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在握手之后才介绍起了怀里的黑猫——现在谁都知道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黑猫了。
  它是个说咬人就咬人的超凶猫猫。
  “这是我捡到的流浪猫，嘴很严，什么都不肯说，……它说你的灵魂吃起来没滋没味的，就像没有情绪似的。我说，我们一定要呆在东京城郊正午的太阳底下的街面上，用中文逗猫吗？”
  楚轩选择用问题回答问题：
  “街上的人，能看得到那只猫么？”
  其实有更重要的问题，比如“猫吃的是灵魂？”，但这种话题显然不适合在街上说。
  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的他，绝不至于看到如此明显的异常还毫无表示。只是从异形一出来以后，郑吒回到现世探亲，不知情的情况下，捎出去了他答应临终前的父亲、制造出来之前绝不可以去死的超时代高新科技，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思考了。
  伽椰子家不算特别偏僻，因为佐伯一家的横死事件，邻居有条件的都搬走了，到底显得荒凉了些，看不到什么人，也没有揽客的出租车。
  楚轩脑内有现实世界的东京地图（大致），他一边说一边带路向主干道方向走，这样方便他去网吧查询资料和加载详细地图模块。
  日本的网吧不需要**，一般叫作“网络咖啡厅”，有些装潢不错，有包间，私密性算是比较好，大概像是国内的KTV小包间的样子。
  关于猫的问题，如果打算避而不答，崔嵬会说“街上没人”。但她没有，她迟疑片刻，才答道：
  “其实不只是它，如果不是离‘我’足够近，我怀疑这里的……‘人’，连我都看不到。”
  仿佛是对她的来历的暗示，不，明示。
  这种程度的分析对他来说都不需要经过思考，捕捉到关键词信息，答案昭然若示。楚轩直接问了：
  “你不是人类？”
  崔嵬摇了摇头，模样宛如梦中的人在进行思考，说话的语气倒是很肯定：
  “我自我认知是人类没错——崔嵬，人类女性，22岁，大四实习期。但从刚才醒来开始，哪里都不对，坐卧行走都觉得怪怪的，直到我驯服了这头猛兽才有点熟悉感。”
  她的常识一定有哪里不对。正常人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描述自己的，她更像一个正在模仿人类、看起来也尽量像个人类的，别的什么“东西”。
  但是楚轩不想思考，也不想分析了。他只是重复道：“驯服了这头猛兽？”
  崔嵬抚摸黑猫的头，深黑色的大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你认知里的猫，不属于猛兽吗？它们和人类吃同样的食物，有些出生前怨恨特别深重的特殊品种，连人都吃。”
  吃人的猛兽，显然不是楚轩认知里的家猫。
  而且“出生前怨恨特别深重”这种描述，过于怪异，那既不是对猫的描述，也不是对通常意义上的猛兽的描述。
  但是崔嵬怀里那只黑猫，刚才轻轻一口，就“吃”掉了他左手食指的感觉，不排除确实有将他整个人的感觉全部吃掉的可能。以这个标准来说，把这种“猫”归类为猛兽也可以。
  接下来的话题就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聊了。楚轩拦了辆出租车，制止了崔嵬和黑猫坐在副驾驶的行为。
  不过司机似乎认为他有精神类疾病，居然认认真真地和空气说话，拒载了他。
  被当成空气的崔嵬脸色比之前更苍白，眼窝青黑，黑眼球又大了一圈，深紫色的嘴唇嘴角向着耳根拉长，对着司机的头张开嘴。
  裂口女那种张法。
  楚轩再次制止了她的行为，崔嵬的表现就是之前他要阻止她坐在副驾驶位的原因：他显然不希望车开到一半，司机人没了。
  幸好问到的最近网吧不远，3千米而已，几个人腿儿着去的。
  崔嵬跟着楚轩进入网吧以后，身处人群中间的她，又露出了在伽椰子的老宅刚醒来时那种无机质的、比起人类更像人偶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灵异类恐怖片的世界造成的错觉，楚轩似乎看到了崔嵬深紫色的嘴唇颜色加深，形状变圆，整体向着无光无色吞噬一切的黑洞变化。
  他派阿诺拉了一下崔嵬，崔嵬慢半拍回过神来，依然不太确定地问道：
  “……这里不是食堂吗？”
  楚轩否认了她的疑问，回忆并交叉对比她两次出现这种眼神的场景。
  一次是在轮回小队中间醒来，一次是进入到人群密集的场合，再结合她关于猫的描述，虽然不符合常识，但他还是得出了结论：
  “你和那只猫的怨灵一样，以人为食物。”
  崔嵬快速摇头，像是要靠速度表达否定程度似的，摇得脖子都长了三寸：
  “怎么会，我天生就怨气深重，从来不需要吃人——咦，你是说，你的‘人类’，指的是他们？”
  他们，就是网络咖啡厅的双人包间之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没等楚轩回答，她扶正自己的头，嘴巴拉长像惊声尖笑的面具杀人狂：
  “你们怎么把食物叫人？……哦不对，在你们这里，食物就是人类。”
  她抱紧了怀里的黑猫，表情复杂得难以描述。
  就好像一个平时并不热衷于二次元的大学生，突然掉进了爱丽丝的兔子洞，发现一直以来都当童话的三月兔和变大变小蘑菇，全都是真的。
  黑猫不高兴地反过头去咬了她一口，崩掉了两颗小尖牙。小尖牙落地化成烟，黑猫嘴里长出了新的牙，没有再咬她。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飘飘然。真正的22岁甜食爱好者，误入老巫婆不在家的糖果屋，也就是这种程度的快乐了。
  楚轩对她有了初步的评估，就暂时把她搁在一边，运指如飞给自己、阿诺和崔嵬编写身份、查找资料、挑选酒店、黑入位置合适的人造卫星充当监测其他轮回小队成员的远程眼睛。
  崔嵬的思路还是很乱，她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整理想法：
  “这个世界处处不符合常识……猫不是野兽，食物是人，除了我没有别的人类，阳光强烈的白天不是休息的时间，初次见面的姐妹还会送给所有呆在她家的人一条围巾……”
  说着从洁白无瑕的细细颈部伸手一抓，抓出来一条，或许用“条”作为量词并不合适的带状气体，黑如墨浓如漆，翻滚着让人看一眼就能如堕无间地狱的怨憎、仇恨、哀恸交织的情绪。
  她埋首嗅了一下，抬起头来组织语言，随后对着发呆的黑猫，凝神分析道：
  “还写着她的名字呢！佐伯刚雄佐伯伽椰子佐伯俊雄玛尔，好长的名字啊，这里的姐妹名字都这么长吗？我的名字是不是太短了，从明天开始叫‘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怎么样……”
  楚轩打断了她越来越跑偏的分析：
  “那是一家三口和一只猫的名字。佐伯刚雄和伽椰子是夫妻，俊雄是他们的儿子，玛尔是俊雄的猫，他们就是《咒怨》的主角。《咒怨三部曲》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
  发呆的黑猫猛然炸起毛，跳出崔嵬怀里，瞪圆了金黄色的猫眼，对着楚轩脚下哈气。
  崔嵬随手把她眼中的“围巾”搭在肩膀上，飘到楚轩左近，盯着他脚下，电脑桌与机箱的空隙一隅，轻声说道：
  “我不养有人家的猫。虽然不饿，但也可以来口零食。还不滚吗小猫咪？”
  嘴里说着“不饿”，她的一只足尖悄无声息地伸长了一尺半，像白色的薄薄地毯，平坦地铺向那个角落，不知道要把什么卷起来的样子。
  楚轩看到了，在崔嵬捡到的流浪猫扑过去那一瞬间，另一只一闪而逝的黑猫，用充满怨恨诅咒之意的眼睛望着他，惨叫一声喵喵咧咧地跑远了。
  回过头来，崔嵬的脚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形状，抓起一脸无辜地蹭着楚轩裤脚的流浪黑猫抱进怀里，完全看不出有过诡异的变形。
  楚轩淡淡地重复崔嵬的言论：
  “‘如果你是一个还没有踏入社会的女大学生，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下，让你在现役军人和一群社会男人之间选一边，你会选哪边？’以你表现出来的形态和社会常识，不足以说出这种符合现世我国普通家境的年轻女性能说出的话。”
  崔嵬黑沉沉的大眼睛在网络咖啡厅光线黯淡的包间里看着更黑了，她的微笑也更像打算吃小孩：
  “我天生就不吃人也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我。我邻居家的姐妹出生时就是22岁的女大学生，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22岁大四实习期时被一位现役军人在一群社会男人的狩猎中救出来，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不理解她的意思，但是记住了她的故事。”
  这句话说得云山雾罩，一般人看了都只会更糊涂。楚轩从她的话中构建出来新的世界观，模拟运行她的思路思考一下，指出：
  “你的世界是不是没有‘父母’‘死亡’的概念？所有生命的归宿，是什么？”
  崔嵬表情空白地想了想，最后挫败地把脸埋在黑猫和她一样冰冷的毛皮里，脖子后面裂开一张嘴，老老实实回答道：“全都是听不懂的名词，我这学期的《人类学》要挂科了！”
  楚轩已经断定，崔嵬的绝大多数常识，与现世的常识是冲突的，然而逻辑自恰。
  她对现世有微弱的、不翔实的认知，这些认知的来源是她口中“姐妹讲的故事”，结合她将伽椰子认作“第一次见面的姐妹”，她的世界，恐怕是死后的世界。
  她的身份，排除她有妄想症、精神分裂症的可能，那么就应该是女鬼或类似的存在。
  对人类的威胁程度相当高，食谱包括人类的灵魂，是这次恐怖片轮回世界的异数。
  ……原来真的存在新的世界。
  不知人死后的灵魂会不会脱离躯壳的束缚，拥有感觉和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tips：
  1.按照崔嵬的认知，虽然有满大街的大活人，但是只有她是人类。楚轩正在接近她概念中的“人类”。
  2.崔嵬的常识系统和其他大活人的常识系统并不兼容，不要硬套，硬套容易死机。
  3.虽然到现在才两章，但是楚轩已经两次阻止崔嵬吃点小零食、崔嵬两次阻止流浪小黑进食楚轩了，也不知道下一章轮到谁不给吃饭，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