第12章 天灵盖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3 11:29      字数:6326
    尹知温昨天看厌了陈非寒的脸,没承想今天就压根看不到了。


    早上第一节 课打铃才来教室,夏季校服的边缘沾了些许颜料,手背也有,黑色的,都结了痂。


    “尹哥?尹哥?出来一下。”


    上午第二节 课临时召开老师会议,课间操取消,多出了一大把休息时间。肖卓从理科楼四楼跑过来,手里拿了一大堆去年的校明信片。


    “又干什么?”


    “老J的结婚祝福,她不是去澳大利亚结婚了吗,就差你没写了!”


    老J是国际班的口语老师,名儿很大众,Jessica。她 一直把尹知温当作得意门生,私下里总想着介绍给自己对象认识认识。可惜这事儿还没来得及,尹知温就转文了。


    “你同桌怎么了?”肖卓偏过头看了眼陈非寒,“这是那个怪味豆少年吧?我他妈近视都看见他黑眼圈了。”


    “不知道,”尹知温揉着太阳穴,“他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吃火药,见谁骂谁。”


    肖卓蹙着眉:“那你能行吗?人际关系倒还不说,课程很难跟吧,之前一直在学微积分,现在学的这些东西我借朋友的看了一眼,书上的习题和学校发的讲义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还有政史地,这玩意儿你从没背过吧?”


    “连着必修一必修二一次性背掉可是要死人的,月末还有月考啊。”


    尹知温几天的紧绷神经终于在这老妈子式的念经下瘫了一根,他麻心地靠着墙,翻了个白眼,惨淡地说:“你闭嘴吧——”


    “我真的很累啊。”


    接下来三四天,陈非寒不仅感冒加重,甚至都出现了瞪死鱼眼的不明情况。一有空就看向教室各处发懵,反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一般都下课了。


    星期五晚上,范小烨站在讲台上绝望地问:“有没有上台的啊?这个迎新晚会都不配合是吧?”


    “我倒也想配合,”张先越说,“可是迎新演过话剧和合唱的班级艺术节就不能再演这两个了啊。”


    大伙儿卑微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不是不想出一份力。


    学校的艺协极其鸡贼,每年艺术节上报这两个节目的班级过多,干脆通过这种气死人的手段减少审核数量。文一干啥啥不行,划水第一名,除去这类全员参与的,唱歌跳舞简直是惨不忍睹。


    范小烨也懂,只好难过地说:“困了,审不了,都死刑吧。”


    下了晚自习,一肚子坏水的班长马上逮住了张先越,强迫他搞定陈非寒。陈少爷白天奄奄一息地窝在座位上,晚上更是瘫痪在床哪都不去了,看样子就知道谁多嘴谁倒霉。


    张胖子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他只好一把拦住尹知温,交代遗言似地请求室友配合迎新工作。男生把书往抽屉里一扔,疲乏地点点头问:“还有谁吗?”


    “什么谁?”张先越迷茫地问。


    “就我一个人?”尹知温迷茫地反问。


    张先越严肃地回答:“暂时,就您一个人。”


    “……好,”尹知温挑了挑眉,“那我就随便了啊。”


    以前在国际班,尹哥并没有且完全无意争夺solo的机会。男生几乎人人都会一门乐器,到了什么晚会就争着抢着闹着要上台,尤其是肖卓,恨不得自己就是全校最亮眼的崽。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张先越美滋滋地背上书包,“我和杰杰给你俩带宵夜去。”


    “谁杰杰呢,”许正杰嚷嚷,“你滚蛋啊!”


    尹知温笑着摆摆手,脑袋沉重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同桌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要么皱眉要么睡觉,闹是不闹了,气氛却十足地压抑。


    艺考生还真是嚣张啊,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想,这几天都上哪儿潇洒了。


    文科一班的教学进度全都在老师预想范围内,导致周末的课程全变成整一天自习。尹知温没着急回寝室,他家离仁礼两个区,要是艺体馆有能用的乐器就懒得回家拿了。


    夜晚的风无聊地拨开少年的额发,露出略显疲态的眼睛。他路过理科楼时忍不住看了两眼国际班的位置,隐隐约约能想象出那帮混蛋拐着弯儿给老师制造惊喜的场景。


    放弃自己擅长的理科选择转文,放弃唾手可得的未来选择不一定能实现的道路,尹知温知道自己其实也不是多么勇敢的人。


    也不是没有反悔过。


    也不是心大到可以随心所欲地丢掉名校的保送资格。


    可是人生就这么一次,来不及在岔路口迟疑,也来不及自我欺骗了。


    音乐器材室在艺体馆顶楼,据说包含了大量高中生经常使用的乐器。尹知温找得两眼昏花,站在一堆乐器盒子里巡视了老半天疆土,终于明白这个“据说”是有多靠谱了。


    连自己要用的乐器渣子都没见着。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像陈非寒那个傻逼。可能是实在找不到什么放松的方式了,尹知温从北侧楼梯上来后坚持要从南侧楼梯下去,途中正巧看见画室开着灯。门口零零散散地摊着揉成团的废纸,他刚要走,窗户口又丢出来几坨新的。


    紧接着连笔也丢出来了。


    兄弟够飒啊。


    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跟着自己一起烦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好像这样孤独就变成了两人份,或多或少能好受一点。尹知温好奇地透过窗户往里面看,哪知一下就认出了眼前这双脏出艺术感的浅色帆布鞋。


    等等——这个高度为什么会先看到鞋?


    陈非寒的画画姿势视心情而定,看这架势估计已经剑走偏锋了。他这会儿蹲在桌上,画板离身子特别近,好像再靠近两厘米就能把纸上没干的颜料全蹭衣服上。尹知温迷惑地看着,一时间竟没认出来这到底是在画画还是在搞人体艺术。


    巴掌大的脸皱得死紧,画一张扔一张,不仅对画不满意,对身边所有的画画工具也不满意。他涂卡似地把这张纸浪费掉后,双眼无神地愣了几秒,大概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张纸了,突然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往后坐。


    尹知温只来得及战略性地闭了闭眼。


    “哐——”


    再睁开眼时,同桌果然落地成盒。


    “我的个姑爷爷,您没事儿吧您?”他无奈地走进画室,“表演猴子捞月呢?”


    “我可去你妈的——”


    陈非寒挣扎地从地上坐起来,看清来人之后瞬间又刹了车:“尹知温?”


    尹知温好歹还算柔和的面部表情马上出现了裂缝:“你都没看清是谁你就骂人?”


    “那不然呢?”他疼得龇牙咧嘴,“老子现在痛死了,谁进来我骂谁。”


    那你还真他妈牛逼。


    可能是同桌的话过分不讲道理,好吧自信点把可能两个字去掉——憋了好几天的尹知温忽地找到了发泄口。他的恶劣因子随着血液冲上脑门,一把火把理智全烧没了。


    少年不爽地挑挑眉,专门挑了个人家不愿意听的话题说:“咋?你画不出来你就老大了是吧?就可以骂人不看人还随意浪费纸啊?”


    陈非寒奶白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洞。


    窗外的风呼地变大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他攒着拳头,告诉自己千万别在画室里动手,“你这嘴就这么会说话?”


    “是啊,”尹知温恼火地拖长音调,“老——大——”


    这话一出,陈非寒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灌了藿香正气水,脑电波都开始反常了。他狂怒地架起拳头,胃里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委屈与难受,一边吼一边毫不留情地招呼过去:“我警告你啊尹知温,别真他妈把自己当回事!”


    “嘁,”男生侧身躲开,脸上露出极其少见的嘲讽神色,“到底是谁把自己当回事啊。”


    “操?”


    你真他妈好样的尹知温。


    老子天灵盖都给你气掀开了!

    “你他妈!”他俩在地上扭作一团,整栋楼似乎只剩下陈非寒疯狂的怒吼,“你一个一天到晚埋头死读的傻逼懂个屁啊!我画不出来轮得到你说?!”


    “你什么意思?”尹知温比眼前这发了狂的要高小半个头,他彻底动了真怒,脚下一踹就把对方压在墙角没法儿动弹,“你真找打?”


    “你是不是有毛病?”陈非寒的脸因为生气泛起一层生理性的潮红,“真觉得自己很牛逼?放着国际班第一的位置不要还他妈转文……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尹知温往前数十年,往后数十年,这是唯一一次气到视线模糊。


    得亏两人还算势均力敌……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不是其中一个单方面殴打了。他俩从画室左边滚到画室右边,厮杀到寝室熄灯都没有消停,直到邹大爷上来检查电源时才意犹未尽地松了手。


    皮肉越痛越想打。


    谁也别想便宜了谁!


    邹大爷年纪大了,什么场面都经历了,但像这样你一拳我一拳过家家似的打架还真没见识过。他怒骂着关掉电源总闸,气得手电筒都抖成了夜店蹦迪灯,怼着楼道转出了个走秀T台。刚走没两步,邹大爷气急败坏地回头吼:“怎么着啊小兔崽子!这必须记大过!念检讨!气死我了真是,我以为是储物室的东西塌了!”


    “陈非寒你这玩意儿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居然还跟同学打架?”


    “还有你!”邹大爷猛地看向尹知温,“你旁边什么傻缺你不知道啊?他猫叫你当没听见不就完了吗?”


    猫老大猫叫能一样吗,尹知温不说话,他喘着粗气,扭头冷酷地嘲笑了一声。


    这俩事儿逼在某些方面简直是令人恶心的默契,打人不打脸,伤口都在手臂上,青了红了破皮了好几大块。邹大爷上药的时候不得不站他俩中间,要不然互相瞪个眼,手和脚又开始进入狂暴模式。


    “行!你俩真行!”邹大妈在房间里掏到了一瓶红药水,一边笑一边递给老伴儿,“大半夜的可劲儿造呢啊,这是干什么了要打架啊?”


    “能干什么,”邹大爷嘟哝,“年纪轻轻的,肯定是见着不顺眼就打了。”


    “来,说个理由?”


    “……”


    有个娘的理由。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眼看邹大爷有新一轮爆发的趋势,陈非寒只好抓耳挠腮地憋出一句:“我们知错了。”


    “是的,”尹知温昧着良心跟进,“下次绝对不打了。”


    不打了个鬼,他心里都骂翻了天,就应该把同桌往死里捶。


    “看吧,我就说,”邹大爷勉强消了气,一人踹了一脚,“打了就是打了,搁我这儿也别和稀泥似地解释,赶紧滚,我当作没看见!”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俩打架,脑袋都给你拧掉!”


    “哎哟……这么血腥,”邹大妈在男生面前转了个圈,确认每个伤口都消毒了才打开艺体馆的门,“都小声点儿走,别在路上又吵个没完,假条给你俩了啊,碰着吴主任也有个底。”


    “你还给假条?”邹大爷瞪她。


    “给啊,”邹大妈乐呵呵的,“我看这俩,有兄弟相。”


    “……”


    有个屁呢有在哪儿呢。


    “我告诉你啊,”陈非寒咬着牙小声说,“在寝室里别他妈作,要打咱俩外面约。”


    “要你说,”尹知温咬牙切齿地顶回去,“咱俩谁也别恶心谁,大不了我搬回去睡。”


    回寝室的路上没人说话,要不是因为有假条,估计走一起都难。夜晚的星星很亮,耳边的风送来微弱的蝉鸣,好像在提醒高温快结束了——


    也该美苏冷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