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作者:admin      更新:2023-03-15 15:36      字数:348478
  “这个妹妹本宫收下了。”智伯瑶不顾大臣异样眼神,拉着鹤庆窜入宴席之中。


  卫永昌何等聪明之人,立即反应过来,不等那未央的国师说些什么,就大手一挥:“那朕便也是要认下这个干妹妹的。”


  智伯瑶冲他笑笑,转身行了个礼:“那妾身便先谢过陛下了。”


  卫永昌上前扶起她,两人当众十分亲昵,让老臣面红耳赤直呼不合体统,倒是年轻一代的新人被新皇的柔情所打动。


  “我要带着这新认下来妹妹去京城里面走一圈。”智伯瑶怕卫永昌多心,便急忙补充一句,“绝对不跑,本宫绝对会乖乖回来的。”


  “朕信你,不过要道隐暗中跟着你,你可愿意?”


  “那圣上可要嘱咐他带够了银子。”智伯瑶笑笑。


  卫永昌刮了刮她的鼻子:“去吧。”


  要宫女把那匣子书抱回自己的宫里,智伯瑶就在国师的怒视之下有恃无恐地拉着鹤庆出去了。


  两人换上了男子的装束,鹤庆毕竟孩子心性,高兴又紧张的不得了:“姐姐,我这样子能行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你等等,看我妙手回春。”智伯瑶将鹤庆推到镜子面前,在她脸上画了几笔,英气便一下子出来了。


  “你再把这颗药丸吞下去,保你这一天声音都是粗粗的。”


  鹤庆对智伯瑶更是钦佩有加,握着她的手直嚷嚷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智伯瑶如今是经历过事儿的,听到“一辈子”这个词就害怕,只是鹤庆还是孩子,她不应太过残忍,所以智伯瑶只是拍了拍鹤庆的手背不说话。


  为自己做了易容,智伯瑶拉起鹤庆:“我们走吧。”


  “姐姐不要吃那小药丸?”变声对智伯瑶不是难事,她一开口,声音就变了:“小娘子,还不快快跟本大爷回家去!”


  鹤庆被智伯瑶逗得咯咯笑:“姐姐你这样有趣,难怪那皇对姐姐宠爱有加。不过说起来,怎么今日没有见到太后娘娘?”


  “太后跟我不对付,肯定是怕见了我头疼的厉害便躲着我了。”


  两人坐在轿子上,被一路抬到宫门口。


  途径一处宫殿,鹤庆问:“为何独独那宫殿看起来好像没有人烟?”


  智伯瑶探头望去,原来鹤庆说的是从前江水寒住过的地方。


  “皇后宫只我一人,可不仅仅那宫殿没有人烟,”智伯瑶说这话,语气不免欢快起来。


  鹤庆虽然心里还有疑惑,但既然智伯瑶这样说了,她便不好再说什么。


  出了宫门,智伯瑶化身官家公子哥,带着自己小弟一路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姐姐带的银子可够用?”


  智伯瑶努努嘴:“那边的屋顶上,趴着我的侍卫,不知你看到没有,他带够了银子。”


  “姐姐,我真是好生羡慕你。”鹤庆公主叹口气。


  “年纪轻轻的,你做什么这样愁眉不展?”智伯瑶举杯敬她,“十年的女儿红,可不能浪费。”


  “未央国内又没有我瞧得上的官家子弟,他们要么不学无术,要么长得一言难尽,往后我该怎么办?”


  智伯瑶说:“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大权在握,又有财富傍身,谁能难为你。”


  “那姐姐有什么打算?可否说来给我听听看。我自幼丧母,身边也没个像姐姐这样的风流人物。”鹤庆公主说这话,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绝对的依靠,智伯瑶也便不遗余力传授自己的处世智慧。


  “他们都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所以我就要像个别的法子,明着是低头,暗着却是要把做决定的权力给握在手上,这样旁的人都不敢看轻了我。”智伯瑶说。


  “可我还是不明白该怎样做。”


  “财富,是第一道护身符,”智伯瑶说,“你买些铺子,置办田产。”


  “这个容易。”鹤庆点点头记到心里去。


  “权力,能保全你的财富。”智伯瑶说,“若是能结交一位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那便是极好的。只是你莫要选那些风头正盛的重臣,小心卷入庙堂之争。”


  “姐姐果然深谋远虑。”


  智伯瑶说:“武力,是最后一道护身符,所以你要有一批对你忠心耿耿的护卫。我从前拜入一位名士门下,只是前些日子,那名士死了,所以我在想法子接手他留下来的门派。”


  “那姐姐你一定很伤心了吧?”鹤庆问。


  “伤心?”智伯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干笑两声,“他是我师父,也是我义父,可我……”


  “姐姐你喜欢他对不对?”鹤庆抢着说,“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讲的,女徒弟喜欢上自己的师父!”


  “你呀,莫要胡说。”智伯瑶虽然跟鹤庆嘴上逗趣,可她的心,莫名疼了一下。


  第一百章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姐姐,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圣上这样对你,举办了春日花都宴,你定是爱他的。”鹤庆说。


  酒楼来往的人很多,消息也灵通。


  有一商人坐在桌上与他的同伴吹牛,偶然间提到近日京都的戒严。


  “我看是因为那伙未央来的人,圣上怕他们行刺,所以这样戒备。”


  “我看未必,我们成汉国力与日俱增,那伙蛮子怕是怕了,来向我们低头求饶!”


  “近来应该是圣上诞辰,不知道圣上玩出了些什么花样。”


  “先皇在的时候,那叫一个穷酸,听宫里面的老嬷嬷说,先皇面前摆碗面,就算是过寿。”


  “这可未必是寒酸,听说那面是德嫔亲手做的,可实在跟寒酸沾不上边。”


  “今年我可听说了,新皇在他的诞辰上,为皇后准备了好多奇珍异宝哄她开心,就那皇后绣鞋上的珠子,有这么大!”说话的人用手比划了一个碗口那样大的珠子。


  “你这样说,我信。今日里京都有名的杂耍班子一个也见不着了,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愿意?”


  “你倒是说呀,也好让哥几个长长见识。”


  “是被皇上招到宫里,去哄娘娘开心。”


  “听说今儿个宫里面可是热闹,圣上精心准备的春日花都宴,那叫一个叹为观止,就是太祖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份气魄!”


  “这春日花都宴,实在是高,往日里先皇和德嫔的佳话都被比下去了。”


  “这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能让圣上这样费心思?”


  “若是能让我见皇后一面,我倒是愿意倾家荡产。”


  “若是个丑妇,那你可就亏了!”


  “这话不对,能叫新皇只她一人,这女人肯定不简单!”


  隔壁桌上的吹牛皮传到了智伯瑶与鹤庆的耳朵里,着实叫人脸红。


  “姐姐,他们都说姐姐是百年一遇的美人,圣上是万年一遇的痴情种!”鹤庆与智伯瑶耳语。


  智伯瑶只是把酒喝下去,两只耳朵火烧一样滚烫:“说这些做什么,真叫人难为情,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你大开眼界。”智伯瑶口中的好地方,自然不一般。


  道隐尾随她们一路,看到智伯瑶在花楼前面停下,心里顿时一惊:“娘娘,不可,这三教九流之地……”


  “我偏要。”智伯瑶拉着鹤庆便进去了,两锭银子扔进老鸨怀里,十几个貌美女子便站在他们面前搔首弄姿。


  “这不好吧?”鹤庆脸上发红,那些女子的拉拉扯扯让她十分不适。


  “来京都,不喝花酒,不从风流胡同里面走一遭,那就不算来过。”


  丝竹渐起,歌声曼妙,鹤庆这才自在一些,不过她看着左拥右抱的智伯瑶,眼珠子依然是要掉下来。


  两人脸上印满了红印子,这才心满意足朝楼下走着。


  下楼时,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撞在智伯瑶身上,智伯瑶的火气登时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那醉汉推倒在地上:“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的?”


  那醉汉抬起头来看她:“智兄?”


  智伯瑶一怔,仔细一看,谁能料到这不修边幅的醉汉竟然是往日里对自己严格要求,洁身自好的高景行,他的一身白衣已经沾染了污秽,看上去有好些日子没有清洗,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让高景行自甘堕落。


  醉汉随后摇摇头,突然趴在地上,叩拜。


  将智伯瑶吓了一跳,她冲周围人赔笑:“这位兄台许是喝醉了。”


  鹤庆觉得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便问智伯瑶:“这是谁?”


  智伯瑶看了看高景行一眼,答道:“一个不值得做朋友的人。”


  高景行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智伯瑶不理他,拉着鹤庆便往外走。


  “这花酒也喝了,这长街也逛了,”智伯瑶挠头,“接下来去哪里玩?”


  “全听姐姐的。”


  “我有一个妹妹,她暂居在京中,不如你随我一块儿去拜访她?”智伯瑶问。


  鹤庆便说:“那是极好的,我也想结识结识姐姐的姊妹。”


  智仲灵住的地方不大,里面下人也很少。


  但是智伯瑶去的时候,屋子里面的人很多,都是些商铺的老板,来跟智仲灵报告经营状况的。


  智仲灵见智伯瑶来了,便要那些人先回去,改日再商量。


  “妹妹这里倒是很热闹。”


  智仲灵说:“不过是按照姐姐之前说的,找些事情做做,忙起来,也就没有那样思念长阳了。”


  几个女孩子便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磕了一地瓜子皮的时候,道隐又冒出来:“娘娘,该回宫了,天都黑了。”


  智伯瑶见智仲灵也乏了,便起身告辞,还对她说:“长阳的事,你就包在我身上。”


  “那灵儿先谢过姐姐了。”


  回宫的路上,鹤庆告诉智伯瑶:“她的夫君卫长阳听起来不像个男子汉,把妻子一人丢在京都,自己先跑到封地花天酒地去了。”


  智伯瑶摇摇头:“这样想他,你可就错了,他这人虽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可他心里却念着我的妹妹。”


  鹤庆也不是愚钝的人,仔细一想,便明白卫长阳为何一人先行,朝堂之争瞬息万变,没有人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冒险。


  这样一想来,鹤庆又觉得卫长阳似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鹤庆便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见一下这位长阳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夜深了,在路上撞见了淑太后。


  淑太后本来就因为今日盛大的花都宴对智伯瑶有所不满,只是碍于鹤庆在场,不好拂了智伯瑶的面子,只是嘱咐她要保持一国之后应该有的样子。


  智伯瑶明面上点头称是,等淑太后一转身便朝她做鬼脸。


  回到自己的宫内,智伯瑶找出那书匣子来,看了有关春雨夫人的那一本。


  大致故事,跟智伯瑶所了解的春雨教有惊人的相似,不过故事的最后,春雨夫人没有死,而是逃走了。


  是什么人写下这本书,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智伯瑶不知道,但鹤庆也一定不知道。


  难道她的娘亲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未央?


  把这本书倒扣过来,书封底上的一首诗句吸引了智伯瑶的目光: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什么样的母亲,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鲁且愚?


  只有因为自己的过分聪明而吃到苦头的母亲,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智伯瑶想的是那样入神,以至于卫永昌从身后抱住她时,她都没有察觉。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卫永昌的眼神瞥到桌子上的那本老旧书籍。智伯瑶迅速寻了个话头:“今日我去见了灵儿,她什么都好,不过是想长阳王想的紧。”


  第一百零一章人皆养子望聪明

  “那我便一道圣旨召长阳回京就是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微微皱起眉头说:“这样恐怕不好,你应该派人护送灵儿到长阳郡便是了。”


  卫长阳好不容易从京都这龙潭虎穴逃了出去,如今再叫他回来,他如何肯依?


  “长阳这样宝贝他的妻子,若是我护送的时候有了什么闪失,那他不会全都记恨在我的头上?”卫永昌一席话说的也在理。


  “你真的不是想要对长阳王下手?”智伯瑶看他一眼,语气之中有所怀疑。


  “瑶瑶,我累了,早些休息吧。”卫永昌似乎真的累了,连跟智伯瑶拌嘴的力气也没了,只是松开了她,翻身上了床。


  智伯瑶虽然生气,却也体恤他。


  上床之后,智伯瑶伸出胳膊揽住了卫永昌:“你的身子,为何这样僵硬,可是有什么心事?”


  “瑶瑶,你不要离开我。”卫永昌不回答智伯瑶的问题,只是固执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怎么离开你?我们会很开心的。”智伯瑶轻声安慰卫永昌,只是不知为何,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有半边身子像是掉进冰库一样寒冷,那时智伯瑶只以为是身体出了异常,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从那个时候起,命运就开始作弄她了。


  鹤庆又在宫中逗留了三四日的光景,快活得都不想回去了。


  “姐姐,”鹤庆冲智伯瑶眨眨眼,“你可不知道,我们国师气坏了,胡子都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他在气恼什么?”


  鹤庆说:“自然是气恼不能将我作为和亲公主嫁出去了。”


  “那你呢?你怎么想?”


  鹤庆说:“我这样的女子,本来婚姻大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不过是圣上要我嫁谁,我就嫁谁罢了,若不是看姐姐你二人郎情妾意,我还真也许就要横刀夺爱了。”


  “莫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智伯瑶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慰。


  两人正说话间,听到有人来报:“长阳王回京了!”


  “怎么这样快?”智伯瑶也吃了一惊。


  从卫永昌下旨的那天起,若是坐轿子来,也要半个月的光景,就算是骑马也要约莫十天,怎么这样快就到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智伯瑶向卫永昌提起这事之前几天,卫永昌已经命令卫长阳回京了。


  智伯瑶的心,没由来开始慌张。


  但偏偏这时候淑太后找她,说是有要事相商,智伯瑶只好先让鹤庆一个人待在宫里由着侍女领着四处走动走动。


  鹤庆也快要回国了,想在走之前了结自己的心愿,看看这长阳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寻了个由头屏退左右,鹤庆蹑手蹑脚来到前殿,她不敢径直走上前去,只是趴在墙上,以一棵木棉树作为掩护,张望着。


  她见到一个穿着紫色骑装的男人,那人看着也不会比她大了多少,只是一身的风霜,腰间别了一把长剑,整个人如同冬日的寒冰一样长在院子里,叫人觉得寒冷,却移不开眼。


  那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有目光正在窥视自己,锐利的眼神一扫,叫鹤庆失了心魂,从墙上落了下去,惊动一树的花瓣纷纷坠落。


  后来,鹤庆在写给智伯瑶的书信中,是这样说的:“那人速度极快,伸手抱住了我,我抬眼看他,漫天的红色花朵都好像静止在空中一样,可比起他,那些大红色的花庸俗得都失了颜色。他的眼角向上斜飞,自有少年人的一段风流,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深不见底,摄我的魂魄在里面沉沦却一直不见底。”


  当然,那都是后话。


  卫永昌懒懒地把鹤庆公主放下来:“不会爬墙便不要爬,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救你的。”


  鹤庆公主看着这个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


  两人说起来,只见过这一面,只看过彼此一眼。


  很快卫永昌便来了,看向鹤庆,眉头微微一皱:“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未央的国师领着鹤庆,向卫永昌辞行:“在贵国叨扰多日,多谢款待。”


  他们走得也不算匆忙,鹤庆可以慢慢地收拾东西,慢慢地同智伯瑶道别,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成汉,怎么也找不回来。


  后来,鹤庆明白了,她把一半的心丢在了成汉,那个木棉树下救她的男子。


  淑太后去找智伯瑶也只是一些琐事,处理完之后,智伯瑶便赶往前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卫永昌要对卫长阳不利。


  等她赶到的时候,卫长阳还好好的站在她面前同她打招呼,这下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智伯瑶陪卫长阳走了一路,陪他慢慢走到宫门口。


  “你既然离开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智伯瑶问。


  “我半月前,收到了皇兄的信,他要我回去,否则,灵儿就有危险。”卫长阳说。


  智伯瑶说:“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都不知晓这件事,他应该同我商量的。”


  “智姑娘,你太天真了,皇兄已经不是那个你喜欢过的人了,权势腐蚀了他,他早就变了。”卫长阳说。


  “知道可能有危险,你还回来做什么?”


  卫长阳说:“我不能放灵儿在这里不管。”


  智伯瑶不说话,目送卫长阳出去了。


  她心里有种预感,卫长阳此行,怕是凶多吉少,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可他又确实不蠢,只是情深而已。


  除了对卫长阳的担心,智伯瑶心里,渐渐开始不能确定卫永昌是否如从前一样。卫永昌对她好,玩命地对她好,举国之力对她好,宠着她,由着她胡闹。


  可卫永昌又那样威胁卫长阳,就像是所有玩弄权势的阴谋家一样,要把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


  在她面前温情脉脉的是卫永昌,在卫长阳面前凶神恶煞的也是卫永昌。


  智伯瑶只觉得自己越发不能看透卫永昌了,他就好像有两面。


  卫永昌现在,就像包裹着棉被的匕首,任他如何温暖,终究是要露出寒光一面。


  智伯瑶裹紧了衣服,天气明明转热,她却突然觉得寒冷。


  方无隅死前所说,一字不差一刻不歇地钻进智伯瑶的耳朵里。


  经过从前江水寒居住的宫殿,智伯瑶暗想,江姑娘现在应该已经出宫了,自己该寻个机会去拜访她。


  只是正当智伯瑶沉思之际,屋子里似乎传出女人的梦呓。


  智伯瑶开始害怕,害怕那如影随形的孤寂和宿命一般的悲剧又缠身,她开始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直到自己的身体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怀抱将她紧紧地包裹,告诉她:“没事儿的,这是怎么了?”


  智伯瑶不回答,只是从那温热身躯上汲取温暖,直到自己平复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抱着对方这样站了多久,只是等她松手的时候,那人还如松柏一般笔挺地站着。


  “道隐,是你……”智伯瑶的神色之中有难掩的失望。


  “娘娘,天色晚了,该回宫去歇息了。”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智伯瑶口中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卫永昌。


  “不是,是卑职自作主张。”


  智伯瑶终于知道自己这种彻骨寒的感觉从何处来了。


  第一百零二章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卫永昌对她的好,越来越流于表面了。


  所谓盛大的春日花都宴,多少有些做样子的意味。


  说起来,两人之间,不知有多久没有相拥着说情话了。


  卫永昌所给予的不过是温饱和敷衍一样的爱,那不是出于真心的。


  天黑了,知道来寻她的人,却只有道隐。


  “罢了,他忙,我该体恤他。”智伯瑶说,“我们回去。”


  道隐跟在智伯瑶身后,如同幽灵,不紧不慢,不跟的太紧,却又始终让智伯瑶落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要的太多了?”智伯瑶问,“我要他的爱,也要他的陪伴,我是不是无理取闹?”


  道隐当然不会说什么,卫永昌是他的主子,智伯瑶是主子的女人,他能有什么好说的。


  智伯瑶回了自己的宫殿,音希急忙迎了上来:“主子,您去哪里了?我可担心死您了!”


  嘴上的担心,却又不出去找,言语上的客套,智伯瑶听得出来,她摆摆手,要音希下去了。


  流光那丫头也躲在暗中窥视,但是她的举动如何不被智伯瑶知晓?


  好冷,入宫以来第一次觉得这样冷。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等着她犯错,而她却只有自己的影子可以依靠。


  拿了一瓶酒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借着月光,智伯瑶将那书匣子抱了出来,翻看有没有其他有趣的话本。


  “娘娘,圣上说他今晚就不过来了,要您早些休息。”


  “知道了,下去吧。”智伯瑶说。


  她该怎样做?应该去体恤他吧?

  智伯瑶于是洗手做羹汤,手艺虽然一般,但至少是她自己的心意。


  只是等智伯瑶提着汤出现在卫永昌的面前时,卫永昌面前的书案上已经有了几碗,各色各样的,什么都有。


  智伯瑶的心凉了,自己所能给予他的,别人也能,他不需要。


  “瑶瑶,你怎的来了?”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卫永昌见到智伯瑶依然是放下了手上的事务去迎接她。


  “永昌,之前有件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可记得?”智伯瑶问。


  “何事?”


  “就是让我收编春雨楼还有一部分宫规的制定。”智伯瑶央求道。


  “瑶瑶,我不愿意你这样操劳。”卫永昌说。


  智伯瑶为他按着肩膀:“可我愿意为你分忧。”


  “那我便允了你。”卫永昌吻着她的手背,“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歇息。”


  “你别光顾着操劳,也要注意你的身体,不然,我会担心的。”智伯瑶同他告别。


  竟然卫永昌没有留下她的打算,那智伯瑶也不好自己提出来。


  方才进门前,屋内传来的异动,智伯瑶没有问卫永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的心里已经起了疑心。


  “对了,巫怀慕呢?我有两句话要同她讲。”智伯瑶做了要求,卫永昌咳嗽一声,便要巫怀慕现身:“娘娘找你,你务必安全把她送回寝宫之内。”


  智伯瑶走在前面,巫怀慕便跟在后面。


  “如今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圣上的安危?”智伯瑶问?

  巫怀慕答:“我和师哥有时一起,有时单个。”


  “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他。”智伯瑶说着,便抓起了巫怀慕的手,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


  随后,智伯瑶将巫怀慕松开,冷冷道:“你走吧,本宫一个人可以回去。”


  智伯瑶对于以往熟识的人,并不自称本宫,只是这一天,她刻意将“本宫”二字狠狠在舌尖上转了好几次。


  巫怀慕不知哪里触怒了她,只好悻悻告退。


  智伯瑶此时,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些多余了。


  为他煲汤,可已经有别的人抢占了先机。


  为他捏肩,却不想巫怀慕早就为他做过了。


  说起巫怀慕,智伯瑶又想着,巫怀慕和卫永昌终日形影不离,若是这主仆二人把门一关,他们在里面做什么,旁的人也都瞧不见。


  智伯瑶越想越荒唐,摇了摇头,把那些可笑的念头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她要相信卫永昌对她的忠贞,也要相信巫怀慕对卫永昌的忠心。


  现在,一切都有了,有权有势,衣食无忧,师父死了,灵儿嫁了,一切都四平八稳。


  可智伯瑶总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就像是走在结冰的湖面上,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


  真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起。


  智伯瑶回到寝宫之内,拿了最烈的酒,脱了鞋子走在冰凉的台阶上,跳着台阶玩。


  很久以前,她这样做过,因为要等师父回来。


  师父说:“你跳够一万次,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可智伯瑶做到了,师父却从来不能兑现他的诺言。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师父哄骗小孩的把戏,因为嫌自己吵,嫌自己闹。


  “娘娘,更深露重。”


  不用怀疑,又是道隐。


  一个出于职责而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从前,我经常冬日的夜里赤足行走,盼望自己生病,生病了,他们都心疼我,也许师父也会跟着回来。”


  道隐出声提醒:“娘娘,方先生死了。”


  “是呀,他死了,被我这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儿害死了。”智伯瑶惨然一笑,“他该恨我。”


  “江湖上有诸多身不由己,卑职见过太多,拔刀相向未必就是针锋相对。”


  智伯瑶听了这话,便觉得自己作践自己是这样傻,她在期盼什么呢?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如果自己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人会照顾她的。


  师父死了,而卫永昌有他的皇图霸业。


  智伯瑶坐在台阶上,道隐不知何时从暗处出来,帮她穿上鞋子。


  智伯瑶不配合,故意将脚丫子乱蹬。


  道隐无奈,劝她:“娘娘莫要乱动。”


  智伯瑶不听,道隐便握住了她的足踝,为她穿好鞋子。


  突然,道隐丢下另外一只还没有穿好的鞋子,消失不见了。


  智伯瑶四下张望,发现暗处有一个小宫女的身影探出又隐去。


  无奈,她自己动手穿上另外一只鞋子,回了房间。


  道隐不过是一把刀,一条狗,智伯瑶反复劝诫自己,不要爱上工具。


  打开书匣子,智伯瑶翻到另外一本奇书。


  为什么说它是奇书?


  不仅因为它在首页写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本书,用笔记的口吻,讲述了一段乱世之中的荡气回肠。


  细节之逼真,让人不由怀疑,这本书所说真实发生过。


  第一百零三章往事(一)


  我是成汉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原本有个别的名字,可是公主不喜欢。


  “你们的名字我都不喜欢,不如,你叫小米,至于你,你就叫大米。”


  两者相比较而言,我真希望我是“小米”。


  可偏偏,公主指着我,叫我“大米”。一个女孩子,起个奇怪的名字本来就是难为情的一件事,可偏偏,还要在“米”之前加个“大”字,更显得粗鄙不堪。


  可是谁在乎呢?谁也不在乎。


  公主是长公主,成汉皇最宠爱的妹妹,她要下人们叫什么名字,那就要叫什么名字。


  反正我一个下人是不重要的,没有人会在乎一块垫脚的石头是叫做“大米”还是“小米”。


  我原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是我的父给我取的,他是读书人,很有才学,不过也因为他,我们家遭受了无端祸患,我便进宫做了宫女。


  我从前的姓名我不会再提,免得辱没了家门。


  公主虽然脾气坏,经常想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来折磨我们,好在她出手很大方,所以她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了。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某天,成汉的质子来到了都城,便把他称为夜。


  夜是少女们都会喜欢的类型,他聪明,机敏,除了是质子这一点外,样样都好。


  我们做下人的,闲暇时便说起夜。


  偶然间叫公主听了去,她便好奇,乔装打扮出了门,也想要看看这个被众口称赞的夜是个什么模样。


  公主见夜的时候,他正被关在斗兽场中,为贵人取乐,要他同棕熊搏斗。


  棕熊失控了,这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事情。


  眼看公主就要丧生在熊爪之下,我老早就逃得远远的,一边是对她的牵挂,一边是世上最恶毒的猜测,我希望她能逃出,却也希望她葬身熊爪之下,我邪恶的欲念,总是时不时就冒了出来,公主的日子过得太一帆风顺了,让我期待这种美好被打破。


  可惜,大概她是公主的原因吧,所以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还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是那个夜,那个被贵人们拿来取乐的少年,他不知从何处拿了刀,成功激怒了棕熊。


  “走啊!”夜冲着公主喊,公主这个呆子,这时候才知道连滚带爬跑远一些。


  棕熊的眼睛盯着夜这个挑衅它的人,它要把夜撕成碎片。


  一个巴掌过去,那少年便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公主的侍卫赶到的时候,夜已经挨了好多重击。


  大家都说夜挨不过去了。


  皇很忧心,毕竟是成汉来的质子,若是死了不好交代。


  公主更忧心,毕竟是她的恩人,她又是个没有经过事儿的,别人很难有机会对她好,可别人一旦对她好了,她就会掏心窝子去报答对方。


  有御医寸步不离地守在夜的身边还不算,公主也要去凑那个热闹。


  皇心疼她:“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下人做便好。朕是怕污了你的手叫你半夜里做噩梦。”


  “我不,我就要照顾他。”公主坚持,皇也拿她没有办法。


  此后,每次看到公主,我的眼神总是虚的,因为我没有在危急关头救她。


  可公主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责罚我们。


  公主的心,都扑在了那个少年的身上。


  好在夜的身体底子不错,用的药又好,不多时,他便醒了过来,不过是身子骨还非常虚弱。


  公主要皇将夜安置在她的宫殿旁。


  皇不同意,哪有这样子的,随便留一个敌国的质子在身边不安全,何况公主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夜又是个男子。


  可公主的脾气一上来,也是寸步不让的。


  这样荒唐的事,皇竟然也允了她。


  夜就住进了公主的宫殿里面,房间还靠着公主的闺房。


  我们都心说不妙,可公主心性天真,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


  果然没过几天,我就发现,公主要吃了夜这个小子的亏。


  那天是我去给公主服侍公主睡觉的,可我打了个盹儿,一睁眼,公主就没了,我那叫一个心急如焚,一拍大腿,想着公主可能在夜那里。


  我被自己这个出格的想法吓到了,可我没有猜错。


  我蹑手蹑脚来到夜的房间前,蹲下身子偷听。


  公主的声音从房间里面传了出来:“你想要什么赏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


  可公主的话没有说完,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


  我急忙抬起脑袋,从窗户缝里偷看,只见公主被夜抵在墙上,两人唇齿相依。


  公主的样子分明是不愿意的,她用手推着夜的胸膛。


  可夜是裸着上身的,公主的手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合适的。


  她的手一触碰到夜的胸膛,便想碰着火一样缩了回来。


  她拼命地向后退去,可是她身后是墙,退无可退,她晃着脑袋不给夜得逞的机会,可夜却按着她的肩膀,牢牢地制住了她。


  我该去叫人吗?


  我没有,她是这样骄纵的人,我打心眼里想叫她吃些苦头。


  夜的眼神总是朝我这边扫来,他似乎是发现我了,我急忙低下脑袋,蹑手蹑脚跑回了公主的寝宫里。不多时,公主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


  她梨花带雨,像是哭过了,衣衫有些凌乱。


  但这个时间太短了,短到不足以做些什么。


  夜放过她,两种可能,一是不敢做下去,二是不能做下去。


  若是第一种,那夜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的贼子,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若是第二种,不能做下去,那原因就有很多,比如因为是真心喜欢,所以不能吓到她。


  我情愿是第一种,我嫉妒,我愤恨,所以我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为她构建未来。


  可事实证明,是第二种。


  第二天起来,公主什么也没有说,跟往常一样嘻嘻哈哈的,没心没肺,只是没有亲自去探望夜罢了。


  我不敢戳穿,却也不肯轻易放过她。


  我装作“无意间”发现公主手腕的淤青,佯装要去找御医来看看。


  公主急了,一把拖住我,要我不要声张,还摘下她手上的玛瑙手镯要我保密。


  我暗自冷笑,我从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这手镯虽然贵重,可我并不稀罕,我要的,不过是试探,试探公主心中的真实想法。


  她偏袒他,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上了他,所以在他做出那样的出格举动之后没有声张而是选择原谅。


  某一日,侍女们又聚到一起,谈到夜。


  公主不许我们谈他:“那小子,虽然眉目也是俊秀的,骨子里却有几分阴狠,我不许你们再提他。”


  我暗自冷笑,她的不许,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独占欲在作祟。


  就在公主说完这话之后,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瞪了一眼公主。


  向来无法无天的公主竟然缩了一下脖子,她害怕了。


  夜似乎无意地扫了我一眼:“这是公主您的侍女?”


  第一百零四章往事(二)

  “大米,你去给我喂马。”公主是故意使唤我的,她以为夜对我有些特别的想法。


  我知道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她是故意在夜的面前奚落我的。


  “大米是吗?我记住你了。”夜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拉住我,做出亲昵的样子,害的远处的公主看我的眼神都要变了。


  我去喂马,喂了很久才回来。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察觉气氛有一丝微妙。


  公主含羞带怯看着夜,似乎两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


  夜坐在椅子上摆弄扇子,他的神色不像是做质子的,倒像是做主人的。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公主宫殿里面的侍女,发生了很大的调动,她只用很少的人手,并且大多数人是不许靠近她的主殿的。


  倒是夜,他出入公主的房里,方便了不少。


  连我一个下人都能察觉到,那皇自然也不是傻子。


  某个晚上,皇来探视公主,他来自然是不需要通报的。


  看着皇走进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我期待看到皇暴跳如雷的样子,我期待看到公主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


  事实证明,现实只会比我的想象更加精彩。


  我远远地听到屋子里面,女人的尖叫声,摔破凳子的声音,还有皇拔剑的声音。


  别的人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敢说些什么,可我,胆子一向很大,尤其是当这样一出好戏开场,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摸到暗处,我看到夜的怀敞着,将同样衣衫不整的公主护在身后。


  皇的剑锋指着夜的咽喉。


  夜说:“是我强迫了公主,罪责都在我。”


  公主眼见皇的剑锋要划过夜的喉头便护在夜的前面:“皇兄,是我主动的,与他无关。”


  “满满,你……”皇愤怒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朕的过错,没有照看好你,让这无耻小人对你……”


  “皇兄,他不是无耻的小人,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看着公主竭力争辩的模样,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是一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傻子,别人骗她上床,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两情相悦?”皇瞪了夜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满满单纯无知,上了你这腌臜小人的当!”


  “我自问不算光明磊落的人,但是对于满满,我的真心,问心无愧。”夜这话说的坦荡荡,想来他在床上也是这般哄骗公主吧!

  结果就是,皇把夜关进了大牢里,让公主禁足。


  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这不仅仅是出于爱护妹妹的考虑,更因为这是皇家的脸面。


  “大米,你说皇兄不会对他怎样吧?”公主喃喃。


  我是不喜欢她跋扈的样子,但我也不忍心再在这可人儿的心上扎一把刀:“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皇为公主安排了一门亲事。


  所有人都道这次皇是真的狠下心肠。


  我却知道,依照皇对公主的宠爱程度,只要公主抵死不从,皇就一定会改变主意。


  果然,公主绝食了没有几天,皇便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地把夜送回到她的身边。


  夜再次出现在公主门前的那天,公主上前去抱他,可夜却推开了公主。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流着眼泪问他,“你只是想骗我的身子?”


  “我对你是真心的,可你我身份悬殊。往后,我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身如一叶浮萍,哪里敢牵连公主?”夜说。


  “这不过是你冠冕堂皇的说辞吧?你没有喜欢过我对不对?你只是为了玩弄我?”


  “我只是不想连累公主。”


  公主流着眼泪拿出了一把匕首:“从来没有人能骗我,从来没有人这样彻头彻尾地骗过我,很厉害,成汉来的贼人,你偷了我的身子,你还偷了我的心。”


  “公主,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我不信。”公主泪流满面地要把刀子刺进夜的胸膛。


  我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的一幕,我以为会看到鲜血溅射在公主白皙的脸上,映照出她惊惶的面容。


  可惜我想错了,一个是懦夫,另一个是莽夫。


  懦夫说着要同归于尽,可举刀的手迟迟落不下去。


  莽夫口口声声要离开对方,可他却握着对方的手要对方把刀子刺进去。


  “咣当”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他们两人相拥着对方,似乎那就是一辈子。


  以我那时候的年纪,我并不知道,夜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玩了一招欲擒故纵,但后来,从他一生来看,他是真的有心,而那颗心只在德嫔面前存在。


  两人开始逃跑,就像是戏文里面唱的那样,收拾两个小包裹,趁着夜色奔逃。


  皇如果能这样轻易叫他们逃出去,那就不是皇了。


  在边境线,皇拦截了二人,公主声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皇无可奈何,摸着公主的头发:“论及心思缜密,你玩不过他的,这个人不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公主不信,她说:“丈夫是我选的丈夫,若是他不好,那罪责全在我,哥哥,你要原谅我。”


  “你这样,我拦不住你,可我要你知道,”皇对公主说,“不论何时未央都是你的国,你的家,他若是负了你,哥哥自然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可他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回来,哥哥对你好。”


  “哥哥。”公主抱着皇,哭了个泣不成声。


  皇把夜叫到一边去,说是有事情要交代他。


  公主远远地看着,问我:“哥哥不会为难夜吧?”


  我认为不会,相反,皇会为他提供东山再起的资本,皇做这一切,当然不是为了夜,不过是为了他的妹妹。


  后来,我们一路深入,潜进成汉腹地,一路走来,听了许多有趣的事,比如一个名叫春雨夫人的人还有一夜崛起的教派,夜有了主意,将公主安置好,便卷入了这一场后来足以改变成汉国运的狂潮。


  战争打到最后,夜已经大权在握,他要将我们一行人接过去。


  可是路上遇袭,众人当然要力保公主,所以我们这种“不重要的人”,就可以随随便便扔在战场上,由着即将追上来的几千人马对我们进行发落。


  袭击我们的是时任皇帝的夙的军队,夙也许总算明白了,这一切幕后的操纵者都是夜,可惜夙明白的太晚了。


  我要死了吗?

  我不知道。


  随行人员里面,除了我全都是一群汉子。


  他们跟我说:“你完了,赶快自尽也许好过一些。”


  “为什么?”我问。


  第一百零五章往事(三)

  “你一个女娃娃,追上来的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兵痞子,”他们告诉我,“我们大不了就是眼一闭,脖子一伸就完事儿了,你若是被活捉了去,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境遇。”


  我害怕,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经历过家道中落的,我知道我将会面临什么。


  可人总是要有希望的,我贪生,我怕死,我要留着我这条命,万一转机就出现了?


  所以,他们递给我的匕首,我没有把它插在自己的心脏上面。


  我固执地等待命运对我的发落,我不信,上天要对我这样不公。


  追兵来了,果然手刃我们,一手一个。


  手起刀落人头掉,血液喷溅了我的一身。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先行的骑兵不过把我困在原地,绕着我围着圈子打转。


  他们的嘴里发出粗鲁的声音,叫嚣着“女人”。


  此刻,我开始后悔方才自己没有自裁。


  衣服,被撕扯,我拿出匕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把匕首对着自己还是对着别人,那匕首就被打落了。


  跑,是没有用的。我惊慌失措的叫声,越发让他们兴致高涨。


  “你们在做什么?”


  “回将军的话,这边有个女俘虏。”那副将,冲着将军挤眉弄眼。


  我以为我会先被献给将军,而后是副将,最后沦为谁都可以用的女人。


  “既然是我江家军,就不该起这种心思。”那男人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


  我抬起头来看他,等着他给我致命一击,他应该仇视女人,被一刀给个痛快也好。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那天他风尘仆仆,脸上都被战火熏得变了颜色,只看清,他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不苟言笑的人。


  他没有杀我,把我拉到了他的马上最后扔进了一户农家小院。


  户主是个老妇人,她得了将军的好处,便留下了我。


  老妇腿脚不便,眼睛也不好,我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字“逃”。


  我知道那个将军留下我,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军纪,可万一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不信他还会护着我。


  第一次逃跑,我跑出了三条小巷子,穿了一身破衣烂衫,把脸给涂黑了,我就跑,我也不知道夜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公主在哪里,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我仅仅跑出了三条小巷,便被又一伙人堵住了。


  他们将我按在地上,我求饶:“小弟是男儿身。”


  提前熏哑了的嗓子,让他们不能辨别我是男是女。


  可就算我谎称自己是男儿身,也不能令他们停手。


  “这一身细皮嫩肉,管他是男是女!”


  “先让哥几个快活快活再说。”


  我以为我就这样完了,将军再一次从天而降救了我。


  时间过去很久了,当时的喜极而泣,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只能记得将军生气地扛着我,走回了那个农家小院子。


  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那一刻,我完全放弃了自己,只想被他主宰。


  将军把我扔回了农家小院,没有多说什么。


  可我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老实多了,我找不到公主,公主也许早就把我忘记了,而我若是现在出门去,街上的乱兵一准会收拾我,于是我便不再有别的心思了。


  将军有时会来看我,给我带些东西。


  他会冷冰冰地把东西扔在我面前:“喏,一些没人要的小东西。”


  我捡起来看看,都是些精巧的物件,他这人真怪,明明是专程给我带的,却要板着面孔一副跟我不熟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对我,只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还是有些别的心思。


  我打听过他,战场杀神,铁面将军,品行端正的很。


  越是完美,我就越想要将他拉下神坛。


  我并不是存在毁了他的心思我只是孤苦无依,所以,想要攀附一棵大树,一个神坛上的人,是不会为了我这样小小的藤蔓而低下眼睛。


  所以我要想方设法让他同我熟识起来。


  我为他缝衣服,偶尔为他洗脚。


  我是个下人,起码这是他们赋予我的身份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第一次给他洗脚,他大声呵斥我,叫我走开。


  可后来,他送了我一些别的小物件,算作态度不好的补偿。


  他经常很累,我便常常趁他睡着了,帮他做些我能做的事。


  我原以为,我们的关系也就是主子和下人,直到几个不隶属于他麾下的军士发现了我。


  我拼死反抗,将军救我,与他们起了冲突。


  对方的统帅找他说理,他看着我,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妻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对我,我以为他所说,不过一时的权宜之计。


  所以,人前他拉着我的手。


  人后,我立马将手松开了去。


  “你做什么?”


  “我自知配不上将军,将军那样维护我,是折煞我了。”


  将军听闻此言,神色却严肃起来:“我江某人不会拿婚姻大事来开玩笑。”


  “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只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在我的家乡,只有妻子会为丈夫缝补衣物和洗脚。”


  我没有看错,一向冷性的将军红了耳朵。


  这是个多么正直和高尚的人,竟然说要娶我,感觉真像是在做梦。自从编入奴籍之后,我对于嫁人这种事已经没了奢望,如今一个天大的馅饼掉在了我的面前,我却没有勇气抓住它。


  “将军不要说笑了。”我把他关在门外,不肯见他,自觉配不上他,除此之外,还因为害怕,害怕他不过是戏言,而我却当了真。


  只是区区一扇门,怎么挡得住他?


  我那时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子,如何能抵挡住,便半推半就之间把自己交付了出去。


  时局再一次动荡起来,可我的肚子却藏不住了。


  我知晓这是祸患。


  公主不知怎的,打听到了我在这里,要他们交我出去。


  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将军走,但前路未知。


  另一条就是回到公主身边。


  我不懂战局,我却感受得出来,哪边的呼声更高。


  于是我选择了后一条路,我要回到公主身边去,又不愿意因为一个孩子拖累他。


  所以孩子生下来之后,我请那老妇人帮我作证,就说孩子死了。


  后来有个姓蔡的太监找到我,他说要把前朝的太子交给我,要我交到德嫔娘娘手上。


  我答应了,但我藏了自己的私心。


  穷者越穷,富人越富。


  我想要我的孩子逆天改命,那么道路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太子的头衔,会令他站在更高的起点之上。


  所以,我把蔡太监给我的孩子和我自己的亲生子来了个偷梁换柱。


  第一百零六章往事(四)

  我记得将军的乳名是“玉关”,我把这两个字记在了心里,我想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再遇到他了。


  因为有了孩子,我变了,或者说我本来就是自私自利的性格因为有了孩子而显露了出来。


  我开始争,我开始抢,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回到公主身边的时候,我抱着孩子走到他们面前。


  公主很惊讶,不知我怎么弄了个孩子出来。


  而我瞥到了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看得出来她也临近了预产期。


  夜帝的面容有些许的变化,他在疑心这是他的孩子,我要的,就是他的疑心。


  从前发生过一件事,我没有交代过,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夜帝与我,曾有过荒唐的一夜,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他醉了,我也醉了,醒来的时候两人就赤条条缠在一起,他对昨夜毫无印象,我也同样,两人默契地约好了不提这件事,从前,我痛恨这件事,而今我却相信这是天意,天为我和我儿创建了一线生机。


  夜帝的表情有所闪躲,他抢先一步问我:“这是你捡来的孩子?”


  我故意沉默,而后才缓缓答道:“是捡来的。”


  心里有鬼,所以会多想。


  我沉默的一会儿,夜帝不知道脑子里过了多少种想法,我暗笑。


  公主是个没有长多少脑子的,自然看不出来我与夜帝沉默的一会儿来往了多少次眼神间的交流。


  “不如,你就把大米也留在身边吧?”


  公主体恤我带着个婴儿,却又是个没有出阁的女孩,便要夜帝做做样子娶我,给我一个名分。


  夜帝同意了,他以为这本就是他的孩儿,如何能不同意?


  没几天,公主也生了孩子,是个男孩。


  我曾告诉公主,我怀里的是前朝太子。


  我知道公主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夜帝断了这孩子的生路。


  “我要和你换孩子。”公主这样跟我说的时候,我是吃了一惊的。


  “夜他变了,”公主说,“他太过残暴,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这样的他,我都不认识了。”


  “公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该谁的江山,就是谁的江山。”公主说,“夜会把他的江山传到我的孩儿手上,但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我心里嘲讽公主的自信,她是那样的相信夜,但是夜一定会把江山传到她孩儿的手里?

  但我同意了公主的提议,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不论前路如何,夜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就这样,我养着公主的孩子,公主自以为养着前朝太子,但其实是我的孩子。


  看着我的孩儿,对着别的女人微笑,我的心里如何不是针扎一样疼?


  可是,因为在德妃的身边,谁都疼爱这个小人儿,总强过在我的身边。


  至于德妃自己的孩子,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年岁一大,便把他打发到军营里面去了。


  不仅仅是因为刻薄,还是因为我心中有愧,我不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使我内疚。


  我便成了淑妃,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夜帝来过我这里几次,不过都是为了让德妃生气,可以忽略不计。我还见到了一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我的将军。


  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我,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淑妃娘娘”。


  我日思夜想的男人就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不能触碰,更不能对他展露一个笑颜。


  我问他:“江将军刚从哪里归来?”


  他便答了,语气之中不见到有一丝的情感波动。


  我又问他:“江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身边不知道有没有个体己人?”


  他说:“此番回京,也是为了成婚。”


  如同一道惊雷劈醒了我。


  我是别人的妃子,他也有别的女人了,此刻没有,很快就有了。


  我心里平白生出一种愤懑,当初是我放弃了他,选择另一条路。


  路是自己选的,当初自己告诉自己“不能悔”。


  可我有了钱,有了权,衣食无忧之后,想要的便跟从前不一样了,想要的更多了。


  我要占着“淑妃”的名头,我也要占据他的心。


  我要握着未来,我也要手握过去。


  可我错了,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能跟他抗衡。


  再见面,他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


  我问他:“你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他回答:“是个极为善良的人。”


  我问他:“那将军认为本宫是个如何的人?”


  他回答:“娘娘居深宫,微臣不敢妄言。”


  我问他:“你怕不怕死?”


  他回答:“死亦何惧?可怕的是背叛,行军打仗,最要不得是背叛。”


  瞧瞧他这一套说辞,明着一套大道理,背后也暗讽我,跟我较着劲儿呢!

  可他说的,又确乎是真的,是我的背叛。


  在他出门前,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对待那些背叛你的人,你会想起他们吗?”


  “微臣相信,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


  于是我就让他走掉了,毕竟我深处宫中,要时刻提防,夜帝是个疑心重的,若是让他发现了,那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


  夜帝越发地暴躁了。


  从前公主说过很多蠢话,可有一句是一语成谶:“他虽长得好看,可眉目里面却透着一股阴狠。”


  夜帝时常无故暴怒,处死一大群臣子。


  也只有公主敢跟他叫板,甚至当众扇他两耳光。


  可是我不是,所以我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我终究是忍不住,长阳那孩子,是我和玉关的孩子,长得是那样招人喜欢。


  终于在某年的某天,我记不得是哪一天了,我拉住长阳,告诉他他是我的孩子。


  长阳咬了我一口跑掉了,我担心他把这件事讲出去,可是他那样小的年纪,却已经知道谁也不可信,这事儿他没有说出去,大概是像了我,从小心思重。


  从此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心惊胆战,乞求长阳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捅出去,谁也不能知道这件事。


  过了几年,长阳突然支开左右来找我,我以为这孩子想通了,竟然一时没忍住,把当年发生的都告诉了他。


  谁料,那只是一个圈套,让我真正意识到,虽然他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但终究不跟我一条心。


  第一百零七章往事(五)

  长阳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之后,暴跳如雷。


  我追上去,抓着他的袖子,要他喊我一声“娘亲”来听听看。


  这是我的骨血,我做梦都在思念他在我的怀里嬉戏。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跟夜帝待得太久了,我的孩子,身后有那种冷血到极致的无情。


  他恶狠狠地看着我,用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杀了我,把这个秘密永远地掩埋起来。


  我没料到自己如此大意,栽在了亲骨肉的手上。


  所以我如果要保全自己,就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跟长阳抗衡的人,我明白,长阳只是现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他终究会接受的,只要我活着,终究会等来他叫我母亲的那一天。


  在我发现夜帝因为血统的原因而疏远长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让永昌上位,可以保我不死,而只要我不死,永昌就不要想对长阳下手。


  我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不已,我也做了很长时间的谋划,在永昌面前诋毁德嫔,对于德嫔的命令阳奉阴违。


  德嫔终究不再是那个软弱的少女,她也终于意识到我跟她不是一条心。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她简单的头脑根本想不到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不害怕她。


  过程是曲折的,可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夜帝死了,永昌即位,我成为了太后。


  谁能想到我这个昔日的罪臣之女,一个小小的宫人,竟然会成为别国的太后,我暗暗叹息一声,造化弄人。


  德嫔,我的好姐姐,你猜猜我会怎么对付你,失去了夜帝的荫蔽,你这只可怜的夜莺,就乖乖等我一点一点拔掉你的羽毛,让你再也耀武扬威不起来。


  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我也没料到经过这许多年,德嫔对夜帝竟然还是一往情深,竟然在国葬当日,服毒死了。


  你要我怎样办?我能众目睽睽之下把德嫔的尸体拉出来吗?我不能。


  我痛恨她,活着的时候享荣华富贵,死了也如此霸道,她要的人终究是她的人。


  说起来,她的一生真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我恨。


  失去了要作弄的人,站在权利鼎峰的我再一次陷入孤寂。


  将军的女儿,如今成了我的儿媳,可我和将军已经没有了可能。


  如果说日子还有哪里不太舒坦,那就只有长阳和那个名叫智伯瑶的女子。


  我本以为永昌宅心仁厚,会放过他的兄弟,可我没想到,这样温和的一个孩子竟然也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永昌对长阳有杀意,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尽我的可能去维护长阳,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是我的亲骨肉,我不能看着他送死。


  至于永昌,这孩子看我的眼神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我想他也许跟长阳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世,这让我一场苦恼,没有永昌的尊敬,我虽贵为太后,终究是要受到诸多限制。


  智伯瑶也是个不争气的,让你跑,你就跑得远远的,为什么偏偏要回来?


  回来给我添堵,看的我心里难受。


  宫里面动静很大,可永昌偏偏没有与我商量。


  春日花都宴,多么至极的荣耀,昭示永昌对她的爱。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德嫔,我不明白,不论是智伯瑶还是德嫔,她们都是那样肆意妄为的女子,凭什么都能找到人来宠爱她们?而我,却永远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端庄的局外人。


  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因为没有人爱而争风吃醋,这话说出去是有点丢人的,可是年纪越大,才越害怕孤独,深宫之内,我待了半辈子,余生也要待下去。


  可永昌的性子越发暴戾了,不愧是夜的亲生子。


  我的孩子,最可爱的长阳,他渐渐收敛了锋芒,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可永昌却要毁了我的长阳,所以我不能倒下,我要挺着,为我的孩儿做我能做的事,他终究会明白我的苦心,体谅我当年的抉择。


  近日,我总觉得晚间不能安寝,总是会无缘无故被噩梦惊醒。


  梦中,我还是个小宫女,被使唤来使唤去做些喂马的事。


  偶尔,会梦到夜帝,他要跟我算账,吓死我了,虽然只是梦,可我仍然心有余悸。


  找了个会占卜的宫人让她来为我解梦,她说是我的骨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还不信,长阳都跑到封地去了,他能有什么灾祸?

  可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长阳那个傻孩子,竟然又跑了回来。


  你说他图什么?为了智仲灵那种丫头吗?


  我的傻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你没有?可你若是没了命,那可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这次,我不知道永昌想要怎么来对付长阳,他凡事都不跟我商量,我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倒下去。


  近来,道隐那孩子似乎也有些不太安分,这是我心头的一个定时炸弹。


  当年,我把前朝太子扔在路边之后,与良心是不安的。


  因为我是个刚做了母亲的人,可我要对别的母亲那样残忍。


  后来我打听过几次,那孩子被老妇人收养了,心里也就没有了那份负罪感。


  可没有负罪感,却有了另外一种情绪,叫做恐惧。


  我时常害怕那孩子会起势,向我发难,于是我当年认为把他放在身边比较好一些,从人贩子手里面买下他,我要他成为暗卫,我要他寸步不离,我要他离皇位那样近却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的六趾,被人剁掉了那多余的那个,也好,免得有人认出来。


  对于道隐,我没有害怕,因为他的心性早就被磨灭了,他就是一条狗,能有什么大的志向?

  但我知道这件事不怪他,暗卫的训练,向来都是惨无人道的。


  至于前朝公主,我还真不担心,当年蔡太监把她扔在了路上,那兵荒马乱的岁月,别说叛军发善心收养这个女婴,就算他们真的收养了,也未必养得活。


  第一百零八章人事反复那能知


  很精彩的故事,智伯瑶看完之后,自然明白这故事讲得是谁。


  只是这本书,讲的故事,不就是现下发生的吗?


  智伯瑶仔细一翻,书匣子里面,其他书都是旧的,唯有这本书,有些新的样子。


  是有人塞在鹤庆公主的书匣子里的,可这个人是谁呢?

  智伯瑶思来想去,觉得一定不是皇宫之内的人,这本书涉及人物过多,又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宫中人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能来去自如而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人,那就只有一个。智伯瑶喊了一声“李不言!你出来”。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站在了智伯瑶的背后捂着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心,隔墙有耳。”


  “你来做什么?”智伯瑶警惕地握紧了匕首。


  “放心,来这里,我可不是为了杀人的。”李不言摊开手,一颗圆润硕大的南海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你和艳雪姐姐,骗的我好苦。”


  “那是你好骗,怪不得我。”智伯瑶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愚弄我,你好手段!”


  “不及你万分之一。”李不言说,“以后,怕是没有动手的机会了。”


  “回去做你的梁上君子吧,就当从来都不认识。”


  李不言说:“此言差矣,既然相识一场,怎么能装作不认识?”


  “你有话要跟我说?那就快说,不要磨磨蹭蹭的。”


  李不言说:“我见不得你活的这样开心,所以想要送给你两个好消息。”


  “若是我不要听呢?”


  李不言笑笑:“你不要听,可你却不能阻止我说。还记得在高景行家中时吗?你是不是夜夜做绮梦?”


  智伯瑶面上一红,腹诽,她心里的事,怎么李不言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我要告诉你,我不仅能猜到,我还能看到。”李不言淡淡地说。


  “你不如就敞开了说,虽然我不会相信你说出的每一个字。”智伯瑶回应。


  她的回应,激起了李不言的好胜心,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那不是梦,他早就探知到你的藏身处了,如果不是高景行打草惊蛇,他会一直跟着你,像个影子一样,暗中与你交好。”


  智伯瑶心下一沉,觉得李不言所说不假,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巧合,她气恼卫永昌,气他这样子对待自己,但毕竟这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智伯瑶并不想在李不言一个外人面前露出异样的表情,那样会让李不言如意的。


  于是智伯瑶不动声色:“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个,那么很不好意思,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我并不计较这点儿小事。”


  “如果刚才我说的,不能让你满意,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这一条,绝对会吓你一大跳。”李不言笑笑,看来他早就有准备了,知道第一条消息并不能让智伯瑶怎么样。


  心里带着隐隐的期待和不安,智伯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倒是说,我也听听看。”


  “你还记得江水寒吗?”李不言问。


  智伯瑶说:“江水寒那样的女孩,我怎么会不记得?”


  “你以为她现在在哪里?”


  智伯瑶说:“她现在不是应该出宫了吗?在她的江府,也许已经另寻人家嫁出去了。”


  “如果我告诉你,江水寒不但没有另寻人家,反而就在宫中呢?”


  智伯瑶摇摇头:“那不可能!”


  “怎样叫做不可能!”


  智伯瑶说:“江水寒若是还住在宫中,为何我回宫这些日子都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永昌,封锁了这些消息。”


  智伯瑶觉得古怪:“没道理的。江水寒我又不是不认识,他要把她藏起来作甚?”


  “因为他们两个做了卫永昌不想要你知道的事情。”李不言终于把这最大的秘密吐露出来,脸上写满了得意。


  “你框我,我不信。”智伯瑶说。


  “你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不会满足于一直被欺骗的,而且,”李不言说,“很快,江水寒那边就没有办法继续瞒下去了。”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可我偏偏要告诉你,因为江水寒有了身孕,她的肚子早已经显了怀,再过几个月,她的孩子可就要生出来了,到时候卫永昌有心瞒你,也无力回天了!”


  李不言带着孩童恶作剧被满足的笑意离开,他的眼底捕捉到了智伯瑶脸上一丝的惊惶。


  一丝便足够了,种子在心底种下,自己就会落地生根,最终冲破束缚势不可挡!

  智伯瑶如同掉进了冰窟,李不言所讲的是事实吗?虽然智伯瑶非常不喜欢李不言,可她知道李不言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李不言也没有编造出那样的谎言骗她的动机,是吗?会吗?

  一边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跟别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智伯瑶不是小气的人,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跟人分享的。


  比如师父的爱,比如卫永昌的爱。


  卫永昌会骗她吗?

  那个为她举办了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的男人,会是在骗她吗?

  用可耻的花言巧语将她蒙蔽在鼓里?

  智伯瑶那夜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眠。


  她新找到的大树,原来也是空心的吗?


  师父临终前最恶毒的诅咒,如梦魇一样缠身。


  智伯瑶反复问自己,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要有个人爱她,有个人真心对她,那便足够了。卫永昌是真心爱她的吗?从前智伯瑶可以很确定地说,是爱的,可现在,智伯瑶觉得自己不认识卫永昌了,他所做的一切,出于爱,却又不全是出于爱,还有一部分,大概出于恨吧,恨她的冷酷无情,恨她的反复无常,所以他也不敢把全部的真心托付出来。


  他也要在自己的心上蒙上一层厚厚的盔甲,刻意地远离,才能保证不会太受伤。


  他是这样想的吗?

  智伯瑶从前是不愿意的,不愿意跟别的女人有一个丈夫。


  可眼下的困境,确乎是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造成的不是吗?


  再加上,那个女人是江水寒这样的女子,智伯瑶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她会原谅卫永昌吗?


  不这么说也不对,还没有弄清楚谁该为这场闹剧承担责任。


  该被谴责的人是谁?是江水寒?是卫永昌?或是智伯瑶她自己?

  谁又能该被原谅?

  一切都是雾里看花,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


  可它确实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为了卫永昌,放弃自己的信念,迁就他,迎合他,这就是智伯瑶此刻在做的。


  一首年少时读过的诗词,忽然在智伯瑶脑海中回响,从前她年岁小,不明白那首诗,现在她有几分品尝到了诗的滋味:


  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复那能知,谗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著,如今始悟君难托。


  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智伯瑶暗叹一声“君难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第一百零九章如今始悟君难托


  早上醒来,智伯瑶不动声色,仿佛昨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要去亲自确认,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去看看智仲灵。


  “娘娘,您昨夜没有睡好?”音希一边为智伯瑶梳头,一边问她。


  “看得出来?”


  “神态有些疲倦,您看是不是要多敷些粉?”


  智伯瑶问音希:“你觉得本宫老了?”


  “奴婢不敢!”音希急忙跪了下去。


  智伯瑶向来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她方才的语气简直比淑太后还要狠,怨不得将音希吓成这样。


  “都起来吧。”智伯瑶说,“不是你们的过错。”


  “娘娘,圣上说他一会儿来您这里用早膳。”通传的太监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天大的喜事。


  “告诉圣上,本宫身子不适,让他别来了。”智伯瑶的声音很冷,把那小太监也吓了一跳。


  几个宫女儿在背后议论。


  “娘娘以前经常笑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的了?”


  “而且啊,娘娘方才都是自称本宫,从前她走自称‘我’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生分了。”


  “我只希望娘娘不要瞎闹腾,圣上对她多好,她还总是不领情,三天两头地要出宫去,这是放着福气不去享,要是我……”


  别的宫女们都在笑话刚才说话的那人:“就你,还想当皇后娘娘?你做个位份最低的答应,皇上都不见得要你。”


  “还是散了吧,免得叫皇后娘娘看到了!”


  那些人散去了,可她们所说一字不落地全都丢进智伯瑶的心里去了。


  “我不识相,不领情吗?”智伯瑶呆呆地问着镜中人,“我是个跋扈的人吗?”


  卫永昌没有亲自来,只是叫人传话说要她保重身体。


  是因为到了就不再珍惜了吗?还是不想要把姿态放低对我这样一个不识相的人?


  智伯瑶胡思乱想了一通,坐上轿子出宫去找智仲灵了。


  每次出宫,守门的侍卫都要一脸为难。


  照理来说,是不能随意进出宫的。


  可是智伯瑶偏要,每每拿出皇后的头衔,那些人犹疑一番,也只好放行。


  长阳王府,智伯瑶想象,那里应该是热闹的,她以为那里应该是比冰冷的皇宫要热闹的,因为智仲灵总算可以跟思念已久的卫长阳团聚了,两人虽然前路未知,可至少应该有小别重逢的欢欣。


  可是从轿子上下来的时候,智伯瑶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长阳王府冷的可怕,静的可怕,比往常更要没有人气。智伯瑶走进去,正赶上灵儿和卫长阳在用早饭,只是这两人古怪,都在一张桌子上,谁也不理谁。


  互相夹菜,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种诡异的冷清。


  智伯瑶进去之后咳嗽两声,依然觉得静的可怕,叫人浑身不自在。


  “姐姐,你来了?”智仲灵见到智伯瑶,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她坐在桌边。


  卫长阳不过草草扒拉了几口饭菜,便从桌上退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智伯瑶好奇地问,“不都说是小别胜新婚?怎么你们两个见面跟仇人一样?”


  “快别提了。”智仲灵嘟着嘴巴,这才有点少女的样子。


  “长阳王他可是为了你,才不顾生死安危,重回京都的,你不应该跟他赶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到封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为我?”智仲灵冷笑一声,“为我?”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样了?”


  智仲灵闷闷地说:“我不会走的,要走,他一个人走好了。”


  “灵儿,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出来,姐姐为你做主。”


  智仲灵说:“我不要走,我要待在这里,要走他走就好了。我不喜欢他口口声声回到这里都是为了我,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负累,一个只会拖累他的人。”


  “他这样说?也许只是嘴拙,他对你可是真心的。”智伯瑶握着智仲灵的手,“灵儿,你究竟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放在从前,你要是告诉智伯瑶她会跟智仲灵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互诉衷肠,打死她也是不信的,可命运就是这样弄人。


  两人都嫁给了所爱之人,却又总是生出波折,这才将两个原本互相不对付的人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我还爱他,只是我不能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智伯瑶:“我都糊涂了,前些日子见你,你对他可是一口一个思念。”


  “他,好像有了别人。”智仲灵这才支支吾吾讲出重点。


  智伯瑶说:“嗨,我当什么事儿,好像有了别人,你这话可真说得不对。”


  “虽然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说,但是姐姐,你明白吗?感觉不一样了,他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智仲灵说,“这是不需要证据的,感觉,已经证明了一切。”


  智伯瑶自己何尝不也正在经历这种煎熬,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智仲灵了。


  “姐姐,昨天他回来之后,我为他解衣裳,他神情很不自在,甚至一开始还躲我。”智仲灵说,“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触碰,除了因为移情别恋而有所抵触之外,我想不到别的。”


  “昨天?”智伯瑶问,“你有发现什么定情信物啊,或者是别的女人的头发、书信、一切其他的痕迹吗?”


  “都没有,我相信依他的性子,跟那位红颜知己,怕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越过雷池。”


  “那你有什么好气愤的呢?”


  智仲灵说:“他是王爷,他要娶几个女人我都拦不住。可我不希望他将过失都推到我的身上,他说回京是因为我,他以后也会说是为了不违背我们的承诺他才不娶别人的。姐姐,你能明白吗?他要我承担罪责,我自然不肯。”


  智伯瑶想到自己的境遇,叹口气没有说话。


  “我才不要成为被指责的那一个,”智仲灵说,“多亏了姐姐你,我把从前爹娘留下的产业好好打理,如今也是不愁吃穿,每天忙得要命,也就没有那么多闲心去想他了。”


  “那日后你打算怎样办?”


  智仲灵说:“我只要求他的一纸休书,我还爱他,但是我不能容忍他把过错都推在我的身上。只求他速速离开,不然以后若是他在京中被圣上摆了一道,他又要说是因为我,他才要忍受这样的日子。”


  “真的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智仲灵苦笑:“姐姐,往日里你说一不二,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怎么今日倒是婆婆妈妈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不入浊世凡尘染


  “姐姐,长阳不比圣上,一场春日花都宴,谁人不知圣上对姐姐你的真心?”智仲灵说,“姐姐和圣上,比翼齐飞,我福薄,羡慕不来。”


  “你怎知我心之苦?”智伯瑶说,“算了,不提此事,想着就叫人窝心。”


  智仲灵那边是离意已决,智伯瑶便想去打探打探卫长阳的口风。


  卫长阳正坐在花树下面晒太阳。


  智仲灵已经不似当时青涩稚嫩。


  可卫长阳依然是浊世翩公子,他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依然是那样的,至少是看上去,轻松自在。


  智仲灵要操持家务,要挣银子,要为柴米油盐奔波,哪里还是那个小仙女的模样?她早就沾染了尘世的烟火气。


  所有人都在为卫长阳此行的安危忧虑,唯有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智伯瑶真不知道该说他豁达还是说他莽撞。


  卫长阳盯着枝头的花瓣,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无非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智姑娘,你怎的来了?”


  虽然智伯瑶早已经嫁给了卫永昌,可卫长阳似乎不愿承认这桩婚事一样,固执地称呼她为姑娘。


  “灵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要与我和离,我不明白。”卫长阳的不明白说的理直气壮。


  “那你只要告诉我,你的心里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卫长阳许是知道瞒不过去,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对灵儿一人有相伴一生的心思。”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欺骗我,也不要欺骗你。”


  卫长阳说:“不过是见了一个别的女子。”


  “她是什么人?”


  “我不能说。”卫长阳嘴巴倒是严实。


  “你与她又是怎样相识的?”


  “她从墙上掉了下来,我救她。”卫长阳说。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只这一面。”卫长阳说,“我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思念,那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我也不知道怎的,她就撞进了我的心里,但我绝没有动过娶她的心思。我既然给了灵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便会做到。”


  “可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不是吗?”


  卫长阳垂下眼帘:“为了灵儿,我不会跟她有任何的联系。”


  “就一眼?就不能忘记?”


  卫长阳说:“我会努力去忘记。”


  “那女子真有这般好?”


  “她有没有这般好我不知道,只那一眼,看对了而已。”


  智伯瑶问:“你喜欢她?她喜欢你吗?”


  “我并不知,不过一面之缘,没有说过一句话。”


  “难怪灵儿要跟你和离了,”智伯瑶嘲讽道,“凡事都要说为了灵儿,为了灵儿,你这是要把全部的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要她承担?”


  “是灵儿的意思?”卫长阳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


  “不是灵儿,是我的意思。”智伯瑶说,“你明知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回来做什么?”


  “我挂念……”


  “好了,”智伯瑶打断他,“你又要说是因为灵儿,到头来若是因为你自己不离开而被你皇兄下了绊子,你是不是要说都是因为灵儿?”


  “我没有这样!”


  “你嘴上不承认也没关系,”智伯瑶说,“灵儿喜欢这里。你既然喜欢灵儿,就放过她,再为她做这一件事,那就是让她留在这里。你这样爱她,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是你教唆她?”卫长阳有些生气了。


  “有时间担心这些,快收拾东西启程吧,有我在这里,灵儿不会遇到什么,她的灾祸都是你带来的。”


  卫长阳生气地送智伯瑶离开了。


  智伯瑶叹口气,原来世间,哪有那样至极的爱,那样恒永不变的爱。


  所谓的长情,要么是面子上做戏,要么是忍气吞声,真是够了,这虚妄的人世。


  “灵儿,你当真铁了心要同我分开?”卫长阳不肯坐以待毙,冲进屋里去质问智仲灵。


  卫长阳毕竟是个男子,生的魁梧高大,智仲灵见他凶神恶煞地走进来,可是要被吓坏了,只晓得哆哆嗦嗦朝后退去,一边流着泪,一边恳求:“长阳,你放过我吧!”


  “灵儿,”卫长阳一步步迫近她,“我是野兽吗?为何你这样怕我?我可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告诉我,我是愿意改的,我愿意的。”


  “长阳,没有用的,没有用的,都变了,我们都变了。”


  卫长阳捞起智仲灵便把她扔在床上:“哪里变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别的女人共度一生。”


  “你要做什么?”智仲灵怕了。


  卫长阳一边解衣服,一边吻了上去:“我要做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不可以!”智仲灵推着卫长阳,可她的小身板,那就是螳臂当车。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只是看你把我们从前的时光都忘记了,我要帮你好好想起来。”


  智仲灵究竟对卫长阳是狠不下心肠的。


  卫长阳的手一上身,智仲灵全身都发了软。


  心里说着要跟这男人断绝关系,可不争气的身子却思念情爱的味道。


  嘴上说着不要,可身体却百般迎合。


  羞愧和愤恨,还有无尽的沉沦,一起堆积在智仲灵的心头。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可她要承认,卫长阳带给她的,是她所渴求的。


  这个人,是从前她心之所属。


  是现在她身之依靠。


  她实在无力逃脱情欲的陷阱。


  注定要在地狱沉沦。


  第一百一十一章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

  智伯瑶回了宫,便在从前江水寒住的地方停下了。“娘娘,那宫里闹鬼,我们还是快回去罢。”宫人拦着智伯瑶,不肯要她去看。


  “有什么看不得的?”智伯瑶不信邪,硬是推开了那扇已经结了蜘蛛网的大门。


  果然是很久没有人烟了,大门上的灰尘还在窸窸窣窣地往下落。


  可智伯瑶一眼便看到屋子里有人影晃动,她抢先冲进去,身后是宫人自责的惊呼。


  屋子里很冷清,里面的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闯进来,微微一怔。


  智伯瑶走上前,看到卧榻上的江水寒,人瘦了一圈,可肚子却大了不少,就像是藏了个成熟的西瓜在她腹中。


  “你怎么会来?”江水寒挣扎着起身要为智伯瑶行礼。


  “免了。”智伯瑶拦着江水寒,一只手放在她腹部,感受那里面生命的萌动。


  “方才他提了你一下?”智伯瑶问,她感到新奇。


  “是的呢,这小家伙,很不老实。”提到自己的孩子,江水寒一脸的幸福,只是话语间明显压抑了她的欢喜。


  “应该是个男孩。”智伯瑶说,“他会高兴的。”


  “皇后娘娘言重了,水寒只是一介草民,不敢与娘娘争辉,我看是个女儿才对。”


  果然是要做母亲的人,思虑都比从前更重,怕先诞下孩儿引起智伯瑶的妒忌,便先给自己压了自己。


  “我又不是那阴狠的人,你防着我做什么?”智伯瑶四下打量一眼,屋子里只有两个仆人,实在太过寒碜,“是他要你藏在这里不出声?”


  “都是水寒自己的主意……”江水寒总是维护卫永昌的,就算卫永昌打心眼里不愿承认与她有过的春宵一度,甚至都没有对新生命的即将到来表现出特别的欢喜,可江水寒就是这样,叫人疑心她心底没有一丝的阴暗。


  “我心里明白,这套说辞你自己留着。”智伯瑶问,“几个月的身子了?”


  “回娘娘的话,七个月。”


  智伯瑶这才回过神来,可不就是自己从宫中出逃的时候?自己把汉子推出去的,怨不得别人,再说了,智伯瑶不信是江水寒的过错,定是那卫永昌一时间没有把持住自己,种下的风流种。


  “你这些日子,都是怎样过活的?都不见你的宫里有炊烟升起。”智伯瑶问。


  江水寒垂下眼帘,不愿正面回答。


  江水寒不答,智伯瑶便要自己去找,她瞥到屋角放着几个食盒,上面绑了绳子,想来是每日有宫人将吃食用绳子垂进来。


  “他不该这样对你,有孕了,该好好爱惜才对。”智伯瑶的声音冷了几分。


  江水寒只说:“我是甘愿的,错都在我身上,还请姐姐不要……”


  “不要为难他?”智伯瑶恨恨地啐了一口,“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


  江水寒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智伯瑶大手一挥对她身边的音希说了:“以后这扇门也就不必关着,这是喜事,何必藏着掖着?叫内务府多派些人手,两人怎么够使唤?”


  智伯瑶登上后位以来,第一次行使了皇后的权力,带着人东看看西看看,把不满意的地方都撤下来,让这宫殿焕然一新。


  临走,智伯瑶趴在江水寒肚子上听她的孩儿闹腾,同江水寒说:“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怎么能委屈你?我可第一个不答应。生孩子是凶险的事,答应我,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真心的好,是察觉得出来的。


  江水寒便应了,约智伯瑶改日再聊。


  回到自己宫中,智伯瑶又把御医一众人等统统叫来,要他们好生照看江水寒的身子。


  卫永昌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智伯瑶宫中,远远就看到灯还亮着。


  “娘娘,圣上来了。”音希把这消息告诉智伯瑶,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就知道娘娘您才是最受宠的,旁的小贱人就算有了身孕……”


  “啪”的一声,智伯瑶反手一个耳光打在音希的脸上,她刻意控制了力道,不算下了狠手。


  “贤妃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智伯瑶白眼对她,“退下吧。”


  音希自跟在智伯瑶身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捂着脸哭着跑掉了,似乎在门口还撞到了卫永昌。


  卫永昌看到音希脸上的红印子,便知智伯瑶气的不轻,叹一口气,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卫永昌踱进屋内,智伯瑶没有正眼看他,只是吩咐宫人去取一匹锦缎来:“要蜀锦。”


  宫人去了半天,慌慌张张回来说没有找到。


  智伯瑶便提了灯笼亲自去找,仿佛全然看不到卫永昌。


  卫永昌就算是贵为一朝天子,也只能跟在她脚步后面。


  智伯瑶进了她的库房,卫永昌也跟着钻进去,下人们知分寸地守在门口。


  “瑶瑶,你别跟我置气了,跟我说说话。”卫永昌哀求着。


  智伯瑶只是半个身子探进箱子里去,喃喃道:“我明明记得有一匹蜀锦的,怎么找不到了?”


  “瑶瑶,我要同你说话。”卫永昌于是又把他那荒唐可笑的要求又重申了一次,真是个可怜虫,连说话都要求妻子开口。


  智伯瑶压根不理他,只是一个大箱子,一个大箱子地找过去。


  终于,卫永昌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冷落,从背后抱住了她,脑袋贴在她的后脑上:“瑶瑶,你同我说说话,我心里怕的要命。”


  “怕?”智伯瑶身子一僵,“你先松开我。”


  “我不。”卫永昌自然察觉出来智伯瑶对他的冷落,更加不愿放手,“瑶瑶,那是一个错误,你要听我解释。”无需多说什么,智伯瑶闷哼一声,足以表明她的态度。


  “瑶瑶,我们会有孩子的,往后我会宠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卫永昌说,“不管谁的孩子先来到这世上,我保证,这江山,是我拱手要送给你的。”


  “放手。”智伯瑶依然是决绝的两个字,不肯多说一句话。


  “瑶瑶,我心悦你,”卫永昌从背后轻轻蹭着智伯瑶,“我们的孩子,会是将来的太子。”


  “你的触碰,令我作呕。”


  这话一出来,这段日子听惯了好话的卫永昌脸色是相当难看。


  智伯瑶对于卫永昌的反应很是满意,她拍拍卫永昌的面颊:“你以为我是生江水寒的气吗?”


  “难道不是?”


  “我是恨你呀!”智伯瑶冷笑,“她为你,遭了多大的罪,你竟然这样狠心将她藏起来凄凉度日?不是一个男子汉所为。”


  “瑶瑶,”卫永昌急着辩解,“吃穿用度,我不曾克扣她。我只是不想让你看了伤心。”


  “你同卫长阳,果然是一路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的卑劣心思,非要把责任推卸到女人的身上。你言下之意,是因为我,江水寒才要遭受许多苦楚,停下你的巧舌如簧吧,一切都是你的自作主张,是你不要她见人,不是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老死空山人不见


  “好好好,错都在我,”卫永昌语气卑微得近乎恳求,“瑶瑶我只求你看我一眼。”


  “不要在我身上蹭来蹭去了,”智伯瑶转身推开卫永昌。


  卫永昌堂堂一个君王,却肯放下身段,打蛇随棍上,就势抱住了智伯瑶:“瑶瑶,你要相信,我是欢喜你的。”


  智伯瑶毫不留情地握住了他的软肋:“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谁都稀罕你的宠幸?一想到从前,我允许你进入我的身体,留下你的百子千孙,就让我难受。我不稀罕,你留着你肮脏的身体吧,离我远一些,便好了。”


  说完,智伯瑶松开手,转身离去了。


  躺在床上,嘱咐宫女把门抵死。


  知道他是天子,要开一扇门还不容易?


  智伯瑶不过是借一扇门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卫永昌看她这时说话坚决,便知道自己此刻再做什么也是无用,想着过几日等她心情好些,再做低伏小认个错。


  许多人探头,把耳朵贴在这位皇后的房门上,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点点啜泣,就足以让他们欢喜。


  智伯瑶冷笑一声,只怕是要他们失望了。


  幻梦坍塌得如此轻易,智伯瑶甚至没有落一滴眼泪。


  也许往后反复品尝这刀锋划开心尖的滋味会落泪,但此刻,她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再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了。


  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着这棵可供攀附的大树什么时候会倾倒。


  因为大树已经倒了。


  彻彻底底摔在泥土之上,已经无法再往下落了。


  此刻她站在废墟之上,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每一样东西都落到了地上,没有什么东西会被打碎了,很好。


  心情倒是平静了不少。


  她要再逃吗?


  智伯瑶想了想还是不了。


  如果逃到哪里,命运都是一样的,那只能说明是自己这个人有问题,可不能再把过失推到别人的脑袋上。


  况且,智伯瑶也倦了,不想再挣扎了。


  她想要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用了大半夜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智伯瑶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她之前杀伐,戾气太重,她罔顾别人的性命,那是因,所以现在她举目无亲,这是果。


  从前智伯瑶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这一夜过后,她倒觉得自己像是皈依了佛门,做一个尘世的修行弟子。


  第二日起来,智伯瑶不要从前那招摇的衣物,也不要贵重的明晃晃的首饰,她叫人准备了粗布衣服,脂粉不施,头发简简单单挽成一个发髻,用根木头簪子定住。


  她尽日也不在想着如何玩乐让自己开心了,每日读读佛经,管管后宫的琐事,修订了宫规。


  “把这些呈上去吧。”智伯瑶看着已经完成的宫规初稿,要音希替她跑这一趟。


  照理来说,音希这丫头跟她离了心,她不该留在身边的。


  可她现在有些相信,遇到音希这是命里头注定的,折磨自己,才是舒坦,所以便把人留在身边用了。


  音希知道这是一趟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出了门便转手交给另一个小宫女儿:“这是娘娘要交给圣上的,不能出半点差池,若是你敢不当心,小心掉了脑袋!”


  那小宫女一路小跑着就去了御书房。


  卫永昌接过来看了两眼,便气的摔笔,拿着手稿到了智伯瑶宫里头。


  他到的时候,智伯瑶正穿着一身素色衣服,抄佛经。


  “你说说,这是什么!”卫永昌将手稿摔在智伯瑶面前。


  “是臣妾修订的宫规,皇上您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指出来就是了。”智伯瑶一副冷漠,让卫永昌手足无措。


  他看着屋里面素净的一切,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木头梳子从前赐给她的脂粉都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床上也没有床垫,只一个硬邦邦的床板上面摆了一床被子,看到的一切,都是素的,像是灵堂一样,屏风也撤了,明丽的鲛绡幔换成了檀木珠子串成的帘子,屋子里都是香烛的味道。


  “我以为,你不过是跟我置气,过两天就能想明白,可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这些,这些,都给我换回去!”卫永昌要宫人们动手,宫人们自然还是要听皇帝的。


  智伯瑶也不拦着,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如老僧入定一样。


  “你告诉我,最后一张是什么?”卫永昌气急,掀翻了智伯瑶的桌子,墨汁散落一地。


  也是在这时,卫永昌瞥到智伯瑶脚上蹬了一双道观里面姑子穿的布鞋,又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智伯瑶只是蹲下身,将散落的手稿最后一页翻出来:“圣上以为,有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那样写?什么叫做被废的皇后应当被放出,跟那些和尚姑子一起念咒?”


  “被废了,去庙里清清心也好。”智伯瑶缓缓答道。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卫永昌生气,“这就是你给自己的后路?”


  “圣上若是觉得不好,可以讲出理由,臣妾听听看。”


  卫永昌抢过那张纸,将它撕成碎片:“皇后就是皇后,历朝历代以来,不曾有过废后的先例,皇后这一出,是要朕背上千古薄情的骂名!”


  “圣上此言差矣,”智伯瑶垂着眼说话的样子,也像个姑子,这更让卫永昌生气了,“有的人,生来粗鄙,难当大任,继续放任这样的情况发生,才是真正丢了皇家的脸面!”


  “你手上多少人命?”卫永昌冷笑,“现在倒是装起仁慈了!”


  “希望不会太晚。”智伯瑶说话的语气,让卫永昌明白她是当了真。


  这让卫永昌彻底慌乱起来,可他是帝王,权力的滋味早已经腐蚀了他,他便不信有人,是他打动不了的。


  “她不是要带发修行?”卫永昌冷笑一声,告诉道隐,“封了她的小厨房,御膳房那边也不许听她的,违者格杀勿论!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智伯瑶看着又重新被粉饰的屋子,叹道,这都是命中该有的劫难。


  她从前嘲笑那些求神拜佛的人,笑他们神神道道,可现在,她才察觉佛法的玄妙,至少,让她的心宁静不少。


  起风了,吹得树叶胡乱作响。


  自誓冬心甘冷落,漫怜疏影太横斜。


  得天气足春无用,出世情多鬓未华。


  老死空山人不见,也应强似洛阳花。


  第一百一十三章误人枉自说聪明

  卫永昌不知道的是,智伯瑶早就在屋后种菜了,吃的都是自己种出来的,没有荤腥却也应付得过去。


  “她还没有来找我?”卫永昌五日之内已经无数次跟道隐确认过这件事了。


  “没有。”道隐如实作答。


  “她还没有饿死?”卫永昌兀自烦躁起来,“饿死了怎么办?”


  “娘娘很早以前,就开始吃素了,她自己种的。”道隐说。


  “荒唐,她自己种!”卫永昌大怒,“堂堂的皇后,连饭菜也吃不上,倒是我卫家小气了不成?”


  还不都是您的授意?道隐腹诽,却什么都不说。


  “去看看。”卫永昌扔下手头的奏折,又朝着智伯瑶的宫殿杀了过去。


  道隐知道两人见面多半是怄气,于是小声提议:“贤妃娘娘那边,您要不要去走动走动?”


  “朕的事情,几时轮到你们来说!”


  道隐便默不做声了。


  朕是要掀翻了她的菜园子?还是要她继续种下去让她劳累?卫永昌一路上胡思乱想了许多,可在见到智伯瑶的时候,他便决定要选择第一种。


  智伯瑶从前可没有干过农活,做起来多少有些笨手笨脚。


  卫永昌远远便看到她蹲在田边,用流水冲刷她的双手,过去一看,那手上全是血泡。


  “你……”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圣上驾临,有什么要事?”智伯瑶抽手,同卫永昌拉开距离,微微行了礼。


  “砸了。”卫永昌又拉不下脸来,只是要人砸了智伯瑶的菜园子,便扬长而去。


  “她总不会把自己饿死吧?”卫永昌下令的时候,是那样的决绝,可一出门,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娘娘身体若是不好,她宫里面的人自然会禀告的。”道隐说。


  “对,你说得对,她又饿不死,朕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道隐是心疼这位皇后娘娘的,可他也想不通智伯瑶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两种可能,一种是要作践自己让圣上也不痛快,另一种,则是真的一心求道了。


  道隐固执地相信是第一种,以他了解的智伯瑶,是个尘世间的凡人。


  只是,这主仆二人都错了,低估了智伯瑶,他们都以为是第一种。


  但智伯瑶却用生命在告诉他们,是第二种。


  “这都三天了,她当真滴水未进?”“千真万确。”


  “不会你们这些人偷偷给她塞了些吃食吧?”


  道隐回答:“有宫人给娘娘带过吃的,可娘娘没有动一口,千真万确。”


  “真是固执得像头牛,朕输了。”卫永昌叹息,“今天开始,一切如常。”


  “卑职这就去办。”


  又过了两三天,道隐在卫永昌面前支支吾吾。


  “有话就讲。”卫永昌难得从奏折堆里面抬头看道隐一眼。


  “您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她又怎么了?”


  “她一直没有进食。”


  卫永昌奇怪道:“不是都恢复她的吃穿了吗?怎的还会?”


  “您还是去看看吧。”道隐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永昌不耐烦地又跑了一趟,一眼就看到桌子上堆积的菜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回圣上的话,这都快七天了,娘娘什么都没有吃过,御膳房送来的饭菜,怎么来的还都怎么回去……”


  卫永昌这一听,可是心疼坏了,掀开帘子去看,智伯瑶的状态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脸本来就只有巴掌大,今日一看,仿佛又瘦了不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平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也不睁眼,就连呼吸也是微弱的。


  “御医!”


  一群老头子跪了一地,说娘娘只是饿的,但要继续这样饿下去,怕是要归西了。


  卫永昌亲自将粥端到智伯瑶嘴边:“瑶瑶,你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智伯瑶还是有反应的,她侧过头去,不喝。


  卫永昌端到另一边,智伯瑶如先前一样,别过头去,不喝。


  “你要跟我置气到几时?”卫永昌调子里都带着颤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智伯瑶嗓子废置许久,都哑了,仿佛交待后事一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卫永昌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他帝王的气概被践踏,不能容忍智伯瑶要先走了抛下他一个人,狠心,他有,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表现出来。


  卫永昌发了狠,一把捞起智伯瑶疲软的身体,将粥往她的嘴里面灌:“喝!你给我喝!”


  第一百一十四章十年心事十年灯

  智伯瑶不肯张开嘴,黏稠的粥便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一身。


  她摇头抗拒,“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碎了。


  所有人都背过脸去,不敢看正在发生的一幕。


  那个谦恭有礼的皇帝已经不见了,他的身躯已经完全被一个恶魔占据。


  “哼,不肯?”卫永昌却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骇人,只是说,“来人呀,把这些都给她灌进去!”


  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弹,想来知道帝后情深,如今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谁知道皇上存的是什么心思,若是因为自己的粗手粗脚伤了皇后,那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朕说的话,你们都没有听到?”卫永昌环顾四周,又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命令。


  道隐垂下头,带了几个人进来,用手腕粗的绳子绑住了智伯瑶的手,又拿来漏斗要放进智伯瑶的嘴巴里。


  卫永昌甩甩袖子出门去,要道隐办好之后再喊他进去。


  道隐让旁的人都站远一些,俯下身子在智伯瑶耳畔说:“娘娘,既然都是要吃下去的,何必让自己受这份罪?”


  “我只是求死,都不能成全我?”智伯瑶苦笑一声。


  “娘娘,按圣上现在的怒火,您就是走到鬼门关上,他也要把您拉回来。死是死不成的。”


  道隐端了一碗粥来到智伯瑶床前:“娘娘,您若是自己愿意,那我就把您解开。您若是不愿意,那漏斗就要伸进您的嘴巴里了。”


  “扶我起来吧。”


  智伯瑶身子十分虚弱,她的眼睛不像从前那般放光彩,只是木讷地接过碗去,却不稳,勺子撞在碗壁上不住地叮当作响。


  “娘娘,还是放着我来罢。”道隐叹口气,又把那碗接回他的手里,用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智伯瑶。


  卫永昌出了屋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正午的阳光那样耀眼,将他方才的丑恶,映照得完完全全。


  他心里有些发慌,那是他最爱的人,可他方才却那样子折磨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听着屋内没有动静,卫永昌心下一沉,难道人是死了?!

  卫永昌急忙跨进门去,却看到道隐跪在床前,喂智伯瑶,而智伯瑶也竟然顺从地张开嘴。


  道隐听到卫永昌进来的声音,便放下碗,只告诉他:“皇上,娘娘说她想通了。”


  “这样是最好了,朕稍晚些再来看你!”


  卫永昌对上智伯瑶空洞的双眼,再看看地上的陶瓷碎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似乎有无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双嘴巴在他耳畔述说方才他的面目是怎样可怖。道隐跟在卫永昌身后,也不敢作声。


  走到半路,卫永昌忽然停住了,道隐知晓他这是有话说,急忙半跪下去听候差遣。


  卫永昌转过身来,将手放在道隐的头上:“你对我忠心耿耿,是我的心腹。”


  道隐说:“卑职不敢当,为圣上分忧是卑职的本分。”


  “可是你不该!”


  道隐不知卫永昌说的是什么:“卑职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瑶瑶是朕的皇后,你不该亲手喂她。”卫永昌这句话可是咬着牙关从牙缝里面蹦出来的。


  道隐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逾越了,忙在地上叩头:“方才是卑职僭越了。卑职只想……”


  “你不必多说。你是我的侍卫,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以后,你不可这般同瑶后亲近!”


  “卑职明白。”


  经过了这么一出,道隐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方才是当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惊险了,依照圣上如今锱铢必较的个性,往后做事更加应当留神才是。


  智伯瑶经历了这样一遭,心情十分不好,简单换了衣服就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到了晚膳时,宫人们将智伯瑶叫醒:“娘娘,该用膳了。”


  那绳子和漏斗就在一边放着,智伯瑶心知若不配合,那受苦的是自己,便爬起来说:“那我拿碗粥吧,腹中难受,吃不下别的。”


  卫永昌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粥,径直走到她床前,坐在床沿。


  “张嘴。”卫永昌舀了一勺子的粥,吹了吹热气,送到智伯瑶嘴边。


  智伯瑶别过脸去,不愿意看他。


  卫永昌勺子却追到眼下,智伯瑶心知是躲不过去,张嘴吃了一口。


  卫永昌便乘胜追击,只是智伯瑶缩到床的另一头去,叫卫永昌抓不到她:“圣上,臣妾自己会,不劳烦您费心,您放在一边好了。”


  “你要跟我置气到几时?”


  “圣上误会臣妾了,”智伯瑶一席话说的圆滑,却有气无力,言语间愿意卖卫永昌这个皇帝的面子,音调却懒得敷衍,“臣妾只是怕累着您,您放在一边罢,臣妾自己来。”


  “你们都出去。”卫永昌屏退了下人,重重地将碗拍在桌子上,爬上床去。


  智伯瑶肢体僵硬,却也知道无谓的抵抗只是让自己遭罪,便由着卫永昌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


  可惜,一颗已经冷却的心,是再也捂不热了。


  智伯瑶并不把头靠在卫永昌的肩头,只是冷冷道:“臣妾受宠若惊。”


  “现在只你我二人,什么臣妾不臣妾的,不必拘泥于那些俗礼,”卫永昌还以为只要自己肯低头,这次二人的争执就会与从前一样过去,“叫我永昌,我便称呼你瑶瑶。”


  “臣妾,不能。”智伯瑶从卫永昌怀里挣出,在床上拜在卫永昌的面前,“臣妾出身草莽,幸得陛下青眼,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已经知足,不敢妄自奢求。只是臣妾德行有失,不敢要求什么,只盼望圣上能准许臣妾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卫永昌听到智伯瑶这话,犹如遭到当头棒喝,他终于明白,这一次,智伯瑶是铁了心肠。


  第一百一十五章欲哭不成翻强笑

  “你有哪里不满意,提出来,我改。”


  “不是圣上的问题,是臣妾自己心中的魔障。”


  “智伯瑶!”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她,只是智伯瑶的眼神里面没有一丝的波澜。


  卫永昌松手将她仰面压倒:“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圣上!”智伯瑶说,“是臣妾配不上您,往后,这中宫的位子臣妾愿意让出来,您愿意让谁去坐,就让谁去坐。”


  “你为何这样狠心?”


  “臣妾只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智伯瑶说,“贤妃娘娘应是第一个诞下您子嗣的人,她出身也好,我看她是个合适的人选。”


  “我若不答应?”


  “那就换个别的人。”


  “可我除了你,我还有谁?”


  智伯瑶说:“再过些日子,就要开始选秀了,您看着中意的,留在宫里面就是了。往后这宫里应是热闹的。”


  “可朕,偏偏中意你。朕要你为朕诞下麟儿!”


  智伯瑶摸着她的腹部:“可臣妾腹内空空,不过一个草莽。”


  “那又何妨?现在没有,今晚过后就有了。”卫永昌说着便欺身而上。


  智伯瑶下意识地就要躲他,却被卫永昌一把拉了回来。


  “你的朕的皇后,朕的妻子,你可知道妻子的本分是什么?”


  智伯瑶存了心要跟他过不去,便淡淡一笑:“若妾身告诉您,妾身的身子曾被旁的男人碰过了,您还愿意砰臣妾吗?”


  “你敢!”卫永昌瞪着她,“你在骗我,对不对?”


  “圣上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放过我吧。”


  卫永昌却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你说你同别的人有染?不可能,不可能!”“圣上,您何必如此?”


  “是谁?”卫永昌掐着智伯瑶的脖子,要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是方无隅?是不是?”


  不等智伯瑶回答,卫永昌自己把那个猜测推翻了:“不会是方无隅,不会是他,他只是你的师父,若他真的要了你,你这许多年就不会一直把他记挂在心。”


  “你在说什么!”智伯瑶一脸的厌恶,虽然她对方无隅曾有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但偏偏从卫永昌嘴里出来,就显得下流和肮脏,“也只有你会用这样的龌龊心思来揣测。”


  “不是方无隅,那是楚清歌?那个娘们儿一样的小倌?你喜欢那样的?”卫永昌瞪着眼问她,“是不是?你喜欢那样子?长阳,长阳你是不是也喜欢?你经常出去找智仲灵,是不是借机去看长阳了?”


  智伯瑶惨然一笑:“你要这样想,我也不拦着你。”


  “也不是他们,”卫永昌自言自语的样子,有几分可怖,“那是一路跟着你的小贼?那个叫做李不言的小贼?他碰你了?他碰你哪了?”


  “你可以继续猜下去。”


  “那是高景行?是他对不对?”


  “有病!”智伯瑶一脚将卫永昌踹下床去,“以后,陛下就当臣妾死了。”


  “你!”卫永昌站起来,一把揪着智伯瑶的头发,两人冷冷地看着对方,谁都不肯让一步。


  智伯瑶瘦弱的身子笼罩在卫永昌身子的阴影之下,她的眼圈是红的。


  卫永昌看着是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可他的眼圈也是红的。


  卫永昌松手,智伯瑶的额头磕在了床沿之上。


  他拂袖而去。


  智伯瑶冷笑一声,想来他多少信了那些鬼话,自己也好图个清静。


  起床来,智伯瑶将那碗带着余温的粥喝下,她有些明白,这是一场持久的仗,卫永昌不会轻易要她好过,她要想得到自己要的清静,至少也要身子好,耗得过他才行。


  “娘娘……”有一个黑影从房梁上窜下。


  智伯瑶以为是李不言,可抬头一看,是道隐。


  “你怎的来了?”智伯瑶搅着碗底,“你来,他会不高兴的。”


  “娘娘,你断食有一段时间,贸然进食对身子不好,”道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个可以替代食物,循序渐进。”


  都是习武的人,道隐的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智伯瑶知道这是什么。


  “如此珍贵,我不敢接过来了。”


  “保重。”


  智伯瑶抬眼看道隐:“多谢你。”


  “娘娘不必说谢。”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室内流淌。


  大概是一种英雄惜英雄的情感。


  智伯瑶盯着道隐,忽然想着,这道隐,会不会就是前朝太子?


  虽然李不言塞进来的那本书不能全信,可仔细一想,却是毫无破绽。


  道隐不知智伯瑶为何这样看自己,脸上的神情多少有了些不自在。


  “娘娘,我先走了,此事还请千万不要对旁的人讲。”


  “我明白。”智伯瑶知道她要防范的头等人物就是如今起了疑心病的卫永昌,他信了自己与人有私情的鬼话,牵连上别的人智伯瑶都无所谓,但若是牵连到道隐,那她万不能原谅自己。


  心口发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


  智伯瑶想想,自己挂念的人,无非只智仲灵一个了,便提笔给她写一封长信,要她快到斩乱麻,免得日久生变。


  “把这个连夜送出宫去。”智伯瑶交给身旁的宫人。


  可一转头,那封信就躺在了卫永昌的书案上:“这是她写给智仲灵的?”


  “是,娘娘写完,要奴婢连夜送出宫去。”


  卫永昌拆开看了之后,便把信在蜡烛上点了,看着灰烬随风散去。


  “就跟你家主子说,信已经送到了。”


  “奴婢明白。”


  卫永昌看着跳动的烛火,自言自语道:“如今,她还在意的,恐怕只有智仲灵了,传令下去,加派人手,看着智仲灵,我要掌握她的全部动作。”


  派出去的人不到天明就慌慌张张回来了。


  守夜的太监拦住:“圣上歇息了,有什么要紧的事,留着等圣上起来再说。”


  那人便跪在殿前,擦着冷汗:“公公,我怕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一卷离骚一卷书

  天没亮,已经有好些人提着灯笼在路上行色匆匆。


  京都的天如从前的天一样渐渐明丽,只是有的人头顶的天却灰蒙蒙的,了无生趣。


  卫永昌一觉起来,便看到殿外跪了黑压压一地的人。


  “又出了什么事儿?”卫永昌嘴角勾起一抹笑,“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阵仗了。”同智伯瑶的裂缝,让卫永昌心情烦闷,他迫切地需要如海一般的政务将他埋没。


  只是,这些人,怎么看上去这样眼熟?

  卫永昌反应过来,这些人正是昨夜他派出去看紧智仲灵的人手,心下一沉。


  “发生何事?”


  “回圣上的话,昨夜,长阳王妃去了。”


  “去了?何意?”


  “长阳王妃自己用刀划了手腕,没了……”


  卫永昌气的只觉得眼前发白:“这些妇人,一天到晚不知道脑袋里想些什么。”


  “长阳王本来要一头撞死随王妃去了,可被我们拉了下来。”


  卫永昌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此事,先瞒着皇后。”


  “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她一大早就去看了……”


  卫永昌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框:“废物!一群废物!也不知道拦着!”


  这些人表示很无辜,他们只是听命办事,哪里能拦着皇后。


  不管怎样,皇上心情不好,底下这些人的好日子便到了头。


  王妃之死不是他们的过错,可还是被罚到边疆去了。


  “我看又一个夜帝现世了!”


  “我倒觉得这小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们几个,已经受罚了,还不知道收敛?这年月,人心惶惶的,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卫永昌赶到长阳王府的时候,智伯瑶已经待在那里很久了。


  她看过了智仲灵留下的遗书:京中局势动荡,我要长阳走,他又不肯,可我决意不再同他过下去了。前些日子,我总是梦到爹娘,他们说想我了。我也不想在这虚妄的人世间继续受罪,为了让长阳速速离开,我想只有死去这一个办法。请不要责怪我的懦弱,我只想将与他的回忆定在这最美好的时候。姐姐,往后只你孤身一人了,还请照顾好自己。妹灵儿敬上。


  真是个傻孩子。


  智伯瑶看了一眼抱着智仲灵已经冷去的身体失了心神的卫长阳,心里升起几分怜悯。


  智伯瑶要卫长阳离开,可卫长阳一不留神就要寻死觅活,这样,让智伯瑶如何肯安心放他离去。


  死去,并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智仲灵躺在那里,脸色惨白,嘴唇紫得近乎乌黑,折损了她的美貌。


  卫长阳自责:“若不是我同朋友一起出去喝酒到深夜,就能早点发现她……”


  智仲灵死前,受了不少罪,她一开始不得法,便近乎自虐一般在腕上多划了几道。


  听说被发现的时候,她沉在木桶底,白色的衣裙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王妃真是作孽,她已经有了身孕……”仵作惋惜。


  “你说什么?”卫长阳惊讶地站起身来,要仵作再说一遍。


  “王妃腹内的胎儿已经成型,可惜了,她怕是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怎么狠心将那小生命也一同拉入地狱?

  “她,有身孕了……”


  卫长阳这个有泪不轻弹的汉子,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什么皇家威严,什么男儿气概,都抵不过这巨大的孤独。


  “灵儿,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卫长阳摇着智仲灵冰冷的身躯,声泪俱下地质问她,“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人丢下!还有我们的孩儿,他还没有出生,你的心肠怎么变得这样狠了?”


  “娘娘,要不要上前拦着王爷?”


  智伯瑶抬手要他们退下:“不用。他只是还没有学会告别。”


  淑太后不知从哪里也听到了消息,急急而来。


  她一眼看到卫长阳正在抱着个死人,吓得魂不附体,要侍从将卫长阳拉开。


  智伯瑶也懒得和淑太后起冲突,便由着旁人将卫长阳与怀中的尸身分离。


  他们将卫长阳五花大绑,在他嘴巴里塞了东西防止他咬舌自尽。


  淑太后才不心疼智仲灵,只是为卫长阳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也簌簌地掉落。


  看着卫长阳一腔的悲伤无处发泄,还要被这个女人用母爱的名义禁锢。


  智伯瑶终于是忍不住了:“太后娘娘,臣妾……”


  “都是你,你们姓智的一家都是狐狸精!”淑太后发狠地嘲讽智伯瑶,“好好的孩子,都是着了你们的道!永昌怎么还没有将你打入冷宫!”


  “我倒是希望。”智伯瑶冷笑。


  “那你只怕是不能如愿了。”卫永昌拉着智伯瑶就往外走,要把她塞进轿子里面。


  “这是我的妹妹,她的尸身还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智伯瑶吃饱了,喝足了,养好精神,倒也能跟卫永昌的气力抗衡。“这可由不得你!”


  “圣上是怕我也寻死觅活不成?”智伯瑶眯着眼看他。


  “皇后还真是高看自己了,”卫永昌说,“不是怕你死了,是怕你辱没了皇家脸面。”


  脸面,脸面!卫永昌现在要的只有脸面了?


  智伯瑶破罐子破摔,发起狠来:“皇家的脸面早就被我丢尽了。我可不止跟一个男人好过,方师父,楚清歌,李不言,还有高景行,也许还有长阳吧,太多了,跟我有私情的男人太多了,我都数不过来了!”


  “贱人!”卫永昌嫌恶地松开智伯瑶,将她带在地上。


  智伯瑶支撑着要爬起来,却觉得小腹一痛,一阵温热的感觉。


  卫永昌察觉到了她脸上的变化:“贱人!还不起来!是要朕来扶你?”


  智伯瑶双腿打着哆嗦,腹内犹如刀搅,她站起身来,看到衣服上有了一滩血迹,身子一软,晕厥过去了。


  卫永昌也被吓到了,抱着智伯瑶就上了轿子往宫里面赶。


  “瑶瑶,你可不要吓我,太医马上就到!”


  只是智伯瑶犹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空有一副美丽的皮囊,任他怎么喊,也不答应。


  太医给智伯瑶把脉,卫永昌心里却突然浮起一个念头,莫不是智伯瑶有了身孕?


  第一百一十七章少年易过不重来

  如果智伯瑶有了身孕,那又是谁的种?


  如果她有了身孕,那孩子该不该留下来?

  如果把那孩子留下来,那如果生出来不是他的怎么办?

  可真有这样多的如果吗?


  智伯瑶真的会背叛他吗?


  卫永昌以为不会,智伯瑶是打心眼里喜欢他的。


  卫永昌一转念又想,从前智伯瑶逃走是抱了不再回宫的决心,这种情况下她去以自由人的身份勾搭男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智伯瑶所说奸情一事,卫永昌不愿相信,却又想着智伯瑶一向放荡不羁,倒真是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


  想来想去,卫永昌脸上阴云密布,始终不能放晴。


  “太医,她可是有了身孕?”卫永昌见太医诊治完毕,便大踏步走来问,“孩子可有保住?”


  一开口,不问大人,问小孩,智伯瑶冷笑,她要叫卫永昌失望了,她也越发确信,他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从卫永昌强灌她开始,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身孕?”太医摇摇头,“娘娘不是有了身孕。”


  “那她为什么……”卫永昌不信,“那血是怎么回事儿?”


  “圣上可能不知,这是妇人家的事,葵水。”太医说。


  “葵水?”卫永昌似乎是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葵水,那她怎么会晕过去?”


  “娘娘近日身子欠佳,还需好好调养。”


  屏退去其他人,卫永昌坐到智伯瑶床前,用手指画着她面部的轮廓,明明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女子,为何每每伤他总能毫不留情地扎进心窝?

  “圣上,”智伯瑶轻笑,“臣妾无恙,亦没有身孕,让您高兴了。”


  “你晕了,我哪里来的高兴一说?”


  智伯瑶说:“你骗得了旁人,独独骗不了我,你很高兴。”


  看智伯瑶有气力同他犟嘴,卫永昌收起脸上的关切,伴着脸:“朕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做过?”


  “圣上能问出这样的问题,那这夫妻便早就不用做了。”智伯瑶说,“就当臣妾做过。”


  “你没有!你没有。”卫永昌紧握智伯瑶的手,“我便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说有,你便松开我的手,恨不得躲我躲得远远的,就像对待什么人一样。我说没有,你便紧紧握着我的手,试图用你的话来打动我。”智伯瑶叹口气,“你爱的不是我,是这具身子。我从来都没有变过,不管我遇到过多少人。”


  “瑶瑶,是我糊涂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智伯瑶闷哼一声,“没有以后了。”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卫永昌以为她又起了逃跑的心思,抓着她的手不禁握紧几分。


  “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你就当我死了。”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智伯瑶说:“因为我当你死了。那个说要守护我一生一世的人,已经不见了。”


  “瑶瑶,你换位想想,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跟别人有染?”卫永昌说,“你之前那样吓我,我可不就信了?”


  “那你换位想想,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别人有染?”智伯瑶说。


  卫永昌嗫嚅:“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男人纳妾哪能叫有染?可瑶瑶,贤妃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有了。”


  “凭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就不叫有染,女人左拥右抱就要被谴责?”


  卫永昌说:“你这话自然不对,自然是不同的,男人跟女人家终究是不一样的。”


  智伯瑶咬牙:“那我也把这话送给你,我智伯瑶跟旁的女人也终究是不一样的!你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因为我是智伯瑶,你懂了没有?若是不想叫我丢尽你皇家的脸面,便趁早放过我,免得我在朝中大臣里面挑一个,让你自此在群臣面前抬不起头!”“朕是皇上!你怎么能忤逆朕!”


  “我嫁的是人,不是‘皇上’二字。”智伯瑶说,“现在,用你的权力来压我?可笑!”


  “你终究是朕的子民,还想怎样!”


  “你是皇上,我不爱你,你是乞丐,我也不爱你,有区别吗?”智伯瑶叹口气,“你我的情分尽了,好聚好散吧。”


  “聚散,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天做朕的皇后,这辈子都是朕的皇后!”卫永昌说,“你以为朕是什么人,你要朕来,朕就来,你要朕走,朕就走!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同样的话,送给你,”智伯瑶莞尔一笑,“你以为我智伯瑶是谁?你不要的时候,便一脚踢开,你要的时候,就让我乖乖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一条狗也不会有这样差的记性!”


  遇上智伯瑶这样伶牙俐齿的女孩子,卫永昌辩也辩不过,惹得自己一腔的怒气。


  “你看到了,你所言所想,不过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你事事都要压我一头。”智伯瑶说,“我从未怀疑过你的爱。我同你做过的唯一错事,就是把你这样一个好男儿变成了我的丈夫,倘若你是我的情人,我的奸夫,我想也不会走到这般地步。”


  “瑶瑶,是,我说不过你,你说的都对,”卫永昌说,“但我不愿意放弃与你的这段关系。我在尽力挽回,你能原谅我吗?”


  “你不是要解决这件事,只是要把这件事深埋起来。你不是要同我和好,你不过是受不得有人背叛你,你要我老老实实回到你的身边,继续受你的欺负。但你要失望了。我的答案是,我!不!”


  “你为什么这样的不可理喻!”


  “是你不肯听人讲话。”


  “瑶瑶,你爱我,对吗?你不能离开我!”


  智伯瑶冷眼看他:“我看,不是我不能离开你。是你离不开我,可惜,我厌倦了。”


  “你不能,不能走!”卫永昌说着,便欺身压上去。


  智伯瑶察觉到他的意图,大惊:“你疯了?我身上有葵水!”


  “那又如何?我要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请你不要吃掉我

  “会受伤的……”智伯瑶惊呼,便要跳下床去。


  卫永昌一把揽过她的腰来,就将人平放在床上,制住了她。


  “你发什么疯!”


  “我发的是念你的情。”


  “你要女人了,有的是人往你身上贴,你又何苦难为我?”


  “可她们终究不是你。”


  智伯瑶腹内犹如刀搅,面色苍白。


  若是放到平日,她便拔刀正面迎击,可今日,她身上葵水,实在是作弄人。


  “你……”智伯瑶话没有说完便陡然没了下文。


  卫永昌已经扶着她的腰弄起来。


  痛楚是往日的数十倍。


  室内氤氲着血水的味道。


  智伯瑶吃痛却不闭眼,她偏要看着卫永昌,要从卫永昌眼里看到那个不轻易低头的自己。


  卫永昌自己心里也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禽兽不如的勾当,随手拿起一件衣物,盖住了智伯瑶的面目,瞧不见智伯瑶那刀子一样冷的眼神。


  谁也没有从这场欢好中得到欢愉。


  智伯瑶的不配合,加上血液,让这看起来像是采花大盗的作案现场。


  而卫永昌这个完事之后提起裤子就走的采花贼,更是让人寒心。


  智伯瑶不动,听着他把衣服捡起来穿在身上,听着他步伐走远。


  智伯瑶这才将盖在脸上的那碎片取下,查看了自己身上和床上的狼藉,“禽兽”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对卫永昌的厌倦。


  她叫宫人们准备了一通热水,泡在里面,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脏得不洗掉了。


  脏的是卫永昌的心。


  后来,房事受伤的药物一箱接着一箱送到了智伯瑶的宫里面,这似乎在昭告天下。


  “你们可不知道,圣上真是很,那床单都拧得出血来。”


  “圣上也不知道避讳,听说碰了身上有葵水的女人,是要走霉运的。”


  “娘娘走路的样子,你们看到没有?”


  “什么样子?”


  “两条腿向外撇,根本走不了两步就要坐下来歇息。”


  “我看是那儿疼……”


  两个小宫女在彼此的身上比划一下,一众宫人都偷偷笑起来。


  “不过,我们也没有什么得意的,娘娘不受宠,我们也要跟着没饭吃。”


  “这还不叫受宠?不受宠,怎么圣上就可着她一个人欺负,这宫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了。”“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床板都断了,那是用了多大的气力?这圣恩可真不是什么人也受得住。”


  “话说回来,那边那位,产期要近了吧?”


  “也就剩一个月了,”一个宫女儿叹气,“皇子要是先从妃嫔肚子里面出来,那皇后可就真没有面子了,往后处处受制。”


  “那也不一定,娘娘又不是不能生,只要生得出来,位子还是稳的。”


  因为智伯瑶卧床休息,所以她宫里头也没有多少要紧的事。


  宫人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飘到智伯瑶的耳朵里去,挺好的,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仿佛说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


  “喂,你喝水吗?”


  一个女声粗暴地打断失神中的智伯瑶。


  流光,那个等着看她笑话的宫女,现在倒是成为了唯一一个关心她的人。


  造化弄人,当真是造化弄人!


  智伯瑶苦笑一声,懒得回答。


  “喂,起来,喝水。”流光粗暴地把智伯瑶拉起来,却缓缓地将一杯温水灌入她的喉咙。


  “你该开心了,”智伯瑶说,“杀了我,这不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若是方先生在,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拍手叫好的。”流光垂下眼帘,“先生对你再如何不好,再要将你当成弃子,从来都是快刀子,没有这样侮辱过人!”


  “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就不要在一百步面前产生优越感了。”智伯瑶说。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些吃的?”


  智伯瑶摇摇头:“不了。多谢。”


  “饿死你自己,便宜了别人。”


  智伯瑶说:“我只是不饿。我不会把自己饿死的,那种死法,不体面。”


  “你想明白便好。”


  在床上躺了几日,忽然听人说贤妃来了。


  智伯瑶挣扎着坐起,看到江水寒挺着个大肚子来看她。


  “你怎的来了?”智伯瑶要下床去。


  江水寒拦着她:“娘娘躺在床上歇息便好。”


  “外面都是怎么说我的?”智伯瑶问。


  江水寒说:“不过都是笑圣上不知节制。”


  智伯瑶知道江水寒是个良善的人不愿将那些难听的话转达给她,她也不便强求。


  “他好像又顽皮了。”智伯瑶把手放在江水寒的肚子上。


  说到孩子,江水寒便打开了话匣子:“他很是折腾人,磨人的精神。我时常大半夜大半夜的不能安睡,只盼望他以后不要这般调皮。”


  “调皮的孩子聪明,他会如你一般。”


  “娘娘谬赞了,”江水寒叹口气,“可我又忧心,他若是成了个混世小魔王,我要如何约束他?”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把孩子平平安安生出来才是正经事。”智伯瑶说。


  “娘娘也不要心忧,圣上是喜欢您的,只是不得法。”


  谈到卫永昌,智伯瑶神色一变,立马换了个话题:“灵儿那边,长阳王府的事,不知你知道多少?”


  “长阳王妃已经下葬了。”江水寒说,“至于长阳王,听说一直住在庙里,日夜抄写佛经,听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个呆子,怎么还不走!”


  江水寒说:“臣妾看长阳王也不是愚钝的人,不过是一个情字误人。”


  “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做这些。”智伯瑶不禁回想起那日与智仲灵分别的情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竟会是诀别,也许她那时规劝一下两人,事情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一卷离骚一卷书,十年心事十年灯;芭蕉叶上听秋声。


  欲哭不成翻强笑,讳愁无奈学忘情;误人枉自说聪明。


  第一百一十九章地狱阿鼻无间隔

  卫永昌有时也来,不过是远远地看智伯瑶一眼。


  智伯瑶也完全装作看不到他,免得相看两生厌。


  华衣美饰,一样接着一样送到了智伯瑶的屋里,但她都分了出去。


  卫永昌有时也来跟她一起用膳,你吃你的,我吃我的,屋子里静的只有两人吞咽咀嚼之声。


  智伯瑶葵水一过,卫永昌就跟闻着肉腥味的狗一样就来了。


  智伯瑶躺在床上,冷眼看他:“没有地方给你。”


  “这样大的一张床,你睡在上面不会冷?”


  “我一个人睡觉便不冷。”


  卫永昌全然不管,解了外衣。“你要做什么?”


  卫永昌语气中似乎有一丝轻佻:“我是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要行夫妻之礼。”


  “你无耻。”


  卫永昌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那叫用强。”


  卫永昌阴森森地走到床边,将手搭在智伯瑶的肩膀上:“若我那是用强,你怎的不跑?怕不是故意做出样子来勾人!我若是在用强,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不反抗?”


  智伯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问心无愧,为什么那天要蒙住我的眼睛?”


  “只是同你玩个新花样,免得你觉得我了无趣味。”


  智伯瑶再问:“你若是问心无愧,那现在我说不要,你走!”


  “话术,你是高手。”卫永昌说,“我嘴上说不过你,可我在理。”


  智伯瑶又说:“说不出来?那你不如摸着你的心口,告诉我,你有没有用你的身体,侮辱你的妻子。”


  “那是两情相悦的事,怎么叫侮辱?”卫永昌辩不过,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你有没有尊你的妻子,爱你的妻子?”智伯瑶冷笑,“你有没有听到她叫你停手?你有没有听到她告诉你说她的小腹如同刀搅?你当真不知道葵水期间行房对我身体有损?你敢说你不知道?”


  “真是话多,给我找不痛快!”卫永昌眉目间流露出不耐烦了,他已经没有性子跟智伯瑶继续耗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没日没夜地操劳?还来给我添堵?”


  “我天生反骨,最喜欢给人找不痛快。”智伯瑶说,“圣上您若是想要快活,随随便便一个女人都能让您快活,单单是我宫里,我就知道有好些小宫女,每日梳妆打扮等待您的垂帘。”


  “你要知道,你吃的苦都是因为你那一张嘴。”卫永昌粗暴地将智伯瑶推倒,还不忘记将烛火吹灭。


  “不敢看我了吗?”


  “转过身去!”卫永昌的声音被情欲截成一段段的气流。


  “嗯……”智伯瑶原本是咬紧了牙关的,却还是吃痛喊出声来。


  “你看,你这不是有反应吗?”卫永昌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推说自己不要,装成一副圣洁的样子,可还不是因为我浪叫?”


  “你……”智伯瑶放下身段,由着他摆布,她并不是失去了斗志,她也没有放弃抵抗,只是她知道自己的时机未到,她此刻若是不配合,受伤的是她自己,她已经学乖了。


  摆弄傀儡一般,卫永昌只感受到自己的动作,身下人全然不配合,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动,床上躺着的人仿佛尸体一样,没有往日的激烈回应,自然他也体会不到那绕指柔情。


  “你怎么不叫了?是为夫没有令你满意?”卫永昌妄图做出洋洋自得的声音,可他声音底一种虚出卖了他,他也在担心,他也在害怕,他也不想失去。


  这样的关头,智伯瑶竟然冷笑起来,她一开始只是低低地笑,而后大笑起来,笑的全身都在颤动,不多时,那笑就变成了无声的哭,眼泪从眼角滑落。


  卫永昌的欲火,被智伯瑶的眼泪浇熄了,他只觉得索然无味,一次过后,又是提起裤子六亲不认,他不敢留下来过夜,倒不是怕智伯瑶暗害他,而是他自知自己是加害的一方,所以心虚。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智伯瑶对卫永昌说。


  卫永昌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因为智伯瑶的这句话而收回来:“你说。”


  “我对你,已经全然没有了爱,你伤透了我的心,还有我的身。”


  “方才跟我上床,倒没有从你脸上看到不痛快。”


  智伯瑶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了出来:“那不过是我对抚摸的反应,是个男人那样对我,我都有反应,那不叫爱。”


  “你的话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只会有我这一个男人。”卫永昌说,“你若是敢与别人有了私情,那我就要阉了他,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要你们日日相见却不能亲近。”


  “你可笑,天真。”智伯瑶躺下了不再多说。


  卫永昌想知道智伯瑶这样说的理由,可他却为了面子不好再追问。


  去探望了贤妃,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卫永昌心里却一直想不通智伯瑶所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道隐,你去皇后宫里面走一趟。”


  道隐问:“做什么?”


  “向瑶后要答案,她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道隐便出去了,很快就回来,呈给卫永昌一张纸。


  卫永昌打开来看,上面写着:“爱一个人,你以为是用身体才能爱?你错了,只要是真心爱的,我看一眼,就已经失了魂。但凡是恨的,哪怕进入我的身体,我只当别人捅了我一刀。”


  卫永昌愤恨地把纸张团成一团扔到地上:“让人盯紧些,不要让她寻死。还有,每天她见过哪些男人,都要告诉我。”


  “那内侍,可要算在里面?”道隐请示。


  卫永昌想到了刚才智伯瑶所写,便点头:“算进去,把她宫里的内侍都换成年老的。”


  道隐不知道圣上这一招是为何,却还是乖乖照做,圣上防着别的男人,道隐表示可以理解,可连内侍都要算进去,这叫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二十章善根微细恶困多


  智伯瑶每日要被太医把好几次的脉,日日都有进补的汤,喝得她都要吐出来。


  可她若不喝完,宫人的脑袋就要掉下来。


  “又是枸杞红枣乌鸡汤!”智伯瑶只看一样,胃里头就泛起了恶心,“不喝。”


  “娘娘!”端着碗的小宫女跪在她面前不肯走,眼泪瞬间哗哗地落了下来,“还请娘娘喝了吧!”智伯瑶试过说不,可后来当天服侍她用膳的宫女便脑袋搬家了。


  卫永昌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人死了,却叫别人以为她是恶人。


  智伯瑶端起碗来,连滋味都没有品一品,就吞进腹内:“你可以走了。”


  “谢娘娘,多谢娘娘!”小宫女把头在地板上磕得“梆梆”作响。


  卫永昌夜夜都要来,只在葵水的时候放过她,叫她苦不堪言。


  她想过法子,譬如去跟江水寒作伴。


  江水寒产期就要来了,她有娘亲作陪,淑太后也常来看她。


  智伯瑶也去她那里凑热闹,白天躲在江水寒宫里还不够,晚上智伯瑶问:“我能不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


  江水寒自然是欢迎的,两人说了一晚上的悄悄话。


  智伯瑶把被子蹬了,还是江水寒为她掖好被角。


  “我常常在想,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跟你待在一起,就像四月的日光那样暖和。”智伯瑶起床之后,为自己连累江水寒操心她感到不好意思。


  “娘娘客气了。”江水寒笑起来也好看。


  智伯瑶心里只道卫永昌是个瞎子,放着江水寒这样的大美人,去自己那里冷冰冰的找气受。


  卫永昌还因为这事儿,又去江水寒宫里面立威,说是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要是哪个宫里面再敢留宿智伯瑶,便要重重地惩治。


  “他这是要逼死我。”智伯瑶听到之后,也没有太过惊讶,卫永昌现在已经全然地不可理喻了。


  江水寒生了,是个男孩,叫淑太后高兴得不得了。


  卫永昌却只是将孩子抱在怀里一小会儿,便又去处理国事了。


  虽然他的赏赐一件又一件送到贤妃宫里,可宫人们都在为贤妃娘娘鸣不平。


  “哪有这样的,第一次做父亲,一点儿都看不出高兴。”


  “贤妃娘娘是哪里不好?圣上真是……”


  “我看皇后胜在跟圣上早些相识。若是贤妃娘娘先一步见到圣上,我看皇后那是要靠边站。”


  智伯瑶觉得宫人们这话还是有理的,不然卫永昌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放着这样的美人儿不疼,宠爱她一人?

  智伯瑶从未见过这样的小生命,三天两头往贤妃的宫里面跑。


  一次两次还好,到后来淑太后总是要想法子把智伯瑶从贤妃宫里面叫走。


  “这些事儿,您不该找我商量,”智伯瑶对淑太后说,“您有什么话,敞开了说。”


  “你以后不要去贤妃宫里?”


  “为何?”智伯瑶不明白,她是个皇后,又不是什么妖邪,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你跟孩子八字不合,会克他!”


  智伯瑶冷笑一声:“臣妾倒是不知道太后您何时学会了给人算八字。我看,您是防着我,怕我对皇子做些什么。”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是何等聪慧的人,也不跟她拐弯抹角:“是。”


  “小皇子那样可爱,我为何要害他?”智伯瑶说,“倘若到了今日,您还以为我贪图什么宠爱,那您便是小瞧我了。”


  “我不是担心你下手,我更担心有人因为你的缘故对我那宝贝孙儿下手。”


  智伯瑶说:“那是皇子,谁能对他不好?您怕不是担心圣上……”


  这个想法,智伯瑶终究没说全,但淑太后冲她点点头。


  真是可笑,天底下还没有听说过哪个孩子要防着自己的父亲。


  “您多虑了,那终究是他的亲骨肉,他没有理由那样做。”


  淑太后说:“我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可他因你,着魔一样。他一心想要他的长子出于你身,哀家不希望看到任何可能的威胁。”


  “您终究是想多了,我算什么!”智伯瑶苦笑一声,“他根本不在乎我的。何况虎毒还不食子。”


  “人们都说他是夜帝在世,可他竟然比夜帝更狠,”淑太后说,“哀家倒也真想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迷住他的心。”


  “我?我还没有那个本事,他只怕是叫猪油蒙了心。”


  淑太后说:“你也要好好休养,早日为他诞下一儿半女,哀家这心,才能落到肚子里。”


  智伯瑶不说话,嘴角只是勾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晚上,卫永昌又来了,进门,照例。脱下外套就爬上床。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智伯瑶问。


  “我喜欢自己的妻子,却要因此受到质疑?”


  “你想要我生下你的孩子?”智伯瑶又问,“所以你才没日没夜地来折腾我?”


  “你知道便好,早日生养,我早日安心。”卫永昌说,“你若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便不再难为你。”


  “你死了心吧。”


  卫永昌将手放在智伯瑶的小腹:“这事儿可由不得你。”


  “太医每日为我切脉,吃食又是那样,你就以为,我一定会有你的孩子?”卫永昌说:“难道不是?地先养肥,牛是好牛,时时耕种,我不信没有产出。”


  “可你不知道这块地,养不肥。”


  智伯瑶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我说,我不能生孩子。”


  “葵水能来,生不出孩子?这话,你去骗黄口小儿。”


  智伯瑶笑笑,用手在自己小腹上比划:“一把这么长的刀,曾从我的身体斜切进去,差点性命都不保了。还是神医有办法,他救了我的命,不过从阎王那里讨回我的命,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什么时候的事?”卫永昌语气之间,显然是不相信的。


  “我灭了春雨教的时候。”智伯瑶说。


  “那么多太医,我不信他们说的,倒要来信你和你所谓的神医?”


  智伯瑶说:“事到如今,你心里也该清楚了,你相信,只是你不承认。从前我与你在一起不算少,肚子至今没有动静,你也早该接受这件事了。今后,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平白付出却没有收获,总是要叫人难过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梁间燕子太无情

  “你巧言善辩,我不会信你的。”卫永昌到了这个关头,还在嘴硬。


  “我知道你也不是日日发情,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智伯瑶冷笑一声,“如今听到我不能生,你也该死心了,放过我吧。无数温香暖玉在等着你,你何必来我这里受气?你放手,我们两人都好过一些。”


  卫永昌沉默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强迫智伯瑶行夫妻之事。


  倒是他非要抱着智伯瑶,勒得智伯瑶差点儿连气也喘不上来。


  智伯瑶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日后两人就能真正不再见,老死也不相往来了。


  只是天意往往弄人。


  卫长阳终于是想通了,要去封地了,临行前来宫里,跟淑太后等人告别。


  卫永昌看到他形容枯槁,也本来是要放他一马的。


  只是,卫长阳也输在一张嘴上,他向来要逞口舌之快,不然,他的命也本该是好的。


  事情要从卫长阳从淑太后宫里出来说起,他去看了江水寒的孩子,于是便见到了智伯瑶。


  智伯瑶问他:“想清楚了?”


  “没有,但这是灵儿的遗愿。”


  智伯瑶叹口气:“我只恨自己那时候太莽撞,没有看出她是那样的性子。”


  “若不是我喝酒喝到深夜,也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卫长阳苦笑一声。


  两个都是天涯落魄人,都是身居显赫之位。


  外人只道他们风风光光,可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辛酸苦楚。


  “以后有什么打算?”智伯瑶问。


  “没什么打算,”卫长阳眼神黯淡,“大概要做个酒王爷。”


  “你失意,我也没什么能做的。”智伯瑶说,“保重。”


  “保重。”卫长阳说。


  若事情只到这一步,卫长阳也不应该有什么事的,可惜,他们告别用了太久的时间。


  时间一长,难免就要说些别的。


  一说些别的,用的时间就更长,这才是祸患所在。


  卫永昌一转头,看不到智伯瑶和卫长阳,多疑的性子又上来了。


  好巧不巧,智伯瑶和卫长阳又没有走多远说话,所以卫永昌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他们。


  智伯瑶是背对着门的,自然看不到卫永昌找来了。


  卫长阳能看到卫永昌来了,一想到自己与妻子最初分离是为了防卫永昌,卫长阳便下决心要卫永昌吃些苦头。


  “你能抱抱我吗?”卫长阳提出这个请求。


  智伯瑶向来大大咧咧,何况卫长阳是她的妹夫,又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她没有避嫌。


  卫长阳的手拍在智伯瑶的脊背上,他瞥到卫永昌的脸已经气到变形,可他还不满足。


  不知满足,这是卫长阳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松开智伯瑶,卫长阳说:“你的头上落了一朵花,我帮你拿下来。”


  智伯瑶不疑有他,便把头凑到卫长阳面前。


  卫长阳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精巧的簪子,插到智伯瑶的头发上。


  “什么呀?”智伯瑶只察觉头上重了。


  卫长阳说:“你别动,我来好好看看。”


  从卫永昌那里看去,这两人那叫一个卿卿我我。


  智伯瑶已经很久没有对卫永昌展露笑颜了,此刻却对卫长阳笑的花枝乱颤。


  卫永昌越看,越觉得两人之间不简单,从前智伯瑶说过的气话,又窜上他的心头,卫长阳这样的,智伯瑶喜欢吗?若是不喜欢,他们怎么这样亲昵。


  插簪子,这是丈夫对妻子做的,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男人就可以。


  卫永昌走上前去。


  智伯瑶虽没有看到,却察觉到身后一阵阴风,她回头,看到卫永昌,笑容便僵住了。


  智伯瑶不是傻子,她在想卫长阳明明看得到卫永昌为什么不提醒她,很明显,卫长阳在激怒卫永昌,真是干了好大一件蠢事。


  “王爷,皇后,戏文里可没有写过你们的爱情。”


  智伯瑶怕卫长阳张嘴坏事,抢着说:“臣妾有时会想起灵儿,便多说了两句。”


  说完,智伯瑶就推了卫长阳一把,要他立即滚蛋。


  可是,卫长阳没有察觉到智伯瑶的良苦用心,反而又拉着智伯瑶做亲昵态。


  “皇兄,既然你都看到了,那我和伯瑶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卫长阳说,“我同她两情相悦,不知胡天胡地过几次,有过几次风流……”


  卫永昌拔剑便刺。


  卫长阳吃亏在解了佩剑,不能赤手空拳接白刃,被逼到角落去。


  智伯瑶知道自己不能出面救卫长阳,要叫淑太后来。


  淑太后是长辈,且因为她与卫长阳有血浓于水的羁绊,找淑太后,才能保卫长阳。


  智伯瑶提着裙子去请淑太后,她从前不是个笨拙的人,只是太过心急,一个没有看清,竟然被凸起的砖块绊倒在地上。


  她没在意,爬起来继续跑着,去请淑太后。


  只是等智伯瑶扶着淑太后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卫永昌一个人。


  “长阳呢!长阳去哪里了?”淑太后要急疯了,摇着卫永昌逼问他。


  “虽然您不是我生身母亲,可我们好歹也母子相称了这么长时间,您始终是把我当个外人,这让我非常妒忌。”卫永昌在淑太后耳边轻声说。


  “永昌,是我不好……”淑太后被吓得流出眼泪,哪里还有往日老成自持的样子,求饶,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好话。


  可卫永昌就是不肯松口。


  直到一个太监出现,冲卫永昌点点头说:“事情办妥了。”


  卫永昌才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太后娘娘,您不是想知道长阳在哪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非贪生而恶死


  那天,淑太后见到长阳王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长阳王已经不再是长阳王了。


  谁也没有料到卫永昌堂堂帝王,会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王爷。


  智伯瑶去问那太监:“你是哪个宫里的?”


  “小的是净身房的……”


  毫无疑问,卫永昌用了这样恶劣的手段。


  卫长阳想来是晕过去了,不然依照他刚强的个性,是怕宁愿自尽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淑太后也晕了,卫永昌叫宫人把太后抬回去。


  “现在,你可满意了?”卫永昌一步步逼向智伯瑶。


  智伯瑶只觉得阳光很冷,冷到骨子里。


  “朕说过的,你不许跟旁的男人好,就算他是长阳王也不行。”


  智伯瑶气的浑身发抖:“你明知道他不过是做戏给你看,你怎么这样恶毒?”


  “对于君王,这不叫恶毒,这叫权谋,何况,他变成这样子都是因为你,”卫永昌说,“你要记得,要时刻约束自己,不要跟旁的男人讲话,不然,他们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智伯瑶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冲进她的脑海,她指着卫永昌:“你……”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智伯瑶就慢慢地俯下了身子,话也说不出来。


  “你在玩什么花样?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卫永昌一开始,仍旧是在奚落她的,不过后来,看到她脸色苍白异常,才发觉事情有蹊跷,他一只手拉着智伯瑶,妄图将她拽起来,“喂,你怎么了?起来啊,你要是妄想装病来骗取朕的怜悯那是……”


  “砰”的一声,智伯瑶一头栽倒在地上。


  卫永昌这才发觉,一朵红色的血花在她裙摆上悄然绽放。


  “葵水?”卫永昌一开始以为只是一般的身体不适,可他后来想到,智伯瑶葵水已经过了,难道是血崩。


  想到这里,卫永昌不敢轻视,急忙抱着智伯瑶将她放回到床上去。


  他虽然不了解,却知道血崩是会死人的。


  难道是之前自己不顾她身子,才引发的病症?

  卫永昌自责,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


  太医切脉,而后叹口气:“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


  “一个胎儿,还未成型,却已经保不住了……”卫永昌听到这里,如五雷轰顶,甚至一开始还在笑:“怎么可能!她说过她生不了孩子,她不会有孩子的,好你个狗头太医!”


  “微臣所说,千真万确。”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不信,圣上换个人来诊治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不一会儿,有宫人捧出一滩血块。


  卫永昌嫌恶地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是那苦命的孩子……”


  卫永昌又看一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让他喘不上气。


  面前那块血肉,本来会有一部分长成头,一部分长成身子,还要长出手和脚,还要在地上跑来跑去喊他“父皇”,可现在,一切都是虚妄,它只能停在这个时候,遑论满地跑喊他了。


  “娘娘硬是被绊倒之后伤到了胎气,所以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卫永昌问:“那她所说不能受孕一事?”


  “微臣这许多年,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的意思是瑶后在撒谎?”


  太医叩首:“微臣见识浅薄,不敢妄下断言。”


  “你下去吧。”


  卫永昌在智伯瑶床边呆了很久,看宫人进进出出,捧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终于,智伯瑶睁开眼,她揉揉额头坐起来:“怎会……”


  “你可有想到什么?”卫永昌黑着脸问她。


  “你又怎么了,一副索命小鬼的样子?”智伯瑶说,“我记得我同你应该已经是陌路人了。”


  “朕问你,你想到了什么?”


  智伯瑶说:“你这样对待长阳,不是君子所为。”


  “你醒来之后,只是要帮着一个外人跟我说话?”


  智伯瑶说:“他又不是外人。”


  卫永昌笑了,让人觉得阵阵阴气:“我们的孩子没了,你是故意绊倒?想要用孩子的命换回卫长阳的命?”


  智伯瑶只觉得卫永昌说话颠三倒四,不可理喻:“都跟你说过了,不会有孩子的,你是有病吗?”


  “我确实得了一种病,叫做心软的毛病。”卫永昌说,“我的心跟你比起来,真的是软太多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卫永昌叫一个宫人捧出一锦盒来,递到智伯瑶手里。


  “打开它。”


  智伯瑶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毒药?”


  “你打开看。”


  智伯瑶警觉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那已经僵下来的一团东西:“这是什么?”


  “你看看这是什么。”


  智伯瑶说:“不知道。”


  “你看看,这里,你把它想象成一个头,这边,你把它想成胳膊,这边是腿,你想象一下,这东西会动……”


  “你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智伯瑶泛起一阵恶心,她虽然从前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营生,但出手一击必中,从来不会弄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好好看看它。”


  “都跟你说了,我不可能有,我这个月葵水还有过……”


  “你仔细看!”卫永昌吼了一声。


  智伯瑶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便不耐烦地又看了一眼。


  看得久了,才觉得背后发凉。


  “拿走……”智伯瑶关上盒子,不愿意再看,“怎么会……”


  “你是不是故意摔那一跤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九华帐里梦魂惊

  “不是。”智伯瑶蜷缩起身体坐在床上抱紧了自己。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的话?”


  “你走吧,我要自己静一下。”


  卫永昌只恨智伯瑶怎么能这样,明明是她的过错,她却敢用这样的语气来跟自己说话,仿佛自己才是应该受到谴责的那一个。


  “你好好反省!”卫永昌拂袖而去。


  智伯瑶没有母亲,光身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却没有人可以来安慰自己。


  江水寒不能走动,只能叫宫女来给智伯瑶送些东西。


  淑太后因着了解了那天卫永昌暴怒的原因,对智伯瑶,恨她入骨,她差人送来了珍贵的人参,可不是因为淑太后体恤智伯瑶,她另有自己的打算。“娘娘,太后给您送了人参来。”


  智伯瑶靠在床上静养:“拿去库房里面就是,何必专程跟我说?”


  “太后娘娘说,要您亲自打开看一看。”


  智伯瑶说:“就告诉太后,我看过了。”


  “娘娘,您还是亲自打开看一看吧,不然奴婢不好交代。”


  智伯瑶无奈,放下手中的书本:“拿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罕物件。”


  宫女把盒子呈上去,智伯瑶打开一看,好不容易养出了血色的脸又开始有些白了。


  那里面躺着人参,血红色的,血参。


  看上去,多像她那个没有成行的孩子。


  智伯瑶忍不住趴到床边去呕了起来,发起了高烧,说着胡话。


  “她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成了这样子?”


  晚上卫永昌来看智伯瑶,又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智伯瑶躺在被子里面浑身打颤,身上盖了三条棉被,额头上出了汗,可是一摸她的手,却又是冰凉的,叫她她也不应,只是胡言乱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智伯瑶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再也受不起一点儿的折腾。


  卫永昌心里面多少闪过一些自责,他心里不好过,智伯瑶又何尝好过?

  “回圣上的话,今天,太后娘娘宫里头的人来过。”流光站出来答道,她原本是要看智伯瑶笑话的,只是看到她这样遭罪,竟然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哦?你是说太后的人来过之后,瑶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正是,太后娘娘送来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流光去库房里面把那个盒子取了出来。


  “血参?”卫永昌一看,心里就清楚了,他折腾卫长阳,太后就要折腾智伯瑶。


  “这老妖婆,朕对她的宽容,反而纵容了她。”卫永昌握紧拳头,从前他不过是看着两人母子相称多年,不愿意下狠手,可如今淑太后这样骑到了他的头上,让他万万不能容忍。


  淑太后的日子,至此便不好过了起来。


  从吃穿用度说起。


  “这些菜一些油水也没有,你们御膳房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淑太后掀翻了桌子。


  “太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他说要举国节俭,所以……”


  淑太后恨道:“举国节俭?怎么偏偏都俭到了哀家一个人的头上?”


  “这是圣上的意思,您……”


  淑太后轻笑:“很好,自己养大的狼崽子,咬人的气力还真不小。”


  终于,等宫里面连笔墨纸砚都领不到的时候,淑太后终于忍不住了。


  “皇上,哀家想跟你说道说道。”


  “太后,您来的正好,我宫里面新来了个内侍,给您引见一下。”卫永昌招招手,“来啊,过来,给太后娘娘开开眼。”


  于是那一只站在角落处的太监,便垂着头过来了,他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


  “长阳!”等淑太后看清那太监的长相,脸色都白了,“好孩子,你过来,让哀家瞧瞧你。”


  只是卫长阳杵着不动,白皙的脸上闪过不快,他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真的是不想再跟淑太后有什么联系了,何况,他所受的苦有一半的原因要归结在淑太后头上。


  “来,给太后看茶。”卫永昌吩咐卫长阳。


  卫长阳竟然还真的听他的话,过来给淑太后满上一杯。


  淑太后知道卫长阳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只是如今他为什么会穿上内侍的衣服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心甘情愿地听卫永昌差遣他?


  淑太后不敢去想。她知道这是怎样的屈辱。


  本来她来找卫永昌是要商量事情的,只是因着见过了卫长阳,她便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匆匆告辞,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从此以后,宫里头就有了一个新的太监。


  他的身份,诸位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敢提。


  他不从属于内务府,也不从属于任何一个宫里面。


  他面色苍白,很少说话,大家都不敢接近他。


  可偏偏圣上说了,如果不能每日羞辱这个太监,那所有人都要被责罚。


  所以,这个新太监的住处,总是热闹非凡的。


  路上,总会有人拦住他,结结巴巴:“我要一拳打在你的脸上。”


  随后那些人便蚊子叮咬一样,一拳挥在他脸上。


  也有人喊住他,结结巴巴:“我,我要一桶水浇下去,淋湿你的衣服。”


  随后,便有一桶水浇下来,他也不知道躲闪。那些欺负他的人,一转头,就要跪在他面前:“王爷要晓得,奴才也是没有法子,不这样做,项上人头不保。”


  “我明白,你们滚吧。”他总是这样说。


  那长阳王呢,长阳王的凭空消失应该怎么解释?


  卫永昌放出消息去,说是长阳王因为思念亡妻,上吊死了,尸身已经跟妻子合葬在一起。


  卫永昌这样说,还有谁不要相信?


  所以长阳王,就这样正式从史书上消失不再提起。


  可宫里头那个小阳子,他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智伯瑶怜惜他,把他要到自己的宫里头做事。


  于是,小阳子的日子轻松不少。


  只有在皇上去皇后寝宫的时候,小阳子要受些欺负。


  其他时候,在智伯瑶的宫里面,是没有人要欺负他的。


  女人身子上的病,总是缠人,养了一月,智伯瑶才算勉强恢复原来的气色。


  她一见好,卫永昌便又来找她。


  “臣妾宫里头寒碜,圣上还是走吧。”


  卫永昌如何肯依:“皇后不为朕生个一儿半女,朕要如何甘心?你不是说不会有孩子吗?可还不是有了?别再拿神医那套说辞来敷衍我。”


  “真的不可以。”智伯瑶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对卫永昌的触碰怕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此恨绵绵无绝期

  卫永昌一碰上智伯瑶的身子,她便全身都在抖动。


  “怕我?”卫永昌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我已经,全然失去了勇气。”智伯瑶说,“我不像从前了。”


  “可我却觉得你变好了,你的身子跟从前一样软,你的性子也变软了,我非常满意。”


  “从前的我,可以是路边的狗尾草,风吹雨打,依然不倒。可我现在,怕是一点儿风雨也受不得了,永昌,”智伯瑶碰壁无数次之后,终于轮到她放下身段来乞求了,“放过我吧,至少,今天不行。”


  “瑶瑶,春日苦短,我不愿放手,何况,我现在出去,你要我去哪里?”


  “随便去什么地方,贤妃那里,任意一个女人那里,我求你。”


  卫永昌笑起来:“从前,你个性是多么强硬,怎么变得这样彻底?”


  “我只是累了。”


  卫永昌说:“我不累,你怎么能累?”


  说完,卫永昌又将智伯瑶放在床上。


  智伯瑶苦不堪言,她此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智老头,自己从山上推了石头下去,把智老头给压断了腿。


  那天她记得坐轿子下山的时候,看到山间溪流冲刷着红色的叶子,晃眼得很。


  是不是事情是从那时候开始乱的?

  是不是那天是转折点,灾难的源头?

  卫永昌同她在夜间厮混,却又不全是为了有孕,因为他欢喜她,要跟她好。


  可偏偏智伯瑶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主动纠缠他,卫永昌便总觉得不尽兴,向太医要了助兴的药来,让智伯瑶大口大口地吞下,要她像从前那般发浪。


  药物,是极好的。


  智伯瑶在药物驱动之下,能暂且忘记那些烦心事,随着卫永昌在欲海沉浮。


  只是人总是不知道满足的,总是要无度索取。


  卫永昌一夜接着一夜的来,要智伯瑶停了药。


  智伯瑶对他已经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偷偷藏了助兴的药,却总是要被卫永昌发现来扔掉。


  “永昌,求你了,”智伯瑶哀求道,“让我用药吧。”


  “从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药物,你不是一样能同我享鱼水之欢?”卫永昌不肯放她,“现在一样使得。”


  智伯瑶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总是没有精神。


  只是她会强迫自己多走几步路,免得使不上力气。


  江水寒的孩子,已经办了百天,长得胖乎乎的,皮肤雪白,眼睛灵巧地转着,透着机敏。


  智伯瑶很喜欢那孩子,总是要过去逗弄。


  江水寒见她眼底一片乌黑,叫她好好休息。


  智伯瑶撇撇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折腾我,让我昼夜不得安眠。”


  “娘娘若是能早日有了孩子,也许便不会再遭受这样的罪。”“可别,”智伯瑶摆摆手,“我的身子,我心里清楚,一个我都已经支撑不住,若是再有一个孩子,那我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娘娘不要这样想,我娘亲跟我说,”江水寒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爱妻子,才会那样对你,再等他几年,也许他会知道该怎样对人好。”


  智伯瑶苦笑,抽抽嘴角,不再多说什么。


  回到自己的宫里,智伯瑶看到了卫长阳在打扫院子,便走到他身边去:“你怎么做起这些来了,有旁的人来做这等琐事。”


  “我如今这个样子,除了扫扫院子,也没有什么事好做的。”


  智伯瑶叹息:“是我连累了你。”


  “从来都没有谁连累谁,是我自己惹的祸,我不会怪任何人。”


  智伯瑶垂下眼帘不说话。


  “你近日越来越没有神采。”


  “是吗?”智伯瑶摸摸自己的脸颊问道。


  “瘦了,两颊瘦的尤其明显。”卫长阳说,“现在非明刀你还舞得起来吗?”


  智伯瑶苦笑一声:“遑论舞刀,我连拿都拿不起来。”


  “你要养好身子,才能跟他斗下去。”


  智伯瑶说:“养好?我倒是想,可我……不说了。”


  卫长阳如今只是内侍,不比从前有自己的宅邸,每夜从智伯瑶屋子里传来的响动,他倒是也听得明白。


  想到此处,智伯瑶倒也难为情起来。


  “早知如此,当初你回来做什么?”


  “没有早知道。”智伯瑶拢了拢衣衫,已经大热天了,可她依然觉得冷,穿很多衣服,“你早些休息,我又乏了,真是没用。”


  因为跟卫长阳多说了两句话,晚上卫永昌又吃醋了。


  “说,今天你跟长阳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智伯瑶抬眼看他,有气无力:“我做了什么,想来道隐都告诉你了,又何必问我。”


  “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你都已经是一国之君,怎么做事如孩童一般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卫永昌说,“一切都是因为,所有人遭遇的一切,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的。”


  “你试图欺骗我,要我相信自己是个罪人,而受你的掌控!”智伯瑶说,“你这套攻心的把戏,我早已经看穿了。”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更可爱一些。”卫永昌又拿出了老套,拉她上床。


  “不说话,那我是不是死了更好一些?”智伯瑶问。


  “你死不成的,”卫永昌说,“每天,都有几百双眼睛盯着你,你怎么死的成!”


  “永昌。”智伯瑶心一横,主动用手揽了卫永昌的腰上,靠在他的胸膛之上,“算我求你了,我年岁大了,禁不住折腾。”


  “老?我看你可是一点儿都不老。”


  智伯瑶感叹命运无常,自己竟然也要靠着委曲求全看人脸色勉强度日,可笑,她整个人倚在卫永昌身上,轻声道:“我困了。我们不如就这样相拥着睡去。”


  “瑶瑶,你顺从的样子,叫我心生怜意,可我,”卫永昌说,“我也早就知道你说这话,根本不是真心的,你不过是要欺瞒我,我都明白。”


  又被卫永昌翻来叠去。


  智伯瑶告饶:“我腹内不舒服,你出去。”


  卫永昌只以为智伯瑶又在耍什么性子,不仅不退,反而更进一步,顶着弄着。


  “我不好了……”智伯瑶突然脸色煞白冒出这样一句,她伸手朝腿上抹去,沾了一手的血。


  卫永昌也才知道,智伯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


  又去喊太医来。


  卫永昌心下十分不安,只恨自己方才没有停手。


  第一百二十五章夜雨闻铃断肠声

  “如何?”


  太医神色严肃,摇摇头。


  “朕问你,你要出声答。”卫永昌揪住了太医的领子。


  太医说:“是有孕。”


  卫永昌大喜:“那保得住吗?”


  “凶险。”太医支支吾吾,“娘娘体弱,胎儿先天不足。”


  “有孕,你们如何每日切脉都诊断不出?都是废人吗?”


  太医说:“确实没有诊断出来,想来是胎儿不……”


  “你的意思是,这胎儿注定是死的,掉下来只是迟早的问题?”


  太医叩首,算是肯定了卫永昌的猜测。这一次,是他自己的过失。


  “也许,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是我的错。”卫永昌跌坐在椅子上,把手插进头发里,掩面,双肩在轻微的抖动。


  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儿,竟然流泪了,在场的人都呆住了。


  道隐屏退其他人,自己守在门口,他的心里,何尝不是说不出的难受。


  “保不住了是吗?”智伯瑶睁眼。


  卫永昌抓紧她的手,等待她的暴怒,她要打他耳光也好,她要破口大骂也好,他全都接受。


  可智伯瑶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说:“好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我陪着你,我陪你。”卫永昌掉着眼泪跟智伯瑶说。


  “要你停,你不肯听,下次是想要了我的命吧?”


  卫永昌摇头:“瑶瑶,我从未想过要你的性命。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待着。”


  卫永昌怕她想不通寻死觅活的,因为智伯瑶此刻太过平静了,卫永昌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智伯瑶也没有力气推他,他自己上床来将智伯瑶拥在怀里。


  两人头挨着头,身子贴着身子。


  “我忽然想起从前,我还没有嫁给你的时候,你有天偷偷来找我,我们就在门前,你给我弄核桃吃……”智伯瑶絮絮说着。


  卫永昌打断她:“你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你不肯听?”智伯瑶说,“是不想想起那个时候?是觉得那样子做,损了你皇上的面子?”


  “不是的,瑶瑶,你怎会这样想?”卫永昌说,“只是现在,我不想要听你说起过去的事。”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要听,因为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抓着过去不放。”智伯瑶说,“师父说过,将死的人最喜欢回忆从前。”


  “你不要说了,你不会死的……”卫永昌抱着她。


  “我很后悔,很后悔,”智伯瑶说,“我这一辈子干过许多蠢事,可最蠢的就是这一件。”


  卫永昌要堵上她的嘴巴,不要再听她说下去。


  只是他的气力大了些,令智伯瑶有些喘不上气,急火攻心,又刚刚小产,很快又生出毛病来。


  “你去看看!”淑太后吩咐身边的宫人,“皇后那边是怎么回事儿?一晚上弄的人不安生。”


  等了不一会儿,那宫人回来告诉淑太后:“是皇后小产了。”


  淑太后本来就对智伯瑶看不上,就算小产,她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关怀,况且,就算她表现出来了,只怕卫永昌也要抓住她好好盘问是不是存了些什么不好的心思。


  淑太后索性不去理睬这件事。


  “小产,怎么弄了两趟动静?”淑太后心里十分不舒服。


  “第一次是小产,刚才又请太医过去,说是血崩了……”


  “血崩?”淑太后说,“这可不能乱说。”


  “千真万确,皇后宫里面的人说的,床褥都被血浸透了。”


  “这女人身上的毛病,可是要人的命,她一向身子不好,如今又摊上血崩,只怕是……”淑太后打住了不说话。


  “太后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气血是人的根本,”宫人顺着淑太后的心思说下去,“那瑶后都几个月了,脸色煞白跟鬼一样,如今动摇了人的根本,只怕是九死一生了。”


  “是个苦命的孩子。”淑太后说,“往后她要是真的崩了,我会日日为她吃斋念佛的。对了,这话,也就我们宫里传传就好,你可别往外说。”


  “奴婢跟太后娘娘您是一条心的,断没有胡说的道理。”


  淑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睡下了。


  江水寒被惊动了,前来探望智伯瑶。


  刚走到智伯瑶屋子门口,江水寒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


  “娘娘……”江水寒走到智伯瑶床边,看到智伯瑶双眼紧闭,怎么呼唤,都不应人。


  “她这是怎么了?”江水寒问智伯瑶身边的宫人。


  那宫女儿们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作声。


  “太医在救了,你回去罢。”卫永昌只冷冷地对江水寒说。


  虽然江水寒为他诞下子嗣,可卫永昌对她就像是一颗捂不热的石头。


  “那臣妾便告退了。”江水寒没得办法,只能回到自己宫里去待着,说实话,她讶异卫永昌对智伯瑶的狠,可她又何尝不嫉妒智伯瑶呢?受虐也是嫉妒的。


  智伯瑶的睫毛这样长,影子照在她脸上,十分恬静。


  太医忙里忙外的,都知道自己往后的荣华富贵要押在这上面了。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手腕,还有脉搏,可是越来越弱,眼睁睁看着生命从智伯瑶体内抽出,可他却无能为力。


  他心里生出失望的念头,害怕,恐惧,可他转头一想,智伯瑶若是死了,不过是先行一步,以后自己去到阴曹地府陪她,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尽力救治,不行,便罢了。”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卫永昌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道隐很不是滋味,主子难道不知道人死了,可真是什么都没了吗?

  参汤也灌不进去了,来看过的大夫都说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朕只能眼睁睁看她死?”


  “圣上,能用的法子我们都已经用过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娘娘自己的造化了。”太医说。


  卫永昌差点站立不住:“只能这样了?”


  “主子,您先回去休息,我在这儿守夜。”道隐主动请缨,揽下这差事。


  “也好。”卫永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他不是无情,他只是一想到自己要看到这个过程,心里就不能接受,他不能待在这里,这里都是血液的味道,这里真的太让人压抑了。


  他在期待什么?

  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心里突然想着,不如趁早断了这口气吧,也好过继续在人世间受苦。


  第一百二十六章能以精诚致魂魄

  道隐站在智伯瑶床前。


  屋外开始下雨,雨点很大。


  打在叶片上哗啦啦作响。


  屋子里很闷,有一种死人的气息。


  道隐将手搭在智伯瑶的手腕上,只有微弱的挣扎,大势已去。


  “今儿个风雨真大,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有一人窜进屋内,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道隐抬头,接着天光看面前那一身夜行衣的男子。


  “你一个皇帝的侍卫,站在皇后床前,我看来是赶上好戏了。”李不言说。


  “你是谁?”


  “皇后娘娘的旧友,来看看她。”李不言说着,就踱到了床头,“智伯瑶坏我好事,我便也要坏了她的好事。”


  一道惊雷过后,李不言看到智伯瑶脸色煞白,唇上全无血色,这才明白为何今日皇后宫里一阵凄凉哀嚎。


  “她这是怎么了?”李不言也只是要报复智伯瑶,也没有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她要死了,你看不出来?”道隐说。


  “难怪这样冲的血腥味。”


  “你走吧,等天一亮,你就走不了了。”


  李不言说:“你的意思是,他们都在等她死,丢她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天亮收尸?”


  “这与你无关。”道隐说。


  “我……我只是想要她吃些苦头,没有想过要害了她的性命……”李不言吓呆了,在智伯瑶耳边唤她,可自然得不到回应,“奇怪,还有脉搏的,怎么会!”


  “徒劳无功。”


  “我可以,我可以救她的。”李不言说。


  “你?你看着不过是一个梁上君子,难道还懂得行医,悬壶济世?”


  李不言说:“我与一神医相识,他同我说过续命的法子。”


  “续命?”道隐闷哼一声,“这样的说辞你也信?”


  “她还有脉搏的,可以一试。”李不言说着,就将智伯瑶搬坐起来。


  “你离她远一些。”道隐不准。


  李不言看道隐的紧张:“都要是一具尸体了,你紧张什么……难不成,你对她……”


  “不要用你的心思来揣测我。”道隐说,“我不过是尽自己的职责。”


  “这里就你我两人,你就算承认了,我又不会说出去。”李不言说。


  道隐不接他的话。


  李不言说:“续命这法子,有是有,也不一定能成,若是天亮了,你看到我不动了,记得把我埋了,别叫人看到,害的她死后也要背上污名。”


  “那不如让我来,”道隐说,“你天亮前就要走,可我却能一直留在这里。”


  李不言眯缝起眼睛:“你可知,续命会对身体有什么损伤?”


  “你说来听听。”


  李不言如实说了,道隐神色凝重,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冲李不言点点头:“我考虑清楚了。”


  “一旦开始,无法回头,你再想想。”李不言说,“我不过是一个小贼,死了也没人惦记,我看还是我……”


  “我说了,让我来。”


  李不言拗不过道隐,只好答应了。


  红日初升,一扫雨夜阴沉。


  江水寒在椅子上坐了一夜。卫永昌在御书房愣了一夜。


  淑太后在床上安眠一夜。


  “圣上,太阳出来了。”太监提醒卫永昌。


  “这样快,天就亮了?”卫永昌坐在椅子上,不肯起身,脚步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您都一夜未合眼,不如先去躺一会儿?”


  卫永昌摆摆手:“不了,该来的逃不掉。”


  走在去智伯瑶寝宫的路上,卫永昌说:“听说内务府都已经把下葬的日子定下来了?”


  “老奴不知啊。”太监把头低下,不敢说是,也不敢回答不是。


  宫里头一片哀戚,毕竟是白事,谁敢在脸上扬起笑容?

  卫永昌走在前面,只觉得异常孤独。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能跟他说真心话了,这些下人们胆子都小,没有谁像智伯瑶一样口无遮拦,不戴面具做人。


  血腥气还弥漫着不肯散去。


  卫永昌推门,走进去,却看到道隐正把两根半尺长的针,从智伯瑶身体内取出来。


  “你在做什么?”卫永昌怒不可遏,上去一个巴掌就将道隐打翻在地。


  道隐本来不该只被一个巴掌就撂倒的,他看上去,脸色也白的吓人。


  “卑职想到之前学过一个救命的法子,便试一试。”道隐爬起来,跪好了。


  “朕不许你动她!”卫永昌是不愿意相信道隐所说的话,“人都这样了,能有什么法子……”


  “咳咳”床上的智伯瑶突然咳嗽。


  道隐和卫永昌两人都回过头去看。


  只见智伯瑶一直不住地咳嗽,将身子带动了一起颤抖。


  咳着咳着,她的面色似乎转红了,竟然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屋内三人,互相看着,惊吓,惊讶,惊喜。


  “这是地狱?”智伯瑶四下张望,随后很失望。


  “这是人间。”卫永昌上前抱住了智伯瑶。


  她是活的,她的身子是热的,她会说会笑也会动。


  “瑶瑶。”卫永昌轻轻地抱着智伯瑶,似乎一用力就能把人捏碎一样。


  可智伯瑶的眼睛,却越过卫永昌的肩头,看着道隐。


  她有模糊不清的记忆,她知道,陪了她一夜的人,究竟是谁。


  道隐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的嘴唇是乌黑的,但不久就转红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尽日君王看不足

  所有人都在等她死,可她却活了过来。


  有人是高兴的,也有人是失望的。


  “死了没?”淑太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问着身边的人。


  “没有,还活蹦乱跳的,真是见鬼了。”


  淑太后不信:“人都成了那样子,怎么活的过来?哀家倒要亲眼看看。”


  淑太后到了智伯瑶的宫里,看到了智伯瑶。


  一声素色袍子,简单挽了发髻,面色红润,正跟卫永昌有说有笑地在用午膳。


  智伯瑶因为卫永昌讲的笑话,还笑的前仰后合,哪里是一个垂死之人的模样。


  淑太后简单表示了问候,便匆匆离开了。


  “还真是怪。”


  “也许命不该绝吧。”


  用罢午膳,智伯瑶说想在屋外晒太阳。


  卫永昌叫人搬了藤椅,放在日头最足的地方。


  “别光看着我,你也来。”智伯瑶冲卫永昌招招手,要他也一块儿在藤椅上躺下。


  卫永昌一只手放在智伯瑶腰间:“瑶瑶,我真是不敢相信,好像在做梦。”


  “傻子,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智伯瑶确实是好好的,会说会笑,全然不见这许多日以来的愁苦。


  “瑶瑶,我会加倍爱你。”


  “我只怕,再也无法有孕了。”


  “你的身子,我也断了念想,只要你一切好,我便满足了。”智伯瑶说:“那不如我们来约法三章?”


  “只要你好好的,别说约法三章,约三十章我都答应。”


  智伯瑶躺在他身上:“我可没有那样贪心。”


  “那你倒是说说看,哪三章?”


  智伯瑶说:“这第一条,就是再不许强迫我了。”


  “这个自然是应的。”卫永昌说,“往后我尊你,敬你,爱你,只求你留在我身边。”


  “第二条,就是我要你把后宫的权力都移交给我。”智伯瑶说,“你可别怪我贪心,上次太后敢把血参给我,不就是欺负我手上无权?”


  “都应你,你是皇后,”卫永昌说,“帮朕打理后宫该是你做。”


  “这最后一条,我还没想好,”智伯瑶抬头看卫永昌,“我可不可以先寄在这里,等日后想到了再向你提出来?你不会耍赖吧?”


  “怎么会?”卫永昌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便放心了。”智伯瑶趴在他身上,两人贪婪地晒着午后的阳光,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时刻。


  “圣上,不好了!不好了!”有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


  “什么不好了?”卫永昌要他安静,“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没看到皇后在休息?”


  “无妨,叫他说,”智伯瑶道,“臣妾只是合会儿眼皮罢了。”


  “那你讲吧。”卫永昌很不高兴,他不喜欢有人来打扰。


  “皇子,皇子发烧了!”


  “去叫御医,叫我作甚?”卫永昌说。


  智伯瑶推推他:“那是你的骨肉,你该去看看。我身体不好,就先不去了。”


  “瑶瑶,可我想在这里陪你。”卫永昌说。


  智伯瑶勾勾他的鼻子:“你不该太偏心的,免得我叫人嫉妒。”


  “好,那我去去就回。你要在这里,乖乖等我。”卫永昌说完,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在智伯瑶手背上吻了一下,这才踏出她的宫去。


  伴随着卫永昌背影的消失,智伯瑶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她整个人神情极为阴暗,叫人不敢凑上前去。


  “娘娘,您要的东西。”卫长阳把手帕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接过帕子来,在手背上使劲擦了擦:“将帕子扔了吧,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你终究是学乖了。”卫长阳说,“你当真要这般一辈子戴上面具冲他假笑?”


  “你不如先告诉我,你又是如何忍辱负重,活到今日的?”


  卫长阳说:“我不甘心,我要看着他遭受苦难,那样我才能安然死去。”


  “淑太后那边没有想过来救你出去?”


  卫长阳说:“她,我根本无需刻意笼络。只要我提出要求,刀山火海她都会答应的。”


  “有这么个母亲,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卫长阳说:“你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说来也怪,竟然好像比从前还要好,”智伯瑶说,“真不知道隐用的是什么救命的法子。他的恩情我是记下了。”


  “下一步呢?”卫长阳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先等我睡一觉再说吧,”智伯瑶打了个哈欠,“活着的日子,真是妙不可言。”


  “有时候,我真的很恨灵儿。”卫长阳说,“恨她恨得夜不能寐。”


  “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恨的?”


  卫长阳说:“恨她软弱无能,恨她不跟我商量,恨她这样狠心抛下我,更恨,她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


  “我是怎样的?”


  卫长阳说:“百折不挠。”


  “灵儿是宁折不弯,我是弯而不折,她是个心性纯真的人。”智伯瑶说,“偶尔,我也会想到她,仿佛与她交谈还在昨日,可惜,就已经没了。”


  卫长阳说:“我记得从前,还未出阁的时候,你与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智伯瑶说:“生死面前,一切嫌隙都是小事。智家遭受的灭门之灾,让我们像大海上的两只小船,不得不紧紧盯着彼此,免得因为看不到尽头而丧失了前路的希望。”


  “今年的日头,可真大。”卫长阳就着树坐了下来,躺在地上。


  “是呀,从来没有觉得活着是这样轻松的一件事。”


  两人,一人在藤椅上,一人在树下,谁也不说话,倒也不觉得寂寞。


  阳光似乎能照进人的身子里去,叫人浑身充满了力气。


  智伯瑶脑海里想的,都是道隐,他为了救她出了大力气,她应该好好答谢他才是。


  第一百二十八章鸳鸯瓦冷霜华重

  “你救了我,可我一直都没有好好跟你说谢。”智伯瑶找了个空档拦住道隐。“这是卑职该做的,娘娘不必说谢。”


  “你脸色不好。”智伯瑶说,“是生病了?”


  道隐说:“静养几天就好了。”


  “什么毛病?”


  “不过是受了风寒。”


  智伯瑶说:“对我你为什么要说谎?”


  “是卑职撒谎的技巧太过拙劣?”


  智伯瑶说:“让你变成这样的,一定是一场大病。要不要告假休息两天?”


  “无妨,反正不多了。”


  “什么不多了?”


  道隐说:“没事儿,会康复的。”


  “这是我做的,一点儿心意,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智伯瑶从匣子里拿出一把短刀来,“不知道你们男人喜欢什么,只好找了这把刀来答谢你。”


  道隐拔刀出鞘,吃了一惊:“这是何等珍贵的东西,我万万不能收。”


  “给你就拿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近美色,也不馋嘴,正好我的厨艺也拿不出手。”智伯瑶说。


  “卑职受宠若惊。”


  “你想过成婚吗?”智伯瑶说,“总不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吧?你要是有这个心思,我去跟他说,要他还你自由身。”


  “娘娘,不必,”道隐的话语中似乎有无限的悲戚,“卑职的出路,卑职自然心中有数。”


  晚上,智伯瑶原以为卫永昌不会来了,便兴高采烈占据了整张床。


  只是她睡得迷迷糊糊事,察觉有人在动她,吓得她清醒过来。


  “永昌,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睡相可真差,”卫永昌说,“我去看了孩子,他最近又胖了不少。”


  智伯瑶只好分出半边床给卫永昌睡。


  两人只是相拥而眠。


  卫永昌絮絮叨叨,说着话。


  智伯瑶根本不想理他,便打了个哈欠说她困了。


  卫永昌乖乖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话。


  智伯瑶察觉到了卫永昌的欲望,她很奇怪,男人怎么会这样,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只有那件事。


  但所幸,卫永昌知道智伯瑶身体不好,所以也只是抱着她,自己把情欲压了下去。


  智伯瑶琢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能当一晚上的君子,可他不会当一辈子的君子。


  反正智伯瑶早就厌恶了这个男人的触碰,她一点儿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关系。


  所以要像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智伯瑶脑瓜子里面闪过无数的念头,阉了他,是一劳永逸的方式,可这个方式也只能想想而已。


  那就给他纳妾吧,娶更多的女人,让他应付都应付不过来。


  被那些女人们榨干了才好。


  这样想着,智伯瑶心里便舒坦多了,第二天起来,就开始容光焕发地给卫永昌安排选秀的事情。


  她自己是第一次安排,没有经验,所以她去找淑太后。


  淑太后恨她:“哀家手上可是没有半点实权,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您不想把失去的夺回来吗?”智伯瑶也不气恼,“选秀,正是您的好机会。随便安插几个女子来,分了圣上的恩宠,还能削弱我的实权,怎么来看,对您都没有坏处。”


  “你怎么会为我考虑?”淑太后不傻,“怕不是一个陷阱吧。”


  “原本,我是不想要为永昌选秀的,只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对于房事也是怕了,所以才想着多找几个人,免得我自己遭罪,您不愿跟我商量,那还真是可惜了。”


  “你等等。”淑太后动心了,智伯瑶提供的这条路,好像是眼下她唯一的出路。


  淑太后朝中已经没有人了,而她又没有什么娘家做靠山,趁着这次选秀,控制几个女孩子,一手扶持她们才是正道。


  不多日,各色各样女孩子的画像就呈到了卫永昌的面前。


  卫永昌是讶异的:“瑶瑶,你这是做什么?”


  “给您选妃。”


  “我不要,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智伯瑶说:“每天大臣给你的奏章,有多少是要求你扩充后宫开枝散叶的?”


  “那我不管,”卫永昌是,“这是朕的家事,那群老学究,他们管的倒是宽泛。”


  “圣上,”智伯瑶劝他,“他们也都是当初拥立你的,不会害你,他们的提议,不是没有道理。”


  “瑶瑶,怎么现在你说话,也变得如此陌生了?”卫永昌一把将智伯瑶抱在他的腿上,“我要是跟别的人在一起了,你不会吃醋?”当然不会吃醋,我还要拍手称快,恨不得你死在牡丹花下。


  可智伯瑶不能那样说,她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当然要吃醋,还要扎个小人诅咒你,可我也是一心为你着想。”


  “这些女子,朕一个都不会看。”卫永昌把那些画像推到地上。


  可把智伯瑶心疼坏了,她在心里暗骂,你知道搜罗这么多貌美的官家女子是有多么不容易?

  “朕只爱你一个,贤妃,那是因为她为朕生了孩子,朕要敬她,谢她。”


  智伯瑶冷笑,你卫永昌的忠心,对别的女子来说是蜜糖,可对我来说,就是毒药,你装什么痴情种子?你的痴情可真是不合时宜,我倒宁愿你是个大色胚,见一个,爱一个多好。


  “皇上那边怎么说?”淑太后来找智伯瑶。


  智伯瑶摇摇头:“没办法,他不看。”


  “那可真是白费了我们的一番苦心。”淑太后恨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要,我们硬塞给他就是了,”智伯瑶说,“寻个好日子,把他灌醉了,找个身份低微但是学识修养都不错的女子,把两人关到一个屋里去,不就成了好事?”


  淑太后说:“你敢这样做?冲他的暴脾气,清醒以后,怕是不认。”


  “太后娘娘,您不放手一搏,又怎么知道不可行?”智伯瑶说,“上次您找来的那位朱氏女子,我看不错,相貌好,学识也可以,不如就将她送进宫来。”


  淑太后大骇:“这主意真是糊涂。不过看你的样子,是早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斜月沉沉藏海雾

  “您说错了,不是我,是我们。”智伯瑶凑到淑太后耳边,轻声说。


  “你在威胁我?”淑太后说,“这一套不过是我已经玩腻的,你还是省省吧。”


  “威胁?”智伯瑶说,“我怎么敢?”


  淑太后看智伯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到了智伯瑶的手上。


  “您一定在想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做这件事,理由很简单,”智伯瑶说,“皇上有了子嗣,我的日子才会过得舒心,我舒心了,我宫里头的人才有好日子过,您说是不是?”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这是拿卫长阳威胁自己,只是她毫无办法,卫长阳只有在智伯瑶的宫里才能得到庇护。


  “你很聪明。”


  智伯瑶笑笑:“而我知道的,也许比您想象的还要多。”


  淑太后说:“什么时候算是个好日子?”


  “三天之后。”智伯瑶说。


  “为什么要三天?”淑太后说,“不会夜长梦多?”


  “三天的时间,是用来钓鱼的。”智伯瑶莞尔一笑,“您听我的便好。”


  “好,那人我会安排进宫里,到时候……”


  智伯瑶说:“我明白,若是出了任何岔子,罪责我来担。”


  淑太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卫永昌虽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但他总要抽空来看望智伯瑶,夜晚,便是他们约定俗成的看望时间。


  卫永昌走进室内,发现智伯瑶已经睡着了,睡相特别不老实,他笑笑,正要把智伯瑶抱起来,给自己腾出个睡觉的地方。


  旁边的一个小宫女突然窜了出来,轻声对他说:“皇上,娘娘近来浅眠,一动就醒。”


  卫永昌一想,智伯瑶这许多日子来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便也不打算动她了。


  “在地上为朕铺些东西,朕就在这里歇下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没料到卫永昌会死赖在这里,只能默默翻了个身背过去了。


  本来她想着等卫永昌走后,便从床上跳起来庆祝一番,可惜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


  “瑶瑶,你没有睡着,对不对?”


  智伯瑶听到卫永昌又从地上爬起来站到自己的窗前,心里咒骂了一万次,却还是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坐起来赔笑:“你怎的知道?”


  “你熟睡之后是不会翻身的,我了解你。”


  智伯瑶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毕竟做了夫妻这样长的时间,两人说起来,还真是熟悉的陌路人。


  “我要跟你一起睡。”卫永昌不由分说就挤上床来了。


  “你怎么这样!”智伯瑶又好气又好笑,“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那你呢,堂堂的一国之后,只因为害怕我跟你一起睡,竟然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


  卫永昌上床之后,头往枕头上一靠,似乎被什么硌了一下:“这是什么?”


  智伯瑶方才想起来,是自己来不及收起来的小东西:“我把它们收起来。”


  “我倒要看看皇后藏了什么东西在枕头边。”卫永昌用身体挡住智伯瑶,抢先摸到枕头边去。


  智伯瑶暗道自己实在太蠢,不过,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他应该不会有所怀疑。


  “两个小瓷瓶?”卫永昌说,“这么宝贝?还放在床头?”


  “不是宝贝,只是顺手放在枕头边而已。”


  卫永昌调笑:“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是啊,就是毒药,毒死你这个负心汉。”智伯瑶冷汗都要下来了,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千万不能露怯。


  “那你将它们好好收着,别等到要谋害亲夫的那天,却找不到了。”


  智伯瑶捶着他的胸膛:“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要杀你,也不用毒。”


  她从卫永昌手里接过那两个瓷瓶,为了不引起怀疑,她随手又放在了自己的枕边:“睡吧,这下可硌不到你了。”


  智伯瑶担心,后来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便放松警惕,沉沉地睡去了。


  听到智伯瑶平稳的呼吸,一直打呼噜的卫永昌突然眼睛一睁,坐了起来,他试探了一下,智伯瑶确实是熟睡了,便从智伯瑶枕边把那两个瓷瓶拿过来。


  他疑心,能放在枕头边上的一定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虽然智伯瑶的举动表明这些东西对她不重要,可万一智伯瑶只是在做戏呢?

  他打开来,一个瓶子里的东西是粉末状的,透着淡淡的香气,另外一个瓶子里面装的是药丸,黑色的药丸。


  “难道,这是让女人不孕的药物?”卫永昌从来没有怀疑说是智伯瑶自己对自己用那种药,他只是担心智伯瑶无知被旁的人利用了去。


  于是卫永昌把两个瓶子里面的东西都偷偷倒了一些出来,用纸包好,藏在自己的衣服里。


  而后他把瓶子安然地放回去。


  第二日一早,卫永昌秘密召见了太医,把这两包东西扔在太医面前要他仔细辨认:“睁大你的眼给朕看清楚这是什么,若是走了眼,你知道后果。”


  太医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臣认得这两样东西。”


  “这么快?你不要多花些时间?免得看走了眼。”


  太医说:“这臣怎么会看走眼?红色的粉末是一种花瓣磨成,那花生长在极寒之地,非常罕见,用它磨成的药粉,可以助眠。”


  “这样的稀罕物?朕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卫永昌说。


  太医告诉他:“别说圣上,微臣这都只是第二次见到。听说采摘的过程极为艰险,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去做那样要命的营生。”


  “那这粉末,是否有别的功效?比如,令女子不孕之类的。”


  太医摇摇头:“不会的。”


  听闻此言,卫永昌便放下心来,问太医:“那另一样东西?”


  “这是辅食丸,能代替食物,比起方才那一样,可就常见多了。”


  听到太医这样说,卫永昌的一颗心就落到了肚子里。


  午间,智伯瑶亲自到御书房来给卫永昌送些吃食。


  卫永昌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只是他也留了一个心眼,叫道隐趁着这个时机去智伯瑶宫里面走一趟,再查查看那两个瓶子,要他查出是谁人赠送的。


  “皇后的手艺,真是长进了不少。”卫永昌含笑看着她。


  智伯瑶说:“你喜欢便好。怎么也不见道隐?”


  卫永昌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你我二人,想他做什么?”


  智伯瑶笑他:“圣上,你怎么谁的醋也吃?”


  第一百三十章步步危机忙里催


  待智伯瑶走后,道隐现身。


  “如何?”


  道隐摇摇头:“没有线索。”


  “难道是朕多心了?”卫永昌摇摇头,笑自己疑心过了。


  智伯瑶回到屋内,察觉有些不对劲儿。


  她走到床前,看的出来那两个小瓶子被人移了位。


  仔细一想,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那辅食丸倒没有什么,一般的药丸,瓶子也是普普通通的瓷瓶。


  但是那装着安眠药粉的瓶子,却来历不一般。


  智伯瑶虽然不舍,却也只得重新找了个瓶子来装,把旧的瓶子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那瓶子是方无隅给她的她杀了他,却依然认为他们是很好的师徒。


  “砰”的一声,那瓶子从智伯瑶指间掉落,摔得粉碎。


  “你们把这些处理一番,本宫出去走走。”


  一向又馋又懒的音希,竟然主动前来打扫,这让智伯瑶觉得有一丝疑虑,但转念一想,音希不过一个下人,地上碎的也不过只是一个瓶子,并不值得她担心。


  晚上,卫永昌来了,他来的很早,想来是吃了昨夜的教训。


  “瑶瑶,你看外面,月色如此皎洁,不如我们……”卫永昌的手扶在智伯瑶的腰间,意图非常明显。


  智伯瑶心中腹诽,可惜,老娘注定不要你如愿。


  “永昌,我身子不舒服。”智伯瑶说。


  “可我看皇后你是面色红润,好的不得了。”卫永昌不肯死心,一张脸又凑了上来。


  智伯瑶故意板起脸来问他:“之前,你同我约法三章,难道忘记了?”卫永昌连声道:“记得。可我们都好久没有亲热了。”


  “我不要。”智伯瑶背过身去对着卫永昌,语气冷冰冰的。


  卫永昌也生气了,背过身子对着智伯瑶。


  两人一夜无话。


  卫永昌早早地就让人告知智伯瑶,说他晚上会来,要她做好准备。


  “告诉圣上,我会准备好的。”智伯瑶同道隐说,同时趁着旁人不注意,塞给道隐一个小瓶子。


  “这是什么?”道隐用眼神对智伯瑶提出疑问。


  “情丝绕。”智伯瑶轻声对他说,“晚上,圣上过来之前,你把这个下到他的酒里面。”


  道隐厉色,却依旧轻声:“娘娘糊涂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给自己的主子下药。”


  “道隐,你便再帮我一次。”智伯瑶说,“你救了我的命,这一次再帮我一次。”


  道隐摇头:“娘娘,我……”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智伯瑶看向道隐,眼神直直地盯着他而不避讳,“你本来不该只得到这一切的。”


  不该只是个暗卫。


  不该从小寄人篱下,受尽地狱般的折磨。


  抢走你皇位的人,却光明正大地成了你的主子,这件事,要怎么说呢?


  道隐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但智伯瑶选择相信,她相信她的直觉。


  晚上,智伯瑶送了一坛酒过去给卫永昌。


  因着不是亲自送,便被门口的内侍拦下来检查。


  内侍拿起银针看了看,又倒出一小碗酒来品了品,这才放智伯瑶的宫女进去了。


  酒送到卫永昌的书案上,可它在进入卫永昌的腹内之前,要先经过道隐之手。


  道隐亲自为卫永昌斟酒。


  “这些事,你让宫人去做就是。”


  “卑职放心不下,还是亲自来比较好。”


  卫永昌很满意道隐的谦卑恭敬:“你在我身边忠心耿耿,难得。”


  卫永昌提起酒来,就着手上的碗,给道隐也满上:“这可是皇后亲自送来的酒,你小子走运了。”


  道隐推辞不得,只好一饮而尽,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他暗自叫苦,不该,不该把情丝绕下到碗里面,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到干扰。


  但若是推辞,便会引起卫永昌的怀疑,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卫永昌言谈之间,都在告诉道隐,你这样的人,我肯与你用一个碗饮酒,便对你是天大的恩赐。


  如果道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怕是会对卫永昌感恩戴德。


  但因为他知道,所以这一点点的小恩小惠是不足以打动他的。


  他就像一条狗,主人碗里有肉汤,却只把吃剩的骨头给他,末了还要问:“我待你可是不薄?”


  可原本这一碗肉汤都可以是他的……


  暗卫,从小就被灌输,不能有别的想法,要一心一意为主子分忧。


  可他现在,人生忽然要被颠覆了,他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忘记一路上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那他还会是一个跟从前一样的好暗卫,可是当真能忘掉吗?


  一碗酒下了肚,卫永昌的面色也烧了起来,看来是药力发作了。


  “朕乏了,去皇后宫里。”


  卫永昌不知为何,只觉得今日情欲比往常还要炙热百倍。


  可到了智伯瑶宫里,他又傻眼了。


  智伯瑶的宫女拦住他,告诉他智伯瑶身子不舒服。


  从前积攒在心中的愧疚之情早就没了。


  卫永昌此刻因为自己的欲望得不到满足而有些暴躁:“身子怎么不好?朕进去瞧瞧。”


  智伯瑶躺在床上,看着面色红润。


  卫永昌以为智伯瑶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笑着拉扯她的被子:“瑶瑶,你还真是懂得吊人的胃口。”


  智伯瑶拍掉他的手,正色道:“我可不是玩欲擒故纵,是真的身子不服输,还请圣上怜惜。”


  卫永昌知道智伯瑶是故意的,因为前些日子他的作为,所以智伯瑶决意要让他吃些苦头。


  若放在平时,这个苦头卫永昌也就吞下了,不就是忍一个晚上吗?


  可今天,他的身子有火在腹内翻腾一样。“瑶瑶,我不动你,我就抱抱你,怎样?”


  智伯瑶如何听不出来他嗓音里微微的怒气,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应了,那这怒火自然也消了。


  只是智伯瑶要的,便是让这怒火越来越大。


  于是她再一次强硬地摇头表示拒绝。


  卫永昌气急,失手打翻烛台,蜡油滴在他的手背上。


  一个小宫女竟然大着胆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跪在地上给卫永昌包扎伤口。


  智伯瑶闷哼一声。


  卫永昌也作势揽上那宫女的腰,他倒要看看智伯瑶会不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当真不在乎他了。


  智伯瑶神色如常,卫永昌气愤,偏偏那宫女儿水蛇一样的腰肢扭来扭去的,挠的他心里痒痒。


  “若是朕向皇后讨要一个人,不知道皇后肯不肯应?”卫永昌说这话,本来也没有打算当真,不过是要跟他人故作亲昵气一气智伯瑶。


  谁料智伯瑶竟然说:“皇上看上的人,那臣妾哪有不给的道理?”


  酒精和药物,让人判断力变得低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惊鱼错认月沈钩

  卫永昌打横将那个宫女抱走了。


  “你不追上去?”智伯瑶问道隐。


  “有师妹看着,少我一个无妨。”


  “只希望那朱氏女子够机敏,将他拿下才好。”智伯瑶轻笑。


  “娘娘这一招走的凶险。”


  智伯瑶说:“我拉上了淑太后做垫背,就算被发现了,罪责也不全是我一人承担。药瓶的事,还要谢谢你,在圣上面前帮我兜住。方先生已死,只是卫永昌若知道那瓶子是他送的,想来是一定要闹的。”


  “娘娘一人在宫中,更应当小心谨慎。”


  “道隐,你说话的声音怎么这样奇怪?”智伯瑶起身下床,去摸道隐的额头。


  只是道隐先一步推进黑暗之中:“卑职没事。”


  “你不会自己也中招了吧?”智伯瑶问,她很清楚中了情丝绕的人是怎样的症状。


  “让娘娘见笑了。”


  “你就打算这样让火烧着?”


  道隐说:“算不上火。娘娘这样靠近,让我没办法出去。”


  “倘若我说我愿意帮你,你能不能留下来?”智伯瑶笑着说。


  “娘娘真会说笑。”


  “我不是说笑,我可是认真的,”智伯瑶说,“你还没有碰过女人吧?”


  道隐急了:“娘娘,请您自重。”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跟小宫女郎情妾意,我怎么不能跟你鸳鸯交颈?”


  道隐说:“可您是娘娘。”


  “那你就只甘心做一个暗卫?你不该只是影子。”


  道隐不知该如何回答,近几日,他确实一直在想这件事,命运真是弄人,可他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他的家仇,他的恨,一边是孝,一边是忠,两难全。


  “你从头到尾拒绝我的理由都只是我这样做不好,可你从来没有提到过你,你有没有说你你不想?没有!”智伯瑶一把抓着道隐的手,将他拉着走。


  “你有没有说过你讨厌我?没有!”智伯瑶将道隐推坐在床上。


  “别动!”智伯瑶轻轻解了道隐的衣服。


  道隐试图做最后的顽抗。


  “你救了我,我应当报答你。”


  道隐说:“可我从未奢求过,我……我们不能这样。”


  “不能?”智伯瑶坐在地上,头伏在他的膝上,“你只说不能,没有说你不喜欢。”


  “我不敢……高攀。”


  智伯瑶嗤嗤发笑:“忠,义二字,就像两把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喜欢我,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卑职……卑职怎么敢……”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遇到你,你买了桂花糕给我吃,你敢说那是巧合?”


  道隐说:“卑职……不能否认。但,卑职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远远地看着,就好。”


  “他夺了你的位子,杀了你的家人,你睡他的女人,这样岂不是就扯平了?”


  道隐却说:“卑职不能那样做。喜欢,便不应该拿喜欢做别的事。”


  “那不去想别的,那我们就只做喜欢该做的事。”智伯瑶说着,开始亲吻道隐。道隐又在抗拒。


  “你怕什么?”智伯瑶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娘娘,您身体不好,卑职先走了。”


  道隐起身快,但智伯瑶反应也快,抱着他:“你身子这样烫,是要怎么走?”


  “回去洗个冷水浴就是了。”


  “你这样不心疼自己,我可不答应。”智伯瑶说,“谁说那种事一定会令我受伤?我还有手,为你解解乏……”


  “娘娘……”道隐一张脸通红,可智伯瑶的手有种魔力一般,令他不能起身。


  两人互相看着,不需要说话,眼神就能传递一切。


  末了,智伯瑶拿出帕子给道隐擦去欢爱的罪证。


  “以后,你不会不要再见我了吧?”智伯瑶问。


  “娘娘怎会这样想?”


  智伯瑶说:“看你一脸的委屈,好像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


  “卑职只是……不敢相信。”


  智伯瑶说:“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道隐拿起智伯瑶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从此以后,这条命都是你的了。


  他来了,他走了,智伯瑶翻身上了床,期待明天看一出好戏。


  第二天,天色不好,阴云密布,雨点豆子一样大。


  天气不好,没有人想出去,就躲在屋子里说闲话。


  “你们昨天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


  “就我们宫里新来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小朱。”


  “她,我知道,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特别傲气,听说还是淑太后荐来的。”


  “就是她,她可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什么好运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难道麻雀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真让你说对了,就昨晚,小朱被皇上看上了!”


  “这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据我所知,圣上是专程来找娘娘的。”


  “娘娘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圣上轰出去了。”


  “听说小朱是在一条小路上跳舞,狐媚子跳的那种,被圣上看上了。”


  “我怎么听说是小朱给圣上提灯照路,去了,就没回来。”


  “有人看到他们在外面的那条小路上野合来着!”


  “吓,这不能乱说。”


  “这怎么能叫乱说,那个小李子说的,他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


  “小李子是怎么说的?”


  “昨晚,他看到圣上把那个小朱往草地上一推,那两人就开始了,他看到了白膀子,可把他吓死了,连忙就关上窗子回床上躺着了。”


  “这丫头可是交了好运气,我看这怎么着也要封个娘娘。”


  音希不服气了,插嘴:“小朱那是个什么东西,不就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就她还当娘娘?我看做个下等答应就算是对她的恩典了。”


  “是是是,”有些宫人开始拍音希的马屁,“我们音希姐姐这样子的,才叫真美人,你们说圣上怎么就看不到呢?”


  “就是,这样的美人胚子,圣上要是看见了,还不得封个良妃做做?”


  “瞎说什么呢,你们!”音希作势生气,让大家散了,可方才的那些戏言,她却早已经听进了耳朵了。


  音希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心中暗想:就我这样的姿色,怎么着也得是个贵妃!


  第一百三十二章铸就而今相思错

  雨不多时停了。


  “备轿,本宫去金龙殿瞧瞧。”智伯瑶不仅要自己去,还带了宫里几户所有的人。


  她要带上所有人去看一个大热闹。


  “娘娘,圣上还没有醒,您看您是不是要等会儿?”门口的内侍对智伯瑶堆砌笑颜。


  “不用通传,本宫进去瞧瞧就走。”


  内侍拦住智伯瑶:“娘娘,您看……”


  “你敢拦我?”智伯瑶耍起皇后的性子倒是有一套,她知道没有人能拦住她。


  果然,那内侍最终败下阵来,把智伯瑶放进去了。智伯瑶来到门口,就一脚踢开大门。


  惊起了床上的人。


  智伯瑶一边猜测昨晚的战况有多么激烈,一边暗暗佩服不愧是淑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能让一向戒心很重的卫永昌丢盔弃甲成这个样子。


  “瑶瑶……”卫永昌揉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想起来。


  “圣上既然还在歇息,那臣妾本不该打扰。”


  “瑶瑶,你听我解释。”卫永昌站起身来要去哄智伯瑶,却发现他的身体上满是别的女人的啃咬痕迹,还是塞在被子里面更为妥当。


  “皇上……”那朱氏醒了,她含羞带怯地往卫永昌身上靠,却被卫永昌推到一边去。


  “这是我宫里的丫头?”智伯瑶明知道,却还要把这件事再次讲出来不仅仅是给卫永昌听,也是为了让里里外外的人都听到,“既然承了圣恩,那可不能亏待你,不如给她个位份,圣上您的意思呢?”


  卫永昌此刻把昨晚的种种全都想了起来,他将这女子抱回来之后,闭上眼睛,假想她做智伯瑶,两人确确实实有过欢好。


  将人直接赶下床去翻脸不认,不是一个帝王的风度,传出去是要被人耻笑的。


  卫永昌没办法,随口说了个位份,朱氏高高兴兴跪下来接旨。


  “瑶瑶,你可生我的气?”卫永昌问。


  智伯瑶说:“你要开枝散叶,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她若是能有你的身孕,我高兴还来不及。”


  卫永昌看智伯瑶神色如常,不像是惺惺作态,也就默认许可了这些事。


  智伯瑶乘胜追击,每天都选送新的美女到卫永昌面前。


  卫永昌不收,她便要气的心口发闷。


  为了哄她高兴,卫永昌只好将那些女人全都塞进后宫里面去,有的不过是给她找了个屋子叫她住进去。


  卫永昌恨自己,将那个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智伯瑶逼成了这样一个贤良的人,不过也好,要当一国之母,无法无天可是不行的。


  “他因为把你逼成了贤妻良母,还有过内疚。”道隐对智伯瑶说。


  “他内疚?”智伯瑶轻笑,“很好,正合我意,一面跟别的女人接二连三的生孩子,一面把权力都移交给我,这是很好的事情。”


  “昨晚,有六个美人来送汤,您猜怎么着?”


  智伯瑶问:“卫永昌叫她们回去?”


  “六个人送的汤都是重样的,几个人在御书房门口就闹腾起来,各自的汤都洒了,结果给贤妃捡了便宜。他近来很喜欢到贤妃宫里去,图个清静。”


  “他不止喜欢贤妃的性子,还因为贤妃对他从来不会说不。”


  “娘娘,长夜漫漫,您不会觉得孤单?”


  智伯瑶笑着问他:“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调情的话?”


  道隐面色一红:“卑职不是在调情,卑职是真心实意地问您。”


  “你怎么总跟个小孩子一样,”智伯瑶搂上他的腰,“听人说,你在街角养了个唱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娘娘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假话?”道隐说,“卑职从未跟别的女人有过什么。”


  “这样呢?第一次吗?”智伯瑶在道隐唇上轻轻触碰一下。


  道隐点点头,同样主动触碰了一下智伯瑶,将这个吻还了回去。


  “那这样呢?”智伯瑶把手伸进道隐的衣服里挠他的胳肢窝。


  道隐不动:“娘娘,这招对我没用的。”


  智伯瑶娇嗔着放开他:“无趣。”


  道隐转身:“娘娘,卑职先走了,您早些休息。”


  智伯瑶从背后抱着道隐:“你怕我?怕我拉你下水?”


  “娘娘哪里的话?”道隐说,“命都给你了,害怕你把我拖下水?我是怕我把你拖下水。”


  “说什么话,谁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


  道隐低声说:“日子不多了。”


  不过这话,智伯瑶没有听到。


  “留下来,陪我。”智伯瑶倔强地提出要求。


  道隐说:“好,那我在这里守着,陪你。”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道隐眼神闪躲:“娘娘,使不得。”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道隐说:“卑职自知意志薄弱,便不看了。”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道隐说:“恐污了娘娘清誉。”


  “我哪有什么清誉。”智伯瑶问,“你担心我叫你留下来不过只是泄欲,你担心我对你不是真心?”“娘娘言重了……卑职只是知道圣上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卑职不肯叫娘娘冒一点儿风险。”


  智伯瑶说:“人生譬如朝露。我已经是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深知生命无常。这是你我的机会,也是我们的缘分,日后,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我要先一步死去了,到时,我一定要恨没有把你吃到手。”


  “未来,以后……”道隐叹口气,以后,是不存在的。


  他留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福为祸始,祸作福阶

  道隐是个笨拙的人。


  你吃过排骨吗?


  第一次食肉的人,总是笨拙的,多吃几次,就轻车熟路。


  “娘娘……”道隐在床上也是克制的,一如暗夜的影子。


  “是我不好?你不喜欢?”智伯瑶垂下眼帘。


  “娘娘,卑职欢喜的很,只是总担心隔墙有耳。”


  智伯瑶说:“我令你害怕了?”


  “害怕到夜不能寐,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你。”


  智伯瑶趴在道隐的胸膛上:“可我现在后悔了?”


  “是卑职的笨拙令娘娘生气了?”道隐又红了脸。


  智伯瑶说:“不,是我因为我的冲动而后悔。我光身一个,没有亲人在世间,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口大的伤疤,这辈子一向恣意潇洒,从来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快活日子。可你,我都没有考虑过你,就把你个扯进来了。”


  “卑职无悔。”


  智伯瑶为道隐穿上衣裳:“长夜还没过去一半,我又要独自一人面对了。”


  “卑职很想留下来陪您……”


  智伯瑶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以后我们还有机会。”


  道隐不见了。


  智伯瑶翻身上床,被子里面还有道隐的体温,只是终究不能跟他相拥着到天明。


  智伯瑶开始真正思考起来,她是不是做错了。


  她恨卫永昌,但她同道隐好并不是为了气卫永昌,她现在是真的爱上了。


  爱上之后呢?一个是侍卫,一个是皇后,要怎么样才能有未来?


  她想要正大光明和道隐好,跟他笑,跟他相拥到天明。


  她不想要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


  她要彻彻底底,正大光明地被从宫里面抹去,她需要李不言的帮助。


  只是李不言神出鬼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在等到李不言之前,智伯瑶要做的,就是熬。


  深宫里的日子,其实还算好过。


  只要有权势,什么地方都好过。


  智伯瑶盛装出行,大摇大摆依次去做了一个皇后每天的面子功夫。


  比如,先去贤妃的宫里,对她昨晚承恩表示祝贺,然后送她一些东西算作赏赐,然后抱着贤妃已经会跑的孩儿夸孩子长得好看。


  “朗儿长得可真好看!”


  江水寒笑着说:“娘娘谬赞了。娘娘您的身子……”


  智伯瑶说:“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真是抱歉,臣妾冒犯了。”


  智伯瑶说:“无妨,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然后去淑太后宫里面,闲聊两句,听说宫里面又收进来几个小丫头,宫里面又有几个小答应的肚子鼓了起来。


  淑太后笼络了一大半的新人,自认为拿回了大权,现在跟智伯瑶说话,也是如从前一样傲慢。


  “皇后啊,你的肚子还没有消息?”淑太后问。


  智伯瑶知道淑太后问自己,不是出于关心,而是要奚落她,可惜,这样的奚落她并不在乎。


  “是啊,还没有消息。”


  淑太后说:“宫里面的新人可是接二连三地诞下子嗣,你一个皇后,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怕是要落人口实。”


  智伯瑶说:“那不如早日选一个合适的人,等废了我这没用的皇后,趁早立了新皇后。”


  淑太后知道智伯瑶不在乎这种奚落,扔出去的话都像落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智伯瑶出去走了一圈,去看看哪个宫里面的小主好看。


  从前被卫永昌收下的朱氏又升了位份,成了欣嫔,那一时间是目中无人。


  见了智伯瑶,欣嫔还是要低头,可对于智伯瑶身边的下人,欣嫔可就没有那样的好脸色。音希看着欣嫔衣服上的刺绣样子很别致,就上前摸了一把。


  谁料欣嫔看智伯瑶不在,反手就给了音希一个巴掌。


  “好一个没教养的奴才!我倒要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音希气的发抖:“我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本宫敬重皇后,你算哪门子东西!”


  欣嫔说的对,她到底还是主子,而音希不管怎样,也都只是一个奴才。


  音希回去之后气的不轻,心中暗骂:那欣嫔长得哪里好看,皮肤不如她白,一双眼睛凶神恶煞要吓死人,就算是比胸脯子,她音希也不输!


  想要的更多,音希便开始打起了歪主意,而她不知道她所打的歪主意,起码会葬送她一一半的锦绣前程。


  智伯瑶时常在心底里质疑卫永昌,一个美女,他只封了答应,可另外一个长得并不好看,学识也没有,被封了才人……


  每天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但是收到鹤庆的来信,这是智伯瑶意料之外的事情。


  鹤庆在信里面说,她嫁人了,对方是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子弟,性格有几分木讷,但好在对她言听计从,如今她掌着府上的财权,那男人不敢对她怎样。她一切都好,只是有一件心事放不下,就是对于那个在木棉树下救她的男子依然念念不忘,说起来,她也感到几分不好意思,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还在为别的男人魂不守舍。


  可鹤庆说,她无法停止对卫长阳的思念,她愿意把他埋在心底,就像一个醒不来的梦。


  “长阳,”智伯瑶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卫长阳,“那个女孩子,鹤庆,你还记得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长阳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她来信了,我正在回信,写到你的时候,却无法下笔。”


  卫长阳说:“有什么不能下笔的?随你写。”


  “你就当真点儿也不在乎她在信中写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酒香难比情浓


  “她已经与我无关了。”


  “她来信说,已经嫁人了,却一直无法停止对你的思念,”智伯瑶说,“我该怎么给她回信?”


  “长阳王死去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她耳朵里的。”卫长阳说,“你就告诉她,长阳王死了,这样就好了。至于怎么死的,随你写。”


  “你呢,有没有后悔过,如果当初,你跟她深入接触一些,也许你会娶了她,因着她是和亲公主,所以你也就至少要比现在好。”


  “我从没有想过要再娶任何人,”卫长阳说,“落到这步田地,是因为我自己时运不济,跟有没有抓紧时间再娶一个妻子毫无关系。”


  “可娶妻去不代表背叛,你可以假意娶她。”


  “可我心里明白不是吗?我不能耽误别人。”


  智伯瑶说:“灵儿是不会介意你再多娶一个的。”


  “可我对她这样说过,所以我要守住我的誓言。”


  智伯瑶说:“可不论你有没有娶鹤庆,你的心早就已经变了。”


  “你以为靠着爱,能走完一生?你知道誓言是什么意思吗?以言誓之,以命相守。爱终究会消亡,所以我们需要用誓言来约束。就因为知道以后会变,所以才要用誓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智伯瑶说:“你的意思是,因为爱本就会变,所以誓言本身其实是谎言。”


  “信了这谎言,才是誓言存在的本来意义。”卫长阳说,“德嫔,我的母妃,姑且这样称呼她,虽然她不是我的生身母亲,可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人,我只承认这一个母亲。”


  “德嫔怎么了?”


  卫长阳说:“对夜帝的爱,你以为能持续几十年吗?一开始是爱,后来她早已经不再爱他了。”


  “那她为什么不离开他?”智伯瑶说,“那时她的兄长还是未央的皇,她只要想走,就一定走的成。”


  “因为她怜悯他,”卫长阳说,“怜悯。她知道他一个人,身边没有人敢同他说真话,她知道他的孤寂,所以她把这辈子都赔给他了。”


  “那夜帝呢?夜帝总该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吧?”


  卫长阳摇摇头:“夜帝?他也不过是一个凡人。对着天仙几十年,也要厌倦了,他心里有过别人,他留母妃在身边不过也只是因为习惯了。”


  “你又不是夜帝,”智伯瑶说,“我见过夜帝看德嫔的样子,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呢?卫永昌看你的眼神里,是爱多一点,恨多一点还是习惯多一点?”


  智伯瑶被问住了,自嘲地笑着:“当局者迷。”


  “你觉得那是爱吗?”


  智伯瑶说:“我自己不知道,那是独占欲亦或是真的爱……”


  “我看你近日容光焕发,不像是个深宫弃妇。”


  智伯瑶说:“本宫何时成了弃置身?”


  “我皇兄都好久没来看你了,不是吗?”卫长阳说。


  智伯瑶回答:“他怎么敢来看我?他来一次,我给他选秀送到他宫里,让他焦头烂额,让那些女人为他大打出手。”


  “你喜欢上了旁的人?”卫长阳问。


  智伯瑶正要回应,卫长阳抢白。“我不逼你回答这个问题,可我不笨。”卫长阳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很明显?连你都看的出来!”


  “什么叫连我都看得出来!”卫长阳争辩,“不过是晚上起夜,看到一个黑影从你房顶上掠过。”


  “这件事,你不要同外人讲。”


  卫长阳说:“我要同谁人说呢?我自己现在落魄到这步田地,早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我信任你。”


  卫长阳说:“我十分乐意见到你跟旁人打得热火朝天,而我皇兄却什么也不知道。”


  智伯瑶说:“我要叫他做王八不假,可我没有想过用这种事情来报复他。只是一切水到渠成罢了。”


  “你也要当心些,别被他抓到把柄。”


  智伯瑶说:“我会的,如今所作所为都是刀尖行走,怎么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在给鹤庆的回信里,智伯瑶告诉鹤庆长阳王夫妻双双落水而亡,很不幸。


  至于她自己,智伯瑶想了想,告诉鹤庆,她一切都好,只是不知道往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卫永昌不常来,来了之后本来是面色喜悦的。


  智伯瑶偏偏要同他说一些宫里面的琐事,诸如谁跟谁吵架了,谁给谁扎小人了,谁在背后骂人被她如何责罚。


  卫永昌听得头疼,登时就把筷子摔在桌子上了:“瑶瑶,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怎么这样无趣?”


  智伯瑶在心底暗笑,这就是我要让你认识的,无趣的智伯瑶,你是不是厌倦了?厌倦了就早些离开吧,我不想多看你一眼。


  “皇上嫌臣妾没有趣味?是不是新来的那个舞娘更有趣味一些?”


  卫永昌说:“什么舞娘,那是朕微服出访时救下来的女子,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朕又不是那种人?”


  “不是?”智伯瑶冷笑,“那臣妾改日过去见识见识这是何等的女子……”


  “你够了!”卫永昌盯着她,“皇后,你要端庄自持!”


  “那臣妾恭送皇上。”


  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两人却闹得这样。


  音希觉得自己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是时候主动一些,也许还能在宫里打拼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到了晚上,繁星点点。


  智伯瑶抱着道隐不肯撒手。


  道隐说:“你轻些,叫旁的人察觉便不好了。”


  “我想你了。”


  道隐迟疑片刻:“我也想你了。”


  “你终于不在我面前自称卑职了。”


  道隐苦笑一声:“因为时间不多了,才知道不能继续耽误。”


  “什么时间不多了?”


  道隐说:“没什么,只是胡言乱语。”


  “你有事瞒着我!”


  道隐说:“娘娘以后就会知道这是什么事。”


  “是惊喜?”


  道隐说:“不是,是一个坏消息,所以要迟些知道。”


  “你这番话说的我心里慌慌的。”


  道隐把额头贴着智伯瑶的额头,告诉她:“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


  道隐说:“我在街角养了个唱的,真的,不骗你。”


  智伯瑶问:“为何?”


  “你抓在我身上的痕迹,叫旁的人见了,是要起疑心的。”


  “所以你才在外面养了一个?”


  道隐点点头:“那女子身世悲苦,我救她出来,她为我做掩护,也算是各取所需。”


  “她的嘴巴严实吗?你敢担保她不会出卖你?”


  道隐说:“有时候,越是出身卑微的人,反而更知道情义二字怎么写。”


  第一百三十五章词中有誓两心知

  “我时常在问,怎么会有人长成这副模样。”


  道隐问智伯瑶:“哪副模样?”


  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彼此紧紧地依偎着。“这样风流俊俏,眉间又带着锐利。”


  道隐说:“你如此夸我,倒让我有些不敢当了。怎的你身上什么脂粉都没有?”


  “你才闻出来?”智伯瑶娇嗔着问。


  “方才我把头凑近你,才发觉,我记得你最喜欢桂花,怎么最近不喜欢了?”


  智伯瑶说:“依旧喜欢。只是花香味浓,怕沾染到你的身上。”


  “只可惜……我太没用了……”道隐说的含含糊糊,但智伯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道隐有时会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他只是一个侍卫,给不了智伯瑶什么许诺,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保住。


  “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无奈,这不是你的过错,只怪我招惹到的人不一般。”智伯瑶摸着道隐的下巴,“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算不上喜欢,觉得你有趣。”道隐说,“那样一个可人的女孩子,是怎么有这样的身手。”


  “那后来呢?”


  道隐说:“后来,说来惭愧,你在我脸上作画的时候,我就动心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一回事。那时候,你算作我的敌人,我是怎么会对你有那种感觉的?”


  “也许,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吧。”


  “天注定,天既然注定,又为何不能给我们一个痛快?”道隐说,“若是这栋房子突然塌了多好,至少,我们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可我知道那样是不好的太过残酷。”


  智伯瑶问:“抱歉,道隐。”


  “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个?”道隐说,“我可不认为你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地方。”


  “我太冲动了,我将你卷了进来,有时候,我在想,”智伯瑶说,“如果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你,而没有让你同我这样亲密,你就不会有这样的烦心事。”


  “情出自愿,事后无悔。”道隐亲了亲智伯瑶的手,“一想到以后有失去你的可能,我就心慌。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也没有一份自己的产业,甚至都不是自由身,这样的我,要怎么给你幸福?”


  “眼下快乐才是要紧,以后的事,让以后再说吧。”智伯瑶问道隐,“你觉得我怎样?”


  “什么怎样?”道隐问。


  “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自然是欢喜的。”道隐说。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智伯瑶在道隐的耳边低语,“在床上的时候。”


  道隐脸又红了,点点头。


  “你是不是在撒谎?”


  道隐说:“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可你为什么都很冷淡,除非我要,你才同我在一起?”智伯瑶说,“你从不主动提出,害我以为,我没有让你快乐。”


  “我生来冷淡吧。”道隐说,“又或者,因为我抛弃情欲太久了,已经捡不回来了。”


  “那么,现在,我就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冷淡。”智伯瑶扯着他的衣服,“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道隐冲她笑笑,眼睛弯成一弯新月。


  于是智伯瑶再一次体会到了道隐所说的冷淡是怎么的冷。


  “我看你……可一点儿都不冷淡……唔……”


  “只要你要,我随时可以为你效劳。”


  “你……怎么说话都……都不喘气的……啊……”


  “因为我要睁大眼睛,好好看你。”


  “你……看好了?”


  “看不够……”


  这边道隐和智伯瑶相拥着。


  那边卫永昌也不消停,他对旁的女人,本来也就没有多大兴致。


  门嘎吱一声开了。


  “朕有没有说过,朕不要你们送那些汤过来!”卫永昌生气。


  可进来的那人却始终不说话。


  卫永昌抬头一看:“你不是瑶瑶身边的侍女?你来做什么?是瑶瑶生病了?”


  音希心里怕的要死,她暗骂:瑶瑶,瑶瑶,叫的这么亲热,怎么最近都没有见你来过娘娘宫里面?

  “回圣上的话,娘娘身体很好。”


  “那你来有什么事儿?”卫永昌问。


  “奴婢看您辛苦,想来为您捏肩。”


  卫永昌自然以为这是智伯瑶的意思,没有推辞。


  音希捏着卫永昌的肩,可她的手很不老实,不一会儿就摸到了卫永昌的肩膀下面,摸到了他的心口处,在他的心口画圈。


  她见过智伯瑶这样做,便也学着做。卫永昌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你不是来捏肩的吗?这是瑶瑶的意思?”


  不等音希回答,卫永昌已经从她的眼神里知道答案。


  卫永昌松开音希的手,音希挣脱的力道太大,自己坐到了地上。


  “你是皇后身边的人,要安心做事,不要起了旁的心思。”卫永昌冷声道,“下去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皇上!”音希知道这是自己平步青云的机会,于是她不走,反而抱上了卫永昌的腿,“您全心全意对娘娘,可您却不知道,娘娘她对您,可是有二心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居人忘岁年,忽闻寒风发

  “好一个大胆的婢子!”卫永昌揉了揉太阳穴,很是不满。


  岂止是不满,他浑身都气的发抖。


  他自认身在别处,心在一处,以为智伯瑶也明白。


  可如今智伯瑶身边的婢女都这样胆大妄为,想来是以为他和智伯瑶早已经形同陌路了,他自然要生气!


  “做奴才的最忌讳吃里扒外。”卫永昌这才平静下来,整理思绪,大声呵斥这不知自己身份的奴才,“你家娘娘待你不薄,你不该如此。既然是皇后身边的人,就理应为皇后分忧,可是你这样子,着实让我为皇后捏了一把汗,朕看应该把你发配到暴室要你日夜无休地做那苦役才好!”


  “奴婢所言不假,还请皇上明察秋毫!”音希知道身后已无退路,如今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抖落出来,“娘娘她有二心,奴才有证据!”


  再忠贞的人,也要受不了挑拨离间,何况卫永昌自己先打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自己心里有鬼,就总疑心别人捣鬼,自己做了背叛的事,可是仗着自己皇族身份,当然不肯低头认罪,反而要处处挑拣别人的过失。


  “你有证据?”


  音希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奴婢不敢造次,是真的有证据。”


  “那便把你所谓的证据说来听听,”卫永昌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敲打着桌面,似乎漫不经心,“若是让朕发现你无端编造,中伤瑶瑶,便是要小心你的脑袋。”


  “这个……”音希头上一层汗下来了,她不比智伯瑶,智伯瑶再怎么逆龙鳞也不过就是半死不活,她若是一句话说的不好,那绝对的身首异处,“娘娘枕边有两瓶药粉,分别代表了她心目中的两个人。”


  卫永昌另一只手握紧了,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捕捉音希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可笑,真是吃醋到捕风捉影的地步,竟然在这里听一个居心叵测的婢女胡言乱语,另一方面,他又知道智伯瑶近来对他冷淡不少,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就一定要从别人的身上找原因。


  “那两瓶药伴随娘娘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排遣寂寞,”音希看卫永昌不说话,胆子也大了不少,说话也不那么紧张,吐字渐渐清晰起来,“我熟悉娘娘的个性,她不是一个恋物的人,除非那东西对她有特殊的意义,比如您和她的定情信物,那把匕首,娘娘从来都是随身携带的,但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娘娘一向看都不看一眼就扔到一边去了。”


  说到这里,音希顿了顿,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卫永昌的反应。


  卫永昌拍了拍桌子,吓得音希把头缩起来伏在地上不敢大声喘气。


  “不要试图揣测朕的心意,有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有半个字不实,朕要你人头落地。”


  音希只好继续讲:“其中一个药瓶是方先生送给她的,内中是安眠的药粉。”


  方无隅,方无隅,卫永昌痛苦地闭上眼睛,方无隅已经死了,可是他总是阴魂不散,为什么偏偏是方无隅,陪伴智伯瑶度过了她天真烂漫的少年岁月,偏偏是方无隅,智伯瑶崇拜他,甚至恋慕他,就算他后来让智伯瑶失望,可是方无隅已经死了。


  一个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中,总是会慢慢追忆起他的好。


  一个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变坏了,可是一个活着会犯错,会变坏。


  因此卫永昌虽然能日日抱着智伯瑶,心里却总是生出许多无端记恨,有时候他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如果死的是自己,那么智伯瑶就会永远记住自己。


  爱,不过是一种虚妄的感觉,当年随口就能说出“一生一世”,那都是少年人的天真。


  爱会变淡,会变味,从前爱的死去活来的,会变得再也不爱了。


  恨和爱一样,都是一种强烈的情感,如果不能爱,那就恨。


  卫永昌宁愿要智伯瑶恨他,也不要智伯瑶忘记他。


  如果不能再爱了,那恨也好,恨是会存在心中一辈子的。


  若是连恨都没有了,那便是全然的不在乎,卫永昌万不能接受,他是皇,成汉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他不能接受失控,不能接受有人对他熟视无睹!

  “那药瓶是特制的,”音希说,“跟普通的瓷瓶不同,有特殊记号,您不信,可以派人前去查探。”


  “特殊记号?”卫永昌皱起了眉头,他之前曾叫道隐去查过一次,道隐并未禀报异常,如果真的有特殊记号,依照道隐的经验,不至于发现不了,想到这里,卫永昌沉下脸来,“撒谎!这是要命的品质!”


  音希不知道卫永昌为什么这样笃定,但她十分坚持:“皇上明察,奴婢亲眼见过,千真万确,那瓶身摸上去有一种圆润浑厚的手感,与一般的瓷瓶自是不同,还有些字,但是奴婢不识。”


  卫永昌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音希,音希没有理由撒谎,她知道后果是什么,难道真是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

  “至于另外一个瓶子,”音希支支吾吾,“奴婢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像凭空出现一般,也许是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偷偷溜进宫里来……”


  “也许?大概?”卫永昌轻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那瓶子当真的凭空出现的,奴婢对天发誓!”音希说着就起誓道,“如果我刚才有半句假话,那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看音希的样子,卫永昌知道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他仍然觉得单凭一个瓶子,就做猜测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也许是什么人送的,也许是太后赏的,又或者是太医开出来的药,你说是凭空,有什么根据?”


  “娘娘有什么,奴婢知道的一清二楚!”音希说完这句话,才觉得暴露了什么,好像犯了大不敬的罪,急忙俯首不敢多说。


  看来这丫头早就起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平日里就密切关注智伯瑶的举动,所以对智伯瑶的一切就了如指掌。


  音希想着话已经出口,如覆水难收,索性说个痛快:“奴婢自知所做不对,但娘娘平日里受过什么赏赐,太医开过什么药方,奴婢一清二楚,那瓶子绝对来历不正!”


  第一百三十七章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


  只有卫永昌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不绝于耳,犹如小鬼索命发出的嘶嘶之声,让音希寒毛倒竖。


  卫永昌脑海里有几句话在飞快地盘旋着,倘若真的有个男人送智伯瑶东西,智伯瑶还大大方方将它摆到自己的枕边,好日日夜夜睹物思人,那可真是拿他当傻子一般糊弄了,是对他帝王尊严的践踏。


  “娘娘,您不能进去……”屋外传来一阵争执的声音。卫永昌心烦意乱之间,猛地抬头,看到了两个人不顾内侍的阻拦冲了进来。


  “圣上,臣妾给您……”欣嫔看样子是经过一番仔细修饰的,大晚上穿一身明亮的紫色衣衫,看样子还透着风,红唇鲜艳欲滴在昏黄的灯光之下更加显得楚楚动人,叫人忍不住凑上去一亲芳泽,不过,因着满地的狼藉和跪着的音希,欣嫔把妩媚神色收敛了不少,“哟,这不是姐姐身边的丫头?”


  一番话,说的音希面红耳赤,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勾引不成还丢人,偏她又只是一个丫头,只能跪着等欣嫔左转右转将她打量个明白。


  “看不出来,这丫头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欣嫔说,“圣上要是喜欢,去跟皇后娘娘讨要便是,娘娘一定会允了您的……”


  “没有的事,”卫永昌冷冷地说,“皇后差这丫头送东西,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朕责罚了一顿。欣嫔你还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明儿个如果叫我听到宫里头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如果传到皇后姐姐的耳朵里,那就叫臣妾好看?是不是?”欣嫔仗着自己恩宠正盛,也仗着智伯瑶给她撑腰,说话也十分大胆,“皇上放心,臣妾不会那样做的,姐姐是个顶好的人,做妹妹的怎么会在背后嚼她的舌头根子?”


  “你明白就好。”


  不顾卫永昌黑着脸,欣嫔打着胆子坐到他的腿上,从食盒里面拈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紫葡萄给他吃。


  音希觉得自己多余,只是圣上还没有发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杵着不敢抬头。


  “你去吧,”卫永昌对音希说,音希叩头谢恩,连滚带爬,卫永昌将她叫住,“夜深了,回去之后不要打扰皇后,你是她身边的人,要尽心尽责。”


  音希如何听不懂卫永昌的话,连连点头称是。


  走在路上,音希琢磨卫永昌所说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叫瑶后发现,第二层便是要音希自己时刻注意瑶后的动态,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马上禀报。


  监视智伯瑶,这事儿音希不是没有做过,她直接上报道隐就是了。


  那边卫永昌为了堵住欣嫔的口,不得不将欣嫔留下来。


  欣嫔痴缠的功夫一上来,岂是一时半刻能脱身的?

  到了后半夜,欣嫔这才沉沉睡去没了动静,卫永昌拉开被子坐起来,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同别的女人在一起,总是索然无味的,刻意的逢迎,惺惺的作态,听腻了的甜言蜜语,一张谄媚面具之下藏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叫巫怀慕来!”卫永昌沉声吩咐内侍。


  巫怀慕速度一向很快,从前不如道隐用着顺手,只是如今卫永昌发觉道隐这把刀似乎钝了,不如以往用的顺手。


  “圣上有什么吩咐?”


  卫永昌说:“去调查,太医院什么时候给瑶后开过辅食丸,此事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的师兄,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巫怀慕知道主子是对师兄起了疑心,但她丝毫没有迟疑地应答:“属下这就去办。”


  她是暗卫,是主子的影子,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听话,是她从小被教导的品质,也是她唯一的骄傲之处,师兄变了,虽然不知道他变了多少,但足以让巫怀慕看不起他,他已经违背了暗卫的原则,落到怎样的下场都不为过。


  太医院开药都有记录,巫怀慕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拿到了记录本,仔细查了最近一年给各宫妃嫔的药,根本没有任何太医开过辅食丸这样的东西。


  不在太医院,那只可能是赏赐,可巫怀慕把各宫库房记录都细细读过一次,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记录。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东西不是宫里头的,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恐怕就是瑶后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朋友。


  夜将息,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各宫的内侍和宫女已经早早起床,为主子们的一天开始做准备。


  师兄,瑶后,辅食丸,难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巫怀慕的脑海里突然想起,师兄看向瑶后的眼神,一直将炙热藏在冷漠疏离之后。


  “不可能,这绝不不可能!”巫怀慕握紧了拳头,“师兄他就算胆子再大,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联想起近来道隐种种反常,巫怀慕又不能全然否定自己的猜测。


  前两日,巫怀慕见到道隐。


  道隐竟然问她:“你看我这身衣服是否得体?”


  巫怀慕惊奇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了,是跟哪一家的纨绔公子染上的这风气?”


  “没什么,在贵人面前做事,干净整洁一点好。”道隐如是答。


  不过短短一段对话,当时觉得没有什么,如今想来,全都是破绽。


  “也许,只是师兄一厢情愿,他也许只是想在瑶后面前穿的漂亮些,又或者不是瑶后,是别的什么女人……”巫怀慕胡乱地安慰自己,“一定是什么别的女人,上次我看到师兄换了一件新的衣裳,瑶后才不会做这种针线活,一定是别的女人……”


  可越是要安慰自己,破绽就越是明显。


  新衣裳不是重点,内务府会给他做新衣裳。


  重点在于他不经意间露出的匕首。


  那是一把好匕首。


  第一百三十八章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

  一把做工精良,削铁如泥的好匕首,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不是道隐这样的人能买得起的,他也不需要买这样一件武器。


  什么人会送别人武器?

  别的人音希不知道,可东宫之中那一位,有送人匕首的习惯。


  “怎么这样蠢……”巫怀慕暗骂一声。


  “朕让你查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卫永昌下了早朝第一件事就是召巫怀慕前来。


  “属下已经调查过了,太医院并无任何一位太医给瑶后开过辅食丸,”巫怀慕顿了顿,接着说,“整个后宫,也没有谁近期拿过辅食丸。”


  “那各宫的库房?”巫怀慕摇头:“属下全都查过,没有任何记录。”


  “之前未央使团到来,是否有任何人送给智伯瑶此类药物?”


  我很想说有,但是,巫怀慕答:“没有。”


  “很好,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戏弄朕,要践踏天威。”


  巫怀慕问:“那此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卫永昌问她:“你以为这件事是何人所为?”


  “两种可能,一种是宫外的强人,”巫怀慕说,“另一种就是……”


  卫永昌打断巫怀慕的话:“另一种就是朕身边有内鬼反水!”


  巫怀慕垂下脑袋不答,这不是一个可以回答的问题,宫外强人,目前来说有嫌疑的只有那位梁上君子,但宫中内鬼,说起来,有两个人有重大嫌疑,一个就是她自己,另外一个就是她师兄,因为两人为圣上贴身护卫,直接听命于圣上,不受任何机构管束,算得上真正的法外之徒。


  当然不排除第三种情况,就是宫内还有其他高手,但这种可能极小。


  “所以,是你们背叛了朕?”卫永昌说,“还是有贼人要挑战天家权威?”


  巫怀慕作为理论上的嫌疑人之一,自然是没有任何的发言资格,


  “朕会把这只鬼揪出来的。”卫永昌这句话说的轻声细语,但巫怀慕熟悉他的脾气,往往最是和风细雨之下才孕育着巨大的风暴。


  出宫门,巫怀慕遇到道隐。


  道隐问她:“小师妹,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怎的连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你师兄我?”


  “我只是觉得你的刀好,想跟你讨要。”巫怀慕冷冷地答道。


  道隐问:“怎么今天突然跟我说起这个?”


  “前几日贤妃娘娘宫里头唱戏,去顺耳听了几句。”巫怀慕说。


  “什么剧目,跟我的刀有什么关系?”


  巫怀慕说:“你也喜欢听的《荆轲刺秦王》,还记得吗?”


  道隐从未听过任何剧目,偏偏巫怀慕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他心下也知巫怀慕是有什么消息要传递给他,便顺着话往下说:“怎么不记得?”


  “那小生开口唱,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我这眼泪就下来了。”


  道隐笑着说:“我可不知道,师妹你这样多愁善感,当年山南斩匪三十七人,你可是眼睛连眨也没有眨一下。”


  “也许是年岁大了,总会想要留住什么,”巫怀慕说,“燕丹和荆轲的故事,总是让人为之动容。”


  “我还要去当差,改日再叙。”


  与巫怀慕拜别,道隐一次也没有回头,他心里泛起了嘀咕,燕丹、荆轲,巫怀慕到底有什么不能对自己说的,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可以暗指自己与主子,但是也可以暗指自己和瑶……


  被发现了吗?

  应当没有,不然巫怀慕不会这样小心谨慎。


  巫怀慕此举是要给自己提个醒,道隐心怀感激,却也觉得头顶犹如利剑倒悬。


  主动提起要查此事的,除了卫永昌,不会有别的人。


  看起来卫永昌已经起了疑心,自己该多加小心才是。


  甜蜜的爱恋从心头散去,被更多复杂心情占据。


  有愧疚,有羞耻,他是主人的影子,却偷了主人的妻子,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携手背叛,做出那为人世间所不齿的勾当。


  却也有悲愤,有不甘,原是天上龙也做的了地下泥,深仇大恨,国仇家恨,自己从前被蒙在鼓里,对仇人之子言听计从,就算自己知道了真相,依然要对仇人之子言听计从,宛如镣铐加深,让他喘息不过来,烈日当空,又让他几乎无所遁形。


  “这些东西,你给圣上送去。”智伯瑶把道隐叫到自己宫里来,详细地嘱咐他。


  给卫永昌送东西是假,与道隐见面是真。


  左右已被屏退,智伯瑶看四下无人,指尖从道隐脸上划过:“不过一天不见,我想你了。”


  道隐捧过智伯瑶的手,在她手背上亲吻:“风紧,小心。”


  听到这四个字,智伯瑶心中警铃大作,她四下望去,并未察觉有其他人靠近,急忙攥紧了道隐的手:“他?”


  “嗯。他起了疑心,在调查辅食丸。”


  “怪我,舍不得丢了瓶子,惹下大祸。”


  “这不是你的过错,只是今后……”


  智伯瑶眼里闪动泪花:“只是今后你我二人再要见面,可就是难如登天了。”


  道隐急忙用手帮她揩了眼泪:“来日方长。”


  “抱歉让你看了笑话,”智伯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处囹圄方觉自由可贵,从前不知能自由自在地笑,说自己想说的话已经是莫大的幸福,而今战战兢兢无履薄冰,都是自己做的孽,有时我在想,不妨索性跟他坦白了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伯瑶,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道隐握住了她的手。


  生便生,死便死,过惯了受苦日子,若真能自由自在又何妨,他早就死了,从成为暗卫的第一天就死了,金钱名利声色犬马,对道隐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别无所求。生平第一次尝了情欲的滋味,他已经知足。


  “可是,我转念一想,不能那样做,”智伯瑶苦笑,“依照他现在的性子,我若是跟他坦白,他决计不肯轻易放过我们,不会让我们活的痛快,就算死了,也会折磨我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华灯偏共月争光

  “为今之计,只好先瞒下来。”“李不言前些日子给我回消息了。”智伯瑶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片柳叶。


  “树叶?”


  智伯瑶点点头。


  道隐接过树叶来仔细看:“我并没有发觉这树叶有什么不同。”


  “树叶是没有什么不同,可你要知道这个时节,京都的树叶已经落尽了。”


  “这片树叶来自江南之地?”


  “不错,”智伯瑶说,“秋祭将至,而秋祭过后,将是南巡。”


  “我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道隐一拍脑袋,“新皇即位三年期满,当南下巡查领土来稳定民心。”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道隐说:“李不言可信吗?”


  “他这个人,虽然骗我两次,但他不是真心向恶之人,他拿楚清歌来起誓,我自然要相信。”智伯瑶说,“他也本是心性纯洁的人,这次我深陷深宫,多少要算在他的头上,不过,若不是因为他,我就无法再遇到你。”


  道隐握紧了她的手:“难道他要在南巡的时候动手脚将你救走?”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一起走,”智伯瑶说,“但偏偏我头上顶着个皇后的名号,单纯逃走,不是办法,我们要做的是让卫永昌相信我们已死,尸骨无存。”


  “可南巡的事情具体行程内务府那边还在制定,并未落实。”


  智伯瑶说:“我已经揽了太多的权力在手中,他对我大权在握这件事早就有所不满,若我这次再把南巡的事握在手里,他怕是要起疑心,所以我并未干涉。其实南巡这件事只是一个时间节点,我们并不一定在南巡的时候脱身,可能在之前,也可能在之后。”


  “你为何面带愁容,是因为忧心吗?”


  “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我觉得对不住你。”


  道隐看着智伯瑶的眼睛:“又说傻话了。”


  “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策划,我从头到尾都在牵着你跟我走,我总是事后才通知你,你可曾怨恨我?”智伯瑶不等道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是我勾引你,胁迫你,害你如今……”


  道隐堵上了智伯瑶的唇:“你勾引我?胁迫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窥视你,恋慕你,每天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你的身上,如果不能看到你,我都不知道要凭借什么我才能活下来。”


  “那你等我的消息。”


  “我等你。”


  道隐说完,整个人瞬间不见。


  智伯瑶发觉有一个人正在靠近屋子,连忙把眼泪收起,装作在品茶。


  门开了,进来的是音希。


  “你这丫头,怎么进门来也不知道知会一声?”智伯瑶问。


  “奴婢知错,奴婢不过是新做了些点心,想给您尝尝。”音希急忙跪下。


  智伯瑶差点就要冷笑一声,还好她忍住了,音希嘴上知错,语气里却比主子更加霸道,看来这个丫头是条养不熟狗。


  “我乏了,你下去吧。”


  音希不肯依,重重地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


  音希直起身板,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奴婢只是觉得娘娘日子过得苦闷,名为六宫之主,实际上却没有享多少清闲日子,奴婢恳请您准许奴婢留在屋子里面,随时听候您的差遣。”


  这一出戏,演的十分差劲,但智伯瑶配合着演了一出主仆情深。


  她上前扶起音希:“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跟我一同进宫,灵儿死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也算是情同姐妹。”


  音希又装模作样掉了两颗眼泪,配合着点点头。


  “以后,你就留在我的屋子里做事,其他人不能在我做事的时候进来,但你例外。”


  音希大喜过望,但随即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


  “这些点心我吃不下,你先分给宫里的其他人就是了,前两日欣嫔来看过我,你就把这食盒送与她,算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音希下去之后,流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冷笑一声:“这般蛇蝎心肠的人物,你也敢放在身边?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一把刀而已,会用就不会伤到自己。”智伯瑶瞥了一眼流光,“方先生当年既然敢把我放在身边,我作为徒弟的自然是有样学样。”


  “可他最后不还是被你这口妖刀伤到了?”


  智伯瑶摇摇头:“我从前也是如你这般所想,可后来,我才发现,师父就是师父,哪怕死了也不会让人安生。”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师父没有死?”


  “他当然死了,死的透了,骨头都被烧黑了跟房子的灰烬掺在一起分不出来,我的意思是,他不是被亲手养出来的妖刀反噬,而是他死的时候,才是我这口妖刀出世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先生故意让你杀他?”流光瞪大双眼,“不可能,这不可能,师父……”


  “我从前一直以为方先生名满天下不过是以讹传讹,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下的一盘好棋,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性命。”智伯瑶说,“十足的疯子!却也是不世出的天才!算了,我不该跟你说太多,你走吧。”


  “我真不知道能不能信你,不知道你欲言又止是真的为我好,还是要勾起我的好奇心引我上钩!”流光叹口气,“你果真是师父最为杰出的作品。”


  “离聪明人远一点是好事。”


  “你倒是好不客气,好不谦虚。”智伯瑶叹口气:“不过是些小聪明,遇上绝对的强权,也要让步。”


  这个绝对的强权,自然指的是“皇权”。


  “你当真跟别的人有染?”


  “我劝你不要打听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无知,有时候能让人活的久一点。”


  “那我倒想知道,无畏,是否能让人活得久一些。”说完这句话,流光转身走了,带着嘴角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章箫鼓吹香醉脸融


  “明儿个就是秋祭了。”智伯瑶转头吩咐音希,“给我准备些香烛。”


  “娘娘,您这是?”


  “突然想起一些故人。”智伯瑶垂下眼帘似乎掩藏了下面的无限哀戚,“你去准备吧。”


  音希大喜,恨不得智伯瑶即刻露出马脚叫她抓个正着,音希心里叫着:祭奠方无隅是吗?你最好表现得情真意切一些,不然要叫我好生失望了。


  一切准备妥当,智伯瑶冲音希说:“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音希表面上点了头,实际上躲在暗处观察智伯瑶的一举一动。


  智伯瑶对月祭拜之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借着月光仔细地看着,看样子很是宝贝,只是音希看不到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智伯瑶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拿起铲子,开始在树下挖坑。


  “鬼鬼祟祟的,不怀好意。”音希一看,觉得这回智伯瑶要栽到自己手里面去了,急忙去找了道隐。


  “此事我已经知晓,会禀告圣上的。”道隐答道。


  “劳您快些,晚了的话,可就抓不到她的破绽了。”


  “把你家娘娘踩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道隐眯缝起眼睛打量着面前一脸小人得志的小婢女。


  “我这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是为了圣上着想。”音希听得出来道隐有些生气,但她自认为没有惹到这位,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


  道隐察觉自己表现太多,急忙收住了,转身朝御书房走去。


  智伯瑶不是无智的人,上次自己提醒她她应察觉身边有鬼,所以这一次,不是智伯瑶被婢女看到做什么坏事,而是智伯瑶刻意叫她看到。


  这也许是卫永昌的局,来试探自己的,想到此处,道隐不由得加快脚步,他一个人被识破是无所谓的,但是他又要保护的人,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卫永昌正在跟大臣议事,忙得焦头烂额。


  道隐悄无声息走进去,附在卫永昌耳边说了什么。


  在场的大臣看到道隐,无不色变。


  自卫永昌登基以来,心性大变,常常根据个人喜好无端发火牵连众多,而这个影子,就是这位皇帝消息的来源,如今看到影子,众人都心知有人要倒霉了。


  “众卿且散去,事情明日再议。”卫永昌挥挥手,要他们散了去。


  “可圣上,山南这次灾情严重,实在是等不得。”有一个不要命的站出来说话了。


  其他臣子哆哆嗦嗦地望去,果然是那高景行,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头,朝中没有什么亲信却能一步登天,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侍郎,不由得叫人好奇这位高大人究竟哪里棋高一着。


  相处久了,众臣才发现,这位高大人别的没有,脾气是出了名的倔强和不知变通。


  人人在心中窃喜,等着看鸡蛋和石头是要如何硬碰硬,长时间的压抑,他们需要有人反抗,可他们都知道出来反抗的人绝不会是自己,因为他们惜命,他们噤若寒蝉,在这位新君召的时候来,在他赶的时候走,满嘴的道义最后所做不过是战战兢兢来抱住头顶上的乌纱帽。


  “哦?”卫永昌横行惯了,很久没有人敢顶撞他了,因此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笑。


  卫永昌这一笑比直接杀人还要让人背后发寒,众朝臣“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时而用眼神瞟着这位传说中后台很硬的高大人。


  “很好,你说的很对。”卫永昌用手指着高景行。


  所有人都在等一句“推出去斩首”,事情的进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你留下来,稍后朕与你商讨山南赈灾之事。”


  一句话给足了高景行面子,大家都在心底里达成了无声的共识,改天一定要好好拜访一下这位高大人,看看他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子有恃无恐。


  跟着道隐大步走出门去。


  卫永昌心里涌起一阵悲哀:“朕这是在干什么?”


  怀疑,猜测,揣度,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去问罪?说好的信任,说好的爱护,说好的尊和敬,打破美好过往的人,是自己。


  察觉卫永昌脚步停下了,道隐也停在原地垂手站着。


  卫永昌抬眼看道隐,心下涌起一阵愧疚,随着道隐和巫怀慕的不趁手,卫永昌养了其他探子,平日里是普通宫人的身份,实则为他偶尔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据探子报告他音希与道隐接触,再到道隐来找他,中间没有任何的迟疑,对道隐的怀疑,实在是太过可笑了,是对道隐忠心的污蔑,也让卫永昌从心底里有些看不起自己,别人以真心对自己,不该换来这种待遇。


  “道隐……”


  道隐垂下头:“卑职在。”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道隐答:“一十三载又三个月零一天。”


  卫永昌笑了:“你永远都是那么可靠。”


  “身上谬赞了。”


  “朕琢磨着,你在我身边尽职尽责,如果朕说给你说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听完这句话,道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个个的动不动都要跪倒,”卫永昌不满道,“跟你说话,不是跟你问罪,今日你我主仆二人叙旧,不要拘束。”


  “卑职能在您身边当差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不敢妄想其他。”


  卫永昌说:“登基不过三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旧日好友,死死散散,你我能一路携手十三载已是不易,往后,朕为你安排一闲散的差事,你也娶妻生子,岂不快活?”


  道隐没有接话,娶妻生子?娶什么妻?生什么子?是要我生生世世做你的奴隶?连同我的子孙后代?


  见道隐愣着,卫永昌拍拍他的肩膀:“若是有心上人了,尽管与朕说来,朕亲自为你下旨。”


  道隐苦涩地扯扯嘴角,心想:若是我开口求娶瑶后,不知圣上你还能不能这般轻易地说出口。


  第一百四十一章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我们回去罢。”


  卫永昌这话一说出口,道隐有些吃惊。


  “圣上您不去皇后娘娘宫中看看吗?”


  “不去了,夫妻同心,”卫永昌道,“瑶瑶待我极好,我本不该叫人监视她,险些做出糊涂事来。如今,她有些对我失望,不似从前那般在乎我了,我该勉力讨她欢心,怎么能做出这等荒谬之事!”


  一席话,说的大义凛然,让道隐叹息智伯瑶白费心思做了一盘局,也让道隐对卫永昌突然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他不是小人,自己也做不成君子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互相不说话,各怀心事。


  有那么一瞬间,道隐以为从前那个正直、仁爱的卫永昌回来了。


  只是梦境终究不会持续太长。


  经过御花园,内中传出许多女子的欢笑。


  “你去看看,是何人敢在此喧哗。”


  道隐去看了之后回来禀告:“是您的妃子们。”


  “朕的妃子们?”卫永昌探头一看,可不是,十几个女子,在御花园中嬉戏打闹,每人带上十几个仆从,偌大的御花园一时有几分拥堵不堪。


  有些,也许卫永昌自己也不识得,他只是在夜晚与那些女子缠绵,像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


  可任务完成了之后,却险些要失去当初费尽心思完成任务要讨好的人。


  卫永昌与道隐正打算绕道离开,忽然听得一女子说话了。


  “你们说东宫那位,到底有没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句话,让卫永昌暴怒,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原因,他只是攥紧了拳头在一旁听着,并没有立即将这群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发落。


  “欣嫔姐姐,我们背后议论这些,是不是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说话的欣嫔肆无忌惮,“敢做还不叫别人说了?”


  “可皇后娘娘虽然跋扈,却并未有任何出格举动。”一个鹅蛋脸淡青色衣衫的女子说道。


  “没有出格举动?”欣嫔冷笑一声,“你宫里面的都是瞎子?都是聋子?旁的人都传开了,怎么单单你不知道?”


  说话的那鹅蛋脸女子摇摇头:“妾身宫里并未听到任何流言。”


  “你来说给她听听。”欣嫔随手指了另一个粉色衣衫的女子,看样子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答应,依附在欣嫔这棵大树之下好乘凉。


  粉衣女子得了欣嫔指使,便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那皇后娘娘入宫前就跟她那师父不清不楚。何况她从前是绿林出身,每日不知道要接触多少男人,我只恐圣上一直被她蒙在鼓里去……”


  “不止如此,”另一个着月白色衣衫的女子忍不住插嘴道,“朝中新贵高大人,似乎也跟娘娘有几分关系。说到这个高大人,就不得不提名满天下的男伶楚清歌,娘娘出宫也曾与此人传过……”


  “娘娘每日都屏退下人,不许旁人靠近宫殿,圣上怜惜她,只道她处理事务繁忙,谁知道她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看我们还是就此打住吧,叫旁的人听去了不好。”鹅蛋脸的女子有几分害怕。


  “怕什么,”欣嫔笑道,“就算这话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她照样要保我!”


  “娘娘这话可就说的大了,”鹅蛋脸女子说,“不管多么贤良淑德,听人在背后如此议论,还不都要气的跳脚?皇后娘娘虽然不喜刑罚,但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你以为皇后娘娘在乎这些吗?”欣嫔音调拔高几分,“她巴不得我们把皇上牢牢缠住,好叫她一个人过自在逍遥的日子!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当年我进宫,旁人都以为是淑太后的提拔,这可是大错特错了,瑶后才是真正手握权力之人,如果没有她的首肯,我怎么能大摇大摆走进来,就算走进来,只怕也要竖着进横着出。”


  “这事儿奇怪了,”月白色衣衫女子说,“给自己的丈夫塞妾室,我还从未听过此等大度的传闻。”


  “许是娘娘宽厚仁德,想早日让皇上开枝散叶。”鹅蛋脸女子说。


  “我呸!”欣嫔啐了一口,“你可真是把她想得太好了。你要知道世上女子哪有不妒忌的,谁不想自家汉子眼睛不要看别的女人一眼,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只有一个理由!”


  粉衣女子迅速接上话去:“难道是心里有别的人了?”


  “除了这个理由,我可想不到别的,”欣嫔挑挑眉,“本宫喜欢皇上,很不天天能黏在他身上,他每次召我,我都使出浑身解数要缠住了他……”


  一群人被欣嫔的话羞得红了脸,哄笑起来。


  “哎,你们可别笑本宫,”欣嫔急忙控制局面,“难道你们心中不是这般想法?”


  其他人都不做声了,看来欣嫔一席话是说到众人的心坎里面去了。


  见众人都同意她,欣嫔越发得意了:“你们看皇后,整日躲着皇上都来不及,那日听说圣上要碰她,一顿上吐下泻,这戏给做足了,弄得圣上没了兴致,笑死人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厌恶丈夫的触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女人心里有了别人,只想给别人抱给别人摸……”


  说着,欣嫔伸手去抓鹅蛋脸女子的痒痒。


  女子大呼:“娘娘,你可真是个登徒子,别,别挠了,我求饶!求饶……”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方说罢,我方登场,看似说得杂乱无章,可每一句话都跟刀子一样戳到了卫永昌的心里。


  卫永昌的脸色很不好看,转身原路返回。


  “主子,我们这是去哪?”


  卫永昌道:“去找东宫那位。”


  道隐忍不住发笑,却还是憋住了,刚才是谁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慷慨激昂,可到头来,还不是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产生了动摇。


  卫永昌之善变,叫人琢磨不透,天家颜面比疾风骤雨还要阴晴不定,留在他身边,不是个好的去处,从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见皇权富贵有时能将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信任,怀疑,一线之隔。


  背叛,忠贞,一念之间。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道隐心里又想起智伯瑶所说南巡一事,一时间急火攻心突然咳嗽一声,他忙用手堵上了嘴巴,温热液体溅了一手,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滩暗红色的血块。


  第一百四十二章挽断罗衣留不住

  看无人发觉,道隐将那血块在帕子上抹了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从前李不言说过的一些话,回响在他的心头。


  追魂挽命,其实不过是以命易命。


  大限将至,竟没有什么其他念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惟愿所爱之人安康无虞。


  到了东宫,不等内侍通传,也不要他们通传。


  卫永昌拔腿就走进去,直奔后院。


  确实如线人所说,有一香案设在树下,树下还有一些地方土色与别处不同。


  “挖!”卫永昌一声令下。


  奴才们虽然不知道主子又是在闹什么,但主子吩咐了,他们照办就是。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智伯瑶,宫女提灯,将她引至此处。


  “圣上这是怎么了?”


  “你干的好事,还敢问我说怎么了?”卫永昌咬着牙说道。


  “妾身不知做了什么好事,还请圣上明示。”智伯瑶样子坦荡荡,叫卫永昌腹内生疑,“圣上大半夜跑到臣妾院子里面来,也不通传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要污蔑臣妾,泼妾身一身脏水。如果是为了这样,那您当面直说便是,何必鬼鬼祟祟,叫我……”


  说到此处,智伯瑶用手捂了一下心口,她面色发白,在月色与烛火的双重映照之下,泛着一种诡异的白,如同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叫人不敢在她面前高声说话。


  卫永昌许久未见她,如今仔细一看,智伯瑶风采更胜往日,瀑布一般的直发垂到腰侧,在微风吹拂之下微微晃动,怜惜之意涌上心头,上前要将她拥入怀中。


  智伯瑶生硬地推开他,连笑几声:“好好好,既然圣上要查,那就查个痛快。”


  卫永昌忙说:“没有的事,瑶瑶,你听我解释……”


  “要看看臣妾埋了什么是吧?”智伯瑶走到内侍身边,要他们将铲子交给自己,“那妾身不牢您费心!”


  说完,智伯瑶发狠似的,将那一块土地刨开,露出下面的藏着的东西:“圣上不是要看吗?看吧,看个够!”


  卫永昌嘴上说着信任,竟然真的一挥手叫人跳进坑里将埋着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


  道隐将坑里面的白色包裹提上来,放到卫永昌的面前,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白色人偶。


  难道是巫蛊之术?在场经历过几朝风云变幻的老太监心中只涌出这么个想法。


  巫蛊之术是大不敬,若是诅咒的是这位天子,那恐怕下场更落不得好。


  “巫蛊之术,你猜猜人偶上写的是谁的名字?”智伯瑶夺过娃娃,按在胸前,不叫卫永昌看到,她只是挑挑眉道,“圣上猜猜,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您猜猜是不是您,是不是臣妾这个恶毒妇人要咒您去死?”


  “娘娘……”一旁老太监咳嗽一声,提醒智伯瑶不要乱了分寸。


  智伯瑶一声素服,又披着头发,瞪着眼睛,说话声音怪腔怪气,要不就是鬼魅附体,要不就是成了疯子,叫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瑶瑶,我没有怀疑你,我来不过是想……”


  “你不必多解释了,你的意图如此明显,还解释那么多干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你要说你只是来散步,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我的院子里去,我可不信。”智伯瑶冷静下来,不复方才的歇斯底里,此刻的她,眼神是空洞的,就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具会跑会说话的提线木偶一样。


  “朕知错了。”见狡辩不成,卫永昌也不掩饰自己了,抬出他皇上的身份来压她,一个“朕”,便是威胁和恐吓,“朕”做什么都是对的,“朕”什么都可以做。


  “来都来了,要不要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智伯瑶将手里的人偶扔到地上,要宫人把各个房门都给打开来,“圣上是疑心臣妾让您做了王八?那您就好好查,一间房间也不要放过,仓库,仓库也要派人去查,也许臣妾养了个唱的,就安顿在仓库里。哦,不,不对,我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叫人发现露出马脚,也许我的宫殿里面有暗室,里面藏了汉子,圣上要不要一把火烧烧看,也许就能烧死他们。”


  说着,智伯瑶就叫宫人点起了火把,扔进宫殿里去了。


  “胡闹!皇后胡闹,你们也跟着她胡闹,灭火!”卫永昌攥住智伯瑶的两只手,将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膛叫她冷静下来。


  趁着这个时机,卫永昌给道隐使了个眼色,要道隐将掉在地上的人偶娃娃给他看。


  道隐便捡起娃娃,给卫永昌看了一眼。


  那上面三个大字,看的卫永昌脸色发白。


  “智伯瑶”三个字触目惊心地缝在娃娃的胸口,上面插了十几根银针,所以那些字看起来千疮百孔,上面还沾了些不知道是胭脂还是血迹的东西,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自己的名字?”卫永昌大惊,迫使智伯瑶抬起头来看他,“你为何……”


  “圣上还是看了那人偶不是吗?”智伯瑶昂着下巴冷笑,“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说着信任我,却还是一定要偷偷摸摸看,这就是我当年爱过的人。”


  “当年爱过?”那就是现在不爱了。“是的,当初,所托非人……”


  卫永昌他可以恶,可以坏,但他不允许别人说他恶,说他坏,尤其是这个女人是智伯瑶,他更加不能容忍。


  一个偏要解释,一个偏偏不听。


  卫永昌只好打横将智伯瑶抱起来走进屋里,用脚勾上门。


  智伯瑶知道这一招走的凶险,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所幸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除了卫永昌做出一些让她厌恶的举动,这个局收得很完美。


  她讨厌卫永昌,从前只是厌恶,如今没由来讨厌他的一切,讨厌他说话的样子,讨厌他自以为是的神态,讨厌他的触碰,讨厌他的气味,连同他嘴里蹦出来的甜言蜜语都在散发着恶臭。


  看圣上拉着皇后进屋关起门来讲道理了,所有人松一口气,都散了去。


  只有道隐,他站在原地,风吹落了树叶,旋到他的面前他也不动,只是盯着屋里,两个人影被烛火无限拉长。


  他该挺身而出,将心爱之人从别人的怀里拽出来。


  非他不敢,只是不能。


  刚才智伯瑶被卫永昌打横抱起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厌恶,道隐如何看不到。


  只是智伯瑶向他摇头,告诉他不要冲动。


  道隐心头火气越来越旺,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压抑到几时,他靠着大树坐下,手上紧紧抓着泥土,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生根,让他不会做出鲁莽的事情。


  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第一百四十三章一夜清霜变鬓丝

  “瑶瑶,你冷静一下。”


  “妾身非常冷静。”


  进屋之后卫永昌将智伯瑶放下,智伯瑶自觉地与他拉开半尺距离,靠着墙壁冷眼看他。


  “我们谈谈。”


  “有什么要谈的?”


  卫永昌上前逼近智伯瑶:“你不似从前那般关心我了。”


  说着卫永昌伸手去摸智伯瑶的脸,智伯瑶却把头偏向一侧躲避他的触碰。


  “你也逃避跟我在一起。”卫永昌说。


  “我身体抱恙。”


  “难道只是跟我躺在一处都不肯?”卫永昌苦笑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疑心,疑心你不再爱我。”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这些爱不爱的,说着令人羞耻。年纪大了,脸皮挂不住。”


  “是吗?”卫永昌双手攀上智伯瑶的脸庞,令她无法逃脱,“三年,不过短短三年,你怎么就变了?还记得三年前吗?”


  “人心易变。”智伯瑶冷冷地说。


  三年前发生过什么,不用卫永昌提醒,智伯瑶自己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主动送入卫永昌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感受他心脏的跳动,说着一生一世的诺言。


  世事多变,人心更是。


  “宫里面有流言,说你……”


  智伯瑶打断他:“说我倾心他人?说我有失公允?说我中饱私囊?说我德行有失?旁的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可你信了,这就够了。”


  “我知道我犯过错,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惹怒了你,可我想要挽留你。”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却还要乞求别人原谅,根本不是诚心认错的态度,摆明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要你原谅我。


  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其实是皇权的压制。


  “她们都是你塞给我的,我只以为你心里也是伤心的,但是没想到,”卫永昌深呼吸一口气,终于是把那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讲了出来,“你根本不伤心,一点儿也不要,她们是你缠着我的手段,她们缠着我,你才能整日看不见我,你才会整日舒畅。”


  “既然你都明白了,今天不妨把话说开了……”智伯瑶看难得的气氛融洽,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如你放我走吧,从此你跟你的三宫六院去过,我跟我的道隐比翼双飞”。


  可是,没等智伯瑶说出什么话来,卫永昌突然脚步一阵虚浮,险些站立不住。


  智伯瑶下意识去扶他一把,伸出手的时候,智伯瑶是下意识去做这个动作。


  可是当卫永昌的手攀上智伯瑶的手时,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狂热,又让人害怕。


  智伯瑶扶他,不过是出于道义。


  可他误会了,以为智伯瑶的冷淡不过是欲擒故纵,而现在才是真情流露。


  卫永昌握紧了智伯瑶的手,掌心的温度如同烙铁一样炙热。


  “来这边坐下,喝茶。”智伯瑶扶着卫永昌坐下。


  卫永昌闭目许久,脸色才渐渐好转。


  “政务繁忙,可你的身子也要紧。你也不是铁打的人,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我就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瑶瑶,你对我失望,我明白。那些女子是你推给我的不假,可我也真的收了她们不假,算起来,你我各有过错,就将这些隔阂抹平了。”


  智伯瑶冷笑一声,人心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她要笑卫永昌单方面的自作主张,单方面的自以为是。


  “我知道你还在乎我,”卫永昌的瞳孔缩小,语调急促起来,“我不会放你走的,他们都变了,只有你还是在乎我的,你不能走,要留在我的身边。若是你胆敢离开我,我就叫你后悔,我要把你和你的同伙都抓起来,生生世世折磨你们。”“若我……”


  “若你敢开口跟我提一个离开,我宁愿你死,也不要放你走!”卫永昌发狠地说道。


  “若我喜欢了别人怎么办?”智伯瑶推开他的手,“你能把我的身体留在这里,可你能挖出我的心吗?当然,我这里所说只是一个假设,你要知道世事无常。”


  “你喜欢了别人?”卫永昌轻笑一声,“你若是喜欢了别人,我就要把你喜欢的那人剁碎了丢在你面前,要你看着他死去,要你不敢再爱上别人,瑶瑶,你是我的。我是皇,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上次你说想要盖一座新的宫殿,九层那么高的,我已经差人去准备了,工程浩大,怕要费时近十年,我希望它竣工的时候,女主人能夸赞一句。”


  “疯了,你有三宫六院不去,来我这里受气。如果我没记错,宫里又有三个妹妹待产,你该去看看,还有贤妃那里,朗儿已经在咿呀学语,你该……”智伯瑶转身去拿茶杯。


  卫永昌却一把从身后抱住她:“我该,我该,我偏偏不能。你几次三番伤我,我该学到教训,可我偏偏不能!”


  “放手!”智伯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还因为卫永昌的触碰,让她恶心。


  “怎么?还真被我说中了?”智伯瑶越是挣扎,卫永昌越是笃定智伯瑶心里有了别人,“他是谁?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吗?啊?你说话!”


  “你……”智伯瑶喘气不匀,嘴唇已经有几分发紫,情急之下,拿茶杯去砸了卫永昌的脑袋!


  卫永昌不敢相信,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只觉得额头作痛,伸手去摸,摸了一手的血,他盯着智伯瑶,眼神好像刀子,要一刀一刀挖出她的心来。


  道隐在树下等了许久,听到屋内传来争吵之声,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面煎。


  “啪”的一声,屋内传出了陶器碎掉的声音,还有卫永昌的抽气,智伯瑶的讶异。


  卫永昌拔出了佩剑指着智伯瑶,两人成剑拔弩张之势。


  道隐再也忍不住了,理智早已经被抛在脑后,他迅速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冲过去,抬脚把门踹开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瑶……”


  屋内两人一愣之后,神色俱是一变。


  “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看智伯瑶无事,道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糊涂事,幸好他随机应变,装作来护驾的。


  有第三人在场,卫永昌不好发作,他与智伯瑶分坐,谁也不肯讲话。


  “圣上,您看伤口该如何处理?”道隐打破这沉默,递上一条帕子。


  卫永昌没好气地把帕子接过去捂在头上,那帕子很快就被鲜血浸湿了,智伯瑶伤他,他并不恼怒,他恼怒的是道隐突然冲进来。


  人心就像河蚌,若是被石子伤了,就会把那石子层层包裹,要想再见真心,非要抽筋拔骨。


  激怒智伯瑶,是卫永昌预料到的结果,他故意激她,等她失控之下说出真实想法,只可惜好端端的苦肉计被道隐给搅了局。


  坐定之后,卫永昌“咦”了一声,突然打量起道隐来。


  智伯瑶不免有些紧张,但她不敢率先出声,怕露出破绽。


  “道隐,你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好像有几分不对。”卫永昌说。


  道隐叩首:“属下忘记通报了,请圣上责罚。”


  “我说的不是这个……”卫永昌说,道隐冲进来时的神色不对,不像是担忧,不像是护驾,倒像是气势汹汹来问罪的,再一想到,道隐进门时,发出的一个“瑶”音,卫永昌顿时觉得血液倒行逆施直往脑门上去了冲动是魔鬼……


  第一百四十四章东风无力百花残

  卫永昌“哈哈”干笑两声,突然站起身来,拍拍手。


  智伯瑶扫他一眼道:“你又在肖想什么?”


  卫永昌不答,只是目光在智伯瑶和道隐之间扫来扫去。


  智伯瑶轻哼一声,目光落到跳跃的烛火之上。


  道隐一如既往低着头,做好沉默的影子。


  “抬起头来,”卫永昌一只手在道隐肩膀上拍了拍,“抬起头来。”


  道隐便抬起头,对上卫永昌的眼睛之后又很快移开:“属下不敢,于礼不合。”


  做奴才的哪里能盯着主子的眼睛,这是规矩。


  “朕要你抬起头来,看着,”卫永昌半跪在道隐身侧,将他的脑袋移向一侧,“能看到吗?朕的皇后。”


  “属下不敢。”道隐说着要垂下头去。


  卫永昌站起身来揪着道隐的头发,平地响雷一般暴喝一声:“朕要你看朕的皇后!”


  智伯瑶有些沉不住气了,她一拍桌子:“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忍不住了?”卫永昌啧啧道,“一个是朕的暗卫,忠心耿耿十几年,一个是朕的皇后,当年誓言犹在耳畔,朕怎么就没想到!”


  智伯瑶出了一身的冷汗,可她知道这事儿卫永昌没有证据,全凭他自己的直觉臆断,只要在卫永昌面前稳住了,那就无需太过担心。


  所以智伯瑶不怒反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被我戳穿了心事!”卫永昌松开道隐,力道将道隐掼在地上,“没想到啊,身边出了个白眼狼,朕真的没想到,朕的皇后你告诉朕,一个侍卫,你也真下得去手?”


  不等智伯瑶说什么,卫永昌又在自言自语道:“道隐,朕的好暗卫,朕还曾把你当做心腹,可你,可你,你哪里来的胆子,盯上了朕的皇后,朕的皇后好吗?”


  道隐急忙叩首:“卑职不敢,请圣上……”


  话未说完,卫永昌给了道隐一记窝心脚,将他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既然圣上这么说了,那我就索性认了,”智伯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妾身已经有二心许久了,不止是道隐,还有那个高大人,就是永昌郡那个,想来您也还没有忘记。新晋状元,您应该记得,我在御书房见过他,那是一见钟情,而后常常私下召见他来做那苟且之事,对了,还有……”


  “你胡闹!”


  “圣上想听,那我就说,您想听什么,那我就说什么,您今儿个兴师动众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智伯瑶说,“不只是侍卫、大臣,甚至还有伶人,太监,凡是入我眼的,我都要私下里召见他们,与他们颠鸾倒凤……”


  “啪”的一声,卫永昌一个巴掌甩在了墙壁上,在那墙面上印下一个痕迹,“够了!”智伯瑶心知卫永昌已经产生动摇,便知戏已经够了,登时就收住了。


  一滴泪水从智伯瑶脸上划过,泪水不要太多,一滴,已经足够。


  越少的东西,才越可贵。


  智伯瑶立即用手把眼泪抹了去,抬眼望天不要眼泪继续落下来,她咬紧嘴唇,咬出血来,不要自己发出一声啜泣。


  卫永昌看智伯瑶这幅样子,心下满是自责,他想许是自己多心了。


  “你满意了?”智伯瑶问,“抓奸抓到了,该高兴,明天就把你的皇后和你的侍卫推出去浸猪笼,也好,也好……”


  卫永昌自知理亏,又不如智伯瑶那般伶牙俐齿,一时语塞。


  智伯瑶乘胜追击:“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把巫蛊之术用到了自己身上吗?”


  “为何?”


  “我不快乐,时常梦到师父索命,就在滔天的火场之中,师父提着头颅向我索命,他控诉我恩将仇报冥顽不灵,而你,给予了我无上的荣光,权力,富贵,让我有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可这些,也不是我所喜欢的……”


  “你不快乐,可以讲,但若是起了早死解脱的心思,那朕不许。”卫永昌收起了獠牙,换上了一副温柔面孔。


  “你走吧,”智伯瑶说,“我乏了。”


  “这么急着赶我走?”


  “那你还要怎样?”


  “不留我?”卫永昌挑眉问。


  “不留你了,外面不知道有几个宫里的小宫女在张望等你,我也就不争不抢了。”


  卫永昌说:“你不争不抢,我争你抢你。”


  “咳”,智伯瑶轻咳一声,有道隐在场,她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卫永昌这不害臊的话。


  卫永昌扫一眼,有道隐这个外人在场,真是碍手碍手:“你下去罢。”


  道隐一只手攥紧了衣角,手上青筋暴起,他似乎没有听到卫永昌的指示,只是跪着不肯走。


  “朕要你走,没听到?”卫永昌有几分动怒了。


  “你忠心耿耿,有人却不领情,你又何必执着?走就是了。”智伯瑶看气氛僵持不下,生怕惹出点什么六安自来,忙做个和事佬要打发道隐走。


  “那卑职先退下了。”


  既然智伯瑶发话了,道隐知晓她心中自有主张,便要告退。


  谁知,卫永昌一句“慢着”,又将智伯瑶的心提溜到嗓子眼那里去。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卫永昌眼睛眯成了狭长的一条缝:“怎么方才朕使唤你不动,皇后一句话,你倒是听到耳朵里去了。”


  “我真是听够你这话了,你疑人疑鬼,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往别人头上泼脏水?”智伯瑶大声与他争辩,“你害怕我不在乎你,你对我好些便是,为何要……”


  她的声音放缓,内中还带了些哭腔,卫永昌吃这一套,她是知道的。


  “罢罢罢,是我多疑了,”卫永昌仰天长叹一口气,忽然扔出一把匕首到道隐面前。


  “叮当”一声响,那嵌着华美宝石的匕首晃人眼。


  “这是我和皇后的定情信物。”卫永昌说话时,握紧了智伯瑶的手,要她不能挣脱开来。


  智伯瑶觉得疑惑,不知道他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仿佛是在,炫耀?


  “皇后性情爽朗,为人却没有城府,所以朕总是担心她要被奸人陷害了去,”卫永昌顿了顿,居高临下看了道隐一眼,接着说,“从前,朕的侍卫总是抢着要往皇后这边跑,朕没有留意,如今细细想来,所有的事情全都对的上了。”


  “你不要说话,”卫永昌冲智伯瑶摆手,“叫朕好好来抽丝剥茧,让真相水落石出。”


  第一百四十五章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

  智伯瑶早已经心急如焚,后背出的汗水将衣衫粘在身上,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不仅不能做什么,还要懒洋洋靠在椅子上装作看好戏。


  “朕怎么就没想到?”卫永昌抚掌大笑,“对上了,全对上了,道隐啊,朕当你是趁手的兵器,没想到你……”


  说到这里卫永昌音调陡然拔高,将茶壶扔到地上摔碎了。


  道隐没敢偏过头,索性茶壶蹭着他的鬓角划过,并没有砸到他的身上去。


  “哐啷”一阵响,叫那些听墙角的宫人们自觉地耳朵缩了回去,保命要紧。


  “说吧,是从什么时候你胆敢将你的眼神放在朕的皇后身上?”卫永昌半蹲在道隐面前,一只手揪着道隐的衣领,“朕要你好好照顾皇后,可谁知你竟然……”


  “打住吧,说话真是越来越离谱了,我怎么可能……”


  “对!朕的皇后怎么可能放着朕不去爱,爱上朕身边的一条狗!”卫永昌拍拍道隐的面颊,“是那狗痴心妄想了,主人给他好脸色,它便得意地摇着尾巴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斤两,什么身份!”


  “他是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狗,”智伯瑶冷声道,“你要羞辱我,我没有意见,但你不该用这样的恶意揣度他!”


  “我没有要羞辱你,瑶瑶,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是要跟我白头到老的人,我怎么会羞辱你?”卫永昌道,“我从前拿他当兄弟,可是没想到,他把我当成了什么!瑶瑶,你心性单纯,你不知道你拿他当朋友,可他看你是用怎么样的龌龊目光,你不知道他怀了什么下流心思!”


  “卑职不敢……”道隐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卫永昌截断了。


  “你撒谎!”卫永昌揪着道隐的领子,似乎下一刻就能暴跳而起,但是他没有,他暴喝一声之后,忽然又笑笑,将道隐的领子慢慢抚平折好,“朕早该想到的,为什么,朕的暗卫总要替朕和皇后传话,为什么朕的暗卫总是会在皇后需要的时候出现了,朕现在全明白了!”


  “道隐,朕出生入死的朋友?”卫永昌轻声说,“你什么时候爱上朕的皇后的?”眼见卫永昌不肯轻易罢手,道隐决心自断生路为智伯瑶求得一线生机,“咚”地一声叩首道:“卑职该死!娘娘对卑职无微不至,可卑职却……”


  “你喜欢上了她对不对?可是朕的皇后不理你对不对?”卫永昌说,“那辅食丸,是你送的,对不对?”


  “什么辅食丸?”道隐摇头。


  “到了现在,还在给朕装傻?”


  “那是长阳送我的。”智伯瑶脱口而出。


  “长阳?”卫永昌眯缝起眼睛仔细思量,他从前确实忘记将卫长阳考虑在内,卫长阳虽然现在身份尴尬,可他到底有淑太后在背后撑腰,有一些不登记在库的东西也属正常,“那你怎么从前不说?”


  “我看你吃醋,疯狗一样随便乱咬,心里高兴,想看出好戏,便没有说,”智伯瑶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只是如今,你都咬到自己身上去了,咬红了眼,我实在没有了看戏的兴致。”


  “那说说看,你又充当了个什么角色?”卫永昌问道隐。


  “卑职,只是远远看着娘娘,娘娘肯跟卑职说一句话,那卑职就心满意足了。”


  “一句话就心满意足?”卫永昌不肯接受这个回答。


  智伯瑶知道道隐现在是要把过错都揽在他身上,不免有些焦急。


  道隐看自己放出的话并不能令卫永昌满意,便加重了砝码:“有时,卑职会趁娘娘睡着了,来……”


  “你趁她睡着了要做些什么?”卫永昌听到这里,怒不可遏。


  “卑职知道娘娘靠助眠药粉入睡,睡着了便不易惊醒,所以,卑职……卑职偶尔会同娘娘睡在一张卧榻之上,也会从娘娘这里偷拿些小物件带回去……”


  “道隐!”智伯瑶急忙喊他的名字,要他不要再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只是这一声在卫永昌听来,却是智伯瑶又羞又恼,急着要兴师问罪。


  “你竟敢做到这种程度,是朕小瞧你了。”真正从道隐嘴巴里听到“事实”,卫永昌反而镇定多了,“你把朕瞒在鼓里,是要把朕当傻子一样戏弄!”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


  “只是什么?情不自禁?”卫永昌上下打量道隐一眼,忽而大笑起来,“跟在朕身边太久了,朕险些忘了,你是个工具之外,竟还是个男人,想女人了不是?”


  道隐俯首不答。


  “那依皇后来看,这事儿应该如何处理?”卫永昌好生歹毒,将这个皮球踢到智伯瑶这里,智伯瑶若不下狠手,怕卫永昌要加倍惩罚,可要智伯瑶亲口处罚道隐,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他是个忠心的,留着吧,犯了错误的,用着才知根知底。”


  卫永昌没料到智伯瑶如此大度,摇摇头阴测测笑道:“道隐,你还不赶快谢恩?看娘娘对你,是多么留情!”


  智伯瑶冲道隐使了个眼色,要他叩首谢恩,也算是顺水推舟。


  “慢,你不必急着把头磕得砰砰响,朕只说留你性命,”卫永昌话锋一转,“看到地上的刀了?拿起它来,自己把那孽根斩了去,朕也心安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智伯瑶气的都坐不住,站了起来。


  “朕当然知道朕在说什么。”卫永昌拿出一块帕子来,要给智伯瑶捂到眼睛上,“污秽,你别看,或者,我叫他出去办事儿,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不过是一把刀,一个影子,要那玩意儿也是无用,不如直接废了,否则日后他还要再见你,而你又护着他,这叫朕怎么安心?”


  “你是不是气疯了?”


  一贯沉默的道隐打破僵局,他拿起匕首来:“卑职出去,恐污了圣听。”


  “不许去!”智伯瑶急了,一把冲到门口,夺下匕首,狠狠将它扔到地上去,“他发疯,你也跟着他一起疯?”


  “瑶瑶,我这怎么能叫发疯?”卫永昌道,“我这叫防患于未然!他都敢趁着你入睡摸上你的卧榻,胆子可真是大得很!”


  “趁我睡着了,摸上我卧榻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你怎么就可着他一个人为难?”


  卫永昌道:“哦?还有谁?朕把他们一块儿办了。”


  “还有你,你敢说你没有?”


  卫永昌说:“朕怎么能算?你我是夫妻!”


  “夫妻?那你为什么不敢声张,不敢出声,甚至只叫我以为那是梦境?”智伯瑶伶牙俐齿顶得卫永昌脸色泛红,“你承认了吧,你跟他们并无两样,要惩处他,你就连你自己一起一起惩治了!”


  “懒得跟你多说,道隐,去……”


  “不许去!”


  卫永昌说:“瑶瑶,你若是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跟我置气,那我可不敢保证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别说他了,连你也要受牵连。”


  “圣上可还记得,答应臣妾的三个愿望?”


  “你要用在他身上?”


  智伯瑶说:“臣妾恳请您放过道隐!”


  说完,智伯瑶拜倒在地,行三跪九叩大礼。


  “为他?值得吗?”卫永昌说,“你几次三番为他求饶,朕都疑心你真跟他有什么。”


  “妾身倒还真希望跟道隐有什么,圣上你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臣妾一个人孤枕难眠无人关怀,若臣妾早些知道他的心意,又怎会连着许多日子不痛快!”


  “起来,都起来吧!”卫永昌看屋子里一片狼藉,跪了两个人都红了眼圈,看着心烦,“你们两个,一个是朕的心腹,一个是朕的心上人,朕怎么会真的为难你们,都起来吧。”


  智伯瑶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卫永昌将这事儿翻过篇了,只是,她忍让许久,也是时候该反击一把了。


  “怎么不起来?”卫永昌看智伯瑶不肯起身去扶她。


  智伯瑶甩开他的手,嘟着嘴巴道:“臣妾一向得过且过,有些人在背后搞些小动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臣妾忍不下去了。圣上您几次三番来抓奸,怕是听了宫里面的什么流言罢?”“都是那帮奴才,平日里乱嚼舌头根子,在朕的面前诋毁皇后清誉。”卫永昌倒是不客气,毫不迟疑把责任推到了别人的身上去,“皇后尽管说,朕为你做主。”


  智伯瑶说:“别的人说什么也就算了,连我自己宫里面的丫头也吃里扒外不老实。”


  卫永昌心下一惊,以为智伯瑶说的是音希那晚的鲁莽举动,又听智伯瑶接着往下说,方才沉下心来。


  “我宫里头有个叫流光的,不知圣上您有没有印象?”


  卫永昌摇摇头:“不曾听闻。”


  “流光这丫头,是从前春雨楼的人,”智伯瑶说,“妾身杀了方无隅,那丫头就溜进宫来了。”


  “这样危险的人物,皇后怎么不早说?”


  智伯瑶道:“她是孤女,方无隅死了她没有去处,又对我怀恨在心,这才混进宫里来。我看她年岁尚小,不忍心责罚,没料到她在背后做了些勾当。”


  “皇后细细说来,朕为你做主。”


  “她在宫里勾结春雨楼余党,发展新的势力,别看她只是小小一个宫女,却能掀起腥风血雨来,圣上要知道,人言是比利刃更为可怕的一样武器,”智伯瑶说,“小小的宫女却也能通过言语挑拨,让主子们按她们的意思行事。从前后宫各院还对我有所敬重,可渐渐地,一个个都被宫人们挑拨了在我背后泼脏水。”


  “有这等事?”卫永昌大骇,方无隅这三个字在他心里就是禁忌,虽然方无隅已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死了一个方无隅,他的余党还在继续作妖,这是卫永昌心头一大痛处,“朕即刻将这丫头关进大牢里面审审!”


  “就在这里审!”智伯瑶道,“臣妾受尽了委屈,一刻也等不及了,就要在这里审!况且,她在宫里面的势力错综复杂,难免会出一些岔子。”


  虽然卫永昌不信一个小宫女能有多大本事,但为了哄得智伯瑶开心,便叫人将流光捉来细细审问。


  “跪下!”


  被侍卫押进屋内时,流光脸上带着一种睥睨的神色,叫卫永昌看了心里十分不舒坦。


  而且这丫头膝盖骨直得很,几个人使力才叫她跪了下去。


  “奴婢不知犯了什么罪!”


  “一个小小宫女,也敢这样嚣张跋扈?”卫永昌道,“我都不敢想瑶瑶平日里受了你多少委屈!”


  “瑶瑶?”流光冷笑一声。


  “圣上面前不得放肆!”一个老嬷嬷上前就给了流光两个大嘴巴子。


  流光狠狠啐一口:“我笑你,她叫你做了王八,可你还浑然不知,还在一味袒护她!”


  “那你就仔细说说看,本宫也想听听看!”


  流光扫了一眼立在卫永昌身后的道隐:“隐侍卫,好巧,总是能在娘娘屋子里看到你,今儿个又见到了!”


  “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说辞吗?”智伯瑶正襟危坐,“你真以为圣上是三岁小儿会被你三言两语轻易糊弄过去!没有证据,你这可就是红口白牙空口无凭!”


  “证据?”流光冷笑一声,“你要证据?好,我给你!”


  第一百四十五章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你倒是拿出来。”


  流光说:“那辅食丸就是证据,皇上大动干戈派人去查都没有查到出处,那是因为是他最信任的暗卫送的,哪里会有什么记录!”


  “你说皇上大动干戈派人去查?”智伯瑶问,“这事儿本宫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是靠你春雨楼在宫里罗织的情报网?”


  “这……只是我从别处听到的,无意之中听到别人说漏了嘴,”流光这才发觉智伯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此行不是为了在卫永昌面前跟道隐撇清关系,而是为了将她们一网打尽,好歹毒!流光在心中暗骂,“不过,皇后娘娘您跟隐侍卫整日在屋内做些什么,倒是该好好解释一下!”


  “你说你从别处听到的,那这个别处指的是谁?”


  卫永昌也跟着发问:“说出你的同党,朕也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你们……”流光看他们两个同仇敌忾,便知自己大意了,智伯瑶一定在卫永昌面前说过什么,使得卫永昌对他深信不疑,如今之计,只有……


  流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按着她的侍卫,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


  鲜血洒了一地,犹如点点红梅,绽放在冰凉的地面上。


  卫永昌忙用手捂住智伯瑶的眼睛:“瑶瑶,不要看,免得看了做噩梦。”


  道隐看得出来智伯瑶先有挣扎,而后认命,他们好不容易从多疑的卫永昌那里洗脱嫌疑,便万万再不能露出破绽了。


  “死透了?”


  “回娘娘的话,头盖骨碎了一半,心跳呼吸俱无,已经是无可挽回。”


  “那真是可惜了。”智伯瑶叹口气,“挺好的一个姑娘,模样也周正,为人又聪慧,只可惜是……”


  “只可惜心术不正,又是方无隅的余党,死不足惜,只是她死了,要拔出她的同党,怕是还要费一些气力。”卫永昌招手,想要跟道隐说说什么,道隐凑上来,卫永昌又把手放下不说了。


  道隐知他心有隔阂,便问:“圣上有什么吩咐?要不卑职去通知怀慕?”


  “罢了,还是你去,你去朕放心一些,”卫永昌犹疑过后,还是选择了信任,“朕命你去查,要尽快将她的同党全部揪出!”


  “是,属下领命!”


  折腾了大半夜,侍从将一地的血肉模糊清理干净。


  屋内又只剩他们两人。


  智伯瑶看着卫永昌,心里盘算,若他要留下来自己该如何应对,若他只是借床榻一侧还好,若他又起了色心,智伯瑶真不知是该顺从还是该如何,她对她已经全无感情,能做的只是一个路人对另一个路人的基本道义,可不包括上床陪睡。


  “瑶瑶,你过来……”卫永昌抬手。


  智伯瑶只好过去,伏在他膝头,卫永昌的手穿过智伯瑶的发丝:“我们生分了。”“可不是吗?”


  “朕从今往后,不会再碰别的女人一根手指头,专宠你一人,你可高兴?”


  智伯瑶闷闷地说:“皇上,子嗣……”


  “子嗣已经有了,朗儿最是年长,就由他做太子,若是他不争气,还有别的皇子,十几个,朕不信跳不出一个人。”


  “那是您的孩子……”怎么说起来都跟地里的白菜一样,折了一个也不可惜,真是令人听了心寒。


  “过些日子,朕要去南巡,带上你,你想去什么地方看看,跟内务府说,叫他们计算行程的时候算好了,朕与你游山玩水,圆从前的心愿!”


  “您还记得!”


  “什么您不您的,你还叫我永昌,不然听着太过生分了。”


  “习惯了,改不过口来。”


  “那就慢慢改,直到叫我的名字叫习惯为止。”


  “好,都依你。”


  卫永昌说:“淑太后最近没有为难你吧?”


  智伯瑶摇摇头:“太后不常来走动。”


  “那长阳……”


  “长阳越发消沉了,终日酒不离手,那个香案,其实是他要设的,为了灵儿。”


  卫永昌说:“看他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又如何不心疼?”


  智伯瑶在心底冷笑,你这个做兄长的,疼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折了他的翅膀,断了他的后路,这才做出一副关怀的样子,你关心人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


  “瑶瑶,你过来,我看看你。”


  智伯瑶站起身来,卫永昌搂着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哈气,传递某种诉求。


  智伯瑶一下子汗毛倒竖,几乎要呕吐出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以硬着头皮撑过去,可终究不能。


  “扑通”一声,卫永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智伯瑶试探了下,他的心跳呼吸俱在,应该是太过操劳了。


  智伯瑶长舒一口气,这次,是卫永昌晕倒,这才救了她一命,那下次呢?下次怎么办?

  算了,先不去想别的,智伯瑶将他搬到床上,叫了太医来。


  “只是急火攻心,多加休养便好。”这是太医的诊断。


  智伯瑶看着躺在床上的卫永昌,印象中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铁打的身体,可如今仔细一看,不过是一个已经长了白发的男人,他身子缩起来,看着又矮小了几分,却在昏睡之中还不忘呢喃着什么。


  “娘娘,圣上这是在喊您的名字呢!”小宫女一脸艳羡地说。


  智伯瑶这才“啊”了一声,配合着把自己的手塞到卫永昌的掌心里面去。


  她观察面前这个男人,他让人又爱又恨,他发起疯来的时候,叫人不敢接近,可他平静下来时,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叫人抗拒不得。


  “哎……”智伯瑶叹一口气,终究是不能回到从前。


  门上闪过一个黑影,智伯瑶驱使那小宫女去拿药。


  那黑影就落进来。


  “道隐,你怎么又来了?”


  “圣上吩咐我的事办完了,所以来请示一下。”


  “他醒了,我会转告你的,你还是先走罢。”


  道隐摇摇头。


  智伯瑶无奈,看四下无人,拉着他到一个小角落去,狠狠捶了他一拳:“你刚才不要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隔座送钩春酒暖


  “若能保你周全,我不要命了又何妨,”道隐说,“刚才若是我不放血出来,无论如何也瞒他不住。”


  “可你想过我吗?”智伯瑶说,“我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若真被抖落出来,我坦坦荡荡认了就是。可你如果要狠心抛下我一个人,那我绝对不饶你。”


  “可我们注定要分开。”道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智伯瑶从这句话里面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由得心下一动,攥紧了道隐的衣角,“一个个离开我,师父,灵儿,还有许许多多往日同伴,你也要狠心舍下我?我可告诉你,我智伯瑶不是不能独活,只是,独活没什么意思,每日对着冷冷的宫殿,冷冷的床榻,心里就要发寒,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等道隐回答,智伯瑶又说:“是不是我太霸道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给你压力,我不想强迫你为我改变什么,只是我想知道你在乎我,我要的就是这个,哪怕你只说一句话,我都满意了,真的。”


  道隐伸手抹去智伯瑶脸上的泪水:“我记得从前你不会这样轻易落眼泪的,如今怎么了?”


  “从前不懂得世事无常覆水难收,到现在才品到一些变化的滋味,”智伯瑶说,“年纪大了,心却越来越受不得一点儿伤了。”


  “胡说,你哪里年纪大了,才双十年纪,世间一切的情话到了你面前都要失色。”


  智伯瑶说:“我们一起,成为年纪很大的人,斗斗嘴,过一生。”


  “瑶瑶,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虽然我知道这对你并不公平,可是我想你还是尽早知道的好。”道隐突然严肃起来。


  “你要说什么?”智伯瑶看他神色凝重,知道是重要的事,心里头宛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上气来。


  “我可能不能陪你终老了。”道隐深呼吸一口气说道,“确切来说,我做不到。”“为什么?”智伯瑶含着眼泪,“理由,虽然我不强求你,但是我要理由。”


  道隐抓着智伯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智伯瑶感受着道隐的心跳,神色大变:“你……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跳的那么快,那么猛,好像随时能突破胸腔的束缚裂体而出!


  “瑶瑶,我命不久矣。”道隐说。


  “是因为你给我续命?”智伯瑶心下充满自责,“是不是因为我?”


  “你不要自责,”道隐说,“做出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只求你不要恨我。”


  “我偏要恨你!”智伯瑶眼神锐利得好像要杀人一样,“你明知你命不久矣,还要来勾我,以后你两眼一闭,倒是也叫我不要活了!”


  “我恨你!”智伯瑶捶着道隐的胸口,“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来招惹我!恨死你了!”


  “瑶瑶,”道隐抱紧了她,“你恨我吧。是我心怀鬼胎,知道自己要死了,这才不管不顾跟你在一起,只顾自己两眼一闭没有后顾之忧,却全然没有考虑到你以后怎么办。”


  “傻子,”智伯瑶咬着牙说,“当初为什么要救我?给了我在深宫之中活下去的火把,如今又要亲手将那火把夺走!你为什么要救我!什么续命!我看都是唬人的,终究是要死人,不过是换了一条命而已!你怎么这么傻!”


  “因为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谁说的!”智伯瑶不肯听。


  “我说的,在我看来,你的命比我的要重要的多,”道隐抱着智伯瑶,“瑶瑶,我身负国仇家恨,可我从小被教导的一切又不容许我去报仇,而且现在河清海晏,我若是报仇,免不了又是搅动一番腥风血雨,让百姓遭殃,让国家动荡,说到底这是我一个人的恨。”


  “我知道你夹在中间难做,可你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走一条死路?”


  道隐说:“我应该报仇,可我又应该忠诚,我应该死于多年前的战乱,可我又苟且偷生到如今!我早已经走不下去了,我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你,我恐怕不能活这么久。”


  “我看,如果不是我,你能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瑶瑶,你还不明白吗?”道隐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的生命就彻底改变了。”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终究要死在你的手上。


  戏文里常说美色误国,我从前是不信的,可我现在信了。


  遇到你以前,我的每一天都准备好了去死,为所谓的主人死去,死的不明不白。


  可因为你,我的梦里从此就不太平了,我知道了相思的滋味,我知道了何为爱。


  原来此前十几年都是白活了,白白长了一颗会动的心。


  我那时自觉身份卑微配不上你,只能远远地望着你。


  看你跟别人成亲,甚至守夜时要听到你和别人的欢好。


  若你过得好,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可你过得不好。


  原谅我擅作主张闯进你的生命里,而后不负责任地离去。


  我也不曾知你我会深陷至此。


  从前不肯告诉你我的生命走到尽头,是不希望你我二人之间染上悲凉的色调。


  也因为我担心你,担心你知道我会死所以决定和我一起死。


  我看着你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我看着你为谋划下一次出逃而抖擞精神。


  我就知道现在是时候了,我要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是勇敢的。


  往后我死了,请你不要失去斗争的决心。


  你要替我,你要为你,去追求你要的生活。


  美丽的夜莺,芳香的桂花,

  不要在黄金打造的枷锁之中郁郁寡欢,


  我知道本来的你是什么面目,

  我知道你曾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我用我的生命做成燃烧的火把,为你照亮前进的道路,

  火把会熄灭,而你千万不要回头,


  否则,怎么对得起那心血燃成的光明,

  怎么对得起你那绚烂的笑颜。


  “吐血,那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智伯瑶望着他:“所以到底还有多久?”


  “你又何必问?”道隐说,“我能拖再久,也不能久到让我们诉尽衷肠。你该把心思都用在南巡一事,我方能心安。”


  “你不肯说,”智伯瑶瞪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残忍?”


  “我怕说了你就不肯走了。”道隐告诉她,“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我怕你死。我现在是有今天没明天,我也许看不到你逃走的那一天,我害怕你改变心意留下来。”


  “你混蛋!”


  “我曾听人说,每年春季时节,未央的梨花开的特别好看,如今看来,我这个心愿是不能完成了,”道隐说,“我死后,请你替我完成这个心愿,请你一定要做到!”“我……”


  “你先答应我!”道隐说话间急火攻心,他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咳出声来。


  “我应了你!”智伯瑶看着他消瘦的面颊,憎恨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发觉,为什么只听了他的胡话说是相思过度所以才消瘦得这样厉害。


  “瑶瑶,你在跟谁讲话?”屋里传出了卫永昌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七章翠衾夜夜生寒


  卫永昌推门出来,看到智伯瑶坐在台阶上,而她面前站了一个男人。


  “长阳,你怎么在这儿?”


  卫长阳抬起手中的酒壶往嘴里灌了许多,这才回答:“全靠皇兄照拂,如今得意成这个样子。”


  卫永昌自然听得出来卫长阳语气中的冷嘲热讽,但他并不在乎,对他不在乎的人,他的心比顽石还要坚硬。


  “瑶瑶,天寒,回去罢。”卫永昌扶起智伯瑶,却见她两眼通红,叫人心生怜悯。


  “怎的哭了?”卫永昌急忙关切地问。


  卫长阳轻哼一声,端着酒壶走远了,虽然以他目前的身份来说,此举并不合适,但卫永昌现在无心在意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我担心你,”智伯瑶说,“要多注意身体。”


  虽然那些后宫妃子每天都端着大补的汤药去御书房嘘寒问暖,可没有谁的汤抵得上智伯瑶一句话,叫他心底涌出一股温泉,直往心田里去了。


  “别看了,再看被发现可就不好了。”喝得颠三倒四的卫长阳一走出卫永昌的视线,步伐反而稳重起来,他拍拍墙角那人的肩膀,“该走了。”


  道隐捂着嘴巴,等那阵子不适过去之后,才勉强站起身来:“多谢。”


  “谢字不用说,我不仅为你们,也为我自己。”卫长阳说。


  “流光的事……”


  卫长阳摆摆手:“举手之劳,我现在每天这个样子,如果不去找点儿事情做,连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流光有异状的?”


  卫长阳说:“此前,她对瑶后关怀备至,我还当真以为方无隅能养出什么心地善良的人,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这丫头厉害,差点儿连我的眼睛都瞒过去。我看到她和朱氏说话了,就起了疑心,不查还好,一查吓了一跳。”


  “我也以为方无隅那样的人,除非是他相似,否则任何东西都不能把他杀死。”


  卫长阳说:“他也真是够心狠手辣,才做得成大事,连自己都下得去手。他一死,卫永昌就美滋滋把春雨楼收入自己囊中,却没想到他收的不过是障眼法,春雨楼真正的力量,早已经真正隐入黑暗之中,连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情报机构也不知道!”


  “如今流光一死,我们便把她的旧部连根拔起,只等瑶瑶跟那黑暗对接。”


  “你不曾担心吗?”


  道隐问:“你是问我是否担心瑶瑶会无力掌控春雨楼,甚至被反噬?”


  “不错,这正是我的疑问。”


  道隐说“瑶瑶看着孤立无援,但她早就跟春雨楼那部分有接触了,她有把握。”


  “果然,方无隅养出来的,没有一个是真正让人省心的。”


  道隐说:“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从灵儿死的那天起,我早已经没有以后了,我自有主张。”


  “是我冒昧了。”道隐说,“往后,我恐怕不能常来,瑶瑶就要拜托你多加照拂。”


  “她?哪里用得着我照拂!”卫长阳对道隐说,“往后,你不必忌讳,该来就来,这样卫永昌才不会起疑心,况且,你这身体,少见一次面,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


  “多谢。”道隐抱拳。


  两个从前互相看不上的人,最终在命运的推手之下成为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两人还要称兄道弟,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对方手上,人生,不可谓不莫测。


  卫永昌陪智伯瑶在屋外看了一晚上的星星,精神不振,却还是为了美人一笑强撑着。


  “我乏了,你也该上朝了。”智伯瑶松开卫永昌,大步走上台阶,她回头,看到卫永昌正盯着她笑,所以她也回应以浅浅一笑,“去吧。”


  关上门,智伯瑶整个人这才松懈下来,方才挂在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圣上,去前朝这边走。”内侍看卫永昌迈步的方向不对,提醒着他。


  “不,朕知道。”卫永昌说着就走到东宫侧殿,推开了一间房屋。


  屋子不大,里面算得上是一贫如洗,除了一张床别无其他。


  屋子的主人正抱着酒瓶子躺在床上,浑身的酒气。


  “这人……”老太监急忙要上前去把这个在御前失仪的人给痛打一顿。


  “不用,无妨,”卫永昌拦住他们,“你们先出去,朕要跟他单独聊聊。”


  床上那酒鬼也察觉有人来了,“当啷”一声,酒壶从他怀里滚落,滚到地上。


  卫永昌把那酒壶拿起来,重新放在酒鬼的枕边,他这才发现,酒鬼枕的哪里是枕头,是一匹血红的丝绸。


  “你看这个?”卫长阳注意到卫永昌的目光,随口解释,“灵儿从前买了一匹布,没用上,她死后,我本来看着伤心要扔了的。”


  “结果你又把它捡了回来。”


  “你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这种事,有话快说,我还要继续睡。”


  卫永昌说:“既然如此,我不跟你绕弯子。我只问你,你给瑶瑶的毒药是什么意思?”“什么毒药?”卫长阳揉揉眼睛,“我只记得给过她辅食丸,并没有哪里能弄来毒药让她毒死你!”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急断虹收

  “那我前两日搜出来的毒药,不是从你那边得来的,如此说来,朕便安心了。”


  卫长阳冷笑:“皇兄是亏心事做多了?如今人人喊打喊杀?”


  “朕的好长阳,今日是秋祭,特准你去坟头上香。”


  卫长阳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了,却不料从卫永昌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眼圈还是红了:“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我与灵儿如何会天人相隔!你如今施舍我一点儿好处,就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做梦!”


  “我的好长阳,”卫永昌站起身来,“你有勇气指责我,怎么不见你去底下跟你的灵儿再见?说到底是卫长阳的懦弱而不是卫永昌的仁慈造就了这一切!”


  盯着卫永昌远去的身影,卫长阳咬着牙道,“问我为什么不去死?这话问得好,我还没看你受苦,我为何要死去?我要你生不如死!也要你尝尝这蚀骨相思的滋味!”


  “他走了?”智伯瑶问。


  “走了,之前还鬼鬼祟祟跑来问我,他不直截了当问我辅食丸是不是我给你的,”卫长阳闷哼一声,“编排出一套毒药的说法来试探我。”


  “他这人阴沉的很,我想他说的话该一个字都不要信。”


  “前脚才跟你情真意切,后脚就跑来我这里查证消息,我看他是黑到骨子里去了。”


  “我们都变了,强求不得。”智伯瑶说。


  “你的计划制定得怎样了?”


  智伯瑶苦笑一声:“虽然现在我可以正大光明插手南巡一事,可两个大活人要悄无声息逃出去,最好越过边境线,这又谈何容易?我脑海里尝试了无数种方案,可都被我自己推翻,太凶险了,而且自他登基以来便加强关卡检查,现在可不似从前那般了,而他自己手上又新养了一些暗线,我实在无法分辨,这漫漫长路,哪怕只有一个环节出错,只怕大厦就要倾倒。”


  “你可以想成只有一个人……”卫长阳说,“加上春雨楼的势力还有那位梁上君子,这样是不是就简单多了?”


  “你……”


  卫长阳垂下眼帘:“恕我冒昧,但这是你该做好的打算,道隐他的身体状况,只会比想象中的更差。”


  “我明白。”一向干练如智伯瑶,竟然声音也有了几分犹疑。


  “莫要怪我逼你,变数太多了,最好尽快做打算。”


  “我明白。”


  “订好计划,也别跟我说,免得我哪天喝醉了酒误事。”卫长阳说,“我先回去补觉,昨晚真是凶险的一天。”


  “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愈发多了。”


  “因为担心每一次见面都是最后一面了。”卫长阳使用轻佻戏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来的,但是,智伯瑶感受得到他内心压下了多少不平静的风雨,不过外出喝了一次酒,出门前还活蹦乱跳的妻子,回来后就已经躺在血水之中,非言语所能表达的痛苦。


  秋祭,宫里头来了不少命妇贵女。


  智伯瑶老早就将这等杂事交给淑太后去操办了,她不过是最后点头同意的那一个。


  淑太后也是可怜,以为智伯瑶肯将权力分与她,跑断了腿操碎了心,最后却发现不过做了别人的跑腿小厮,心里再气也毫无办法。


  吉时尚未到,宫里较往常热闹不少,各宫之间互相来往走动。


  智伯瑶在宫人的簇拥之下,正欲前往淑太后处,忽然听到隔墙一阵喧闹,宫里头好些日子没有人敢如此放肆了,除了智伯瑶还没有人敢这样做。


  智伯瑶眉头微微一皱,升起了好奇之心。


  音希拍马屁过头,看智伯瑶皱眉以为她生气了,挽起袖子就要走去找人理论。


  “无妨。”智伯瑶拦住音希,“你们在这里待着,本宫去瞧瞧。”


  特意绕道走了,看前面聚集了不少人,一个身体略微圆润的妇人满面红光,正在滔滔不绝。


  她们说得起劲儿,竟无人察觉智伯瑶的靠近。


  “圣上宠爱小女,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妇人一脸讪笑,努力把腰杆挺得笔直却又在不经意之间弯了下来,虽然满身的富贵气,只是这富贵气却像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不能完全地安在她身上。


  “欣嫔只要肚子再争气些生下一儿半女,往后怕是不用愁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可别忘了还有东宫那位!”


  “什么恩宠,我们不与她争,色衰而爱弛,等圣上老去,活生生的孩子还比不上往日虚无缥缈的情分吗?”那胖妇人说。


  有人可反对她:“你这话可说的不对,若是瑶后转了心意,又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到时候皇后仍然是皇后。”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世上哪有什么破镜重圆的说法,都是谎言。”胖妇人说。


  有趣的见解,智伯瑶很乐意去听,没想到却被人认了出来。


  一群人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尤其是那欣嫔的母亲,自觉闯了大祸,全身都在抖。


  但智伯瑶认为,能够发出方才一番见解的,觉不会是个普通妇人。


  “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智伯瑶命令道。


  那妇人便抬起头来,赔上一脸的笑容:“不知娘娘有什么吩咐?”


  这笑容不对,智伯瑶心下一惊。


  以貌取人这说法,在上了年龄的人身上很适用,年轻时所经历过的风霜全都完完整整写在脸上,是以做探子的,很少老人,因为年轻人的样貌总是可以修饰的,而老了之后内心所想全部反映在脸上的褶子里,若是从前做些凶恶的营生,连带着脸上的褶子都是横的。


  面前这妇人,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仔细一瞧,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生出亲近之意,她的身上,有一种凶气。


  她嘴角似笑非笑,似乎有什么话要同智伯瑶一起讲。“你们散了吧,本宫想与这位朱夫人一起走走。”


  在朱夫人的陪同下,智伯瑶缓缓向前走去:“你该知道本宫为什么要遣散旁人。”


  “老身粗鄙,不懂,还请娘娘明示。”朱夫人一脸诚惶诚恐。


  “你手腕上这镯子,成色不好。”


  朱夫人讪笑:“老身粗鄙,让娘娘见笑了。今年春雨落下的时候,田地里庄稼却坏了,让人没有心情做许多打扮。”


  一听“春雨”二字,智伯瑶狐疑,她身形一滞,却又很快稳住:“夫人说话,好生风趣。”


  “前些日子,听得平地一声雷,就知道是天家的意思,急忙去看个究竟。”朱夫人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要说的话揉碎了,让智伯瑶自己去领会。


  “再变天,春雨终究会落下,不知夫人看出来什么?”


  朱夫人握了握智伯瑶的手:“明年春雨会下的比今年好。”


  “本宫与夫人相谈甚欢,”智伯瑶从手腕上取下镯子送给朱夫人,“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老身随时可以见面,只要娘娘一句吩咐。”


  “好,有你这话足矣。”


  在淑太后宫前,智伯瑶才放这位朱夫人离开,想着欣嫔真是人不可貌相,从前只以为她是一个跋扈的小女子,却没想到她母亲竟是春雨楼隐入黑暗之后的临时掌控人。


  刚才朱夫人趁着跟智伯瑶握手之际,将一张纸条塞进智伯瑶手中,智伯瑶将那张纸条塞好了,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已经落地。


  第一百四十九章独领残兵千骑归

  秋祭即将开始,所有人都被叫去列在祭坛前,等着皇上主持盛典。


  智伯瑶实在是忍不住,便屏退左右打开纸条看了一眼,上面是江南水域的分布图,用黑线勾勒出来,而一条红线混在其中,尤为显眼,这应当就是春雨楼教众汇集众思最终为她拟定的出逃方案。


  智伯瑶看了看,红线标注水域水流湍急,沿岸人烟稀少,是以朝廷不设关卡检查。


  是个好计策,一颗心便安了下来,此图一到手,意味着准备已经开始,从此刻开始直到到达红线起点,她将不再与任何暗部交流,防止打草惊蛇。


  只是,一份卫永昌没来得及带走的奏章,此时突然闯入智伯瑶的眼帘。


  往常智伯瑶对他处理的政务没什么兴趣,只是今日不知为何,这份奏章在智伯瑶看来分外扎眼。


  于是智伯瑶便拿到手上,粗粗看了一眼,是流光和目前所调查出来的她的党羽名单。


  放眼望去,都是一大串的宫人名字,像什么“兰馨”“慧霞”之流,只是看到最后,名单上一个名字分外扎眼。


  “朱如欣!”


  欣嫔?智伯瑶自然认得出来,这是她亲自选出来的人,她怎么会不认识?


  可欣嫔也是流光的党羽?


  那欣嫔的母亲朱夫人呢?她又是什么人?究竟是效忠于流光的,还是一个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昨晚向流光问责,消息封锁严密,所以并没有打草惊蛇。


  智伯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朱夫人不是向着她的,那她手上的出逃路线几乎等同于废纸一张。


  如果朱夫人不是向着她的,那朱夫人之流已经把她的计划掌握得清清楚楚,她的密信,还有信物,都掌握在对方手上,只要这些东西送到合适的地方,那智伯瑶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再有能力规划第二次出逃。


  所以,智伯瑶仔细思索,这些日子她究竟有没有联络到真正的春雨楼之人,亦或是她的信件都被流光截了去,然后给她制造假象?

  但一想到之前,山南灾变沸沸扬扬,闹得卫永昌焦头烂额,智伯瑶又愿意相信,自己跟真正的春雨楼负责人联络过,只是最近的信件被截走了。


  “皇后娘娘,您怎的还在这里?”道隐无声无息出现,“圣上在找您。”


  “外面可有其他人陪同你一起来找我?”


  道隐答:“并无。”


  “那为何你这样谨慎?”智伯瑶走过去问他。


  “非常时期,卑职不愿意给娘娘造成一丝一毫的危险。”


  “可我自己有了大麻烦,”智伯瑶扬了扬手上的名单,“这是你查出来的?”


  “我连夜调查,可这里的名单并不能保证把她所有的党羽查尽。”


  “欣嫔也是她的暗网?”


  道隐点点头:“我也不愿意相信。可昨天,如果不是她拦了圣上的去路,圣上不会那么来势汹汹,所以我便起了疑心,一查她果然有问题。”


  “那她的母亲呢?你可有查到?”智伯瑶问。


  “她的母亲?”道隐摇摇头,“宫外的人,暂时还没有进入调查。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今天,一个自称春雨楼负责人的妇人把一张出逃地图拿给了我,”智伯瑶冷笑,“她就是欣嫔的母亲,朱夫人。两种可能,一种是朱夫人和欣嫔不是一路人,第二种可能,朱夫人和欣嫔是一路人,但因为昨夜消息封锁严密,所以朱夫人不知道欣嫔已经暴露,这才来给我送地图。”


  “第一种情况还好,但如果是第二种……”


  “那就危险了,她只要再宫里多留心,就能发现流光已经消失,连同流光的势力也在被铲除。”


  道隐顺着智伯瑶的思路说下去:“而如果她按兵不动,那么她手上掌握你的东西,你可以花足够的时间处理掉,对你构不成威胁。”


  “但如果她决意要用那东西置我于死地,恐怕很快就会改变策略,采取行动。”智伯瑶说,“那我也要及时调整计划,不然要被反将一军。”


  “可现在问题在于,我们并无法确定朱夫人的身份,贸然行动会不会打草惊蛇?”


  “欣嫔年纪小,又是个破落户出身,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物,”智伯瑶说,“她没办法接触到春雨教这种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教派……”“除非,是有一个她极其信任的人让她加入。”


  答案已经很明显,智伯瑶确实与真正的春雨楼教众接触过,只是这个朱夫人不是智伯瑶在等的人。


  “我想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现在?”道隐皱眉,“你疯了吗?秋祭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外面守备森严,我们怎么可能离开?瑶瑶,我相信你对事态的判断,可我真心认为,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越是盛大,越是森严,才越是有破绽,”智伯瑶说,“李不言今日会来,我本意与他互通消息,但是现在看来,这一次要直接跟他走。”


  “怎么走?”道隐问。


  “我们去找李不言,他会有办法的。”


  “他现在在哪里?”


  “你还记得旧日德嫔的宫殿吗?李不言就在哪里,我们现在就走。”


  道隐摇摇头:“你先走。”


  “一起走。”


  “圣上差遣我来催促你,若我久去未归,那圣上一定要有所怀疑,到时候我们更难脱身,”道隐说,“我先去禀报他,让他安下心来主持秋祭,秋祭一旦开始,他必须一直在场,届时我想办法趁机脱身。”


  “好,那你尽快。”智伯瑶说完,就提起裙子要冲出去。


  “瑶瑶……”道隐忽然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智伯瑶听他这个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浮现了许多不好的念头。


  “如果我没能尽快回来,你不用等我,先走,”道隐说,“我自有办法脱身。”


  “好!但我还是希望一会儿见你。”智伯瑶冲过来将道隐抵在墙上,狠狠将唇压在他的面颊之上,“灵活应变!”


  “我会的。”


  此刻路上空无一人,看着智伯瑶身影迅速闪过消失不见。


  道隐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咳出一口血来,这一次的血是黑的。


  道隐看着手上的血块,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瑶瑶怎的还不来?”卫永昌责备地看了道隐一眼,“还有,你为何去了这样久?”


  道隐答:“娘娘只告诉卑职说她要换件衣裳,叫圣上不用等她。”


  “换衣服?”卫永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却不料他的皇后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她总是这样胡闹,都是皇帝你惯的!”淑太后心有不满,发了几句牢骚。


  卫永昌自己说智伯瑶可以,但他见不得别人说智伯瑶的不好:“母后,您身为太后,可要持身自重!”


  淑太后知道他护着智伯瑶,也只好乖乖闭上嘴巴,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撕破脸。


  “秋祭没有皇后怎么能行?”卫永昌自言自语道,“换身衣服,朕等她便是。”


  “娘娘说不必等她,可以先开始秋祭。”道隐出声提醒。


  “朕的决定,几时轮到你质疑了!”卫永昌轻笑一声,没有肯给道隐一个好脸色。


  “皇上,这吉时就要过去了,您看……”大祭司急的团团转,秋祭对于成汉国人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因此大祭司在卫永昌面前,不似旁人那般说不上话,“可不能误了时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道隐正欲说话,却被卫永昌一个眼神扫过来。


  “你今天好像说了很多话。”卫永昌语气阴森森的,好像字字带刺。


  道隐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垂手站在一旁。


  祭典久久没有开始,就先下面那帮侍女奴才都有几分人心惶惶,不知道圣上这是闹的哪一出。


  “秋祭可是大事儿,哪怕耽误了一会儿,上天怪罪下来可要如何是好!”


  “是呀是呀!圣上您就快些开始吧!”


  “要是触怒了天上的神灵,这事儿谁也耽搁不起!”


  卫永昌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抬抬手,却说了一句叫所有人都震惊的话!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朕亲自去请皇后!”


  第一百五十章力尽关山未解围


  道隐脸色煞白,他没想到卫永昌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肯为了智伯瑶做到这种程度,不惜犯众怒,也要在心里给她留个位子,只可惜,这好心用的不是时候。


  “皇上!”大祭司急了,跪下来恳求,“不可!”


  “朕要做的事,谁敢拦!”


  淑太后虽然人微言轻,到底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马虎,害怕留下千古骂名:“皇上,祭祀说的有理。”


  一众由淑太后扶持起来的妃子们,也齐齐下跪:“请圣上三思!”


  妃子们跪了,各宫的奴才自然也要心向主子,看自家主子怎么做,他们也都怎么做,转眼间,前面跪倒了一片。


  阁老们心有不满:“改日要好好弹劾这个皇后!”


  “真是不像话,搞出这样的乱子来,叫我们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圣上,朗儿又哭了,妾身带他下去,”贤妃突然起身抱着哭闹不止的皇子道,“顺便去看皇后娘娘,秋祭历年来都没有误了吉时的先例,少了圣上您那可就更加不行。”


  卫永昌知道江水寒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要走,他感激地看她一眼,而后准了。


  大祭司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稍微挽回一下局面。


  随着高昂的击鼓声响起,秋祭正式开始!

  道隐的心悬在空中放不下去,贤妃江水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倒是不用太过担心,只是不知道智伯瑶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智伯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从前德嫔的住处,推开门,上面窸窸窣窣落下一些灰尘来。


  智伯瑶转身关门,却发现一个身影从门缝之前一闪而过,智伯瑶大惊,开门抓人丢进来,随后关上门。


  “呀!”女子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音希,是你?”智伯瑶眯缝起眼睛,打量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娘娘,奴婢没有跟着您,”音希连连摆手,“奴婢只是……”


  “只是偶然路过就正好遇到我?皇宫这么大,你不去秋祭反而跑到这边来是要做什么?”智伯瑶一个手刀砸在音希后颈让她晕过去,而后才后悔没有趁人清醒的时候细细审问一番。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这丫头不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也许只是巧合。”智伯瑶也懒得把人藏起来,想着先离开为妙。


  但是智伯瑶寻遍了屋子的前前后后,都没有发现李不言的身影:“不该如此!李不言是重视诺言的人,断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不言遇到了目前他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才脱身不得。


  可李不言往好听里说是个梁上君子,直白了讲只是个偷东西的,他会遇到麻烦?恐怕是有人故意针对他,才会让来去皇宫也无影踪的李不言失约。


  “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智伯瑶心里急的不得了,理智几乎要冲到九霄云外去了,好像有一股无形的阻力,处处阻拦她,不叫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力量不仅没有现行,而且异常强大,让智伯瑶汗毛倒竖,说起来她不过是个不满婚姻要与心上人私奔的小女子,为何上天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都不肯满足她?


  正迟疑间,墙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之声,由远及近,还伴着女人轻声的哼唱:“朗儿,别哭了,我们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找我?”智伯瑶听出来那是江水寒的声音,心下便知卫永昌没有大动干戈找她定是江水寒的功劳。


  “娘娘,那皇后真是太不像话了,这么盛大的秋祭都能缺席,恐怕以后……”


  “你住嘴,不要妄自在背后议论别人。”


  那被训斥的侍女很是委屈,一副我为你着想你反而不识相的样子:“您不知道皇后是有多么心狠手辣,昨儿个晚上,听说处罚了她的宫人流光,而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各宫都有人接连受罚,我看您也需……”


  “本宫心里自有主张,你只需要谨言慎行即可,旁的不要多想,你可是平日里跟那流光交往密切?想要从本宫这里得到庇护?”


  侍女跪下叩头:“娘娘,奴婢只是与流光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从没有做过任何昧着良心的事,只是担心……”


  “只要你清清白白,本宫自会保你平安无事。”江水寒道,“朗儿已经睡着了,你先抱着他,将他安置好。本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那婢子得了命令,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乖乖下去。


  智伯瑶屏住呼吸,期待听到江水寒脚步远去的声音,可惜她并未如愿。


  大门被人推了一推,接着门外传来江水寒的轻声细语:“娘娘,我知道你在里面,请开门罢。”


  第一百五十一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江水寒绝对不是误打误撞寻到这里来的,智伯瑶硬着头皮开了门。


  音希不过是个丫头打晕了好办,但江水寒是后宫妃嫔,还真不能这样对她。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智伯瑶问。


  “受人之托。”


  “谁人所托?”


  江水寒答:“楚清歌。”


  “有趣,一个死人的托付?这样你要叫我如何信你?”


  “楚江水清歌声寒,薄雾未明天色蓝。”江水寒所说的,正是从前楚清歌唱过的曲子,“我与他从前相识。”


  这一句诗词,里面暗含了楚清歌和江水寒的名字,叫人不由疑心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什么羁绊。


  “你可以叫我楚水寒,我与他是双生子。”


  智伯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这是陈年往事,我本不愿再提,但既然你不信我,我只好与你细细说来,”江水寒答,“我的母亲原本是楚氏的小妾,我也一直在楚家长大。”


  “但是由于春雨教之乱,所以你们才被迫分开?”


  江水寒点点头:“我的母亲早就察觉事情会生变,劝诫楚师爷及早抽身,楚师爷不肯,我母亲只好独自离去,清歌是男孩儿,自小认正房作为母亲,楚师爷不肯放手,我母亲只好带我出走。”


  “遇到了江将军?”


  “正是,”江水寒说,“将军那时故地重游,见我母亲孤苦无依,出于保护,便与她假做夫妻,我便尊他为我父亲。”


  “如此说来,将军他真傻,一直放不下淑太后那女人,真不知道淑太后何德何能让他挂念至此。”


  江水寒道:“也许往日的淑太后比现在可爱百倍,不过是为了生存染了一身的颜色罢了。”


  “我信你的为人,你没有必要编排自己的母亲来取得我的信任,所以你是受李不言所托前来找我?”


  江水寒点点头:“前几日收到消息,李不言出手失误,被重伤了。”


  “他也能失误?真是罕见?”江水寒说:“这也正是我所疑心的地方,对方势力很大,却没有人能说出半点关于它的资料,对方出手狠毒,显然是有备而来,应该不是针对李不言所为。”


  “李不言偷的那点东西不至于惊动这样的势力,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他是为我才重伤的,但我不明白,什么人要阻拦我离开,我留下对什么人有好处?”


  “尚且不知,我此次就是前来告诉你,请先沉住气,不要擅自行动。”江水寒说,“先回到秋祭上去。”


  “对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江水寒说:“隐侍卫是个不错的人。”


  “你当真不恨我?”


  “我为何要恨你?”江水寒叹了一口气,“错的是皇上。他以为他从未改变,但他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你不认为我做错了?”


  “虽然我并不能完全赞同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看到过父亲的前车之鉴,”江水寒说,“他非常痛苦,外人只道他与母亲举案齐眉,却不知他并不快乐,母亲这些年来,渐渐喜欢上父亲,只是父亲无动于衷,他痛苦,她也痛苦。我曾听到母亲房内传来压抑的哭声,便怕了,感情的事,从来不讲道理。我看淑太后千般不好,父亲他却从未能真正忘记她。我有时恨,恨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直接在一起,也省得软刀子在我母亲心头磨来磨去。”


  “这便是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快快快,快把这里围起来,去喊人!”


  墙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众多,各个都是全副武装的,刀刃拖在地面上,撞得叮当响。


  “不是我叫的人。”江水寒说,“我来的一路上多加注意,未曾有人跟过来。”


  “坏了!”智伯瑶说,“是你身边的丫头!”


  “她?”江水寒仔细回想一番,“她不过是小小一个宫女,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你我对一对口径,直接走出去怕没有人敢拦住我们。”


  “我看未必,她与流光是一丘之貉,如今流光暴露他们也只怕是要拼死一搏,若我们直接走出去,怕要连累你跟我一起遭殃。”


  “如今可怎么办?”江水寒还算沉稳分析局势,“照你这样说,外面那些人是要致你于死地的,恐怕不会等到皇上的援兵赶来。”


  “你留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江水寒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智伯瑶仰天长叹三声:“今天一天,我经历了跌宕起伏,每每以为自己绝处逢生,每每又有新的灾难劈头盖脸打来。看来终究是躲不过了。”


  “再等等,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江水寒不肯松手。


  “如果一会儿我没命再跟你说话,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智伯瑶还是知道的。


  “幸好我没有子嗣,不然遇到这种情况还真难决断。”智伯瑶拍拍江水寒的手背,“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卫永昌一如既往地好,但我祝福你和他白头偕老,他继位以来,品性大变,恐怕只有你,才能在关键时刻拉他一把。”


  说完,智伯瑶将江水寒用力一推,自己拉开门走出去。


  门口围着的侍卫叫的声音大,但智伯瑶真正走出来,他们又手拿兵器唯唯诺诺后退两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皇宫里造次?”智伯瑶平日积威甚重,因此她说话声音虽不大,却足以镇住面前这些人。


  流光已死,群龙无首,他们看起来决心并不如智伯瑶想象得那样坚定。


  “你是春雨教的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嗓子,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回应他。


  “你们主子已经死了,而你们又如此轻举妄动,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好,现在放下手里的武器,我保你们有一线生机。”智伯瑶扫了众人一眼,“如何?”


  “别听她的,到了这个份上,哪能不死?”尖嘴男人又说话了,“她又不掌实权,给我们的不过是空口承诺,我们不如杀了这妖女,到了泉下也好跟楼主有个交代!”


  第一百五十二章黄河远上白云间

  智伯瑶身体本就没有恢复完全,要与他们搏命自然是十分吃力。


  何况她随身只一把匕首,与人过招很快劣势就显现出来。


  “他们在那边!”欣嫔的声音传来,智伯瑶忽然认为这声音十分耳熟,方才喊人来围住自己的人是欣嫔,如今假惺惺来搬救兵的人还是她欣嫔,这女人心思真是歹毒。


  卫永昌显然不知道此处的混乱是因何人而且,只是叫道隐前来尽快摆平混乱。


  两方人马对峙,不知道是那个蠢材竟然下了放箭的命令,于是智伯瑶一边要闪躲箭雨,一边又要与人过招,一时间左支右绌。


  “谁叫你们放箭的!谁!”道隐大喝,要他们停下来,可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没有人听他的,仔细一看,这些侍卫哪里是熟面孔,一个个面生得很,想来跟对面根本是一伙人,不过对面那伙人负责先死,这部分人后死而已。


  道隐无奈,朝天放了信号弹,他知晓卫永昌很快就会带禁军赶来,自己要做的就是在禁军来之前撑住。


  “你快走!”智伯瑶告诉道隐。


  她并不怕死,但她怕死得不够体面,今天栽在一群小人手里本就够丢人的了,若是连反抗都没有就死去简直是大大打了她的脸面,大不了她先走一步,而后等道隐,一样的。


  道隐显然是不肯走的,他的腿朝这边迈出,闪到智伯瑶面前,一瞬间长剑出鞘,为智伯瑶挡下剑雨。


  “你先躲进去,我来应付。”道隐话没有说完,就发觉一支长箭突破自己的剑阵,直直贯穿他的前胸。


  智伯瑶惨叫一声,朝他扑过来。


  “我生疏了,抱歉。”这是道隐对智伯瑶说的最后一句话。


  智伯瑶甚至没来得及看他最后一面,就被道隐推倒在地上,随后道隐身躯附上,用自己的肉体作为盾牌,为她挡住那些飞箭。


  脚步声一刻也不停,倒是秋祭的鼓声戛然而止。


  智伯瑶无法抬头,她知道本该有无数飞箭射到自己上,但是却被身上那人挡了下来。


  卫永昌的暴喝传来的时候,智伯瑶第一反应对身上那人说:“我们安全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智伯瑶发觉已经没有飞箭了,便利落地从道隐身下爬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道隐后背是密密麻麻的飞箭,被活活扎成了一头刺猬,他身下的石板已经被鲜红的血液浸染,而他的身躯,已经凉透了。


  智伯瑶不信推推他,他没反应。


  智伯瑶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智伯瑶戳戳他的脸庞,还是软的,怎么就不动了?他脸上沾了污血,眼睛大睁,到死都不肯闭上,只是嘴角却还挂着一种诡异的微笑,那是痛苦与快乐并存的最终结果。


  “瑶瑶……”卫永昌朝她飞奔而来,智伯瑶不记得自己哪里来的气力推开他,只是看着地上的道隐。


  “你怎么不动了?你怎么这么傻?”


  “他是个合格的暗卫,朕会追封他,将他的尸身安葬在皇陵之中。”卫永昌说。


  智伯瑶揪着卫永昌的衣领:“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


  “朕都懂,朕来迟了,道隐是个忠心的护卫,他为了保护你,死去了,朕会厚葬他的!”


  卫永昌一口一个“死”字,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让智伯瑶清醒不少,她庆幸自己还没有说过什么过激的话,让道隐的死功亏一篑。


  “我听到德嫔宫殿里有声音,就想进来看看,可是没想到,没想到……”智伯瑶双眼空洞,晃着卫永昌,“没想到就遇到了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瑶瑶,朕会帮你调查清楚的,你放心,有朕在这里,没人能伤的了你!”卫永昌抱紧了智伯瑶。


  智伯瑶闭上眼睛,克制自己的悲伤,把所有的痛苦都咀嚼碎了吞咽到腹内,道隐已死,她不能乱了阵脚,虽然她确实有把柄握在一些人的手里,但只要那些东西一日不公开,她就有一日能实现自己的计划。


  卫永昌将智伯瑶打横抱起。


  智伯瑶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衣服上站满了血迹,还顺着她的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她成为了成汉的第一罪人,秋祭被打断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


  旁人也许会说“这足以证明圣上对你的爱”,但智伯瑶只是冷笑,道隐可以为她付出的却是整个生命。


  “皇上,臣妾害怕,害怕那些人会随时出现!”智伯瑶的害怕不是假的,但她真正害怕的是往后一个人独自前行,而不是如她嘴上所说害怕旁人会害她。


  “朕派了朕的亲卫在这里守着,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人伤害你!”卫永昌说。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们会不在背地里……”


  “瑶瑶,朕信任你,任何人都无法伤害你!”卫永昌说,“那些流言,朕一个字也不会听!”


  得了卫永昌的允诺,智伯瑶觉得暂时可以高枕无忧了,就算那些人把密信信物什么的送到卫永昌的面前,卫永昌也要仔细思量一番再做决定。


  两人现在很好,很好。


  智伯瑶紧紧握着卫永昌的手,似乎要把他的手捏出血来。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卫永昌轻声安慰她,“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这里,太过悲伤,也许就没有悲伤了,智伯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呆呆地,呆呆地看着满屋子关切的面孔,迷迷糊糊在想,他们是在哭我吗?

  江水寒抱着朗儿站在一侧,用眼神告诉她:不要暴露,一定要稳住,不然道隐的牺牲,可就是白白的牺牲,无端的努力。


  智伯瑶收了收心神,已经在盘算,出逃一事,是否要放在南巡之前,而面前的紧要任务又是把背后黑手揪出来,防止一而再再而三坏她的好事。


  “太医来给你把脉,来把手伸出。”


  智伯瑶摇摇头:“没病,不依。”


  可卫永昌还是不由分说,在她的手上套上丝线。


  只是不知为何,隔了一个屏风的太医,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皇后她是否身体有恙?你倒是细细与朕说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只向从前悔薄情

  太医抓了一把胡子,眉间隆起的小山丘又重新抚平了去,随后,众人都看到一个笑容在太医的脸上绽放。


  卫永昌性子急,一气之下竟然抓着太医的衣领,逼问人家:“皇后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


  太医不怒反笑,拱手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朕有什么好贺喜的?”卫永昌不明白太医的表情为何这样无常。


  淑太后是个过来人,心里早已经明白几分。


  “皇后娘娘有喜了!”太医朗声,已经是老泪纵横,圣上在这位娘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皇后有喜,他这个老骨头怕是也能跟着消停一会儿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众人齐声道贺,他们脸上写满了“笑容”,心里不管有多少嫉恨,却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


  “皇上!你要做父亲了!”淑太后看卫永昌如同木头一样,以为他高兴得失了心神,便戳戳他,要他回神。


  “哦,”卫永昌的反应很奇怪,并不高兴,连感情有一点点波动也算不上,他转向太医,“几个月了?”


  “回皇上的话,约莫两个月,娘娘脉象平稳,想来是最近身体养的不错。”太医只顾着高兴,以为皇上是高兴过头了,可怜的老太医,眼神不好,根本无法发现卫永昌眼神底下藏着的黑气。


  “朕……”卫永昌看向智伯瑶,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满屋子的女人,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不是傻子,发觉气氛不对,一个个低垂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智伯瑶别开了头,她靠在枕头上,整个身体紧绷着,双手都忍不住握拳,手心已经出汗,她无法放松自己的身体,全身都在颤抖,就连牙齿也在打颤,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朕当然很高兴!”卫永昌突然抚掌大笑,快步走到智伯瑶床前,不顾智伯瑶僵硬的身躯,拉过她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中,吩咐内侍,“赏王太医黄金百两!”


  百两黄金,算得上一个小小太医两辈子的俸禄,王太医高兴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跟在内侍后面去领赏。卫永昌又赏了智伯瑶身边的侍婢,赏了今日护她的近卫,赏了道隐一个封号,有赏了智伯瑶许多绫罗绸缎和名贵药材。


  “皇上可真是偏心!”欣嫔说话不怕声音低,就怕别人听不到,“从前贤妃娘娘有孕,都不见这么多赏赐,皇后娘娘……”


  “朱如欣,”卫永昌突然开口说话,“好你个朱如欣!”


  平日里卫永昌虽然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可都是一口一个“欣嫔”,如今连名带姓喊她,想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欣嫔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会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乖乖闭上了嘴巴。


  “跪下。”卫永昌说话的声音很轻,却让人毛骨悚然,就像是寒夜里的刀子,要戳人的脊梁骨。


  “皇上,臣妾知错了。”欣嫔脸上顿时没了血色,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卫永昌说她错了,那她就错了,她畏畏缩缩叩首求饶,还可怜巴巴地扭头望向淑太后,希望淑太后能在卫永昌面前美言几句。


  可淑太后只转过头去,就当没有看到欣嫔的求援,毕竟淑太后手中并无实权,犯不着为了一颗小小的棋子跟卫永昌杠上,杠上之后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把这个妖妇拉下去,给朕好好的审!”卫永昌说,“道隐!你……”


  话说到一半,提到那个名字,卫永昌顿住了,他又如何察觉不到躺在自己掌心里的那只手动了一下,他笑笑,不动声色把那只手握紧,要她再也动不得一下,死死地攥住她,不叫她再为那个名字动一下。


  “巫怀慕!”卫永昌喊道。


  “卑职在!”来无影去无踪的巫怀慕从天而降,跪在卫永昌面前听候指示,她一声黑色劲装,头发束到脑后,身上背了一把长剑,将那些娇滴滴的后宫妃子们吓了一跳,纷纷离她远了一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就连欣嫔,也装的十分到位,她跪着的身体斜了斜,头饰掉了下来,脸上的脂粉也糊了,看上去颇为狼狈,她尽可能收缩身体远离巫怀慕,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到现在了还嘴硬,”卫永昌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巫怀慕,你可要好好地审一审!”


  “卑职遵命!”


  说完,巫怀慕就去押欣嫔。


  欣嫔知道自己躲不过,眼珠子一转,扫到室内的柱子上,迎头就要撞向柱子,把一室内的女人惹得尖叫连连,用手堵住了她们的眼睛。


  “别叫她玷污皇后的宫殿。”卫永昌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变化。


  有大胆的宫人张开手指一看,欣嫔没死成,被巫怀慕劈晕了拖着走了出去。


  “一天到晚都是些跳梁小丑跑出来作妖,”淑太后说话了,“你们各宫回去要严加管束,别牵扯进什么案子,到时候,哀家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淑太后说这句话的时机很微妙,她成功让卫永昌注意到了她。


  “瑶瑶有了身孕,不便太过操劳,宫内大小事务,交由母后和贤妃处理。”卫永昌凑近智伯瑶,低声道,“瑶瑶,你看这样如何?”


  智伯瑶敢说一个不字吗?她不能。


  在外人看来,卫永昌是极尽温柔之能,是个多么温柔体贴的丈夫。


  然而只有智伯瑶知道,她的恐惧到底有多深。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跟皇后单独聊聊。”说这话的时候,卫永昌的脸上还带着一种轻柔的笑容,但等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卫永昌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消失了。


  屋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智伯瑶只觉得满屋子的空气都凝成了一块冷冰冰的铁,叫她喘不上气。


  第一百五十四章泣尽风檐夜雨铃

  幸好她靠在枕头上,而不是站在地上,否则连个可以依靠的东西都没有。


  卫永昌若是能松开她的手就更好了,可卫永昌没有,反而把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室内静悄悄的,沉闷的气氛让谁也不肯先开口说一句话。


  卫永昌一直在似笑非笑,一会儿蓦地眼圈红了,一会儿又笑的没心没肺,叫智伯瑶看了害怕。


  “瑶瑶,你害怕吗?”卫永昌开口,嗓子已经沙哑,似是哭了几百遍一样。


  智伯瑶没有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卫永昌自顾自说了下去:“两月?皇后对此有没有什么解释?”


  智伯瑶并无任何解释,懒得解释。


  三个月,至少有三个月,卫永昌没有来她宫里留宿。


  有一个著名的笑话,叫做丈夫出征二十载,回家儿子整十八,诸君想必都听过。


  “怎么朕的孩子留不住,偏偏别的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卫永昌另一手从被子的边角探进去,放在智伯瑶现在还平坦的腹部,“这么温暖的身体,太偏心了。”


  智伯瑶疑心他要使坏,时刻提防他从哪里摸出一把尖刀割开她的肚皮,太冷静了,太冷静了,依照卫永昌现在的脾气,应该是与她拔刀相见而不是如此絮絮叨叨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


  但卫永昌又确乎什么都没做,他异常冷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放在智伯瑶腹部的手也没有任何的不老实。


  “你要杀我?”智伯瑶忍不住了,面对卫永昌的惺惺作态,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将手从卫永昌手中拽出来,用被子裹住自己,“你又何必这样?”


  “那你又何必这样!”卫永昌取下非明刀来,指着智伯瑶,“你又为何要这样?我是那里对你不好?你竟对那个猪狗不如的人产生了念想!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被迫的,是他迷晕了你,是他强迫你……”


  “如果我说是,你会放过我?”


  “会,当然会,瑶瑶,这不是你的过错,都是他,是他那个养不熟的崽子……”


  “可惜不是。”智伯瑶拔高音调,“可惜不是!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可惜不是!是我自愿的,是我主动勾引他,是我,你可满意这样的说法?”


  卫永昌被智伯瑶的直率逼得后退两步。


  “别呀,”智伯瑶抬起非明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动手,你也好过,我也好过。”


  “哼!”卫永昌丝毫没有迟疑,把非明刀扔出老远,发出巨大的“咣当”一声。“刚才,我既然当众承认了这个孩子,你就该知道我的心意了。”卫永昌依旧黑着脸,但他并没有对智伯瑶做什么,“如果我想要做什么,刚才早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何必等到现在,瑶瑶,你把我想成一个何等小肚鸡肠的人?”


  “不过是为了你的皇家颜面而已,何必一副为了我的样子”


  “皇家颜面,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卫永昌苦笑一声,“你这样想我,我并不怪你。”


  “你要做什么就说,是刀子就磨得快一些,等的我要着急了。”智伯瑶可不相信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自己还能活下去,索性摊开了说。


  “你是很想做母亲吧?”卫永昌说,“如果不生下这个孩子,恐怕你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谁教给你的?是不是他们都告诉你,你是皇上,世上的女人都争着抢着要给你生孩子?”智伯瑶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不吝啬用最恶毒的语言直插卫永昌的胸口,“又要你失望了,我并不想要做母亲,一点儿都不想。”


  “好,那就是我想,我想要你生一个孩子,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我总是在想,生了孩子的女人,也许就会想明白一些,想明白我对你是如何的好。”


  “你只是想着有个孩子攥在你手里,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你真傻。”智伯瑶伸出手来,抚摸卫永昌的脸颊,“不如放我离开,就当我死了吧。”


  “我让人将他烧成灰,扔到御花园那个池子里去了,”卫永昌说着,眼睛在智伯瑶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要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痛苦的神色,可惜并没有,所以他继续说,“他就在那里,你舍得丢下他?”


  “他在这里。”智伯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真傻。我很好奇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敞开了说吧,此情此景,叫外人见了,只怕要指责我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恶毒妇,而你占尽了道理。”


  “是我毁约在先,我与旁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我与她们有了孩子,夜宿在她们身边,所以才叫你离心,你才自暴自弃给了那个狼崽子可乘之机,我原谅你。”


  智伯瑶拍拍卫永昌的脑袋:“当皇帝当傻了吧?我的话还不够清楚?我说,我跟别人在一起是我自己愿意,不是出于气你或者其他目的。你怎么就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以为全天下都要围着你在转?”


  “你的想法,我参不透,那我就告诉你我要的,”卫永昌说,“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从此以后,除了让朕做王八这一件事,你想做什么朕都依你,过往一笔勾销!”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智伯瑶说,“你我之间的问题,不是别人造成的,你以为推开别人,把我们绑在一起,我们就能跟从前一样了吗?世上没有破镜重圆这一说法,那都是谎言!”


  “你要生,要死,我绝不拦着你,你是皇后一日,除了朕,就没有人能动你,明白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卫永昌是要将她养在笼中,等她的翅膀萎缩退化,吃不了苦,过不得穷酸日子,要她低头,小鸡啄米一样在他手上讨生活,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明明她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情愿做一只在山间啄虫的鸟。


  可有人却非要把她抓起来,将她关在笼子里面,喂给它小米。


  用施舍的口吻说:“要不是我,你能吃到这么好的米?”


  可小鸟,本就不稀罕吃米。


  可那人,能给出来的却只有米。


  第一百五十五章月冷空房不见人

  一道光照射在智伯瑶的身上,使她浑身暖洋洋的,好似为她注入了新的生命和力量,智伯瑶沐浴其中,却发现那束光正慢慢偏移,她急忙追寻着那束光而去,不料追到一座桥上的时候,那光一下子消失了,寒冷、潮湿、雪花、迫近的死亡,让人发疯的孤寂,一下子朝她压了过来,她抱紧自己,蹲下身子,扶着那座冰冷的拱桥,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依靠,而那座桥也轰然崩塌,智伯瑶急速坠落,发了一声冷汗。


  “啊……”智伯瑶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有一双烙铁一样的手臂牢牢束缚着她,叫她动弹不得,那手臂很烫,让她身体被触碰的地方发汗。


  “做噩梦了?”手臂的主人似乎也被她的动作惊醒,将手臂束缚得更紧,“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智伯瑶只顾大口喘气,并不理会身后那人。


  那人点亮一根蜡烛放在床边,而后为她端来一杯茶让她饮下:“这样是否会感觉好些?”


  智伯瑶慌乱无神之间,只顾得死死抓住那人的手,以致于茶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要离开我。”


  “不会离开你的。”那人说,“正如同你不能离开我。”


  智伯瑶又困又累,在那人轻声细语的呢喃之中,再次合上眼皮,缓缓进入梦乡。


  真正的晨光洒在智伯瑶脸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她下意识去触摸身边,只有一个带着余温的印记,虽然不见他,可处处都有他的印记。


  她为自己感到羞愤,心里念着道隐,却因为贪恋那怀抱的温暖而投入卫永昌的怀抱,她怎么能够这样做,既然不爱了,不是应该分开才好?


  但她是人,是人就害怕孤寂,而卫永昌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近的怀抱。


  也许,卫永昌与她怀着一样的心思,不爱了,但彼此依然是最靠近彼此心房的人,因为有所求,所以只能有所舍弃。


  真的能这样吗?过往的事当真能过去吗?


  智伯瑶起身下了床,有婢女进来为她梳洗。


  日子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还是原来的她,她的生命不曾受到一丝损伤,但确乎有东西消失了。


  没有证据表明有东西不在了,房子是好的,外面天色是晴的,可真的有人不见了。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埋头于自己的事务,并不关心是否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昨天用何种惨烈的方式死去,只有智伯瑶一个人在心底祭奠着他,那悲伤在发酵,在扩大,她想要述说,却又无从说起。


  因为见识过太多的尸体,太多的无可奈何,让她哭泣,她是万万哭不出来的。


  “娘娘,圣上特意嘱咐说让您起床之后喝点滋补的汤药。”音希笑意盈盈地端了一小碗补品进来,“您看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口味奴婢给您去换,圣上从御膳房拨了十几个人到您的小厨房来,您绝对吃不腻……”


  智伯瑶一把抓住音希的手。


  音希对梳洗婢女使了个眼色:“娘娘要跟我说话,你先下去吧。”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音希跪倒在地:“不知娘娘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的?”


  “昨天你为何要跟着我?”


  音希急忙叩头:“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担心我的安危?就这么凑巧能发现我的踪迹?”智伯瑶扫了音希一眼,看她又要拜倒,拦住了她,“你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你要爬上他的床也好,要在他面前立功也好,我不在乎。只要你守口如瓶,我保证你不会遭到任何迫害,明白吗?”


  听到智伯瑶一句“爬上他的床”,被当面戳中丑事的音希脸色煞白:“奴婢知错了,娘娘就是奴婢的大树,奴婢在您的庇佑之下讨生活,绝对不会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


  “你明白就好,”智伯瑶扶她起来,“你是跟在我身边的旧人,知道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个性,想来你不会用自己的脖子跟非明刀开玩笑的,对不对?”“对,对。”音希如同啄米的小鸡连声附和。


  “曾经有个人背叛我,我一刀插进他的心口,来回搅动,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你是识时务的人,我想不用我多说什么。”


  智伯瑶不能再说什么了,再说什么的话估计音希的双腿都要站立不住了,智伯瑶对此很满意,摆摆手,“你下去罢,叫人来服侍我梳洗。”


  音希擦擦满头的冷汗退下。


  智伯瑶看了看摆在她面前的补品,想着要不要用银针一试,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最终智伯瑶并没有用银针试毒,而是大口喝了下去。


  她并不怕死,卫永昌也并不希望她死。


  她相信卫永昌也不会做出什么偷放打胎药的事情,毕竟腹中这个胎儿是卫永昌唯一能留住智伯瑶的东西。


  真的从此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智伯瑶想南巡肯定是去不成了,手上的权力也被瓜分殆尽,又与宫外的春雨楼失去联系,如今的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筹划出逃的资本。


  想到这里,她就憋闷,一挥手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带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她不能留在这里,如果孩子出生,不知会被卫永昌如何对待,他或许会严苛对这个孩子,又或许他会对这个孩子无比宽容,将他养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让他不能够做些什么。


  可怕,长久养在笼中的鸟儿是会失去自我,智伯瑶知道安逸的生活会腐朽一个人的斗志,所以她必须清醒,必须清醒。


  智伯瑶不会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的胃口极好。


  用过午膳不多时,有侍女来报:“贤妃娘娘来了。”


  “快请进。”智伯瑶欢欣雀跃,能与人交流,她就还有自由。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快歇着。”江水寒扶着智伯瑶走进屋里,她身后的老嬷嬷抱着朗儿。


  “我不过有孕两月,还不至于娇贵到何种程度。”智伯瑶说。


  “娘娘,您的身体不好,该多加注意才是。”


  智伯瑶一愣,下意识用手抚摸她的小腹,她本是不能有孕的,却怀了道隐的孩子,这如何不是上天的旨意?

  “娘娘,妾身有几件事情要告诉您。”江水寒一脸神色凝重,握住了智伯瑶的手。


  “本宫在听,请说。”


  “南巡您是去不成了。”江水寒说。


  第一百五十六章重泉一念一伤神

  “我早有预料,”智伯瑶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已经发觉,自然不肯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他要独自前往?但历朝都没有君王孤身一人前去的道理,他点名要哪位后妃陪他?”


  “娘娘,皇上指定让高大人代他前去,所以并不会有任何一位妃子陪同他前往。”江水寒轻声细语地对智伯瑶说。


  “你的意思是,他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我?”智伯瑶明白江水寒要说什么,摇摇头,“我还不至于天真至此。”


  “娘娘,”江水寒将手覆盖在智伯瑶的手背上,“虽然我知道您不愿承认,但您要看到,圣上是下了决心要与您重修旧好,这是一个机会。”


  “你是劝我,放弃出逃的心思,安安心心待在宫里做他的空心皇后?”


  “娘娘别笑我不能免俗,”江水寒点点头,“如今,您已经失去几乎所有的依靠,被切断所有的退路,韬光养晦才是目前的上选。”


  “把他对我的好一点点拾起,这该是我目前最好的退路,接受他的条件,过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的生活,这本该是我的选择。”


  两个“该”早已经表明了智伯瑶的态度,她知道要这样做,可她偏偏不这样做。


  “您是通透的人,想来自有主张,此事我就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听江水寒的语气,这第二件事才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是那些被流光牵连的宫人?”


  “不错,”江水寒点点头,“流光余党两百余人,已经被押进天牢受审。”


  “宫中出现这么大的空缺,该新招人手。”


  “娘娘,您之前选定的人,都被圣上发配到暴室去了,圣上差各地州府推举人选,不日即可到达皇城,”江水寒说,“您之前推举的人,想来本可以成为您的心腹。只是目前来看,您要失望了。”


  智伯瑶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角:“两百多精英,都被他打发去暴室做粗活?真是让珍珠蒙尘。”


  “所欲,这就是妾身跟您所说要顺从的原因。”


  他已经把你的翅膀剪断,你也再无后援,从此以后在这深宫之中讨生活,全凭他一个人的喜好,他宠爱你时,胡天胡地依然可以做六宫之首,他不宠爱你时,恐怕冬天连一盆炭火都取不到。


  “本宫知道了。”智伯瑶感谢江水寒的好意,只是要她接受这个事实,她还需要一段时间,“许久不见,朗儿都这么大了?快让我抱抱。”


  老嬷嬷闻言,把朗儿交到智伯瑶手上。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智伯瑶对着他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忍不住逗弄他许久,这才依依不舍同小家伙分别。


  江水寒走了不久,智伯瑶觉得偌大的宫殿实在空旷无聊,便要出宫门去走走。


  没料到还没走几步就远远地见了卫永昌的仪仗朝这边走来。


  进还是退,是个艰难的问题。


  进,要如何?要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嘘寒问暖为他挤出一张笑脸?

  退,要如何?要转头回去?叫人看见了岂不是要心怀疑虑?


  不用智伯瑶做出抉择,卫永昌瞧见了她,正大步朝她这边走来。


  智伯瑶愣在原地,等着他靠近。不料,一个头裹素巾的小宫女突然冲出来,跪倒在卫永昌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冲撞圣上的仪仗,这是要杀头的罪名。


  那小宫女更是重重地在地上叩首,血迹沾满她的额头,这是污染了圣听。


  “皇上!我家娘娘有冤屈!”小宫女嘶声道。


  “我们回去罢。”智伯瑶说,“太煞风景了。”


  只是不等智伯瑶转身,就听到你宫女说:“皇后娘娘心有不轨,我家娘娘是被陷害的,请圣上明察!”


  “有趣,”智伯瑶不打算离开,相反,她要去凑这个热闹,“我们瞧瞧去。”


  “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是欣嫔娘娘的贴身侍女,”小宫女说,“娘娘是无辜的,她只因发现皇后娘娘的一些计划,就被皇后娘娘诬陷了,请圣上明察!”


  “哦?”智伯瑶说,“本宫有什么计划,你倒是说说看。”


  小宫女没料到智伯瑶半路杀了出来,突然之间愣住了,连一颗正在下落的泪珠都被吓傻了,粘在她的面颊之上一动不动,她抬眼看向卫永昌,分明是在乞求卫永昌喝令智伯瑶退下。


  “皇后最是仁厚,你有什么,可以当面来跟皇后对质。”卫永昌一手揽在智伯瑶的腰上。


  小宫女知道如果此时不说,她便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说了,所以还是咬咬牙,从怀里掏出几封信和一块玉佩来:“皇后娘娘联络宫外乱党,试图威胁圣上。”


  “哦?本宫看看。”智伯瑶让音希去接过信函来。


  小宫女不肯给,害怕落到智伯瑶手中要被撕碎。


  音希反手一个巴掌就甩在宫女脸上,把信函夺在手上。


  智伯瑶看她甩人耳光倒是熟练得很,腹诽道:权势让人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


  “娘娘,请看。”音希献宝一样,把东西放在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接过来,直接交到卫永昌的手上:“为了避嫌,本宫就不拆开来看,一切请圣上定夺。”


  小宫女双眼放出光芒,沙哑着声音撕心裂肺地说:“请圣上明鉴!”


  卫永昌接过信函,对上小宫女殷切的目光,“刺啦”一声,令小宫女脸色大变。


  只见卫永昌将那信函看都不看一眼,尽数撕碎了,撒在风中,叫它们如雪花飘飞一般散去。


  “朕相信皇后。”


  卫永昌此言一出,连智伯瑶都要对他侧目,眉头微微一挑。


  第一百五十七章楚厉迷魂逐恨遥


  “圣上,真是令臣妾受宠若惊。”智伯瑶说。


  “你是皇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卫永昌说。


  看来这是他的诚意,智伯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拿出自己的决心回应这难得的诚意。


  “皇上,证据确凿,你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小宫女呆住了,没料到卫永昌会是这样的反应。


  “你诽谤皇后,其心可诛,拉下去斩了!”卫永昌毫不留情地说。


  “你该信她。”智伯瑶说。


  “朕原谅你。”


  “我不需要原谅。”智伯瑶说完,潇洒离去,去了天牢提审犯人。


  那里阴暗,潮湿,终年散发着霉气,让人忍不住捂了鼻子。


  “娘娘,罪人朱如欣带到了。”


  智伯瑶微微颔首,叫他们退下。


  “你来找我做什么?”昔日的欣嫔是不可一世的,面前的人无精打采面如土灰,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如果我说我是要来救你的呢?”智伯瑶弯腰,对上欣嫔的眼睛,“你信不信?”


  “你会这么好心?”


  智伯瑶说:“犯过错误的,用着才顺手。”


  “可我没有什么好给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智伯瑶说:“我本来也就不指望能从你嘴巴里掏出些什么。”


  越是被嫌弃,就越是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欣嫔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母亲叫我这样做的,她叫我进宫,叫我听从那个流光的话,都是她逼我,都是她逼得我。”


  “这就是你所知道的全部了吧?”


  欣嫔垂下头不说话:“母亲叫我这样做,却从未告诉我这是掉脑袋的营生,若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会这样做。”


  “你的母亲收到你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后在家中自缢,你的父亲,以死谢罪。”智伯瑶说,“她就算有心救你,也无力回天。”


  闻言,欣嫔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发疯似地大笑起来:“我三岁识字,五岁学艺,十几年来,不曾有一日懈怠,总以能陪伴君王左右作为我自己的命,可没想到,这个命,是我的命。”


  智伯瑶叹口气,对于欣嫔所说,她不全然相信,但欣嫔人生观念崩塌的那一刻,她却深有感悟。


  说起勤奋,她自愧不如,从前习武,兴致来了就能连着几天不分昼夜,没有兴致了就能连着几天睡到日上三竿。


  对待勤劳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礼遇。欣嫔好不容易实现了人生的价值,智伯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颗头脑还没有发挥作用就掉落在地上。


  “人,本宫带走了。”智伯瑶说着,就让左右架起欣嫔。


  “娘娘,此举怕是不妥。”


  智伯瑶瞟了一眼挡在面前的小官,睥睨一眼:“本宫要带走这个人。”


  两人对峙一会儿,最终智伯瑶胜利,她大摇大摆地把欣嫔从死牢里面带出来,恢复了她欣嫔的身份。


  女官提醒她:“娘娘,您这样做不合礼制。”


  “那就去圣上那里请一道圣旨。”智伯瑶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官很不情愿接下这个差使,人又不是她带出来的,怎么请旨要她去跑腿?但是这位皇后素来想一出是一出,她能有什么办法?从前那位德嫔本以为就是不可理喻的极限,没想到这位瑶后更胜一着,这些皇的眼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皇上,您看这怎么处理?”内侍说,“欣嫔犯下的是欺君罔上的罪名,不可随意赦免,不然恐怕这后宫将无宁日。”


  “既然皇后都说了请旨,那朕就遂了她的心愿。”卫永昌大笔一挥,写下一道圣旨。


  内侍看了看皇帝书案上一角堆积如山的奏折,叹一口气,那都是弹劾皇后的,但是被皇上压了下来,说实话,内侍也有些不明白卫永昌,那皇后与侍卫有私情的传言已经是满城风雨,这位皇上要么是痴情过头,要么是另有打算。


  “那奴才这就去宣读圣旨。”内侍说。


  卫永昌摆摆手:“不要你去,要另寻一个人才好。”


  “谁?”


  卫永昌在内侍耳边耳语:“你去办吧。”


  “这……”内侍面有难色,“这样恐怕不妥。”


  “朕叫你去,你就去!”


  “朱如欣接旨!”


  欣嫔正收拾好了在屋里坐立不安,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通传,急忙迎出去拜倒在地。


  圣旨并不长,但是听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接旨吧。”


  闻言,欣嫔迟迟不起身。


  “娘娘,”欣嫔身边的侍女提醒她,“皇上晋封了您,您快去接旨!”


  “娘娘,接旨吧!”那读圣旨的奴才再次提醒她。


  欣嫔缓缓站起身来,竟不是去接旨,竟是回头要跑。


  刚才宣旨的太监竟将圣旨一丢,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尖刀追上去。


  说来也奇怪,其他人竟然没有人去阻拦他,不知道是没有想到,还是早已经提前得到提点。


  那太监追着欣嫔只追到屋门口,欣嫔被门槛绊倒,身后追上来的那人将匕首扎进她的心脏,结果了她的性命。


  消息传到东宫,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


  智伯瑶手不稳,茶杯打翻在地上:“这怎么可能,深宫之中,哪个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


  “后来把人捉到的时候,人已经溺死在御花园里面了,拉上来一看,哪里是个太监,分明是个宫女,女扮男装,”音希消息向来灵通,“大家都说,那是因为平日欣嫔对人刻薄,那宫女气不过,这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智伯瑶并不相信音希的话,她去找卫长阳,得到的回应是一样的,不过卫长阳的信息更为全面。


  “杀死欣嫔的人,就是白天拦着他要诬告你的那个宫女。”


  “她不是被收监了?”


  智伯瑶问出这话之后才恍然大悟,“是他搞的鬼,人是他抓进来的,自然也不能青天白日从牢里走出去,如果不是他的旨意,那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第一百五十八章头白鸳鸯失伴飞

  “忤逆他,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需要有个人无视他,有个人辱骂他,”智伯瑶说,“否则每日轻飘飘被众人言语吹捧,他会很不自在的。但我目前唯一担心的是……”


  “担心他对我下手?”


  智伯瑶点点头:“虽然淑太后最近重新掌权,但是,如同我一样,她所有的也都是一句话能收回去的。”


  “他现在没有动我的理由。”


  “动了你,我会是真正的孤立无援。”智伯瑶说,“我有些害怕,寂寞让人最是害怕。”


  “如果我真的死了,也无所谓,本来就该随灵儿一起去了,”卫长阳说,“但只要我在一日,便会一日叫他不得安宁。”


  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卫永昌身边的内侍,智伯瑶没法子,宣他进来。


  内侍一进门,眼睛就粘在了卫长阳的身上:“这位,皇上叫您去问话。”


  卫长阳如今身份尴尬,一般有些眼色的人,都直接叫他“这位”。


  “他去做什么?”智伯瑶并不想让卫长阳离开自己的视线,想什么来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卫长阳真的去了,此行必定凶险异常。


  “这个杂家就不知道了,请吧。”内侍做了个手势。


  “不许去!”智伯瑶摔了一个茶杯,“本宫说,他要为本宫照料花园,他不许去!”


  “可是,娘娘,您又何必为难奴才?”内侍面露难色,但是似乎早就料到智伯瑶会这样耍性子,从袖子里掏出一道圣旨,“皇上说了,如果有人抗旨不遵,就亮出这道圣旨,您看……”想来这圣旨上不会说什么好话,卫长阳冲智伯瑶颔首:“人生在世,总是有些身不由己。”


  智伯瑶盯着内侍手中的圣旨,她去猜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是既然卫永昌已经提前预料到她会违抗命令,想必那上面没有写什么好话。


  看着卫长阳远去,智伯瑶突然心口发闷,一口血喷了出来。


  “娘娘!”音希一声惊呼,扑了过去。


  智伯瑶看着自己喷出来的鲜血,愣了几秒,随后抓住音希的手:“不许说出去,谁也不许告诉。”


  “娘娘,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


  “我知道你给他提供消息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前我都可以不管你,但是,”智伯瑶沉声道,“可如果我死了,你在他面前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奴婢明白。”音希低下头,小声说,“那您要去看看圣上吗?”


  “他将长阳从我身边弄走,不就是希望我对他低头!”智伯瑶冷笑,“本宫就偏不,看谁能耗得过谁!”


  智伯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卫永昌也长进了不少。


  三天,接连三天,来探望智伯瑶的妃嫔和太医络绎不绝,但卫永昌从未露面。


  关于卫长阳的消息,谁也探听不到,就连最关心卫长阳的淑太后也只知道卫长阳自从被叫进卫永昌的书房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可怎么办?”淑太后很难得主动来到智伯瑶的宫殿,抹着眼泪。


  “太后娘娘您有通天的本事,又何必来妾身面前哭诉。”


  智伯瑶此言一出,淑太后也不装模作样抹眼泪了,她屏退众人,对智伯瑶说:“哀家是来求你的。”


  “求我?妾身没有权力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后台,您找我有什么用?”


  淑太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你了,他是冲着你来的。长阳已经是废人一个,他没有理由再动长阳,除非,动长阳并不是他的直接目的。”


  “您的意思是,圣上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让我去哀求他?”智伯瑶冷笑一声,“您也真是看得起我。”


  “你要什么,我有的都可以给你,”淑太后说,“你尽管开口。”


  “据我所知,你和几位御史大人关系还算不错。”智伯瑶说。


  淑太后也不掩饰:“只是几个小官,人微言轻。”


  “你让他们加大对我的弹劾力度,越快越好。”智伯瑶说。


  淑太后不管智伯瑶这样做是什么目的,她一口答应下来:“我即刻让人去办,那长阳的事,你看……”


  “我马上就动身。”智伯瑶站起身来,扶了一下头上的珠花,“现在去,还能赶上和他一起用午膳。”


  从智伯瑶宫里出来,淑太后急忙回到自己的宫中,给自己交好的几位大臣发送密信,不管智伯瑶是要进行自杀式的毁灭,还是有什么目的,淑太后没看出这对她自己会有什么损失,所以她不遗余力地推动这件事。


  “音希!”智伯瑶喊她进来,“帮本宫梳洗。”


  “娘娘,您这一身打扮很好看,为什么……”


  智伯瑶说:“太素了,换一身艳的来。”


  音希急忙下去准备。


  智伯瑶看着宫人们忙来忙去为自己盛装打扮,看着镜中那个嘴唇比鲜血还要红的自己,心下顿时一阵反胃,觉得自己是廉价的官妓,想尽办法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宫女忙给智伯瑶顺气:“娘娘,孕吐是正常的,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宫人不提起,智伯瑶自己差点忘了这码事,她腹内还有一个小生命,她颤抖着把双手放在腹部,感受那里的温度,明明还是平坦的,可是确实有一个生命在那里孕育,如果将这生命诞在宫廷之中,卫永昌决计会要把他养成一个无用之人,智伯瑶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想到这里,智伯瑶心里平静不少,在宫人的簇拥下朝着御书房走去。


  路过御花园,智伯瑶撞上几个答应,她们的反应很奇怪,听出是智伯瑶来,纷纷做鸟兽散,最后跑的慢的那一个实在是躲避不及,只好在原地尴尬地给智伯瑶行了一个礼。


  智伯瑶理解她们对她避之不及的心情,但智伯瑶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何曾被人这般明着暗着嫌弃过,她故意走到那位答应面前,同她叙旧:“这位是孙答应?”


  孙答应微微颔首:“正是。”


  “许久不来本宫宫中走动,本宫可是十分地想念你。”


  孙答应面色很难看,大概被智伯瑶想念并不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怎么,在本宫面前,也敢如此大不敬!”智伯瑶突然厉声喝道。


  吓得那孙答应急忙跪下去了。


  智伯瑶虽然没有实权,但若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往后她的日子可是要辛苦许多。


  “跪着,跪一个时辰。”智伯瑶挺直了脊背,“听明白了吗?”


  “臣妾,明白。”孙答应大气也不敢出,全身微微颤抖。


  这让智伯瑶浑身舒爽,用权势来压迫人,原来是这样的畅快淋漓,怪不得卫永昌变化如此之快,她微微叹一口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候达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变成了路上遇到过的怪物。


  第一百五十九章能以色事人

  在御花园同一个小喽啰过招,很能发泄心中的怨气,但实在是掉价,智伯瑶憋闷了一肚子火,只希望不要在卫永昌那里吃些苦头。


  去了御书房,门口的内侍一见到智伯瑶见面露难色,智伯瑶十分不悦,但等她进屋之后才发现,自己确实不该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卫永昌一边坐着个美貌的女子,看上去十分乖巧安静。


  女子穿着打扮不像是宫内的人,但美的惊天动地摄人心魄,皮肤雪白跟瓷娃娃一样,一双眼睛水汪汪叫人怜惜,眉心一颗美人痣,点缀得她的五官分外迷人,女子似乎有些异族血统,看上去眉目间自有一段风流,但她怯生生的,看样子并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


  智伯瑶进去之后,对上女孩怯生生的目光,连一向不注重外表的她都不由得忍不住摸摸面颊,她已经不再年轻,她是否应该继续站在这里?

  卫永昌是否故意叫她看到这一幕意欲要她难看?她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看人家郎情妾意的,很是不妥。


  可如果她转身离开,那岂不是要叫人笑话了她小家子气?


  智伯瑶面带笑容迎上去,装作看不到这位少女,对卫永昌行礼:“臣妾过来……”


  按照智伯瑶的计划,她随便说两句转身离去就好,可是不曾想,卫永昌在她行礼之前,一把将她扶起,手搭在她的腰上,冲少女说:“这位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


  时常提起的,不知道他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智伯瑶面带微笑。


  少女急忙行礼:“见过……”


  少女并不是长袖善舞的人,至少目前从她的表现来看不是,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智伯瑶,顿住了。


  “称呼她姐姐就可以了。”卫永昌替少女解围。


  姐姐?智伯瑶想,原来这天真无邪的少女是你的又一个猎物。


  “瑶瑶,”卫永昌对智伯瑶说,“这位是小寻,我出宫时救下的少女,她本是未央之人,被奴隶贩子一路带到京都,我便救下她。”


  小寻目光中露出崇拜的神色,那并不假。


  智伯瑶也并不傻,知道什么是无邪,什么是做作,少女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神不会撒谎。


  “这是小寻做的家乡菜,你可以尝尝看。”


  不容推脱,不由分说,卫永昌将智伯瑶按在椅子上坐下,招呼少女小寻一同落座。


  “瑶瑶,这道甜点是小寻的拿手好菜,你尝尝看。”卫永昌为智伯瑶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的碗里。


  智伯瑶别过头,自从有孕,她胃口一直不好,尤其见不得油腻的东西:“不了,你们两个吃。”


  小寻把青菜夹到智伯瑶碗里去:“姐姐尝尝这个。”


  智伯瑶说:“我没有胃口,既然专程是做给皇上吃的,那我还是……”


  “她并不如此,只是自从有孕,所以脾气一直有些暴躁。”卫永昌对小寻解释。


  “不,本宫的脾气一直很暴躁,”智伯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皇上若是想要将小寻纳入后宫便直说,妾身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她只是吃醋了,”卫永昌的脸皮真不是一般厚,他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你瞧,我跟你说过的,她对我,从来都是在乎的。”


  小寻看呆了,凭借她最本能的反应,她觉得智伯瑶该是对卫永昌有敌意的,但是卫永昌才是她所认识和信任的人,卫永昌说的话,又让她动摇了她对自己直觉的依赖,难道这位皇后撒起娇来就是这样子?


  “我不在乎,从来都不在乎你,你如果想通过这个女孩来羞辱我也好,来给我难堪也罢,我统统不在乎!”智伯瑶起身要走,却被卫永昌按下去。


  卫永昌在她耳边说:“你来不是有事找我吗?只要你好好的,那你所想的事也一定办得成。”


  在小寻看来,只觉得他们夫妻二人格外亲热,外人绝对连一根针也插不进他们中间去。


  “来,吃菜。”卫永昌给智伯瑶夹了一块肥肉,放在她的碗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记得这是你喜欢吃的,你可要全部把它吃掉。”


  智伯瑶想走,但是她知道杀掉卫长阳这种事卫永昌不是干不出来。


  智伯瑶脸上慢慢绽放了一个微笑,缓缓地拿起了筷子,说:“圣上对妾身这样好,让妾身有几分不知所措了。”


  “朕怎能不宠爱你,你的腹中可是有朕的孩儿。”卫永昌倒也真不避嫌,当着外人的面,就把自己的手放在智伯瑶的小腹上面。


  肥肉的腻味,卫永昌的举动,让智伯瑶有几分反胃,但她只能,慢慢地将肥肉放在自己的嘴边,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还要强行压抑喉头的恶心。


  “皇后怎么哭了?”卫永昌突然“嘶”了一声,“难道是朕最近忽视了你?”


  智伯瑶红着眼圈答道:“不是,圣上如此对臣妾,妾身感动得都要哭了。”


  “这本是朕分内的事情,有什么好哭的?脸都哭花了!”卫永昌拿过智伯瑶手中的帕子,“朕给你擦擦,别把眼睛哭肿了,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皇后今天是特意为朕打扮的吧,可真是明艳动人。”


  “臣妾感动得要哭了。”智伯瑶强迫自己低下头,不要推开卫永昌,卫长阳的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


  小寻看的云里雾里,她只觉得卫永昌是个大好人,一代君王还对自己的妻子那么体贴,哪里像他们未央的新君,每日荒淫无度,弄得民不聊生。智伯瑶的抗拒,小寻也看在眼里,小寻下意识摇摇头,觉得这女人真是个大坏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看就特别凶,对于卫永昌对她的好意,也是凶巴巴地接受。


  小寻在心底对卫永昌的境遇充满了无限的同情。


  “好了,这样眼睛就不会红了。”卫永昌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可以说是走火入魔入木三分,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演给自己看,把自己都给感动到信以为真的地步。


  “那皇上可要说话算话。”智伯瑶匆匆抹了嘴巴,“妾身还有事,就先不打扰您了,您和小寻姑娘慢慢聊。”


  第一百六十章酒迷花困共厌厌


  说完,智伯瑶就要走。


  卫永昌叫住她:“小寻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朋友,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还烦请皇后指点指点她。”


  说完,卫永昌冲着小寻使了个眼色,小寻立马怯生生站到智伯瑶身前。


  没有别的法子,智伯瑶只好由着小寻挽着自己的胳膊走出御书房。


  她该扮演一个好妻子,好皇后的角色,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出御书房,智伯瑶就将自己的手臂从小寻的怀里扯了出来。


  小寻有些不知所措,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永昌哥哥叫我扶着您。”


  永昌哥哥?一口一个兄妹叫的真是亲热,智伯瑶实在是见不得哥哥妹妹这一套,眉头不由得一皱。


  “我对哥哥没有别的想法,请姐姐放心,姐姐,请不要讨厌我。”


  智伯瑶没办法,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本宫没有讨厌你,本宫只是乏了。”“那我陪姐姐回宫去?”


  行,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智伯瑶不说话,算是默许了。


  小寻不受宫规约束,叽叽喳喳地一路,还时不时蹦来蹦去,身上自有一种少女的天真烂漫。


  智伯瑶看着小寻,好像看到了许久之前自己的影子,是啊,三年,不过三年的时间,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是世上每一日都有新的少女长成。


  “说说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吧?”


  小寻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就满脸写着崇拜:“我爹爹好赌博,把我给输了,因我擅长歌舞,他们便把我带到京都来,说是要把我卖进秦楼楚馆里面去,我不肯,他们就打我,幸好哥哥从天而降,打倒坏人,把我给救了去。”


  智伯瑶忍不住用鼻子闷哼一声:“那他怎么把你带进共宫里来的?”


  听出了智伯瑶言语间的戏谑之意,小寻一张白净的脸变得通红,争辩道:“不是哥哥,是我自己……”


  “让我来猜猜,”智伯瑶说,“你不知道他的身份,请求留在他的身边为奴为婢,是这样吗?一个富家公子和落魄女子的套路?”


  “你怎能这样说……”小寻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样在别人面前说话是坏了规矩的,“哥哥是个好人。”


  “你的永昌哥哥是个好人。”智伯瑶说,“你只知道他是好人,却不知道他只是你面前的好人。”


  少女的喜好,憎恶,是毫无道理的,一件事,一个人,只要认准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反正现在在小寻的心里,诋毁她永昌哥哥的女人,是个坏女人。


  回寝宫的路上,智伯瑶遇到了高景行。


  一身人皮,有时候能让人换一个模样。


  此时的高景行,哪里还有从前的书呆子气,他留了胡须,一身大红色的朝服显得他整个人意气风发。


  “高大人,”智伯瑶叫住他,“这是要往身上的御书房去?”


  “回娘娘的话,”高景行说,“是。”


  “高大人如今可真是大变样了,连本宫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高景行看样子,很回避跟智伯瑶的接触,头埋得低低的:“娘娘谬赞了。”


  智伯瑶跟外人交流的心思,没有得到满足,她本意是找高景行叙旧,但是没想到高景行甚至有几分翻脸不认人的架势,这让智伯瑶生气至极,人果真都是一样的,管你是自诩清高如方无隅,还是不学无术如音希,都是一样的,向着权力和地位看齐。


  “滚吧。”智伯瑶说。


  这下子高景行才如蒙大赦,擦了擦一头的汗水,离开。


  小寻再傻,也看的出来这位高大人不想要跟智伯瑶接触,加上智伯瑶态度不好出言不逊,小寻觉得卫永昌好可怜,真的是好可怜,这样一个恶女人却被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一样对待。


  “皇后娘娘!”走了一个高景行,来了一个小宫女。


  智伯瑶本来就头晕眼花的,被她们一通乱叫,心里更不舒服:“又怎么了?”


  “我家娘娘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您看是不是可以让她起来了?”


  智伯瑶一拍脑袋:“瞧,本宫把这事儿给忘了,那我们一起去瞧瞧。”


  来到御花园,小寻一眼就看到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那女子虽然比不上智伯瑶标致,却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智伯瑶怎么狠得下心来?小寻害怕急了,寻了个由头,就要回到卫永昌身边去。


  就在小寻走出没有几步之后,忽然听得周围人一声惊呼:“娘娘落水了!”


  小寻一回头,就看到智伯瑶站在水边,手上还攥着一块布条。


  水面上有一个不大的波纹,但依稀看得到水下有人影浮动。


  “快救人!”那些宫女看样子都不会水,只能在水边干着急。


  智伯瑶并不为所动,拙劣的把戏,不知道是要给谁看。


  小寻一个箭步窜过去,跳进水里,幸而那孙答应并不重,一个小寻已经足够把她从水里弄出来。


  好一阵折腾,孙答应吐了一会儿水,可算是缓过来了,一口咬定这是智伯瑶干的。


  卫永昌问询赶来,小寻以为,卫永昌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却没想到,卫永昌走到智伯瑶面前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瑶瑶,你没事儿就好。”


  小寻气急,这个智伯瑶真是过分,明明她才是恶人,永昌哥哥怎么就看不出来!

  孙答应身边的宫人抢先告诉卫永昌:“皇上,您可来了,您要为娘娘做主!”


  “哦?你家答应有什么冤屈?”


  孙答应指着智伯瑶,痛哭道:“今天臣妾不知道为什么,被皇后娘娘罚跪,满了一个时辰,她才叫妾身起来,妾身站起不起来,娘娘伸出手,妾身以为娘娘是好意,可是不曾想,娘娘,娘娘她竟然将妾身推下水中!”


  “皇上,您要为我家主子做主!”小宫女扑在主子身边,磕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无心始觉有心痴

  卫永昌皱皱眉头:“空口无凭,谁能为你们证明,谁能担保不是你们诬陷皇后的!”


  “她!”孙答应用手一指小寻,“这位妹妹可以证明!”


  卫永昌眉头一皱:“她初来乍到,怕不是被你们唬了去。”


  “我看到了……”小寻不明所以,她只说出她所看到的事,虽然她没有看到智伯瑶将人推下去的动作,但是她看到了智伯瑶手上又孙答应的衣服碎片,那不会错的。


  “也许是你眼花了。”卫永昌本不欲打算让小寻掺和进来。


  可小寻并不能容忍她的永昌哥哥被人愚弄,被蒙在鼓里,所以她坚定地站出来:“就是她,我亲眼所见。”


  “皇上,妾身恳请您能处罚皇后娘娘,给妾身一个交代!”孙答应惨烈的喊叫,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智伯瑶扫了一眼众人,“那皇上是一定要给一个交代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卫永昌本来不想要处罚智伯瑶的,他不行智伯瑶干的出这样的事,就算智伯瑶干出这样的事,他也无所谓,暖床的多一个孙答应不多,少一个孙答应还有大把的人补上,他并不是很在乎,但智伯瑶自己认罪了,这就让事态有些棘手,他若是不处罚智伯瑶,天子的颜面何在,传出去也叫人不能信服他。


  “那就禁足一个月。”这是卫永昌所能想到的最重的处罚。


  “永昌哥哥,你都不知道……”小寻对智伯瑶不一定有恶意,但她急于在卫永昌面前表现她的好意,所以反而办了坏事。


  “臣妾恳请搬入冷宫,面壁思过。”智伯瑶说,“请圣上恩准!”


  卫永昌一甩袖子,去冷宫?面壁思过?开什么玩笑?朕要保的人,怎么能容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但智伯瑶还在把更多的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说什么自己言行不当,说自己怎么样对后宫妃嫔如何恶劣。都被卫永昌挡了回去。


  最后智伯瑶没有办法,搬出了成汉律法:“臣妾搬入冷宫,不得有任何人探视,请皇上下旨即刻执行,否则难以服众。”


  律法,是前不久智伯瑶参与修订过得,内中提到一条,如果皇后言行不当,皇帝应该将皇后打入冷宫三月,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探望,否则就按律当斩!


  卫永昌再怎么包庇她,也不好为她违背律法动摇国之根本。


  智伯瑶猛地叩头:“您要是不答应,臣妾就长跪不起!”


  旁的人说她该受罚也就算了,她自己也提出同样的请求,这让卫永昌毫无办法,只好一边答应她的请求,一边将她扶起来。


  小寻在一旁看了,气的七窍生烟,这个智伯瑶真是狡猾,明明是她自己犯错在先,却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主动认错受罚,良心真是大大的坏!


  智伯瑶如愿搬进了冷宫,音希哭丧着脸收拾东西一起住了进去。


  “朕让小厨房跟着一起进去,免得……”卫永昌几乎要把她的东宫搬空了,这样下去,住冷宫其实跟住在东宫里没有什么区别。


  智伯瑶满口的仁义道德谢绝了的卫永昌的好意:“圣上,臣妾是去面壁思过的,一切从简。”


  “可你的腹内还有孩子,朕恐怕你体弱受不得。”


  “臣妾若是失去了这个孩子,那不是正合了陛下的心愿吗?”智伯瑶不过随口回了他一句,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卫永昌生气了。


  他用极大的力道将她搂在怀里:“智伯瑶,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旁的人离他们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智伯瑶没料到一句话会触怒卫永昌道这样的程度,一愣,而后笑了,那是一种“我看穿了你的虚伪”的微笑。


  “我对你是认真的,我想跟你回到从前,你也拿出你的诚意来好吗?”


  智伯瑶摸着他的脸:“世事不遂人愿。”


  “但我偏要逆天而为。”


  智伯瑶噗嗤一声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请你把这一套留给小寻说吧,她对你是一片痴情,你只要用一点点手段,就能将她哄得晕头转向。”


  “朕都说了,朕对她不是那种想法,你吃醋了。”卫永昌一定要跟她解释。


  智伯瑶不在乎什么解释不解释的,需要解释,那说明事情早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智伯瑶住进了冷宫,这些天来诸位臣子对她积累的不满早已经到了顶点,呈现爆发。


  弹劾智伯瑶的奏章只见多而不见少。


  “又是这些!又是这些!”卫永昌把面前的书桌都掀翻了,“他们就不肯给朕消停一日!”


  小寻大气也不敢出,站在一旁,很多事情,她有心无力,比如卫永昌不爱她,比如卫永昌对智伯瑶可怕的执念。


  “这是怎么了?”一个女人弯腰将飞到门口的奏章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尘土。


  “母后,您来做什么?”卫永昌因着小寻这个外人在场,给淑太后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一点点颜面。


  “哀家来看看你。”


  “长阳没事儿了,他已经回去了,”卫永昌说,“看朕就不必了,朕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嘴犟,”淑太后说,“若是没有一些心事,能把你气成这个样子?”


  卫永昌冷笑一声:“儿臣心有忧虑,但不是母后所能解决的。”


  “这话你可说的不对,带兵打仗,文韬武略,哀家不如你,可说起后宫这些事情来,皇上你可不如哀家,”淑太后装作无意地说,“是不是那些御史让你如此忧心?”


  被戳中了心事,卫永昌甩甩袖子,“哼,朕的决定,他们也敢提出意见,真是反了!”


  “其实,说起来,他们的弹劾,也是出于好意。”


  卫永昌说:“您看不惯瑶瑶,可以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第一百六十二章三更急雨打窗破


  “皇上这话可就不对了,”淑太后说,“瑶后是个贤淑的女子,他们不懂,但皇上若想抱住瑶后的名分,不做些什么,怕是不成。”


  “听母后的意思,您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卫永昌大概也是被烦的焦头烂额,病急乱投医,竟然在听去淑太后的意见。


  “他们所要的,无非是后宫的平稳,后宫的平稳,不过是相互制衡,他们是担心瑶后一人独宠,会让后宫乌烟瘴气的,”淑太后说,“眼下选秀的日子就要到了……”


  “不成,朕答应过瑶瑶,不会……”卫永昌说。


  淑太后按按他的肩膀,要他坐下听着:“皇后的意思,哀家是知道你,你们两个伉俪情深,这本该是好事,但你要知道,外人可不这么样想。如今瑶后又破坏秋祭,还传出推妃子落水的传言,您若是不肯做做样子收一些官家女子进来,怕是要引发众人的不满。”


  “您的意思是,只要朕选秀入宫,就能保瑶瑶?”


  “正是,”淑太后点头,“若您执意跟御史们过不去,也没有哪个臣子敢跟您过不去,可是您要想清楚,他们都是为了国家的安稳着想,不是您的敌人。”


  “那此事,就交给母后操办。”卫永昌说。“那哀家叫贤妃一起来操办此事。”淑太后答,“免得让人疑心哀家一手遮天,都塞一些自己的眼线进来。”


  “随意,反正,朕不会与她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放在宫中的摆设。”卫永昌突然看向小寻,“小寻,这是太后,你也来见过。”


  “小寻见过太后娘娘。”小寻行了个礼。


  “母后,她也是未央的人,想来你们两个一定会一见如故,有很多话题想要聊的。”卫永昌打发小寻去跟淑太后聊天,自己这边也好落个清静。


  “小寻?这个名字似乎有一个故事,你快与哀家说说看。”


  比起智伯瑶,面前的淑太后似乎更为平易近人,有皇室的风范。


  小寻对着淑太后,便也没有那么拘束:“我小的时候母亲将我带去一起洗衣服,她将我放在一个木桶里,可等她洗完衣服的时候,才发现我连同那木桶一起被冲走了,她急坏了,叫人家一起去寻我,结果在河的下游发现了我,那木桶靠了岸,我在桶里面玩得正欢,因为我失而复得,所以他们都叫我小寻。”


  “这孩子福大命大,是个贵人。”淑太后拉着小寻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欢喜,“哀家一见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几十年没有回到家乡去了,猛地见了家乡人,还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小寻惊讶:“您也是未央人?”


  淑太后点点头,随后把自己过往的经历粗粗说了一遍,就打发这天真的孩子去厨房里给她做一顿家乡菜出来。


  小寻前脚刚走,淑太后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消失。


  “太后,您乏了?”淑太后身边的嬷嬷为她端上一杯热茶。


  淑太后说:“这个小寻,不过是一个粗鄙的农家女子,不知道皇上因为什么原因把她留在身边,太能说了,让哀家没了兴致。”


  “也许皇上就是看中了她这份不加雕琢的天真烂漫吧,”嬷嬷说,“您想想当初的瑶后,不也是这个样子吗?”


  “罢了,不提她,好不容易才把她打发走了,”淑太后说,“长阳那孩子怎么样了?自他从皇上那边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好好地看他。”


  “老奴传话过去了,但是,长阳那边没有什么消息。”嬷嬷一脸担心。


  “走,哀家同你一起去看看。”淑太后说,“要不是因为还有他这一个念想,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不会卷入朝堂的纷争之中去。原以为,我成了太后,就能做一回自己了,不曾想啊,身不由已。”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说不是呢?”


  来到东宫的时候,那里已经是非常的萧瑟了,整个宫殿里面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让人疑心这是荒废已久的宫殿。


  一声声的猫叫传来,更让人心里面瘆得慌。


  “长阳,你在吗?”淑太后小心翼翼地敲门。


  “滚!”一声轻微的嘟囔,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面,发出一声闷响。


  淑太后告诉身后的宫人:“你们都退下吧,我跟他单独聊聊。”


  “你来做什么?”卫长阳躺在床上,醉眼迷离地问。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死。”淑太后说。


  “看我?”卫长阳指了指自己,哈哈大笑,“都是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一定是被你逼死的。”


  “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淑太后听到自己唯一在乎的人这样中伤自己,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做娘的有哪个不为自己的孩子好!”


  “做娘的,你可真说得出口!”卫长阳听到这里,就暴躁起来,坐起身子,一只手指着淑太后的鼻子,“都是你,我会有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害的!我天生就是贱婢的儿子,你为什么要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什么不叫我去死?如果当年一出生我就死了,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烦恼!”


  淑太后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抹眼泪。


  卫长阳越说越来气:“为什么我会有你这样一个母亲!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结果呢?太子终究是太子,狸猫却还是狸猫!”


  “啪”的一声,竟然是淑太后给了卫长阳一个巴掌,“废物!”


  “你打我?”卫长阳没有料到一向对他百依百顺低眉顺眼的淑太后敢如此对他,一下子被打蒙了,看着面前的女人,感觉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人。


  淑太后一向让卫长阳觉得是跳梁小丑,是一个只会阿谀奉承看人眼色,挑别人吃剩下的残渣的可怜虫,那么,面前这个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让人害怕气场的女人又是谁!

  第一百六十三章终是心肠狠

  “打得就是你!”淑太后冷冷看着他,忽然站起身来,远远地离开他,“如果早知道我的儿子是这样窝囊的性子,不如当年直接掐死他算了,也好过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都是拜你所赐。”


  “你错了,一切的过错都是你自己的。”淑太后说,“道隐,那是真正的前朝太子,可是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辈子做人家的走狗落了个万箭穿心的下场!我告诉你,当年我给你的是一条真正的大路,可惜放着阳关道你不走,你要去走独木桥!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儿子,我还不如掐死你算了!”


  说完,淑太后竟然真的走过来,双上卡住了卫长阳的脖子。


  卫长阳到底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在一个老妪的手上落于下风。


  不料淑太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条手帕捂在卫长阳的口鼻上,卫长阳顿时动弹不得,他的酒意一下子都醒了!

  淑太后看样子是要来真的了,她缓缓放下手帕,停止了哭泣,抹干了眼角的泪水,把自己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她不哭,也不笑,好像是在对卫长阳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可以算是非常不幸的,运气,从来都没有降临在我的身上。”


  卫长阳觉得面前的淑太后十分陌生,好像是疯了,他要逃,他要喊,可是他不能动,东宫除了他再无别人,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不会再有人来了。


  “我从小生活的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富足,只可惜,父亲在斗争中失败,从此我从人上人,沦为最低等的婢女,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死,我也没有想过轻生,我从没有臣服,我不甘心总是做一个婢女,所以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慢慢地抓住机会。跟夜帝的一晚,他什么都想不起来,都一大把年纪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是我故意设计的。”


  卫长阳只觉得淑太后恶心,想要拼命地远离她。


  淑太后一只手卡住了卫长阳的脖子:“再动,我就掐死你,难道连听我讲完一个故事的耐心都没有?”


  卫长阳瞪着淑太后,似乎要骂她。


  淑太后另一只手拍拍卫长阳的脸颊:“我从前跟将军学的招数,一招可以制敌,瞧不起女人吗?”


  说完淑太后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叫卫长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方才知道淑太后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成汉,我知道在未央我依旧是一个婢女,所以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要我活着,我就不能认输,我就不能停下追求更好的东西。我从一个婢女,一路爬到淑妃的位置,如今成了太后,你以为这是时势造英雄?你错了,我才是造势的人!”


  卫长阳虽然觉得淑太后一些话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了,但是细细一想却觉得淑太后所说不无道理,这是个真正可怕的女人,她生长于泥潭之中,虽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但她从未停止过丢掉身上的臭泥。“我的好儿子,我一路支撑下来,不过是想让我们母子两个都好过,”淑太后声音慢慢颤抖起来,“可你为了一个女人,丢掉了原有的一切,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蠢!原本他都打算放你离开了,我若是你,我会带着对亡妻的怀念去到封地养精蓄锐,谋求反击,而不是像你这样整日喝得酩酊大醉成为一个没有用的窝囊废!”


  “我不是窝囊废!”卫长阳争辩。


  “不是?”淑太后冷笑,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分,“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成为智伯瑶的走狗?在宫里面搞一些小动作?你以为你所做的事情能撼动他几分?天真至此!与其等他来收拾你,不如我自己提前送你上路吧!”


  说完淑太后两只手一起用力,卫长阳顷刻便脸色发紫,眼白往上翻。


  “长阳,送你上路的,是你自己的母亲,请你不要恨她,她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卫长阳无力地在脑海中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猛烈颤动,他猛地咳嗽几声,突然伸出他铁钳一样的手,将淑太后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一点一点移走。


  “这,怎么可能……”淑太后惊讶,她的药效不该退散的。


  “因为我不是窝囊废,”卫长阳冷笑,“我不是,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从来没有一天是虚度的。你以为我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人,可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无能之人。”


  淑太后的手被粗暴地甩在一遍了。


  淑太后别过头去,不敢看卫长阳的神色。


  卫长阳说:“你可以走了。”


  淑太后说:“你可以杀了我,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我为什么要杀你?”


  淑太后说:“因为,我想要杀了你。”


  “开什么玩笑,你毕竟是我的……母亲。”卫长阳低下头,小声地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好不好?”淑太后半蹲在卫长阳面前,用哀求的眼神看他。


  “我说,你毕竟是我的母亲,”卫长阳这一次很大方地承认了,“我认你。”


  “长阳,你真的肯认我?”


  卫长阳说:“你烦不烦?我不想一个问题说第三遍。”


  “长阳,好孩子,你看着娘,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只要你再叫一次娘!”


  卫长阳说:“我想要卫永昌的位子,你办得到吗?”


  “好孩子,为了你,娘豁出性命都要去做。”


  卫长阳冷笑一声:“我认你做娘,不是要你送死,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淑太后说:“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勉励一试,未尝不可。”


  卫长阳叹口气:“我不要你为我去送死,我们的话题到此结束,不送。”


  说完,卫长阳将淑太后推出了门,重重地关上门。


  “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搞的!”太后身边的嬷嬷看到她手臂上的淤青,急忙紧张起来。


  “无妨。”淑太后脸上挂着微笑,“无妨,是我自己弄伤的。”


  说完,淑太后就头也不回离开了东宫。


  一路上,淑太后的婢女都觉得她似乎有些奇怪,连走路的姿态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豁达。


  淑太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火红的云似乎在天边烧了起来,如果能换回一个有人样的孩子,她堵上毕生经营又何妨!


  而另一边,烂醉的卫长阳在淑太后走了不久之后便偷偷下了床出门了,在红霞的掩护下,翻进了冷宫之中。


  冷宫不比东宫,何况此时又接近冬季,一阵扑面而来的阴冷潮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那个老女人说她手上还有一些势力,”卫长阳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她会很快告诉我她的底牌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东风不与周郎便

  漫长的午后,屋子里飘散着几分发霉的味道。


  智伯瑶在半明半昧之间,仿佛看到有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坐在自己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她于是伸出手去,去回应对方,可是她的手却总是无法握住对方,似乎两者相斥。


  那人轻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随后大步迈出门去。


  智伯瑶挣扎着从睡梦中惊醒,音希连忙把门关上:“可是风太大,让娘娘惊醒了?”


  智伯瑶只顾着大口喘气,根本不理会音希,她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色看着惨白异常。


  “不要把门关上,打开门。”


  音希只好又走到门口,大开门,让门外的阳光透进来些许。


  “你出去罢,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音希巴不得能出去晒太阳,离这个有几分异常的娘娘远一些。


  智伯瑶看着外面的太阳,地面上铺满了金黄色的落叶,已然是一派萧瑟景象。


  有些人,他离开对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总会突然之间意识到他的离去是多么的重要。


  时光似乎凝滞,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躺在这里,发呆,似乎就成为了全部的人生目标。


  智伯瑶愣了许久,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好冷,于是她又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


  突然一个乌黑的球体从房梁上垂下,智伯瑶不设防,被吓了一跳。“是你?”看到面前的是巫怀慕,智伯瑶还是有些小失望,她原本指望来的人是李不言甚至是道隐,当然,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来了,因为他的尸身早已经架在木头上被烧成了灰烬,洒进湖水之中。


  “怎么,你希望来的是谁?我师兄?”巫怀慕语气不善,已经脱离了一个暗卫的本分,但智伯瑶并不计较这些。


  “你来做什么?”


  “杀你。”巫怀慕说完,袖子一抖,一道寒光抵在智伯瑶的脖子上,“都是你!”


  “你为何要杀我?”智伯瑶问,“是有人叫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巫怀慕说,“我讨厌你。”


  “你喜欢永昌,讨厌我我很早就知道了,”智伯瑶淡淡一笑,“你若是喜欢他,改日我为你做安排,保准叫你能长久陪伴在他的身边。”


  “不……不是这样的!”被戳中了小儿女心事的巫怀慕竟然也脸色一红,但很快就反驳,“我来,是为师兄讨一个公道。”


  “那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的?”智伯瑶冷笑一声。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巫怀慕说着把匕首往前送了一分。


  智伯瑶手指摸上刀柄:“这是我送给道隐的匕首?被你藏起来了。”


  “要不是我提前去收拾他的东西,他死了你也逃不掉。”


  “你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话的?”智伯瑶说,“是皇帝的暗卫,还是道隐的师妹?”


  “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智伯瑶说:“你错了,弄清楚这个问题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你是用暗卫的身份站在我面前,那你没有资格向我讨个公道,但如果你是用道隐的师妹这个身份站在我面前,那该讨要公道的是我!”


  “你?”巫怀慕冷笑,“要不是因为你的引诱,师哥他不会变成那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你师哥他自己愿意,不信你去问他。”智伯瑶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巫怀慕脸色很难看,暗道:“狗男女。”


  “承认吧,你根本不是为你师哥来讨要公道的,你是为你自己鸣不平。”


  巫怀慕说:“我有什么好为自己鸣不平的?”


  “你恨的并不是我与他,恨的是他走了之后你孤立无援一个人,不被皇帝信任,身份不能见于天日,这就是你气愤的原因,”智伯瑶瞥了她一眼,“如果你真的在乎道隐,你就不会眼睁睁看皇帝调查他。”


  “我给过他暗示……”巫怀慕争辩。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才给的暗示,是出于好意,还是良心上的不安,”智伯瑶缓缓说,“我想你比我要清楚,你在乎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承认吧。虽然逼迫你承认这件事对我并无好处,但原谅我,我就是这么不讨人喜欢,凡是见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我都忍不住撕破他们的脸皮。”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还不明白你自己处于什么境地吗?”巫怀慕说,“圣上在重新选秀了,想来不多日又会有一批新人进入后宫,到时候我要看看你怎么笑的出来。”


  “如果你来就是告诉我把你写进选秀的名单里,那么我已经明白了,”智伯瑶说,“下去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巫怀慕红了脸嗫嚅争辩。


  “如果不是这样,那你根本没有必要来找我,虽然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你喜欢我,你想要接近我为我所用,”智伯瑶摆摆手,“不必急于反驳我,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让你想清楚这个问题,什么时候对我献出你的忠心,就在于你自己的抉择。”


  巫怀慕愤恨地把匕首扔在智伯瑶面前,转身要走。


  “等等……”智伯瑶叫住她。


  “你还有什么事?”巫怀慕没有好气地问她。


  “把那块帕子拿来,对,就是桌上的那一方帕子。”


  巫怀慕粗暴地把帕子扔到智伯瑶面前,就消失不见了。


  “精彩,精彩,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那个暗卫说的晕头转向,在下很是佩服。”一人拍手从角落中走出来。


  “哪里,我不过只是把她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这不算什么本事。”智伯瑶回答。


  “你何必这样谦虚,猜猜她什么时候会对你投诚?要知道让一个训练有素的暗卫倒戈可是不容易。”


  “她早已经为我所用了,”智伯瑶说,“从她给我递过手帕来的时候,她在心里早已经向我投诚了,利用她并不困难。倒是你,好久不见,伤养得怎么样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横笛偏吹行路难

  李不言懒洋洋地把脚翘在桌子上:“也不过就是一百来人追着我跑了三天三夜,穿过十三个州府,这里中了三刀,被人下了十几种毒药。”


  虽然李不言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是智伯瑶听得却心惊胆战。


  她知道李不言口中的“不过”该是何等的困难,但他从不愿意向被人露出他艰难的一面。


  “你那位情人呢?”李不言说,“怎么叫他的师妹来把定情信物还给你?”


  “看来你的消息可真是不灵通,”智伯瑶垂下眼帘,“他死了。”


  “死了?”李不言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看看你的样子吧,丝毫不见悲伤。”


  “你试过泪水都流到心里去吗?”智伯瑶。


  “哦……”李不言有些尴尬,只是摆摆手,“罢了,不提这件事。”


  “你这次来,可是有什么计划要说给我听?”


  李不言说:“那当然,我何曾让你失望过,除了这个计划,我还有一些关于春雨楼的事情想让你知道。”


  “对于那个方无隅留下的破烂摊子,我已经放弃了,它是一口妖刀,一个使用不好,反而会被它所伤,不用也罢。”智伯瑶这样说。


  “这你可就错了,正因为它是一口妖刀,所以才非用不可,”李不言说,“调动百十来个顶尖高手追我十三个州府,你以为这是什么小势力吗?如果你不用它,别人会将它用在你的身上,横竖都是危险,别人手里的刀远远比自己手里的刀要危险。“


  “那你发现了什么?”李不言说:“可能你与春雨教众建立联系,但是最后一次密信没有送到他们手中,第二种可能,就是你根本没有与他们取得联系,你身边一个非常熟悉你的人,发号施令,令你以为你才是施令的人。”


  “听你的语气,你倾向于第二种?”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李不言说,“春雨楼不是什么小势力,他们加密的方式比其他帮派更加严谨,何况这是已经完全转入地下的春雨楼,江湖上的势力甚至都没有认识到它的存在,所以绝对不可能是第一种情况。”


  智伯瑶说:“你想的我又何尝没有想过,但是一个对我了如指掌的人,我却还没有找到可能的人选。”


  “从与你最亲近的人入手,他一定是个很早之前就认识你的人。”


  智伯瑶用一根手指敲敲脑袋:“卫长阳算一个,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人。”


  “音希,不也算一个吗?”


  “她?”智伯瑶下意识地否定。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否定她”李不言说,“要知道往往最其貌不扬的那个人,才隐藏的最深。”


  “你要知道,音希不过是个丫头,她连大字都不认几个,甚至连武功都没有,这样一个人,你说她是春雨楼之主,我万万不能同意。”智伯瑶说。


  “那卫长阳你是怎么想的?”


  智伯瑶说:“他我认为可以相信一半。”


  “只有一半?他可是连淑太后都出卖给你了。”


  智伯瑶说:“正因为他在这样的困境之中还能把淑太后耍的团团转,这样的定力和耐性,也不得不让我起疑。”


  “反正说来说去,目前我们也找不出其他的可疑人选,”李不言打了个哈欠,“提防他们两个一点,看看谁才是手眼通天的新任春雨楼主。”


  “那关于我的逃跑,你有什么计划?”


  李不言说:“眼下只有你一个人,本来是好办得多,可是……”


  说到这里,李不言下意识瞥了一眼智伯瑶的小腹。


  智伯瑶抬手摸了摸:“它本来就不可能存活,如今,竟然在我腹内平安呆了这么久,我……”


  “这也是我所想的,你若是当真舍不得它,那只有等你把它生下来再做打算。”李不言说,“反正,我们要先把追杀我的幕后凶手找出来,再计划出逃,我看他们的目的,好像是要把你困在宫中。”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智伯瑶说,“好像他们依附于我才能在宫内生存,他们需要情报,所以就必须让我待在宫里。我害怕,害怕到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勇气逃出去了,卫永昌现在对我很是殷勤,试问谁能抵御别人对她的好?”


  “别担心,若你到时候真要留在这里,未必不是好的选择。可这样一说,卫长阳和音希都符合这一条。”李不言摸了摸下巴,“智斗什么的,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我,感觉我再长一个脑子都不怎么够用。”


  “你给我一个方法来主动联系你吧,总是这样被动等待你的救援,让我备受煎熬。”


  李不言想了想,告诉智伯瑶:“我不能给你任何东西,否则会让人起疑心的。你要是想联系我,那就放烟花,火树银花不夜天,星桥铁锁共枕眠。”


  “我记下了。”智伯瑶说,“你最近在艳雪那里养伤?”


  “正是,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地方好去,是艳雪姐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


  “方无隅死了,对她倒是全无影响,我何时才能成为她那样自在洒脱的女子?”


  李不言苦笑一声:“你还是不要学她了。”


  “她怎么了?”智伯瑶问。


  李不言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长的箭,她刺进了自己的左眼之中。”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不言说:“因为从前是方无隅救下她那只眼睛的,她为了表示从此两不相欠,就这样做了,我当时不在,我若是在,一定不会容忍她这样对待自己。”


  “她是至情至性之人,我却是个自私自利的缩头乌龟,一个实实在在的胆小鬼。”


  “我理解她的决定,但那不是真正的勇敢。”李不言说,“有人来了,我要先走,请你不要做傻事。”


  我怎么会做傻事?智伯瑶想着,我这样一个极端自私自利的人,是不会做傻事的。


  来的人是音希,外面太阳落山了,她又回来了。


  东宫之中宫女人数众多,但搬到冷宫之中后,她们没有什么事情好做,被智伯瑶打发去拔草了。


  会是你吗?智伯瑶盯着音希,看了她许久,但实在看不出这个婢女除了会胡搅蛮缠之外还会做些什么。


  “那些凳子就不要擦了,反正不会有人来的。”


  音希说:“也许陛下会来呢?”


  智伯瑶闷闷喷出一个鼻音:“他?”


  话音未落,两人就听到院子里面传出了“咚”的一声巨响。


  第一百六十六章夜来沈醉卸妆迟

  “娘娘,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音希要去开门。


  智伯瑶拦住她:“不许去。”


  音希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站在一边。


  “砰”似乎有小石块打在门上。


  “娘娘?当真不要看门看看,万一是陛下呢?”


  智伯瑶笑笑:“陛下是君子,怎么会趁夜溜到冷宫来?这是小人所为。”“瑶瑶,是我,开门。”门外传来卫永昌的声音。


  音希的脸色瞬间如春花一样绽放开来:“娘娘,是圣上。”


  “不许去开。”智伯瑶说,“本宫来冷宫是因为自身翻了过错,是戴罪之人,怎么能让圣上高洁的品行因为本宫而蒙尘?不许开。”


  强闯是一定能闯进来的,但是冷宫毕竟年久失修,宫殿可是经不起一点儿折腾,所以卫永昌不敢强行闯进来,害怕叫那群御史知道了的话一个个又要给他谏言。


  “瑶瑶,我就看看你就走。”卫永昌的声音接近于低三下四。


  智伯瑶就是不肯松口,嘱咐音希:“把门窗都关好,如果叫本宫看到有旁的人进来,绝对不轻饶你。”


  “瑶瑶,外面起风了,”卫永昌又敲敲门,“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圣上的心意臣妾心领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坏了,陛下更是一朝天子,更应当起表率作用。”


  晚上,智伯瑶熄了灯,盖两床被子还犹觉得冷。


  月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窗户纸上。


  智伯瑶倒要看看他能待多久,不过智伯瑶没有料到自己竟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外面一片漆黑,连月光也要给黑暗让路。


  他是不是还在?智伯瑶抬手摸了摸肚子,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承受了许多,那个男人又何尝不是,她是不是该原谅他,也忘记自己的过去?

  原来人心的动摇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智伯瑶白天还在担心十个月生产之后会对卫永昌移情,没想到现在就已经变了。


  黑暗,寂静,在夜晚人最容易感性,所谓的信念也最容易动摇。


  智伯瑶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出门去,想要给那个立在风中的人一些小惊喜。


  然而,门开了,她惊讶地探出头去,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准备好的喜悦如同冬日里被泼出去的热水,瞬间结成了冰。


  他根本不在那里。


  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但因为心里早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智伯瑶生气地把门关上,她想,若是道隐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容易动摇的人,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但是,道隐不会这样做的,道隐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你不知道,这一次我不是口是心非了。”智伯瑶说,“我承认我的软弱,你要是再不来,我就真的要崩溃了。”


  无人回应,怎么会有人回应,所有的人都睡着了,而她的贴身侍女音希在地上打了地铺,早已经连口水都流到枕头边上去了。


  智伯瑶叹口气,为音希盖上被子的顷刻间就已经把眼泪给收住了,但凡还能为别人做些事,就证明这个人的内心还没有完全冷却下来。


  第二日,传来消息说是永帝受了风寒,大病一场,连早朝都免了。


  对于卫永昌这样一个勤政的君王来说,若不是身体真的不成,他绝对不会推了早朝。


  智伯瑶心里有了些担心,也是自己心里有些不安,亲自炖了滋补的汤药托人送去。


  可音希不过刚到门口,就让人给拦了下来。


  音希以为这人不知道帝后情深,还白了那人一眼:“你知不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我管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根据律法,皇后禁足期间不允许任何人走动。”侍卫亮出长剑,“请回,不然莫怪卑职不客气。”


  “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圣上炖的补汤,”音希说,“这是三年来第一遭,如果叫圣上知道娘娘的心意不能传递到他的手上,该是怎样的生气!圣上怪罪下来,你可承受得起!”


  那侍卫冷笑一声,似乎在笑音希狐假虎威:“昨儿个晚上,圣上亲自差人来传递的旨意,我也是秉公办事。”


  “昨晚?”音希说,“我怎么不知道?”


  “圣上传旨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三更,你自然不知道,就算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卑职也只有这一句话,恕难从命。”


  “砰”的一声,智伯瑶把食盒扔到地上,里面传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听起来是瓷器碎了。


  “娘娘,好歹是您的一片心意……”音希说。


  智伯瑶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不许再说!不许再说了!住嘴!谁也不许提起这件事!”


  她好不容易主动去示好一次,却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上面,令她恨得咬牙切齿,若是道隐,不,她与道隐之间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误会,那是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个男子,可惜,可惜。


  每每想到这里,智伯瑶心口就在作痛。


  “娘娘,您!”音希突然指着智伯瑶的衣裙。


  智伯瑶正坐在椅子上,顺着音希的眼睛看去,她撩起自己的裙摆,发现雪白的腿上,有血液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娘娘,这可怎么办?”


  智伯瑶虽然心里也咯噔一下,但她还算镇静,失去这个孩子她并不是没有在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


  “现在我们进出不得,太医也请不到。”


  智伯瑶说:“别慌,却给我烧一桶热水来。”


  “热水能治病?”音希瞪大了一双眼睛。


  “不,热水能洗净污血。”智伯瑶摆摆手,“去吧,与这个孩子的缘分都是天意,先天不足,它能留到什么时候,全看我们之间的缘分。”


  躺在水桶里,智伯瑶自己给自己把脉,她从前走南闯北招摇撞骗,什么都学过一些,什么也都只是粗通,看病,她不擅长,如今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脉象很平稳,也许流血不需要大惊小怪。


  智伯瑶叹口气,自言自语:“道隐,我们的孩子如果不能保住,也请你不要怪我。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就如同你我,虽然天人相隔,但……”“你至今仍然对他念念不忘!”


  室内突然响起一声质问。


  智伯瑶下意识双手抱在胸前回头看去:“是你?”


  “虽然天人相隔,但是什么?但是你们永结同心?”卫永昌看着面色不是很好,身上穿着亵衣,外面披了一件外套。


  “你怎么进来的?别的功夫没有学到,鸡鸣狗盗的本事倒是学的快。”


  “我对你已经算是宽容,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我?”卫永昌步履蹒跚走进来,“你难道真要逼朕将你……”


  “你要将我如何?”


  卫永昌走到离她还有四五步的地方时,又不肯上前:“我一国之君,为你违背律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要我像他那样为你肝脑涂地你才肯重新接纳我?”


  “女子最喜欢看到别人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尤其是那人为她死去的时候,她的美丽就得到证明。”


  “你的美丽无需证明,你已经让人头破血流,我若是再爱你深一些,便是要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嘴硬。”智伯瑶笑笑。


  “那你觉得我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你付出的人,是否有资格做你的裙下臣?”卫永昌说。


  结果卫永昌一句话说完,却迟迟不见智伯瑶回应。


  “瑶瑶,你意下如何?”卫永昌气急,追问了一句。


  依旧没有听到回应。


  “也罢。”卫永昌气恼地说,“我就知道我不该来这一趟,你这个荡妇,我已经如此低三下四,你还要如何!”


  不如索性结果了她,也免得心灵上受许多苦难。


  生病的人对于苦难的承受能力总是会低一些。


  卫永昌脑海里许多想法冒出来叫他头疼,于是他把那些想法统统给驱赶了,只有一个念头,牢牢地占据他的脑海:这个女人叫你做王八,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如果留着她,你就要常年经受苦难,不如给她个痛快,往后自己独吞相思的苦果便是,再说了这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的,后宫中比她更水灵的女子一挑一大把,他何必委曲求全!


  然而,当卫永昌提着刀来到木桶边的时候,才发现智伯瑶整个人都埋在水下。


  水泛着暗红色,她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与她雪白的皮肤相互映衬着,显得格外动人。


  “铛”的一声,匕首从卫永昌手中掉落,他双手捧起智伯瑶的头颅,令她的口鼻浮出水面。


  智伯瑶一动不动,面色像瓷娃娃一样,如此温顺,如此可爱,在他指尖的触碰下智伯瑶的头颅左右摆动,像一个提线木偶人。


  “若你平常都这样听话,那我何苦起了那样的心思。”卫永昌似乎忘记查探智伯瑶的生命体征,他只是观察着智伯瑶的头颅,对着她的头颅自说自话,“我不喜欢你醒着的样子,你睁眼的时候,太精明了,叫人害怕,只有你睡着的时候,我才敢好好看你。”


  也许智伯瑶说的对,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并肩的妻子,而是一个掌上的玩物,一个低眉顺眼能够被他呼来喝去的玩物。


  他将智伯瑶从水中捞出来,平放在床板上,湿漉漉的水把床铺也给浸湿了。


  他将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萌动的半残的生命,它早该死了,却顽强地存在,令人不快。


  他该如何做,趁现在,他可以做什么,让它消失,让她乖巧。


  如果要做什么,也就是现在。


  第一百六十七章女萝山鬼语相邀

  他要怎么做?杀了它,然后告诉她是自己救了她?


  卫永昌毕竟大病,脑子一想东西就头疼欲裂。


  “娘娘,您洗好了吗?要不要我给您加些热水?”音希没有想别的,推门走进来。


  吓得卫永昌下意识咳嗽,扑在智伯瑶的身上。


  音希也恨不得自戳眼珠,急忙退出来关上门:“圣上,奴婢不知道您在,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退下吧,不要声张此事。”卫永昌说。


  “奴婢明白!”音希说完便一溜烟跑开了,谁说她家娘娘不受宠的,她要去撕了那个贱婢的嘴巴!不过话说回来,她家娘娘还真不知道是交了什么好运,这样胡天胡地都能得到圣上的恩宠!但是,娘娘还有孕,两人这样行事,不知会不会对那腹中胎儿有什么损伤……


  虽然被音希打断,但这无所谓。


  不过是一个婢女,卫永昌可以解决她,像这样的宫人,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要了她的命。


  当务之急是处理智伯瑶。


  卫永昌少年习武,也听说过一些旁门左道的法子,譬如,人体有两处大的穴位如果同时用银针刺入,就能让血液倒行逆施,中此法者,轻则不能记事,重的智力退化成七岁小儿。


  七岁小儿?卫永昌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他要的只是陪伴,他并不需要一个精明能干时时刻刻让他坐立不安的妻子。


  如果智伯瑶能像江水寒那样,虽然聪慧但没有野心,那该多好。


  可惜当年吸引他的,就是智伯瑶身上狂放不羁的性子,倘若智伯瑶真的跟江水寒一样,那他也不至于对她的执念如此之深。


  智伯瑶在一条不见光的路上行走,那条路上都是石子,都是砂砾,道路两旁是茂密的丛林,里面伸出许多只手来,要把她拉进去。


  “放手!”智伯瑶喊道。


  那些鬼手当然不肯听从她的命令,一个个发疯地扯着她。


  “我与诸位无冤无仇,你们何苦为难我?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只要我有的,一定双手奉上。”


  只听林间一女鬼沉笑:“金银财宝,荣华富贵于我们不过过眼云烟,我们要那些劳什子作甚?我们所要,不过是想助你早日脱离苦海。”“脱离苦海?我何曾在苦海之中?”


  女鬼说:“你生来便不自由,你所爱之人也因为俗世身份错位承受诸多苦难,你何必在苦难人世之中沉浮,随我们早登极乐世界可好?”


  “极乐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女鬼说:“不为肉身所累,不为俗世偏见纷扰,可保容颜不老,情谊不减。”


  智伯瑶被女鬼的话所引诱,一只手搭上去,随她进入密林之中,只觉身体轻盈,足下生风,在林间穿行畅通无阻。


  两人来到一座桥之前,女鬼拉着智伯瑶过桥去。


  智伯瑶顿住了。


  女鬼问:“你可是改变了心意?”


  “我只是在看桥上的风景。”


  “有什么好看的?”女鬼嗤嗤笑,“不过一个会发光的玉盘。”


  “你难道不为此所动?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景色,”智伯瑶说,“银色的光铺满整个江面。”


  “曾有过触动吧,但日久天长,纵然是美人也要生厌,我们还是走罢。”女鬼说,“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误了什么时辰?”


  “自然是早登极乐的时辰。”


  女鬼的力气很大,拉着智伯瑶一路穿行,令智伯瑶抗拒不得。


  突然,一阵琴声传来,让智伯瑶顿住脚步。


  “师父,那是师父……”


  “他养你,不过如同圈养畜生,只等养肥就杀了吃,这等人,你念他做什么?”


  智伯瑶说:“我感念他的教养之恩。我不否认我念着他,但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还会刺他,再给我许多次,我也会这样做决定。”


  “伯瑶,”那人坐在远处,似乎是悬空的,他白衣飘飘,仍然是一派儒士的作风,“你这么快就要来找我?”


  “看来师父一直在黄泉路上想念我,不看到我死,是不肯罢休。”智伯瑶冷笑,“看到我这样挂念你,你该开心,狠狠地嘲笑我。”


  “伯瑶,我已死,才发现我所追求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智伯瑶说:“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师父,这道理你早就告诉过我了不是吗?”


  “可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们都活在过程之中,会自己赋予人世间的一切意义。”方无隅说,“雪替你杀我,她也自毁一只眼睛,这是结果。”


  “但你们过往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如何也抹杀不得。”


  方无隅说:“去吧,离开这里,从你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拿起你的武器来战斗,你如果在睡梦中死去,这会令我蒙羞。”


  “师父,虽然你杀我,但从前,你是真的把我当徒弟对吗?”智伯瑶不死心地问。


  “答案你已经知道,又何必再问。”


  你从来都备受宠爱,只是你浑然不知,只是那些给你的宠爱,变化的那样快,你是我的心血浇灌出来的,你不能轻易死在别人手上。


  原来,还是有人喜欢我的,智伯瑶松开女鬼的手,感觉身子一沉,似乎到了另外的地方,一睁眼,面前是两根细长的银针。


  智伯瑶头一偏,那两根银针就刺入她身下的床铺。


  卫永昌心下一震,与智伯瑶眼神交汇。


  智伯瑶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着身子躺在床上的,掩盖身体不得,用手在卫永昌肩上一推:“方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果然是在假装昏迷,”卫永昌眼珠子一转,对于自己手持两根银针给出了一个解释,“对我,你不想要跟我说话,直说便是,何必装出这幅样子来?”


  智伯瑶不理会他,满心沉浸在梦中方无隅对自己所说,人只活这么一次,欢乐或是痛苦,都应该用心去感受,她忽然掉下眼泪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良夜何其


  卫永昌很快反应过来智伯瑶并未听到他方才最后一句话,立马将智伯瑶拥入自己怀中,全心全意安慰她。


  夜色最容易乱人的心性。


  两人少年夫妻,对彼此的身体和欲望都非常熟悉,谁也没有料到不过就是这么一抱,竟然就擦枪走火了。


  智伯瑶所要不过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真实的肉体,卫永昌毫不吝啬地为她提供这一切。


  两人相拥着,智伯瑶很快安然入睡,卫永昌看着怀中这个妖女,心里想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栽到她的手上,不过,夫妻已经做了三年,她的身体还如处子一般,不得不说天生是个尤物。


  卫永昌将她狠狠抱在怀里,一想到另外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他就恨不得扼住智伯瑶的脖子,只可惜他不能。


  都说女子有了身孕要避免与丈夫行房,方才两人被冲昏头脑,谁也不曾想到这一点。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肚子,告诉那小家伙:“你若是此刻死了,对你是一件好事。但你若平安出世,我也会对你好,你要什么就给什么,我要你不思进取,我要你胸无大志,要你成为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傻孩子,至于往后,你能否抱住你的性命,那就看你的本事。”


  当晚,卫永昌留宿冷宫的消息在宫内不胫而走。


  并不是有人看到了,只是大臣临时有事寻他,却没有发现他,把偌大的后宫翻了个遍都不见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那明令被禁止踏足的地方。


  “他也就这点出息,拜倒在女人的裙下,怪不得智伯瑶敢一次又一次做出格的事。”淑太后冷笑一声。


  嬷嬷为她披上一件外套:“太后娘娘,天色已经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


  “长阳这孩子,好不容易肯承认我这个母亲,我怎么可能让他失望。”淑太后执笔书写,“我愿意倾力去帮助他。”


  嬷嬷是淑太后身边的老人,与淑太后进退一体,所以淑太后有什么事儿也都不会避着她。“殿下肯认您,这是好事,只是……”嬷嬷还没有说完,就发觉窗外有什么东西扑腾着翅膀,她急忙住了嘴,打开窗户将那只白鸽拿进来,取下它腿上的密信。


  “哀家看看这是什么。”淑太后接过纸条不过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煞白。


  “太后娘娘,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长阳他,夺位了。”


  嬷嬷一听,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这怎么可能,您还没有与他商量行动,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是要怎么做到这一点?”


  “这我也不清楚,内容有限,他并没有告诉我他怎么做的,但是,他说只要我表现得如往常一样,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这孩子,怎么这样莽撞,他到底做了什么?”嬷嬷跟着淑太后一起干着急。


  “他所做的,必定有破绽。”淑太后靠在床边,连盖被子的力气也没有,她的眼无力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只要他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我一定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傻孩子。”


  冷宫之内,时光好像冻结一样,尽可以整日吃饭睡觉,反正不吃饭睡觉也做不了什么。


  智伯瑶有的是悔恨,她讨厌卫永昌,却因为自身肉体的渴求而再一次同他抱在一起,那燃烧的肉欲如同枷锁,让她不能完全从这个泥潭之中抽身。


  胎儿依旧很健康,它夺在智伯瑶的腹中,遭受了许多,可它顽强地存在着。


  “也许为了你,我该好好搏一把。”智伯瑶摸着自己的小腹对它说。


  冷宫之外的世界,却像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皇上还是没有好转吗?”淑太后派宫人前去问询。


  得到的回答是:“圣上的病情已经好转。”


  “那为什么连着两日都没有去上朝?”


  得到的回答是:“圣上认为君王不必亲力亲为,一切交给能干的大臣即可。”


  “那皇上呢?”


  回答:“在床上躺着不起。”


  “去找贤妃催他。”


  “回太后娘娘的话,贤妃娘娘已经去过了,但是没有用,被赶回来了。”


  淑太后问:“那长阳有什么动静吗?”


  “自从上次给您传递密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淑太后隐隐猜到了什么:“走,既然贤妃也劝不动,哀家只好亲自出马。”


  来到金龙殿,还没有进去,淑太后就远远听到一阵摔东西的声音:“谁来了?谁来了?叫他们都走,朕要好好休息,谁也不见!”


  门口的内侍装装样子拦着淑太后,但没有怎么用心拦就让她进去了。


  淑太后让仆从在殿外等着,自己提着食盒进去了。


  “皇上,听说您好几天都没有上早朝了。”


  “是你?”床上的人连身子也懒得翻,“朕不上朝,母后费心了。”


  “圣上一向勤政,如今突然不上朝,免不了要人心惶惶。”


  “朕的江山,朕自然会操心,太后管的未免宽泛了些。”


  淑太后说:“哀家这都是为了圣上好,还请您……”


  “又是这些,朕早就听腻了,出去!”


  淑太后说:“旁人的话圣上可以不听,可哀家的话,皇上一定要听。”


  “太后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只要你告诉我,你把他藏在哪里了,我还有救你的机会。”淑太后说,“你我是什么样的关系,我还会害你不成?”


  “如果我依仗你,不知道何日才能扬眉吐气。”


  “长阳!”淑太后急了,附在他耳边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把卫永昌关到哪里了。”


  “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床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坐起来,一把打开淑太后带来的食盒,“桂花糕?母后真是有心了。”


  “你喜欢吃?”


  “母后这不是多问吗?”


  “卫永昌时常令人做桂花糕,不是他喜欢吃,而是智伯瑶喜欢吃!”淑太后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就你这样的伪装,如何不叫别人起疑?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让人生疑。”


  “他被藏在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面前的“卫永昌”哈哈一笑,“他是皇上,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不会有人怀疑的。”


  “你把他藏在冷宫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寒光亭下水如天

  “母后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淑太后抓紧他的手腕:“糊涂!你终究不是他,何况你又……总之这个法子行不通,你还是趁早……”


  “我终究不是他,我连个男人都不是,”“卫永昌”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是皇,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就算有人真的怀疑了去,又怎么敢往这个方向想?”


  “他是否还活着?智伯瑶知道他在那里吗?”“我说过了,从此以后,世上只有一个卫永昌,再也不会有别的意外了,你在担心什么?”


  淑太后说:“我只要知道他是不是死的?”


  “母后,前两天你承诺我的助力,是时候派上用场了,我们两人联手,把属于我们的江山夺回来。”


  “你真是疯了,连假冒他这件事都干的出来。”


  “卫永昌”说:“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叫我发现你在宫内有任何动向,那么我将不再承认你。”


  淑太后快要被气疯了,但是她已经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孩子不能用道理说服,于是她静静地拂袖离去,不再多说一句。


  卫长阳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但淑太后没有预料到他已经能疯到这个程度,先不说假冒另外一个人被戳穿的风险有多大,就说真正的卫永昌去向问题足以让人头疼,真的卫永昌若是死了,那就是无法挽回的过错,他若是没死,那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


  “圣上,贤妃娘娘求见。”


  “什么事?”


  “选秀女子的名单已经拟定好了请您过目。”


  “朕相信贤妃的办事能力,让她自己做决定就好。”


  “卫长阳”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突然发觉梁上一阵阴风,差点儿把你给忘了。


  “巫怀慕!”卫永昌喊了一声。


  “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巫怀慕落下来,问他。


  “我看你似乎欲言又止,不在状态。”


  巫怀慕支支吾吾,最后直截了当承认:“主子,自从两天前,您从冷宫回来之后,就似乎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卫永昌去冷宫的时候特意嘱咐巫怀慕留在金龙殿,这才给了卫长阳可乘之机,“卫永昌”清清嗓子说:“你不懂,你从来没有尝试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你怎么会懂?”


  巫怀慕对于“卫永昌”给出的说辞深信不疑,其一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对卫永昌的任何举动进行深入思考,她所学到的只有执行,其二是因为,她尝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所以她自以为很体贴地懂主子的心声。


  “朕要你去监视淑太后和她身边人的动向,”卫永昌说,“尤其是任何接近冷宫的人,都要仔细报告给朕,朕不希望瑶瑶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卑职明白!”


  做完这一切,“卫永昌”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他要做的就是沉住气来等,等周围人慢慢接受“卫永昌”的巨变,到那时,自己就不用束手束脚活在另外一个人的阴影之下,在那之前,他不能做出太大的改变,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在这两日来,他下旨修复长阳王妃的陵墓,追封她,给长阳王正名,慢慢扶植新的势力。


  “永昌哥哥!”


  少女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卫永昌”头疼不已,但他急忙躺好,在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小寻,你怎么来了?”


  “永昌哥哥,听说你生病了?我一直想要见你,但是你身边的内侍一直拦着我不让我见,还说是你的旨意,永昌哥哥,这是真的吗?”


  卫永昌扯扯嘴角:“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将你拦在门外,一个个的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与朕说来,朕一定要好好治他的罪。”


  “不用,我也不想为难别人,我只是想见见你。”小寻坐在床边笑意盈盈看着他。


  卫永昌看着面前天真无邪的少女,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妻子灵儿,也想到了那位有缘无分的鹤庆公主,凭什么他卫永昌想有什么就有什么,自己却连一个在意的人都留不住?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永昌哥哥,你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小寻注意到他暴起的青筋,要去试探他的额头。


  “不用!”“卫永昌”急忙抓住她的手,易容术虽然千变万化,但他不能完全保证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对于任何可能戳穿他脸皮的人,他都要分外小心。


  “永昌哥哥你,弄疼我了……”小寻对于他的突然暴起,感到十分诧异,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他,示意自己的手腕不是铁打的。


  “小寻,最近你可知道宫里有什么大事发生?”


  “卫永昌”看着少女,在想真正的卫永昌为什么要把一个异族少女留在身边,还准许她在宫中自由出入如入无人之境。


  小寻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听人说你在选新的妃子。”


  “那你可愿意做我的妃子?”“卫永昌”神情地看着她。


  小寻脸蛋一红,不敢去看他,急忙低下头。


  “卫永昌”在心里暗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世女子,所谓的单纯可爱,不过只是一张一撕就破的纸。


  “永昌哥哥,你待我极好,我是知道的,可是小寻,小寻不能嫁于你。”小寻脸红过后,还是嗫嚅着说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让“卫永昌”很是讶异:“怎么,你不想留在我的身边?”


  “永昌哥哥待我极好,我愿意为奴为婢留在您的身边,但我不能做您的妻子。”小寻低下头,“还请哥哥谅解。”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你退下吧,我乏了。”“卫永昌”改变了自己对少女小寻的看法,惊讶于她是这样一个有主见的女子,没有了什么开她玩笑的兴致,要她退下去。


  小寻出了宫殿,过了几个时辰,犹觉脸上红晕不退,她脑海里涌出各种各样的想法,让她不能静下心来,她一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能停止。


  她屋里的宫女看得头都大了:“姑娘,你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小寻脸一红,但觉得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所以只是说:“我心里突然烦躁,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姑娘既然心烦,何不去淑太后宫中走一走,你们都来自未央国,我看太后对姑娘也很喜欢。”


  第一百七十章笑语多陷阱


  “可是太后娘娘每天都很忙,我不敢去打扰她。”


  “姑娘这么想可就错了,事情哪有忙完的时候,你若是去跟太后聊聊天,太后一定开心的不得了!”“此话当真?”


  宫女拍拍自己的胸膛:“若是太后娘娘怪罪,到头来姑娘拿我试问!”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寻动手烹制了一些家乡的饭菜,来到淑太后的宫殿前。


  “太后娘娘,姑娘在外面求见。”


  淑太后正忙得焦头烂额,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姑娘?什么姑娘?”


  “就是小寻姑娘。”


  淑太后想起来了,说好听了就是如一张白纸,说难听了那就是一个乡下愚民,她何苦浪费时间在这种没有价值的人身上,她摆摆手:“就说我累了,不见!”


  “奴才明白!”


  “等等!”淑太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内侍叫住了,“慢着,她来了是吧?叫她进来!”


  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什么忽冷忽热态度改变的这样快,但从淑太后的语气中,内侍知道小寻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所以笑意盈盈把她引了进来:“姑娘怎么才来?这几天太后她老人家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是吗?”小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宫女姐姐的话果然没有错,淑太后是喜欢自己的,并且希望自己去跟她聊聊天。


  进了屋子里,淑太后急忙站起来把小寻迎进来,拉着她的手慈祥地同她说话。


  说了不多时,淑太后突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前两日皇帝赏给我一件稀罕物,我也用不着,宫里那些庸脂俗粉我也看不上,今天一看,那物件生来就是为姑娘准备的。”


  说完淑太后拉着小寻走到自己内室去,这是侍从们目前看不到的角落。


  小寻不明白淑太后为何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于是她疑惑不解地看着淑太后。


  “小寻,只有你能救永昌!”淑太后两眼一红,眼泪差点掉出来。


  “太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小寻一看这个慈祥的老人家突然如此伤心,连她自己的心肝儿也跟着疼了起来,“您别哭,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否觉得永昌不对劲?”淑太后看着她的眼睛。


  小寻想了想:“是有些不对劲,从两天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他变得很陌生。”


  “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可能不相信,但它是真的,”淑太后将声音压低,“我怀疑皇上被人掉包了!”


  小寻瞪大眼睛,淑太后急忙捂住她的嘴巴不叫她喊出来。


  “皇帝是我自己的亲儿子,我最是了解他,现在在金龙殿里面的那个冒牌货,不是他!”淑太后说,“你也有所察觉不是吗?”


  小寻眼珠子一转,随后迟缓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永昌现在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宫中有多少人是那个冒牌货的眼线,所以这话,我只能跟你说,连我身边的嬷嬷,我都没有办法信任。”


  小寻神色凝重点点头,似乎是向淑太后保证,她也有寻回真正的永昌哥哥的决心。


  “我怀疑,永昌被藏在了冷宫之中,你也知道,宫中目前只有一个禁地,那就是冷宫。”


  小寻睁大眼睛:“那皇后娘娘会察觉不到吗?”


  “皇后你别看她飞扬跋扈,其实就是外强中干,一个草包。”淑太后说,“指望她发现,我儿早就毙命了。小寻,你是宫里面唯一一个聪明人,如果不能依靠你,我还真的不知道该依靠谁了!”


  说着淑太后装模作样抹了几下眼泪,她并没有掉很多泪水,但幸好小寻并没有注意到。


  “太后娘娘,我愿意帮您!”小寻坚定地说,“我这条命都是永昌哥哥给的,为了他,让我赴汤蹈火我也绝对不会推辞!”


  “好,好孩子,我现在有一个计划,一定要仔细地记在心里……”淑太后附在小寻耳边。


  小寻一边听,一边点点头。


  送走小寻之后,嬷嬷问淑太后:“这姑娘看着不是很精明。”


  “她虽然不精明,但胜在忠心,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去救她的永昌哥哥可是浑身是胆什么也不怕。”


  “她知道皇上不是您的亲生子吗?”


  淑太后眯缝起眼睛:“看样子是不知道的,以她的身份,永昌不会跟她说这些,宫里面的人,也不会有谁跟她说这些的。”


  “您让她去接近长阳殿下,会不会有风险?”


  淑太后说:“长阳他不会把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放在眼里的,我只是不知道冷宫里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瑶后当然不是无能之人,但我不希望她在我们之前找到卫永昌。”


  “难道非要找到卫永昌不可?”嬷嬷压低了声音,“就让长阳殿下一直假扮圣上,会有人怀疑吗?”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长阳这孩子不善谋略,从未参与政务,上朝议事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一定会引起怀疑的,我只盼望在事态还没有扩大之前解决这件事。”


  “卫永昌”正在自己的宫殿内沐浴,突然发觉屏风之后,有一个身影出现。


  “谁!”卫永昌拿起手上的剑,高声喝问。


  “永昌哥哥,是我。”


  第一百七十一章君看富贵人,表里互驰骋

  “是你?你来做什么?”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身体,何况此刻他的面皮已经微微变形。


  “我进来了。”小寻好像听不懂人话,执意进来。


  “砰”的一声,他扔出手中的长剑,直直插入小寻脚下的土地。


  “永昌哥哥,你今天问我,是否愿意做你的妃子,我想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回答。”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颤抖,但她勇敢而坚定地解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下面青春萌发的身体,如白玉一样无暇。“你当真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他在心里将这女孩子嘲讽几次,随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少女明明白天拒绝了他,为何心意转变得如此之快,他要小心提防,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男人的他,对于女子已经心无杂念,雪白的肉体在他眼前与一堆会行走的肉无异。


  这样的祭品,先不说他有心无力,他不敢碰。


  “你肯留在我的身边,我很高兴,但就这样对你,是于理不合的,你先回去,明天我叫内务府为你拟定封号,让你光明正大成为我的女人。”


  小寻愣了一会儿,随后缓缓穿上衣服离开了,今天淑太后要她成为妃子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失身的准备,但她害怕自己不能掩饰对那人的恐惧,淑太后告诉她那个冒牌货不会动她,当时她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淑太后有些料事如神。


  “巫怀慕!”他整理好了自己的面容,松松垮垮套了一件袍子,他沐浴的时候,就算他不特别嘱咐,巫怀慕也会出于某些心思自己会回避,这为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卑职在。”巫怀慕身上带着寒气,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今天小寻都见过些什么人?”


  “回圣上的话,小寻她见过淑太后,两人还手拉着手说了一阵话,但是说话的内容,卑职没有听清。”


  “淑太后?”他眯缝起眼睛,她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您看……”


  他说:“我亲自去和淑太后谈谈。”


  巫怀慕突然说:“您不必去了。”


  “为何?”


  “因为太后她已经来了。”巫怀慕的听力极好。


  他让巫怀慕去看小寻的动向,实际上是支开了巫怀慕:“太后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她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是去探听小寻的情况要紧,这孩子,今天你都不知道她冒冒失失闯进来,非要我娶她,不知道淑太后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母后,您来了?”他笑着说,迎了上去,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您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小寻从你那里出来之后就要死要活非要给我做妃子?你和她又密谋了什么?”


  “傻孩子,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淑太后说,“做母亲的怎么会害你?”


  “那你叫她接近我是什么居心?”他打量着淑太后,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淑太后说:“孩子,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知道我做任何事都不会是为了害你。今天她来找我,我就劝她留在你的身边,你大可以把她当成摆设放在宫里,让她做靶子,把后宫那些女人的目光给吸引住了,叫她们去内斗,省得她们多放一些心思在你的身上。”


  “你真是这么想的?”


  淑太后说:“我们是母子,我骗你做什么?何况我们如今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不会做出对你我不利的事情来。”


  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确实,在后宫之中放这样一个靶子,也未尝不可。”


  “既然要做戏,那就要做足,你要给她无上的荣宠,给她特权,让所有妃嫔都要记恨上她。”


  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你要知道,我已经无法人道,我总不能就把她放在那里而不去碰她,这会令人起疑心的。”


  “后宫险恶,她能活多久还是一个问题。”淑太后说,“就算旁的人不动手,时候到了,我也会送她上路。”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铁石心肠,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淑太后说:“虎毒不食子,除了你,所有人我都不在乎。”


  “母亲,有你真好。”他拥抱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目送她在宫人的簇拥之下隐入夜色之中。


  真可怜,他在心里想,女人真可怜,随便叫她一句母亲,就能让她心甘情愿以身犯险。


  但淑太后会骗自己吗?毕竟他自己对淑太后不是真情实意的,淑太后也有很大的几率不是真心对他,他仔细思考一番,还是认为淑太后没有背叛他的必要,大局已定,淑太后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该识时务。


  “太后娘娘,”嬷嬷问,“他相信您的话了吗?”


  “他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叫两句母亲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嬷嬷说:“万一到时候,真的东窗事发了,您会护着殿下吗?”


  淑太后没有说话,嬷嬷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淑太后是爱孩子的,却不是全然奉献的,假如她的爱得不到回应,那么她情愿毁灭。


  嬷嬷在心里祈祷,希望太后母子一切都好。


  第二天,小寻被封了良妃,从一个平民少女,一跃成为妃子,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消息一传出,仔细听都能听到三宫六院的女人们恨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难过归难过,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小寻宫殿的门槛差点没被来访的人给踩烂,看着面前一直堆到屋顶的礼物,小寻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原来,皇族的出手是这样阔绰!”


  “娘娘,这算什么,”宫人在一边说,“您是没有见过春日花都宴时候的盛况,那才叫一个阔绰。”


  “春日花都宴吗?”小寻虽然从前一直颠沛流离,但她如何能不听说过春日花都宴的传说,一个帝王肯为自己的妻子这样用心,那是她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一想到真正的卫永昌还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死未卜,她的心就如刀割一样疼。


  第一百七十二章万事原来有命


  “圣上,良妃娘娘求见。”


  蛰伏两三天之后,卫永昌总算愿意上朝料理朝政,让诸臣的心都安了不少。


  他正在处理政务,忽然听得内侍来报,于是宣了小寻。


  “不知爱妃前来有何要事?”很冷淡的语气,嘴上称着爱妃,其实眼睛根本没有看她。


  “臣妾想要去冷宫看看皇后娘娘。”


  小寻此言一出,让他不禁抬起头来,心里觉得好奇。


  “你去看她做什么?”小寻说:“入宫许多天,承蒙姐姐照拂,如今封了妃子,更应当感谢姐姐的一番情义。”


  他转念思索一番:“那就去吧,替朕问候皇后。”


  “若是侍卫拦着臣妾,那该如何?”


  他说:“你只要时刻记住,你是朕的良妃。”


  小寻领了些赏赐,带着去看智伯瑶。


  小寻的宫女翻了一下那些赏赐:“这都是些性寒之物,皇后娘娘有孕,送给她怕是不妥,圣上这是怎么想的,难道宫里头的流言是真的?”


  小寻:“什么流言?”


  宫女:“您还不知道?宫里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听说皇后娘娘和一个侍卫有私情,两人还珠胎暗结,前一段时间,东宫有个宫女叫做流光,她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结果突然暴毙,听人说,是因为撞破了娘娘和那位侍卫的丑事,才被处死的,死法极其凄惨,连头盖骨都不是完整的。”


  小寻不是深宫中人,对于这类流言自然是惊骇不已,说:“还有这回事儿?”


  “那可不?宫里头都传开了。”


  “可是,皇上是人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怎么会有人放着皇上不去爱,去喜欢侍卫呢?”


  宫女说:“上头人的想法,我们那里能知道,也许是这个皇后异于常人,不懂得分辨美丑。”


  “算了,我们何必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小寻叹口气,“想得我脑袋都痛了,可是还是想不明白因为什么。”


  “娘娘您什么都不用去想,”宫女说,“您深得圣上的宠幸,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怀上孩子。”


  “圣上有那么多孩子,哪里差我生一个。”小寻红着脸说。


  宫女说:“这您可就想错了。您可知道贤妃?”


  “我见过,那是一个很温和的美人,见到谁脸上都挂着很得体的笑容身上有一种贵气,朗儿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最喜欢去逗他玩了。”


  “就贤妃那样的美人,还给圣上生了一个孩子,照理说该是得宠的,”宫女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圣上对贤妃娘娘并不挂心,就当初朗儿刚生出来的时候,圣上脸上根本没有一点儿初为人父的喜悦。瑶后倒是个讨圣上欢心的,但是不会生孩子,真是怪了。”


  “你先说瑶后不会生孩子,可现在瑶后分明有孕,可见传言果真不可信。”小寻说。


  主仆几人走着,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贤妃娘娘。


  小寻一时间还没有摆正自己的身份,要给江水寒下跪行礼,被江水寒一把拉住了。


  “妹妹糊涂了,我们现在是同一个位份的,你何必向我行礼,”江水寒笑着说,看了一眼小寻侍从手里拿的东西,“这是要去往太后娘娘宫里?”


  “不是,我们是去冷宫里看望皇后娘娘。”小寻的一个宫女为了昭示自家主子不同凡响的身份,抢着说道。


  “冷宫?哪里不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出?”江水寒问。


  小寻说:“本来是不可以的,但是圣上特许我去探望皇后娘娘的。”


  江水寒说:“既然这样,那我就跟你一块儿进去好了,许久没见到姐姐,不知道她的状况怎么样了。”


  小寻觉得不妥,但是又无法想出言辞来婉拒江水寒的请求,只好由着她一起走。


  冷宫那边的人提前得了圣谕,见娘娘来了,只好放行,可见在权力面前,所谓的律法不过是几个没有意义的文字堆砌起来的纸片。


  “你们两个怎的来了?”智伯瑶正在院子里面晒太阳,闷得她要发慌,听到有人前来,她下意识去看。


  小寻看到冷宫里面虽然一副萧瑟破败的景象,但是智伯瑶在两棵大树中间捆了一张吊床,她就躺在吊床上随风荡来荡去,鞋子早已被踢到一边去,她现在看起来非常不端庄,但是整个人有一种慵懒之美,雪白的脚上涂着红色的蔻丹,叫女人看了也要心神荡漾。


  智伯瑶看到有人来了,一个翻身下来,穿上鞋子,就奔过去问候她们:“可算是有人来看我了,我简直要无聊死了,对了,这里不是不叫人探视吗?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江水寒说:“圣上特许我们来探望你。”


  智伯瑶扫了一眼小寻:“你……”


  小寻不知为什么,在智伯瑶的眼神注视下,感觉自己好像是窃取别人财宝的小偷,害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你为何也这样执迷不悟?”智伯瑶叹口气,“音希,去拿些点心来。”


  宫女在地上铺了一些布料,三人就这样席地而坐。


  小寻坐了没有多久,就忽然站起身来:“我想看看冷宫里有什么?”


  “果真是孩子,去吧,你很快会发现冷宫是你所见过的最无聊的地方。”


  看小寻离开,智伯瑶和江水寒这才敢放开了聊。


  “叫人来看我?”智伯瑶冷笑一声,“这不是他的作风。”


  “我也正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江水寒压低声音,“圣上近来很反常,不知道为什么,早朝也不去上,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让我非常忧心。”


  “不理朝政?这可不像是他的风格。”智伯瑶说,“你近来有卫长阳的消息吗?最近都没有听过他的动向。”


  江水寒迟疑一下,仔细想想,随后摇摇头:“你这样一说,我也才发觉,好像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长阳殿下了。”


  智伯瑶眼珠子一转:“这个小寻,该不会以为她的永昌哥哥被人掉包了,真的卫永昌就关在我这里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人情薄似秋云


  江水寒不答话。


  智伯瑶嗤嗤笑道:“你不会也这样想吧?”


  江水寒说:“整个皇城,除了冷宫,好像再没有一个合适的藏匿他人的地方,对这里起疑心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把他藏好一点,他就被关在冷宫的一间密室里面,嘴巴用布条堵了,叫他不能发出声音。”智伯瑶咯咯笑,“你要我带你去找他吗?”“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江水寒说。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你就不担心我说的是实话?”


  江水寒摇摇头:“你从来不会这样莽撞。”


  智伯瑶收敛了笑容:“你疑心现在的卫永昌不是真的卫永昌,万一你的疑心是错误的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圣上一直对我避而不见,我实在没有办法试探他。”江水寒说。


  智伯瑶说:“他不会在屋子里面躲一辈子的,有可能真的是你们多想了。”


  “你真的这样想吗?”


  智伯瑶点点头:“卫永昌是什么样的人?身边随时有高手保护,卫长阳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要放倒卫永昌,还要做到悄无声息,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江水寒不搭腔,只是若有所思。


  不多时,小寻才急急忙忙回来。


  智伯瑶为她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还从她头发间揪出一片落叶:“这是去哪里玩了?弄了一身的尘土。”


  小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们也该回去了,叫旁的人看到你们在我这里,终归是不太好的。”


  小寻先走了。


  智伯瑶拉着江水寒的手:“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江水寒说:“你先提,只要我能办到。”


  “瞧把你紧张的,不过就是想请你放烟花给我看看,”智伯瑶说,“想看烟花想看很久了,今天晚上,你可以让我看到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个自然好说。”


  智伯瑶说:“我想要一些特别的花色,火树银花不夜天,星桥铁索共枕眠。”


  “今晚吗?我吩咐工匠去弄。”


  “那就劳烦你了。”


  江水寒拉着她的手:“你安心养胎就是,别的无需忧心。”


  送走这两人,智伯瑶回到吊床上,表面上,她在阳光之下沉睡,其实她脑子在飞速地旋转。


  虽然卫永昌周围有高手保护,但他总有一些时候不想要别人跟在他身后,就比如说他偷偷溜进冷宫来找智伯瑶的时候,自从出了道隐那档子事,卫永昌实在是不愿意让别的人再接近她。


  卫永昌再怎样痛苦,是不会以国家的前途开玩笑的,按照江水寒的描述,现在的卫永昌是一个不关心国事的人,显然是不对劲儿的。


  再一想到今天小寻今天突然来访,带来的礼物,都是些性寒的东西,想来是卫长阳因为记恨她与卫永昌又睡到了一起,憎恶她的不坚定和反复无常,要报复她。


  但智伯瑶知道卫长阳的报复之心可不是只有这么一点儿,目前来看,卫长阳已经是无所畏惧什么都做的出来的,就算有卫兵大白天冲进冷宫杀死她,智伯瑶也毫不意外,她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至于小寻,凭借她的认知,其实她根本不会想到来冷宫走一趟,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她背后有人指点。


  但是小寻来到皇宫不就,能取得她信任还能指使她做事的人寥寥无几,算起来,淑太后是唯一的人选,卫长阳是淑太后最疼爱的人,连淑太后都在想办法找卫永昌,可见卫长阳的计划是临时起意,更是冒险的。


  江水寒未必会全盘相信智伯瑶的话,但是烟花的事情,江水寒既然答应了,她也必然会做到。


  智伯瑶摸摸自己的小腹,生死存亡看你的造化,此地不能久留。


  最后,智伯瑶才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真正的卫永昌会在哪里。


  卫永昌是从她宫里出来之后受到卫长阳的伏击,虽然卫永昌生病,但依照卫长阳的三脚猫功夫,必然是伏击,伏击得手之后,卫长阳需要躲过夜间巡逻队,将卫永昌藏在一个地方。


  卫永昌不会死的,因为卫长阳不肯给他轻松死去的机会。


  智伯瑶想不到卫永昌会被藏在哪里,她只是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惋惜,那个男人囚禁她,折磨她,但毕竟是她少年时第一个爱人,也是她第一个交付出身体的人,两人一起完成从少年到大人的探索,享受过一些欢愉。


  虽然不舍,但智伯瑶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情,卫长阳、淑太后、卫永昌朝中的势力都已经搅了进来,三方势力错综复杂,她不会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


  晚上,直等到晚上,李不言前来与自己会面,智伯瑶就可以自由了,但是等待是最恼人的一件事,等待意味着时间每流逝一分,就多一分泄露的可能。


  智伯瑶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其实,什么准备也不需要,到晚上叫她们烧一桶水,打发仆从们去休息,自己换上一身夜行衣,背上非明刀揣上匕首,就可以走了。


  晚上,从江水寒宫里,发出一些声响。


  “卫永昌”听了到异响,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旁边的内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皇上,您有什么吩咐?”内侍问。


  “谁?谁在放烟花?”“卫永昌”揪着内侍的衣领,看着窗外新奇图案的烟花一朵又一朵接连绽放在夜空中。


  “回圣上的话,应该是贤妃娘娘那边。”


  “应该?”他的眼神冷了几分,说道,“有你这样的侍从,怪不得朕不能安寝,等朕回来的时候,你捧着人头来见!”


  内侍瑟瑟发抖,一直跪在地上求饶。


  他并不理会,拂袖而去,临出门还不忘嘱咐内侍一句:“动手要快,朕随时都会回来,如果朕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你活着,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那是什么声音?”淑太后也被惊吓到了。


  “太后娘娘,不过是烟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明日阴晴未定“是烟花吗?”淑太后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这样的烟花,我是头一次看到,差人去问问,这烟花是哪个宫里面在放?”


  嬷嬷差人去调查,不一会儿回来通传说:“是贤妃娘娘宫里传出来的,听说是因为皇子喜欢,所以特意放的。”


  “贤妃今天去过哪里?”淑太后揉揉自己的眼角,“哀家这个眼皮一直不安分,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好像在打鼓。”


  “贤妃娘娘今天一直在处理选秀的事务,不过,”嬷嬷说,“有宫人看到她与良妃一起去过冷宫,据说是奉了圣上的旨意。”


  “她去过冷宫!”淑太后一惊,站起身来。


  “太后娘娘,冷宫那边我们一直也派人盯着,没有出什么岔子,您这是怎么了?”


  淑太后在屋里来回踱步:“因为朗儿才放烟花,这个说辞从别人嘴里出来我都信,可是从贤妃嘴里说出来,哀家万万不信,她不是那样行事的人。”


  “那您的意思是……”嬷嬷说,“要放烟花的另有其人?”


  “贤妃怕是被智伯瑶利用了,但是,”淑太后思索,“智伯瑶放烟花,是出于什么目的?”


  “放烟花会不会是讯号?”嬷嬷说,“会不会是给什么人打讯号?要开始一些计划?”


  淑太后快速思索:“从今天小寻给我们的情报来看,长阳似乎有对智伯瑶下手的意向,所以智伯瑶要逃跑!”


  “太后娘娘,怕不是您疑心太重吧?”嬷嬷说,“瑶后有孕在身,她能跑到哪里去?”


  “智伯瑶的狠心程度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淑太后说,“既然烟花已经放出,我想她此刻早已经不在冷宫之中了,带人去围了冷宫!”


  “太后娘娘,您当真要这样做?”嬷嬷小心翼翼地说,“您是要……”


  “我们要抢先一步去找到卫永昌,到时候皇上问下来,就说是看到有刺客进了冷宫!”


  “老奴这就去办。”


  淑太后那边带着人把冷宫团团围住了。


  消息传到“卫永昌”的耳朵里去了,他冷笑一声:“母后真是不听话。”


  旁边的人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只敢低下头去不做声。


  江水寒正抱着朗儿看烟花,突然之间听人说皇上来了,她急忙迎出去。


  “皇上……”


  “不必多礼,”他快速扶起江水寒,目光突然转向朗儿,“来,父皇抱抱。”


  江水寒对他起疑,于是急忙说:“朗儿看着有些乏了,还是叫奶娘带他下去休息吧。”


  “明明还这样精神,朕来抱抱看。”


  江水寒没有办法,只好把朗儿抱到他的怀里去。


  他已经是个废人,不能人道,此生也注定不会有孩子,所以见了这可爱的小人儿更是分外怜惜,一直在逗弄小家伙。


  江水寒看着这一大一小喜笑颜开的样子,内心突然有一丝触动,她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吗?一个贴心的丈夫,一个可爱的孩子。


  那么一瞬间,江水寒动摇了,她质疑自己的判断,她告诉自己,父子之间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面前的卫永昌应该是真的,不然怎么可能流露出如此真实的爱意,从前他不过是不喜欢小孩子,如今他才真正懂得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突然,卫永昌发出一“嘶”声,江水寒马上明白过来,这是朗儿指甲把人给抓伤了。


  她责备朗儿道:“怎么把父皇给抓伤了?”


  她随后拿着帕子去给卫永昌处理伤口。


  他粗暴地放下朗儿,还一把推开她。


  朗儿把吓得哇哇大哭,她也被推得撞到了墙上,就算如此,就算被推开了,但她还是看到了,看到“卫永昌”的脸上,一块人皮掉了下来,露出下面红色的血肉。


  江水寒听过一种易容方法,别的易容术不过是在脸上贴一张面皮,可是有一种易容方法,非常惨烈,需要易容者将自己的面皮剥下,随后用动物的皮肉做成假脸贴在脸上,此法艰苦异常,但只要挨过前几次的换药,慢慢地那张皮肉就会长在易容者的脸上,再也取不下来。


  “卫永昌”看出江水寒面上的恐惧之色,知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于是他扑过去,将江水寒抵在墙壁上。


  宫人们只以为他们两个看对了眼,羞的别过头去,不敢看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你是谁?”江水寒沉声问。


  “这张面皮很像吧?”他压低声音说,“声音也很想,一切都很完美,只可惜……”


  江水寒的身子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一下,一把弯刀正压迫在她的身体上。


  “可惜,我本是想要放过你的,只可惜你看到了。”他说,“朗儿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但是你,你看穿了我的秘密,这很不好。”


  “你不能杀我,我不会泄露半个字的,”江水寒保持冷静,尽量不去激怒面前那人,“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后宫还有许多事务要我处理,如果我死了,那后宫里可就乱套了。”


  “你当众暴毙,这当然是很引人怀疑的。”他说话间,弯刀似乎离开了江水寒的身体,江水寒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又觉得刀重新压迫自己,比从前还要坚定,“但是,你随时会把这件事讲出去,他们怀疑,我就叫他们怀疑去好了,你的父亲驻守边关,他是个忠臣。”


  “等等!”江水寒迫于无奈,只好出卖一些事情来换取自己片刻的安宁,“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拖延时间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他说,“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杀了我,自然也要处理了我宫中的宫人,这是很费时间的,然而,眼下有另一件事正在发生,如果你不去阻止,就算杀十个我也没有办法挽回。”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这烟花,是瑶后叫我放的。”江水寒想,他不会平白无故来到自己宫中,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什么吸引过来了,那东西至关重要,所以她就大着胆子,放手一搏。


  很显然,她搏对了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我描写的宫廷似乎混乱不堪,一切毫无秩序。我想说并不是每个王朝都像我们在影视剧里面看到的那样秩序井然,比如五代十国的时候,很多君王的发家和败落简直就像是过家家,真实的历史有时候更让人啼笑皆非。


  第一百七十五章阴阳返复勿令差“我不过一介妇人,手上没什么实权,我的一切都攥在你的手里,可是她却不一样……”


  不等江水寒说完,她手里的帕子就被“卫永昌”夺过按压在受伤的部位。


  “来人,把贤妃的宫殿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朕收到消息,有刺客潜入宫中,你们若是敢放一只苍蝇进来,朕就要你们人头落地!”


  他匆匆走了。


  江水寒无力地倚着墙角坐下,将她的朗儿抱在怀里。


  朗儿结结巴巴说出一些词汇“怕……”


  江水寒搂住他:“不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不怕。你的外祖上过战场,在尸海之中走过好几遭,他都不怕,这点儿小风小雨,我们也不怕。”


  “圣上,我们去哪里?”内侍快步跟上“卫永昌”,问他。


  他说:“去德嫔的住处。”


  “德嫔?”内侍一愣,不知道本朝什么时候有德嫔这号人物。


  “她是我父皇的妃子,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他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内侍,让内侍几乎疑心要立即人头落地。


  幸好他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耽搁,所以他就暂且没有处罚内侍。


  那小内侍擦擦头上的汗水,急忙跟上去,前朝的人,前朝的事,与他无关,他又不靠他们过活,那个德嫔,她记起来了,夜帝最宠爱的妃子,可是这又怎样?人都死了还提她做什么,何况,皇上的母亲是淑太后吧?

  “皇上,我们要进去吗?”内侍问。


  “怎么?你害怕?”


  内侍说:“自从德嫔娘娘下葬之后,这里就时常闹出怪事,先是有人听到女子歌声半夜从这里传了出来,而后有人听到男子的尖叫,彻夜不绝,真是瘆人。”


  “闹鬼?那朕可要好好把这里的小鬼除一除,”他说,“拿些火油来。”


  内侍急忙去办,不一会儿,就叫人搬了许多火油来。


  他一把推开门,门上面落下一些灰尘来,他手持火把,走到院墙处,发现了一枚新的脚印,脚印小巧,看样子是女人的足印。


  “为什么你要这样?我们明明都是恨他的,可你为什么又要跟他上床?我实在搞不懂你的心,谁知道你会不会是真的重新接纳他了,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不利,但是我恨你,恨你反复无常,”他自言自语道,“既然你要走,那也好,提前送你下地狱。”


  “来人,把这些火油倒进这口枯井之中!”他示意。


  众侍卫连忙把火油都倒进枯井之中。


  智伯瑶在大约一炷香之前进入枯井,她许久没有施展身手,觉得自己好像生疏了不少,但是没关系,没有人能够阻拦她,她可以慢慢悠悠地逃出生天。


  井底虽然不潮湿,但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刚跳下来的时候,智伯瑶脚下踩倒了什么,她伸手去摸,猝不及防摸到一具新鲜的尸体,方才她的手触碰到了那尸体的牙齿,叫她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井底横向有一条通道,从上面看根本察觉不到。她将顺着这条通道到达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但是李不言会在出口处接应她。


  从横行通道爬行一段,智伯瑶实在受不了黑暗,拿出随身的火折子,猛地一吹,通道瞬间明亮起来,智伯瑶发觉通道里面有新鲜的痕迹,像是有人拖着重物从这里出去。


  她内心隐隐有几分不安,但是她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时候撞鬼都比撞见人强多了,她已经不人不鬼不能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


  她一路向前走,发现越往后,痕迹就越散乱,隐约能分辨出这是两个人搏斗的痕迹,四壁上有些触目惊心的血手印,接着往前爬,就能闻到空气中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黑暗,密闭环境之中,一切微小的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喘息声,有一种好像动物幼兽的嘶吼,在洞穴之中四处蔓延开来。


  身后似乎传来什么声音,她心里已经,火折子摔到了地上,灭掉了火光。


  她伸手去摸,不料黑暗之中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叫她不能动弹。


  那东西攥住她的力道很大,还散发着一种阴森腐烂的气息,叫她突然想起还是少女时在勾栏里听说书先生讲过的诈尸案!

  她一抽刀,将那东西齐齐斩断了,又摸出另外一个火折子一看,差点吐出来,那还是尸体,已经腐烂的尸体,上面有些小洞,白色的蛆虫隐约可见,方才抓住她的,就是尸体的手!


  她急忙将那只手从自己手腕上取下,扔到一边去。


  “小女子只是借个路,如有冲撞,神鬼莫怪!”智伯瑶将那尸体扒拉到一边去,继续前行。


  但枯井底下突然出现如此新鲜的尸体,是不合常理的,李不言只是飞贼而非大盗,尸体不是他惯常打交道的。


  智伯瑶疑惑间,就多观察了两眼这人身上的衣服,外套已经被人扒掉了,看样子处理尸体的人非常细心,胆子也很大,一般来说不会是女人做出的这种事,因为女人喜欢干脆利落,并不喜欢看到陈旧的尸身慢慢腐烂。


  重点在于这人的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是紧紧握着的,似乎有什么隐情。


  智伯瑶时间宽裕,就砍下那人的另一只手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你在此蒙冤,我冒犯你的尸身并非出于侮辱之意,相信你晚上不会来找我的。”


  智伯瑶从那人的手心发现一枚小小的令牌,令牌上面刻着一个“永”字,毫无疑问,这人是卫永昌新培植的势力之一,但是最终结果证明他还是不够优秀。


  智伯瑶竟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咳嗽,就在她的前方,她想,难道还有人活着?是谁把他们弄到这里来的?真正的卫永昌又在哪里?

  虽然心有疑虑,但她早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第一百七十六章别离亦复何恨,此别恨匆匆


  智伯瑶继续往前走,看到暗处有两个发光物体,似夜明珠,但是又会移动。


  智伯瑶闻到身后传来火油的味道,知道自己片刻也不能耽搁,就算前面是野兽,自己也只能与之搏斗。


  前面是一个人,用铁链锁住了还不够下手的人泄愤,他半个身子被埋进土地里去,他的双手被高高吊起,使他不能破土而出,他看到智伯瑶来了,嘴巴里面发出“啊啊”的声音。


  是个人,横在出口处。


  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人的恐惧就会减弱一分。智伯瑶用火折子去照他的脸,却发现,那人已经没有脸了,他脸上的血肉都被刀给削平了,红色的创面结了褐色痂,除去一双眼睛,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其他五官。


  “你是谁?”智伯瑶问他,问题脱出口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傻问题,那人根本就不能回答问题,“是我糊涂了,你想活?还是想死?我帮你。想活的话就眨一下眼睛,想死的话就眨两下眼睛,看你如此痛苦,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反正她很快就要从这个牢笼之中逃出去了,管一管闲事,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那人虽然已经不成人形,但是眨了一次眼睛,是个令人敬佩的人,生命力极其顽强。


  智伯瑶斩断他手上的铁链,随后告诉他:“你自己用铁链把腿刨出来。”


  她做善事,但并不是毫无防备之心。


  那人冲她挥舞着双手,智伯瑶勉为其难停下步伐回头看他一眼。


  那人双手在腰间刨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把一把刀放在智伯瑶的面前。


  智伯瑶呆住了,那是她和卫永昌当年的定情信物,她一把,他一把。


  “你是他……”智伯瑶不敢相信,自己无意之间的举动救了自己最恨的人。


  那人张大嘴巴,一直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舌头被割掉了,根本不能听清楚在说些什么。


  “想不到,竟然是你!”智伯瑶反手将那匕首横在那人的脖子上,“你也有今天?我的圣上?”


  那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暴露身份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智伯瑶将匕首放在他的脖颈处,“你活不成了,下地狱吧!”


  那人不退缩,只是眼里流下两行清泪,脖子往智伯瑶这边送了送,意在要她快些动手,告诉她死在你的手上我死而无憾!

  智伯瑶不过是个刀子嘴,她很久没有动手杀人了,自从方无隅死后,她就几乎不能握着刀对人,遑论面前这人是曾经与她有过百年誓约之人。


  挣扎了许久,智伯瑶还是把匕首还给他:“我不杀你,你也活不成了,你这个样子,出去之后也是死路一条。”


  知道智伯瑶要走了,那人握住她的手腕不叫她走。


  智伯瑶摸上他的面颊,那里已经说不上面颊了,只是一块血肉:“念在往日情分,我不杀你,但我也无法救你,你是我爱过的人,我承认这一点。你自己想办法出来,我不能同你一起,往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智伯瑶头也不回地向前爬,突然一阵烧焦的味道飘入她的鼻孔,她回头一看,火油已经充塞了整个通道,接着是火焰蔓延而来,眼看就要屠戮方才那个血肉模糊的人。


  智伯瑶最终还是回头去一把非明刀直接把那人从土地里面翻出来。


  智伯瑶在前面爬,那人在后面跟着,两人一路向前,虽然火油烧不到他们,但是浓烟随时会让他们窒息。


  智伯瑶说:“捂住口鼻,这次要是你再被闷死了,可就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两人非常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谁也不答话。


  智伯瑶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刚走到通道的一半,如果动作不够快,可能会惨死在这里,于是她加快速度,目前估计只是到了皇宫边缘,要想到达出口与李不言会面,那一定不能耽搁片刻。


  只是她身后那人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令她不能移动。


  “卫永昌,你在做什么?松手!”智伯瑶踢了他一脚。


  那人不但不撒手,反而扑上来抱着智伯瑶束缚她的手脚。


  武功再高,也怕这种狭小空间的颤抖,智伯瑶所擅长的从来都是刀剑,而不是近身战斗,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开。


  瞬间大地开始震颤。


  智伯瑶初始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呛了烟,才神志不清的,等到她和身后那人缓缓上移的时候,她才能确定这不是错觉,身下分明是一块青石板,正被铁索机关向上吊。


  现在逃离是不现实的,她恨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救他,她更担心,这个机关是何人设立的,机关的尽头是死亡还是牢笼?会是什么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没有任何的想法。


  “隆隆”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头顶是绚丽的星空,智伯瑶一个就地打滚,从机关里面跳出,脚下是踏实的土地,面前站了十来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们一个个装备精良,齐齐围在智伯瑶身边,困住她,令她不能轻举妄动。


  轻功轻功一般,刀法刀法二流,逃也不是,杀还不是,智伯瑶环顾四周,这里竟然已经出了皇宫,是在皇宫后面的山丘上,难道是她计算路程的时候出了差池?这不可能啊,除非,她中了阵法。


  那些围着她的黑衣人突然分开一个缺口,一个同样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缓缓走到她面前,就算再讨厌,这个走路姿态,她如何认不出?


  她回头看了一眼同自己一起从通道中出来的毁容男子,那男子的面目在月色之下更显狰狞,男子用血缓缓在地上写了一个“救”字。


  智伯瑶不明所以,看向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那最后姗姗来迟的斗篷男,他的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如同一座小山,天然给人一种神秘感。


  斗篷男点点头,随后说:“你哪里碰了她?”


  第一百七十七章此时此夜难为情

  毁容男子拔出刀来,对着自己的喉管一割。


  智伯瑶没能看到血液是如何喷溅的,因为一双手堵住她的眼睛:“别看,怕吓到你。”


  智伯瑶掰开他手的时候,毁容男子已经倒下去,与土地汇成一体,她将面前那人的斗篷取下,露出下面那张脸,用手抚摸上去,是温热的,光滑的。


  “如果我毁了容,你是否还会爱我?”


  智伯瑶无暇去回答这个问题,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在她心头与再次失败的痛苦交织,让泪水从她脸上流下。


  “你在为我哭泣吗?”


  智伯瑶回答:“我在为自己哭。”


  “睡吧,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处理完的。”卫永昌将她揽入怀中,智伯瑶感到一阵头晕,浑身使不上力气,“你会看到,朕为你开启辉煌盛世。”


  他心思细腻至此,谁也没料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的新兴势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譬如刚才那个毁容的男子,他必定先割掉自己的皮肉,变成卫永昌的样子,甚至骗过卫长阳,再一次被割掉皮肉,能够承受这样的苦痛,不是短时间能培养出来的。她还是低估他了。


  她能看到一切,知道卫永昌把自己抱起,天上的灿烂星河低垂好像就在她面前,他们将斗篷一脱,从正门大摇大摆进入皇宫,一路上智伯瑶听到哭喊和尖叫,还有喧闹的脚步声,发生了什么?她看不到,只能躺在东宫那张床上,一条黑布蒙在她的眼睛之上。


  后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


  宫内一切如常,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滔天的乱子。


  皇上又变成了那个勤政的皇上,皇后被从冷宫中放了出来,新选的秀女进宫了。


  “这不是朕的意思,”卫永昌说,“长阳冒充朕的时候,钦点了这么多人,这种事,朕不好解释,只能将她们全部接进宫来。”


  “长阳呢?他去哪了?”


  智伯瑶问到这个问题,卫永昌不答,只是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淑太后权力更大,这代表她得到卫永昌的肯定,一切都指向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其实并不复杂,只要有心,总是能弄清楚的。


  那天晚上,宫中确实是发生了乱子,但不是什么皇上被人冒充这样的大事,而是一个邻国的女探子被抓到了,就地处死。


  那天晚上,淑太后带人围住了冷宫,里里外外一番搜寻,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淑太后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可能一直以来都被卫长阳迷惑了视线。


  “娘娘,他们说看到皇上带人往以前德嫔的宫里去了,”嬷嬷说,“就是闹鬼的那座宫殿。”


  闹鬼?有时候是人为,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所以搬出鬼神之说。


  “那个女人的地方?”淑太后皱眉,怪不得一直以来她都无法找到卫永昌可能的藏身之处,原来,她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走!”


  良妃,也就是小寻,她那晚上也知道有大事正在发生,一直藏在人群之中暗中观察。


  “良妃,你先带人前往那座宫殿,哀家随后带人赶到,”淑太后特意握紧了小寻的手,“事关重大,万不能声张,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出声!”


  小寻只以为淑太后是器重自己,点头发誓绝不会打草惊蛇。


  “太后娘娘,”嬷嬷看了一眼小寻远去的身影,“这个时候去,恐怕是……”


  “是送命的事,总要有人当替死鬼。”淑太后冷笑一声,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寻赶到的时候,正撞上卫长阳差人放火烧枯井,至于他们是怎么发生冲突的,谁也不知道,因为那天所有在场的人都死掉了。


  淑太后赶到的时候,只有一个穿着皇上衣服的疯子,他面相十分骇人,在燃烧的枯井边又唱又跳:“要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死了!只有我了,你能仰仗的只有我了!”


  一支飞箭不知从什么方向射来,直直插入他的身体内,他不敢置信,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都是错愕,他转头,似乎想要去寻找箭的来源,脑袋却掉到了地上。


  他的头滚落到淑太后脚边,而淑太后手上滴血的剑,就映照在他瞪大的眼珠子里面。


  “良妃勾结逆党作恶,已经被一并拿下了。”淑太后一锤定音,给在场的其他人吞下了一颗定心丸,虽然那些人可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母后当机立断,避免了一场大祸,朕深感欣慰。”


  淑太后说:“成汉的江山不允许奸人作恶。”


  “好,好,好!”卫永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淑太后知道自己这算是躲过一劫。


  凡是卫永昌看不上眼的官吏,都在这场由外族女子谋划的谋反案中被牵连下狱。


  也有人借助这个机会,一步登天。


  但高景行不在那些人之列,他没有做到审时度势,政变的火苗,眼看就要烧到他的身上,没有办法,他动用了最后一招,去求智伯瑶。


  据说所有办不成的事,都要拿到枕边去试一试,如果这样都不成,那才叫真不成。


  智伯瑶答应与他见面,但两人不可能明目张胆直接见面,必须寻个由头,那就是三天之后,淑太后的生辰。


  宫里的新人大概是一代不如一代,又或者,这是卫长阳特意为卫永昌准备的,所以一个个都特别难弄。


  卫永昌从御书房去东宫的路上,遇到了两个在湖边许愿的,一个在桥上跳舞的,还有一个在御花园唱小曲,统统都被卫永昌打发去暴室做苦役。


  “总算解决掉四个。”卫永昌拍拍自己的衣袖,“但还有上百个,她们愚蠢的气息,已经让朕不愿意踏入储秀宫一步。”


  “你怎么来了?”智伯瑶听到门口的响动,很诧异,“五个都没能拦住你?”


  “是四个。”


  少了一个,看起来是被内部消化了,明天也许湖边能打捞到一具女尸。


  这一届秀女,手段似乎有几分毒辣。


  第一百七十八章若说有奇缘

  “听说你今日没有好好喝安胎药。”卫永昌走来。


  智伯瑶说:“腻味了,不想喝。”


  “这样,对你腹内的胎儿可不好。”卫永昌说着,就握住智伯瑶的手腕,“我来给你把脉。”


  智伯瑶轻哼一声把手缩回去:“臣妾不知陛下也懂得切脉。”


  “为你懂一些东西不是很困难。”


  一只斑点的狗从里屋窜了出来,跑到智伯瑶身边蹭着她的鞋子撒娇。


  智伯瑶将它抱在怀里,梳理它的毛发。


  “这是贤妃给你的?”


  “圣上既然都知道,何必问我?”卫永昌说:“你怨恨我监视你,可你要知道,长阳那样的狂徒并不会是最后一个。”


  智伯瑶不理他,专心逗弄怀中的狗。


  那只狗平平无奇,但是一双眼是乌黑的,三角的鼻子不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脖子上挂了一个铃铛,声音十分悦耳。


  智伯瑶伸出手来,狗就把爪子放在她的手上。


  “可真是乖巧,这只狗叫什么名字?”


  智伯瑶说:“叫常公子。”


  常公子,是卫永昌第一次与她见面所用的化名。


  “一只狗也叫公子?这是人不如狗?”卫永昌走过来,伸出手,狗把另一只爪子搭在他的手上。


  “养一条狗,到死它都不会变。”


  卫永昌冷笑:“所以畜生才是畜生。”


  甚至睡觉的时候,常公子也陪在智伯瑶左右。


  卫永昌一把将它丢下床去,小家伙呜咽两声,怯生生地缩在墙角边,一双眼睛似乎汇聚了泪水,看上去叫人怜惜。


  智伯瑶要下床去抱它:“跟一个畜生你也要斤斤计较?”


  “你让我高兴了,它就平安无事。”卫永昌一条胳膊过来将智伯瑶禁锢在怀里,“天色不早了,地上寒气重。”


  虽然他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可是字字带刺,智伯瑶为了小家伙的安全,不得不继续躺在床上。


  “身体做什么这样僵硬,难道那天与我在床上颠鸾倒凤的不是你?”卫永昌在她耳边说,“还是皇后,想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在冷宫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不承认。”智伯瑶说,“但是我爱的不过是你的躯体。”


  “我与他比起谁更好?”


  “你问的是哪个他?”


  卫永昌笑笑不说话,但却把这女人在怀中搂得更紧,她向来都知道该怎么样让他生气。


  常公子死了,就是第二天一大早的事。


  智伯瑶看着地上冰冷的小生命,问道:“是怎么回事儿?”


  “回皇后娘娘的话,”宫女说,“今儿个一大早的时候,厨子在小厨房发现了它,许是吃了藏在哪里的耗子药。”


  智伯瑶俯下身子去观察常公子,毛发凌乱,嘴角大张,身上有几处掉毛。


  哪里是狗自己吃了的耗子药,分明是有人要它吃的,凶手似乎很明显。


  “汪汪!”一声响亮的狗叫。


  智伯瑶抬头一看,是卫永昌身边的内侍,牵了一只纯白色的狗,正站在门口。


  那狗看样子刚出生没几天,浑身的皮毛比雪花还要白,吐着血红的舌头,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是他叫你们来的?”


  内侍说:“正是圣上送您的礼物。”


  他不会承认是他毒死的常公子,他会说一个人怎么会跟畜生过不去?

  可他确实连一条狗也要管。


  智伯瑶要出门去,那白狗汪汪叫着要跟。


  智伯瑶嫌它烦,要人把它锁在宫里,可是那小家伙咬了宫人,像白色的火焰一样,驱动四条腿非要跟着智伯瑶不可。


  智伯瑶没办法,把它抱在怀里:“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个小骗子,你也要帮他看着我。”


  白狗不说话,但是在智伯瑶的怀里,它异常安静。


  但是这看着温顺的家伙,却只会给她添麻烦。


  路上几个秀女向智伯瑶请安,白狗二话不说上去就把人给咬了。


  智伯瑶落了个纵容恶狗的罪名,害的她一整天不能出门,让工匠给白狗打造了个套子套在嘴巴上,她这才能出门。


  好不容易狗消停了,可是有人不愿意让智伯瑶消停,她正睡到日上三竿,突然被人叫起。


  “皇后娘娘,太后叫您过去问话。”


  智伯瑶不理,一直睡到下午,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梳妆打扮,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太安静。


  “白狗呢?它去哪里了?”


  卫永昌总犯不着跟自己养的畜生生气。


  “皇后娘娘,这就是太后找您的原因。”


  智伯瑶伸了个懒腰:“那就走一趟吧,那小家伙横的很。”


  去到淑太后的宫中,智伯瑶发觉宫殿之中的气氛有些凝重:“这是怎么了?”


  地上跪着一个女子,她脸色有些惨白,正捂着自己的肚子,眼圈是红的,听人说,这是丽嫔,一个“丽”字,名不副实,卫永昌取封号的时候也许是掷骰子掷出来的。罪魁祸首一目了然,小白狗被关在笼子里,看上去十分委屈。


  “请太后为臣妾做主。”


  智伯瑶问:“这是怎么了?”


  “臣妾正走在路上,那恶狗突然将妾身扑倒,”丽嫔说到这里,又要呜呜咽咽半天,“妾身觉得腹内犹如刀搅,便叫太医来看,太医说……”


  “太医怎么说的?”


  丽嫔说:“臣妾的孩子保不住了!”


  “是吗?那还真是太可惜了。”智伯瑶是一个也许会做母亲的人,本该对这件事给予充分的关注,但是丽嫔矫揉造作的哭声,让她着实无法对丽嫔给予应有的同情。


  “只是这狗这么小,是如何将你撞倒的?”淑太后问。


  大权在握之后,每日所做也不过断些鸡飞狗跳的琐碎,让淑太后心力交瘁,但她毕竟没有长久取信于卫永昌,还是要多做努力的。


  “臣妾听说那恶狗昨日伤了几个秀女,见到它就想跑,脚下虚浮得不得了。”


  丽嫔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但这下轮到智伯瑶发问了:“狗身上是不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娘娘说的可是这个?”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第一百七十九章他生莫做有情痴

  是高景行。


  智伯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高景行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又表现得很愚钝。


  智伯瑶觉得白天出入后宫之中不是明智之举,高景行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做怎样一件事。


  接下来的事,又是翻转。


  高景行找到了狗的嘴套,还有地上残留的一些汁水,证明白狗是被食物引诱而做出这样的行为。


  高景行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梳理蛛丝马迹,得出结论:“那用来引诱白狗的食物,此刻必定还在丽嫔的身上,因为她没有处理掉罪证的时间。究竟睡在说谎,太后娘娘一搜便知。”


  智伯瑶愣了,她本来还等着听候发落再进冷宫一次,可是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而且她甚至是完全无罪的,不能进冷宫了,这让她非常伤心。


  丽嫔的胆子比前人大,脑子比前人小,还没怎么着,自己怀里掉出来肉包,痛哭流涕把一切都招了,淑太后摇摇头,叫她进冷宫去面壁思过了。


  智伯瑶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非常可笑。


  文韬武略,用在这种鸡鸣狗盗的地方。


  面前那痛哭流涕的女人,不过因为一件毫无用处的事情,就堵上她的一辈子。


  这是非常可笑的,人的命应该用来追求更高贵的东西,譬如自由,而不应该在这样的牢笼之中为了一块肉就比赛变着花样作践自己。


  太可怕了。


  智伯瑶将白狗抱回自己宫中,想了想,还是狠下心肠叫人把它弄走。


  “在本宫身边,它会更令人讨厌。”


  智伯瑶想着,到底是个野物,就算以后过得不再那么好,终究是能活下去的,可是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听到人说,那狗似乎被猎户捉了去烹制了一锅狗肉。


  带到她面前的是带血的毛发。


  智伯瑶一阵作呕,想象那可怜的小生命在锅里,一点点流逝生命。


  “给本宫烧一桶水来。”


  这是她两天来,第三次沐浴,就算爱干净,也不是这么个干净法,底下人心里嘀咕着,但还是乖乖照着办了。


  遣散众人,智伯瑶掀起自己的衣裙,又是鲜血。


  这已经是两日来第三次大出血,本就不正常。


  她开始在心里接受那个事实,她的孩子,早已经胎死腹中了。


  死了,她却不能让它枉死,要利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胎死这件事推到别人头上,如果能让卫永昌担下这个罪名,那是最好,卫永昌如今逼她逼得太紧,绝地反击,这个死胎是她的一个武器。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又何尝跟丽嫔不一样,都是为了一点点利益,绞尽了脑汁。


  但她又与丽嫔有本质的不同,她所要的,是卸下头上“皇后”的重冠。


  卫长阳已死,她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音希。


  可是音希,那么个粗苯的丫头,说她会搞些阴谋诡计,智伯瑶是不相信的。


  “你怎么这样笨,区区一个皇宫,几次三番都逃不出来!”


  “我没有你那样的身法。”智伯瑶说,“我认栽。”


  李不言从黑暗中走出:“不过,这个卫永昌让我很意外,果然是夜帝的种,有些恶毒是无师自通的。”


  “为什么他会在那个地方出现?”智伯瑶问。


  “你怀疑我?”李不言指了指自己,但他显然是没有把智伯瑶的控诉当成一回事,“不可能是我。”


  “如何证明?”


  “不需要证明。”


  智伯瑶说着,突然从水中跃出,扯下帘子裹在身上,一招手,非明刀已然在手。“你真的认为是我做的?”李不言讶异,后退两步。


  智伯瑶说:“除了你,再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我的动向。”


  眼看智伯瑶提刀飞奔而来,李不言全神戒备。


  两人刀锋相接,一招结束。


  “你……来真的?”李不言难以置信,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嘴巴里面渗出血来。


  “咚”的一声,李不言倒下去了。


  智伯瑶做完这一切,卫永昌刚好到来。


  “这就是你的那位梁上君子?”


  智伯瑶说:“你装什么?难道你没有跟他达成过交易?”


  卫永昌说:“承认这件事,本来对我没什么好处,但既然你看出来了,那我就明说。他要我同他比试,我本来是不肯的,但他说可以一次一次打击你,叫你再也没有离开的力量,我心动了。”


  “我欣赏你的诚实,”智伯瑶说,“但我不欣赏你。”


  “明天为母后设宴,晚上有焰火表演。”


  “与我有什么关系?”


  卫永昌说:“我希望你来看。”


  智伯瑶不想与他说话,勉强点点头,算是应了。


  卫永昌说:“今晚,你自己歇息,政务真是让人头疼。”


  “你手下那么多能人异士,何必自己亲力亲为?”


  卫永昌说:“有些事情,他们不能处理。”


  “譬如,两国起了纷争,到底是该战还是该和?”


  卫永昌说:“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智伯瑶叹口气:“不是有江将军在边境?还用你操心?”


  “江将军他身体抱恙,不能出战。”


  智伯瑶说:“江将军看来,生的是大病。”


  “是啊,自从前几日宫中剿灭异国探子的消息传到边关之后,将军就一病不起了。”


  智伯瑶问:“是你告诉他的?可是这对你并没有好处。”


  “江将军是国之栋梁,我当然知道,但是他位子坐的太久了,总是要给新人机会的。”


  智伯瑶说:“你的棋局布的很大,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我如果不疯,怎么能重新得到你?”卫永昌说“棋局大,一不留神,何止是我,整个成汉都要搭进去。可是未央与我国已经对立很久了,我厌倦了。”


  “你在玩什么把戏?”


  “你会知道的,”卫永昌说,“以后天下不再有两个皇,会只有一个帝!”


  “但我想,我看到你的尸体,可能会更开心。”


  卫永昌说:“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能活,我已经留了话,我死,你会和我一起去。”


  第一百八十章银汉红墙入望遥


  淑太后的寿宴在卫永昌的授意下热热闹闹展开。


  淑太后不知是老谋深算还是真的铁石心肠,没有人看见她掉一滴眼泪,哪怕是嬷嬷也没有。


  李不言被关入天牢之中,那里一定还有许多有趣的人在等着他。


  智伯瑶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李不言害她从此失去振翅高飞的机会,她也要让他困在囚笼之中尝尝这种滋味。


  但是,她把李不言送进去,并不能减轻她的焦虑。


  她失去卫长阳,失去李不言,自从那日江水寒亲口承认是她把自己的行踪出卖给卫长阳之后,智伯瑶就再也不能信任江水寒了。


  虽然,就算没有江水寒泄密给卫长阳,她也还是逃不出去。


  结交朝中大臣,看起来是她想要东山再起的唯一一条出路,但这谈何容易,卫永昌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智伯瑶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好,就要出门去,音希拦住她:“娘娘,这是太后的寿宴,您一声素色,是不是不好?”


  智伯瑶说:“无妨,走吧。”


  宫人们在心里把智伯瑶凌迟了一万遍,可是智伯瑶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走到半路,智伯瑶忽然又改变主意:“去把我那件红色的斗篷拿来,还没有入冬,天气竟然冷的这样厉害。”


  “你去把娘娘的斗篷拿来。”音希使唤身边的宫人。


  “你们都去,本宫想一个人静静。”智伯瑶扫了她们一眼,“怎么还不动?是本宫说的不够明白?”


  看着宫人们离去的身影,智伯瑶摇摇头,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同样的命令还要下达两次!真是对不起她头顶皇后的称谓。


  “只要娘娘恩威并重,她们自然会乖乖听从您的指挥。”黑暗中一人款款走来,不卑不亢的姿态,飘逸的衣摆,一切,都让智伯瑶想到了方无隅。


  可惜走出来的毕竟不是方无隅。


  “高大人,怎么想到了跟本宫见面?”智伯瑶懒得废话,开门便直奔主题,“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娘娘言重了,”高景行说,“不该做的谈不上,只是做了一个臣子分内的,却没想到反而是好心办了坏事。”


  “前几天,圣上性情大变成那样,你都察觉不出,活该要承受这无妄之灾。”


  高景行跪倒:“还请娘娘救救微臣。”


  “本宫以为,高大人还不至于愚钝到这个地步,你私自跑来见本宫这件事,就足以让永帝将你拉出去凌迟一万次。”


  “臣已经深陷泥潭,饮鸩止渴,未尝不可!”高景行说,“关键在于娘娘怎么做这件事,您一直知道怎么去取悦永帝,可是您不愿意去这样做。”


  “你说对了这句话,本宫知道该怎样让你成为他眼前的红人,但本宫就是见不得你想要借助本宫向上爬!”


  “娘娘许是记恨从前微臣不愿意与您说话,但娘娘要明白那只是权宜之计,”高景行说,“何况,日后娘娘想要突出重围,还要借助微臣之力不可。”


  智伯瑶冷笑一声:“你自己也自身难保,何谈助我一臂之力?”


  “可除了微臣,娘娘没有别的选择。”


  智伯瑶一怔:“这可真不像你说出来的话。如此圆滑世故,你还真是变了。”


  高景行微微颔首:“不变通,微臣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智伯瑶道:“本宫会考虑你的建议,希望你有命活到本宫考虑清楚的一天。”


  说完,智伯瑶要走,高景行一时气急,竟上前拉住她的袖子。


  另一边,卫永昌在侍卫的陪同下到了东宫,却发现智伯瑶既不在宫中,也不在去宴席的路上,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


  东宫之中的奴仆,听着永帝催命咒一般的敲击桌面声,心是提到了嗓子眼里面。


  那边智伯瑶甩着缺了一半的袖子往回赶,高景行平日里是个斯文人,刚才却不知无论如何也与他讲不通道理,只得割断袖子,这才成功脱身。


  这一夜,淑太后在江水寒的陪同下,过了一个圆满的寿宴,她看着沈腾的烟花和眼前一派语笑阑珊的景象,心里被满足感所填充了,少女时她是家里不受重视的幺女,风华正茂时她是看着别人眼色行事的丫鬟,那个时候看烟花,为的是把活下去的希望看入心底,如今将近不惑之年,她却已然成为王国里最显赫的人物,权力,地位,敬仰,这烟花只为她自己绽放,如此想来失去卫长阳的痛苦就大大减弱了。


  “怎么皇后没有来?”淑太后膨胀的气焰顿时被削弱不少。


  “姐姐也许是事务缠身。”江水寒跟淑太后如是说。


  淑太后眉头一挑:“她?她能有什么事务,如果非说她有事,那一定是在床上被圣上给缠住了……”


  周围几个妃嫔,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抿嘴一笑。


  淑太后纠正道:“哀家这话也不对,是她缠上圣上才对,她那种狐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习了什么秘术,把圣上迷得七荤八素的,真是叫人生气,他有多久没有去过你那儿了?”


  提到这件事,江水寒不由地垂下眼帘,不肯再说一句。


  倒是江水寒身边两个宫女,她们打小就跟在江水寒身后,自然真心疼惜她,替她江水寒说话:“可不是,圣上都一月有余没有踏进我们宫里了,上次来,还是只抱了抱朗儿就走了,都没有过夜……”


  “你们好了,在太后娘娘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江水寒急忙制止她们。


  两个宫女撇撇嘴,她们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说别人半句不好。


  江水寒管得住自己奴婢的嘴,关不住其他妃嫔的嘴,她们一个个也都抹起了眼泪。


  “太后娘娘,您可是不知道,皇后娘娘她还在我们面前说过您的坏话。”


  这小小妃嫔自知地位不如江水寒,受些委屈好像也理所应当,所以就给智伯瑶乱扣帽子,叫她在太后面前也不能做人。


  “行了!”淑太后一拍桌子,“看戏就看戏,怎么一个个都抹眼泪?叫人心里堵得慌。那瑶后是什么人?哀家看在眼里,但圣上喜欢,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期盼瑶后早日生个皇子,有个皇后的样子。瑶后向来干不出什么好事,你们都离她远些,省得惹上一身的麻烦。”


  “是。”


  “知道了。”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寿宴结束的时候不过刚到子时。


  官员们有序从皇宫正门撤离。


  与高景行交好的几位官员扶着他回去:“你也是的,怎么从那个方向回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天生旧物不如新

  “哟,高大人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有好事者掰开高景行的手指头拿起他掌中之物看了一眼:“这云纹的袖口……”


  “呸,一定是你看错了。”一个稍微明事理的率先反应过来,反手打掉了那块布,由着那块布被风吹落,被碾入马车底下。


  “这话,谁都不能乱说!”他们中一个主事的人恶狠狠瞪了其他人一眼,“嘴巴都给我严实一点,现在是景哥的关键时期,千万别叫我知道你们谁给景哥使绊子!”


  那几个人都唯唯诺诺点头,但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影子从暗处走出。


  影子消失之后,那块布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我看淑太后她也早就看瑶后不顺眼了。”宴席散去,妃嫔之中自发结成的小姐妹还要在一起说说话。


  “嘘,小声一点儿,”另外一人说到,“谁知道哪里有瑶后的眼线,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一点儿的好……”


  “砰”的一声,那妃嫔与一人撞个正着。


  “你这人怎么回事!”女子被宫女从地上扶起来,白了那人一眼。“娘娘恕罪,卑职冲撞了。”


  仔细一看,是个提着药箱的学徒:“我师父在前面,我一时没有注意,就冲撞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你们这是要去东宫?”


  小学徒只是含糊其辞:“事关重大,我也不知道。”


  “那你去吧,可别耽误了。”


  放那小学徒离开之后,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那个是王太医的徒弟。”


  “王太医?如果我没记错,瑶后的身体一向由王太医主治。”


  “难道是……”女子做了一个肚子瘪下去的动作。


  “早就听传言说瑶后不能生,这孩子撑到这个时候,八成是真的保不住了。”


  “皇上什么时候到我宫里来,也跟我躺在一起,叫我生个孩子玩玩。”


  “你们还真以为男女躺在一张床上就能有了?”


  “那不然是怎样?”


  “你就告诉我们吧,求求你了!”


  女子眼珠子一转:“等以后皇上召你们的时候,宫里的嬷嬷会教你们的!”


  “鄂姐姐,你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被皇上召过的,你就告诉告诉我们呗!”


  被称为“鄂姐姐”的女子面色一红:“我哪知道什么,嬷嬷是教我了,可是圣上宣我那一晚,他连头都没有挨到枕头上,批了一夜的奏章。”


  众女子哄笑散去,这一晚对于她们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晚,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她们看了入宫以来的第一场烟花,如此盛大,与平时见到的根本不同。


  第二日,东方亮起鱼肚白,众大臣已经侯在殿中,却被太监告知皇上今天不上早朝。


  “皇上可是身体抱恙?”这话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问出来。


  有些资历的官员,只要塞些银子,那些小太监们就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知他们。


  “皇上哪里是生病了?皇上身体好着呢!”小太监挤眉弄眼,“今儿不上早朝的原因,您猜的出来?”


  “圣上昨晚可是跟瑶后在一起?”


  小太监说:“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还请公公明示。”


  又一锭银子塞进怀里,太监这才不紧不慢地说:“皇后腹内龙子保不住了,皇上守了一夜。”


  众臣都在说皇上是个痴情种子,大大夸赞一番。


  只是高景行惊出一身冷汗,智伯瑶腹内的胎儿如今是她唯一的依仗,连这个胎儿都保不住的话,往后智伯瑶能保住圣上的荣宠多长时间尚且不好说。


  “哎,高大人,请留步。”太监叫住高景行,“圣上有一道圣旨叫杂家传给你。”


  高景行跪下,背上的汗浸湿了他的衣服,听着太监读完圣旨。


  “高大人,接旨吧!”


  高景行双手举过头顶:“微臣领命!”


  太监一走,旁的人都围上来:“景哥,圣上叫你去山南平定匪患,这可是一项肥差!”


  “同方兄,话不能这么说,”高景行苦笑一声,“我在聚福楼设宴,你我兄弟二人好好说说话。”


  被称为“同方兄”的,是当朝师阁老之子师同方,师同方虽然不学,但是不学有术,又靠着他爹的关系在朝廷里谋了个差使,但他本人没有什么野心,每天不是在混日子,就是跟在他景哥后面,日子过得自在逍遥。


  高景行也知为人不可全抛一片心,但是对于师同方这个纨绔,高景行天生就与他亲近。


  “同方兄,我此去,怕是凶多吉少。”高景行搞了一壶酒与师同方对酌。


  师同方不解:“朝中有那么多人,圣上偏要用你,由此可见,圣上对你可是……”


  “屁!”酒喝得多了,高景行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朝中那么多武将,圣上偏偏要用我一个文人,你说圣上怀的是什么心思!”


  “不应该啊,景哥你可是鞍前马后地为圣上办事……”师同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景哥你糊涂!那么多人,偏偏要招惹一个瑶后,叫圣上把你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就算不招惹瑶后,我也早就有此一劫,”高景行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官帽,“同方,你与我不同,你是清清白白的。”


  “景哥这话我不是很能理解,”师同方说,“景哥你为人清白,从未收取过任何人的财物,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戴上这顶官帽的!”


  “凭自己的本事?”高景行笑了一声,“我是凭女人的裙摆,爬到这个位置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翠眉蝉鬓生别离

  “景哥,我知你内心愁苦,一番才学抱负无处施展,但,”师同方说,“永帝虽然阴晴不定,但比起夜帝已经算是励精图治,而且最近我听到风声,永帝看样子不甘心两国分天下的局面,要对未央动武,景哥你只要活着平定山南匪患,到时候必定会被永帝委以重任!”


  “罢罢罢,提他做什么,”高景行揽过师同方的肩膀,“我们再痛饮一杯!”


  东宫之中,智伯瑶躺在床幔之中,昏睡了几日。


  卫永昌喜欢看她沉睡的样子,着实比她清醒时更惹人怜惜。


  “娘娘,您醒了?”音希看到智伯瑶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急忙凑上前去。


  智伯瑶觉得眼皮很沉,根本睁不开来,又沉沉睡去,她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一人来到她的床榻之前,为她把脉,随后她听到那人说“已经全部滑出”“娘娘身体不好,从此以后再无有孕的可能”。当别人在讨论“下一个”的时候,就表明现在这一个已经被放弃了。


  那个孩子胎死腹中的事实无人知晓,只是变成永帝亲手捅了皇后一刀伤及腹中胎儿。


  “瑶瑶,等你醒来,我会加倍补偿你的。”那人在她耳边说。


  智伯瑶觉得好累,身体在深渊中坠落,但是她不肯就这样跌入泥潭,无意识之中将床单都抓破了,她不肯就这样跌入泥潭,她要联合高景行,不能被打倒,卫永昌要她失去斗志安心做玩物,她就偏偏不肯遂了卫永昌的心愿。


  休养了几天,智伯瑶突然提出要去宫里各处走动。


  音希阻拦:“娘娘,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还是不要四处乱走的好。”


  “本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几时轮到你多嘴?”智伯瑶说。


  音希道:“那高大人都已经战死了,您还要去见谁?”


  智伯瑶大惊,音希一个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她要见的是谁,一定是有别的人把这话传给她的,她揪着音希的袖子,宛如将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说什么?高景行死了?”


  “是呀,这件事也是今天早上才传到宫里的,皇上还特意追封了高大人……”


  “但,高景行是个文官,”智伯瑶说,“他怎么会上战场?”


  “这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音希说,“听说圣上倚重高大人才让高大人去的,没想到,功没有立成,反而死在那个地方,可惜了。”


  “叫一个文官上战场,”智伯瑶冷笑,“这哪里是倚重,这分明是恨他入骨,叫他去送死。”


  “娘娘,您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圣上还来彻夜陪伴,您看要不要我去通知圣上。”


  “通知他做什么?”


  音希说:“告诉圣上说您想见他。”


  “如果我想见他,那一定是想杀了他!”智伯瑶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卫永昌的痛恨。


  “娘娘,”音希小声嘟囔,“别怪奴婢说句不好听的……”


  “你是想告诉我现在不讨好他,等以后年老色衰了没有好果子吃是吗?如果是这种话,以后也不要说!”智伯瑶握紧拳头,“我孤身一人,有什么放不下的!”


  音希退出房去,咬牙切齿道:“冥顽不灵,别怪我了!”


  智伯瑶觉得了无生机,又在房间里沉沉睡了一天。


  没想到等她醒来的时候,又遭遇了一番无端的指责。


  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鄂嫔,指认她下药使鄂嫔失去孩子。


  智伯瑶躺在床上冷笑:“你说本宫毒害你?可本宫都不知道宫里面还有你这号人物!”


  “臣妾也不知道为何,臣妾与娘娘可是无冤无仇。”鄂嫔跪着,不卑不亢,一身白色的衣裙,满脸哀戚的神色,但是她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是那种出身清白世家的女子,纯良无害。


  “那你指认皇后给你下药,证据呢?”淑太后被拉过来做裁决。


  鄂嫔说:“妾身失去孩子之后,太医说是因为接触到了性寒之物,所以孩子才保不住,妾身翻边宫中,只找到了一匹布,这匹布正是皇后娘娘赐给妾身的。”


  “皇后,有没有这种事?”


  智伯瑶闷哼一声:“本宫不记得了,每天要经手那么多的事务,哪里记得住。”


  “是娘娘送的,”音希小声回答。


  “你站出来说话。”淑太后指了指音希。


  音希于是跪拜在淑太后面前:“那匹流云锦,正是娘娘让我给鄂嫔送去的。库房有记录为证。”


  “太医看了那匹布,说那布料经过药水浸染……”说到此处,鄂嫔的喉头一阵哽咽,但她不肯让这哀嚎从她的嗓子里面发出来,于是她顿了顿,又继续讲,“药水是由未央国的一种花制成,那花极其罕见,哪怕在未央也是稀罕物,可偏偏,在皇后的宫里,臣妾找到了那瓶药水。”


  智伯瑶心下觉得不妙,既然这个鄂嫔敢这样说,那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她的宫里出了内鬼!这个内鬼一定与她亲近,且地位不低,有能力把药水藏在这里,可这个人是谁?自己是主子,主子犯了错,下人也要跟着受罚,这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回太后娘娘,奴婢在皇后娘娘的暗格里面发现了药水,看不过,这才将此事告诉鄂嫔娘娘。”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上前一步答道,“证据就在那里!”


  说着,小丫鬟就熟练地走到智伯瑶梳妆台前,手伸到格子里摸了什么机关,地上就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下面的一个锦盒。


  “你叫什么名字?”淑太后问那小丫鬟。


  “奴婢叫挽月。”


  “挽月,你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过来给哀家瞧瞧。”


  智伯瑶心里道:还瞧什么,已经准备到这种程度了,我还有什么能反驳的?

  “皇后!证据确凿,你可还有什么好说的?”淑太后问。


  “不是本宫做的。”


  淑太后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智伯瑶闭上眼睛,要定一个人有罪,有千百种方式,她如今所做的,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也默默不做声了,继续躺在床上合上眼睛,都是一群蠢人,又蠢又坏。


  淑太后明明是来主持公道的,结果反而弄得她像一个恶人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一望不见心断绝

  淑太后仿佛成了一个笑话,气势汹汹来问责,结果人家根本不理睬她,气势上就软了一截。


  “既然事情已经搞清楚了,那皇后就在宫里禁足,不许踏出东宫半步,”淑太后瞥了她一眼,“此事事关重大,哀家要跟皇上商量,该罚的就要罚,不然往后这宫里可都要乌烟瘴气的了。”


  智伯瑶说:“你讲完了没有,我要睡觉了。”


  淑太后脸上的颜色十分不好看,但她深知自己不该与智伯瑶一般见识,如今很明显是有人要收拾智伯瑶,面前这个鄂嫔虽然不知道是受谁人指使,但她相信没有人真的在乎智伯瑶是不是干过这种事,背后的那人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智伯瑶使绊子的机会。御书房里面,卫永昌埋头批奏章,让站在一边的淑太后非常尴尬,她拍拍桌子:“这事儿怎么办?皇帝你拿个准,瑶后总是这样嚣张跋扈也不是办法。”


  卫永昌这才抬起头来:“既然她不让您省心,那朕只要另想办法,母后,此事儿臣心中自有定夺,您不要插手。”


  淑太后气呼呼地回去了,但是听到东宫传来的消息之后,淑太后觉得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都不算什么,智伯瑶再也横不起来了。


  “娘娘,喝药。”音希把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智伯瑶。


  智伯瑶推开:“这是什么药?”


  “自然是救命的药,”音希说,“奴婢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圣上嘱咐您一定要吃。”


  “烦死了,”智伯瑶知道不吃的后果,一把抓过塞进嘴巴来,“那个叫做挽月的宫女呢?”


  音希说:“昨儿个投井死了。”


  “死了?”智伯瑶说,“那很不幸。”


  “娘娘您要出去走走吗?”


  智伯瑶说:“不了,本宫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乏得厉害,连床也下不了了,一坐起来脑子里面就天旋地转的。”


  如此躺了两三天之后,智伯瑶才真正发觉不对。


  音希再把药丸捧到智伯瑶面前的时候,智伯瑶一把抓过去扔到地上:“你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智伯瑶已经累了一头的汗水。


  “瑶瑶,你看看你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卫永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床前,用手帕给她擦擦头上的汗水。


  “你给我吃什么了!”智伯瑶伸出一只手来,狠狠抓住卫永昌的手腕,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些青色的淤青,她放开抓着卫永昌的手,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那淤青不是一块,是一整片的,她试着发力,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卫永昌一把将她暗回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你看看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要起来做什么?”


  智伯瑶明白了什么:“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沉香丸,”卫永昌为她擦掉头上的汗水,动作极尽温柔之能,“阿芙蓉和乌头草制成的,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


  “阿芙蓉久食可以让人成瘾,乌头草是毒药,你要杀我,何必用慢刀子?”


  卫永昌笑了,抬起她的手来,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吻:“我怎么会杀你?我只是怕你到处乱跑,不安全,你就留在这里,留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这样就好了。在你往后的日子里,你不需要用脚去走路,因为我不会让你踏入泥泞之中。”


  “你是想看着我腐烂,和这张床长在一起,”智伯瑶瞪他,眼睛里面充血,“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嘘……”卫永昌把脸凑到她面前,“你病了,你该吃药。”


  “我不吃!”智伯瑶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个力大的宫人按住她,将一碗汤药送入她的腹中,呛得她不住地咳嗽。


  卫永昌为她擦去嘴角滑落的汤药,拍拍她的脊背:“乖,你如果一直吵下去,那我只好让太医再给你开一些药来。”


  “你为什么像是彻头彻尾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智伯瑶知道再与他争辩,只是耗费自己的体力,所以也不多浪费,只是仔细端详这人的脸。


  “我变了吗?”卫永昌笑着问她,那笑容明明暖如六月的风,却叫人寒到骨子里。


  “变了,变得奸诈、狡猾,不像是当初我爱上的那个人。”智伯瑶说,“当初我爱的那个人,像太阳一样磊落,像春风一样温柔,他会嘘寒问暖,不会这样对我。”


  “你爱的人是我,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卫永昌说。


  智伯瑶勾勾嘴角,满是嘲讽的笑意:“从前爱的是你,可是以后不会是了。”


  “你还在想着他们吗?道隐?还是方无隅?他们都走了,他们陪伴你的不过几年,而我却会在接下来的七十年里面,每一天都出现在你眼前,直到你连他们的样子也忘掉,直到你只记得我的名字。”


  “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


  卫永昌说:“对了,还有高景行,我差点儿把他给忘记了,今天那边传来消息,高大人英勇战死,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


  “他是一个有些才能的人,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卫永昌说:“瑶瑶,你这话可说的不对,高景行是个人才,我是想要重用他来着,可惜,很可惜他死了。”


  卫永昌凑到智伯瑶耳边:“除了我,你再无其他依靠。”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


  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


  天涯娟娟常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


  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


  心断绝,几千里,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

  美人不见愁人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指腹为婚误佳人

  智伯瑶卧病在床许久,来探望的不少。


  可说是来探望的,她们连宫门都没敢迈进去,因为害怕智伯瑶有什么损失,末了皇上会算在自己的头上。


  吃穿用的东西,也不是探望智伯瑶合适的礼物,因为这些都可能被人做手脚,唯有贵重却又不常用的东西,是最为保险的。


  江水寒不怕那些,她去看过智伯瑶几次,智伯瑶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与她不过说了两句话,就已经气喘吁吁。


  “姐姐,臣妾会想办法叫圣上停了那沉香丸,”江水寒抹着眼泪,“那不是常人吃的药。”“不必了,他已经决心要让我成为手上的傀儡,是不会听你的,”智伯瑶说,“不必将你牵扯进来。”


  “姐姐,臣妾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江水寒的懊恼发自内心,“臣妾真的不知道皇上会狠心至此!”


  “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智伯瑶说,“如果卫长阳的尖刀横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会那么做,何况没有卫长阳,我也本来就走不了。”


  “对了,”江水寒擦擦眼泪,“有个人,我想叫你见见。”


  江水寒一招手,她身后走出来一个婢女,那婢女跪倒在智伯瑶床前:“是我的错,一切的事情都因我而起。”


  江水寒默默走出去,让她们两个慢慢聊。


  智伯瑶强撑着坐起来,发觉面前这婢女正是那日指认她的鄂嫔。


  鄂嫔此刻一副宫女打扮,神色有几分仓皇。


  智伯瑶说:“何必这样一副打扮?”


  鄂嫔说:“圣上准许我出宫,我此刻本该在宫外,但是陷害娘娘,我寝食难安,总觉得要来探视一眼才安心。”


  “准许你出宫?”智伯瑶讶异,“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他莫不是在骗你?”


  “我同圣上,从来都没有夫妻之实,上次指认娘娘,是受人胁迫。”


  也就是说卫永昌知道这是诬陷,但他默许了这种诬陷,真叫人心寒。


  但他能放人一条生路,又算得上半个好皇帝,可惜他对别的人都好,唯独对她不肯施舍半分的仁慈。


  “我自小有婚约,这次入宫本就是迫于无奈,上次太后诞辰,我借机同我有婚约的那人见了面,没想到,”鄂姑娘说到这里,脸色微红,“有人看到了,胁迫我,如果我不做这件事,我们都要死。”


  “那人是如何胁迫你们的?”


  鄂姑娘说:“那天我回到自己房间,就被人从背后制住,那人一把尖刀抵在我的喉咙上亲自对我说的,她是个女人,但压低了声音叫我无法辨认,身法很快,她甚至拿到了我们的信物,怪我!”


  “你能出宫去,这是一件好事。”智伯瑶说,“我很羡慕你。”


  “娘娘,此事都怪我,如果……”


  智伯瑶说:“你虽然可恶,但是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不必自责,出宫后,你就忘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吧。”


  “多谢娘娘宽宏大量!”鄂姑娘重重叩首,随后附在智伯瑶耳边说,“我的他,名叫师同方,在朝中也有些声望,娘娘如果需要,尽可以找他。”


  “多谢你的好意,”智伯瑶摇摇头,“损了一个高景行,我不想再把任何人牵连下水了。”


  鄂姑娘扼腕叹息,帮智伯瑶掖好被角告辞。


  鄂姑娘离去之后,智伯瑶连日以来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不少,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高景行死了这件事是真的,但是不同的人告诉她这件事的时间有出入,音希是第一个告诉她高景行死讯的人,但是音希说这句话比卫永昌说要提前几天。


  三种可能,一种是音希提前得到消息,第二种是音希本来只是随口说胡话却一语成谶,第三种情况,就是卫永昌骗她。


  但是卫永昌没有理由要骗她,卫永昌巴不得她知道高景行之死,所以,绝不会是卫永昌在撒谎。


  音希只是一个宫女,没有可能得到消息,那么就只剩第二种可能,音希不过随口说了胡话,但音希随口说胡话,有很大的可能性被揭穿,智伯瑶多问几个人就能知道,除非……


  除非音希已经预料到接下来智伯瑶将会遭遇什么,所以她才敢大胆扯谎。


  但音希不是神算,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音希要么是主谋,要么是为主谋办事之人。


  所有的线索都在她眼前慢慢明朗,智伯瑶连揉自己脑袋的力气也没有。


  刚才跟鄂姑娘长谈已经用光她全部的精力,她靠在枕头上,又渐渐睡去。


  恍惚之间,有人走进来了,是个宫人打扮的。


  智伯瑶随口一问:“鄂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但是对方不做声,不回应,径直走到她枕边,脚步没有一丝的犹疑。


  智伯瑶瞬间清醒,但令她先回过神来的,不是她多年养成的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而是头皮上的刺痛。


  她已经被阿芙蓉和乌头草腐蚀,从前刀尖上学到的东西,都已经忘记了。


  背后那女人拉扯着智伯瑶的头皮,嘴巴里嘟囔着。


  无非是骂智伯瑶狐媚子,迷惑了皇上的心,害的后宫不能雨露均沾。


  智伯瑶嘴巴里被她塞上东西,喊叫不得,智伯瑶体弱,连挣脱这样一个弱女子也做不到,只能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被人宰割。


  她发誓,她想要看清那女人的模样,但她不能,疼痛竟不能与阿芙蓉对抗,她就这样睡着了,她入睡之前想着对方是什么人,会不会把自己的头皮揪下来。


  卫永昌晚上来智伯瑶宫中歇息。


  音希告诉他:“皇上,娘娘已经歇息了。”


  “好。”卫永昌走到床边去,看了智伯瑶一眼,就说了一声:“不对!”


  第一百八十五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圣上,哪里不对?”


  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头发:“有人来过?是谁?”


  音希回忆说:“只有贤妃娘娘来过。”


  “传令下去,贤妃罚俸并禁足一月。”卫永昌摸着智伯瑶的头发,“理由?就说贤妃伤害皇后,心怀不轨。证据?这就是证据。”


  卫永昌的手指轻轻从智伯瑶的发丝间梳过,一大把头发掉了下来。


  这事传出了去,再没有人敢来探望智伯瑶,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智伯瑶醒来之后,卫永昌的口谕已经下达,她痛斥道:“你知道伤害我的另有其人,但是你却偏偏拿江水寒开刀,你不是要替我伸冤,而是要她们疏远我,要我被孤立,最后只能依靠你一个人。”


  “有何不可?”卫永昌说,“我把你养在这里,让你锦衣玉食,不会有风雨来侵袭你,你将永远都是朕的皇后!”


  智伯瑶闭上眼睛,再一次沉沉睡去,睡梦中,她察觉有一只手顺着她的曲线游走,火热的情话在她耳边回荡,那人将她的衣服剥下,让她在欲海之中沉沦。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智伯瑶发觉自己躺在木桶之中,几个侍女正在为自己梳洗,她低头一看,透过水面,还能见到自己身体上清晰的欢爱痕迹。


  哎,智伯瑶叹口气,这样狼狈,怕是要被人耻笑了去,可惜她在乎脸面吗?如今脸面已经不是她要担心的首位,她要担心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卫永昌比她更害怕她死,他要她看到他的强大,他要她后悔从前对他的轻慢,所以她当然不能死。


  每过一个时辰,都有太医前来给智伯瑶把脉,确保她气息尚存,却不会好转,更不会死去。


  在沉香丸的作用之下,智伯瑶身体已经几乎不能自主移动了。


  卫永昌有时会在午后来,天气转凉,午后是阳光最旺盛的时候。


  卫永昌会亲自为她挑选衣裙,叫宫人为她梳妆打扮,每一天都赐给她不一样的首饰,或是耳坠,或是发簪。


  “今天外面下雪了,”卫永昌说着,把一根缀有红宝石的发簪插进她的头发中,配上红珊瑚的耳坠,和大红色的衣裙,越发让智伯瑶像个脆弱的瓷娃娃,脸色白的像雪,一身衣裙红的像血,“我带你出去走走。”


  智伯瑶不肯说话,卫永昌将她抱在怀里,见她不肯回应,抱着她的手微微松了些。


  智伯瑶察觉,只能双手死死地攀附卫永昌的肩膀,虽然她手上青筋都暴起了,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力气。


  卫永昌将她放在一个椅子上,那椅子下面装有轮子,上面装了一把大红色的伞,卫永昌推着她,绕着宫中的路陪她散心。


  不知道是卫永昌提前嘱咐,还是宫里的人谁也不想撞见智伯瑶,路上除了他们二人竟没有一个人。


  两道浅浅的车辙,两个深深浅浅的脚印,它们彼此是那样不同,却又是不可分割的。


  “瑶瑶,还记得当年见你,”卫永昌说,“你一刀刺了我,叫我休养了两个月,我那时出门,就遇到这样大的雪花,我王府的院子里有几棵梅花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如果你回去看过,那你会知道那几棵树早就被人伐倒了。”智伯瑶难得,汇聚起全部的气力,说出这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卫永昌虽然说得是个问句,但是显然知不知道答案对他来说并没有所谓,“你砍了,我再种就是了。我还记得你说要住在九层高的阁楼之上,我带你去看。”


  智伯瑶被卫永昌推到一处,那里紧靠着御花园。


  九层高的阁楼,由银子浇筑而成,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穷奢极欲。


  每一层檐角都悬挂了风铃,微风吹来,风铃叮当作响,煞是好听,但是不同的心境,让那铃声听起来像是鬼族的摄魂铃。


  “里面还需要添置一些东西,明年开春的时候,你就搬进来,”卫永昌说,“你该开心。”


  智伯瑶冷笑一声,懒得说话,也是没有力气说话。


  卫永昌费尽心思弄出来的东西,却并没有讨得美人欢心,但他并不气恼,他有的是方法,叫智伯瑶给他一些反应。


  “你看那边,”卫永昌将智伯瑶转了个方向,“看到了吗?在池塘里,有一株荷花依然不谢。”


  智伯瑶看到了,在天寒地冻的时节,一朵娇弱的荷花竟然还在开放,它舒展着花瓣,白色的花瓣上晕染了淡粉色的脉络,好像是人的筋脉血肉,很美,很娇弱。


  “那里,就是在那里,我叫人把道隐的骨灰撒在那里,”卫永昌说,“他被烧掉之前,我叫人做了场法事,在他的胸口上压上石头,将他的舌头和孽根剪了,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虽然智伯瑶一向以为肉身不过只是皮囊,人死后,那堆肉就已经不再与她有任何关系,她所爱的是某些存在于天地之间飘忽不定的东西,但她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


  她从前不明白寻常百姓为什么要在亲人的坟墓前痛哭流涕,她现在懂了。


  卫永昌凑近她嘴边,听到她骂出“混蛋”二字。


  “好,好,好,”卫永昌说,“终于肯给我些反应了是吗?你连喜怒哀乐都只是为了一个死人,我太妒忌了。”


  他叫人把那朵荷花剪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那荷花离开花茎之后,花茎一下子就枯萎发黑了。


  “你瞧,他死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没有别的法子,张嘴就狠狠咬了卫永昌一口,但她力气太小,不像在咬人,反倒像是在调情。


  “你如果能总是这么主动,那何必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卫永昌捏着智伯瑶的脸颊,端详自己的杰作,精致、脆弱。


  他伸手从随身携带的瓷瓶中拿出一枚药丸,用唇舌顶进智伯瑶的嘴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红酥肯放琼苞碎

  “这味道如何?”卫永昌与智伯瑶分吃了这枚药丸。


  智伯瑶久病已经尝不出滋味,但她知道这绝不会是沉香丸,不然卫永昌绝不肯吞下去。


  “这是什么?”


  卫永昌告诉他:“猜,经过改良的方子,我相信味道不会差。”


  无需多问,卫永昌的行为已经告诉她那药丸有什么作用。


  “瑶瑶,瑶瑶……”卫永昌的气息有几分不均匀,他咬着智伯瑶的耳垂,唤着她的名字。


  智伯瑶别过脸:“你走开。”


  “怎么,不肯与我好?当日你有身孕依然主动与我那般,今日怎么反倒害羞起来?”


  智伯瑶说:“我不愿意。我知道后宫有很多女人在等你,你去找她们。”


  “瑶瑶,自从上次对你承诺,我就再未近其他女子之身。”智伯瑶冷笑一声:“我不要你的承诺,你也无需向我表忠心,我这里没有糖给你。”


  “你就是糖,”卫永昌说着,一把将智伯瑶从椅子上抱起,将她放在湖水边的空地上,一棵梅花树下,一片雪花之上。


  “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卫永昌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庞。


  如果可以,智伯瑶愿意给他一刀,但她全身上下除了脑袋可以自如移动,连抬个手也要费一番力气。


  她看到卫永昌满眼燃烧的情欲,她想呕吐,可她的身体同样因为药效而在渴求对方的身体,身体每一处都在渴望被抚过。


  她看到头顶上是被大雪压得摇摇欲坠的花枝,她看到天上飘散的雪花有鹅毛那样大。


  天地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但是又似乎有人无处不在。


  他的魂灵会不会就在这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


  “别,别在这里。”智伯瑶说,“会有人看到。”


  “哪里有人?嗯?”


  两人做夫妻许久,卫永昌知道如何调动她的身体,她嘴上不肯承认,可她的身体不会不认。


  “没有人会看到的,”卫永昌亲吻她的面颊,动作之轻柔,仿佛在拥抱一个冰凉的瓷瓶,“我叫他们走开,他们不会看到的。”


  这个他们,自然说的是卫永昌新培养的影子。


  “又或者,你怕的不是人,是鬼?”卫永昌笑着说,“他也许就在这里,看着我对你,这样,还有这样,你说这样美的身体,他会不会妒忌?”


  智伯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卫永昌的手腕:“不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还没有过这样,”卫永昌说,“你不喜欢?你会喜欢的。”


  智伯瑶言语不能,被他抱在怀里,两人躯体交织在一起。


  卫永昌将她翻来叠去,直到两人身上也同样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智伯瑶的眼珠宛如七彩的琉璃,她仿佛飘在天空之中,看到雪地之中,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头发散乱,一身红衣似鬼魅,白色的腿露在红裙之外,分外妖冶。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他会这样痴迷。


  “瑶瑶,”卫永昌将她抱回东宫之中,交由侍女再次为她清洗身体,“我每天都会来的,你不会孤寂。”


  侍女为她擦拭身体,如同在擦拭一件精美但易碎的瓷器。


  她的生命何其脆弱,就像用头发悬挂起来的瓷器,在风中飘摇,那脆弱的头发丝随时都可能钓不住她的命。


  卫永昌并不如他所言每日都来,他只是隔三差五的来,每次身上都带有不同的脂粉味道。


  从前他还顾忌自己许下的诺言,他还要脸,如今,他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要的,是让智伯瑶痛苦,什么承诺,什么不近女色,都是烟雾,风一吹就散了。


  他不来,但是给智伯瑶服的药每天都在继续。


  药很有效,毕竟是卫永昌命人特制的,经过改良的方子。


  她每日都在无边的欲海之中沉沦,蚂蚁啃咬一样的感觉深入骨髓,但她就连抬手都做不到,嘴巴里面被塞了一块玉石,叫她不能咬舌自尽,她也吞不下去,时间长了,有涎水无可抑制顺着她的嘴角滑落,侍女们往往过后才能察觉。


  那枕头整日有一种味道不散,侍女们只在卫永昌要来的时候,才会把她收拾得体面,让她还像个人。


  “瞧,又想男人了。”


  她虽然不能移动,但是她听得到别人对她的议论,叫她闭上眼睛,不敢想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那药丸到底是什么?从前那沉香丸是毒药我知道,可现在吃的又是什么?”


  “那是媚药,你看她那副样子,分明是求男人来抱。”


  “媚药?你怎么知道?”


  “上次有一颗药丸掉在地上,我就给宫里的野猫吃了,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那两只猫交了一天一夜,被人用棍子打也不能分开!”


  一阵窃笑。


  “你说如果我碰一碰她,她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娘娘,你疯了!”


  “娘娘?我也就看在圣上常来的份上叫她娘娘,她连我都不如,逗逗她怎么了!”


  一个半死不活的娘娘,宫里总是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日子久了,老鼠胆子就大了,它们不知道床上的病猫从前是老虎,而病猫也无法证明自己从前有老虎的威能。


  这些小宫女,胆子很大。


  尤其是在一个领头的撺掇之下,她们有恃无恐。


  有人去蒙她的眼睛,有人去扯她的被子,有人的手试探进她的衣服里面。


  院子里来了一只乌鸦,乌鸦叫声一起,宫女们这才玩够了笑着将一切归位从屋里跑出来。


  “她的皮肤真软,比婴儿还娇嫩。”


  “刚才我摸摸她,她皮肤都红了,看着是一种很奇异的颜色。”


  “果真是个尤物,怪不得圣上对娘娘舍弃不下。”“据说,这位娘娘常年修习房中秘术,多年来,身体还宛如处子……”


  智伯瑶睁眼,又闭眼。


  她已经吃过太多次冲动的亏,她现在只能忍,忍到自己有最起码战力的时候,哪怕只是忍到自己可以结果了自己的时候。


  “今天谁在皇后屋里当差?”卫永昌又来了,带着一身的脂粉气,不过扫了智伯瑶一眼,他就觉得好像有人穿着鞋子在自己的心上走动!


  第一百八十七章欲语泪先流

  宫女们嘻嘻哈哈跪在地上,丝毫没有察觉危险的来临,盛装打扮,为的是被圣上看上的一点点希望。


  “都拉出去斩了。”卫永昌一手将智伯瑶抱起来搂在怀中,挥挥另一只手,叫人行事。


  宫女们一瞬间从嘻嘻哈哈变成了手足无措,还带着一点不可置信,等侍卫一个个来拉走她们的时候,她们这才知道“害怕”二字该怎么写。


  “圣上开恩!”


  “圣上饶命!”


  “奴婢知错了!”


  卫永昌一抬手,侍卫都暂停了手上的动作,将宫女们一个个粗暴地扔在地上。


  宫女们已经把妆容哭花了,一边叩首一边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卫永昌。


  卫永昌墨色的眼眸被怒气晕染更深了一番:“不必拖出去了。”


  宫女们还来不及谢恩,就听到卫永昌声音散发着寒气,像锋利的刀子扎进她们的心底:“就在这里处决吧。”


  没有什么合不合规矩,永帝说的话,就是规矩。


  龙头铡被侍卫抬了进来,宫女们的脑袋如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血液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黏腻腥稠的味道。


  当中竟有一人挣脱了侍卫的压制,跑上前来抱着卫永昌的腿恳求道:“圣上,奴婢是无辜的……”


  这人正是音希。


  卫永昌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侍卫再次架起音希。


  音希凄厉的喊声划破长空:“圣上,奴婢一直跟在娘娘身边,如果奴婢死了,娘娘一定会很伤心的,求您了……”


  “慢着!”不知道是音希的哪一句话打动了卫永昌,他一抬手,叫人把音希放开了。


  “瑶瑶,你觉得她该不该留?”卫永昌抚摸着智伯瑶的面庞,在她耳边问着。


  音希瞪大了眼睛,看着智伯瑶眼皮一点点抬起,她喊着:“娘娘!救我!救救奴婢!”


  智伯瑶头慢慢偏过来,瞥了音希一眼,随后又缓缓合上眼皮。


  这让音希的心沉落谷底。


  “留下吧。”卫永昌看着智伯瑶说,“你想让她留下,我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心愿?”


  音希松了一口气,在宫女凄厉的叫声中为自己保住一条性命而沾沾自喜。


  “往后,我另寻人来照看你,”卫永昌为智伯瑶拢好衣衫,“那群吃里扒外的奴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智伯瑶被放回床上去,静静地听着所有人离去的声音。


  地面被水冲刷,血腥味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终地面上那滩血会消失不见,但它永远洒在智伯瑶的心上。


  再被派来照顾她的人,一定是卫永昌最信任的人,往后,她可是一点儿翻身的余地也没有了。


  “娘娘,偌大的东宫,只剩我们两个熟人了。”音希搬了张凳子,坐在智伯瑶床头,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从前卫长阳居住的小屋,屋子早就空了,照理应该叫人掀倒,可是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所以那屋子就自己在那里腐烂,门外的狂风把屋门吹来吹去。


  “从前是我小看你了。”智伯瑶忽然睁眼说了这么一句。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音希依旧一副粗粗笨笨的模样。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智伯瑶咳嗽一声,“我从前错了,竟然只以为你是一个普通的婢女,我太傻了,名字与方无隅比肩者,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娘娘,您病的太久了,胡思乱想什么?”


  智伯瑶闭上眼睛:“你无需跟我装腔作势,我都明白了。如今春雨楼真正的楼主,一而再再而三阻挠我离开宫中之人,音楼主,是我眼拙。”


  音希这一次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为智伯瑶盖好被子。


  “还不跟我坦诚?”


  音希说:“奴婢真的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就少了接近朝廷核心的机会,我想你知道这件事。”


  音希这个时候,突然笑笑,再也绷不住了:“我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天真?死了一个你又何妨,春雨楼就像春雨一样,落地无形,无影无踪,却能渗入躯干,无所不在,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你敢这么说,无非就是仗着我说什么都没有人信了,所以你才如此肆无忌惮。”智伯瑶说,“但我劝你一句,你无非是因为背靠春雨楼才如此嚣张,但如果,春雨楼不是你的,或者,你掌握的权力根本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牢固,你又该怎么办?”


  “唬我?”音希轻声说,“没用。”


  “我查过你,”智伯瑶说,“你的身世如你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那样,父母带你逃难,你被师父救下,而后被自己的父母卖进智府为婢,这就是我的疑问,你凭什么让春雨楼教众信服?”


  “英雄不问出处。不是吗?”音希莞尔一笑。


  “可我想,你武力平平,资质也平平,”察觉音希要反驳,智伯瑶嘘声,“别以为你煽动卫长阳,胁迫鄂姑娘就是有才干,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三流杀手的水准。”“你智姑娘相貌出众,天资聪颖,武学奇才,不也照样躺在这里?”音希咬着牙对智伯瑶说,“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智伯瑶不理会音希,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想了好几天,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有不一般的身份,这是你能让他们信服的唯一一处,但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有这样大的威力,是我所疑惑的。”


  “那你想明白了吗?”音希问。


  智伯瑶说:“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妨说来给我听听看,也好叫我反思一下,我究竟是以才干服人,还是以身份服人!”音希根本没有把智伯瑶放在眼里,要她说。


  “师兄妹?春雨楼从小培养的杀手?都不是,”智伯瑶说,“你是道隐的妹妹!”


  音希的脸色一下子煞白,但她嘴上嘲讽道:“那种人的妹妹?你奸夫的妹妹?”


  “换个角度,”智伯瑶说,“不如叫你前朝公主!”


  第一百八十八章明主不安席,按剑心飞扬

  “你尽可以猜。”


  音希这话,等于默认了。


  但智伯瑶偏偏要打她的面颊:“可惜,你天生就是贱婢,谁告诉你你是前朝公主的?那不过是你猜的,事实就是你的亲生父母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你也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女,你引以为傲的血液,不过连我都不如。”


  “你知道些什么?无凭无据的,想让我信你?做梦!”


  智伯瑶说:“你以为自己是前朝公主,自然是方无隅告诉你的,我认为你不是前朝公主,自然也是方无隅告诉我的。”


  “方先生连杀你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他会告诉你?怕不是你被骗了。又或者,这一切都是你的谎言,方无隅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这些。”


  智伯瑶哈哈一笑,笑的她眼泪都出来了。


  音希说:“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师父他后来是要杀我不假,但你要知道,我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智伯瑶说,“哪怕在他收养我的那一刻起已经想到要利用我,但我们一起生活数十年,再强大的戒心也总有松懈让真心流露出来的时候。”


  “对于你所说,我不信。退一万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音希拍拍智伯瑶的面颊,“毫无影响。”


  “你错了,如果你是假的,那一定就有一个真的,这个真的如今在什么地方,她在做什么,你当真不想知道?”


  音希说:“如今我大权在握,这是谁也不能动摇的事实!”


  智伯瑶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看到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走进来之后跪下道:“以后娘娘贴身事务,都由我一手打点。”


  这女人一声黑色的锦绣,头发束城男子样式,腰上配了一把剑,既有女性之美,又有男子的英气,只是,她不是陌生人。


  “巫怀慕?”智伯瑶问。


  音希在外人面前还是一个尽职的奴婢,何况巫怀慕不是一般人,于是音希默不做声,退到一边去。


  “是。”巫怀慕答道。


  智伯瑶道:“你走近些,我想看看你。音希,你先出去罢。”


  音希心不甘情不愿,但只能退下。


  巫怀慕上前来,智伯瑶伸手,巫怀慕去搀着她的手。


  智伯瑶甩开,表明这不是她的意思。


  巫怀慕看她的动作,明白了,将头凑过去,智伯瑶摸到巫怀慕发冠上冰凉的珠翠,顺着巫怀慕的脖子伸进去,没有摸到记号。


  暗卫,尤其是女子,会在脖颈下方纹一朵红莲以示忠心,这在智伯瑶看来是很可笑的,但是这是暗卫界不成文的规定,暗卫女子的忠与贞一向被混为一谈。


  如今巫怀慕脖颈上的红莲纹路消失,但卫永昌还肯将她留在身边,唯一的可能就是,卫永昌把巫怀慕收为自己的女子。


  “还真是下得去手。”智伯瑶将手缩回被子里。


  巫怀慕垂下眼帘,叫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的味道,”智伯瑶说,“与我服用的药丸味道很像。”


  巫怀慕说:“是。”


  “但凡新研制出来的药,总要在人的身上先试了,才能投入使用,”智伯瑶说,“他给你的感觉如何?”


  巫怀慕说:“卑职不甘妄自揣度。”


  真是块木头,与她聊天是自寻烦恼。


  巫怀慕对智伯瑶敌意不知为什么又增加一分,是女子之间的妒忌亦或是别的原因,智伯瑶不得而知。


  智伯瑶闭上眼睛,巫怀慕就守在一旁。


  智伯瑶忽然觉得,这块木头是一个好靶子,吸引音希注意的好材料。


  晚上卫永昌来的时候,又是她药效发作的时候。


  两人享鱼水之欢,智伯瑶竟主动攀着卫永昌的脊背,让他感到意外,并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怎么这样主动热情?”卫永昌问。


  智伯瑶说:“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永昌说:“一个女人要想让男人答应她的条件,这条件需要在上床之前提,你不怕我怕翻脸不认了?”


  “夜还很长,你很急?”智伯瑶躺在他怀里,乏力,慵懒,说不出的诱惑。


  卫永昌揽住她的腰身:“你说的对,夜还长得很,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直到天快要亮了,卫永昌才肯放过她。


  她出了一身的汗水,几乎要把床单浸透了。


  卫永昌从背后抱住她。


  智伯瑶说:“抱着我。”


  卫永昌疑到:“我这不是在抱着你?”


  “抱得紧一些。”


  卫永昌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这下你可满意了?”


  智伯瑶不再说话,早已沉沉睡去。


  卫永昌早起,动作虽轻,却还是惊动了智伯瑶。


  智伯瑶睁眼看他,他吻在她额头上:“瑶瑶,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音希主管我的贴身事务。”


  卫永昌握了握她的手,为她盖好被子。


  屋子里面炭火很足,哪怕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在屋子里面的智伯瑶只穿一件单衣就足够了,卫永昌收拾好上朝的一套行头,已经热的汗流浃背。


  智伯瑶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卫永昌笑笑:“瑶瑶,你看我做什么?”


  “你真傻,叫人把炭火移出去不就好了?”


  卫永昌说:“可我害怕你会冷。”


  “早点回来,我想你。”


  “好。”


  那边答应了智伯瑶,卫永昌一走到东宫门口,就嘱咐巫怀慕:“那个叫音希的宫女,把她调到院子里做些杂活,不要叫她接近瑶瑶。”


  “圣上……”巫怀慕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卫永昌说。


  “怎么?可是瑶瑶还有什么事情?”


  巫怀慕低下头:“是卑职,想问圣上,今儿个晚上何时过来,需要不需要准备……”


  “今晚,我在御书房休息。”卫永昌说,“但是此事不要告诉她。”


  “卑职明白。”巫怀慕站在宫门口目送卫永昌离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云浆未饮结成冰

  “怎么是你?”智伯瑶睁眼,看到巫怀慕正在为自己擦拭身体。


  巫怀慕当然不能说这是卫永昌的命令:“音希出去了,要我来照料娘娘。”


  智伯瑶点点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我现在很好奇,你算是他的侍卫,还是他的女人?”


  巫怀慕说:“不过是一个下人,称谓没有差别。”


  “但如果你们的违背了道德纲常,那我还真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智伯瑶欲言又止,“算了,这种事情,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想这个做什么,与其清醒而又痛苦地活着,不如就这样在苦海之中沉沦。”


  虽然巫怀慕没有说什么,但是智伯瑶看得出来,巫怀慕对她所说的事情很感兴趣。


  “你出去罢,等音希回来,叫她来找我,我有话对她说。”


  智伯瑶闭上眼睛,听到巫怀慕出去的脚步声,一重一轻,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巫怀慕的兴趣。


  虽然巫怀慕是暗卫,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淑太后培养出来的二流暗卫,心不定,智不足。


  智伯瑶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如今她是空手套白狼,全凭一张嘴皮子,如果有一个闪失,她真的万劫不复!

  “娘娘,您找我?”音希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雪花,“外面又下雪了,听说淑太后今儿个早上再院子里滑了一跤,把腿骨给摔断了。”


  “有趣,”智伯瑶说,“你出门一趟,不该只带回这点儿消息来。”


  “你以为我会去调查昨天你所说的事情吗?”音希说,“你想骗我,利用我?很可惜,你注定要躺在这张床上终老。”


  智伯瑶说:“我没有骗你,师父告诉过我真公主在什么地方,虽然当时我年幼,并不认识,但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仅认识了那位真公主,还与她十分亲密,不得不说一切都是天意,都是天注定。你不杀她,那她迟早会杀掉你,因为春雨楼主只能有一个。”


  “我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智伯瑶笑了:“我前半辈子一直为非作歹,看自己阳寿将至,想说两句真话,倒是没有人信我了。那我等着你在她手里栽一个大跟头。”


  接下来,不管音希如何再问,智伯瑶也不肯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说的越少越好,最好让音希自己乱了心思,胡思乱想。


  她觉得,自己的提示已经给的很明显了,这边她跟巫怀慕讲一些有的没的,那边,她跟音希说这个真正的公主是她很亲近的,要知道到现在,跟她亲近的人算不得多,这是很容易找出来答案的问题,现在,就等着看两只老虎谁更凶猛。


  巫怀慕自然听到了智伯瑶与音希的对话,她心里也猜疑起来。


  卫永昌没有回来。夜已经深了,卫永昌还是没有回来。


  智伯瑶强撑着不睡,她可不是在等卫永昌,她知道卫永昌不会来的,但她要的是卫永昌知道她在等他,要他彻底放松警戒心,要他不再严密监视自己。


  “巫怀慕,现在几更了?”


  “三更,娘娘您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他。”


  “巫怀慕,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丑时。”


  “他怎么还不来?”这话自然也是说给巫怀慕听的。


  两天之后,卫永昌来了,批着一身的月光来的。


  智伯瑶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


  “是我的脚步声太大?”


  智伯瑶眼泪刷地就下来了:“你以后都不要再来了,让我白白生欢喜。”


  卫永昌看她一下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是很心疼,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控制,他相信智伯瑶已经从身到心都给了他。


  “往后我不骗你了,我每天都来。”


  智伯瑶说:“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你事务繁忙,总会有熬夜批奏章的时候,你不可能做到每天都来的,,我不需要承诺了,免得有一天事情发生变化。”


  “以后,你我吃住都在一起,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了。”卫永昌说。


  智伯瑶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竟然当真这样做了。


  东宫空了,整个后宫的女人都目睹着皇帝抱着如死人一般的皇后,一起住进了金龙殿,有时是御书房。


  去御书房议事的大臣,会看到一个木头做的带轮子的椅子,上面安放着一个女人,她每天都穿着不一样的衣服,戴着不一样的首饰,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她都在沉睡,好像从来没有醒来的时候。


  有御史对女人出入御书房一事进行弹劾,统统被卫永昌挡了下来。


  他算得上个勤政的明主,身上也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质,让人不敢与他僵持。


  只是形影不离这种话,说说还好,有时候卫永昌真的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为什么会主动提出要陪伴在智伯瑶左右。


  夜已经深了,智伯瑶一直在沉睡中。


  巫怀慕磨墨的手一把被卫永昌拉住,传递的意思非常明显。


  巫怀慕却想到那天智伯瑶欲言又止的神态,竟然轻轻将自己的手从卫永昌的手中拽出来,表明态度。


  卫永昌没料到自己一手养出来的玩物敢忤逆自己的意思,气的将砚台给打翻了,把智伯瑶惊醒了,他抱着智伯瑶沉沉睡去,却没有一点儿动她的心思。


  再好看的美人,终日拥着也会腻味。


  何况,人性都是卑劣的,都喜欢得不到的东西,喜欢不断地得到东西。


  巫怀慕敢拒绝他,这就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求求你,告诉我,你那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巫怀慕趴在智伯瑶面前,小声地哀求着,她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这样的不安,她能鼓起勇气拒绝一次,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又该怎么办?所以,她需要明白事情的真相。


  智伯瑶心里勾起一抹微笑,但她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慈悲。


  弱小的外壳,有时是绝佳的伪装。


  第一百九十章天地固将容小丑


  智伯瑶于是把心里想好的那一套说辞都告诉她,告诉巫怀慕说她是前朝的公主,是卫永昌的表妹。


  巫怀慕自然是不相信的。


  就像在街边扶起一个乞丐,告诉他说他是真龙天子,他也是不相信的。


  “这不可能,你在玩什么把戏?”


  智伯瑶说:“你不信最好。”


  话不能说的太多,说的太多了,就会让人起疑。


  智伯瑶希望巫怀慕自己去猜,自己去想,希望巫怀慕愚钝,但是又不那么愚钝。


  巫怀慕确实是愚钝的,不然不会听信智伯瑶的话去调查音希。


  但巫怀慕又不那么愚钝,因为她竟然将音希与春雨楼教众的接头方式给查清楚了,这很好。


  “当年,蔡太监将你遗弃在路上,将你哥哥交给淑太后,淑太后多年后命人寻回你哥哥,还有你,这是一个意外收获,她害怕你们会造成什么乱子,所以才会将你们养在身边,成为没有獠牙的狗。”


  巫怀慕说:“可你要怎么证明你所说的?”


  从巫怀慕问问题的语气,智伯瑶已经知道了巫怀慕信了她。


  “用红油纸折成一条小船,将你的血滴在上面,将它放入流水之中,你会得到答案的。”智伯瑶说,“照你所说,音希今晨向春雨楼教众下达命令,如果那命令没有能被执行,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


  巫怀慕这样做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暖人的。师同方跪在御书房前,等着天子的召见。


  进入御书房,里面有堆积如山的奏折,有眉头紧锁的天子,还有一个一身红衣的女人,她侧面对着师同方,脸色煞白,眼皮紧闭。


  “师爱卿,这么急着见朕,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师同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由内侍递上去。


  卫永昌仔细拆看了这封信,面色严肃起来:“有人要反?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微臣也不知,偶然所得,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事关重大,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好交给圣上裁决。”师同方说。


  “这样大的事,什么人会找你?”卫永昌对他有几分不相信。


  师同方很诚实地回答:“微臣也想不明白。但大概臣家中没有森严守卫,所以才会被挑中。这伙贼人意图在两国边境挑起事端,令未央对我国发起进攻,真是胆大包天!”


  卫永昌沉思良久,最后委任师同方去处理此事。


  “我还没有准备好,现在不是开战的时机。”卫永昌抱着智伯瑶,在她耳边小声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


  “你要打仗?”


  “我要给你一个太平盛世。”


  智伯瑶倚在他的肩头,浑身的血液都在不由自主地沸腾,现在就等把音希这颗毒瘤拔掉,她才能安稳睡觉。


  几日之后,音希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这时候她才开始真正慌乱起来。


  智伯瑶看着在屋子里面来回踱步的音希,小声说:“你在晃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在哪里对不对?她出现了,她出现了……”


  智伯瑶笑笑,说:“你开始害怕了?”


  音希一把刀横在智伯瑶的脖子上:“告诉我,她是谁?”


  智伯瑶摇摇头:“我直接说出来,岂不是很无趣?”


  “无趣?总比丢掉性命好。”


  智伯瑶犹豫:“算了,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不会是她的对手。”


  “你说的,是巫怀慕?”


  智伯瑶很惊讶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会知道?既然你一直都知道,又何必拿把刀出来吓唬我?”


  计划之中,应该是音希去暗杀巫怀慕,至于二人谁能胜出,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是,不凑巧,音希拿刀抵在她脖子上被巫怀慕看到了。


  巫怀慕拔剑:“束手就擒,否则休怪我无礼!”


  音希眼珠子一转:“你我不应该是敌人。你做过些什么事,她知道的清楚,要杀,你也该杀她,而不是我。”


  智伯瑶暗笑音希的愚蠢,这个时候敢跟巫怀慕讨价还价,还往她的心口扎刀,这是送命的事情。


  两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


  巫怀慕剑法诡异,音希的刀法灵活不足,力量有余。


  两人过招十几次,智伯瑶听着刀来剑往的声音,内心不能平静,原来谋士是这样手不沾鲜血地攻城略地。


  音希当场死去,这个消息并不令智伯瑶意外,毕竟,音希只是地下的臭虫,论起动刀动剑,还是技不如人。


  巫怀慕在几天之后死去,这是智伯瑶没有料到的。


  那天,巫怀慕不过是受了重伤,但并未伤及心脉。


  如此死去,只有一个解释,巫怀慕死于心碎。


  智伯瑶对这个姑娘感到抱歉,毕竟她本该置身事外好好活着。


  “巫怀慕死了,”卫永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是淡淡忧伤,“死的时候,不肯看我一眼。”


  “圣上伤心了?”智伯瑶问。


  卫永昌不说话,眼睛盯着跳跃的炉火。


  那天的事,智伯瑶表示自己一问三不知,她不怕查,她没有什么破绽,因为从头到尾,她的付出的只有她的话术,从未亲自采取过任何行动。


  卫永昌着实消沉了一阵子,看起来巫怀慕成为了他心头的明月光和朱砂痣。


  但消沉不过只是一种不可触摸的情绪,死去的人只会慢慢腐烂,所有与她有关恶记忆和事物也将与她的肉身一样,在人世间湮灭。


  “瑶瑶,我带你出宫去,游历山川,你说好不好?”


  卫永昌每隔一段时间,对她都会特别温柔,与对待猫狗一样的心态,想起来的时候就逗弄一番,想不起来的时候,就让她落尘。


  智伯瑶对他道:“好,你说去哪里,我就跟着你一起去。”


  虽然卫永昌嘴上说是游历四方,但智伯瑶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了,她知道,卫永昌如果只是为了让她开心,绝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卫永昌真正的目的,在于带领着半个后宫,告诉天下人,皇上出游。


  第一百九十一章千古江山,英雄无觅

  这一次出游,卫永昌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给搬空了。


  陪他出游的不止智伯瑶一个女人,嫔位以上都随他一起出游了。照理说皇上离京,太后应镇守皇城。


  但不知道卫永昌究竟在想些什么,淑太后被他一同邀请,安置在另一艘船上。


  这绝不是普通的出游,卫永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智伯瑶看着沿岸的风景,心底平静如水。


  这次出游,声势浩大,堪比当初的春日花都宴。


  沿岸围观的百姓很多,来看天子威仪,看帝后情深。


  卫永昌不喜欢叫她到甲板上去:“我不想让别人看到你。”


  又或者他害怕智伯瑶投水自尽了,这样一个精致的玩物,被驯服的烈马,还没能玩够,怎么能容她逃脱?要摧毁她的意志,让从前高高在上的她臣服在他脚边,卑微地侍奉,以身,以色,要把她的最后一滴血液榨干,要令她只能攀附于他生长。


  不管是哪一种,他总要白天黑夜缠着她倒是真的。


  “我都已经这副模样了,”智伯瑶说,“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跑了。”


  “你明白就好。”


  载歌载舞,一路北上,直到成汉与未央的交界处。


  那里修建了一座行宫,看样子,是从两年前就开始筹备的。


  “皇上,行宫建在这里,恐怕不妥。”淑太后担心的是北边的未央人攻打过来,行宫这点儿守卫根本守不住,不止是淑太后这样担心,这也是所有人的担心。


  “有江将军的大军驻扎在此地,母后多心了。”卫永昌说。


  但是,智伯瑶依稀记得多月之前,就已经得到江将军病重的消息,卫永昌当真敢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江水寒抱着朗儿经常来找智伯瑶,也没有见她提过将军的事情。


  江水寒与智伯瑶的关系并不算好,但是莫名就是合得来,哪怕上次发生了江水寒把智伯瑶出卖给卫长阳的事情,智伯瑶也愿意亲近她,大概越走到高处,就越是寂寞,所以到了最后,对手都成了朋友。


  “你父亲怎么样?这次难得来这边,不想与他团聚?”


  江水寒说:“军营是重地,臣妾不能擅自进出。”


  “你去求圣上,他也许会同意。”


  江水寒摇摇头:“圣上今天带兵去军营巡视,臣妾带着朗儿,总是会有诸多不便。”


  “今天?”智伯瑶惊讶。


  “对的,就是今天,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只是在屋子里闷得久了,什么也不知道,”智伯瑶撇撇嘴,“他什么也不跟我说。”


  “那是圣上喜欢姐姐,不想把姐姐牵连进别的事务里去。”江水寒说。


  “但愿如你所说,”智伯瑶说,“我想出去看看,你可以帮我吗?”


  江水寒犹豫一下。


  智伯瑶主动说:“没事儿,我不为难你。”


  “姐姐见谅,圣上吩咐过不许,是出于您的安危考虑。”


  智伯瑶冷笑一声:“安危?是出于控制吧!”


  江水寒却惊讶道:“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沦落到这般田地,都是拜他所赐,他用药毒害我,他害我!”智伯瑶吼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把江水寒吓到了。


  这是智伯瑶想要的,她要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叫江水寒看清这黑暗的世界。


  “姐姐,你……”


  “你所知道的,是我染了风寒,生了大病,至今不能下床,”智伯瑶说,“可你错了,我本来没有病,是他囚禁我,他每天逼迫我服药,让我瘫在床上,这就是你从年少时就爱慕就崇敬的人。”


  江水寒不信,她聪慧,但从来不知道可以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心爱的人,她也不相信。她是个温柔的人,只有温柔的父母才能养出这样的人,她相信爱,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要的是权力,要的是控制,说一句不好听的,你父亲,八成凶多吉少了。”


  上来就问候别人的亲人,还是用这样的方式,好脾气如江水寒也要受不了,她只觉得智伯瑶一席话,仿佛是芒刺,扎在她的心口上。


  “姐姐,我看你是累了,我先带着朗儿回去。”江水寒就是生气,也生的这样文雅,智伯瑶羡慕,但是学不来,也不会去学。


  智伯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天下男人都喜欢多多地娶妻,因为毁掉天下有情人的,大多不是冲突,而是厌倦,倘若能多多娶妻,收罗各色各样的女子,可爱的,温婉的,刁蛮的,聪慧的,享用过她们的灵气而不必承受她们变化的那一天,这是帝王要三宫六院的原因。


  近了,智伯瑶知道,自己的机会了近了,卫永昌离开行宫,这意味着自己活动的范围将大幅扩张,她要在短时间内笼络尽可能多的人,这听起来很困难,但是只要条件适宜,未必不能做到。


  江水寒和淑太后都是智伯瑶要笼络的对象,因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江将军。


  要养尊处优的江水寒和淑太后背叛永帝,走到自己这一边,听起来不可能,但只要鞭子足够大,足够狠,就能驱动所有人。


  江将军重病不治而亡的消息,是半夜里传来的。


  卫永昌为了稳固军心,留在军营里,亲自担任主帅。


  “那边是什么响动?”智伯瑶半夜里惊醒了,问侍女。


  侍女打开窗子指给智伯瑶看:“那是贤妃娘娘的房间,传来江将军病逝的消息,她在哭泣。”


  江水寒的父亲,死了,这是智伯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她说:“我问的,不是这个声音,是距离这里几里外的马蹄声。”“马蹄声?”侍女说,“娘娘您莫不是听错了?”


  智伯瑶说:“不,马蹄声,上千的骑兵。”


  远处,天地交界处,出现火光,一队黑压压的骑兵,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第一百九十二章虏骑猎长原,翩翩傍河去

  等骑兵离行宫约莫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其他人才发现异状。


  骑兵的火把已经点燃,他们夹着马肚子,发出威吓声,向着这边来。


  外面已经彻底乱了,不过几千人,本不足为惧。


  但是卫永昌出行带走了约三分之二的守卫,这样一来,行宫就像是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少女,人人都想要占一分便宜。


  走廊里传来了喧闹声,关门的声音,吵闹的声音,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


  女人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不多时,淑太后那边差人传来指示,要所有人都到行宫大殿处。


  女人们互相搀扶着,在婢女的陪同下,抹着眼泪快步朝大殿走去。


  “娘娘,我推您出去。”智伯瑶身边的小侍女是卫永昌给她安排的,看着平平无奇,但既然得到卫永昌的赏识,那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此刻小侍女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同智伯瑶讲话。


  智伯瑶点点头:“好,那我们一同到大殿去。”


  大殿里面只点了一盏灯,看上去十分昏暗,淑太后坐在旁边的宝座上,一脸的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幽暗的灯光,令这里的一切都染上了庄严和肃穆。


  妃嫔们身上穿的衣服,在暗处看着,一律都是灰蒙蒙的,死寂的灰尘,她们整齐地跪在大殿之上,反而不哭了,也许觉得淑太后一定有主意。


  “太后娘娘,这可怎么办?外面那骑兵都要打进来了!”一个女子看样子是吓怕了,顾不得身份和规矩,这样问淑太后。


  淑太后不说话,目光只是盯着大殿外面,深蓝色的夜空,不知道在等什么人。


  一个斥候冲进来,双手抱拳跪倒在地:“报,敌军已经到达围墙外。我方已做好应战准备。”


  淑太后点点头:“哀家知道了,再探。”


  “太后娘娘,敌众我寡,”江水寒说,“是否应该向圣上求援,大军驻地在十几里之外,此刻发出信号,圣上也许来得及支援。”


  “是呀,太后娘娘,您快叫他们放出焰火,请圣上来救我们!”


  淑太后只说:“一个个的吵得哀家头疼,都给哀家闭嘴。”


  女人们止住了啜泣的声音,一个个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太后,不知道太后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把我推到侧殿去。”智伯瑶告诉小侍女,无需多说什么,她一抬头,就正好与淑太后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都是有自己算盘的人,不需要多说什么。


  淑太后叫江水寒在大殿之上安抚人心,自己跑到侧殿去了。


  “你先退下,本宫有话要同太后讲。”智伯瑶让那小侍女先离开。


  淑太后从暗处缓缓走出,她绣着金线的袍子,一闪一闪地泛着金光:“你让她离开有什么用?她会听到一切的。”


  “她听到又怎么样,她不听又怎么样?在卫永昌回来之前,她根本不能自己采取任何措施,就是一个普通的侍女,而我相信太后娘娘您,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淑太后冷笑一声,头顶的簪子微微一动,闪着寒光:“你是最聪明的一个,可惜,聪明救不了你。”


  “这次出行一开始,我就觉得非常不对劲儿,宫中有些分量的人,都汇集在此地,”智伯瑶说,“如果有一个疏忽,全部的人都会折进去。”


  “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淑太后说,“用我们所有的人做诱饵,引诱未央人出动。”


  “只怕他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没料到未央没有派出大军,但只是派出了几千人的骑兵围住行宫,所以他只能带着大军,继续躲在暗处观察。”智伯瑶说,“从刚才起,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淑太后您既然早就看穿了这一切,为什么还任凭这种事情发生?”


  “你知道我看穿了这一切,那不如你替我想想,我能做什么?”淑太后说,“我能做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您早已经不打算活了。”智伯瑶说,“只有已经死了的人,才会无所畏惧,而且,您不打算自己一个人死。如果我没猜错,也许有一批弓弩手潜藏在行宫之中,必要的时候,您会召他们出来,杀死行宫之中的所有人,这样,未央人围着的不过是座空城,卫永昌来救的,也不过是座空城。”


  “弓弩手?智伯瑶,我看你是成为禁脔太久,脑子都糊涂了,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淑太后说,“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跟我商量怎么送死,那我不打算陪伴你。”


  “不是弓弩手?您在这座行宫之中没有势力,我突然想起来了,”智伯瑶忽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您打算用毒了?”


  淑太后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您老人家记性这么差?那我就帮您回忆一下,”智伯瑶说,“住进行宫的第一日,您就已经派出内侍去军队驻扎处封赏,是为了显示皇恩浩荡?不,如果是这样,您为什么不叫卫永昌去做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淑太后问,“一个几乎瘫在床上的人,能知道这些,我很好奇。”


  “卫永昌并非全然地信任你,他在临行前,给我留了一个令牌,见令牌,如同见他本人。”智伯瑶从自己的怀中摸出这块令牌,“他尤其嘱咐我,特别注意淑太后的动向,如有必要,可击杀之!您说,我要不要这么做?”


  “虽然我没学过武,但对付现在的你,我想不会比杀一只鸡难。”淑太后从怀中掏出匕首,绕到智伯瑶身后,抵在她的脖颈处。


  “您用刀的手法很娴熟,”智伯瑶说,“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但是,你如果真的有心杀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拿出令牌来,”淑太后手一松,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这是我的诚意。”


  “那我也拿出我的诚意。”智伯瑶把令牌交给淑太后,“如果我没有猜错,您打算将众人聚集到大殿之上,说服她们饮下毒酒自尽。”


  第一百九十三章折戟沉沙铁未销

  “这个计划并无不妥。”淑太后说,“你认为如何?”


  “卫长阳死的时候,您没有同卫永昌撕破脸皮,江将军死了,您也没有撕破脸皮的必要,怎么现在反而要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亲手葬送自己拥有的一切?”智伯瑶说,“这是我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你说的不错,玉关死,我虽然伤心,但没有自己断送性命的必要,”淑太后说,“但是我很明白,卫永昌敢用我们来做诱饵,说明至少在他看来,我们的性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他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我们周全,就算未央骑兵不伤我们,谁能保证他不会借机除掉我,而后把罪责推到未央人的头上,死不过是早一刻和晚一刻的区别,而我,就要把他的妃嫔全部都带走,把他的皇子也带走,让他体会一把孤家寡人的滋味!”“很好,很不错的想法,一下子让他失掉几十个妃嫔,几个皇子,但这样真的会对他有影响吗?”智伯瑶说,“我以为这一招不是上策。”


  “怎么不会?”


  智伯瑶说:“妃嫔对他来说是穿不完的衣裳,失去几件衣裳,再添置几件就是了。至于皇子,你还没有见识过他的冷血无情吗?他根本不喜欢任何皇子,皇子们对他来说不过是有些血缘关系的继承人,失掉皇子,他也不会伤心,再让人生几个出来玩玩就是了。”


  “那你说怎么办?”淑太后问,“看你说了这么多,想来已经有了主意。”


  智伯瑶冲淑太后勾勾手,淑太后附耳过去,听智伯瑶说一番。


  江水寒正在大殿上安抚众妃嫔的情绪,忽然看到有宫人端上几坛美酒,她皱眉道:“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本宫的主意。”众人看到多日来一直沉睡的瑶后,被人从偏殿推过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江水寒道,“饮酒并不好。万一敌人打进来了,喝醉了可没法子逃命。”


  “就算敌军真的打进来,一堆妇孺能逃多远?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喝酒压压惊,也许,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喝到如此的陈年佳酿。”智伯瑶给宫人们使眼色,示意宫人们倒酒分给众妃嫔。


  “不可。”突然,一个侍女闪身挡在酒坛前面,阻止众人饮酒,这正是卫永昌指派给智伯瑶的贴身侍女。


  大殿里的人们都愣住了,不知道这主仆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听她的,还是听本宫的?她是主子,还是本宫是?”智伯瑶态度十分强硬。


  但那小婢女也不肯让步,虽然跪倒,但依然用身子挡住那几坛酒,不肯叫人靠近:“娘娘恕罪,但不可!”


  “你这宫女怎么回事儿?”淑太后这时走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一步,“难道,你是未央人派来的细作?”


  这话一出,殿内的众人都自动远离那个小婢女,生怕她要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在平时,细想一下就知道淑太后的猜想是站不住脚的,但是在那样草木皆兵的紧急关头,一群娇滴滴的没有见识过刀光剑影的女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心思细想,再加上淑太后素来有威望,年纪和身份又摆在那里,不由得众人不信。


  小婢女想辩解什么,但是大殿内乱做一团,淑太后一招手,在殿内护着的侍卫也急忙过来将小侍女团团围住。


  场面极度混乱,淑太后不给小侍女任何开口的机会,一扬手,让众人群起而攻之。


  侍卫们都是一心为皇族做事的,贼人在外而不能迎战让他们十分憋屈,所以面前这个所谓的未央细作就成为了他们发泄抱负的出口。


  双拳难敌四手,小侍女很快就败下阵来,尸身被草草地拖出去了,身上的血液在地上画了一条大大的横线,看上去触目惊心!


  智伯瑶看着她难以瞑目的双眼,心里暗暗说了一声抱歉,这是一场势必要有流血的牺牲。


  “现在把这酒分了罢。”淑太后揉了揉脑袋,似乎有几分疲惫。


  宫人们把盛着酒的杯子分发下去,淑太后“一个不小心”,将杯中的酒打翻在地上。


  石板铺成的地面一下子发出“滋滋”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浓烟和刺鼻的气息,石板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不好!酒里有毒!”江水寒大骇,“大家别喝酒杯里的酒!”


  众人刚刚安放在肚子里面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面去了,她们纷纷把酒杯扔掉,每一杯都是有毒的。


  她们拍着自己的胸脯,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离死亡,原来曾经如此之近,如果不是淑太后打翻了酒杯,现在被腐蚀成焦炭的就是她们的身体。


  “这是怎么回事!”淑太后暴怒,猛地一拍桌子。


  负责抬酒的宫人急忙跪倒在地上:“奴婢不知,都是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办的!”


  “还敢狡辩!”淑太后说,“来人,把她们统统……”


  “慢着,”智伯瑶慢条斯理地阻止了淑太后,“太后娘娘,这不关她们的事,一切都是本宫的意思。”


  “皇后,你是说,这酒,还有这毒,都是……”淑太后嘴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智伯瑶。


  智伯瑶倨傲地抬起了下巴,缓缓扫视众人一眼:“不错,酒是我准备的,毒也是我准备的!”


  “皇后!”江水寒满脸写着震惊,连“姐姐”都不喊了,改成“皇后”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毒杀皇族成员的罪名!是要砍头的!”


  “贤妃,她们这群愚妇不懂也就算了,你父亲乃是武将出身,难道你也不懂?”智伯瑶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到,“就算皇上赶的回来,他也救不了我们,上千人的骑兵就在行宫之外,不管他们是攻进来,还是放一把火,我们一个都跑不掉!与其落到敌人手里受折磨,还不如先自我了断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君埋泉下泥销骨


  江水寒说:“圣上英明,一定会救我们于危难之间!”


  “你们自个儿想想吧,是敌人攻进来快,还是圣上赶过来快?”智伯瑶冷笑一声,“被敌军俘虏了,一刀给个痛快算是大发慈悲,命苦的,要被抓进军营,教司坊,做营妓,做官妓,千人骑万人跨了去。本宫是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瑶后,你不要妖言惑众!”淑太后一拍桌子,“你的歹毒谁人不知,竟想出如此恶毒的计策!”


  “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智伯瑶冷笑一声,淡淡地对宫人们说,“那不是还有一坛酒吗?一起干了,黄泉路上也还有个伴!”


  哪个敢动,都知道那是要命的东西,谁也不敢上去倒酒。


  智伯瑶说:“本宫最讨厌你们,一个个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夺得圣上的恩宠!我对你们早就恨之入骨!你们都是狐狸精,都该死!该死!”


  众人看着一身红衣的皇后发出骇人的笑声,心中感叹这妇人果然歹毒!可惜智伯瑶终究是皇后,她们做妃嫔的都是奴才。


  “去,倒酒!”智伯瑶告诉侍卫,“哪个敢不从,就先砍断她的手指,再不从就砍断她的腿,还有不服的,就按住她,把酒倒在她们的脸上,叫她们再也不能勾引圣上!”


  哪怕知道智伯瑶发出的命令是疯狂的,侍卫们也不得不从,宫女们只好倒酒。


  拿到酒杯的妃嫔,一个个手抖得跟什么一样,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这是一场提前宣布的阴谋,这是一场公开的处决,每个人都知道面前是深渊,可她们不得不亲手把自己推进深渊。


  “够了!”淑太后突然站起身来,对侍卫摆摆手,叫他们停下来,“看看这里成了什么样子!乌烟瘴气的!敌人还没有攻打进来,我们就先自己乱了阵脚,传出去,叫百姓如何耻笑我们!成汉皇族,从来不惧怕死亡!任何时候,都不能辱没皇室脸面!来人!把这个妖后给我拖出去斩了!来稳定军心!”


  淑太后这一举动,是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想要拍手称赞的,她们当中许多人未必有皇族气度,但她们惜命,不想死。


  虽然智伯瑶是名义上的后宫之首,但淑太后是太后,而且平日智伯瑶病重,后宫权力都握在淑太后手里,自然淑太后说话分量更重。


  所以,侍卫们一开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但是在淑太后的再三喝令之下,他们壮着胆子朝智伯瑶走去。“慢着!”江水寒忽然阻止侍卫,“皇后终究是皇后,就算处分,也应当关进行宫的地牢之中,等圣上回来再做裁决!”


  说着,江水寒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皇上的贴身信物,见玉如见圣上本人!”


  淑太后心下微微一动,果然如同智伯瑶预料的一样,卫永昌害怕智伯瑶落入自己手中,所以不仅给了智伯瑶信物,还给了江水寒信物来制衡自己,可惜,卫永昌终究是太过自信,一厢情愿了。


  淑太后从怀中掏出令牌来,喝到:“贤妃,若论信物,可不止你有!”


  见令牌与玉佩都如同见卫永昌本人,但令牌才是为众人所认可的。


  “请太后处罚皇后,以儆效尤!”妃嫔之中有人看出淑太后是铁了心不要贤妃保下智伯瑶,所以背水一战,大着胆子提出请求。


  众人都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危险处境,有今朝没明日,谁也不能保证头上这颗脑袋到明天不会搬家,所以一个个便没有了许多顾忌,她们早就受够智伯瑶一人专宠,横行六宫,何况方才智伯瑶是想要置她们于死地,这件事就算放到朝堂上去说,那也是智伯瑶有罪,还是重罪。


  “请太后处罚皇后,以儆效尤!”大殿之上,呼声一波高过一波,除了江水寒,没个妃嫔都乞求淑太后快些下决断。


  “好!哀家命你们将瑶后拖出去在围墙上处死,以鼓舞士气!”


  “太后娘娘,不可!”江水寒有些着急,她心里想的是,如果智伯瑶死了,那皇上该是伤心的。


  但是淑太后已经决定的事情,哪里肯听她的?

  淑太后叫人按着江水寒,而智伯瑶则被推出了大殿。


  与江水寒错身而过的时候,智伯瑶从怀里摸出什么冰凉的东西,塞到江水寒的手上:“帮我交给圣上,就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信错了人!我信错了人!”


  众妃嫔都凑到门口去,看到一小队黑压压的人走上城楼,铡刀被拉起,在月光下泛着寒意。


  一个纤弱的身影,被人从椅子上粗暴地架起来,捆在地上,而后拉着绳子的人手一松,铡刀“嗖”的一声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禀太后娘娘,这是皇后的项上人头,请过目。”侍卫脸上、身上都带着斑斑血迹,手上一个木盘,里面盛放着智伯瑶的人头,用布蒙上了呈给淑太后过目。


  “哀家瞧瞧。”淑太后差人将那盘子递上前来,自己撩开布看了一眼,叹息道,“你生前飞扬跋扈,死后原来跟别人一样,头颅是不能蹦起来说话的。”


  江水寒无力地握着手中的匕首,将它揣进怀里,心下涌起了一阵寒意。


  突然,远处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无数火把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众人心道,这次可是真的要断送性命了。


  更不知为何,负责守卫行宫的人将行宫门大开,把那队骑兵迎了进来。


  有个胆小的妃子,看着那闪光的铠甲一步步迫近,竟然倒了杯毒酒一饮而尽,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来回打滚,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七窍流血死了,在场的人各个面如土色,不敢去看。


  淑太后倒是镇定:“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能辱没我皇家的名声!”


  众妃嫔虽然心里怕的要死,但还是一个个咬紧了牙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一个个腿打颤,眼紧闭。


  很奇怪,那些人一路走来,行宫里的侍卫竟然未做任何抵抗。


  江水寒虽然家教甚好,但见到此景,不由得暗骂一声“废物”!

  等骑兵头子一脚踏进大殿之后,却见他扑通一声跪在淑太后面前:“请诸位娘娘随末将一同从密道逃出,自有人接应!”


  淑太后眯缝着眼睛,看到对方亮出的令牌,惊讶道:“所谓的围宫,难道只是诱敌深入的计策?”


  “事情说来话长,末将稍后做解释,请随末将来!”


  这名小将说完,便将令牌放入大殿之上的宝座之后,只听得宫殿中传来无数细小齿轮转动的声音,宝座陷入地下,显现出一条约莫五尺宽一人高的暗道。


  淑太后要先走进去,却被那名小将拦住,他一边张望,一边道:“圣上有令,皇后娘娘先请。”


  第一百九十五章夜台茫昧得知不

  “皇后?快别提了,”淑太后转身扫了众妃嫔一眼,缓缓道,“将军有所不知,皇后趁乱跑了,哀家发现的时候,她房中只有一个穿着她衣服的婢女,哀家气坏了,将那婢女斩了脑袋,至于皇后,哀家可真是不知所踪!”


  众人面面相觑,有机灵的先反应过来:“对的,就是这样!”


  “是的,等我们去找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不知所踪了!”


  “没错,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的,凭空消失了!”


  众人心知,骑兵围城不过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戏码,若是叫皇上知道她们私自处决了智伯瑶,指不定会怎样对付她们,欣嫔、孙答应、鄂嫔可都是前车之鉴,皇上可不管智伯瑶做过什么只要智伯瑶活着,她们不能让卫永昌知道智伯瑶已经死了,她们不能这样做,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一行人在小将的带领下走进密道深处,彼此会心地使了个眼色。


  所有人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任何一人的背叛,都会导致其他人受牵连,所以每个人都会牢牢盯紧身边的其他人!淑太后暗自感叹,这就是智伯瑶高明的地方,演一出戏,要几十人都落入她的陷阱。


  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一个巨型的骗局,几十人一同联手,要遮天蔽日,古语有云,三人可以成虎,何况是几十人,说出来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密道越走越窄,突然,那小将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便把队列最后十几个妃嫔驱赶。


  那些妃嫔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不敢询问原因,眼睁睁看着天降一道石墙,将她们同其他人隔绝开来。


  等她们意识到这是要做什么的时候,一条缝隙已经不能容许她们穿行。


  有个胆子大的,试图从缝隙之中穿过来,但她爬行的速度没有石墙下落的速度快。


  石墙完全地落下,那爬了一半的女人拖着半个身子嚎叫着,整个人仿佛蘸了红色颜料的毛笔,在地上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当场就吐了出来。


  淑太后她们在小将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


  江水寒怀中抱着朗儿,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些人,她们怎么办?”


  “要引诱敌人,一座空的宫殿当然很快就会让他们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小将回答。为了让敌人踏入陷阱,就需要诱饵,那些位份低微的妃嫔,就是被舍弃的诱饵。


  所以,小将在一开始才会问“皇后在哪里”,要让皇后先行,真是他的作风。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能想到她。


  不知道假如智伯瑶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性。


  “那边的机关会缓缓恢复原状,她们不想被夹成肉饼的话,就只能往回走,走回到大殿之上。”小将说,“算算时间,她们出去之后,未央人的大军就会攻破行宫。”


  真狠心,妃嫔果真是衣服,但智伯瑶应该算是他的心头肉,他的掌上珠。


  密道的尽头是深蓝色的天空。


  众人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一个个抱头痛哭起来。


  “诸位娘娘先上马车!”小将说。


  众人顾不得身份地位,就近上了马车。


  眼看只余一辆空马车,淑太后要和江水寒一起登上去,却被小将给拦了下来:“太后、娘娘,您二位不如上别的马车挤一挤。”


  “怎么?这马车哀家坐不得?”淑太后柳眉倒竖地问。


  那小将垂下眼帘:“卑职不敢,只是这马车是圣上特意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圣上多次嘱咐末将……”


  “皇后自己逃命去了,还管她做什么!”淑太后强行登上这辆马车,还拉着江水寒一同上去。


  江水寒怀中的朗儿,几次被颠簸醒,但又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看朗儿睡熟了,淑太后沉声对江水寒说:“今天瑶后的事,哀家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江水寒只是说:“妾身不敢蒙蔽圣听。”


  “你也看到了,”淑太后淡淡地说,“如果叫圣上知道这件事,受牵连的可是几十个人,有的人可还怀着身孕,永昌这孩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会有任何顾忌。哀家无所谓,活到这个年岁已经活够了,可你要为那些孩子们想想,他们可还没有来得及睁眼看一看!”


  要想打动一个母亲,孩子是最好的方法。


  江水寒看了看怀中熟睡的朗儿,忍不住轻叹一声。


  这一声叹,淑太后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江水寒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同卫永昌讲这件事,淑太后闭上眼睛,智伯瑶,你最好不要叫我失望!

  “快看,着火了!”不知道是从哪一辆马车里传出来的声响。


  看来马车虽然颠簸,但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晚,没有谁能睡得着。


  众人纷纷掀起车帘来看,之间远处,行宫的方向,已经燃起了滔天的火光。


  火焰很高,火舌舔舐着夜幕,说不出的诡异和绮丽。


  仔细侧耳,隐隐能听到火焰中传来人的惨叫之声,不消多说,那十几个如花蕾一般的女子,已经葬身火海,成为了柴火,成为了帝王丢弃的旧衣服。


  “到了!”那小将说了一声。


  听得有人前去通传。


  天边的蓝色变得澄澈,朝阳如同一盏橘红色的灯笼悬在天与山的交界处。


  她们到了大军的驻扎地,安全了!


  “瑶瑶!”


  不等小将说什么,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男子快步走出,径直走到了一辆马车前。


  那辆马车车身以钢板围绕,确保不会被箭矢刺穿,两批拉车的都是千金难买的汗血宝马,一眼就认得出来。


  男子快步走到马车前,惊喜地掀起了车帘。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僵住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碧云天共楚宫遥

  预料之中,映入眼帘的该是苍白的面色,血红的衣衫,还有一双如泉水一样的眼睛。


  可是马车上只有三个人,一个老的,一个小的,一个其他人。


  卫永昌回头看了那小将一眼,小将低下头不敢作声。


  “这是怎么回事?”卫永昌问淑太后。


  “这是什么语气?向哀家问罪?”淑太后道,“难不成还是哀家杀了你的皇后不成?”


  “她在哪里。”卫永昌顾不上淑太后言语之中的挑衅,只追问那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再说吧。”江水寒怀中的朗儿发出几声梦呓,她将朗儿牢牢抱在怀里。


  “她去哪了?”卫永昌丝毫不肯让步。


  “你问她?”淑太后说,“哀家也很想知道,皇后跑到哪里去了,在皇上你的人进入行宫之前,她人就跑了。”


  “跑了?她那个样子,能跑到哪里?”卫永昌的手死死地抓着车门,似乎能将车门给弄坏。


  “哀家也想知道,一个几乎瘫在床上的人,是怎么跑出去的,反正,我们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那个冒充她的人,在何处?”


  “死了,哀家以为是未央人派出来的探子,就叫人推到围墙上,斩了。”


  “尸身在何处?”淑太后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不出意外,尸身就在行宫里,不过,这时候恐怕跟行宫一起化成灰了。”


  卫永昌扫了一眼江水寒脸上的表情,一把松开帘子,转身大踏步进了军营。


  朗儿已经醒了,他微微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一个魁梧的背影:“母妃,那是父皇?”


  “那是你父皇,他来看你了。”江水寒亲了朗儿的面颊,在宫人的搀扶下跳下马车,一行人被安顿下来。


  营帐之中,除了一张毛毡,什么都没有。


  往日里娇贵的身躯,突然间都不那么讲究了,一个个躺在毛毡上,呼呼大睡起来。


  营帐外面是杂乱的脚步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她们躲在那个帐子里面,仿佛被人世所遗忘,睡了个天昏地暗。


  “太后娘娘,这边还空着,您要不要来解解乏?”


  淑太后摇摇头:“哀家不困,无妨。”


  帐子里,只有淑太后一个人是醒着的,她不困,因为她没有受到惊吓,平日里每日处理事务让她的体力充沛,远远强过一些年轻女子。


  她看着满目的年轻面孔,上面多少有些泪痕和灰尘,想到自己在这个年纪,也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时候,可那段岁月里,她遇到了一个人,她在最美好的岁月里遇到了同样最好的他。


  那个时候,她若再精明一分,就是狠毒,若再天真一分,就是愚蠢,而遇到他的时候,她在两者之中找到了微弱的平衡,所以是可爱的。


  若是早几年遇到他,他是玩世不恭的,遇到他要被杀了吃掉,晚几年遇到他,他是刻板愚忠的,遇到他要进大狱,遇到她的时候,他是矛盾的结合体,所以是使人能亲近的。


  这许多年来,淑太后日日夜夜靠着与他的那段回忆,支撑自己活下去。


  有时候相爱的未必要相守,因为无法长久,所以白月光始终是白月光。


  淑太后走进主帅的营帐中,卫永昌身边站了许多副将在与他看地形图,淑太后就那样坐在一边,倒是也没有人拦着。


  “报!”一个斥候闯入营帐之中,“未央大军死伤过半,已经后退三十里!”


  “好!”卫永昌一拍桌子。


  所有人面上都露出喜悦的神色。


  卫永昌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当中,一脸的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圣上!您看要不要乘胜追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卫永昌眉头紧锁摇摇头:“不可,穷寇莫追,再往前三十里是未央人另外一处军营驻地,我方尚不清楚该处军队战力,不可贸然行动。传令下去,扫荡战场,将防线向前推进十里!”


  “皇上好谋略,有您坐镇,哀家可就放心了。”


  卫永昌抬眼看她:“全都是江将军平日练兵有方,朕才能如此无往而不利!”


  “江将军是国之栋梁。”淑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情不自禁扬起,她为她爱上过这样优秀的人而骄傲不已。


  “朕已经发布口谕,追封江将军,还封江夫人做诰命夫人,”卫永昌说,“母后您意下如何?”


  卫永昌言下之意就是讽刺淑太后,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江夫人另有其人,而他不希望淑太后的往事成为皇族丑闻。


  淑太后微微一笑,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朕要亲自领兵去扫荡战场,”卫永昌扫了一眼淑太后,“母后最好没有跟朕撒谎!”


  “快去吧!皇后一个弱女子,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也许她躲在宫殿之中,此刻已经烧成焦炭也说不准!”


  卫永昌淡淡地说了一句:“她若是死了,别怪朕不讲情面!”


  淑太后抬手:“去吧。”


  卫永昌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破绽,这才头也不回地出帐去,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绝尘而去。


  “未央人频频扰乱我边境,圣上几次三番派出使节,结果都是有去无回,不得已才要与未央开战,”那小将一五一十同淑太后道来,“未央人有两大世家镇守此地,这两大世家彼此猜忌,让我们有机可乘。”


  “皇上游历一事大张旗鼓,未央人想必也得了消息,将那行宫看做眼中肥肉,昨夜我方军士先假扮成未央人围住行宫,这就让那两大世家互相猜忌,都以为是对方要先行抢功,所以这才亟不可待地出手?”淑太后问。


  “正是如此!那行宫其实是一座空殿,里面注满了火油,昨晚我军趁未央大军进入之后点燃火油,不费吹灰之力,剿灭敌军十几万,真是大快人心!”


  十几万,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未央再兵强马壮,这也足以让它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贸然来犯。


  淑太后这才觉出卫永昌的可怕,两年前,从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筹备这件事了,而他的野心远不止打退未央人这样简单。


  第一百九十七章一夜清霜变鬓丝

  卫永昌一去就是一天,走的时候天上还有朝霞,回来的时候晚霞已经消散。


  那些受了惊的妃嫔们,一个个睡到午后才起,睡起来之后很快又把死亡和灾难教给她们的东西忘在脑后,又故态复萌,开始勾心斗角,互不相让,把脸上的污物洗净了,还要从嘴上抹一些胭脂下来涂在眼上,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怜,楚楚动人。


  淑太后眼不见,心不烦,走出营帐,看着来往的将士,这都是她的玉关一手带出来的好男儿。


  “太后娘娘,外头风沙大,您要不回到营帐中避一避?”江水寒问淑太后。


  江水寒为人温和,平日里妃嫔们都喜欢围在她身边,但谁也清楚,江水寒只能是一个说些无关紧要话的人,不能是真心朋友。


  成为妃嫔,有的为财,有的为名,有的背负家族的期望,有的是身不由己,没有谁像江水寒那样,抱着全然纯粹的目的入宫,带着对卫永昌全然的爱。


  低处纳百川,高处不胜寒。


  从前智伯瑶在的时候,江水寒还能与她说说话,如今智伯瑶不在了,江水寒何尝不感到痛苦,她无法同那些妃嫔们一样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而计较而争斗,所以淑太后成了她说话的人。


  “那里都是愚蠢的气息,让我不能呼吸,”对于江水寒,淑太后也不拿她当外人,自称“我”而不是“哀家”,“那群女人都太蠢了,太笨了,竟然完全没有想到卫永昌根本一点点也不在乎她们,她们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让男人有上她们的欲望。”江水寒哑然,无法接话。


  “是哀家急了,说话粗鄙,吓到你了,水寒,你是个好孩子,”淑太后看了一眼远处天与山的交界处,那里一队骑兵正朝着大营的方向疾驰而来,“你的父亲是个好将军,你母亲好福气。”


  “太后娘娘,”江水寒道,“妾身敬重您,可有些话,不能全然赞同。”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见不得污秽,眼中揉不得一点沙子,恨哀家身为太后却持身不正,不止你恨,哀家也恨!”


  “臣妾说的,不是那个,”江水寒就算再开明大度,也无法对淑太后有除了尊敬之外再进一步的好感,她不想与淑太后谈论这个,她母亲守了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爱,“您看那些妃嫔,觉得她们蠢笨,可也怨不得她们。”


  “生来学的就是做奴隶的方法,生下来就被剪掉了翅膀,被迎头一根大棒敲得脑袋都糊涂了,只知道怎么讨好别人,”淑太后说,“当然怨不得她们,她们脑子里就没有那些东西。可你不一样,她们不知道眼前是深渊,你是明知道还义无反顾往里面跳!”


  江水寒垂下眼帘:“就算饮鸩止渴,我亦甘之如饴。”


  “你能这样想,未尝不幸福。”


  幸福是一回事儿,可快乐又是另一回事儿,就像养育孩子,人们常说养孩子是幸福的,可没有一个人会把养孩子快乐挂在嘴边。


  卫永昌顶着一肩的星辰回来,众位娇滴滴的妃嫔迎上去,卖弄她们红红的眼圈和破损的裙摆。


  卫永昌身后跟了一行人,两人一组抬着架子。


  一行人慢慢将架子放在地上,足足有十几个。


  “这是什么?”有妃嫔想要引起卫永昌的注意,在他面前卖弄天真,伸手去掀开架子上盖着的白色布块,下面露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别动!”卫永昌神色紧张地大声喝止她。


  那妃嫔楚楚可怜地挤眼泪:“圣上,臣妾做错了什么?”


  “架子上面的,是焦尸。”


  吓得那妃嫔花容失色,直接晕了过去。


  “抬走,抬走!”卫永昌摆手,其他妃嫔看这个架势,也纷纷要告退。


  “谁也不许走!”卫永昌扫视一周,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不怒自威,“朕的皇后不见了,你们一个个的总该给朕一个说法。”


  “皇上,上次哀家可都跟你说过了,这事儿跟孩子们没关系,”淑太后插嘴道,“我们去找的时候,皇后已经不见了……”


  “嘘……”卫永昌一根指头竖在嘴唇边,“朕不要听你说,朕要听她们说。”


  卫永昌随手指了一个妃嫔:“你来说。”


  那妃嫔摸摸头上的汗水,眼角的余光扫到其他人都盯着自己看,知道自己需万分谨慎,不可说错一句话,否则全部人都要折进去了。


  “回皇上的话,骑兵围住行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叫所有人去大殿,结果皇后迟迟没有来,我们派侍卫去找,结果侍卫回来说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已经被杀了,屋子里穿着皇后娘娘衣服的是个冒牌货,太后娘娘疑心那个冒牌货是未央派来的探子,就,就把她给斩了……”


  卫永昌皱起眉头:“就一点儿也没有皇后的行踪?”


  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卫永昌睥睨地看着她们,这群蝼蚁一样卑微的女人,卫永昌料她们也不敢骗自己,一个人说的可能是谎话,两个人说的也可能是谎话,但十几个人都这样说,那这话就已经有九成的可信度。


  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了。


  卫永昌不得已,把目光移到了那十几具焦尸上:“掀开来看看。”


  第一百九十八章独语斜栏,难难难!

  军士得令,要去掀开尸体上面盖着的白布。


  “慢着!”卫永昌又喝止他们。


  军士们愣在那边,不知道是该掀还是不该掀。


  “朕亲自来。”卫永昌扫了一眼捂住眼睛的众嫔妃,“看着,给朕仔细地辨认。”


  卫永昌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架子边,一把将白布撤掉。


  淑太后瞥了一眼,上过战场的她都要别过脸去,何况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深宫女子。


  “这个不是。”卫永昌只扫了一眼就下定结论,这具尸体骨架偏大。


  他抱智伯瑶抱了三年,只消看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不是智伯瑶的身体,哪怕已经是焦的。


  一口气看完了所有的尸体,只有三具,身形体量都差不多,实在无法辨认。


  “都上来看看。”卫永昌沉着嗓子说,他的音调不高,语气也不坏,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令人不敢抗拒他的命令。


  江水寒走过来,指着中间的那一具尸体说:“这个不是皇后。”


  “如何判定?”卫永昌问。


  “看她手上的戒指,”江水寒说,“那是芜嫔的贴身之物,是她的母亲给她的,她平时很珍视,用命来守护。”


  “那就还有两个。”


  有江水寒率先站出来,再害怕也要往前冲。


  在争宠面前,尸体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个也不是皇后,”另一个嫔指着左边那具尸体,从身上的衣饰判断出来。


  “那剩下的这个……”卫永昌蹲下去,仔细地端详,始终无法将这具焦尸与智伯瑶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慢着,”营帐中的军医跨出一步,“皇上,草民可否一观?”


  卫永昌扫他一眼,不知道这个布衣是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请求。军医撞上卫永昌怀疑的眼神,急忙辩解说:“草民听说皇后娘娘不曾生育,可有这回事儿?”


  “有,又如何?”


  “这就对了!”那军医双手作揖,“恭喜皇上。”


  “有何之喜?”


  “这不是皇后娘娘,”军医解释道,“这具尸体骨盆松弛,应该是有过生育的人。”


  卫永昌忙叫军医上前,看个仔细。


  再三辨认,军医还是认定这尸体属于一个曾经生育过的女人,而不是皇后。


  “不是她,不是她!”卫永昌站起身来,松了一口气。


  没有找到尸体,就证明智伯瑶已经逃出去了,她没有死,他们还有机会见面,他还能见到她,拥抱她,活着的她。


  小将忙上前搀住他,却看到这位年轻的帝王,脸上流下一行泪水。


  卫永昌背过身去,不愿意叫旁人见到他的泪水:“母后,爱妃们都辛苦了,下去吧。”


  她们盯着卫永昌落寞的背影,一个个表情复杂,心有不甘,心底埋藏这一个巨大的谎言,在痛苦与害怕之中激荡,在快乐与恐惧之间漂流,一面暗自庆幸智伯瑶已经死了,另一面又在担心,若是卫永昌知道智伯瑶是怎样死的,一定不会轻饶了她们。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卫永昌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在营帐中喝闷酒,“怎么会?她一个行动不自如的人,是怎么消失的?是不是未央的人提前得了消息,未央国之内有这样的谋士?”


  “圣上这边我来守着。”小将遣散营帐口的守卫,“你回去就好。”


  盯着里面跳动的烛火,卫永昌的影子,闻着酒的味道,听着他一碗一碗地灌醉自己,小将心里,比自己死了老婆还要难受。


  “怎么不休息?”淑太后问江水寒,“趴在缝隙那边看什么?”


  江水寒说:“我有些放心不下他,他的脸色很差。”


  “不管怎么说,他都以为智伯瑶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淑太后说,“他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倒是你,看看,这两日都没有怎么睡,眼睛都黑了一圈。”


  “我很担心他……”江水寒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人给拉住了。


  她低头一看,拉着她的不止一双手。


  “贤妃姐姐,你要去哪里?”


  江水寒说:“我去看看圣上,别叫他做出什么傻事!”


  “娘娘!圣上以为皇后没有死,他不会做傻事的,我们是担心您,怕您一个不小心把真相说出来,到时候,妹妹几个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江水寒再三解释,却仍旧不能让她们相信自己是去照顾卫永昌的。


  她虽然心急,却也知道逼急了她们,对自己对朗儿没有半点好处,只好躺回去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沙拍在营帐上的声音,还有巡夜的军士身上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的父亲,成汉的将军,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生,人死了,如同一抔黄土,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兵,他一手保卫的江山,他为成汉立下的汗马功劳将会被世人铭记!

  她的丈夫,将要完成她的父亲未竟的事业,踏过未央的土地,铸就一个辉煌盛世,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这就是她爱的人,有野心,有抱负,一双眼似乎有星辰叫她看一眼就陷进去,怪不得让她误了一生。


  至于智伯瑶所说的江将军是被卫永昌害死的说法,江水寒并不在意,江将军生前曾教诲过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王要臣子做什么,臣子就要做什么,这是江将军自己的选择。


  她所要做的,不过是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卫永昌的酒喝了一夜,江水寒的眼皮也一夜都没有合上。


  东风恶,欢情薄,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早起,太阳从东方升起,洒下橙色的光芒。


  卫永昌走出营帐,看到他的人,都暗暗吃了一惊:“圣上,您的头发!”


  “头发?”卫永昌拔出佩剑,借着反光,看到了自己一夜斑白的两鬓。


  真个是:

  一夜清霜变鬓丝。


  怕愁刚把酒禁持。


  玉人今夜相思不,想见频将翠枕移。


  真个恨,未多时。也应香雪减些儿。


  菱花照面须频记,曾道偏宜浅画眉。


  第一百九十九章都人齐和大风歌

  稳重如卫永昌,也要暗暗吃了一惊:“朕的头发……”


  原来世上真有一夜白头这回事,从前不信,只因未到断肠处。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营中斥候来报,探清了离驻地三十里处的未央大军战力,不到成汉兵士三成。


  四处寻不到智伯瑶,但是以她的身体状况,行走一步都异常吃力,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被有心人掳走了,而这个有心人,除了未央人,卫永昌想不到别的。


  卫永昌缓缓拔出剑来,指天道:“出兵!”


  自然是决定深入未央腹地,与未央人正面开战。江水寒看卫永昌饱受折磨的样子,多想告诉他:不要再心怀希望了,智伯瑶已经死了,再做什么也无法换回她。


  她想要他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再心怀虚无缥缈的希望,一次次因为期待和失望而饱受折磨,但是有人扯住了江水寒的袖子,那是哀求,也是威胁。


  “报!前方有一队未央骑兵出现!”


  “多少人?”小将又确认了一遍。


  “一队骑兵,越十几人。”


  卫永昌站上高台,果然看到远处,一队骑兵正在朝着这边走来,为首的骑兵,肩上扛着一面白色的大旗,看样子,是来与他和谈的。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请他们进来。”


  等那队人马靠近了,众人才发现里面竟然有一个女人,一身骑装,面色倨傲,腰间缠了一条皮鞭,看上去好不威风。


  “鹤庆公主?”淑太后辨认出来。


  “太后娘娘,许久不见。”鹤庆下马行礼。


  “成汉人的太后,这是安王妃,不可再称为公主了。”与鹤庆一同来的男子很不满地提醒着,看他锦衣华服,应该也不是一般的军士。


  “这位是未央的王爷,安王。”鹤庆向淑太后介绍。


  真是一对有趣的夫妻,不直说“这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的丈夫”,却要假意惺惺地说“这是安王妃”,“这是安王”,言语间是对彼此的看不上,但是又无法舍弃身上的身份。


  “对于昨夜未央军队袭击成汉皇的行宫,我皇深感抱歉,”鹤庆此行,正是为了昨晚之事而来,“是驻守边境的平王以为那是匪徒擅自出动,让圣上、太后和诸位娘娘受惊了。我皇已经严惩平王,并愿意奉上黄金万两来平息您的怒意。两国友好相处多年,我想成汉皇您也不想因为一两个小人的挑拨离间就让边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吧?”


  以为是匪徒?不管是如何糊涂的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但是如今未央方面派人和谈还奉上优厚的礼物,如果不接受,坚持开战,恐怕要被扣上“穷兵黩武”的罪名,是要被天下百姓所不齿。


  “既然只是一个误会,”卫永昌敲敲书案,“那朕就收下这份礼物,回去转告你们的皇,两国的友好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被中断。”


  “成汉皇您英明,我这就回去将此事禀告陛下,您的盛名会传颂千古!”


  卫永昌收下了黄金万两,送走了那些信使。


  有人在背后质疑:“皇上怎会糊涂至此!那些未央人分明是巧舌如簧,偷袭不成就把罪名推到一个小小的平王身上,撇得一干二净。”


  上述那些想法,卫永昌也想得到。


  “母后,儿臣有要事与你相商。”卫永昌要淑太后留在营帐之中,屏退左右。


  淑太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装,转向卫永昌:“圣上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瑶瑶一定在他们手上。”


  “只是他们如今大张旗鼓送上来求和,你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请求,”淑太后缓缓说,“答应了,那你就不能出兵。”


  “可朕实在不忍心,一想到瑶瑶可能在他们的手上饱受折磨,朕的心就不能平息怒火。”


  淑太后说:“既要一个好名声,又要坚持出兵,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皇上的要求似乎有些过分,这根本是做不到的。”


  “但朕可不这样想,”卫永昌说,“如果未央使臣来我方军营,不是求和而是心怀不轨,那朕就有了足够的出兵理由。”


  “看来,圣上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淑太后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出兵的理由,一定要足够好。”


  淑太后说:“不论成汉未央,虽然风俗各异,但有一点,却是共通的。”


  “看来母后跟朕想到一块去了。”卫永昌说,“为了孝,不管做出什么,都能够被百姓所称道。”


  “你要哀家死?”


  卫永昌拍拍手:“太后果然聪明,是一点就通。”


  “皇上可真敢开口。”淑太后冷眼看他。


  卫永昌笑笑:“太后你觉得自己可以拒绝?”


  “哀家从,是死,不从,也是死。”淑太后叹一口气,“这次出来,也看够了,从前怎么从一个婢女一步步爬到太后的位置,现在就怎么一步步折回去,说来,有几分好笑。”


  “毒药,匕首,”卫永昌说,“您看您想要哪一样?”


  “卫永昌!”淑太后再也不肯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不避讳地喊出他的名字,“你歹毒至此,果真跟夜帝一模一样!”


  “你没有说错,而朕要比他更胜一筹,”卫永昌说,“他被你蒙蔽了十几年,而朕,把你这棵毒草连根拔起!”


  “卫永昌啊,卫永昌,你倒是机关算尽,”淑太后凄惨地笑了一声,“可你当真以为你会比夜帝更高明吗?”


  “朕不会被你这样的女人所骗,”卫永昌道。


  淑太后从书案上拾起匕首,借着天光查看匕首的锋芒,咬紧了嘴唇,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腹部,血液如鲜花一般在她的衣衫上绽放,而她粲然一笑:“你不比他强。”


  淑太后死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是卫永昌所无法理解的。


  她将带着一个惊天的秘密死去,往后,这个“无所不知”的皇就要一直一直笼罩在谎言的阴云之下,一个十几人参与的骗局,只手就能遮天!

  第两百章晚日寒鸦一片愁

  李不言来到边关的时候,仗已经打完了。


  确切来说,仗没有打起来过。


  他身上都是伤痛,那是牢狱生活给他留下的痕迹。


  李不言“啐”了一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边关的荒地上。这里从前是永帝的行宫,但是早已经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什么东西在他脚下碎成了两段,他挪开脚,慢慢将那东西拾起来。


  是一个玉簪子,成色不好,在大火之中变得面目全非,原本它该插在一个后妃的头上,陪伴她一路闪躲来自后宫的勾心斗角,见证她登上权力的顶峰或者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可惜,那可怜的女人,躲过了暗箭,却没有躲过明枪。


  看到这个簪子,李不言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原本五天的日程,被他缩减为三天。


  只是在繁华的未央小镇转悠了半天,李不言也没有找到哪一个宅子门口悬挂着“安王府”的牌匾。


  最后,李不言在一个说书先生那里找到了答案。


  “……说时迟,那时快,安王自愿请命,以身做诱饵,将成汉贼子引入陷阱之内,重伤他们,这才有了我们这些百姓的安宁!”惊堂木一拍,这个荡气回肠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在说书先生的口中落下帷幕。


  按照说书人的说法,是成汉人主动挑起战事,安王前去议和不成,就以身做饵,诱敌深入,重伤成汉皇,这才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能从说书人口中听到的故事,必然是经过特殊的授意。


  百姓所知道的事实,并不是全然的事实。


  安王是不是真有那样的雄才大略,李不言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安王和王妃都在战火中死去,他是要去哪里接应智伯瑶?

  当初,一个神秘人将他从大牢里面掉包,只给了他只言片语,让他来未央找鹤庆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安王妃。


  现在王妃陨了,王府朽了,茫茫人海,他是要去哪里找智伯瑶?

  李不言漫无目的在小镇里面逗留了几日,并未发现任何有关智伯瑶的行踪。


  李不言虽然内心有些记恨智伯瑶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他,将他关入大牢之中,但他内心是有所愧疚的,尤其是在他听到后来智伯瑶几乎瘫痪在床动弹不得的时候,怨恨当初自己报仇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女子牵扯进来,她本来已经逃出牢笼,却被自己硬生生重新塞回魔鬼的手中,自己而后遭遇牢狱之灾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没有任何线索,李不言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卫永昌派出的几百名探子都没有线索,何况他李不言一个小小的梁上君子。


  人找不到,但是李不言并没有放弃找她。


  常规的手段无法达到目的,李不言就使出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不到两年的时间,一种奇异的观音画像就风靡了大江南北。


  最初是由海上的船手带到陆地上来的,据说这种观音像特别灵,凡是悬挂了这种观音像的货船,在海上从未撞到过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海寇。


  一传十,十传百,画师们纷纷抛弃了观音的传统画法,改画这种新的观音像。


  但真正促成它传世的,却是来自当朝皇上的认可。


  永帝是公认的好皇帝,就算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也要竖起大拇指夸赞他,夸赞永帝勤政且亲民,时常微服出访,却不修建行宫,大臣的宅院也住得,破旧的寺庙也住得,处理起腐败的大臣毫不手软,对于百姓的疾苦却时常流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好皇帝,却有惊悸之症,年纪轻轻就已经两鬓斑白,连一向挑剔的御史也劝告他要多注意休息。


  一次偶然的机会,永帝在乡民的家中见到这种观音像,一见到便呆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可把乡民给吓坏了,只见永帝连连点头:“像,真是太像了!”


  “皇上,您说什么?”


  永帝抹着眼泪道:“这观音跟朕梦见的是一个模样。”


  这是神谕,这是吉兆,神仙也入皇帝梦,是大喜的事。


  此事一传开,这种观音像才真正取代了就有的观音像。


  听说皇宫里挂满了这种观音像,永帝再也不曾犯过惊悸之症。


  寺庙里的信男善女,每每捐了香火钱,都会去求一副“永帝观音像”。


  寺庙里的画师犯了难,他画出来的,总是被说成不像。


  “那谁才是画永帝观音像的名家?”


  “梁上居士李先生,乃是天下第一画观音像名家!”


  “这位李先生人在何处,要多大的价钱才请的动他?”


  “你就断了这念头吧!”


  “怎么?这位李先生是请不动?”


  “李先生,可是真名士,钱也不要,名也不要,居无定所,游历四方,四处寻找与那观音长相神似的女子。”


  “可真是怪癖。观音像明明是他画出来的,却又要找与画像神似的女子,难道,这样的女子是神仙转世不成?”


  “民间传言,李先生一日在荷花池畔入睡,梦中一女子告诉他河东要发生地震,要他去疏散民众,那时,李先生虽然心里觉得疑惑,却还是这么做了,当然没有人听他的,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疯子,结果没有两天,河东还真的震了,死伤无数,李先生这才知道是真的遇上了神仙,他于是再次回到荷花池畔,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那女子再次入梦,自称是观音大士,这次河东灾变,她没能救人出来,所以要被玉帝处罚,贬下凡间去投胎做个寻常女子,一生注定要多磨难。”


  “所以这位梁上居士从来只画观音像,还一直在寻找与那梦中女子长相相似的人。”


  “正是,听说前一阵子,在陇右一带,有人见过一少女,长相如画中观音一样,李先生此刻,估计就在陇右!”


  第两百零一章佳人何日重逢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银河渐落,明月被水天交接一分为二。一艘花船破浪而出,将船上女子的歌声传遍湖上。


  灯笼装饰得船身分外耀眼,船舱门却始终不开,只将内中女子的曼妙身姿勾勒在窗户上,引得众人无限遐想。


  女子怀抱琵琶,歌声哀怨凄婉,一曲唱的人愁肠百转,肝肠寸断。


  “我花钱买下那女子。”一个男人,坐在离那艘花船不远的小船之上,告诉老鸨,“叫她来见我。”


  “哟,这位爷,想来您是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老鸨将手中的帕子一甩,显然没有将这位一身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放在眼里。


  老鸨仔细打量着年轻男人一眼,衣服上破了洞,手里抓一杯酒,脸上倒是干净,看的出来是个清秀的男子,也许是哪个破落户公子哥,在花楼里面挥霍惯了家产,却还是改不掉纨绔的臭毛病。


  “我们这里可不能记在账上的,要拿出真金白银来!懂吗?”老鸨一手叉在腰上正欲离去,却被年轻男人叫住了。


  “这些够不够?”男人将桌子一掀,露出下面的银子。


  老鸨认钱不认人,扑上去收起银子,两眼放光道:“公子,今晚,我让襄子姑娘来陪您。”


  “我要买下她,不止是这个晚上,”男人扫了老鸨一眼,“可有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老鸨面露难色,“这点儿钱,想买下襄子姑娘初夜还差不多,买下这个姑娘可还是不够,您是不知道为了养出这么个可人儿出来,妈妈我要砸多少银子出来……”


  “那这些够不够?”男子拉开暗格,里面堆满了金块。


  老鸨两眼放光,扑上前去,辨认真伪,确认无误之后,一边让人将金子抬走,一边对男子点头哈腰:“公子,襄子姑娘是你的了,我马上就让襄子姑娘过来跟你走!”


  男子微微一颔首,目光中似乎有星光闪过。


  老鸨去了没多久,船身一沉,似乎有人上船了。


  但是从分量来看,来的人不止不是姑娘,还不是个善茬。


  脚步很慢,但每走一步都很沉稳,必然是抱着极大的决心和极强的信心。


  “梁上居士,好久不见了。”一个摇着扇子的青衫男子,缓缓踏进船舱来。


  “我要的是个姑娘,老鸨也真是的,怎么给我弄了个男人来!”李不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随意把酒杯扔到一边去,“还是个白头翁,有趣!”


  “是我阻拦了她,”青衫男子摇摇扇子,“襄子姑娘你是带不走了。因为,要带走她的人会是我。虽然找到她要多谢你。”


  “你怎么敢如此笃定?”李不言扫了他一眼,“你辜负了她,不配再见到她。”


  “我当年重返京都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那个叫做李不言的大盗死在了天牢里面,”卫永昌摇摇扇子,“我还亲自去看过。”


  “你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是一件好事。”


  卫永昌说:“过往的事,就让它过去。但是今天的事,我不会让步。”


  李不言答:“过往的事,我一定会追究,但看来今天有今天的事务要处理。”


  “外面有我的卫兵,硬闯的话,身手矫健如你,也跑不过我的天罗地网。”卫永昌摇着扇子,“但我并不想动用他们。”


  李不言说:“跟我心平气和地谈判?你的要求是什么?”


  “与我正大光明比试一场,”卫永昌说,“你若是输了,立刻消失,不得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跟你比试?用结果决定她的去向?”李不言轻笑一声,“她不是货物,她的去向也不由你做决定。”


  “你觉得自己有别的选择?”卫永昌“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船舱外即刻传来抽刀出鞘的声音,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


  “我不会与你动手,也不会接受你的提议。”李不言说,“你有备而来,我应战是死,不应也是死。”


  “原本你有一线生机,既然你不应,那就是你自断生路。”


  李不言转身拿出一坛酒,一股脑倒进嘴巴里,喝了个痛快:“我无能,辜负她,自有我的死法。”


  “请。”卫永昌重新展开扇子,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她早已经对你死了心,”李不言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你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挽回她。”


  说完这句话,李不言就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曾浮出水面。


  “皇……”老鸨意识到自己该怎么说话,“这位爷,这边请,襄子姑娘的船就在外边。”


  卫永昌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扇子,缓缓起身,向那艘花船走去。


  他的脚步是缓慢的,手早已经搭在门上,却始终不能推开。


  “瑶瑶,好久不见。”卫永昌有千万句话要说,只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块大石头堵塞在胸口,最终只憋出这样一句。


  弹琵琶的人停下指尖的跃动,缓缓放下手上的琵琶,立在门后,隔着一扇门听他说话,一言不发,一声不出,似乎在冷眼旁观。


  卫永昌站了许久,最终鼓起全部的勇气,一点点拉开门。


  门内的烛光一点点洒在他的身上,他竟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脑海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的不安和躁动,他斑白的两鬓都要几分不好意思见她了。


  门终于彻底地打开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庞,终于完全地展现在他面前。


  第两百零二章山水万重书断绝


  “公子厚爱,小女子惶恐了。”


  门后是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她低着头羞涩地向卫永昌行礼,所以卫永昌只看得到她满头的珠翠。


  “抬起头来,叫我好好看看你。”


  被称为“襄子”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


  那确实是一个绝世的美女,头发如乌黑的瀑布一样倾泻而下,脸上略施粉黛,一双眼睛含着道不尽的妖娆妩媚,嘴角微微上扬,一种似笑非笑的亲和与温柔扑面而来。卫永昌缓缓后退两步,喃喃道:“哼……不是……”


  “公子,你怎么了?”襄子姑娘急忙上前搀扶住了卫永昌。


  卫永昌侧过头去细细看她,像,的确是很像,就算真正的智伯瑶站在这里,容颜也许不如襄子艳丽,可襄子的艳丽是那样的粗浅,叫人一眼看的到底,而智伯瑶,就像是一坛美酒,外表看上去平淡冷漠,但只有品尝了味道才知道她的甘甜是带着辛辣的。


  察觉卫永昌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襄子姑娘低垂下头去,带着一种欲拒还休的娇媚,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看他。


  “不是你。”卫永昌缓缓将手从襄子姑娘手中抽出来,转身离去,“是在下唐突了,告辞!”


  “可是公子!”襄子急了,从背后抱住卫永昌,“公子,你已经买下了奴家!”


  “从此以后,你是自由身了。”


  襄子把头紧紧埋在卫永昌脊背上,两只手如铁钳一样不肯松开:“公子,如果你不带走奴家,奴家没有地方可去,他们不会放过奴家的,往后怕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卫永昌静静闭上眼睛,那种依偎在他后背的感觉,很熟悉。


  “娘娘,您听说了吗?”江水寒的婢女慌慌张张跑到她面前去。


  朗儿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已然是一副大人模样,斥责那宫女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礼教恭俭庄敬,此乃立身之本。有礼则安,无礼则危。不学礼,无以立身。”


  “瞧瞧,说话倒已经是小大人模样了,”江水寒抱住他,“朗儿要快些长大,为你父皇分忧。先出去玩一会儿,太傅要到午后才过来。”


  叫朗儿出去了,江水寒脸上的微笑这才一点点消失,盯着桌上的饭菜发起呆来。


  卫永昌从陇右回来已经两日了,她亲自准备了饭菜,想着如果卫永昌过来,就能一起用午膳,可惜,这些饭菜热过好几次了,他还是不曾来过,甚至,连一句问候也不曾有过。


  “皇上从陇右带了个女人回来!”宫女小声在江水寒耳边说。


  江水寒看她这幅气鼓鼓的样子,忽然笑了:“不就是带了个女人回来吗,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一会儿本宫带着礼物去瞧瞧,毕竟以后就算是姐妹了。”


  “可这都是皇上从宫外带回来的第十几个……”


  “你住口,”江水寒喝止了她,“天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评论。”


  “奴婢知道了。”小宫女点头表示自己也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那女人,叫做襄子,江水寒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


  宫人通传贤妃来访,江水寒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迎了出来。


  江水寒怔在那里,若不是她知道面前这人的来头,恐怕她要上前去喊一声“皇后娘娘”,像,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一开口,江水寒就明白,这个襄子姑娘终究不是智伯瑶,说话行事均不是智伯瑶的自在洒脱。


  “娘娘,”襄子拉住江水寒的衣袖,怯生生地问,“我住的地方,是……”


  “是东宫。”


  此言一出,年轻的襄子姑娘脸色煞白,又带着那么一丝小得意:“东宫?那该是皇后住的地方!”


  “圣上要你住在这里,你安心便是。”江水寒拍拍她的手背,“妹妹长得这样可人,一定会得到陛下的宠爱,可只有一样,你要牢牢记住!”


  “姐姐请讲。”这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未经江水寒同意就已经“姐姐”地喊她了,但所幸,江水寒也并不在意这一点。


  “御花园旁边,有一座九层高的小楼,你千万不能到里面去。”


  “妹妹谨记姐姐教诲。”襄子高兴地拜谢过江水寒。


  襄子善于察言观色,又会夹着尾巴做人,后宫里面没有人为难她。


  但是众妃嫔不为难她,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惧怕她,而是因为一个特别的原因,这个原因,襄子很快就会知道。


  因为与智伯瑶长得实在是像,卫永昌对她简直是宝贝的要命,当晚就留宿在她宫中。


  赏赐不断,恩宠更甚。


  可千不该,万不该,舒心日子过得舒坦了,人往往不知道满足,非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面赶。


  这也不能怪襄子,她不过是一个平凡人,平凡人向来是得一寸进一尺的。


  襄子跑进御花园旁边的那座小楼里面去了。


  那座楼没有人看守,御花园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却也没有多少人去看。


  襄子见四下无人,就大着胆子窜进去了,谁叫那小楼着实可爱?

  楼身是用白银浇筑而成的,每一层的檐角都悬挂着坠着宝石的风铃,微风吹过,风铃就叮当作响,叫人听了心情舒畅。


  就是这铃声,叫襄子心里痒痒,一时把江水寒告诉过她的话抛在脑后了。


  小楼里面陈设雅致,每一层都是不一样的风格。


  走到最顶层去,襄子发现这一层与别处不同,摆了九块大的水晶石,在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煞是好看。


  襄子走上前去,趴在其中一块石头上看折射出来的光,却突然发现,石头是被凿空的,里面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瞪着眼睛看自己!

  第两百零三章我今因病魂颠倒


  襄子疑心自己眼花了,凑上去多看了两眼。


  不是错觉,一个身着红衣面色苍白的女子,浸泡在液体中,发丝散开来,瞪着眼睛看她!


  襄子出身烟花地,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死人也不是第一次见。


  她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九个石头,只有一个是空的。其他八个,全都装着红衣女子,一样的衣饰,相似的面容,再看看满墙壁挂着的“永帝观音像”,联想到曾经名动天下的春日花都宴,襄子心下一沉,想到什么。


  是呀,东宫是皇后住的地方,为什么叫她一个青楼女子住进去,答案只有一个:皇后早已不在人世,还是死于永帝之手,永帝因为思念她,所以四处找寻与皇后面容相似的女子。


  襄子知道了自己不是第一个,登时心下一凉,腿都软了,空着的第九个水晶石,难道不正是为她准备的?


  襄子越想越害怕,手脚并用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手突然伸到她面前:“你真是不听话,怎么到这边来了?”


  襄子抬眼一看,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窟,动弹不得。


  卫永昌慢慢地将她抱在怀里,一只手从她的发间穿过:“把你吓到了?”


  襄子点头,但是她看到卫永昌好像眉头一皱,又拼命摇头。


  “不要怕,”卫永昌抚摸着她的脸庞,轻轻地,慢慢地,如同在抚摸冰冷的瓷器,“你是最像她的,朕怎么可能害你?”


  襄子尽最大可能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你不是喜欢唱歌?去弹一首琵琶叫朕听听看。”卫永昌微笑着看她,竟无半分责备之意。


  叫襄子越发寒毛倒竖,坑坑巴巴地没有弹玩一曲,将几根弦给弄断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要卫永昌放过她,说她知错了。


  “你哪里错了?你什么错也没有,”卫永昌一脸微笑地扶起她来,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面颊上,“你恨我对不对?那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卫永昌力气很大,襄子抗拒不得,但她全力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拼命地摇着头,不肯打,那是当今天子的脸,她哪里敢动手,这是杀头的罪名。


  “我要你打,你听到了没有?”这样温柔的语气,这样神情的凝视,配上这样荒诞无理的要求,襄子不过是个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也没有多少主见的女孩,她摇摆不定,只能拼命摇头,拼命摇头。


  “没用。”卫永昌握着她手腕的力道突然松了,眼神一下子黯淡无光,里面有一种叫做杀意的东西正在缓缓溢出。


  “啪”的一声,襄子给了卫永昌一巴掌。


  打出去的时候,不止卫永昌愣住了,襄子自己也愣住了,她以为自己不按要求做,卫永昌就会杀掉她,将她塞进最后一块水晶石之中。


  “打我?”卫永昌伸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忽然勾起了一抹微笑,“很好。”


  襄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忽然惊叫一声,她被卫永昌抱着腿扛在肩上。


  卫永昌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推到地上,将襄子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


  桌子不是很宽,她用双手死死地抓着桌子边缘,这才不至于掉下去。


  那个一向待人彬彬有礼,说话不紧不慢,一身王者风范的皇上,那个坐怀不乱将她从花船里面赎出来的永帝,此刻如同野兽一样,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服,牢牢地制住她,叫她不能蜷缩身体。


  那全然不是为了乐趣进行的事情,好像只是为了叫她痛苦,叫她惊惶,要她发出无助的声音。


  墙上的永帝观音像,苍白,嘴唇红的像血,妖冶怪异,似乎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瑶瑶,”卫永昌紧紧拥着她,两人躺在床上,相互依偎着,“我待你是真心的。”


  瑶瑶?襄子心想,当年春日花都宴的女主人,好像姓名之中有个瑶字。


  “我方才是不是太粗暴了?”卫永昌将她的发丝别在而后,从野兽重新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翩的公子,“我就喜欢看你惊恐的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牢牢抱住我。”


  只有在巨大的惊恐之下,人才能表现出毫无保留的一面。


  他并不迷恋虐待,因为他并不能从这件事里面得到丝毫的快感,但他尤其害怕别人的背叛,他总是要将人逼到崩溃,唯有这样,他才能成为眼前人的最后一根稻草,对方才会毫无保留地屈从和依恋。


  襄子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后宫的女人们从来不对她出手,因为卫永昌本人就会叫人发疯!


  他白天是个谦谦君子,可到了晚上,他就是野兽,要让人处于崩溃的边缘,从身到心完全的痛苦,完全的占有。


  没有两天,一块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人从东宫抬到了九重楼之上。


  “娘娘,那姑娘死了。”宫女告诉江水寒。


  江水寒走到神龛前面去,上了一炷香:“本宫告诉过她的,可惜。”


  “这姑娘也是福薄,”宫女说,“还不到半月就去了。”


  “可你要知道,那些被圣上安排住进东宫的姑娘,没有一个活过半月的……”另一个宫女出声提醒道。


  “她也真蠢,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要我说,不就是晚上遭点罪吗?”一宫女压低了声音说,“要让我过几天皇后的瘾,我才舍不得死。”


  “我看是圣上对皇后执念太深了,”小宫女说道,“所以才会这般癫狂,你还记得第一个姑娘怎么死的吗?活生生被一刀穿了肚子……”


  “那从前瑶后可是在圣上身边待了三年!看来还是瑶后道行深。”


  “可瑶后不是生死未卜吗?他们都说瑶后失踪了,可我看瑶后啊,八成是早已经折在圣上手里了,圣上不甘心承认这个事实罢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该庆幸自己长得丑,否则就要遭罪了!”


  “我听说皇上又要微服出宫去了!不知道又有哪个姑娘要遭殃了!”


  江水寒上完香,让宫人们都出去。


  她蹲下身摸到神龛上的一个机关,按下去,一个木质的盒子就从神龛下面掉落出来。


  盒子上面蒙了一层灰,上面那把小锁已经生了锈。


  江水寒拔下头上的簪子,缓缓插进锁孔之中。


  “咔哒”一声,那锁着十几条人命的小锁,开了。


  第两百零四章念君怜我梦相闻


  “贤妃,你来的正好,”卫永昌从奏折堆之中抬起头来,将一张纸递给江水寒,“这上面,你来看看。”江水寒接过去,没有直接看上面的文字,只是将纸张放在书案上,一只手放在卫永昌的肩膀上。


  卫永昌终于肯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看她:“爱妃,何事?”


  江水寒将头依偎在卫永昌的肩上:“臣妾,有些话要同圣上讲。”


  “朕事务繁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的江水寒今天一反常态,却是不听他的话了,依旧粘在他的身上,对他说:“妾身有三愿,想说与陛下听,一愿郎君千岁,二愿成汉风调雨顺,三愿……”


  话没有说完,江水寒突然红了眼圈,她拿出手绢擦擦眼泪,想要继续说下去。


  卫永昌终于发觉不对,将江水寒拉到自己怀中去:“这是怎的了,可是有人令你受委屈了?”


  “并无。”江水寒神色疏离,再也无法强颜欢笑。


  卫永昌拉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你这三愿倒是与众不同,从前朕听的三愿却是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说到最后一句,卫永昌凑到她耳边去,竟趁机在她脸上轻啄了一口,叫江水寒面色发红,拳头捶在他胸口,大着胆子拥着他。


  “水寒,朕这些年,对你有所亏欠……”


  江水寒靠在他身上:“圣上说的是哪里的话,水寒为您做一切都是甘愿的。”


  “朕起草了一份诏书,封朗儿做太子,你晋升为贵妃。”卫永昌将书案上那张纸重新递给江水寒。


  江水寒心中突然有了些酸楚,不管她做什么,就算她付出再多,终究也只能是妃,他忘不掉智伯瑶,在他心中也没有谁能比得上智伯瑶。


  封朗儿做太子,封她做贵妃,不是出于爱,而有几分交待后事的感觉。


  “圣上您又要出宫去?”


  卫永昌眉头一皱,他不许任何人质疑他,这两年来,许多人说过智伯瑶死了,明着说的,暗着说的都有,他不信,智伯瑶那样的女子,上辈子合该是猫,要有九条命的,怎么可能死,只是还没有找到而已,上天终究会重新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去。


  “你不要劝说了,朕的心意已决!”卫永昌声音恢复平静,他没有打算说服江水寒,因为他做决定不需要向任何人征求意见。


  江水寒从他怀里缓缓起身,走到他书案前,拜倒在地,一连三拜,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缓缓放在地上。


  “这是!”卫永昌看到这柄匕首,眼睛都直了,他迅速起身,将这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不错,这正是当年他与智伯瑶的定情信物,本来一人一把,但是当年,随着智伯瑶的失踪,匕首再也无法凑成一对。


  “这怎么会在你的手上?”卫永昌激动地抓着江水寒的胳膊,眼神狂烈而炽热地看着她,“你知道瑶瑶在哪里对不对?她还活着对不对?是她找你?是她主动找你?”


  “圣上,”江水寒看他这样高兴,真是不忍心把事情的真相讲出来,但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不忍心继续看他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也不想看到再有女子成为牺牲品,“她死了,瑶后已经死了。”


  “你骗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卫永昌捏着江水寒的力道越来越大,眼睛发红,叫人不敢直视他。


  “瑶后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江水寒缓缓道,“当年,瑶后没有失踪,被淑太后斩首的……”


  “不,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卫永昌尖叫着捂着耳朵站起身来暴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将堆积成山的奏折推倒,他暴怒着一拳将书案从中间击断,里面藏着的十几卷“永帝观音像”都骨碌骨碌滚落出来。


  画卷一开始滚落的速度很快,但最终停在角落处,似乎刚才的滚路,早已经耗尽它的生命。


  卫永昌突然就安静下来,他理了理自己衣衫,转头问江水寒:“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凭什么说她死了?”


  他安静下来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江水寒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书案断裂的声音,但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带着微笑的和善面孔,叫人心里发慌。


  他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两年了,因为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将自己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江水寒抬手摸上他的面颊,眼眶里流出泪来:“臣妾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吗?淑太后手中有您的令牌,臣妾没法与她抗衡,眼睁睁看着瑶后被拉到城楼上去。”


  “但是你在大殿之中,你无法看清楚死的是不是替身,不是吗?”


  江水寒垂下眼帘:“斩首之后,瑶后的首级被盛在盘子中,拿给淑太后过目,臣妾看清了,那就是瑶后。”


  “令牌?”卫永昌嘴唇在颤抖,他仔细回想两年前,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令牌不该在淑太后手上,她抢了令牌!这个恶毒的女人!”


  淑太后如果泉下有知自己被永帝反复念叨,应该庆幸自己早已经死了。


  “圣上,请节哀。”


  “那你为什么不说?”卫永昌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头靠在地上,身体无力支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朕!”


  “当时不能说。”


  “那为什么现在可以说?”


  江水寒叹口气:“当年随陛下一起出去的十几人,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臣妾无需考虑是否会牵连她们了,臣妾也无法看到陛下守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当年平安归来的十几人。


  有人因为惊吓而死;


  有人因为心死而死;


  她们就像荒原上的娇花,因为枯竭而死。


  江水寒再也不用为了保住这十几人的性命而继续跟她们联手稳固那个滔天的骗局。


  “怪不得,她会那样说。”卫永昌喃喃道。


  第两百零五章若问明珠还君时


  怪不得淑太后死前,会对他露出那样轻蔑的笑意。


  自诩机关算尽的他,从未想过所有人都在骗自己。


  蚍蜉撼大树,谁能可笑不自量?

  “她死了……”卫永昌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心里好像有一大块被挖掉了,空落落的。


  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心口,他想要喊出来,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明明已经将余生都给安排好了,要为寻她不惜陷入深渊。


  可现在计划都乱了,深渊已经被填平。


  原计划走出一步就堕入魔道,如今却发现踏出一步,脚下的土地依然是坚实的。


  天上云卷云舒,鸟雀漫不经心地飞过,人世间的喧嚣不曾因为帝王的心碎而驻足半刻。


  他依然是皇,他依然是成汉的最高主宰,可是伤心事更与何人说?


  没有人会懂他这种悲伤,原来这就是心碎的感觉。


  当年道隐死的时候,她也曾这般伤心过吗?

  殿内一片寂静,跌落神坛,这位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皇才发现,他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这样的无可奈何。


  九重楼上,风铃依旧不谙世事,随风起舞奏出单纯的乐章。


  正是:


  白雪临刃血如泓,百里苍茫独千秋。


  若问明珠还君时,潇湘夜雨寄魂舟。【1】


  说回那日李不言,自己在身上绑了石头坠入水中,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也算是以死向智伯瑶谢罪。


  但他却在一阵燥热之中醒来。


  李不言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室内昏暗异常,但有天光从缝隙之中漏进来,刺眼得很。


  “这位公子,你可算是醒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他眼皮微动,手上没有轻重一把将他提起来,“你说说你,跳河也就算了,还要在身上绑石头,害我们救你真是困难重重。”


  “你们救了我?”


  “不然呢?梁上居士李先生!”


  李不言揉揉自己似乎要炸裂的脑袋:“你家主人是谁?为何要救我?”


  “公子这话说的早了,我家主人未必是救你。”小厮打了一盆水,叫他擦把脸换身干净衣服,“主人已经在等你了,请吧。”


  李不言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隐隐有种熟悉感。


  在女侍的指引下,李不言来到一处房间前。


  “公子请。”女侍做了个手势,但看样子她不打算进去。


  一路走过来,李不言心中大致有了判断,他处在一个地下宫殿之中,对方看上去组织严密,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辈,找他来会是为了什么事?


  求画?又或者是要他出手盗取什么东西?

  既然对方留了他的性命,他暂时没有性命之虞,如此一想,李不言就放心了,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女侍贴心地关上门,随后退下。


  屋子里有一张很大的床,外面围了一层纱幔,室内很暗,袅袅青烟从香炉之中缓缓散出。


  一种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这屋里除了床上的病秧子,没有其他人,这是李不言初步的判断。


  “你来了?”纱幔之中的人缓缓说了一句,她声音低沉沙哑。


  是个女人,这是李不言没有料到的,他全神戒备:“阁下是?”


  那女人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成汉有一位师同方师大人,你可知道?”


  “知道一些。”师同方是名门之后,家中字画无数却根本不懂得仔细保存,李不言光顾过他家几次,把书画全都换成了赝品,至于真的,自然被他拿去卖了钱。


  “他遇上一些麻烦,有人要害他,证据就放在绣衣使者的库房中,拿出来,销毁它,这点儿小事想必对于昔日圣手李不言而言,绝非难事。”


  “阁下都说了,是昔日,”李不言伸出自己的双手,正反打量一番,“我已经做画师多年了,拿的动画笔,却忘记是否还能拿得起当年的看家本事。”


  “嗖”的一声,一柄飞刀冲出纱幔,直冲李不言面门而来。


  李不言下意识一个闪身出手,再看,那柄飞刀已经夹在他两根手指之间。


  “学会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忘记,”纱幔中那人缓缓道,“是一个怎样的人,终究不会变成另外的人。”


  “可我还有一个问题……”


  李不言话没有说完,就被纱幔之中那人打断了:“我乏了,你下去罢。”


  李不言目测自己与纱幔之间的距离,最后认为自己不得贸然行事,只好退出门去。


  门外已经有人在等他了,是方才引路的女侍,她蒙上李不言的双眼,扯着他的袖子领着他走。


  越走路越窄,脚步声回响在耳畔,湿气很重,想来这暗宫是建造在河流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女侍忽然停下脚步。


  李不言也停住了,他听到耳畔传来水流拍打在石头上的声音,知道走到了出口处。


  “事成之后,我要怎么来找你们?”


  “公子到此地,自会有人接应。”女侍猛地推了他一把,他便一头扎进水中。


  不过他自幼就熟谙水性,这点儿溪流对他算不得什么。


  游上岸去,李不言四下打量,这里是个天然湖泊,如同一块碧绿的翡翠。


  水势浩大一眼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工开凿痕迹。


  走了许久,才寻到有人烟的地方。


  又花了约莫五日的时间,李不言才抵达京都。


  绣衣使者的库房,是守卫森严的地方,比皇宫还难进。


  绣衣使者,他们是卫永昌亲自培养的情报机构,直接听命于卫永昌。


  民间有一句话“阎王勾魂,绣衣索命”说的就是这群人,他们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但这并不能给卫永昌高大光辉的帝王形象抹上污点。


  “被绣衣使者盯上的,都是有问题的,圣上圣明,多亏有绣衣使者,不然等那些人的罪行大白于天下,不知道要多久!”这是百姓对于绣衣使者的评价。


  溜进他们的库房,对李不言来说不是难事。


  他迅速找到有关师同方的卷宗。


  卷宗显示,师同方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学问有一些,富家子弟的臭毛病也有一些,怎么看,都不够绣衣使者盯上的资格。


  接着往下翻,李不言的眉头这才紧锁起来:“豢养死士,将死士易容为瑶后的模样,在他府中发现人皮模具;滥用职权,私自从天牢救走重犯。”


  哪一条拎出来,都是要命的大罪,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富家公子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李不言将这些卷宗都揣在怀里,一并带走。


  他做了易容,大摇大摆走出皇城,却在城门处见到告示,凑过去看了个热闹:“皇后病逝,贤妃晋升为贵妃,立皇长子为太子。”


  周围人无限唏嘘:“皇后死了?”


  “当年春日花都宴的盛况,犹然在耳,皇上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第两百零六章独向苍天开冷眼

  五日后,李不言重返陇右,水边停了一小船,一白衣女子已经在船上负手等他。


  “李公子果真不会让人失望。”


  李不言从怀中掏出卷宗:“你家主子要的东西在这里。我们怎么回去?跳进水里吗?”


  白衣女子笑着摇头:“不必,公子随我来。”


  李不言跳上船去,发现虽然无人摇桨,船却自己飘走了。


  “不需要蒙上我的眼睛?”


  “公子来去十天的行动,已经足够证明自己。”


  小船行驶至水中心,突然下沉。


  在水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李不言也要暗暗吃一惊,双手抓着船的边缘,死死盯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小船下沉,水却不侵袭进来,可算得上是匪夷所思之事。


  船沉到底,两人衣不沾水地进入一处洞穴之中,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有许多人行色匆匆走来走去,但他们并未对李不言的存在表示惊讶。


  “我家主人在里面等你。”


  这一次屋子里面有些些许光亮,两颗顶大的夜明珠放在灯罩之下,幽幽地发出荧光。


  “有你在,师大人可安然无恙。”纱幔之中,那黑色人影缓缓坐起来。


  李不言试探着上前走了一步,并未听到有人喝止,他于是继续上前,最终缓缓掀开纱幔,里面靠在床边的女人,正缓缓抬起头来看他:“李不言,好久不见。”


  “你果然没有死,”李不言苦笑一声,“过去的两年为什么不找我?害我日日夜夜深陷自责之中。”


  女人回答:“因为从前时机未到。”


  “可跟江水寒有关?”


  女人点点头:“她终于将那件事讲出去,卫永昌也该放下了。”


  “我看到城门口的告示了,他终于肯将你的死讯宣告天下。”李不言说,“有时候,你这女人可怕的很,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是否早在两年前,你就布置好了一切?”


  “如果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女人伸出手去,叫李不言看她萎缩的筋脉,“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当年,我把信物交给江水寒,一是为了叫卫永昌死心,二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她救过我,信物在她手上,卫永昌从此会对她死心塌地,因为他拼命要抓住从前,而江水寒是唯一一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如此说来,当年从天牢之中将我掉包的人是师同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人答:“他做这一切,不为我,只是为了高景行。”


  “那当年,你被淑太后斩首一事?”


  “被斩的,是师同方养出来的死士。”


  李不言又问:“可当年你是如何在大火之中存活下来,又是如何到达陇右的?”


  “音希一死,春雨楼终于完全落在我的手上,偷梁换柱,并不困难。”智伯瑶惨淡地笑了笑,“我躲在鹤庆,也就是安王妃的家中,但是很可惜,她没能活着回来。”


  “那大火之后,伏击卫永昌是你出的主意?”


  智伯瑶说:“如果是我,卫永昌就不会只是重伤那么简单。”“我都不知道未央皇身边有这样的谋士。”


  “未央皇身边的那个谋士,身份不明,来历不明,可见过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独眼的女人。”


  李不言惊讶:“独眼?难道是……”


  “正是你想的那样,”智伯瑶点点头,“是艳雪。她知晓两国若是开战,将会死伤无数。”


  “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智伯瑶说:“哪有什么打算,不过想请你,与我一起操纵这暗处的天下。”


  “何乐而不为?”


  “你先出去罢,”智伯瑶揉揉脑袋,抱歉地看着他,“我乏了。”


  “请。”


  李不言看她艰难地躺下,帮她盖好了被子,她的枕边,放着一枝盛开的梨花,正幽幽地散发香气。


  “倘若有一天我死了,那这春雨楼便交到你的手上。”


  李不言摇头:“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这些做什么?”


  “他不肯善罢甘休的,索命绣衣不是空穴来风。”


  李不言道:“春雨无声,又岂是浪得虚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李不言退出去,智伯瑶一人躺在床榻之上,如果不是身边有这株梨花陪伴,她几乎要疑心自己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在不见天日的暗处慢慢腐朽。


  “我做到了,倘若你在这里,一定会拥着我,一起做个绵远悠长的梦。”智伯瑶对那株梨花说。


  想到了道隐,那个永远一身黑衣,不苟言笑,却谦卑地在暗处保护她的人,想到了第一次从他手里得到的礼物,是他借口买多了的桂花糕,想到他总是一副臭脸告诉她不要忤逆自家主子,想到他们之间短暂的美好,想到他握着她的手要她永远不放弃斗争的希望!

  说来可笑,她竟然一下子也想不起道隐长什么样子了,每每回忆起在宫中的日子,总是有一张脸上带着诡异微笑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那是卫永昌的脸,他平静的面容之下是潮水山洪一样病态的占有、卑微的乞求和热烈的欲望。


  她并不为自己还记得卫永昌的面庞感到羞耻,她就是记得他。


  他曾给过她温暖和归宿,给过她无微不至的呵护和一个女人能所渴求的炽热,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她将不再爱他,骄傲地扬起头颅,留他一个人沉溺在过往的泥潭之中。


  回想起那段死里求生的日子,当时觉得是运筹帷幄,如今仔细一咀嚼,不过是抱头鼠窜,可悲可叹。


  她已经太困了,昏昏沉沉进入梦乡之中,有一种东西叫做“无常”,世人永远憧憬着未来,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可能会死,而且这一天可能并不遥远。而她作为死里逃生的人,太知道无常是怎样一回事,罢了罢了,去考虑那些作甚,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虽然她记不起道隐的模样,可凡是令她心安的地方,他无处不在。


  眼皮沉沉合上,能睡得着,这已经是人生一大喜事。


  身似秋水任飘渺,名剑求瑕亦多愁。


  独向苍天开冷眼,笑问岁月几时休。


  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深宫之中,卫永昌与朗儿一起趴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娘娘,您瞧!”宫女把江水寒叫过来,叫她看这一大一小趴在阳光下,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江水寒嘴巴一抿,取来两件衣服披在他们身上。


  “自从圣上封娘娘做贵妃之后,圣上每天都要过来,我看皇后之位,您是指日可待!”


  “嘘……”江水寒叫她们别乱嚼舌头根子,她坐在卫永昌身边,手指轻轻勾勒他五官的形状,虽然有了些岁月的沧桑痕迹,可眉目还是这样的锋利秀美,是她当初喜欢上的少年,她知道这人心中不会全部都是她,可是这人的心中已经有了她,皇后什么的名分,她并不在意。


  正是:


  万事无如退步人,孤云野鹤自由身。松风十里时来往,笑揖峰头月一轮。


  “水寒,你怎的不去休息?”卫永昌醒来,对她一笑,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


  “臣妾……”当场被抓到,江水寒小脸一红,被卫永昌抱在怀里。


  两人一同看天边烧着的晚霞,不比江水寒的脸更红。


  江水寒向后缩了缩,靠在他的怀里,体会这被宠爱的滋味。


  天边一只乌鸦飞过,落在九重楼之上,奏响了清脆的乐章。


  卫永昌抬头看一眼,乌鸦腿上绑着的是绣衣使者的密信。


  却不知这次,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