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卿卿
作者:admin      更新:2023-02-14 14:09      字数:6468
  周月明纵然心里有事,也不会对青竹细说,只一遍又一遍拆解着鲁班锁。


  兄长周绍元来看她时,她正坐在窗下全神贯注解锁。听到声响,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哥?”


  周绍元打量着妹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妹妹好像长大了许多,人也比先时更加沉静。他欣慰之余,又难免有丝丝心疼。他自行坐了,接过茶水,笑问:“怎么又在玩儿这个?”


  “闲着没事呗。”周月明随口答道,“这还是你给我的呢。”


  “见过他了?”周绍元边问边留神妹妹的神色。


  他虽未指明,可他们兄妹都知道,“他”指的是纪云开。


  周月明垂眸,长长的睫羽在脸上覆下一层阴影,她“嗯”了一声:“他回来那天,我去春晖堂,正好碰到他出来。”


  周绍元点一点头:“没事儿,你现在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这几天就会搬出去,对你不会有任何影响。”他停顿了一下,又问:“我这几天忙,也没问你,你去外祖母家里,她老人家身体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啊,很精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周月明一笑,同兄长说起在外祖母家的见闻,不再谈论关于纪云开的话题。


  而纪云开则在静心居同母亲说话。他在讲了面圣的经过后,又提起搬走一事。


  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法,他早先便提出过搬出去,被安远侯拒绝。如今他年纪渐长,又有皇帝御赐的府邸,搬出去也顺理成章。


  林氏对此倒也并不反对,只是她神情有些怔忪,良久才轻轻点一点头:“好。”


  然而,当他们向安远侯提出告辞时,不出意外,又遭到了他的反对。


  安远侯急问:“好好的,为什么要走?是谁说了什么吗?还是有哪里不如意?”


  “不是。”纪云开摇头,“周伯伯一直关照我,在府上,我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是我自己的缘故,我毕竟姓纪,皇上御赐的宅子也已经修葺好了,我没有理由继续赖在周家。这些年,我们母子多亏了周伯伯照顾,大恩大德,将来必报。”


  安远侯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报恩,你也不必觉得我对你有什么恩德,你只要能好好的,我就比什么都高兴。”他定了定神:“你要真想报答我,那就别说什么离开的话……”


  纪云开沉默了一瞬:“周伯伯,这一点,恐怕我难以从命。”他停顿了一下:“皇帝赐的府邸离侯府不远,我们搬出去,也不是再无往来,还能常常见面。周伯伯对我的恩德,我不会忘记。”sxmd

  只是,没有人愿意一直寄人篱下,他也想有自己的家。


  见他态度坚决,安远侯又确实没有挽留的理由,只得点头答应:“罢了,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那就随你吧。”


  但他心里到底空落落的,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模样:“我听说你带那个姑娘去了北乡伯府找了李三?是把她记在李三名下吗?”


  云开和他提过自己重伤被救的经历,他知道那个小姑娘也算是纪云开的救命恩人之一。在他看来,朝夕相对大半年,又都是年轻人,还千里迢迢带回京城,未必没有一些情意在。还特意记在一个无子嗣的身份相当的男子名下,或许还有其他意图。


  先时他因为卿卿拒绝了云开的提亲而心中不自在,若是云开现在另觅所爱,他也能放心。


  “嗯?”纪云开有些诧异,“李姑娘?她原本就是李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带她回京,就是因为受人所托,把她送到她父亲跟前。”


  安远侯点了点头,暗暗有些失落:“原来是这样啊。”


  —— ——


  向主人表明了辞别之意后,林氏母子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他们母子当初进安远侯府时,只带了小小的包裹,这些年吃穿用度皆由侯府所出,离开时能带走的属于他们的东西,少之又少。


  纪云开只带了自己读书时的一些札记以及素日用的衣物。靠军功赢来的东西以及皇帝的赏赐,他都留了下来。


  母亲林氏和他的情况差不多,除了衣物,只带了手写的佛经以及绣品。


  除了安远侯,他们还要辞别老夫人刘氏。


  刘氏知道他们要走,并不意外,不过还是礼貌性地挽留几句,又笑道:“云开刚来时,也不过才这么高,一眨眼,都已经建功立业,撑起门户了,好,很好。”


  她心里感慨颇多,尽管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对母子,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纪云开确实有些本事,在军营里靠自己走到今天。他“死而复生”,被皇帝留在京中,也算是有福之人。


  看见他,她不免想起卿卿来,心中微觉遗憾。可惜卿卿很讨厌他。


  —— ——


  周月明知道纪云开与其母林氏要搬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才回京数日,就匆匆忙忙搬了出去。


  “姑娘,我听说,他们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青竹一边做着绣活,一边悄声说道。


  周月明“哦”了一声,心说,倒是他会做出的事情。


  第30节


  “侯爷吩咐说他们的院子先不让动……”青竹觑着姑娘的神色,见她似是没什么兴趣,心思一转,换了话题,“姑娘去金光寺穿哪身衣裳?”


  “啊?”青竹话题转的太快,周月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你说什么?”待青竹又重复了一遍后,她才回答:“挑件素净的就行。”


  表姐薛蓁蓁自从与沈小将军定亲后,就坚定地认为金光寺的许愿池异常灵验,婚期将至,她则又邀请了表妹周月明一起去金光寺上香。


  周月明同这个表姐最要好,而且这几日也心烦意乱,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正好可以出门散散心。


  不过要去金光寺上香的,并非只有他们。


  纪云开的母亲林氏早年并不信佛,因为在她最艰难时,救助她的不是佛祖,而是那个笑容温暖的男人。可惜他早早离世,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间挣扎。后来她知道,他给她留下了一件珍宝——他们的孩子。


  在静心居吃斋念佛十年,她渐渐有些相信了,儿子噩耗传回后,她日日在佛前祈祷,求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如今搬出了安远侯府,住进新宅院,面对着儿子特意布置的佛堂,林氏缓缓合了合眼睛,低声道:“撤了吧。”


  “娘?”纪云开不解,“是哪里准备的不对吗?”


  “没有。”林氏摇了摇头,半晌又道,“挺好的,不必改了。”她停顿了一下:“就是我也想去外面寺庙上香。”


  纪云开并未多想,只点一点头:“我去安排。”


  他的母亲已经有许久不曾出门了,这会儿想出门到外面上香,他自然要好生准备。


  一说到上香,他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金光寺。他皱了皱眉,眼前倏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她站立在一个池塘边,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而他竟一身白衣飘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是的,是飘着而不是站着。


  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念头:那是金光寺。尽管在他记忆中,他从未去过那里。


  纪云开有点头痛,他深吸一口气,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很清楚,他从安远侯府搬出来,以后和她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下黯然,却又忍不住想:这样一来,她对他的讨厌会不会稍微减轻一些?

  什么时候她才能待他如他梦中那般?


  是夜,纪云开又做梦了。梦和现实相反,梦里的他依然穿着一身白衣裳,站在她院子里的槐树下,腼腆温和,在跟她说话。


  纪云开醒来后,怔了一会儿,才更衣洗漱。


  鬼使神差地,他问身边伺候的小厮:“有白袍吗?”


  “白袍?”小厮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我这就去找找。”


  纪云开双目微敛:“算了,不用麻烦了。”


  小厮不说话,心里暗暗记下,要白袍。


  —— ——


  纪云开确实从未来过金光寺,但是他对这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一转头就能看见她的面容。


  身边是失而复得的儿子,林氏今日上香拜佛前所未有的虔诚,末了又问儿子:“听说金光寺有许愿池异常灵验,你有没有什么心愿?”


  纪云开微讶,他略一沉吟:“去看看吧。”


  心愿嘛,肯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实现。


  站在金光寺的许愿池前,纪云开一言不发,眸中墨色翻涌,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与他梦中场景一般无二。


  如果真的是梦,那也太巧合了一些。可如果不是梦,那又该如何解释?

  “怎么了?”林氏察觉到了儿子的异样,轻声问。


  “没事。”纪云开摇头,继而又道:“只是觉得此情此景,似乎在梦中见过一样。”


  “是吗?”林氏轻笑,“这没什么奇怪的。你……”


  你爹在成亲当日,也曾说“此情此景,似是梦中经历过一般。”


  林氏轻轻叹一口气,学着周围其他香客的样子,摸出一枚铜钱,投掷下去,同时闭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而纪云开则抬眸,向远处望去。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确切地说,那一行过来的人不少,但是他一眼看到的只有她一个。


  她正偏头和她表姐说话,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白得仿若透明一般。他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他知道他自己应该收回目光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紧紧盯着她,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目光太过灼热,让周月明忽视不得,她抬眸望去,只见纪云开目光沉沉,正盯着她。


  周月明的脸腾地就红了,莫名地心慌。她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偏过了头。


  薛蓁蓁正听表妹说话,听着听着没了音,她有些奇怪,转头一看,见表妹两颊微红,奇道:“你是觉得热了吗?要不,咱们歇一歇?”


  五月的天,确实热了。


  “好啊。”周月明点头,尽量自然道,“许愿池咱们去了那么多次,今天就不过去了吧?”


  纪云开在那里,她这般过去,感觉怪怪的。但是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下意识便想逃避。


  “为什么不去?”薛蓁蓁不解,“很灵的啊。你忘啦?我……”


  表妹这么一提,倒像是提醒了她,她看向围着好些人的许愿池,一眼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纪云开。


  这世上总有人在人群中能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纪云开应该就是这样。


  薛蓁蓁“咦”了一声,心说,好巧。


  她虽然近来不出门,可也听说了纪云开死而复生之事。如今骤然看见,她难免好奇。纪云开从小在安远侯府长大,她又是安远侯的外甥女,说起来跟纪云开也算认识。她视线微转,看到了纪云开身旁不远处的妇人,心想,这是他母亲吧?


  有那么一瞬间,薛蓁蓁想上前打个招呼,但是一瞥眼,瞧见身侧的表妹,她心中一凛,压下了这个念头。


  卿卿讨厌纪云开,还曾用上吊方式拒绝嫁给他。


  她固然对纪云开的经历好奇,但她更在意卿卿的感受。上回帮沈表哥见卿卿,还算事出有因,这一次可不能了。


  于是,薛蓁蓁似是回过神一般:“好啊,那咱们去碑林看看。”


  她挽着表妹就要离去。


  纪云开眼神微黯,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卿卿现在已经不愿意看见他么?


  已经睁开眼的林氏看了一眼远去的人,又看看儿子,慢悠悠道:“是卿卿吧?”


  她对这个姑娘并不熟悉,但是看儿子的反应也能猜出一二。她先前久居佛堂,可是对儿子的心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纪云开“嗯”了一声,心中微觉酸痛。


  “说起来,我倒是欠她一声谢谢。”林氏轻声道。


  “什么?”纪云开微讶。这从何说起?


  林氏低头一笑:“你走以后的那段时间,她帮了我不少,还替我请过几次大夫……”


  听着母亲的话,纪云开眼前忽的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画面,都是她低头吩咐丫鬟去请大夫的场景。


  无一例外,画面中都还有另一个人。——一身白衣的他。


  “咱们走的急,我也没来得及跟她当面道谢……”


  耳畔听着母亲的话,纪云开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他眼睛一亮,熠熠生辉,唇畔也扬起了极浅的笑意:“道谢这种事,什么时候都不迟。娘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