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见倾心
作者:admin      更新:2023-02-15 18:49      字数:17774
  玄门已经很久没有发现根骨优秀的弟子了。


  所有宗门都陷入了后继无人的恐慌之中。仙宗大能们悟道之后,寿数从百来年骤然提升至千余载,可他们的后代,却始终都是凡人根骨。


  哪怕根基再深厚的男修、女修相结合,也无法打破窼臼。


  凡人入道,耗时奇长且概率极低。再加上妖魔入侵、天灾人祸的损耗,如今各大宗门人数都呈负增长。


  可就在最近,仙门发现魔族的新生幼儿却离奇地继承了父母的根骨,而且不是一例。


  魔族一向偏执贪婪,与仙门多有交战。若按此发展下去,只怕不用百年,实力就将超越仙门。


  如同利刃悬颈,整个仙门都弥漫着阴霾。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外加三十六位长老齐聚一堂,商量对策。商量来商量去,发现没有对策——你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魔族生孩子?

  魔婴更强,鬼知道什么原因呢,万一是他们的男人比我们强,丢不丢脸,丢不丢脸?!

  阴阳院掌院天衢子一直安静聆听。他一身白衣暗纹细密,黑发柔柔垂散至腰,身后背着筝与剑,剑柄的流苏长长垂落在他肩头。


  他一直没有说话,旁边道宗掌院玉蓝藻问了一句:“天衢子,怎么说?”


  天衢子视线垂地,声音温和低沉:“派人潜入天魔圣域,打探消息。”


  话音一落,玉蓝藻就拍着他的肩,他侧身闪避。玉蓝藻习惯了,也不在意,满面微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其他八脉掌院、三十几位长老,没人想过这个?都等着他开口呢。此时大家一齐起身,只差鼓掌:“奚掌院此计妙极,妙极啊。既然如此,就祝奚掌院马到功成了!”


  皆大欢喜,只有天衢子的师尊在叹气。


  要潜入天魔圣域,自然只能伪装成魔族。


  天衢子向体内缓缓注入魔息,过程的痛苦程度在他脸上显现得并不明显。只有汗水诚实地滚落,衣袂滴水。


  他的师尊载霜归守在旁边,见状只是叹气:“你明知他们躲懒,故意引你出口,何必多言?”


  天衢子强忍着血脉撕裂般地剧痛,哑声道:“此事蹊跷,回避非是解决之道。”


  载霜归狠狠心,想替他把最后一道魔息打入身体。天衢子竖手拒绝,连易容都是自己动手。明明脸色惨白,却倔强地抿住嘴,不肯露一丝软弱。


  载霜归对自己这个弟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其实以载霜归的天资,本没有资格跻身九渊仙宗长老之列。


  但他运气好,收了这么一个天资惊世的弟子。


  天衢子作为一个弟子,真是什么都好。世家出身,礼仪周全,行止自律,从拜入他门下起,就没让他操过心。


  可他知道,这个人看似温和,却如同柔中藏冰。微笑是拒人千里的疏离,从不交心。


  他想叮嘱几句,却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一直是天衢子对他千叮万嘱。他苦笑,只说了一句:“早日回来。”


  天衢子说:“我走之后,师尊记得严加管教诸弟子课业。云阶弱于阵法、云清需补剑道……”


  载霜归无奈——看吧,一直被人担心的,其实是他。


  天魔圣域。


  法殿陈设华美,然而门窗紧闭。一线光自雕纹的缝隙中投落,顼婳伸手去接。手刚一动,腕间黑色的铁锁便哗啦作响。


  禁锢灵力的锁链,顼婳扯了扯嘴角,她这个“挚友”,真是用心良苦。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顼婳没有抬头,那个人走到她面前,黑袍上金丝绣纹华美繁复,十二章纹威严肃穆。


  他近乎温柔地轻抚她的秀发。方才的妇人折磨得狠了,此时满室都是她的香气。桂花的甜香,引人迷醉。


  他嘶声道:“顼婳,你抬头看我一眼。”顼婳不动,他于是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视线交错,“你这样,我很担心。”


  他话音真诚,顼婳笑得讽刺:“怎么,这些天下令折辱我的,原来不是魔尊吗?”


  香气更浓郁了,他有些迷乱,“顼婳,你是我选定的伴侣。我心有恋慕,又怎会折辱?”


  “恋慕?”顼婳笑了一声,毫无他期待的任何感情。


  他摩挲她的脸,魔傀真是把美艳刻入了骨髓。他说:“只是一点调|教。我希望你的身体,只因我而快乐。相信我,你慢慢会喜欢上这一切。”


  用大量的器具和药物,来激发她身体的欲|望。让无尽的快感,来迫使她屈服。


  那些精于此道的女人,在她身上留下大量痕迹,却没能降服她的灵魂。


  他已经要失去耐性了。


  顼婳说:“不如杀我。”


  他轻轻抚摸她的唇,她的唇温暖而柔软,仿佛无尽芬芳的源泉。他说:“我怎么可能杀你,我说过,你是我选定的伴侣。”


  “那我必杀你,赢墀。”她的声音低而有力。


  魔尊赢墀似乎略微放心,他的手穿过丝藻般的长发,轻轻抚摸她修长柔美的后颈。被他触碰的地方肌肤轻颤,他强行忍耐,不提前享用珍馐:“顼婳,我需要一个魔后,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从前,我们游山玩水、烹花煮酒,也很快乐不是吗?如今你又何必倔强?”


  顼婳身体疲倦,声音字节清晰:“你费尽心机与我结识,只是因为发现魔傀一族可以与魔族结合,生下魔婴。旧情不过一副虚伪面容,谈什么从前?”


  赢墀慢慢握住她的颈项,略一用力,让她抵在自己胸口:“听一听我的心跳,顼婳。不要这么想。”


  他不知道顼婳有没有在听,她看起来已经很虚弱,像是纸折的花卉,一阵小雨即将消融。他喜欢这种脆弱的柔美,却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憎恶:“禁脔玩物,也需要在意想法吗?”


  赢墀轻轻放开她,想起当初画城初雪,她檐下握冰,如同霜雕雪铸。他起身走出去,对守在门口的几个妇人道:“三天之内,如再无进展,你们全部都死。”


  药量又加重了。顼婳厌恶骨髓里一阵接一阵的□□情潮。强烈的抵触,让妇人们这些日子的成果很不好。


  有人悄声问:“姜夷,她有些受不住了。”


  为首的妇人蹲下来,仔细查看她。虽然魔尊给予的时间有限,但如果人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恐怕也是百死莫赎的。


  过了一阵,姜夷说:“还可以,再加一盏淫蛇血。”


  蛇血入体,顼婳突然双目一闭,身体软软倒地。诸女皆惊,姜夷忙探她鼻息,然瞬间色变。诸女大乱,有人说:“她死了,她死了!”


  另有人道:“通知魔尊!”


  姜夷面上惧色未消,怒道:“闭嘴!快去找医修!”


  然后她看向顼婳右手的铁链,索链连接着墙与顼婳腕间的锁环,令她只能蹲下,不能坐、躺。原本欲趁她疲倦击垮其意志,但此时怕是不成了。她再不顾其它,找了钥匙打开顼婳与墙相连的锁链。


  银色的锁环还戴在腕上,她依旧没有灵力,却可以躺下来休息。姜夷正要扶着她躺下,顼婳手肘突然猛力撞上她的鼻子。


  姜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血流满面,顿时失去了知觉。


  另两个妇人一呆,正要喊叫,顼婳借厚重手镣,双手一分,用尽全力砸在二人头上。二人绵绵软倒,目中同不敢置信——服用了如此之多的淫血蛇,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顼婳勉力起身,锁环的钥匙应该在赢墀身上,她如今全身上下毫无力气。更为可怖的是,淫血蛇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她面色绯红,□□大量流失。


  来自骨髓的麻痒,让她想要渴望拥抱和亲吻。


  顼婳踉跄逃出石殿,前面有一片桑林。


  魔傀一族出生画城,天生喜采桑养蚕。赢墀囚住她之后,自以为是地也移植了一片桑林过来。顼婳冲进去,必须先想办法打开手镣,否则没有灵力,她又身带异香,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可是赢墀既然以此限制她,显然便是笃定失去灵力的她无法打开。


  她潜于林中,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此时被香汗浸透,紧贴于身。血液在肌肤下燃烧,她呼吸杂乱,尽力平定心绪。


  天衢子查探了最近出生的魔婴,发现所有的魔婴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母亲,是魔傀。


  魔傀一族,世居画城,极少与其它种族往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与魔族交合产子,存续魔族的血脉。


  天衢子皱眉,很快意识到这对魔傀而言,恐怕并非幸事。果然一路查证之中,发现许多魔傀并非自愿,多被囚禁关押。


  这件事,魔尊赢墀知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是他授意?


  以他的野心,一旦得知此事,魔傀绝不可能安稳。而且如今,其他魔婴相继出世,赢墀是不是也准备诞育自己的魔婴?

  魔尊的实力毋庸置疑,若是这个魔婴也继承了他的根骨天资,只怕仙门又将添一强敌。


  说起来,魔傀一族既然能孕育魔婴,那么与仙门中人结合,是否也能保留血脉根基?

  天衢子满腹疑问,魔息在他体内游走,令他不适。但好在修为深厚,可以抵御。他潜入天魔圣殿。此殿共有三层,守护阵法数之不尽。


  但阴阳院乃九渊仙宗根基,各种派系术法皆有涉列。他身为阴阳院掌院,对于法阵,虽不比绝顶阵修,却也当得起了若指掌。


  他轻松穿过外围法阵,谨慎起见,没有入殿内查看。最内层的法殿外,居然种了一片桑林。天衢子眉头紧皱,玄、魔交战无数,双方俱了如指掌。这法殿他也并非初次潜入,何时竟种下一片桑林?

  赢墀可不像是能得采桑之乐的人。


  天衢子穿行其间,鼻端一阵香气缭绕不绝。是桂花的甜香,可此地不见桂树。天衢子寻香而往,突然脑后生风。天衢子反应何等迅速,背上宝剑一出,然偷袭者虽然快若闪电,力气却远比他想象得小得多。


  宝剑一击,与她腕间黑色精铁碰撞,余力入体,她一口血喷出来,往后就倒。


  是个女子。天衢子下意识接住她,一个旋身,止她跌势。青丝缠绵纠结而来,那馥郁甜香,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纵有万重法阵相护也毫无用处。


  天衢子只觉满怀温香,他搂住她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是他这一生未曾识得的滚烫。


  是魔傀,他在其他关押魔傀的地方闻到过这种香气,但没有这般浓烈。


  顼婳只觉肺腑剧痛,没有灵力果然是脆弱,对方只是略微抵挡,术法已经震伤了她。她嘴里腥甜,却染得唇若丹霞。


  第2节


  天衢子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自己的注意力竟会集中在这里。他抬手为她输送灵力,瞬间就发现了她腕间锁环。


  他弯腰抱起她,顼婳感觉到陌生男子的气息,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与他相贴的地方。她右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想推开,还是更加贴近。


  天衢子抱她走几步,把她放到桑树下,抬起她的手。顼婳发现了,立刻一腿踹过去。


  天衢子以膝压住她的腿,声音发紧,说:“困龙锁,我可以打开。”


  顼婳这才睁开眼睛,当颤颤睫毛分开,那双眸子澈若琉璃,琉璃中一点星光动荡,惊破了十里碧色。


  天衢子只看了一眼,就忘记了如何打开困龙锁。他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唤回四散的理智和智商。


  顼婳问:“普通魔族,能打开魔尊的桎梏吗?”她声音带喘,像一片羽毛飘落心间,此时倚着桑树,手抬不高。天衢子单膝跪在她身侧,低着头,快迅破去困龙锁的重重法阵。他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去看她双腕以外的地方。他说:“你是谁?为何被赢墀囚禁在此?”已是明知故问,掩饰自己的晕头转向。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轻声说:“顼婳,我叫顼婳。”


  阴阳院掌院再一次从自己可怜的脑海里拎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魔傀傀首,顼婳。因为不参与战事,多年来只闻其名。


  他解开困龙锁,花了平常五倍的时间。而困龙锁打开的一刹那,她如蛟龙破冰。灵力重回,在血脉中奔流翻涌。天衢子退开几步,那种逼人的甜香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外袍给我。”她指指他的衣袍,天衢子毫不犹豫,解衣给她。冷不防怀中玉光一闪,被顼婳一指勾走。


  天衢子伸手去截,触到她的指尖,如被火烫,瞬间缩回。


  顼婳拿在手里看了看,是块玉佩,九渊仙宗阴阳院的阴阳双鱼佩。九渊仙宗的人?!


  顼婳披上他的外袍,轻笑:“奸细呀?”


  天衢子欲言又止,他带着自己大弟子奚云阶的信物。潜入天魔圣域,风险很大。倘若不慎被捕,赢墀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是阴阳院掌院大弟子,这个身份,让他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赢墀索以巨额赎金。


  有一定价值,却又不是最大的价值。确实是最为合适的身份。


  顼婳看了一眼玉佩背面,果然有一个清晰的“阶”字。阴阳院掌院大弟子,奚云阶。


  她将玉佩扔回去,天衢子伸手接住。目前为止,天衢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倒确实是与奚云阶相符——他解困龙锁用了五倍时间。


  顼婳怎么可能想到,那还有可能是因为奚掌院色令智昏。


  她手中光芒一闪,正是法宝赦世莲灯。天衢子目光在莲灯上略作停留,问:“一个人能出去吗?”


  顼婳轻揉皓腕,面上浅浅含笑:“足矣。多谢。”


  声似珠玉坠地,天衢子心中颤动。她随手从墟鼎中取出一物,扔给天衢子:“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天衢子接在手里,发觉是一块琥珀。透明的琥珀,里面一片桑叶安静沉睡,碧如翡翠。他将其缓慢收入袖中,却见顼婳踏桑而起。风动黑袍,露出里面白色薄衣。她这一身,白得刺目,黑得浓烈,青丝如瀑,铺陈身后。


  石殿阵法拦不住她,她步伐从容,随阵息而走,行止间意气凌云,抬眸一眼,占尽风流。


  居然没有问她,魔傀与玄门中人结合,是否婴孩根骨也随父母。天衢子抚摸袖中琥珀,失魂落魄,莫过于此。


  回到阴阳院,天衢子清洗身上魔息。伐骨洗髓一般,痛苦再所难免。但他却在走神。


  道修玉蓝藻、刀修木狂阳、佛修不动菩提,三位掌院隔着山水屏风相候。天衢子外热内冷,好友不多。也只有这三个人脸皮厚,经常同他走动。


  木狂阳身着灰蓝色武师袍,手提六尺来长的乾坤日月刀,此时她一脸不耐:“天衢子你好了没有,不行我进来帮你啊!”


  天衢子赤身躺在浴池中,鲜血渗出毛孔,满池粉色。担心木狂阳真的闯进来,他勉力道:“木掌院稍候。”


  玉蓝藻一脸无奈:“木狂阳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他现在□□的,你进去帮什么忙?!”


  木狂阳一顿长刀,大地震颤:“这都多久了,没看见我都硬了啊!!”


  “……”玉蓝藻和不动菩提都迅速远离了她。木狂阳左右看看,问:“干嘛啊,我是说膝盖。唉这阴阳院的弟子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站了老半天了,连个凳子也没有。”


  不动菩提终于看不下去,说:“木掌院,我们现在是在天衢子浴房。”哪有人浴房里摆几个凳子喝茶的。


  木狂阳怒道:“我们明明在他浴房里,竟然不能看他沐浴。还有天理吗?!”


  “……”玉蓝藻有点牙疼:“木掌院,我们是在为他护法……”


  不动菩提捻着佛珠:“木掌院稍安勿躁。容贫僧诵经一篇,为掌院清心祛欲。”说罢,念了一段度亡经。


  玉蓝藻无力:“你这是提前为天衢子超渡呢?”


  载霜归忍无可忍,拿着浴巾把三人赶了出去——清理魔息虽然痛苦危险,但只要这群人不来为天衢子护法,天衢子就他妈还有一线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在上午9:00,尽量日更,有事请假。1v1结局he.

  又是新的征途,不知道还有多少故人。


  ☆、宗门香火


  九渊仙宗,蜃起楼台。


  因为宗主被困,主位空悬。九大掌院各踞一案。三十六位长老共同列席。天衢子刚刚洗净魔息,面目青白,唇色亦寡淡。此值六月盛夏,他仍披着羽缎的披风,现出几分病容。


  八大掌院都对他表示了人性的关怀,毕竟他若倒了,苦活累活可推给谁去。


  天衢子汇总了其它消息,却独独隐去了顼婳出逃之事。当时她衣衫不整,从赢墀的内殿逃离,经历了什么,恐怕不言自明。


  他人隐私,不当公之于众。天衢子把玩着袖中琥珀,其他掌院们对魔傀倒很是好奇。木狂阳摸着下巴:“如果女魔傀能孕育魔婴,那么男魔傀一定也能存续父母血脉。”她转头问刀宗四大长老:“如果我弄个男魔傀,你们应该没意见吧?”


  四大长老眼皮抽搐,同时表示没意见——只要你不来猥亵我们,你搞谁我们都没意见。


  正说着话,突然有弟子来报:“禀各位掌院、长老,山下有个女子求见奚掌院。”


  嗯?大家都皱了眉,还是天衢子问:“明知诸位掌院议事,为何此时通禀?”


  弟子小心翼翼道:“奚掌院,该女子自称魔傀傀首,顼婳。魔族来访,弟子不敢擅作主张。”


  天衢子瞬间冰封,又顷刻解冻。周围的目光却变得多姿多彩。他说:“请入苦竹林奉茶。”


  苦竹林是他的居处,刀宗长老付醇风立刻道:“事关仙门存续,不止奚掌院一人关心。不如就直接将傀首请至蜃起楼台吧。”


  天衢子话一出口,已经略感不妥,此时倒也并不坚持,挥挥手让弟子照办。


  蜃起楼台,其实既无楼阁,也无亭台。


  看上去琼楼玉宇、画栋飞甍,却不过是九渊仙宗以法阵构架的一处蜃楼虚影罢了。顼婳举步踏过丹墀,只见周围风起云涌,楼台陷在云深处。


  以术法拟一座仙宫不难,但芳草碧树、飞鸟游鱼,皆神形兼备。陛石上清晰可见刀刻的纹路。


  单就这一处法阵,九渊仙宗大家风范,展露无疑。


  顼婳身上衣袍红黑相间,珠冠束发,珍珠为饰。不似初见时的柔美,却添了飒爽英姿。天衢子目光在她与衣袍同色的折扇上略微逗留,随后移开,垂眸道:“傀首驾临,有何贵干?”


  心跳得快,话却说得慢。一字一句平心静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冷淡。


  相比之下,顼婳反而热情一些。她扫了一眼座中诸人,已然看见天衢子腰间阴阳双鱼佩,当下语中含笑,道:“奚掌院有礼。”她微微倾身,手中折扇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蜃起楼台,都充斥着桂花的甜香,如糖似蜜,销魂蚀骨。来者丝毫没有身为魔族踏足仙宗的忐忑,天衢子却是心乱。暗香侵体,他端坐不动,言语如掺冰:“傀首当不至为多礼而来。”


  其余八位掌院互相看看,天衢子虽为阴阳院掌院,但是待人一直颇为温和。如今这般,似乎太过冷淡。


  还是载霜归出言道:“傀首远道而来,九渊仙宗蓬荜增辉。”说罢,示意弟子添座。自有侍者另设席案。载霜归道:“还请傀首入座奉茶。”


  顼婳也不客气,抚衣落座,十名随从侍立身后。自有弟子奉上香茗,但掩不住魔傀体香。载霜归看了一眼天衢子,他竟将人晾在一旁,不再开口。


  所有人都看出来,奚掌院似乎对魔傀一族并无好感。也是稀奇,他竟然也有厌恶到懒于逢迎之时。


  载霜归只好道:“敢问傀首此来,有何要事?”


  顼婳微笑:“不敢相瞒大长老,”能够在此时开口殷殷相询的,当然是阴阳院大长老,天衢子的师尊载霜归了。她对九渊仙宗的人事还算清楚,“上次机缘巧合,欠下一份人情。特来归还。”


  诸人都是一愣——魔傀欠下九渊仙宗人情?什么时候的事?

  顼婳扫了一眼,见座中人神色皆颇为困惑,想来上次魔族法殿的事并未传播扩散。心中对阴阳院这位掌院大弟子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她浅声道:“不知奚掌院座下是否有位弟子姓奚,名云阶?!”


  奚云阶。她提到这个名字,天衢子心中一跳,一点难以启齿的隐秘情思似被人当众揭开,他心中滚烫。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云翻雨覆,面上却无波无澜。


  还是不肯答话。


  顼婳身后的侍从已对这样明显的怠慢颇为不悦。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仙宗与魔族多年交战,魔傀虽隐居画城,却到底也是魔族一脉。


  双方可算不得和平友好。


  为免冷场,玉蓝藻道:“久慕傀首风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阴阳院确实有云阶此人,正是掌院座下大弟子。”


  他们心思又颇为不同,虽然魔傀同属魔族,但是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当可解眼下后继无人的燃眉之急。


  而且这样的势力,九渊不动手,魔族早晚鲸吞蚕食,对仙门极为不利。是以此时反而愿意示好。


  顼婳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是否劳烦大长老请出此人,让本座当面致谢?”


  她似也看出天衢子对魔傀心存芥蒂,不再同他说话了。天衢子掌心皆被汗湿,熟悉的甜香驱散了他身上苦竹的清寒,梦中人在眼前,然目光如有千钧的重量。


  他不敢抬头看。


  载霜归轻咳一声,示意天衢子,无论心中如何不悦不喜,始终不该在此时发作。但见天衢子并无反应,他只得道:“当然,傀首稍候。”说罢,命人去寻奚云阶。


  奚云阶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阴阳院弟子的练功服。但他身姿挺拔,仪容整齐——天衢子平日里对诸弟子的内外要求都是很高的。


  此时站在蜃起楼台,他颇为不解。


  顼婳见到他的“真容”,觉得比想象中年轻些。她一向喜欢清丽俊秀的少年,此时更加欣赏:“云阶,好久不见。”说罢,往旁边一侧身,将席案让出一半。


  奚云阶满头雾水,载霜归心中不满——师父已经够无礼了,弟子不能再愣头愣脑了。他声音里便多了两分威压:“还不见过傀首?”


  大长老发话,奚云阶当然只好遵从。他向顼婳略施一礼,踌蹰片刻,终于是在她身边的席案上坐下来。


  根基精纯的仙门大弟子,气息也干净清冽。顼婳心情上佳,微笑道:“这次来,有一件礼物给你。”


  奚云阶问:“在下与傀首素未蒙面,如何敢当傀首厚礼?”


  顼婳眉目舒展,笑意盈盈,令人目炫。上次的事,想来奚云阶是觉她当时狼狈,并不想对外人言。她说:“无妨。”


  说完,对身后侍从一示意。黑衣侍从中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女童,向奚云阶一拜。稚子天真,奚云阶满面绯红:“傀首,这……这是……”


  少年含羞大怯的模样惹得顼婳又是一阵轻笑:“此子赠予云阶,以报当日大恩。好生教养,自有回报。”


  奚云阶连脖子都红透了:“这……傀首,万万不可!”


  顼婳正要说话,天衢子终于皱眉道:“你身为魔傀傀首,岂能将族人视为玩物,随意赠送?!”


  顼婳闻言,倒是看了天衢子一眼。此人自她到来后,一直不假辞色。想来也是对魔族深恶痛绝那一类人。


  这种人在仙宗不是少数,顼婳也不想理会,道:“奚掌院既知我是傀首,便该明白插手他人族内事务乃是逾礼之举。”


  此言出口,亦是心中不快了。


  载霜归赶紧道:“奚掌院言出无心,傀首请勿见怪。”说完,向奚云阶施了个眼色——眼下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魔傀若与仙门中人结合,到底能不能诞下根骨优秀的后代。


  第3节


  她送来魔傀,此事便将有解。何来推拒之理?!


  奚云阶莫名其妙地收下了一个清丽女童,心中只觉得荒诞无比。顼婳倒是不以为意,她起身,向诸人微微欠身:“本座心意已臻,就此别过。”


  其他掌院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道:“傀首百忙至此,九渊尚且未曾款待。不如盘桓两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九渊仙宗下有九脉,分别是阴阳、道、佛、刀、剑、阵、医、妙音、器九院。


  此时说话的正是器宗掌院九盏灯。显然如今人才凋零,已经令有的人沉不住气。载霜归连忙道:“正是,傀首初至九渊,又有故人在此,不如就让云阶带傀首四下走走,一观融天山雾景,如何?”


  他毕竟老辣,一番话,不仅把顼婳留在九渊,更是直接留在阴阳院。本来理应天衢子陪同更合礼数,但天衢子表现冷淡,载霜归可不希望阴阳院此时与魔傀一族交恶。


  奚云阶无疑是个好人选。


  顼婳微仰上身靠在椅背上,轻轻把玩折扇:“既然如此,长老盛情,顼婳却之不恭。”


  载霜归心下松了一口气,向奚云阶使使眼色。奚云阶只好起身:“傀首请。”


  顼婳略微点头,由载霜归等人一路送出蜃起楼台。后由奚云阶陪同着,游览九渊山色。天衢子目光扫过伊人背影,心绪烦乱。


  载霜归送客归来,看一眼天衢子,低声道:“就算你对魔傀一族有成见,也不必非在此时表露。就不能容忍一二吗?”


  天衢子心中微顿,片刻说:“我对魔傀,并无成见。”


  载霜归问:“那你是对傀首顼婳行事不满?”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说:“你与她相识?”


  天衢子终于道:“天魔圣域,有过一面之缘。”仍是含蓄带过。载霜归到底了解他,知道他不愿说的事,必有原因。于是说:“你潜入天魔圣域,身上带着云阶的信物。所以她是将你误认作了云阶?”


  天衢子心中空无,像是也随某些人离开了一样。他低声道:“嗯。”


  载霜归明白了:“你既连敷衍也不情愿,便让云阶出面也好。”


  天衢子猛地抬头:“不,师尊,我……”我愿意!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就这样卡住。


  这个徒弟性情最是寡淡,素来不愿与女修打交道。载霜归拍拍他的肩,一脸师父明白的表情。随后回到自己座席,诸位掌院心思各异,但都在魔傀一族上打着转。


  连木狂阳都难得一脸正色。


  玉蓝藻说:“魔族既然知道魔傀之事,就不会善罢甘休。恐怕魔族不日会起内乱,傀首今日到访,不知道会不会另有深意。”


  阵修典春衣说:“无论如何,如今我们形势严峻,总得把握时机。”


  其他人尽皆点头,目光一齐落在天衢子身上。


  天衢子明白他们的意思,其实不管魔族也好,仙宗也好,任何拉拢与帮助都不可能毫无原由。


  修仙或者堕魔,只要人活着,始终便身在名利场。一身牵绊,谁能超脱?


  他说:“诸位言下之意,奚某明白。”


  木狂阳说:“你既然明白,就给人家一个好脸色。哪怕装得再恶心,也请您老务必忍住。”


  器宗掌院九盏灯随即表示了对木狂阳的支持:“若是阴阳院实在不愿接待,器宗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他这话一出,除了佛宗掌院不动菩提没有反应以外,其他掌院与长老都纷纷动起了小心思。邀约之意溢于言表,天衢子站起身来:“阴阳院不至于接待不了一位画城之主,不劳烦心。”


  话落,径自离开。


  阴阳院。


  奚云阶老老实实地带着顼婳浏览山色,阴阳院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十方世界。内里池水半沸半凝,草木半枯半荣。日月同天而现,昼夜光影交割。


  顼婳很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异象,她行走其间,指着湖中游鱼,问:“灰色的是它的影子吗?”湖中所有鱼,皆有重影如镜像。


  奚云阶面色微红,道:“阴阳之道,高深玄奥。此地深意,云阶亦是似懂非懂。”


  顼婳拍拍他的肩:“其实云阶不必深思,此地极力想要阐述阴阳,却如士子面红耳赤之争,欠缺自然。此情此景若是有主,莫非也是阴阳人吗?”


  奚云阶面色扭曲:“傀首请勿戏言,此乃家师之作。”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顼婳没有回头就知道——阴阳人来了?!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


  她转过头,看见天衢子一身白衣,背筝负剑而来。他腰身紧窄,行走之际腰间阴阳双鱼佩流苏微微晃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风采超然。


  但显然刚才的话没能逃过这位玄门大能的耳朵,他面色不善。顼婳轻咳一声,终于还是见礼:“奚掌院。”


  天衢子视线偏移,不敢触碰她的视线:“闲时涂鸦,让傀首见笑了。”有意缓和了声音,是想要和解的意思。


  顼婳立刻准备接受他不辨真伪的善意,吹捧道:“游戏之作已令人惊叹,掌院学识深如渊海。顼婳钦佩。”


  可是尚算得体的恭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天衢子眉峰紧蹙,又移开目光,不想说话了。他早已适应这样冷淡疏离、言不由衷的交谈,但与她并肩一处时,他痛恨这种相隔千里的虚伪客套。


  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声音的冰冷:“傀首并未惊叹,也不钦佩,何必说出这等口不对心的话来。”


  这人堂堂一院掌院,不是这么小气吧?!顼婳也是有脾气的,立刻回以尖锐:“掌院说得不错,万物生长,柔美自然。美隐匿丑,明包容暗,眼中有阳,心中见阴,阴阳从未相离。而此地景与物,逼迫阴阳同现于肉眼。有形无神,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婢学夫人,矫揉造作。不如趁早拆去。”


  好吧,彻底把天聊死了。


  奚云阶都不知道怎么圆了。跟随而来的载霜归气得将要中风。


  天衢子浓睫低垂,又到了这种地步。但鼻端甜香追魂索命一般,让他的思维不似平素敏捷。他不是一个擅于言谈的人。他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别人拜师,都是千恳万求。他拜入载霜归门下,是载霜归苦劝一月的成果。


  旁人学艺,大多讨好师长、借力同门。他过目不忘,载霜归等不及他开口,已经倾尽全力堆砌他一人。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玄门中人视为极权巅峰,争夺再所难免。只有他乃临危受命,师门早已倚重。


  他一生太过顺遂,不肯俯首,也不懂迁就。


  可是他也舍不得走。他凭栏而立,风贴水面而来,半暖半寒,撩起他暗纹细腻的衣袍,流光明灭变迁。他薄唇紧抿,不动不语,白衣黑发,如冰雕玉刻,倒是与这环境水乳交融。


  顼婳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要可心得多。


  载霜归强行打破僵局:“傀首之言,也有道理。十方世界乃奚掌院入道十年时所作。彼时他年方十八,少年心性,总是更喜目中所得。如今千年过去,心境想必早已不同。但因此地深得上任掌院喜欢,故而留存至今。倒惹得傀首见笑。”


  是了,应该这般说。可为何忍不住针锋相对?

  天衢子随手扯了一根草茎,法阵不敢反抗阵主,微微颤动。顼婳也震动,虽说之前的令人惊叹语出违心,但若这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之作,那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


  此地是术法补全,一半真景,一半虚影。虽然造景心性尚不成熟,但对术法的理解与觉悟可称精巧。


  有了载霜归打圆场,她也想先下了这个台阶再说。毕竟跟阴阳院掌院交恶,非是此行目的。当下说:“想不到奚掌院不足双十时,已是才华横溢。倒是本座浅薄了。”


  这句称赞算得上真心实意,天衢子没有回头,却也思忖着如何将先前唇舌交锋的不快洗刷干净。正要开口,却听顼婳又道:“奚掌院已逾千岁,看上去却是容颜俊秀,九渊仙宗真是驻颜有术。”


  什么意思?是暗指我年老吗?!

  天衢子转过头,冷冷道:“敢问傀首时年几何?”


  载霜归暗暗叫苦,不知天衢子今日到底发了什么疯。毕竟年纪什么的,他以往从未在意过。


  顼婳当然也看出他容色不对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玄门大能,为什么会在意年龄啊?!她心中叹气,却还是压了压火气,说:“蒙掌院相询,今年恰好五百载。”


  五百!!小了六百多岁!!

  天衢子平生第一次品尝失落,有些难以下咽。他说:“五百岁?九渊仙宗确实有几本驻颜秘籍堪称精妙,不然就赠予傀首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已经不用猜什么意思了,他就是说本座长得老!!混帐!贱人!!老匹夫!!


  他成功踩中了所有女人的痛脚,顼婳再压不住心火,反唇相讥:“掌院驻颜之术,秀气有余,却失之阳刚,确实更适合女子使用。本座这便愧领了。”


  这话却是违心,天衢子看上去虽是二十六七的年纪,但是鹤骨松姿、威仪凛然,并不女气。然而出自她口,却十分诛心。天衢子拂袖而去。


  还是走吧,虽然眷恋有如千丝缠心,但再待下去,打起来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挑几条评论统一答复一下:

  网友:18100487 评论: 《桑中契》 打分:0 发表时间:2018-07-01 20:08:51 所评章节:1

  这个也好看例行问下第一宠啥时候更

  答:第一宠其实一直在写结尾,但总觉得内容不太满意,所以一直没有放上来。但是这本会完结,因为渣一本身也很喜欢这个故事。时间恐怕会延后,确实为了修它耽搁了不少时间,实在耗不起了。


  有生之年终不能幸免 评论: 《桑中契》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7-01 11:05:37 所评章节:1

  女主名字咋读!


  答:女主音同:虚画。 男主音同:天渠子 男配音同:赢驰


  网友:momo2013 评论: 《桑中契》 打分:0 发表时间:2018-07-01 14:23:45 所评章节:1

  九渊仙踪出现了,木狂阳出现了,我现在就想问一声:弋南清水蜜儿现在在干嘛?

  答:之前的《水木向南清》因为感觉人设和《神仙肉》重合了。写的时候脸谱化的感觉很重,所以再三考虑之下,推翻了前一版的人设。


  评论基本都看,意见都会考虑,人身攻击反弹。


  明天上午9:00,不见不散。


  ☆、蜃起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