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4-01 19:15      字数:5491
  薛盈已这般在广陵城中继续待了一旬。


  祁山县中的蛮匪已被剿清, 山下百姓十分感激王相严。王相严不敢居功,只道这是受了贵妃娘娘的命令, 于是百姓们纷纷在心内感念着薛盈的情。


  这些时日里薛盈日子怡然, 白湘与江媛却都在催薛盈回京。


  江媛催是因为担心李兴戌医术不及宫里的太医,白湘催促则是为盛俞考虑。


  午时, 薛盈听王旭禀报完女学馆的情况便回房中准备午睡。


  白湘一面伺候,一面轻笑问道:“娘娘, 再过几日便逢大雪, 若那时赶路恐怕途中难行,不如咱们这两日启程, 您看如何?”


  “不着急, 女学馆还未走上正轨, 再留守几日看看。”薛盈阖眼睡去。


  白湘颇无奈, 走出门时撞见江媛,江媛小声问:“白姐姐,娘娘还不愿回京?”


  白湘点头:“你也帮我劝劝, 陛下自接到娘娘失踪的消息便欲来广陵,但朝中不能没有陛下,是宋大人千方百计才劝住了陛下。如今陛下还不知娘娘小产的消息,若知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娘娘调理好身子。你我二人没有劝娘娘回宫让太医看诊, 反正咱们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你怕么。”


  江媛瑟缩了一下,摇头:“白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当初是娘娘救了我,如今咱们没保护好娘娘,心甘情愿受罚。”


  白湘拍拍江媛的肩:“等娘娘醒来你也劝劝。”


  薛盈午睡醒来后,江媛记着嘱咐提及回京,薛盈淡笑言它,不提回宫的事。


  翌日,屋外寒风刮骨,风声呼啸里气温已降,王相严派人送来上好的炭与一件貂裘给薛盈御寒。


  白湘拿着那貂裘,心里颇为无奈:“这貂毛粗涩扎手,即便是广陵城中能寻到的佳品,可一瞧便知美中不足。若在宫里,这貂裘给娘娘当坐垫还成,这如何能当成披风系在身上?”


  江媛摸着那貂裘:“这很好啊,摸着软乎乎的,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


  薛盈道:“我不常出门,夜间拿来御寒甚好。”


  白湘劝道:“娘娘,宫里处处都比这府邸好,李大夫都给娘娘瞧了半个多月的病,可您照样还是每日卧房休养,还不如咱们回京让太医调理。”


  薛盈已蹙眉,那双一向柔和的桃花眼里氲着冷意:“该回宫时我自会回去,白湘,你二人下去吧。”


  第37节


  江媛拉了拉白湘的袖摆,两人无奈出了门。


  薛子成正从外归来,走到门外:“姐,外边天越来越冷,你受得住么?”


  “你进来吧。”薛盈问,“你受命替陛下巡查,这几日忙得不曾好好休息,才该注意身体。”


  薛子成道:“我只是担心你,方才白湘劝我,姐,你是该回京调养。风雪即来,陛下应该也是思念姐姐的。”


  薛盈安静了片刻,浅笑:“过几日再说。”她已问起了旁的事。


  白湘候在门外听,心内已十分无奈。她徘徊在冬日的寒风里,最后一咬牙回了自己房间。


  她识字,也是饱读诗书。她坐在书案前研磨,写下了薛盈的近况托人送回京城。


  白湘觉得自己这信是送对了,因为薛盈这两日里依旧没有提回京的事,还常常面带倦容,整日嗜睡。


  ……


  长京。


  冬日一场飞雪将皇城覆盖,放眼一片白芒之景,重重殿宇穿上白衣,宫苑红梅凝雪绽放,美不胜收。


  盛俞下了朝,回宫途中促足在乾坤殿,他站在皇宫最高处,俯瞰整个皇城与长京城。他记得薛盈尚在闺阁中时,会在铜镜前叹气,渴望有人与她一起看雪中红梅,或是雪中煮茶。


  他这般思念时,闵三面带喜色跑上楼来:“陛下,薛贵妃来信了!”


  他霎时扬起笑,帝王的严肃在顷刻化为男儿柔情。


  他打开信,一时蹙了下眉,不是薛盈的笔迹。


  待盛俞读完信,脸上的柔情荡然无存。


  空气静得诡异,闵三候在帝王侧,正想问时瞧见皇帝的手已将那信纸狠狠揉在掌心。他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已怒到极致。


  闵三还未请示,盛俞已大步下了楼梯,沉声命令他:“备马,去广陵城。”


  “陛下?”闵三诧异,“您才下朝,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许大人与章大人、恭亲王等今日都受诏入宫与您商讨政务……”


  “备匹快马,快点。”


  闵三还是犹豫,他在盛俞昏睡时便一直侍奉在侧,与太医誓死守着盛俞,他十分清楚如今盛俞离开一刻朝中会是什么模样。辛苦攥在掌心里的皇权,也许便要归一部分去别人手中了。


  “陛下,贵妃娘娘有危险?”


  盛俞不言,冠冕十二旒在他疾步里摇坠,他一面取下冠冕,一面解下腰间玉带,欲回寝宫换身常服。


  方才的信正是白湘所写。她在信中告之他薛盈已小产,白湘毕竟是盛俞的心腹,知晓如今政局,并没有说出封恒。她只是劝盛俞下旨召薛盈回京调养身体,别的并未多言。


  这一路盛俞走得疾,回到建章宫沉声命令宫人更衣。他看着白湘那字里行间已经明白,那次秋日夜晚御花园散步时,他与她相拥亭中。彼时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子嗣,是她所生,像她的样子,喊着他父皇……可那时他在中途控制了念头,却不曾想他实在没有经验,竟那次已经让她怀上了子嗣!


  她小产,心里定是很难过的吧!

  盛俞换好常服,闵三已带着盛秀跪在了门外。


  “还请皇兄再斟酌,皇兄离京,这朝中上下该如何。若谁人有异心,这宫里无人摄政掌权,母后一人在宫中又当如何,还请皇兄三思!”


  盛俞顿下脚步,垂眸瞧着俯首的盛秀,他一瞬后道:“召卫修茂、许捷、温伦觐见。”他转而回寝殿换了龙袍。


  他方才因为薛盈失去理智,他只想见到她安慰她。可那九万多兵力下落不明,有心人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


  他召见的这几人里,他只信卫修茂与温伦。


  两人皆恳切劝留盛俞,温伦道:“臣也担忧薛贵妃,可贵妃所思只为陛下,贵妃一定不希望陛下就这般弃皇城于不顾。”温伦抬头道,“自古帝王出巡,朝中皆有可信之人代为摄政。可陛下一去,选谁摄政?”


  盛俞陷入沉思,他无人可选。这皇权握在手心里了,可朝野上下却无一个强大的心腹大臣。连同盛秀这个亲弟弟,他都还在考验当中。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弃皇城不顾,他的心却告诉他薛盈需要他。


  殿上安静许久,盛俞终于出声:“朕不离宫。”


  他端坐于龙椅上,一瞬间似苍白了许多:“昨日宋仕上奏疏说康安城被大雪封路已有一旬,数百难民伤亡,城内已缺棉帛。康安离京只需两个时辰的路程,之前救资甚微,宋仕奏请朕亲自驾临康安城以恤百姓,且收民心。这件事交给卫爱卿与恭亲王,爱卿告诉恭亲王,你二人去安排出巡一事吧。”


  卫修茂领旨离开了殿,温伦道:“陛下,您勿担心贵妃娘娘,她蕙质兰心,定能思君之虑。”


  盛俞在仓促的时间里提笔,写回信给薛盈。


  可手中的笔僵在半空许久,他不知如何安慰她,最终只提笔写下简短的一句话。


  吾念伊人久,陌上风雪犹盛,可缓缓归矣。


  他的等待是这般的漫长。


  长到十日后,薛盈得知李兴戌告知她胎儿无恙,已在她腹中安稳发育她才落下一颗心准备回京。


  白湘虽然在这段时日里诧异盛俞未派人来催促,但此刻也十分开心薛盈回京。


  广陵风雪交加,马车行路不易。薛子成一路都十分谨慎地护着队伍,在风雪里冻红了脸。


  马车内,薛盈透过江媛掀开的车帘瞧着薛子成与一众护卫,心生怜悯。


  队伍在厚厚的积雪里行得十分缓慢,薛盈在这段悠长的时光里低头瞧着盛俞的那封信。


  他平日里的来信都很长,偏偏这封只有一句话,且之后再无信来。薛盈心中同样思念,她的手落在小腹,不知盛俞得知她怀了身孕会是什么反应。


  两日的路程队伍行了四日,他们赶在夜幕来临之前到达康安城,薛子成担心薛盈身体受不住,说道:“不如我们今夜歇在城中,明日再赶路。”


  “你已将行程禀报给了陛下,他今日该是在宫门外接我,还是赶路吧。”


  薛盈将队伍收入眼底,众人发间与双肩落满雪片,那雪会化,他们衣裳该已湿透。她心中不忍,道:“让众人去前处的客栈歇半个时辰,吃口热饭再行路。”


  酉时的天在冬日里暗得很快,夜幕之下的小城十分宁静。客栈大堂是食肆,有三.五饮热酒之人谈论,赞叹当今皇帝体恤民情,是个好皇帝。


  薛盈听在耳中微微一笑,薛子成听罢,也含笑朝她道:“陛下前些时日亲自驾临康安城,安抚受难百姓。”


  他话说完,薛盈却不动了。


  她的目光透过大堂里的人群落在门口。


  那人挺拔颀立,肩披玄色大氅,他眉下的双目穿透人群望向她,眸中星火燎原。木门飞雪落满他身后,道间行人提灯穿过,堂内方才喝酒的三.五人结完账,从他身侧擦肩离开。


  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听见风雪簌簌,和他行来的脚步声,那样地熟悉。


  薛子成已示意堂内护卫回避。


  薛盈望着门口的盛俞一步步朝她走来,缓缓起身。


  她道:“我回来了。”


  盛俞点头。


  她唇边噙笑:“我听百姓赞叹你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


  他嗓音暗哑:“江山百姓,不及你。”


  薛盈有些诧异此话。


  盛俞在问:“你不怨我么。”


  薛盈笑:“我为何怨你。我的夫君这般好,我只有欢喜。”


  盛俞不言,只因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呵护。


  薛盈挣脱开,抬眸凝视他笑:“陌上风雪犹盛,只是山回路转未见君,空留雪上马行处。”


  她在笑。


  他眸中却只有怜惜与愧。


  薛盈终于察觉出不对,她目光触及门口侍守的白湘与闵三,瞧见白湘的神色,联想到那封简短的书信,抬眸再看盛俞此刻的神色,已然明白。


  她终于道出:“我有身孕了。”


  预想中的欣喜没有来,薛盈瞧见盛俞眸光愧疚,握住她五指的那双大掌泛起轻微颤抖。


  她心内诧异。


  盛俞终于道:“是我愧对你,那夜没有控制好自己。是我先行国事,将你放在了后头。可……”‘可江山百姓不及你’这句话没有道出,已经被薛盈打断。


  “你不高兴么?”


  盛俞眸光颤动,眼眶里竟似有雾气。薛盈瞧见那不是高兴,而是难过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