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关乎生死
作者:admin      更新:2023-03-03 13:05      字数:8853
  翌日不过四更,裴嘉宪就起来了。


  疾步从这西偏殿出来,阿鸣正院外的大理石台阶上守着。


  裴嘉宪冷站了片刻,道:“阿鸣,去,告诉宋氏,就说丽妃娘娘想念于她,让她今日就收拾启程,回一趟长安去。”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表姐,以昨夜裴嘉宪的怒火,恨不能即刻就把她给扔到庙里去,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准备把她暂时先送回长安。


  阿鸣却是怕了:“咱们宋姨娘,怕是不会听奴才的。况且,您不回长安,她一人,怕是不会愿意回去的。”


  裴嘉宪站在那株落了霜的桂花树下,道:“你就说丽妃娘娘想念她,要她和阿媛入宫伺候,快去。”


  阿鸣听了,一股烟儿似的就跑了,而这时,恰陈千里又疾匆匆而来。


  “王爷,皇太孙应当就在洛阳。”迎门见面,他便是这样一句。


  裴嘉宪顿住,缓缓负起了双手:“在何处?”


  “小的并未见太孙,也一直没有查到太孙在何处,但小的找见了他的舅舅,佟谦。佟谦一直在想办法于咱们内院递话,似乎是想见王妃,而且,他带了足足两百个东宫死侍,属下怎么觉得,他是在图谋什么?”陈千里道。


  图谋什么呢?


  裴靖想见罗九宁,并弄清楚,壮壮那孩子是否是自己的?


  或者,寻机直接劫走罗九宁?

  那么,去年罗九宁在宫里出事之后,从中秋到重阳,那一个月,他在何处,为何不站出来承认自己作过的事情,此时却跑到洛阳来。


  裴嘉宪道:“那就把王妃放出府去,待他来劫。咱们的小太孙,自幼风光霁月,也该有个人叫他好好儿栽个跟头了。”


  正好,他也要寻究个详细清楚,那夜在宫中作妖的人,究竟是谁了。


  他惯常到内院来睡,是不解中衣的,昨天夜里不知何时却解了自己的中衣,亦将随身携带的玉佩丢在榻上,罗九宁方才晨起见了,遂亲自捧着出来,要还给裴嘉宪,才走到外面,便听见裴嘉宪声音低低,与陈千里说的这句。


  她才不过一条腿迈出门,立刻就收了回去。


  *

  一早儿,王伴月端了早点进来,见罗九宁还在床上揉着眼睛,连忙就命人把早点端了过来:“今儿是我一早亲自照料着,替娘娘熬的粥,您尝尝这味道。”


  罗九宁从苏秀手里接了青盐便涮起口来:“王姐姐,你往后若是不叫我娘娘,我吃起粥来会更自在。”


  “礼不可废,您是娘娘,我就得叫您一声娘娘。王爷今儿一早传了旨来,说从今往后,叫我协助宋姨娘处理府中事务,我想,那必是娘娘在王爷面前递话儿了。”王伴月说着,就把粥递了过来,姜丝切成沫的皮蛋粥,果真熬的细软糯滑。


  罗九宁笑了笑,道:“姐妹之间,就该互相帮助的。”


  “虽说你让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是娘娘,我没有争宠的心,怕是在床帏之间帮不得您,这个,我得提前告诉你。”望着吃粥的罗九宁,王伴月一脸正色:“或者你不信,但便王爷传诏,我也绝不会侍寝,您到时候可不要行那等为了争宠,就把我往王爷床上送的事儿。”


  瞧这王伴月说的一本正经,罗九宁舔着勺子上的粥,不由就是噗嗤一笑:“好。”


  据书里来说,宋绮算不得什么,裴嘉宪真正的知已,附骨之宠,是一位叫作杜若宁的姑娘,据说,只要见到那位杜若宁,裴嘉宪才能真正萌发自己的爱情。


  一念滑过,想起裴嘉宪昨夜连唬带吓了一通,待她哭着假装睡着了,又像只小狗一样在自己身上亲亲吻吻,嗅嗅索索的样子。


  罗九宁忽而觉得,徜若裴嘉宪真正爱上一个女子,肯定会给她举世无双的宠爱与耐心,也就难怪那两个女子会说:帝后恩爱,遣绻一世了。


  不过,这些事儿与罗九宁是无关的。她只知道,自己今天又可以出府了。


  她收拾打扮好了,要出门的时候,恰就碰上宋绮进来请安。


  宋绮今儿倒是没了往日那般一见面就炸毛的样子,反而笑着上前就行礼:“妾身要回长安了,从今往后,王爷就多劳娘娘和两位姨娘照料了。”


  罗九宁入府这一年多,还是头一回见宋绮待自己这般亲热,遂停在门上,仔细嘱咐道:“一路小心,也记得带好了阿媛,毕竟长路上,孩子们或者吃了凉东西,吹了冷风,都有可能水土不服的。”


  小阿媛叫奶妈抱着,亦在奶妈怀中行礼:“母妃,我在长安等你呀。”


  罗九宁极喜欢这乖巧的小丫头,连忙走了过去,握过她两只软绵绵的小手儿来,一边亲了一下,点着她的鼻子道:“千万可要记得,出门在外,但凡别人要给你吃的,千万要问个清楚,看东西是从何地方而来,里面加着什么,知道否?”


  阿媛点头如捣蒜一般:“母妃,阿媛晓得的。”


  罗九宁比宋绮走的早,出府时回头看,便见她率着一帮子自己那帮仆婢们,依旧是个恭腰而送的样子。


  她莫名觉得宋绮笑的有些怪异,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

  事实上裴嘉宪真愿意让罗九宁回家的时候,也没什么二百仆婢随驾的鬼话。


  今儿他只派了胡谦昊和胡东方父子俩人随着她,就把她给放出来了。


  秋日清晨寒凉,罗九宁疾匆匆回到家中,甫一揭西厢的帘子,迎门便见个胖乎乎的,面儿圆圆,肌肤白皙的妇人。


  她只当自己是进错门了,便见那妇人一笑,接着便掬着双手,作了个万福:“这位怕就是王妃,俺是来给您家少公子作奶口的。”


  罗九宁轻轻儿哦了一声,便见陶七娘也跟在后面,出来了。


  她道:“才回去不过几日的功夫,你怎的又回来了?”


  罗九宁道:“不过回来瞧一眼壮壮,只瞧一眼我就走。”


  陶七娘依旧心神不宁,将门关上了,直接道:“看,看罢了赶紧走。”


  “娘,可是咱家里来了什么人,你这般的想要赶走我?”


  只看陶七娘那样子,就是家里又来了她所不喜欢的人了。


  “可是那李靖?”


  裴靖假名作李靖时,罗九宁没给别人见过他,但是,毕竟小姑娘,找到一个心上人,耐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曾私底下让陶七娘见过。


  陶七娘见那少年生的高高瘦瘦,相貌温和可亲,瞧着一表人材,倒也格外的喜欢,当时也曾细细盘问过裴靖的来历。


  裴靖只说自己是洛阳城外一户贫民家的孩子,连爹娘叫谁都编的有模有样,陶七娘为着他家太贫,还嫌弃了许久,但是娘俩个私底下的,便是同意了婚事的。


  不过到了去年,他忽的就绝了迹。


  罗九宁是个闷性子,嘴上不说,但夜里天天蜷着身子在床上哭,陶七娘只当那‘李靖’是个负心汉,嘴里咒咒咧咧,不知骂了多少。


  既陶七娘阻止着不肯见,罗九宁觉得定是裴靖来了。


  她轻轻嘘了口气,低声道:“娘,不行,我得见他一面,你快些儿的,把他给我唤来。”


  陶七娘依旧是在生气的样子:“见他作甚?我不准你见。”


  “性命相关的事情,又焉能不见,娘你快去呀,把他给我唤来。”


  当初那裴靖初来的时候,身上不过一件普普通通的青棉直裰儿,跑来治脚扭伤,待到罗九宁替他把药敷上了,按揉完了,再包扎好,却是连一个铜板儿都掏不出来。


  药房的伙计堵着他不准走,罗九宁当时也是对那相貌清俊的少年一见如故,遂自掏药包,平了药房的账。


  而后,他便整日的缠着,来来去去的。她在药房里替人看病时,他便站在一旁,递帕子,递剪刀,换水洗盆子,又勤快又有眼力见儿的,简直天下难得的好副手。


  初时,罗九宁还爱搭不理的,后来渐渐儿就跟他好上了。


  他可是真贫,无论什么时候出去,哪怕买只烤红薯的铜板都没有,但凡走到个食摊子前,就总是抓耳挠腮。


  罗九宁只当他是家里真的寒贫,遂也刻意照顾他,只要在药房里闲下来,就带着他在洛阳城的四处逛,给他买吃买喝,甚至于,变着法子的给他添炭添书,俩人好了整整一年半,她竟是从来就没见他掏过一个铜板。


  后来在宫中头一回相见,他一幅不认识她的样子,罗九宁才知自己竟是叫天家的皇太孙给玩弄了。


  不过好在,俩人在外时,也不过悄悄儿的打过几下小手,他也曾悄悄吻过一下她的脸,但别的出格举动并没有过。


  也就这么点儿露水般的往来而已。


  罗九宁是誓不再见他的,但是,方才她忽而回忆起那本书来,就蓦地想起来了,裴靖在书里,是裴嘉宪为帝之路上最大的阻碍,也是他唯一亲手处理过的皇族。


  那裴靖,是由裴嘉宪诱入陷阱之中,而后命人像捉捕猎物一般,给捕杀的。


  虽说曾经的情份不过露水,可关系到生死,她又岂能坐视而不顾?第22章 冒死前来

  “王妃,佟某想私下见您一面,可否。”就在这时,窗外忽而有人说道。


  罗九宁立刻就站了起来,抑制不住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好呀,她还以为来的是裴靖,不料竟是佟谦。


  房门被推开,门外的男人走了进来,年约二十四的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一幅顶天立地的相貌,瞧上去凛然一身正气。


  才不过二十四岁,便作了能伴天子起居的中书舍人,整日伴于御前。皇上对于他的信任,比诸位皇子们更甚。


  两手抱拳,他道:“中书舍人陶谦,见过娘娘。”


  罗九宁紧紧儿的环着小壮壮儿,虽说心中之恨,恨不能此刻就上前,一把抓花了佟谦的脸,不,应当说,徜若她牙有利齿,她恨不能此刻就上前,咬断佟谦的喉管,可她还是转身就坐了下来:“竟是佟大人,您不是向来侍奉于御前的,怎么就有时间,到咱们洛阳来作客?”


  佟谦左右看了一眼,那意思自然是,陶七娘和这奶妈在场,自己不好说话。


  罗九宁于是悄声对陶七娘说:“娘,您且先出去,女儿与他聊上几句。”


  陶七娘到底心思简单,此时还不好伤佟谦的面子,只悄声道:“与他少说几句,这人不小心就害的你八姨入了宫,娘厌烦他,恨不能立刻就赶了他走。”


  罗九宁心说,岂是不小心害的那么的简单?

  事实上,三年前,陶八娘恰好年满十八,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而且,她还怀有一身好医术,一手薄药技艺,尽得陶亘真传,虽说身份不够高贵,但到底只凭她那身治薄医的手艺,再兼一幅天生的娇姿善貌,就足够许多人慕名来求了。


  不过,陶八娘当时属意的,事实上是罗九宁的二叔罗宾。


  但是,陶七娘总觉得自己已然嫁给了哥哥,妹妹再嫁了罗家的弟弟,总归要叫人说嫌话,况且,罗宾大陶八娘将近十三岁,是以,就坚决拒绝了这门亲事。


  然后,便命丈夫罗良替八娘找一门好亲事。


  罗良当时恰好在皇宫里当差,虽说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近不到御前,但于达官贵人们,还有些结交。


  而这佟谦,当时就是跟着罗良到的安济堂。


  他虽年青有为,因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并出口成章的锦绣才华而得意于御前,但是,他有非常严重的失眠症。


  而陶八娘配的薄药方子,恰就治好了他的失眠症。


  为着这个,佟谦便一心求娶,要把八娘娶回去。于是俩人交换了八字,下了定礼,也指定了成亲的日子,眼看就是夫妻了。


  可是,就在这时,他因见皇上偶尔也有失眠之症,遂把陶八娘所治的薄药献予了皇上。


  皇上用过之后,大赞因此薄药,自己从此能睡的香沉。问及是何人所治,佟谦就又把个陶八娘给说了出来。


  皇帝一听佟谦说这八娘才不过年方二九,又还是个大美人儿,自然是大手一挥,就给接入宫中了。


  陶八娘是这么着,才入宫的。


  佟谦在陶八娘入宫之后,总是不停的说自己有多悔痛,说自己并非故意呈药。


  可事实上,罗九宁深知一点就是,这佟谦全然是卖妻求荣。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升官,获得皇帝的信任,才把陶八娘供给皇帝的。


  此时倒好,他竟腆着脸的,就来找她了?


  “皇太孙一直想见您一面,但碍于您如今的身份,他怕不好见您。”佟谦于是又道:“他想问,关于去年中秋夜的事情,您是不是全然不记得了?”


  罗九宁是真的忘掉了那夜的事情,否则的话,当初连着三天,宫里的侍卫们日夜拷问,她岂能熬得过去。


  她道:“果真,我全忘了。”她欲言又止了一番,又道:“太孙是否记得什么,这孩子,怕不是……”她总还是寄着那么点儿希望,只望着这孩子是裴靖的也好,总比宫里随便是谁的好哇。


  佟谦却是摇头:“皇太孙那夜并不在宫中,但他说,他有办法叫你忆及当夜的一切。”显然,裴靖也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但他想跟她一起,把孩子的父亲给找出来。


  罗九宁心头一阵苦笑,又道:“你叫他亲自来,只说我没有找孩子父亲的意思,也没有一丁点儿怪罪他的想法,但我须得亲自见他一面。”


  这佟谦不是个东西,背叛过陶八娘,罗九宁就不会信任他。


  但是,她得当面告诉裴靖,裴嘉宪要杀他的事儿。


  *

  孙女儿难得回趟家,罗老太太赶忙出门,连挑带捡,选了块最鲜嫩的藕回来,洗的干干净净又剁成茸子,和上腊肠并着泡发好的糯米,便替她作起腊肠糯米饭来。


  老太太虽说性子闷,又软弱,但一手茶饭手艺却是难得。


  只是洗腊肠的时候,罗九宁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待到饭蒸好了,往绿莹莹的荷叶上一盛,罗九宁抱着壮壮儿,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藕还是脆的,糯米却已经给蒸的糯滑,腊肠里的油又全浸到的米饭里。


  汤的舌头不住的啧啧着,罗九宁吃一口,香一口怀里的小壮壮儿,倒是馋坏了怀里的小壮壮儿。


  陶七娘虽说并不曾听见女儿和佟谦说过的话,但到底觉得她和佟谦商量的乃是大事,遂旁敲侧击了起来:“阿宁,王爷待你可不算差。你虽还小,到底也已经成了亲,凡事该要自己拿主张,但无论你想作什么,事前可得三思三量。”


  罗九宁笑道:“行了,娘,我懂得。”


  “这佟谦,不似好人。”陶七娘又道:“但娘究竟又不敢得罪他,毕竟咱们孤儿寡母的。”


  提起那佟谦来,罗九宁恨的心意痒痒,默了半晌,道:“娘,您莫怕,您只记得万事有我就行了。”


  转眼,罗承功就回来了。


  “我瞧你这样子,似乎是瘦了不少。”罗九宁还是习惯性的替罗承功掖了掖衣裳,柔声说道。


  罗承功见姐姐不由分说的便将自己往西屋里扯,遂悄声问道:“姐姐可是有事找我?”


  “承功,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没甚钱,所有的钱全都买了铺面,而那些铺面,皆在你的名下。姐姐出嫁的时候,也没什么嫁妆。”罗九宁开门见山的,就说道。


  罗良和陶七娘只生了九宁这一个女儿,百姓家里,只有给女儿作赔嫁,没有给女儿送家产的惯例。


  而因为罗九宁嫁的是王府,陶七娘赔嫁给她的,全是些表面好看的大件重物,细软几乎没有,至于银子,就更少的可怜了。


  如今罗九宁想要离开洛阳,别的都好,唯独银子是个纤绊,牵扯着她无法成行。


  “是在我名下,但只要姐姐想要,就是姐姐的。”罗承功断然说道。抿了抿唇,他又道:“姐姐是不是想攒些路费,带着壮壮一起走,你放心,无论你要去哪,我都会陪着你的?”


  “这个你放心,要走,我自然只会拿我自己的银子。”对于这一点,罗九宁还是能笃得稳的。


  “行了,有我在,就不需要你养家。”罗承功微微垂下脑袋来,笑的颇有几分男子气概:“你难道没发现,我如今已经比你高半个头了。我是男人啊,罗家的男人,甚时候要女人养过。”


  比之陶七娘,罗承功看问题自然要清楚得多。而且,他虽小,到底也是个男人,以已之心而度,也知道裴嘉宪绝无可能接受壮壮。


  所以,罗九宁商量要跑的事儿,就只会来找罗承功。


  果然,不必多费唇舌,承功立刻就被说动了。


  罗九宁从怀里掏了张药房出来,递给承功:“家里那些铺面,皆是从爷爷,再到我爹,二叔,他们一起攒下来的,轻易变卖不得。我要走,有的是办法自己筹银子,不过,这事儿也得你帮忙替我买几味药才成。”


  罗承功一看药方就皱起了眉头:“姐姐,咱们真要走,那需要的可是大把的银子,你这是一味什么样的神药,就能换来亡命天涯的银子?”


  罗九宁低头一笑,竟似有些害羞似的:“小孩家家的,不准多问,你只记得把药买来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