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开封赌城(六)
作者:admin      更新:2023-03-23 14:54      字数:9219
  我想了想,自己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铁钉,毕竟用暗器不是常态,我全身上下准备五十枚就足够了。至于如何藏匿,倒是可以参照曹步廊的法子,在袖中有十二枚就好,左右各六枚,这样既不沉重,也好隐秘。此外,在皮带上挂个暗扣,吊一皮囊,其中预备些,以便随时补充也就是了。


  计较已定,又和曹步廊谈了许久,对飞钉术的种种困惑做些分析研究,直到他再无可教,我再无可学也就罢了。我对曹步廊说:“多谢您倾囊相授了。虽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为人,但是授业之恩不能不报,你是我的一技之师。”


  说着,我跪倒在地,朝曹步廊俯首便拜。曹步廊吃惊不小,连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快快起来!”


  他急伸手来搀扶我,却哪里能搀扶的动?我连磕了三个头,以为拜师之礼,然后才站了起来。


  曹步廊满脸涨红,连连说道:“我哪里够格,我不够格。我还要多谢谢你,其实我有一个姓郑的徒弟,可是他天赋有限,学不了飞钉术,所以只教了他别的手艺……如果不是你,我的这门本事是要失传的。”


  “您过谦了。”我道:“我会请我老爹给您一些钱,然后放您走。”


  “不用,不用。”曹步廊连连摆手,道:“我哪儿还有脸要钱……”话说到半截停住了,外面有脚步声“橐橐”而来。


  “路费还是拿一些。”老爹和叔父一前一后踏进屋里来。


  曹步廊连忙行礼:“两位相尊!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


  “你教我侄子本事教到半夜,我们当爹做叔的再去睡大头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叔父笑了笑,道:“再说了,你们俩絮絮叨叨,叮叮当当的,我的屋子就在旁边,咋睡?”


  曹步廊赔笑道:“打搅了,打搅了。”


  叔父道:“你不用死了,也自由了。”


  曹步廊十分欢喜:“惭愧,惭愧!”


  老爹忽说道:“曹先生,陈某有一言相告。”


  曹步廊肃容起来,道:“神断先生请说。”


  老爹道:“我观你的相,形体局促、做事猥琐,鼻削骨露、背曲成坑,此乃‘镜花水月无寿之相’。如果今后你安分守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足可延寿,否则,不但自己难过耳顺之年,恐怕还会连累你的家眷。”


  曹步廊悚然道:“多谢神断先生金口玉言相告!在下一定听从,以后多做善事,决不会再去做恶事了!”


  老爹道:“你天地偏斜,庭阁不正,主多奔波劳累。不过奸门润泽,鱼尾发亮,应该是家有贤妻,右三阳平满,估计膝下还有个娇女,左三阳不足,卧蚕隐约可见,像是有个干儿子,不知道对不对?”


  “神断先生真是相术通神啊!在下彻底服了!”曹步廊拜服道:“在下有一妻一女,而且妻贤女孝。但是在下惹的仇人太多,所以只能将她们藏在在乡下,很少回去看她们,恐怕连累她们遭了毒手。她们母女的身体都很柔让,所以在下曾经收了个徒弟,叫郑国彬,我把他当儿子看,养在家里。他也很听话,在家里头帮忙照顾他师娘、师妹,在下是打算,有朝一日叫这徒弟和女儿结婚成家的。”


  “嗯。”老爹道:“为你这一家子考虑,你以后也要多行善事,积累阴德啊。”


  “一定!”曹步廊道:“在下真的是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我道:“这么说来,郑国彬也算是我的师兄,如果他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叫他来陈家村找我,我一定帮忙。”


  曹步廊大喜道:“好!有小哥这一句话,可抵得上万金!多谢小哥!”


  老爹道:“那曹先生就在家里休息休息,明早吃过饭以后再走。”


  曹步廊搓着手道:“听说厌胜门的余孽全都被相尊们给废了,不会再作恶了,在下高兴的很。现在也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见到妻子女儿,实在是没有心情睡觉了。要是可以的话,神断先生能不能允许在下现在就走?”


  老爹道:“曹先生已经自由了,想走就走,没人拦你。这点路费你带上。”


  老爹递上去一个封子给曹步廊,曹步廊拼命推辞不要,老爹道:“现在世道混乱,路上有许多难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带上好。”


  叔父也道:“给你你就拿着!推推搡搡的,哪儿来恁多的麻烦!”曹步廊这才收了。


  他又把袖子里的绑带去掉,递给我道:“我这些铁钉也用不上了,就给小哥。”我也不推辞,接过来,又向他称谢。


  曹步廊自己拿了行李,又带了些馍馍,水壶里灌了水,与我们再拜而别。


  眼看曹步廊出了家门,我问老爹道:“爹,你说他以后会学好吗?”


  老爹沉吟了片刻,突然缓缓摇头,道:“观其面相,听其音相,是有心学好,看其行相,恐无力回天啊。”


  我道:“什么意思?”


  老爹道:“我看他多半是活不到六十岁了。”


  “啊?!”我一阵骇然。


  “人各有命,不必强求。”叔父道:“曹步廊有自己的造化,不提他了。道儿啊,你也收拾收拾然后歇一会儿,等到天蒙蒙亮,咱就得走啦!”


  我道:“何卫红呢?”


  叔父道:“睡了。你赶紧趁她睡着的时候收拾东西去。我们也该歇会儿了。”


  “中。”我应了一声,便奔卧室去,弘德睡得死,我随便提了两身衣服,打成包裹。找来暗扣、皮囊,从曹步廊给的绑带里取下来三十枚铁钉放在皮囊里,拿针线来,把绑带缝在自己的袖子里,虽不美观,可试着用手指勾动铁钉,倒也十分方便。


  (御风楼主人暗表:厌胜门余孽尚有马藏原隐匿未出,躲过此劫。曹步廊回乡以后,隐姓埋名,带着妻女和徒弟郑国彬走街串巷以木工糊口,因妻子身体羸弱,患病难医,曹步廊难为之下,收受恶人好处,又重设厌胜术为害。结果事有凑巧,曹步廊所下之厌,被马藏原发觉,告知屋主。屋主大怒,命马藏原结果曹步廊。曹步廊带郑国彬亡命,中途被马藏原之子马乂星追上,两人斗厌,曹步廊被闷死于棺材之中。终年未过六十,不幸被陈汉生言中。曹步廊之妻也病死膏肓。可见一人为恶,害己害亲,为祸实在匪浅!世人常谈他人之恶,但凡临到自己头上,反而不觉,也属可笑。且说曹步廊夫妇死后,郑国彬携妻逃亡,曾入陈家村,寻求陈弘道帮助,后收一徒弟,名唤陈木郎。此乃后话,按下不表。详情可参阅拙作《失落的桃符》)

  言归正传,且说我收拾完毕,坐在**边,拿出和合偶摩挲片刻,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心想老爹和叔父应该都去睡了,我便又偷偷溜出屋子。


  猫王在门口狐疑的看我,我朝它摆了摆手,低声道:“这次不带你。”


  猫王的眼神十分不屑,我悄悄地推了大门楼里的自行车,抬出门槛,跑了几步,然后骑上去,往蒋家村飞驰而去。


  到了蒋赫地家外,我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扎,先爬在门缝上往里面瞧了瞧,院子里黑压压的无灯无火,屋门屋窗都紧闭着,料想这档口他们都已经熟睡了。


  又瞅了几眼,连大黑狗也不见扑来看看,以它之能,应该是听见我的动静了?这懒货!

  我有心想叫几声明瑶的名字,但是这黑灯瞎火的,如果叫邻居们听到,说是有男人半夜隔墙叫门,不指定会怎么想,乱嚼口舌出去,没来由坏了明瑶的名声。也会惹的蒋赫地不高兴。


  要不然我翻墙进去,跑到明瑶的卧室窗户底下,去拍拍玻璃?那样明瑶必定能听到,也不会吵到左邻右舍。


  可是翻墙进院好似做贼,实在是有些下作。


  我在蒋家大院门口就踌躇起来, 心中暗骂自己愚蠢,其实是应该带猫王来的,叫猫王翻墙进去,隔着玻璃叫唤两声,明瑶也必定会知道是我来了,现在倒好,大黑狗不知道睡死在哪里去了,连面都不露,有心唤它帮忙,此时也不能为——总不能再回家去把猫王带来?


  思来想去,蓦地一咬牙关,男子汉大丈夫,不拘什么小节!又不是真做贼,翻墙!说什么也得见一面!

  我倒退后,助跑几步,然后轻轻跃上墙头,往院子里张望一番,仍然没有见着大黑狗,心中虽然稍稍狐疑,但还是跳了下去。


  不提防,我双脚刚一沾地,背后就猛然起了股恶风,不及回头,我立时斜刺里闪过,扭头看时,两道绿幽幽的光迎面扑来!


  是大黑狗!


  这货怎么连我也咬!?得了疯狗病?

  我侧避开,伸手在大黑狗背上揪了一下,把它掀翻在地,嘴里低声喝道:“是我!”


  那大黑狗见不是对手,“嗷”的一声就叫唤起来。


  我吃了一惊,这狗真是疯了!第209章 开封赌城(七)

  “别叫!”我喝了一声,那大黑狗不但不听,反而还蹿着叫。我也急了,这本不是做贼的,倒弄得跟做贼似的!


  我连忙赶上前去,骑在大黑狗背上,双腿一夹,大黑狗不能动弹,我又双手抱住狗头,捂住狗嘴,扳着它的脸,让它看我,道:“死老黑,不认识我了?!”


  那大黑狗拼命挣扎,力气大的惊人,可是在我手中哪里能脱得开?它不得已看了我几眼,眨巴眨巴眼睛,又使劲嗅了几口,忽的安静下来,还伸舌头来舔我的手掌心。


  我一时间苦笑不得,这货,感情是直到现在才认出我来!


  想来我刚到门外的时候,它就已经听见外面有动静了。都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这大黑狗属于前者,听见我翻墙,就偷偷藏在墙角里,等我跳下来的时候,冷不防背后偷袭!亏得是我,要是换成真的贼偷,就算没被咬死,也得被吓死!


  我低声道:“蠢狗,别再叫唤了啊,不然狗毛给你揪掉几撮。你知道我是来找谁的?去她门口……”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道破空之音“嗤”的打来,势头极快,情急之下,我抱着狗合身一滚,只听身后“噗”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进墙里头去了。


  “咦?!”有人讶然一声。


  我抬头看时,早见一道人影扑来,黑灯瞎火的,不辨是谁,只觉得高低矮胖不是蒋明义,也不是蒋赫地,正待细辩,那人忽然一扬手,“嘭”的一股白烟散开,朝我裹来!

  我双脚蹬地,直挺挺的跃过那团白雾,半空中一折腰,直翻到那人背后去,勾手再一抓,那人还不及回身,肩膀便被我拿住!

  “提千斤”的力道何等厉害,那人当即“哎唷”一声,翻身就倒。


  我听得声音熟悉,觉得好似是潘清源,可又奇怪他怎么变得这般孱弱不堪?正要发问,却听他高声叫道:“大侄女婿快来!”


  这次离得近,听得清楚,那声音就是潘清源的!


  我“嘻嘻”的一笑,把手松了开来,正想说:“是我。”却猛觉背后一股森寒之气如虹贯来,霎时间,头皮都麻了起来,话到嘴边,也喊不出来,下意识的屈膝缩颈,把身子活活矮了半截,才觉那股森寒之气擦着头皮过去!


  惊吓出一声冷汗之余,斜身抬头看时,月光下,只见一柄如水长剑,白芒森然!


  只来得及看了这一眼,那剑就又朝我刺了过来,只瞧见剑尖一点寒光抖动,刹那间就化作无数璀芒,好似烟花迸落满地,又似流星**天际,一招之间,幻化万千,竟直指我身上十余处要穴,端的是剑法惊人!


  我缩身往后一退,堪堪避过锋芒,那剑却如影随形,又刺了上来!

  好厉害!

  我倒抽冷气,使剑的这人是谁?!

  这等剑法,我只见过封从龙使——对了,潘清源叫“大侄女婿”,那不正是封从龙吗!?

  我有心要喊住手,可是这档口我又正在施展“抟扶摇”的身法躲避剑招,气息错乱不得,只要我一出声,脚步就会乱!以封从龙的剑法,眼中不揉沙,得势不饶人,一着不慎,我就得死在他的手里!


  而今无计可施,只得再躲!

  我提一口气,拧步折腰,胸骨后缩,刚避开那一剑,已听见潘清源叫道:“大侄子快住手!是自己人!”


  我在心中不禁暗骂潘清源眼瘸,我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他是谁还算情有可原,但他可是在黑暗里过惯了的人,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比我好使的多,居然也到这时候才看见是我!


  晚了!


  就在潘清源喊话的那档口,封从龙又抖了一剑刺来,剑芒都送到我胸前了,如此凌厉狠辣的招数,岂是说停就能停的?!连封从龙自己也收不住!

  我早已经算定了距离,若是再往后躲,就要退到围墙上,那时候,这剑只需再往前轻轻一送,我无处可逃,便难逃胸前穿刃之祸!

  不及多想,我把手指一勾,急伸手往前去迎那剑,潘清源在旁边叫道:“不能用手啊!”


  “当!”


  一声清脆的撞击音,剑尖触到硬物,一削而断,两截残物跌落尘埃,封从龙恰借势后撤,停手了,我已汗流浃背。


  潘清源跑了过来,道:“快,快找找你的断指,我给你接上去!”


  我喘息几声,道:“什么断指?”


  “我都听见‘当’的一声了,肯定是砍到骨头了!”潘清源还满地乱看,嘴里嚷道:“我侄女婿的剑快,砍断了你的指头你也未必知道疼,快找,别叫大黑狗给吞了,它可馋得很……”


  我捏着手里的两根半截铁钉,道:“封前辈砍断的是铁钉,不是我的手指。”


  潘清源往前一凑看,讶然道:“你从哪儿弄来的铁钉?!你迎上去的时候,我明明瞧着你手里什么也没有!”


  这也是我在间不容发之际,指头拨动衣袖内的塑胶缩紧口,捏了两根铁钉在手,挡了封从龙一剑,要不然,我真的要掉两根指头!

  这也是我首次使用铁钉,没料想竟也救了自己一次,亏得我学得认真,也亏得我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把绑带缝在了衣袖内,真是福大命大!

  “是弘道啊。”阿罗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道:“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一上来都不问问是谁就打,而且还都下死手?”


  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我本事比以前好了些,今晚就得莫名其妙死这里了!我怎么能不生气?


  阿罗道:“我们都听见大黑狗在叫,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谁能想到是你?怎么大黑狗连你也咬?它不认得你么?”


  “谁知道这蠢狗害的什么病!?”我恨恨的看了一眼大黑狗,那货此时此刻正看着我摇头摆尾,舌头伸得老长,一副贱相。


  “我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你正要把大黑狗捂死呢!”潘清源道:“这大黑狗可是个厉害的宝贝,一般人哪能降得住它?我一看你那么凶残,怕大黑狗死你手里了,就先打了个暗器,不料又被你躲了过去,我便以为是个大对头。要不然我也不会不问缘由就下死手啊。”


  “大黑狗乱叫,我是捂着它的嘴不让它叫。”我道:“咱们都交手了,你还没认出我来?”


  “我本来瞥了一眼像是你,可你的本事……”潘清源咂咂嘴道:“奇怪,弘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的本事实在是跟之前相差太多,我不敢认。大侄女婿,你说呢?”


  封从龙身在黑暗中,也不见他动,直像根电线杆子戳在那里似的,只听他生硬的说道:“与之前天差地别,我若无剑,非他对手。”


  “啊?”阿罗吃了一惊,道:“当真?”


  潘清源道:“大侄女婿拿剑偷袭他,被他赤手空拳躲过去了四招,最后他还用两根铁钉破了大侄女婿的势,你说是真的假的?”


  “那怪不得大黑狗认不出你!”阿罗惊叹道:“这么说来你整个人的气息都已经变了,大黑狗一时间如何能认得出?”


  我这才恍悟,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大黑狗了。


  老爹和叔父都说过,术界中人,随着修行,是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的,修行到一定境界,甚至可以脱胎换骨,跟之前完全判若两人。莫非我已经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

  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


  潘清源道:“弘道,你练了什么功,怎么变得这般厉害?”


  我道:“一言难尽,这些天得了奇遇。对了,怎么不见蒋伯父和蒋大哥出来?”


  我们在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蒋赫地早骂骂咧咧的跑出来了,蒋明义也不是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他们父子两人居然都不露面,也是怪事。


  阿罗道:“今天遇到了高兴事儿,他们父子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到现在还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呢。”


  我惊喜道:“真的?”


  阿罗道:“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他们能不出来收拾你么?”


  我心中大喜过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没了蒋赫地搅局,见明瑶可就方便多了。


  我道:“阿罗,明瑶呢?她睡了?”


  “嗯。”阿罗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做什么?”


  我抓耳挠腮,嚅嗫道:“这,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不起来看看?”


  阿罗道:“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今天人逢喜事精神爽,早早的睡下,睡得很沉重。”


  “是么?”我狐疑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喜事?”


  “这……”阿罗突然诡谲的一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我失声道:“为什么?”


  阿罗又笑:“不能告诉你就是不能告诉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转眼去看潘清源,潘清源也摇头,道:“我也不说。”


  我心中郁闷,道:“阿罗,你去告诉明瑶一声,说我来了,我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