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谁比谁傻多少(二)
作者:admin      更新:2023-01-07 18:18      字数:2014819
  得,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多久啊,老爹就知道了,嘿,看样子,不消隔夜,这事儿指不定已传得个满城风雨了,回头萨老儿怕不得跟咱再好生磕上几番,接下来该是有得扯了!


  三爷的问话的语气虽是平静如常,看不出有甚不对之处,可弘晴却是瞬间便了悟出了不少的信息,不止是事情本身,更已猜到了三爷内心里的隐秘思忖,然则弘晴却并未说破,而是恭谨地行了个礼道:“回父王的话,确有其事。”


  “唔,那萨穆哈虽是跋扈了些,可毕竟是多年的老工部了,经营日久,已是根深蒂固,让着其一些也未为不可,如此顶撞于其,你可想到后头如何收场么?”


  若是旁的儿子犯下了这等“错误”,三爷早就拿家法出来使了,可面对着的是弘晴这个妖孽般的儿子,三爷还真不好直接叱责的,更不好说出自个儿内心的真实想法,也就只能是眉头一皱,略带一丝不悦意味地发问道。


  “父王可是担心有小人从中挑拨,以离间父王与太子之关系么?”


  弘晴实在是不想跟三爷多绕弯子,这便淡然一笑,将三爷担心之处直接指了出来。


  “嗯,是有此担心,怎么,晴儿可是已有了应对之策么,且说来与阿玛听听。”


  三爷早知弘晴精明过人,自不会因被点破了心思而惊异,反倒是来了精神,目光炯然地看着弘晴,接着往下追问道。


  “父王明鉴,皇玛法既是让孩儿去了工部,自不会任由孩儿在那儿自生自灭,关照之心必存,倘若旁人要敢胡乱伸手,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八叔又非蠢人,定不会算不到此点,想来是不敢有甚大动作的,至少在山东一案平息前,他是断不敢如此的,若不然,父王只消手缝稍稍一漏,八叔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当然了,派手下奴才挑拨一下怕还是会的,而这,却正是孩儿求之不得之事。”


  弘晴原本就没打算瞒着三爷行事,本来么,就算三爷不闻不问,弘晴也会找个机会跟三爷交个底,概因真正要去夺嫡的人可是三爷来着,弘晴自然不能啥事儿都包办到底,万一要是三爷一时犯了浑,那乐子可就闹大了去了,眼下三爷既然问了,弘晴自不会有所隐瞒,这便笑着分析了一番。


  “哦?此话怎讲?”


  三爷就一不肯吃亏的主儿,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似乎有便宜可占,精神顿时更盛了几分,只是一时间还真就参不透弘晴打算如何做了去,这便眉头一扬,狐疑地追问道。


  “好叫父王得知,前日朝议之事,孩儿本也颇为茫然,实不知皇玛法之用心何在,后,经夫子一语点醒,这才明了个中之蹊跷,敢情皇玛法这是将孩儿当成了探路石了,无论孩儿在部里是成是败,皇玛法都能顺理成章地将阿哥们尽皆往各部里派了去,一者可断太子之根基,二来也可赛马选马,既如此,孩儿便是如何闹腾,皇玛法都断然不会真心见怪的,倘若能有成,甚或还另有嘉奖,此便是孩儿不惧事之根本,八叔既是要派人来送礼,孩儿便笑纳了又何妨?”


  既已知晓了圣意之所在,弘晴的底气自是足得很,分析起来自也就头头是道得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直听得三爷颇有些头晕目眩之感。


  “嗯,晴儿言之虽是有理,只是眼下山东一案尚在审理中,若是节外生枝,怕有不妥罢?”


  三爷乃是精明人,而今弘晴都已将道理分析得如此透彻了,他自是能明了个中之蹊跷,只是还记挂着山东一案,却并不想看到工部在此际出乱子,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以疑问的口吻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父王说的是,然则孩儿以为有人要送礼,孩儿只管接着就好,至于发挥与否,却须得由孩儿说了算,旁人就算再急,那也是枉然。”


  弘晴早就看透了三爷心底里的野望,但并不打算再往深里说了去,这便笑了笑,给出了个自信无比的答案。


  “如此也好,时辰不早了,晴儿且道乏罢。”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三爷自是不好再喋喋不休个没完,默默地寻思了片刻之后,略有些勉强地同意了弘晴的处置办法。


  “是,孩儿告退。”


  一整天忙活下来,弘晴早已是又累又饿,自是不想再多逗留,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自行回转“翠山居”不提。


  “唉,多事之秋啊!”


  尽管已然不怎么担心弘晴会惹出甚祸端,可三爷却依旧开心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一旦将阿哥们都往各部里派了去,他三爷眼下所握有的优势也就基本消失殆尽了去,更令三爷郁闷在心的是——他三爷都已为朝廷立下了如此多的功劳,一直以来的表现也可以用“优越”一词来加以形容,可显然还是没能完全打动老爷子的心,若不然,也就无须再来上赛马这么一手了,一念及此,三爷心中的感慨也就再也憋不住了……


  “哟,小王爷,您来啦,小的们给您请安了。”


  工部帮办的差使虽已在手,然则弘晴却并未因此而耽搁了学业,尽管对上书房侍讲们所教的儒学经典不甚感冒,可该上的课,弘晴却是不肯有缺,照老例又是下了课,方才往工部衙门里赶,这才刚出**呢,大老远就见梁萌赞领着几名差役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打着招呼。


  “免了,萨大人可在衙内?”


  尽管看梁萌赞不怎么顺眼,可以弘晴的身份,自然不会跟其一般见识,面对着梁萌赞等人的大礼,弘晴也就只是淡淡地虚抬了下手,随口问了一句道。


  “哟,小王爷您来得不巧,萨大人先前刚走,说是通惠河出了点事,得去看看,今儿个怕是不会回衙了。”


  梁萌赞昨日可是见识过弘晴的狠辣了,这会儿自然不敢再有甚放肆之举,一听弘晴见问,赶忙陪着笑脸地应答道。


  不回衙?呵,这老东西还真是不识趣,跟小爷玩躲猫猫,得,看你躲到何时!


  弘晴昨日那一闹腾虽说算是报过到了,也勉强可以算是跟萨穆哈谈过了分工一事,然则没有萨穆哈亲自带着去都水清使司露面,弘晴想要接管该司的业务显然不合规矩,此际一听萨穆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估算到自个儿要来之际,才跑去了工地,这岂不是明摆着要好生晾弘晴一回么?以弘晴的智商,自是一眼便看穿了个中之蹊跷,心中不爽之意顿起,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也没管梁萌赞是何等表情,施施然地领着刘三儿等人便行进了衙门口。


  “厄……”


  梁萌赞本以为弘晴听闻萨穆哈不在,定会改日再来的,却没想到弘晴居然无事人一般地便进了衙,正笑得妩媚的脸色瞬间便是一僵,嘴角抽搐着,似乎打算出言阻止弘晴的入内,可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那个胆子,也就只是发出了一声有若鸡被勒断了脖子般的怪音。


  “哟,小王爷来啦,下官在此有礼了。”


  弘晴方才行进了二门处的照壁,入眼便见工部左侍郎赫申已从边上踱了过来,笑容满面地行了个拱手之礼。


  哟呵,送礼的人来了,嘿,得,看看谁比谁傻多少!

  弘晴跟赫申并无甚交情可言,也就只不过是上朝之际照过面,至于交谈么,那是半句都没有的,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这会儿一见赫申做出如此熟络状,又怎会不知这位八爷门下之来意,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堆满了最诚挚的笑容,拱手还了个礼道:“赫大人客气了,您这是要外出?”


  “小王爷说笑了,下官可是听得小王爷要来,正翘首以盼着呢,这不,您可可里就到了,呵呵,小王爷这一来啊,咱工部可算是有了盼头了。”


  赫申这会儿官袍虽在身,可顶戴却并未戴上,自然不是要外出,而是专程来等弘晴的,这一见弘晴明知故问,赫申的脸皮子不由地便是一抽,却也没胆子跟弘晴计较,也就只能是打了个哈哈,可着劲地吹捧了弘晴一把。


  “赫大人过奖了,过奖了,在下初来乍到,还得赫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论起虚情假意,弘晴玩起来可是骨灰一级的能手,面对着赫申的吹捧,弘晴的小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赫然的神情,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套话便已是脱口而出了。


  “小王爷客气了,您可是奉旨帮办工部,下官还须得小王爷多多指教啊。”


  赫申本正寻思着如何才能交好弘晴,以备接下来的放鱼饵之行动,这一见弘晴如此好说话,心中自是暗喜不已,脸上的笑容也就此更灿烂了几分。


  “赫大人万不可如此说,指教啥的,本贝子可真当不起,能与赫大人携手共进,实是人生之快事也。”


  弘晴的忽悠功一发,当真演得真挚无比,一来二去地几下寒暄,很快便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乎了起来。


  “说得好,能与小王爷这等大才共事,下官也是三生有幸啊,自当竭力而为。”


  赫申能被八爷如此重用,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说起套话来,那也是倍儿顺溜的,这一大一小哥俩好起来,当真颇像那么回事的。


  “嗯,好,要的就是这话,本贝子今儿个正要去都水清使司露个脸,赫大人就当个介绍人好了,来来来,一道去罢。”


  客套已毕,弘晴可就图穷匕见了,一把拉着赫申的手,便要往后院的都水清使司里去,此举一出,赫申登时便有些笑不出来了……


  第一百章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小王爷,下官,呵,下官还有些事待办,这个……”


  被弘晴这么一拽,赫申实在是尴尬的够呛,没旁的,别看他是左侍郎,算是工部的第二号人物,按职分,也确实是都水清使司的直管上司,可惜他这个上司不过只是尊木偶罢了,整个都水清使司上上下下两百来号人,就没一个拿正眼看他的,更别说啥早请示晚汇报的了,那地儿的事无论大小,都没赫申能置喙的份儿,这会儿叫他去帮弘晴压阵,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还是咋地,自是万万不愿了的,奈何先前话又说得太满,此际还真不好解释个中之缘由的,也就只能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地找了个不是借口的借口。


  “无妨,就几句话的事儿罢了,断误不了赫大人的正事,赫大人,请罢。”


  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弘晴自然不可能让赫申就这么溜了去,若不然,先前那一番客套的唇舌岂不是白费了?不等赫申将借口编完整,弘晴已是一派豪迈状地挥了下手,打断了赫申的话语。


  “也是,呵呵,那好,下官就陪小王爷一行好了,小王爷,请!”


  尽管心中百般的不愿,可被弘晴这么一逼,赫申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无奈之下,也只好作出一副爽快状地应承了下来,一摆手,道了声“请”。


  都水清使司作为工部的最核心部门,占据的自然是最靠近尚书办公处之地,实际上,整个偌大的三进院子中,除了尚书、左侍郎办公处之外,其余厢房全都是都水清使司所有,司下设都吏、河防、桥道、织造、柜、杂六科和算房、火房两房,共计八个办公处,分掌该司事务,外头还有隶属机构皇差销算处(负责核销皇帝出巡时各地所用维修桥梁、道路等费用);冰窑(负责收发藏冰);彩绸库(负责收发制帛、诰轴、彩绸、驾衣、宝砂、棕丝、藤竹)等三大外处,官吏众多,全司设有郎中六人(满五人,汉一人,正五品)、员外郎六人(满五人、汉一人,从五品)、主事六人(满四人,汉两人,正六品)。笔帖式十八人(正九品),经承九人(从九品)以及差役两百余,编制之大远超其余各司,素来为工部的重心之所在。


  按理来说,都水清使司如此大的一个部门挤在一院子里办公,噪杂之声必是难免,可待得弘晴与赫申联袂行进后院之际,偌大的后院里竟是一派诡异的安静,浑然不见半点的人影,也无甚杂音,就宛若整个后院空无一人似的,这显然不是啥好现象来着。


  嗯哼,这味道不对啊,咱都跟赫申那厮扯了那么许久,这帮龟孙子没理由还没察觉,不列队欢迎也就算了,怎地连公事都不办了?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一见到后院里那如同鬼蜮般的死寂,弘晴立马警醒了起来,他可不相信这会是巧合,心念电转之下,已是有了主意,这便笑着朝赫申一拱手道:“赫大人,这都水清使司如此多处室,一一行了去,实是颇烦,不若如此好了,就请赫大人帮着将九品以上的官员们全都请了出来,一体见了也就是了。”


  “这……”


  赫申可是知晓自己有几分几两的,本来陪弘晴一道进后院就已是不太情愿,这会儿一听弘晴毫不客气地便使唤起了自己,脸色立马就有些不好相看了,奈何一者是还想着忽悠弘晴去与萨穆哈放对,二来么,先前客套之际,他的话说得过满了些,这当口上,便是想要推脱,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借口,可真答应下来么,却又不免担心那帮老工部们给他难堪,倘若真如此,赫申的脸面可就要扫地了去了,左右为难之下,竟自傻愣在了当场。


  “赫大人可是有甚为难之处么?”


  俗话说得好,宁可死道友,断然不可死贫道,更遑论赫申连道友都算不上,这节骨眼上,不死他死谁去?左右弘晴自己是不想去贴一众老官僚的冷屁股的,自是毫不放松地紧逼了赫申一句道。


  “这个……,呵呵,小王爷明鉴,此际尚不到放班时分,都水清使司一向公务繁忙,打搅了去怕是有所妨碍,左右也就一炷香时间便该到了午膳时间了,不若到时一体见了也好。”


  赫申并不笨,自然也猜到了那帮子老官僚们要给弘晴一个下马威的用心之所在,当然不愿去当趟地雷的烈士,这便眼珠子转了转,打着哈哈地玩了把太极推手。


  “赫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本贝子来此,乃是奉旨而为,属公务也,自该在办公时了事,岂能因之影响到属下人等的休息,此大不妥也,赫大人无须多虑,本贝子并非不近人情之辈,不就一炷香时间么,本贝子与大家伙见个面,聊上几句,费不了多少唇舌,最多半柱香也就够了,就有劳赫大人了,请罢!”


  弘晴自己就是玩太极推手的行家,又怎可能会被赫申几句轻巧话忽悠了去,小脸一板,已是面色肃然地端出了贝子爷的架势,毫不客气地数说了赫申一通。


  “那好,那好,小王爷请稍候,容下官这就去唤人来。”


  弘晴乃是奉旨帮办,又有贝子之头衔,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赫申都难望弘晴之项背,这会儿弘晴要摆谱,赫申还真就没推闪的余地,尽管满心的不甘,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躬身行了个礼,脚下略一迟疑,选了排名相对靠后的杂科作为突破之目标。


  我勒个去的,果然有问题!不治治这帮老官痞,后头啥事也别想办了!

  赫申去了好一阵子,就只听见杂科里隐约传来了其之声音,却半晌没见有人行将出来,毫无疑问,这货绝对是碰了个冷钉子,一念及此,弘晴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心里却是不免有些来气了气,概因赫申碰壁,固然是其丢了面子,可弘晴的脸面也同样被扫了,这显然不是弘晴乐意见到之局面。


  “敏行,带几位弟兄去帮着赫大人催催,嗯,记得温柔点,那可都是朝廷命官,伤了可就不好了。”


  既然别人不想给自己脸,那弘晴也就不打算给对方留甚情面了,不过么,话倒是说得分外的“温柔”,只是脸上那一丝的邪笑却显得格外的阴森。


  “喳!”


  李敏行等人原本就是江湖豪士,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早受够了工部官员们的鸟气,这一听弘晴如此下令,自是人人振奋不已,轰然应诺之声格外的响亮。


  “嘭!”


  杂科办公室中,赫申正和颜丽色地与几名官员交涉着,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奈何一众官员们全都没理会赫申的意思,自顾自地各忙着各的事儿,或是填报表,或是埋头看公文,简直就将赫申当空气看了,却没想到虚掩着的门突然被人从外头一脚踹了开来,一群凶神恶煞的王府亲卫赫然闯入了房中,顿时便令一众官员们全都吓了一大跳。


  “我家小王爷有令,所有都水清使司九品以上官员即刻到天井议事,某数到五,还不到天井集合者,一律以藐视圣旨之名锁拿刑部过堂!五,四……”


  李敏行压根儿就没理会一众官员们的惊诧之目光,伸出一只巴掌,寒着声喝了一嗓子之后,便已是板着脸,自顾自地数起了数来。


  “这位将军且慢,本官工部郎中星纳塔,忝为杂科专责,不知将军擅闯我科是何用意?”


  李敏行这么一喝令,室内一众官吏们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尽皆拿眼望向了一名身着正五品服饰的四旬官员,显然都指望着此人能出面抗衡一二,一见及此,那名五品官无奈之下,也只好起了身,朝着李敏行便是一拱手,仗着官衔比李敏行要高,出言便带着叱责之意味。


  “你耳朵聋了么?再敢扰乱某家数数,定拿你不饶,三,二……”


  有着弘晴为依靠,李敏行哪会吃星纳塔那一套,眼一瞪,毫不容情地反喝叱了其一句,而后,也没理会星纳塔那狂变的脸色有多难看,手指一屈,再次数起了数来。


  “且慢,本官这就去议事,都一并去见见小王爷好了。”


  尽管曾受了萨穆哈的密令,要抵制弘晴的到来,可星纳塔却没胆量去赌李敏行敢不敢真将自己拿下,眼瞅着情形不对,星纳塔登时便软了,忙不迭地表明了态度,他这么一表态不打紧,其手下一众官员们也都没了抵抗之心,尽皆乖乖地站了起来,一窝蜂地向天井处汇集了过去。


  有了杂科的先例在,后头那些处室也都没了端架子的勇气,随着李敏行等王府侍卫们的接连破门而入,只略一交涉,便即尽皆老实无比地来到了天井处,只见近五十名九品以上的官员们生生将不算太大的天井挤得个满满当当地,当真好不热闹……


  第一百零一章打完板子给颗枣

  秀才遇到兵,那是有理也别想说得清,一众官员们地位虽比秀才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可遇到了一众凶神恶煞般的王府侍卫们,照样是说不出个道道来,当然了,也没谁乐意拿自家金贵的身躯去试试王府侍卫们的拳头有多硬,天井自是不得不去,只是人虽到了地头,却尽皆木然而立,浑然没半点要与弘晴套近乎的意思,甚至连参见之礼都省了去,很显然,这帮子老官僚们并没打算就此屈服于弘晴的淫威之下。


  呵呵,好一帮老官油子,得,爷就跟你们好好玩玩!


  弘晴虽是不言不动地站在厅堂之上,可早将一众官员们的神态尽收了眼底,对众官员们的不合作态度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也没怎么在意,没见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么,更别说弘晴可是贝子,又是奉旨帮办,地位比之众人高出了不知有多少,又怎么真怕了这帮子官员们的嚣张气焰。


  “赫大人,人都到齐了么,嗯?”


  弘晴并没有急着发作一众官员们,而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面色难看地站在一旁的赫申,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除了皇差销算处、冰窑、彩绸库三室共计十二名官员未到之外,余者皆已在此。”


  赫申的心情相当的恶劣,概因他身为都水清使司的直管上司,居然叫不动手下,还得让弘晴派人去强逼,这么一整,他的面子里子全都就此丢了个精光,心下里不止是恼怒众工部官员们的不识抬举,对弘晴的强势做派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奈何势不如人,就算再不爽,他也不敢当众跟弘晴闹腾,也就只能是阴沉着脸,**地回答道。


  “很好,那就有劳赫大人去取了花名册来,本贝子既是到了任,就先认认人好了,敏行,你陪赫大人一道去罢。”


  倘若不能一举压服众官员的话,后头所谓的帮办工部也就只能是笑话而已,在这等节骨眼上,弘晴自是不可能弱了自家气势,压根儿就不理会赫申的憋屈,肃然着脸便下了令。


  “喳!”


  弘晴有令,李敏行自是应答得极快,而后,手按剑柄,冷眼斜视着有些个局促不安的赫申,虽无旁的言语,可威胁之意味却是浓烈得很。


  “下官遵命。”


  赫申实在是没想到自个儿与弘晴不过就是套了套近乎而已,居然会落到了眼下这般狼狈之地步,尽管百般不想按弘晴的意思行事,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其不低头,无奈之余,也就只能是不甚情愿地应了诺,由李敏行陪着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不旋踵,已是捧着本名册又转了回来,也不多言,只是默然地将名册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某便是弘晴,奉旨前来工部帮办,承蒙萨大人不弃,得以监管都水清使司,今日召大家前来一见,某便算是已到了任,诸位可有甚异议么,嗯?”


  弘晴伸手接过了花名册,但并未急着按册点名,而是环视了一下天井里的众官员,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而后,声线突地一寒,冷冷地问了一句道。


  异议当然是有的,在场诸官员们就没一个欢迎弘晴的到来,只是再怎么看弘晴不顺眼,在一众凶神恶煞般的王府侍卫弹压下,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也就只能是以沉默来表示抗议。


  “很好,诸公既然都无异议,那本贝子就算是正式到任了,接下来点名,点到者,请出列,若不然以缺席论处,记档,年终考绩一律评为丁等!塔思安何在?”


  众官员的沉默明显是种抗争,然则弘晴却压根儿不加理会,径直将这等沉默当成了默许,自说自话地便就了职,而后,声调一高,开始了点名,第一个便叫到了都水清使司的实际负责人、萨穆哈的亲侄儿塔思安。


  “锵锵……”


  弘晴点了名,可下头却是一派的死寂,显然这帮子官员们打算集体抗争,玩的便是法不责众的把戏,不过么,弘晴却并不因此而发作,只是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围在四周的王府侍卫们几乎同时把腰间的刀剑拔出了半截,锵然之声大作间,煞气瞬间腾空而起。


  “下、下、下官、官在,在……”


  塔思安年纪并不大,也就只有三十出头罢了,之所以能占据都水清使司正印郎中之位,并非其真有甚过人的本事,而是靠着其叔萨穆哈的超拔而已,实则不过一纨绔罢了,此番挑动全司官员对抗弘晴并非其之本意,而是受了其叔的指使,本以为弘晴不过一小儿罢了,哪能有甚了不得的主张,却没想到弘晴人虽小,手段却是狠辣得紧,此际一见众王府侍卫们纷纷刀剑出鞘,心顿时便慌了,哪还有甚坚持到底的勇气,赶忙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应答道。


  “久闻塔大人乃工部之俊彦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好,甚好。”


  塔思安的样子可谓是狼狈至极,然则弘晴却并未嗤笑于其,也不曾严词训斥,反倒是和颜悦色地夸奖了其一番。


  “不敢,不敢,小王爷过誉了,下官、下官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纨绔终归是纨绔,永远上不得台面,惊魂不定之际,被弘晴这么一夸,塔思安已是浑然忘了要为难弘晴的初衷,只顾着点头哈腰地讨着巧。


  “塔大人过谦了,嗯,一表人才啊,塔大人前程当无可限量矣,都水清使司之事务还须塔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弘晴很客气,嘴一张,又是一顶顶高帽子抛了过去,直说得塔思安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该当的,该当的,下官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乍惊还喜之下,塔思安的脑筋显然已经不好使了,愣是被弘晴几句讨巧话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


  “嗯。”


  弘晴满是嘉许地朝塔思安点了点头,但并未再多言,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塔思安归位,而后面色再次一肃,接着往下点名不止。


  “林子明!”


  “下官在!”


  ……


  “阿和隆!”


  “下官在!”


  ……


  有了塔思安这么个榜样在,都水清使司的其余官员也就没了甚抵抗到底的念头,但凡弘晴点到的,尽皆老老实实地出列应答不已,而弘晴也不为己甚,对郎中一级的官员们尽皆好言抚慰上一番,哪怕是九品的小官员,弘晴也不曾冷面相向,一旦有言,皆是好话,一场点名下来,倒也顺利得很,再无甚阻碍可言,到了末了,弘晴也没发表甚就职演说,更不曾有甚揽权之表示,也就只是中规中矩地强调了下部门纪律便让众官员们各自散了去。


  “小王爷高明,举重若轻,下官佩服之至。”


  眼瞅着一场可能会激化的事件就这么被弘晴轻轻松松地消解了去,赫申当真是又嫉又妒,只是念及自身的使命还没完成,却是不愿就这么被弘晴无条件地利用了一回,这便从旁行将出来,强挤出几丝笑容,很是客气地奉承了弘晴一番。


  哟,这厮还没走,嘿,该是急着要送出手头的大礼罢,也好,爷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将都水清使司的众官僚们打发开去之后,弘晴本打算就此先回了府的,毕竟萨穆哈不在,弘晴也真不好就这么喧宾夺主地径自开展工作,却没想到赫申居然又冒出了头来,心中不禁滚过一阵好笑,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副谦逊状地回应道:“赫大人过誉了,本贝子初来乍到,诸官员们自是得给些面子,众人拾柴火焰高么,赫大人,您说呢?”


  “那是,那是,小王爷英明,又体恤下人,实是少年有成之楷模也。”


  赫申显然是听出了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心中不禁为之一喜,脸上献媚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几分,紧赶着又奉上了一通不要钱的马屁。


  “哟,光顾着忙乎,都忘了饭点了,瞧瞧,小爷的前心可都贴了后背了,不扯了,走,一并到‘聚仙楼’聚聚,本贝子今儿个高兴,当得与赫大人畅饮为快,不醉无归!”


  弘晴似乎真被赫申的马屁吹捧得兴奋无比,也没管双方之间其实并无甚交情可言,煞是亲热地便发出了邀请。


  “好,要的就是这话,今儿个下官舍命陪君子了,小王爷,您请!”


  赫申本还琢磨着该如何将手中的料子交到弘晴的手中,这一听弘晴主动邀宴,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不已,浑然忘了先前刚被弘晴整过一把的不痛快,一派豪气状地便是一摆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嘿嘿,打完板子给颗枣,这买卖当真做得,看你小子还有甚花活可耍!

  明知道赫申是心怀鬼胎,不过么,弘晴本就想着接下赫申递过来的橄榄枝,至于有用没用,大可两说,就算有用,何时用,那也得走着瞧了去,当然了,这等想法弘晴是断然不会有所流露的,也就只是爽快地哈哈一笑,抬脚便向外行了去,赫申见状,也是哈哈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弘晴的身后……


  第一百零二章是骡子是马得溜了才


  “明珠啊,你的棋近来可是见长了,朕都快应付不来喽。”


  乾清宫一间偏殿中,一局棋刚了,小胜了两子的康熙老爷子心情大好,手捋着胸前的长须,满脸自得地夸奖了斜坐在对面的明珠一句道。


  “陛下圣明,臣便是再如何长进,那也断难及得陛下万一。”


  纳兰明珠之棋艺乃当今国手之级别,比起康熙老爷子那等臭棋篓子来,高出的可不是一筹两筹,之所以会输,那不过是让着老爷子罢了,这一让,还让得无比之辛苦,没法子,老爷子的棋实在不是一般的臭,每回跟老爷子过招,可怜纳兰明珠都得狠死上一堆的脑细胞,而今,一局棋总算是顺顺利利地让老爷子爽了下来,纳兰明珠也算是了了桩心事,说起奉承话来,自也就格外之顺溜。


  “哦?哈哈哈……,明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个性子,总哄着朕开心,下棋就下棋,跟圣明不圣明的,可是扯不上半点的关系,罢了,来,再来一局。”


  老爷子今儿个的心情似乎特别的好,哈哈大笑了一番之后,余兴未了,一抖袖袍,竟是欲要再战,此言一出,纳兰明珠虽还是笑脸依旧,可额头上的汗水却明显地淌得更猛了几分。


  “陛下。”


  没等纳兰明珠作出应有的反应,却见上书房管事太监李德全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走到了老爷子的身侧,躬身轻唤了一声。


  “嗯?”


  听得响动,老爷子抬起了头来,一见来者是李德全,老爷子的眼中立马有道精光闪过,但并未开口发问,而是从鼻腔里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哼声。


  “陛下,工部有本。”


  老爷子的哼声虽意味不甚明了,可内里显然是透着股不耐烦的味道,李德全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赶忙将手中捧着的奏本往前一送,低声地禀报道。


  “嗯。”


  一听此言,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挑,然则依旧不曾开口,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随手接过了奏本,信手翻开,似乎不在意状地看着,只是越看,眉宇间的神色却越是古怪,到了末了,竟自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明珠啊,你瞅瞅,那小滑头都整的是甚事么,当真可乐得很。”


  老爷子一通大笑之后,将奏本往明珠面前一丢,似贬似赞地点评了一句道。


  “晴小哥儿行事果决,收放自如,当真有几分陛下当年之风采。”


  自打康熙三十二年被罢相之后,纳兰明珠已成了惊弓之鸟,尽管如今的圣眷依旧极隆,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可纳兰明珠自己却知晓今日已是不同往时了,哪怕他如今还挂着武英殿大学士之头衔,平日里也时常伴在君侧,可实际上么,不过仅仅只是康熙老爷子的一个玩伴罢了,朝堂大事已很难有他置喙的份儿,若是不知趣地胡乱言事的话,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去,正因为此,尽管他已是看出了工部一事颇多蹊跷,但却断不敢当着老爷子的面说破,也就只是避重就轻地夸奖了弘晴一把。


  “嘿,再看看罢,是骡子是马,总归得溜了才知,不扯这些了,来,下棋,下棋!”


  君臣际遇如此多年,早已是熟稔得紧,有些话,不用明说,彼此间都能意会得到,只是老爷子显然并没打算跟纳兰明珠商榷这等要事,也就只是含糊地点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陛下要战,臣自当奉陪到底。”


  纳兰明珠先前的话里其实隐藏着一丝的刺探之意——夸赞的虽是弘晴,可意指的却是三爷,想的便是能从老爷子口中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暗示,也好方便他纳兰一族接下来的应对之抉择,可惜老爷子不肯多言,纳兰明珠就算不甘,也绝不敢胡乱追问个不休,当然了,他也不是没有所得——老爷子那句遛马之言一出,赛马的心态已是表露无遗,而这等含糊之暗示,对于纳兰明珠来说,已然算是格外的恩宠了,他自不敢再多啰唣,忙一躬身,煞是豪气地回应了老爷子的挑战。


  “哈哈,好,朕今儿个还就要你输得个心服口服,来,摆子!”


  一听纳兰明珠如此说法,老爷子原就高昂的棋兴顿时更高涨了几分,哈哈大笑着一摆手,放出了豪言,须臾,四角子一摆上,一局厮杀又开始了……


  “小王爷,下官自打来了工部,已是好久不曾如此尽兴了,来,下官再敬您一杯。”


  就在康熙老爷子与纳兰明珠酣战不休之际,弘晴正在聚仙楼的雅阁里与赫申杯来盏往地应酬着,一方是有意交好,另一方则是有心接纳,这么两下里一凑合,包厢里的气氛自是融洽得很,不多会,已是酒过了数巡,弘晴的小脸上都已是红晕密布了,一见及此,赫申的心眼可就活泛了起来,但并未直接转入正题,而是又端起了酒杯,很是客气地高举过了头顶,笑吟吟地劝酒道。


  “赫大人何出此言,本贝子怎地听得糊涂了?”


  弘晴前世时倒是时常酒桌应酬,酒量颇豪,可这一世么,限于年岁,尽管也饮过几回酒,到底还是量浅了些,几巡酒下来,当真有些头晕了,自不想再多与赫申虚与委蛇,本就想着找个机会挑出正事,此际一听赫申话里藏话,自是乐得随行就市,并未举杯,而是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状地发问道。


  “唉,小王爷您是不知啊,别看下官是左侍郎,怎么着,也该是工部第二号人物了罢,可……,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起此事,下官心里就堵得慌!”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赫申心中立马涌起了一阵钓到鱼的快感,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副郁闷非常的样子,一口将杯中酒倒进了喉间,而后重重地将酒杯往桌面上一顿,满腹怨气地感慨着。


  “嗯,萨尚书是霸道了些,这一条本贝子可是亲历过的,只是萨尚书主掌工部多年,劳苦功高,跋扈一些,实也算不得甚大事,我等能忍也就先忍忍好了。”


  弘晴本身就是演技派的高手,又怎会看不出赫申究竟在玩甚花活,不过么,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极为配合地跟着演上了一回,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还真很好奇赫申所能送出的礼有多大。


  “劳苦功高?嘿,好一个劳苦功高!他那不过是驴粪蛋,外表光鲜,其实,呵呵,不说了,不说了,来,喝酒,喝酒。”


  赫申能得八爷器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显然深韵钓鱼之道,埋怨归埋怨,可实在话却是半句全无,摆明了就是要等弘晴自个儿往下追问。


  呵,这家伙也是属狐狸的,有趣,也罢,先看看你小子手中的货色再说。


  弘晴只一眼便看破了赫申的用心,不过么,却并不介意跟着其的步调走,这便眉头一扬,一派惊疑状地追问道:“赫大人何出此言?莫非萨尚书他……”


  “唉,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说起来就令人气愤难平,罢了,既是小王爷有问,下官也就斗胆了,小王爷,请看!”


  一见弘晴果然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赫申心中自是快意不已,不过么,脸上却是一副义愤填膺状,恨恨地一拍大腿,而后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文档,就这么单手提溜着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赫申此举显然是失礼得很,然则弘晴却宛若不见一般,一副迫不及待状地伸手接过了文档,细细地翻看了起来,越是看,脸上的阴霾便越发浓烈,到了末了,已是气愤难平,猛地一拍桌面,怒火万丈地骂道:“该死的狗贼,安敢如此妄为,小爷定不与其干休,赫大人,你我且一道上本,务必将这群城狐社鼠一扫而光,还我朝堂之清朗!”


  “小王爷有令,下官本该遵从才是,奈何,唉,奈何下官人微言轻,有心而难为也,此事便由小王爷做主好了,下官告辞,下官告辞。”


  赫申所奉之令乃是挑起三爷与太子的死磕,自然不愿自个儿也深陷其中,真要是如此的话,那岂不就成了三爷、八爷一道联手整太子了?要知道如今八爷正因山东一案而麻烦缠身,若是再陷入工部这个大泥坑中去,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了,这显然不是赫申所能承受之重,再说了,赫申虽是整出了不少的材料,可说到真凭实据么,却并无多少,大体上不过都是些猜测之辞而已,哪敢真去打御前官司,此际被弘晴这么一怒喝,赫申心中的得意瞬间便化成了一头的冷汗,唯恐弘晴硬逼其一道上本,哪还敢再多磨叽,丢下句场面话,便径自告退而去了,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嘿,这混球,跑得倒是挺快的!

  东西既已到了手,弘晴本就不想再与赫申多废唇舌,这一见其竟被吓得鼠窜而去,自不会出言挽留,而是冷笑了一声,将赫申送来的材料往衣袖中一收,起身施施然地也出了包厢的门,对着恭候在外的刘三儿等人一挥手,声线平淡地吩咐道:“去小串子胡同!”


  第一百零三章成立“尖刀”


  京师有童谣——东边贵,北面痞,南边是财主,西边乱哄哄,皇城灯下黑。说的便是京师五城之表征,尽管不一定准确,却大体上反应了京师各区之概况——京师权贵们府邸大体都集中在东面,而北面则是军营居多,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九门提督的军营,都在城北,兵马一多,兵痞自然也就多,至于南面么,则是商铺毗邻,商贾无数,大多数富商都聚居于此,而西城则几乎就是个巨大的贫民窟,各色人等混杂,帮派林立,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为京师最乱的一处所在,王法虽不能说没有,可能派得上多大用场,却是难说得很,小串子胡同就位于这么个杂乱之地,当然了,并非处于西城的中心,而是在靠南城的边缘之处。


  小串子胡同之名的来历已不可考,据说可追溯到元大都之前,几经翻建之后,早已面目全非,如今的小串子胡同当真小得可怜,就两面高墙夹着一条不算太长的巷子,宽倒是挺宽的,能容得两辆马车并行,可两面都是墙,前方路断,自是行人全无,实在是僻静得可以,然则内里却是别有乾坤——两道相对而立的大门内,皆是四重院落的大宅院,装修倒是一般,可胜在占地面积极广,都有着百亩之方圆,更为精绝的是这两栋宅院之间有着相通之暗门,看似分立,实则一体,原本是一山西巨贾所有,后因经营失败,此宅院不得不脱手于人,眼下的业主不是旁人,正是弘晴!


  “三儿,去叫门!”


  弘晴买下这处宅院已是有段时日了,但并不是他自己经手的,而是由老十六出面整下来的,身为业主,弘晴自己也是第一次到此,望向那两扇紧闭着的朱红大门之眼神里自不免带着几分的好奇之色,但并未多言,只是一摆手,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主子请稍候,小的这就去!”


  弘晴有令,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迈上了门前的台阶,毫不客气地拽住朱红大门上的铜环,叮叮咚咚地便敲了起来。


  门环一响,内里便已是有了反应,然则大门却并未就此敞开,只听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响起中,大门右侧一扇尺许见方的小门缓缓推了开来,一张冷峻的脸在洞开的小门前闪了出来,双眼锐利如刀地扫了眼刘三儿,那眼神里的冷意顿时便令刘三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好在对方显然是认出了刘三儿的来历,并未再多施压,而是飞快地关上了小门,好一阵的寂静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大起,旋即便见两扇紧闭着的大门轰然洞开,二十余名劲装大汉簇拥着两人从门里飞快地行了出来,此二人赫然竟是前“麒麟商号”山东分号掌柜陈思泽与曾在汝福一案中立下大功的曹燕山。


  “小的陈思泽(曹燕山)叩见小王爷。”


  陈思泽等人都是跟着三爷的船队一并到的京,在这宅院里安顿下来其实也就才几天而已,实是没想到弘晴会在此时前来,心情激动之余,自也不免有些忐忑,但却绝不敢误了礼数,尽皆紧赶着抢到了弘晴身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都平身罢,内里叙话好了。”


  弘晴很坦然地受了众人的大礼,也没多言,只是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吩咐了一句,便即抬脚向门里行了去,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紧跟在了弘晴身后。


  “小王爷,你请用茶。”


  宅子虽是买下有段时日了,然则弘晴却并未对此宅院进行修缮,更不曾配置下人,也就只有几名卖宅院的富商所留下的老仆人负责打扫卫生,沏茶这等精细活计自然不能由那些老仆人负责,待得弘晴在后院书房里入了座,陈思泽亲自充当了奉茶者的角色,好在弘晴来前,陈思泽与曹燕山也正好在饮茶聊天,火炉上的水始终在烧着,倒也便捷得很,但见陈思泽手脚麻利地倒腾了片刻,一碗热气蒸腾的香茶已是端到了弘晴的面前。


  “有劳子松(陈思泽的字)了。”


  对于陈思泽其人,弘晴是相当看重的,此番特意将其从山东分号调回,为的便是要大用于其,正因为此,该给予的尊重,弘晴还是很注意的。


  “请小王爷训示。”


  陈思泽是个谨慎人,将茶碗搁在了弘晴身边的茶几上之后,并未多言,只是恭谨地请示了一句,便即躬身退到了一旁。


  “明涛(曹燕山的字),这几日过得还惯罢?”


  弘晴并未急着表露此来的用意,而是朝曹燕山笑了笑,拉家常般地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一切都还好。”


  曹燕山年已三十出头,本是江湖豪侠,因与李敏行有旧,前番山东一案中受李敏行所邀,参与了侦破之事,事毕之后,又感于弘晴赈济灾民之义举,同意一并赴京,共襄大事,其人一向寡言少语,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简略得很。


  “嗯,那便好,能得明涛相助,实是在下之幸也,只是事关重大,在说正事前,在下还得再问上一回,若是明涛愿意即刻为官,在下多的不敢说,先取个千总还是办得到的,后头熬着将就去,将军的顶戴实算不得难事,而随在下一并经营大事么,眼下怕是得受些委屈了,当然了,将来之前景,在下可断言断不会有差,明涛无须顾虑太多,尽管直言抉择好了。”


  弘晴点了点头,也没再细问生活细节,而是面色一肃,语气诚恳地再次给了曹燕山选择的机会。


  “小王爷宽仁之心,在下生受了,然,吾意已决,断不会改,小王爷但有吩咐,在下愿效死命!”


  在山东之际,弘晴便问过李、曹二人的意向,是时,李敏行愿进王府为弘晴的贴身卫士,而曹燕山则选择了暗中之路,而今,面对着弘晴再次给出的机会,曹燕山初衷依旧不改。


  “好,明涛高义,请受在下一拜,将来若是有成,在下断不敢有负明涛今日之诺!”


  尽管一段日子的接触下来,弘晴早已对曹燕山其人了解颇深,知晓其乃一诺千金之人,可真到了曹燕山再次明确表态之际,弘晴的心中还是颇为的感到,这便站了起来,朝着曹燕山一躬身,行了个大礼。


  “使不得,小王爷,您有甚吩咐,且请明言,曹某自当拼死而为之!”


  曹燕山之所以愿意跟随弘晴,并非全为富贵,更多的则是感激弘晴在山东大灾时能倾囊赈济灾民,认定弘晴必是仁义无双之辈,这才起了效劳之心,此际见弘晴如此大礼相向,感动之余,也不禁为之惶恐,忙退开数步,躬身还了个礼,口中轩昂地表态道。


  “既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还请明涛率众弟兄将西城先行拿下,为期就三年好了,无论钱还是物,但有所需,只管找子松要了去,若是官面上有麻烦,本贝子自会料理干净,明涛可能做到否?”


  弘晴也没多矫情,直截了当地便将第一阶段的目标道了出来。


  “小王爷放心,曹某自当克期达成!”


  曹燕山早年游历江湖之际,曾来过京师,在西城呆过一段时日,对西城的混乱状况确是心中有数的,在他看来,要想在西城独大,三年的时间虽是短了些,却也不是办不到之事,应答起来,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嗯,那好,本贝子不管过程,只要结果,明涛只管放手去做,有甚乱子,本贝子全担着!”


  对曹燕山的表态,弘晴显然极为的满意,脸上的笑容自也就分外的和煦。


  “诺!”


  曹燕山一身武艺高绝,又有着一众身手不凡的生死弟兄,还真不怎么将西城那些帮派势力放在眼中的,所虑者,不过是担心来自官府方面的干涉罢了,此际得了弘晴的保证,原本就高的心气顿时更高了几分,可也没多言,只是慎重其事地应了诺。


  “子松,外事交予明涛,内事可就全依仗你了。”


  弘晴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一侧脸,望向了垂手立在一旁的陈思泽,很是客气地嘱托道。


  “小王爷放心,小的自当竭力而为之,还请小王爷为我帮赐名。”


  陈思泽对弘晴成立暗底势力一事早有预料,此际见弘晴如此吩咐,自不会感到意外,恭谨地拱手应承了下来。


  “嗯,就称‘尖刀’好了,另,再过些时日,山东收容的孤儿们也该到京了,子松安排一下,就先都安置在隔壁宅院中,文事方面,只管去请高明之先生,至于武事么,便由明涛负责,择优者教之,不必担心银两,但有所需,只管到商号支取即可。”


  弘晴对暗底势力的发展早有规划,名称自是早就已拟好了,此际陈思泽有问,弘晴自不会隐瞒,随口便定下了组织的名字。


  “诺!”


  一听弘晴如此安排,陈、曹二人精神立马皆是一振,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第一百零四章新官上任第二把火(


  时光荏苒,八天的时间几乎就是一眨眼便过去了,可对于奉旨审案的佟国维来说,这八天简直就是一段漫长无比的折磨,一方面是太子那头几乎没断过的施压,旁的不说,光是毓庆宫召见就整了三回,尽管每次召见之际,太子都绝口不提山东一案,可个中之意味却是明摆着的,至于私下派出亲信传口谕,那几乎就是每日都有,生生整得佟国维头大不已,而另一方面的八爷也同样没让佟国维省多少的心,到他府上说情者不知凡几,弄得佟国维连觉都没法睡上个踏实,愣是被煎熬得廋了老大的一圈,万般不得已之下,只好草草审结了案子,提前两日便将结果报到了御前,可却有若石沉大海一般,两天过去了,也没见康熙老爷子对此案有甚批示。


  第十日,眼瞅着老爷子始终不对案子加以置评,八爷终于是坐不住了,再次上了请罪折子,自言对门下奴才负有失察之责,恳请圣上降罪云云,态度倒是极为的诚恳,却不免有些个避重就轻之嫌疑,惹来了不少亲近太子之朝臣们的非议,就此上书言事者不在少数,弄得八爷很有些下不来台。


  第十一日,老爷子终于对山东一案下了批示——原河道总督汝福罪大恶极,虽死难辞其咎,判罚没家产,其家眷流放乌苏里台军前效力;山东布政使公普奇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反倒趁大灾之年,勾连不法商贾,盗卖国库存粮,死罪难逃,判大劈,囚天牢,以待秋决,其家产尽没,家眷发卖官奴;山东按察使杜默良知法犯法,杀人灭口,希图侥幸,其罪恶极,处斩立决,罚没家产,三代之内永不叙用;其余涉案之地方官员按律处置,刑罚不定,至于八爷么,则以管教不严,用人失察之过,罚俸一年,记档,以为警戒,至此,一场惊天巨案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


  案件的审理虽是一波三折,可最后的结果却完全在弘晴的预料之中,老爷子高高举起的板子,最终也就只是重重地打在了下头那帮奴才的身上,至于八爷么,所谓的罚俸一年,有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当然了,个中警告的意味却是极浓,一旦八爷再有个闪失的话,那就不仅仅是记档这么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


  八爷能逃过一劫,弘晴并不意外,甚或还欢迎得很,不为别的,只因经此一案之后,八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必定得老实上一些,这就给了弘晴从容布局工部所需要的时间,没见前些日子一直在围着弘晴打转转的赫申眼下已是老实得跟“三好学生”似的,再不敢有甚刺探与催逼之言,旁的不好说,至少弘晴的耳根子算是清闲了不老少。


  见天就要六月了,这一转眼的功夫,回京已是二十日出头,到工部就职也已是半月整,可除了报到那两日的强势表现之外,弘晴宛若变了个人一般,每日里虽都是午时前准时到工部应卯,可却再无甚大的动作,一到衙门,便猫在了后院特设的办公室里,甚少去司里各处室走动,更别提到其它司去巡视了,当然了,倒也不是甚事都没做——从上任翌日起,弘晴就下令都水清使司将历年的各式报表都调到了他的办公室,理由是要从中领悟一下核销事宜的真谛,至于弘晴究竟看没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报表,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陈年报表能学到真谛么?答案是不可能,道理很简单,所有的报表不过都是些流水账而已,真要学真谛,拿核销规矩看看不就完事了?很显然,没人会真以为弘晴是在学习,在一众老工部们看来,弘晴此举不过是打算鸡蛋里挑些骨头出来,这是要跟大家伙清算旧账呢,不过么,却也无人放在心上,不为别的,只因这些陈年旧账都已无实证可查,就是些无用的数据而已,就算弘晴再怎么用心,也甭想从这些故纸堆里找出啥蹊跷来,大家伙自是乐得让弘晴去瞎忙乎,左右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爱咋折腾咋折腾去好了。


  折腾?当然是要折腾的,但却绝非一众工部人等所想的那般,对此,弘晴早就有了预案,之所以不急着发动,一者是前些日子山东一案未完,发动时机不成熟之故,二来么,安静几天,耍个障眼法,也好麻痹一下工部众人的警惕之心思,也好发起突然之袭击,而今,山东一案都已结束了近十天了,该演的戏也已是差不多演完,弘晴可就没打算再这么不温不火地熬日子了。


  “小王爷,您如此急地传唤下官,可有甚要务么?”


  六月初一,午时正牌,方才刚到了工部,弘晴便即让李敏行去将塔思安传唤了来,这厮人倒是来得很快,不过么,显然并不怎么将弘晴放在眼中,参见之礼行得马马虎虎也就算了,问话的口吻里居然明显地透着股不耐烦之意味。


  嘿,好个记吃不记打的货色,有意思,走着瞧好了!

  一见塔思安那副纨绔模样,弘晴心中自是不爽得很,暗骂了一句,不过么,却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道:“塔大人不必多礼,本贝子来工部也有二十余日了,蒙萨大人不弃,得以监管都水清使司,奈何学疏才浅,实在是难为啊,好在有塔大人等鼎力支持,本贝子这才有个静心学习的良机,在此,本贝子要道声谢了。”


  “不敢,不敢,小王爷客气了,这都是下官等该做的事儿。”


  塔思安上回奉了其叔之命要跟弘晴为难,却没想到事情没办成不说,还当众丢了大脸面,事后被其叔狠狠地责骂了一番,心中早就对弘晴记恨不已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琢磨着怎生从弘晴身上找回个场子,当然了,他是不会傻到无正当理由在手,就去跟弘晴硬干之地步,可要他尊重弘晴这个“小”上司么,自然也就是不可能之事了的,哪怕这会儿弘晴话说得格外的客气,塔思安也就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甚至连应有的礼数都懒得多行。


  “嗯,塔大人的心意,本贝子都记住了,将来定会有厚报,唔,这些日子来,本贝子忙于学习,疏于正事,全赖塔大人勤勉维持,本贝子实是有愧于心啊,好在经过如此多日的消化,本贝子总算是将司中事务之精髓吃透,也该到了忙正事的时候了,若不然,叫人说了闲话去事小,万一被言官参上个餐位素食可不是耍的,此事就这么定了,打今日起,但凡所有司中事务,无本贝子签名的一律无效。”


  弘晴并未计较塔思安的无礼,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可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了,竟是毫无顾忌地要夺了都水清使司的权柄。


  “啊……”


  塔思安原本还吊儿郎当地站着,可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登时就傻了眼,呆若木鸡般地望着弘晴,除了惊呼一声之外,竟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塔大人有异议么,嗯?”


  没等塔思安回过神来,弘晴的脸色瞬间已是一变,灿烂无比的笑容转眼间就化成了漫天的阴霾,从牙缝里挤出的话里满是阴森之意味。


  “小王爷,这,这怕是不妥罢,下官,下官……”


  塔思安能在工部横行无忌,靠的可不全是其叔的撑腰,更多的则是其手中把握住了核销之大权,其余各司都得求着其办事,倘若这等权柄被弘晴掳夺了去,那乐子可就海了去了,这显然不是塔思安能承受之重,不说别的,一旦这等权柄到了弘晴的手中,他们叔侄俩的命根岂不得被弘晴拽在了手中,只是不情愿归不情愿,就塔思安那浆糊脑袋,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啥正当的拒绝之理由来。


  “不妥?有何不妥,本贝子不明,还请塔大人指教,说罢!”


  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弘晴哪管塔思安甘心还是不甘心的,阴冷地一笑,紧逼不放地追问道。


  “这个,这个……,啊,小王爷,是这样的,如此之大事,下官实不敢妄言,还须得尚书大人有所指示才成,小王爷,您看这……”


  塔思安是怎么也找不出啥好借口的,没奈何,只好胡乱地提出了个理由,来了个矛盾上交,端出了萨穆哈为挡箭牌。


  “嗯,塔大人这话说得倒也有理,这样好了,左右萨尚书也在,你便去请示一下,给尔半个时辰的时间,早去早回罢。”


  一听塔思安如此说法,弘晴并未发怒,反倒是脸色稍霁,点了点头,沉吟着下了个命令。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小王爷请稍候,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塔思安的理由自是临机一动而生,心底里自是半点谱都没有,本还担心弘晴会就此发飙,却没想到弘晴居然就这么同意了下来,心情不由地便是一松,哪敢再在此地多逗留,点头哈腰地应付了几句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办公室,不顾形象地拔脚便向不远处的尚书办公室冲了过去,那急促的小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第一百零五章新官上任第二把火(


  萨穆哈近来诸事顺遂,心情自是相当的好,尽管忙乎了一个上午,人虽是有些疲了,可精神却依旧振奋得很,胃口自是相当的不错,但见满满一大食盒的饭菜,只一瞬间便被其风卷残云似地吞下了大半,正自爽利无比间,冷不丁听得“嘭”地一声闷响,心不由地便是一惊,一口刚到了喉咙处的饭菜险些就此卡在了半截上,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


  “叔父,叔父,不好了,出事了!”


  没等萨穆哈回过气来,入眼就见塔思安慌乱无比地从被撞开的门外窜了进来,也没管萨穆哈是何等表情,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声。


  “混账东西,慌个甚?”


  一见来者是塔思安,萨穆哈登时便是一阵火大,费劲地将喉中的饭菜咽下之后,又猛咳了几声,这才怒火中烧地一瞪眼,气恼不已地骂了一声。


  “叔、叔父息怒,小侄,啊,且容小侄禀明,弘晴那厮混账透顶……”


  塔思安能有今日之地位,那全是靠着萨穆哈的提携,素来最怕的便是这个严厉的叔父,此际一见萨穆哈气色不对,腿脚可就有些发软了,但却不敢误了正事,赶忙指手画脚地将与弘晴交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其中自是没少加油添醋地指责弘晴的霸道与跋扈。


  “够了,哼,好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找死!”


  没等塔思安将后头的抱怨之废话说完,萨穆哈已是暴怒而起,猛地一拍文案,面色铁青地便骂了起来。


  “叔父说得对,那厮确是该死,只是小侄当如何回绝了那厮方好,还请叔父明示,小侄这就去办了。”


  塔思安当然不想手头的权柄被夺,这一见自家叔父愤怒如此,自以为有了依仗,胆气顿足,这便一挺腰板,中气十足地请示道。


  “哼!不必理他,你且自忙了去,有甚事,让他自己来找老夫。”


  萨穆哈怒归怒,可真说到让他直接去跟弘晴打擂台么,心底里还是不免有些发憷,当然了,倒也不是真怕了弘晴,毕竟他萨穆哈背后可是有着太子的撑腰,只是不愿将事情闹得过大罢了,重重地一哼之后,却也没再发飙,而是眉头一扬,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可……”


  塔思安原本还以为自家叔父会亲自出面好生教训一下胆大妄为的弘晴,却没想到萨穆哈发了一通火之后,给出的竟只是这么招平淡无奇的拖延之策,登时便有些傻了眼。


  “嗯?”


  萨穆哈面色虽已平静了下来,可心底里的火气其实却并无多少的消减,这一见塔思安半天没反应,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起来,尽管没出言喝叱,可从鼻孔里哼出的声音里却已满是不耐之意味。


  “啊,是,小侄告退,小侄告退!”


  眼瞅着萨穆哈神情不对,塔思安纵使还有千言万语要将,到了此际,也断不敢再多啰唣的,也就只能是卑谦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办公室,也没去回禀弘晴,自顾自地便行回了算房。


  “主子,那憨货果然回了算房,胆子肥了,主子的话都敢不听,要不小的这就领人将那浑球揪了来?”


  塔思安这个刚一回转,奉命在办公室外盯着的刘三儿便已是看得个分明,自不敢多加耽搁,一转身便窜进了弘晴的办公室中,咬着牙,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请示道。


  “不急,说好了给那蠢货半个时辰,如今还不到半柱香,就再等等也罢。”


  弘晴所在的办公室处于院子的东侧,离位于正中的尚书办公室虽说并不算远,可也有着大半个天井之隔,自然是听不到尚书办公室里的动静,不过么,萨穆哈的可能之反应却是早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对此,弘晴早有谋算,却也并不着急,仅仅只是一笑,淡然地摆手拒绝了刘三儿的提议。


  “主子英明,那就让那蠢货多得意一阵也就是了,回头小的就给其点颜色瞅瞅。”


  弘晴既是这么说了,刘三儿自是不会反对,陪着笑脸,小意地讨好了弘晴一把。


  “嘿。”


  对于刘三儿的马屁,弘晴早就有了足够的免疫力,自不会为之所动,也就只是淡然一笑了之。


  “三儿,带上敏行,去将那浑球唤了来。”


  半个时辰的时间并不长,眨眨眼也就过去了,估摸着时间一到,弘晴可就不打算再多拖延了,微闭的双眼猛然一睁,似笑非笑地一招手,语气阴森地下了令。


  “好叻,主子稍候,小的这就去!”


  刘三儿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早等得不耐烦了,此际一听弘晴令下,哪还忍耐得住,兴奋地搓了搓手,紧赶着应了诺,一撸袖管,杀气腾腾地便冲出了弘晴的办公室,哟喝了一嗓子,招呼上李敏行等一干王府侍卫,气势汹汹地便往算房闯了去。


  算房,顾名思义就是计算之所在,乃是工部里负责预估工程造价以及最终核销之处,属核心中的核心,内里人手自也是全都水清使司里最多的一个,不算太大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三十余号人,再算上前来办事的各司官吏,足足有五十号人之多,这人一多,笑闹之声不免就大了些,乱哄哄地噪杂着,然则刘三儿带人这么一闯将进来,所有人等瞬间便全失了声,个个惊愕不已地望着一众王府侍卫们,愣是搞不懂究竟发生了甚大事,竟惹得对面那位主儿又大动起干戈来了。


  “哟,三儿老弟,你这是……”


  刘三儿一向好交际,这些日子以来,跟着弘晴在这工部衙门里厮混,自是没少跟那帮子工部官吏们套近乎,在场的官吏们自是都与其有几分的交情,然则此际见其领着人马盛气而来,却是无人敢轻易上前乱招呼,一派死寂中,身为司中正印郎中的塔思安尽自心神恍惚,却也不得不站了出来,陪着笑脸地寒暄道。


  “塔大人,我家小王爷有召,请罢。”


  往日里刘三儿可是没少刻意跟塔思安虚与委蛇,可眼下么,刘三儿却显然没那个心思,压根儿就没理会塔思安的笑脸,板着脸,毫不客气地开口道。


  “这……,呵呵,本官还有些急务待办,就请三儿老弟先回禀小王爷一声,事了之后,本官即刻便到。”


  塔思安自是清楚此去断然没好果子吃,哪肯就范,眼珠子转了转之后,打了个哈哈,妄图先蒙混过关,再计较其余。


  “塔大人说笑了,我家小王爷交待大人的急务限时只有半个时辰,而今时辰已到,塔大人不会忘了罢,可须小的提请李校尉帮塔大人回忆一下么,嗯?”


  塔思安的算计虽好,可惜刘三儿却并不吃他那一套,撇了下嘴,阴森森地发出了威胁之言。


  “你……,哼!”


  塔思安好歹是都水清使司的郎中,被刘三儿这么个下人当众威胁,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有心发飙么,却又怕李敏行等王府侍卫们胡乱出手,又气又急之下,却也没敢再强扛,也就只是怒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子,神情极度不悦地向门口处走了过去,当然了,临行前却也没忘了给心腹手下使了个暗示的眼神,用意么,也浅显的很,无外乎是要那名心腹赶紧去找其叔萨穆哈来救驾罢了。


  “启禀小王爷,塔思安带到!”


  刘三儿等人将塔思安夹在了中间,有若押解犯人般地穿过天井,来到了弘晴的办公室前,但并未让塔思安自行进房,而是由刘三儿先行入内通禀,那架势显然是已将塔思安当犯官对待了的。


  “押进来!”


  弘晴端坐在文案后头,小脸严肃得有若结了冰一般,丝毫没给塔思安留半点的颜面,语气森然地断喝了一声,此言一出,原本就心神不宁的塔思安顿时大慌,腿脚发软,全身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来。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旋身,大步行出了房,一扬手,高声断喝道:“小王爷有令,将塔思安押进去!”


  “喳!”


  李敏行等人一听此令,自是轰然应诺不已,数人齐上,毫不容情地将塔思安架了起来,不容分说地便往房中推搡了去。


  “你们……,你们要做甚,本官乃是郎中令,放手,快放手……”


  众侍卫们这么一出手,塔思安登时可就急红了眼,哪还顾得上甚官威不官威的,手脚不停地挣动着,口中嘶吼连连,妄图脱开身子,可惜他就一文官而已,哪能经得起一众王府侍卫们的大力挟持,三两下就被推进了弘晴的办公室中。


  “跪下!”


  一进了房中,入眼便见弘晴正阴沉着脸高坐上首,塔思安的挣扎顿时更激烈了几分,然则在众王府侍卫们的钳制下,却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没等其彻底醒过神来,就听身后一声断喝响起,双腿脚弯处猛地一阵剧痛袭来,人已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六章新官上任第二把火(


  “小,小王爷,您,您这是何意?下官何错之有,为何要如此无礼侮辱于某?”


  塔思安被踢倒在地,腿弯处疼得其呲牙咧嘴不已,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一抬头,就见弘晴正漠然地凝视着自己,登时便有些吃不住劲了,只是一想到自家叔父即刻便到,却也不可示弱了去,这便咬着牙,语带颤音地诘问连连不已。


  “塔思安,你可知罪,嗯?”


  弘晴根本没理会塔思安的诘问,板着脸,阴森森地喝问了一句道。


  “下官无罪,下官……”


  一听弘晴此言如此之不善,塔思安顿时大急,一边抗辩着,一边便打算站起身来。


  “放肆!“


  没等塔思安站直身子,站在其身后的两名王府侍卫已是异口同声地断喝了一声,各出一脚,再次重重地踢在了塔思安的腿弯处。


  “哎呀!”


  两名王府侍卫都是精选出来的军中好手,腿上的力道自是极大,尽管都不曾出全力,却也不是塔思安这等文弱之辈能承受得起的,可怜塔思安这回不单被踢得跪倒于地,额头更是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直疼得惨呼了起来。


  “让开,本官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塔思安惨呼之声未停,就听门外已传来了萨穆哈恼怒异常的咆哮声,很显然,闻讯赶来的萨穆哈被一众王府侍卫们毫不容情地挡在了门外。


  嘿,老家伙来得挺快得么,看样子这老货对塔思安还是着紧得很,有点意思了!


  弘晴拿下塔思安之举并非是真要在此时将塔思安往死里整,为的只是要逼萨穆哈露面,若是萨穆哈死活不肯出头的话,弘晴也不怕,大不了将错就错地将塔思安往刑部大牢里送好了,左右光凭着手中现有的罪证,虽动不得萨穆哈,可要动塔思安却是足够有余的了,当然了,如此一来,确实有着顺藤摸瓜,趁势将萨穆哈一并拿下之可能,可功劳却须得被刑部那头分去了大半,真能落到弘晴头上的也就没多少了,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他要的可是全功,眼下萨穆哈既已出了头,弘晴的目的也就已是达成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是否能实现,那就看接下来的戏怎么演了。


  “请萨尚书进来!”


  虽说拿下萨穆哈乃是弘晴到工部来的根本目的,然则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弘晴却并不打算将事情做绝,纵使两人间其实早已是水火不容,可大庭广众之下,该给萨穆哈的体面,那还是得给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太过刁难萨穆哈,而是沉着声喝令道。


  “喳!”


  弘晴既已开了口,奉命拦人的李敏行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了诺,让开了一条道路。


  “哼!”


  萨穆哈虽是极为恼火于李敏行等人的无礼,可也知晓这些人等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卒子罢了,自重身份之下,却也不好冲着王府侍卫们发飙,也就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大步行进了弘晴的办公室中。


  “叔父,救救小侄,他……”


  塔思安就一纨绔子弟,打小了起便是娇生惯养之辈,从不曾吃过啥苦头,哪怕先前弘晴其实没怎么整他,可对于塔思安来说,却已是难以承受之重,此际一见萨穆哈这个靠山来了,心中有了底气之余,顿时更觉委屈无比,也没去多想萨穆哈心情如何,张着嘴便要哭诉上一番。


  “闭嘴!”


  萨穆哈虽是极宠这个侄儿,可却深知自家这个侄儿有多不成器,在不清楚弘晴究竟掌握了甚把柄的情况下,自是不愿塔思安胡乱开口,万一说错了话,那后果可是不堪得紧,也不等塔思安将话说完,已是冷着脸断喝了一声。


  “叔父,我……”


  塔思安还待要辩解上一番,可一见其叔眉头已是紧锁成了个“川”字,心立马便虚了,不敢再多啰唣,赶忙闭紧了嘴,颓然地跪着不动了。


  “小王爷请了。”


  萨穆哈没再多理会塔思安,而是踱着四方步,不徐不速地行到了离弘晴所在的文案前三步处,眯缝着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一拱手,不动声色地招呼了一声。


  “来人,给萨尚书看座!”


  萨穆哈固然是朝堂从一品大员,堂堂的一部尚书,可弘晴身为有上朝资格的贝子,又是钦点的工部帮办,论及身份地位,并不在萨穆哈之下,自无须在萨穆哈面前低头,当然了,该讲究的体面,弘晴还是得给萨穆哈留上一些的,这便起了身,一挥手,不紧不慢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有令,一众王府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各自轰然应了诺,抬来了张太师椅,就搁在了文案的左侧,摆在了弘晴的下首位置上。


  “萨大人,请坐。”


  椅子摆好后,弘晴一改先前的肃然之表情,很是客气地摆手让坐道。


  “哼!”


  这一见弘晴居然将自己摆在了下首的位置上,萨穆哈顿时怒从心起,真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奈何终归放心不下塔思安,没奈何,脸皮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只能是冷哼了一声,不甚情愿地坐了下来,而后,斜眼望着弘晴,阴沉着脸发问道:“敢问小王爷,摆出此等架势是为何意?莫非塔思安真有甚十恶不赦之大罪么,嗯?”


  “萨尚书问得好,嘿,若是萨尚书不来,本贝子还打算一会便派了人去请呢,而今萨尚书既至,那就一道问问案好了。”


  萨穆哈此问很有股先发制人之意味,认定的便是弘晴手中必无证据,此举不过是在耍泼,所谋的趁机揽权罢了,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应答道。


  “问案?问的甚案?请恕本官不明,还请小王爷说清楚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萨穆哈虽自忖无甚把柄落在弘晴手中,可心里头还是不免咯噔了一下,双眼一眯,强自镇定地追问道。


  “不急,萨尚书若是无旁的事,不妨先听本贝子审了再行计议如何?”


  弘晴可没打算急着将底牌立马便兜底托了出来,这便打了个哈哈,笑眯眯地提议道。


  “那好,左右无事,本官就先听听也成,小王爷,请罢。”


  不做亏心事,半夜才能不怕鬼敲门,至于萨穆哈么,担当工部尚书如此多年,亏心之事早就不知干过多少回了,此际见弘晴信心如此之足,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发虚了,脸皮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强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


  “嗯,那好,本贝子就不客气了。”弘晴没再多客套,拿起一块镇纸,猛地一拍文案,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道:“塔思安,你可知罪?”


  “小王爷,下官冤枉啊,下官实不知小王爷所指何意,叔父,小侄冤啊,请叔父大人为小侄做主啊。”


  有了萨穆哈的在场,塔思安可就有了底气,尽管被弘晴这突如其来的拍案惊了一下,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嘴一张,已是狂叫起了屈来。


  “思安,莫怕,有事说事,这天下还是有公理在的。”


  不等弘晴再次出言逼问,萨穆哈已是阴测测地开了口,摆明了为塔思安撑腰的态度。


  “是,叔父教训得是,侄儿自问清白,断不肯平白受人诬蔑,还请叔父为小侄做主。”


  塔思安到底不傻,一听萨穆哈如此明显的暗示之言,哪有不赶紧呼应的道理,一抹完全不存在的眼泪,带着哭腔便哀嚎了一嗓子。


  尼玛的,这两浑球一唱一和地,演相声啊,得,不动点真格的还真不成了!

  弘晴素来就不是肯吃亏的主儿,这一见萨穆哈叔侄俩将戏演得如此当行出色,牙根可就不免有些发痒了,这便邪邪地一笑,鼓了下掌道:“萨大人不愧是朝堂老臣,言而有物,本贝子佩服,佩服。”


  “哼!”


  一听弘晴这话里满是讥讽之意,萨穆哈心中的火气“噌”地便蹿了起来,只是顾忌到不知弘晴的底牌如何,一时间也不敢太过发飙,仅仅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心中的极度不满。


  “啪!”


  弘晴根本不吃萨穆哈那一套,拿起镇纸,再次重重地一拍文案,断喝了一声道:“塔思安,本贝子当面,尔还敢虚言抵赖,好大的胆子,真当本贝子难赖你何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王爷要问下官的罪,总该有所凭借才成罢,若不然,下官便是死也不服!”


  纨绔之辈一旦没了依仗,那就是条没骨头的蠕虫,可一旦有了靠山,那就是嚣张至极的惫懒之徒,此际的塔思安显然就是后者,压根儿就没在意弘晴的威严,满不在乎地昂着头,强硬无比地顶了一句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得好,这话本贝子听着也觉得顺耳,嘿嘿,可本贝子要是拿出了证据,塔大人又当如何呢,嗯?”


  塔思安的话不可谓不嚣张,然则弘晴却并未因此而动怒,仅仅只是冷笑了几声,一派淡定从容状地反问道。


  第一百零七章新官上任第二把火(


  “这……”


  塔思安在工部厮混了近十年,从笔帖式开始干起,直到如今的都水清使司郎中,其间所干的阴暗勾当可是相当的不少,此际,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自信满满,还真不敢肯定自个儿是否真有把柄落在弘晴手中,惊疑不定下,哪敢胡乱接话,只得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萨穆哈的身上。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同样真不了,是是非非终归还须得实据为准,小王爷既言有所凭,那便拿出来好了,本官倒真是好奇得很啊。”


  萨穆哈同样也不敢肯定弘晴到底握有何等之证据,只是到了这等时分,就算心中再忐忑,萨穆哈也只能是强顶到底了,这一接到塔思安求救的目光,立马冷冷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萨尚书说得好,万事终归脱不开个‘理’字,须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妄图侥幸过关者,终究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今若本贝子有真凭实据在,处置么,就按律行之了,萨尚书以为如何啊?”


  萨穆哈的话虽说得理直气壮,可其实内里却是打了埋伏,并未帮塔思安做担保,毫无疑问,萨穆哈这会儿心中显然不似表面上那般镇定,这一点,弘晴自是清楚得很,哪肯让其就这么轻易地解脱了开去,这便飞快地接口追问了一句道。


  “那是,那是,小王爷说得好,一切终究还是得靠证据么,但有实据在,该如何便如何好了,本官绝无异议。”


  弘晴催逼得越是紧,萨穆哈心中的忐忑便越是深了几分,这当口上,还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为塔思安作保,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应对了一番。


  “好,要的便是这话,塔思安,本贝子问你,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初六之畅春园修缮预算可是你所签批?”


  萨穆哈的表态虽含糊,可对于弘晴来说,却已是足够了,自不会再跟萨穆哈纠缠个没完,这便冷笑了一声,抓起镇纸猛地一拍,提高声调,喝问了一嗓子。


  “这个……,应该是罢。”


  一听弘晴提起畅春园修缮之事,塔思安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不为别的,只因他还真就在此事上动过些手脚,尽管自忖做事隐蔽,可不免还是有些心虚,只是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就算再心虚,他也只能是强撑着了的。


  “嗯,很好,那康熙四十一年八月之核销文档也是你所经手的罢,本贝子可曾说错?”


  这一见塔思安眼神发飘,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并未急着指出个中之蹊跷,而是不紧不慢地往下追问道。


  “确是如此,下官只是按章程办事,不知小王爷以为何错之有?”


  被弘晴如此这般地接连追问之下,塔思安心中的不安已是浓到了极点,将心一横,索性反过来逼问弘晴的证据之所在,外强中干之势已是毕露无遗。


  “错?嘿,塔大人问得好,按尔所签发之预算,此次修缮共需立柱八根、明黄琉璃瓦三千四百片、各式镂空饰纹一百八十七条、青砖一千两百三十六块、雕花窗棂四十五扇、大小雕花屏风二十块,条木八百余、板材一千两百片,另有刷子、木锯等杂物,共计白银五万一千六百八十三两,本贝子没说错罢,嗯?”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压根儿就无须去看文档,只一张嘴,便已滔滔不绝地将预算文档里的数字尽皆报了出来。


  “这个……,小王爷明鉴,时隔多时,下官实是忘了实数,若是文档所载,想来该是不差的。”


  塔思安虽是从此事中捞钱不少,可要他说清具体工本所在,却是早忘了个干净,此际听得弘晴报出了如此详尽的数字,一股子不详之预感已是遏制不住地狂涌上了心头,只是侥幸心理尚存,并不肯就此认了罪,眼珠子狂转了几下,含糊地应付了一句道。


  “没错便好,那本贝子再来问你,到核销时,立柱用了九根,明黄琉璃瓦四千两百片、各式镂空饰纹两百零一条、青砖一千四百七十七块、雕花窗棂五十五扇、大小雕花屏风三十二块,条木八百余、板材一千八百片,另有刷子、木锯等杂物,共计白银六万四千七百九十三两四钱,此数目字可对?”


  塔思安倒是想含糊应付,可惜弘晴却没打算让他如愿,一张口,又是一连串的数目字报了出来。


  “小王爷海涵,下官实是记不清了,若是文档有载,那便算是好了。”


  眼瞅着弘晴将数目字报得如此流利,塔思安已是吃不住劲了,满脑门的汗水狂淌而下,却又不敢擦拭上一下,低着头,底气不足地应答道。


  “三儿,将文档给塔大人递去,让他好生确认一下。”


  弘晴没再往下追问,而是摆了下手,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侍立在侧的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手持着份文档,几步走到了跪倒在地的塔思安面前,一伸手,将文档往塔思安眼前一递,面色肃然地喝问道:“看好了,这两份文档可是原样?这下头的签名可是你的?”


  “应该是罢。”


  塔思安到了此时,还是搞不懂弘晴手中到底握有何种底牌,心神自不免慌乱得很,手拿着那叠文档,装模作样地翻看了好一阵子,末了,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应答道。


  “是就好,塔大人既然敢签名画押,显见对这文档中所载该已是核实过了的,本贝子没理解错吧,嗯?”


  一听塔思安认了,弘晴嘴角一挑,露出了抹惬意的微笑,但依旧不急着揭开底牌,只是笑眯眯地发问道。


  “这个,这个……”


  这一见弘晴笑得暧昧,塔思安原本就虚的心顿时更虚了几分,伸出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迟疑着不敢认承下来。


  “到底是还不是?说!”


  没等塔思安支吾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已是突然变了脸,重重一拍文案,咆哮着断喝道。


  “啊,是,是……”


  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堂之声一吓,塔思安的身子猛地便是一个哆嗦,慌乱之下,口中已是不由自主地胡乱认了下来。


  “很好,塔大人既是核查过了,想来不该有甚差池才对,然则本贝子却是有些不解了,这预算与实际竟差了一万两白银,不知这多出来的又是怎个说法,还请塔大人指点一二。”


  弘晴肃然的脸色突地又是一变,再次露出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这个,啊,回小王爷的话,实际修缮中,一者是物料有所损耗,二者也是因修缮中有原先未察觉之破损处须得修补,多用些物料,也属正常之事,下官不敢虚言哄骗小王爷,您若是不信,可着人去查了,便可知下官所言无虚。”


  塔思安到底是在工部混迹了多年,对工程营造一事多少还是清楚的,一番回答下来,倒也说得条条有理。


  “萨尚书,塔大人所言确实否?”


  弘晴呵呵一笑,并未对塔思安的话加以置评,而是侧头看了萨穆哈一眼,意味深长地发问道。


  “工程一事繁杂,岂能所有事宜尽皆事先料定,略有偏差也属当然之事耳。”


  到了此际,萨穆哈已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有心为塔思安做些掩护,又恐将自己也一并套了进去,心下里不免疑虑丛丛,沉吟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略有偏差?呵,好一个略有偏差,本贝子还真就不信了,三儿,你来告诉萨大人,这偏差到底有多大。”


  萨穆哈话音刚落,弘晴已是冷笑了起来,没再理会萨穆哈的神情有多难看,一挥手,沉声喝令道。


  “喳!”


  刘三儿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一抖手,从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双手摊开,一板一眼地宣读道:“兹查,康熙四十一年三至七月,畅春园共计换窗棂三十三扇,其中南书房十扇、云涯馆四扇、瑞景轩三扇……,后罩殿换立柱两根,春晖堂换立柱一根……,九经三事殿换屏风两处,藏拙斋换屏风一处……,林林种种不计,现已查实者,与核销不合处差有白银七千三百二十八两。”


  “塔思安,这就是你所言的正常之事,嗯?”


  图穷匕见之下,弘晴也就不再兜圈子了,冷冷地扫了眼已然哆嗦不已的塔思安,冷冷地问了一句道。


  “这,这……”


  塔思安在修缮畅春园上本就动了不少的手脚,此际尽管并非所有的手脚都被揭破,可光是已被揭开的这一部分,便已足够他喝上一壶的了,真要是弘晴死揪住不放,他不死也得脱上层皮的,惶恐之余,不得不再次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脸色阴沉的萨穆哈。


  萨穆哈虽搞不懂弘晴手中的证据从何而来,可一看塔思安那副猥琐的样子,便知晓这证据十有**是确有其事,心中自不免又气又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敢出言为其侄儿辩解,怕的便是弘晴趁势将他也卷了进去,也就只能是黑沉着脸地别过了头去,假作没瞅见塔思安那哀怨至极的求救之目光。


  第一百零八章抢班夺权

  “萨尚书,您看这等偏差如此之大,又当如何处置才是?”


  萨穆哈倒是想躲,可惜弘晴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侧了下头,毫不客气地一脚便将皮球踢到萨穆哈的脚下。


  “小王爷明鉴,本官以为此事恐有误会,这么说罢,我等工部官吏虽多,可满天下工程也多,终归是有照应不到之处,也难防小儿辈有些手脚,非是本官等不愿查,实是人手不足啊,就以眼下这桩事来说罢,工程虽不大,可涉及面却广,又是圣上休夏之所在,自是得务求尽善尽美,些许差池都非小事,那些匠人们尽自小心,却也难免有差错之际,如此一来,物料也就得用多了些,与预算不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被弘晴这么一问,萨穆哈也不好再装糊涂了,没法子,也就只能是打着哈哈,胡乱地解释了一气。


  “哦,原来如此,那倒是小王误会了。”


  萨穆哈所言听起来甚是有理,其实是狗屁不通,骗骗旁人可以,要想骗过弘晴,显然门都没有,不过么,弘晴本来就没打算借此事一举扳倒萨穆哈叔侄俩,而是另有目的,自是乐得虚与委蛇上一把。


  “无妨,小王爷才刚来,些许误会也是难免之事,不妨事,不妨事。”


  塔思安是个啥德性,萨穆哈又怎会不清楚,还真担心弘晴揪着此事不放,可此际一听弘晴话里似乎透着就此作罢之意,登时大喜过望,也没细想弘晴后头会否有甚埋伏,笑呵呵地便出言宽慰了弘晴一句道。


  “唔,误会虽是难免,可却须得警惕,倘若这等误会多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萨尚书您说呢?”


  不等萨穆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弘晴的话锋已是突地一转,笑呵呵地发问道。


  “这个自然,只是……”


  萨穆哈乃是积年老官僚,对这等打机锋之事自是熟稔得很,一听此言不善,刚浮起的笑容瞬间便凝固在了脸上,可又不能说弘晴说得不对,也就只能是尴尬地支吾着。


  “萨尚书果然是公忠体国之辈,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万不可轻忽了职守才好,本贝子既受皇玛法之差遣,来此都水清使司任职,自当战战兢兢以为之,若是萨尚书信得过,从今日起,都水清使司这摊事,本贝子便管起来了,但凡各项事务,无本贝子签字者,一律无效,萨尚书该不会介意罢?”


  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子,弘晴终于将自己想要的摆在了桌面上,话虽是问话,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萨穆哈这才彻底醒过了神来,有心不答应么,塔思安还卡在弘晴手中,但消弘晴将塔思安往刑部一送,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真要是就此答应下来么,却又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一时间还真就傻在了当场。


  “莫非萨尚书以为有甚不妥之处么,嗯?”


  到了此际,弘晴哪还会跟萨穆哈讲客气,也不给其思索的余地,一句话便将萨穆哈逼到了墙角上。


  “唔,小王爷须知都水清使司总管之事重大,非是本官信小王爷不过,只是,呵呵,只是小王爷初来乍到,还是先学学,过上些时日,本官便将全司交予小王爷打理,如此可成?”


  都水清使司乃是萨穆哈的命根子,他自是不肯就这么交到弘晴的手中,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出言婉拒了弘晴的要求,使的便是缓兵之计。


  “萨尚书能考虑得如此周详怕不是好的,只是这学习么,本贝子已是大有所得,应付司中事务当是不难,萨尚书若是不信,大可考校一番,且看本贝子能应对否?”


  萨穆哈算计虽好,可弘晴却哪是那么轻易能就范的,自信地一笑,一派从容状地提议道。


  “这……,也好,,倘若小王爷真能办到,本官又有甚信不过的,纵使稍有差错,却也无妨,多学些时日,想来也就堪应付了去,本官这就放肆了……”


  萨穆哈虽久闻弘晴神童之名,可心底里却并不怎么信服,在他看来,弘晴小聪明是有的,可说到繁琐无比的具体实务么,萨穆哈还真就不信弘晴能在这短短的二十余日时间里便能做到应对无误,略一沉吟,便已是欣然应承了下来。


  “萨尚书且慢,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要言能否,终归还须得有个参照才好,塔大人既是负责司中事务多年,想来各项事宜必是熟稔无疑,那就请萨尚书出题,本贝子与塔大人一并比上一比,萨尚书以为如此可成?”


  不等萨穆哈将话说完,弘晴已是一摆手,笑呵呵地打断道。


  “嗯,那就比比罢,本官这就出题好了。”


  塔思安的水平如何,萨穆哈心中还是有数,尽管算不得好手,可毕竟在司中厮混多年,对条例之类的实务终归还是有些底气的,萨穆哈还真就不信弘晴能胜出。


  “三儿,笔墨侍候,请萨尚书出题。”


  弘晴记忆力本就奇佳,这些日子以来,又专一研究过了都水清使司的各项条文以及实例,心中自有着底气在,又怎会怕了萨穆哈的刁难,此际一听萨穆哈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不由地便乐了起来,一挥手,喝令刘三儿去将笔墨纸砚尽皆备齐整。


  “喳!”


  弘晴有令,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等物端了出来,往萨穆哈的面前便是一搁。


  “嗯。”


  既已被逼得已毫无转圜之余地,萨穆哈也没了法子,不悦地吭了一声之后,还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提笔在纸上速书了起来。


  “萨尚书,请您校验。”


  萨穆哈不愧是近二十年的老工部,对各司之事务都熟稔得很,不过片刻功夫,已是连出了十数道题,待其搁笔之后,刘三儿立马接了过去,依葫芦画瓢地抄了一遍,而后一派恭敬状地递到了萨穆哈的面前,小意地请示道。


  “嗯,就这样罢。”


  萨穆哈一目十行地扫了眼,见刘三儿的摹本与自己所写并无二致,也没多说甚子,只是低沉地吭了一声。


  “敏行,去,传本贝子之令,请都水清使司所有人等尽皆到天井集合,就说本贝子要与塔大人当场比试一番,以定司中之事务。”


  弘晴打的便是抢班夺权之主意,事情闹得越大,对他来说,自是更为有利,眼瞅着考卷已出好,弘晴也不去请示一下萨穆哈,自顾自地便下了令。


  一听弘晴如此旁若无人地下了令,萨穆哈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脸皮子抽搐了几下,似有欲言状,可到了末了,还是啥都没说将出来,只是眼神里的寒意却是陡然间大盛了起来,奈何他先前的话说得太满,到了此际,已是不好再改口,再者,也顾忌着弘晴会拿塔思安作法,也就只能是无奈地保持着沉默。


  “喳!”


  李敏行一向只听弘晴的命令,又怎会去理会萨穆哈投将过来的眼神有多狠戾,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领着数名王府侍卫大步行出了房,须臾,外头一阵哄乱声响起中,在衙的都水清使司的官吏们乱纷纷地挤到了天井之中,七嘴八舌地乱议个不休。


  “萨尚书,塔大人,您二位请罢!”


  李敏行办事效率极高,不多会便已将所有都水清使司人等全都召集到了天井中,得其回禀之后,弘晴也没多耽搁,站起了身来,朝着萨穆哈叔侄俩一摆手,笑眯眯地道了声请。


  “小王爷,请!”


  事已至此,萨穆哈纵使再不甘,也只能是无奈地起了声,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个礼道。


  弘晴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谦让,大步行出了办公室,径直来到了天井正面的台阶上,环视了下头众人一眼,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位,萨尚书出了些题,让本贝子与塔大人见个高下,谁能胜出,司中事务便由谁总掌,就请诸公都做个见证罢。”


  “嗡……”


  先前听李敏行等人传令之际,众官员们还都将信将疑,这会儿一听弘晴亲口证实,顿时炸开了锅,乱议之声响成了一片。


  “萨尚书,可以开始了罢?”


  王府侍卫们的手脚极快,弘晴方才宣布完消息,他们已将文案、椅子等必备之物尽皆摆上了天井前的厅堂,一见及此,弘晴也没去理会诸般官吏们的乱议,朝着萨穆哈一拱手,很是客气地请示道。


  “嗯,开始罢。”


  弘晴的架子都已搭好了,萨穆哈就算心中再如何恼怒,到了此时,也只能是被动无比地跟着弘晴的步调走了。


  平心而论,萨穆哈虽不是啥清廉之辈,可肚子里却还是有些料的,十几道题出得相当的有水平,几乎遍及了都水清使司各部分的方方面面,既有深度又有广度,要想答得完美,绝非易事,然则对于已闭门造车了多日的弘晴来说,却也不是办不到之事,但见弘晴提笔便写,笔走龙蛇间,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已率先完成了考题,而此时,塔思安却还在慌乱地答着题,满脑门的汗水无疑显示着他的狼狈与不安,压根儿不用判卷,彼此间的高下已是分明得很。


  “小王爷胜了。”


  弘晴都已答完多时,塔思安这才算是勉强赶完了题,待得两份卷子皆搁在萨穆哈的面前,用不着细看,只扫了几眼,萨穆哈对双方之高下已是心中有数,虽不愿,却也只能是强撑着宣布了最终之结果,此言一出,下头诸般人等顿时又噪杂成了一片。


  第一百零九章从细微处着手(一)


  签字权可是好东西来着,向来都是第一把手才能有的待遇,就弘晴原先在工部的尴尬地位而论,能将签字权搞到手中,自然是件值得庆贺上一番的喜事,然则弘晴却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更不曾表现出盛气凌人之架势,待下反倒是更和煦了不老少,但凡有来报签的,只要票据核对无误,弘晴总是乐于成全,不仅如此,嘘寒问暖地与下头人等拉家常的事儿也没少做,就这么着,短短一个半月下来,弘晴那原本门可罗雀的办公室如今已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热闹当然是好事,尽管来者不见得都是良善之辈,也并非是冲着弘晴本人来的,而是冲着他手中的签字权来的,可不管怎么说,能有接触便有融入其中的机会,哪怕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融入,对于弘晴来说,都是个相当不错的打入敌营之契机,毕竟堡垒最容易从内部垮塌,而弘晴需要的也就只是一个契机,一个一举击垮萨穆哈叔侄俩的契机,当然了,机会永远是属于有准备之人的,弘晴的苦心造诣显然没有白费,八月将尽之际,随着一份通惠河疏浚核销文档摆放在弘晴的面前时,他一直苦苦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了!

  “小王爷,不知下官前日送交的通惠河一案您可审核妥了,呵呵,不是下官无礼催促,实是户部那头逼得紧,此工程耗资四十余万两,实是过巨了些,户部那头急着销账,您看……”


  都水清使司唯一的汉人郎中沈河拘谨地躬身站在弘晴的文案前,满脸歉然之色地探问着,眉眼低垂,不敢抬头去看弘晴的脸色。


  “沈郎中,非是本贝子要拖延,这事儿你也是清楚的,千头万绪,就算本贝子啥事不做,光核对一遍,没个三、五日也难办到罢,户部那头真要催,就让他们来找本贝子好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回头本贝子自与塔大人商议再定罢。”


  沈河其人,弘晴接触得并不算多,可却知其在都水清使司里备受排挤,并非是萨穆哈一党中人,此番之所以被推出来负责通惠河一案的核销,无非是被人当枪使了罢——此案预算是塔思安独力主持的,而施工又是萨穆哈亲自督办的,按理来说,核销本也该由萨、塔中的一人出面打理才对,可眼下竟将沈河这个对通惠河工程一无所知之人推出来整核销一事,其中若说没蹊跷才怪了,正因为此,弘晴这才会拖延着不办,此际见沈河又找上了门来,弘晴尽自心中颇有不喜,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考虑到此人尚算是清廉之辈,弘晴甚至在言语中暗示沈河一句,要其避开此案之审核,以免遭池鱼之殃。


  “小王爷……”


  沈河,字,春山,河北人氏,康熙三十年进士出身,历任过知县、同知,后因考绩优良,康熙三十七年被提拔到工部任都水清使司郎中,至此再无升迁,每年考绩也只是平平无奇的丙等上,根由便在于其不愿与塔思安等人同流合污,原本在司中只是边缘人一个,此番竟被推举出来负责通惠河一案之核销,心中本就疑窦丛生,只是碍于萨穆哈势大,不敢言说罢了,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内心深处顿有一股感动之情狂涌了上来,微一犹豫之下,牙关一咬,已是语调决然地轻唤了一声。


  “尔等全都退下!”


  一见沈河神情不对,弘晴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心情自不免有些期待的激动,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语气肃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刘三儿等侍候在侧的王府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声应了诺,各自退出了办公室。


  “沈大人,坐下说罢。”


  自打接到了通惠河一案起,弘晴便已派出了不少人,去私下查验通惠河的疏通状况,为的便是想找出此核销单里的蹊跷,可因着担心打草惊蛇之故,所得着实无多,眼下若是能从沈河这个老工部口中得到线索,对于弘晴来说,不啻于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当然了,激动归激动,以弘晴的城府之深,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语气淡然地摆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谢小王爷赐坐。”


  沈河自打当初拒绝了塔思安的拉拢,就被萨穆哈叔侄俩压迫得极其凄惨,早就想着将萨穆哈彻底扳倒,奈何他在朝中并无依靠,实难有个着力之处,这段日子以来,见识过弘晴连番戏耍萨穆哈的能耐之后,早已是有了投效之心,只是一时未得便罢了,而今,机会便已在眼前,饶是沈河生性也算得上沉稳,却也一样不免激动万分,好在养气功夫还算到家,倒是没甚不妥的表现,唯有逊谢的声音里却是不免带了几丝的颤音。


  嗯哼,气度不错,培养一下,或许还真能有大用。


  弘晴看似随意而坐,可实际上却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河的表现,此际一见其养气功夫颇为到家,心中还真就起了几分笼络之心,但并未表露出来,而是淡淡地笑着,一派等着沈河自己开口之架势。


  “小王爷可是以为这核销文档有蹊跷么?”


  沈河等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并无开口询问之意,心下里自不免稍有些紧张,略一沉吟之下,索性将主题直截了当地挑了出来。


  “沈郎中何出此言?”


  弘晴这三个月来可是没少钻研都水清使司之业务,不敢说已是此道中的绝顶高手,却也可以说是深韵其中之三昧,可就算是这样,他翻来覆去地将这份核销文档审视了十数遍了,也没能找出甚大毛病来,只是直觉上认定个中一准别有蹊跷罢了,此际听得沈河如此问法,弘晴自不会直接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一者是对此事没太大的把握,二来么,也有着提防沈河之用心在内,毕竟无间道的把戏历朝历代都有不少,这等大事面前,若是不多生几个心眼,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请恕下官直言,小王爷纵使将那份文档翻烂,也断然找出半点破绽所在。”


  沈河同样没有直接回答弘晴的反问,而是自信无比地给出了个论断。


  “嗯?”


  弘晴本就在为找不出文档里的漏洞而烦心,此际一听沈河说得如此肯定,惊疑之色可就再也掩饰不住了。


  “小王爷明鉴,您善术数,知条文之名早已广为人知,欲从此处蒙蔽小王爷,无异于缘木求鱼,那叔侄俩纵使再蠢,也断然不会在这上头着力的。”


  这一见弘晴脸显惊疑之色,沈河的忐忑心情立马便平息了下来,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解释了一句道。


  “唔,那依沈大人看来,本贝子当从何处着手方妥?”


  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弘晴本就精明过人,沈河只这么一说,弘晴便已是完全明了了的,只是明了归明了,真说到如何才能不惊动萨穆哈叔侄俩而将证据掌握在手么,弘晴还真就没半点的头绪,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还是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沈河。


  “回小王爷的话,河工者,不外清淤、掘泥、固堤、引水四道耳,若欲查明真相,终归须得从细微处着手,方能确保隐蔽,若不然,事恐泄矣,于小王爷怕是有大不利也。”


  沈河不愧是老工部,对河工一事相当之熟稔,随口几句便已点出了河工的要诀之所在,但并未直接给出查明真相的办法,只是隐约地提了一下,显见心里头还有着考校一下弘晴是否值得自个儿投效之用心在内。


  从细微处着手?嘿,这厮考咱呢,有意思!清淤、掘泥、固堤、引水?嗯哼,原来如此,还真是妙啊!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猜透了沈河此言背后的隐约之用心,可也没出言点破,而是微微一皱眉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不多会,已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不由地便乐了起来。


  “多谢沈郎中直言相告,本贝子知晓该如何做了,唔,就烦请沈郎中先回去复命,就说此核销案繁琐无比,本贝子还须得审核分明了方妥,时限么,就设在后日下午也罢。”


  虽已是明白了沈河所言之法子,可到底能否行得通,却尚须验证过方知,弘晴自是不会在此时表明态度,这便沉吟着出言吩咐道。


  “下官遵命。”


  尽管不敢肯定弘晴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然则弘晴既已表露了逐客之意,沈河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不甚情愿地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便打算就此退将出去。


  “后日下午,就烦请沈郎中陪本贝子到河堤上走走好了。”


  不等沈河完全转过身去,弘晴突然又加了一句道。


  “是,下官记住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沈河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可也没再多迁延,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自行出房去了。


  第一百一十章从细微处着手(二)

  三爷近来的心情相当的不错,没旁的,山东一案名利双收不说,更让吃了个大亏的八爷又与太子狠斗了一场,坐观之余,轻松无比地将山东藩台、臬台两大要职尽皆笼入囊中,不仅如此,趁着太子与八爷这实力最雄厚的两方都在舔伤口之际,三爷顺利无比地捋清了礼部各司,虽还远谈不上如臂使指,可各司正印郎中都已换上了他三爷的亲信心腹,假以时日,将整个礼部尽皆掌控在手已不成问题。


  大权尽揽之下,三爷要决断的事情自也就多了起来,忙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这不,今日又是忙到了天快擦黑方才回了府,在主院里匆匆用了膳,与王妃董鄂氏就府中事宜简略交换了下意见之后,便即照惯例晃悠着向内院书房行了去,只是刚转过屏风,入眼便见陈老夫子、李敏铨以及弘晴皆已等候在内,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


  “孩儿叩见父王。”


  没等三爷回过神来,就见弘晴已然站了起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晴儿可是遇到甚碍难之事了么?”


  三爷到底是精细人,尽管略有惊疑,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眉头一扬,已是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父王英明,孩儿确有一事须得父王决断。”


  弘晴早就知晓自家老爹精明过人,对其猜到了自己突兀出现在书房之用心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打算兜圈子,直截了当便道出了来意。


  “嗯,那就坐下说好了。”


  三爷这段时日虽一直在忙着整顿礼部,可也没忘了关注工部那头的动静,自是知晓弘晴已然顺当无比地融入了工部之中,对此,三爷虽始终不曾有所置评,可心底里还是极为欣慰的,概因他可是很清楚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的意义之所在,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立马猜到了些根底,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但并未急着发问,而是温和地点了下头,走到上首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启禀父王,孩儿自奉皇玛法之旨意去工部帮办,至今已是三月有余,有赖皇玛法之信重,孩儿侥幸得以立足,掌都水清使司虽仅月半,却已颇有所得,今,已查知萨穆哈叔侄在通惠河疏浚一事上贪墨良多,不敢妄决,还请父王明断则个。”


  三爷既已坐定,弘晴自不敢再多耽搁,忙一躬身,径直将此行的主题点了出来。


  “哦?此事可靠么,你可有十足之证据否?”


  尽管事先已隐约猜出了弘晴的来意,可真当弘晴道出主题之际,三爷的心还是不禁猛地便是一抽,眉头一扬,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接到通惠河核销文档已有数日,原就疑心其中有蹊跷,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后经司里郎中沈河点明,方知根底,昨儿个便已派了人手去细查,已确知通惠河杨闸村至高丽庄(今张家湾村)一线之两岸河堤均为造假之堤坝,光此一条,涉及金额便已达十万两之巨,兹案重大,非父王不可决断。”


  弘晴来此之目的便是要三爷出面主持其事,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事情之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造假?这堤坝如何个造假法,晴儿且说清楚了。”


  十万两白银的数目字虽不算大,可光凭此便足以将萨穆哈这个太子的忠实走狗弄进天牢里去,三爷自然不可能不动心,只是事关重大,不问个清楚,三爷又怎能安得下心来。


  “父王明鉴,按通惠河之预案,沿河两岸之堤坝均须以两层石砌而成,然,眼下已完工之堤坝,除崇文门这一段是实砌之外,其余各处之堤坝均为造假之作,大多数地段并未以石砌之,而是土堤夹杂碎石,外敷以石灰糯泥,看似崭新,实则朽烂不堪,一旦遇大水,堤坝必垮无疑!”


  弘晴前日得了沈河之暗示之后,早就已派出了李敏行等人赶赴通惠河各处,暗中将各处之堤坝虚实摸了个清楚,此际回答起三爷的话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贼子猖獗,安敢欺君若此,竟自视百姓生死于不顾,当真好胆!本王岂能坐视,夫子,李先生,您二位可有甚教我者?”


  三爷私心虽重,可到底不是个不明事理之辈,这一听萨穆哈竟敢在河防上做手脚,登时便怒了,已是起意要弹劾萨穆哈一本,只是又顾忌到站在萨穆哈背后的太子,脾气倒是发得不小,可到了末了,却愣是没敢直接便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陈老夫子干脆得很,只一句话便表明了态度,旋即便闭紧了嘴,不再多做解释。


  “夫子说得是,只是兹事体大,牵涉颇多,小王不得不慎之再慎,子诚对此事可有甚高见否?”


  陈老夫子的话虽是简明扼要,可内里却不乏讥讽三爷优柔寡断之意味,登时便令三爷不禁为之脸色赫然不已,只是面对着素来严谨的老师,三爷还真不敢有甚怨言的,也就只能是尴尬地笑着解释了几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有理,如此惊天巨案,岂能坐视,自当除恶务尽,陛下乃圣明之君也,定能知王爷为民之苦心。”


  李敏铨早就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不会在此际跟弘晴唱反调,三爷方一问,他便即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


  “嗯,晴儿,你打算如何做了去?”


  三爷其实很清楚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就是为了对付萨穆哈,先前之所以有些个犹豫不决,倒不是真怕了太子,而是担心自己会受到四面之围攻——山东案发,三爷已是彻底得罪了八爷,尽管有着协议在,算是没完全扯破脸,可彼此间其实已是水火不相容了的,此番若是再跟太子硬碰上一把,显然又得跟太子结上了解不开的死仇,再算上虎视眈眈的四爷一方,三爷费劲千辛万苦方才整出来的宽松之大好局面显见又得被搅乱了去,后头的烦心事断然少不了,正因着此等考虑,三爷才不敢轻易下个决断,可此际见陈老夫子与李敏铨的意见相同,三爷也就不再多犹豫了,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算是同意了陈、李二人的意见,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放心下来,这便将目光再次转到了弘晴的身上,斟酌着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俗话有云:捉贼拿赃,而今工部蛇鼠一窝,若无确凿之证据,恐难动萨穆哈分毫,故,孩儿以为此事当从细微处着手,当先……,而后方可顺藤摸瓜,一举而成事也!”


  弘晴早就考虑好了全盘的行动计划,此际娓娓道来,自是条理分明得很。


  “好,那就这么定了,此事晴儿直管放手做了去,阿玛自当鼎力支持!”


  一听弘晴所言之详细计划,三爷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兴奋地一拍案,豪气十足地给出了肯定的承诺。


  “父王英明!”


  如此大事,没有三爷的出面以及鼎力支持,光靠弘晴个人的力量显然有些不敷使用,这也正是弘晴拉上老夫子与李敏铨一道做工作的根由之一,另一个理由么,自然是指望着三爷能凭此功劳再进一步,而今,三爷既已拍了板,弘晴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称颂的话语里自也就透着股轻松之惬意……


  “哟,小王爷,您来了,小的给您见礼了。”


  辰时一刻,已是过了各部官吏们上班的时间,却又未到正式办公之时,工部衙门外一派的冷清,梁萌赞等一众差役们自也乐得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瞎扯着,正自乐呵间,猛然见着弘晴领着一众王府侍卫们正缓步向衙门口行将过来,梁萌赞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了近前,满脸堆笑地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


  对于梁萌赞这个萨穆哈的狗腿子,弘晴素来无甚好感可言,也懒得跟其多废话,只是摆了下手,淡然地说了一句,脚步却并未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衙门口行了去。


  “小王爷,您今儿个不上学了?”


  对于弘晴的冷落,梁萌赞似乎并不在意,依旧陪着笑脸地纠缠着,摆明了是要探探弘晴的底。


  呵,好一条忠实的狗,得,你自己要找死,那就休怪小爷不留情面了!


  弘晴早就知晓梁萌赞的底细,只是懒得跟其一般见识罢了,原本打算等搞定了萨穆哈之后,再跟其好生算算旧账,可此际见其如此缠杂不清,心中的不爽之意已是大起了,可也没当场发作于其,而是淡然一笑道:“今儿个本贝子有事要去通惠河转转,就有劳梁班头带几名弟兄陪本贝子走一遭好了。”


  “这……,呵呵,小的自当效劳,自当效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梁萌赞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眼珠子转了转,已是有了别样的想头,但却并未多言,而是满脸堆笑地应承了下来。


  “嗯,梁班头这就去准备一下好了,出发前本贝子自会派人去寻你。”


  弘晴懒得再跟其多费唇舌,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头也不回地领着一众王府卫士们行进了衙门之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从细微处着手(三


  “禀大人,梁班头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尚书办公室中,萨穆哈正斜靠着椅背闭目沉思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轻响中,其专用文书已从房外行了进来,凑到了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让他进来好了。”


  自打弘晴来了工部,萨穆哈的日子就不曾舒爽过,这几日更是过得烦闷无比,不为别的,只因通惠河的案子如今正卡在了弘晴的手中,偏生他又不好亲自出面去找弘晴斡旋,放不下面子是一回事,更因着通惠河一案中问题多多,萨穆哈自不免担心亲自出面会引起弘晴的怀疑,也就只能是让塔思安等心腹手下找各种借口去催促弘晴尽快办理,奈何弘晴就是拖着不办,这令萨穆哈当真伤透了脑筋,正自琢磨着怎生了结此事,冷不丁听闻梁萌赞求见,自是心烦无比,本打算拒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太过冷落了心腹手下,略一沉吟之后,还是挥了下手,颇为不耐地吩咐道。


  “是。”


  萨穆哈话语虽短,可内里的不耐之意却是浓得很,有鉴于此,那名文书自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又陪着梁萌赞从外头转了回来。


  “小的给萨大人请安了。”


  梁萌赞一进了办公室,立马便窜到了文案之前,一头跪倒在地,恭敬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有甚事,说罢。”


  萨穆哈这会儿正烦得很,虽是给了梁萌赞入见的机会,但并不打算跟其多啰唣,甚至连叫起都免了,直截了当地便发问道。


  “回大人的话,弘晴那厮来了,还吩咐小的,说是一会儿要小的带些弟兄陪其去通惠河走上一遭,小的不知所谓,特来请大人明示行止。”


  这一见萨穆哈神色不对,梁萌赞自是不敢怠慢,忙陪着笑脸将遇到弘晴的事儿简略地禀报了出来。


  “嗯?”


  萨穆哈原本就在为通惠河一事烦心着,这一听弘晴打算去现场,心中立马便警醒了起来,猛然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目光凛然地向梁萌赞扫了过去。


  “大人,实情确是如此,小的不敢妄言,还请大人明鉴。”


  身为工部衙门的差役头目,梁萌赞平日里可是没少帮着萨穆哈办些阴暗之事,对通惠河之事虽谈不上全面了解,可内里的一些污烂事儿,他可是亲自操办过不少的,自是清楚通惠河之事经不起细查,此际一见萨穆哈震惊如此,心中自不免也有些慌了,忙不迭地出言证实道。


  “嗯,本官知道了,他要去便去好了,你且多带些人手,务必护得其周全,外头乱得紧,就在崇文门附近转转即可,莫要走远了,都记住了么,嗯?”


  萨穆哈到底是宦海老手,心中的惊疑虽是不小,可平静下来却是极快,只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张。


  “喳,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该如何做了。”


  萨穆哈话虽说得平淡,可内里却是别有杀机,梁萌赞一听之下,原本就慌的心顿时更慌了几分,然则面对着萨穆哈那阴森至极的黑脸,却又哪敢说个“不”字,也就只能是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那就去办罢!”


  萨穆哈没再多言,一挥手,将梁萌赞赶了出去,自个儿却是再也坐不住了,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突地高声断喝了一嗓子:“来人!”


  “属下在。”


  听得响动,早就恭候在办公室外的文书自不敢有所怠慢,忙疾步抢进了室内,紧赶着应了一声。


  “去,将塔思安与萧前都给本官唤来!”


  萨穆哈焦躁地挥了下手,语气急迫地下了令。


  “回大人的话,二位大人连同沈郎中都刚被小王爷唤了去。”


  一听萨穆哈如此下令,文书的脸色立马便怪异了起来,但却不敢有所耽搁,这便踌躇地回答道。


  “嗯?”


  萨穆哈一听此言,不由地便是一愣,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这才眉头一皱,挥着手,语气急迫地吩咐道:“备轿,本官这就去东宫!”


  “喳!”


  文书搞不懂萨穆哈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却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出了房,自去张罗仪驾事宜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萨穆哈这头如何忙乎,却说弘晴将塔思安等人唤进了办公室之后,没有半点的寒暄,直截了当地便下令三人随行,一道去崇文门查验通惠河的疏浚现场,也没给三人辩解推脱的机会,命令一下,旋即便走,三人无奈之下,也只好随行前往,另有梁萌赞领着三十余工部差役为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便往崇文门方向赶了去。


  崇文门,又称哈德门,为京师内城九门之东南门,因着紧挨南城商业繁华之地,向来是京师最热闹之所在,通惠河就在门外不远处向东流淌而去,是为京杭大运河转往京师的终点之所在,修有大型码头一座,为漕运专用,只是因通惠河时常淤积,码头也就时启时关,难有个准数,而今,历时一年半的大疏浚虽已结束,可因着核销尚未通过,通惠河也就因此暂未通航,修葺一新的偌大码头上一派冷清,值得弘晴等人赶到之际,也就只有几个看护的老卒子在阴凉处无聊地闲扯着。


  “小王爷,您请看,这处码头,还有边上那些库房,都是刚修缮过的,下官忝为主事者,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断无纰漏,小王爷若是不信,可详加验查。”


  于来的路上,萧前便已从梁萌赞处得了提醒,自是明白了萨穆哈的用心之所在,这才刚一到了码头,便即跳了出来,一派自信满满地做着保证,实则是故意要挑动弘晴的神经,指望着弘晴会赌气就在这崇文门码头上大查特查。


  “哦?萧主事如此有信心?也好,本贝子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码头,本贝子还真得好生查验一下才成,走,一并看看去!”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哪会听不出萧前此言的用心之所在,这等小儿科般的激将法,简直就是在侮辱弘晴的智商,不过么,弘晴却也懒得说破——弘晴早就已派人查过了码头,自是清楚码头处乃是萨穆哈整出来的面子工程,就算有问题,那也只是细微的小问题罢了,要想凭此扳倒萨穆哈,无异于缘木求鱼,可装装验查的样子么,却也无妨,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已做了周密之部署,就等着收网那一刻的到来,此际与这帮子蛀虫们虚与委蛇一番,也无甚不可之说。


  查自然是查不出啥问题来的,别说弘晴对建筑并不懂行,就算懂,那也断难在这等面子工程里挑出大的质量问题来,不过就是认认真真走形式,欢欢喜喜弄过场罢了,可弘晴却并不觉得繁琐,还真就放下了贝子的身段,领着一众人等四下里查验个不休,毫无疑问,结果么,自然是皆大欢喜了的。


  “小王爷,您看这天色也快午时了,要不先用了膳,回头再接着查?”


  弘晴如此配合众人演戏的态度显然甚得大家伙的欢心,在早已派了人去跟萨穆哈通过气的情形下,塔思安的心情自是放松无比,甚至起了宴请弘晴一番以示感谢之心思。


  “哟,时间还过得真快么,这都快午时了,头疼啊,核销一事,户部那头催得紧,今儿个不查完,明日怕就不好交差了,这样好了,码头处就查到这了,大家伙再辛苦一下,一并到杨家闸去瞅瞅罢。”


  弘晴看似全部心思都落在查验上,可实际上注意力却大多着落在观察塔、萧等人的表现上,早就已将塔思安的小动作尽皆看在了眼中,此际见塔思安得了萨穆哈那头的回话之后,竟跑来讨巧,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为难之色,摇了摇头,苦笑着提出了新的要求。


  “小王爷,这怕是不好罢,外头乱得很,我等此去,万一要是出个甚岔子,这叫下官怎生向三爷交待,您看改天咱备齐了人马再去可好?”


  一听弘晴开口便提杨家闸,塔思安立马便有些乱了分寸,心一急,口不择言地便胡乱劝解了起来。


  向三爷交待?你个狗奴才,竟敢在爷面前充大辈,找死!


  弘晴可不是啥好说话的主儿,一听塔思安这等胡言乱语,脸色立马便是一沉,但并未发作于其,而是冷着脸挥手示意了一下。


  “瞿……”


  弘晴的手势一出,早有准备的李敏行立马将手指一扣,凑到了唇边,猛然打了声极为响亮的唿哨,声未落,但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顿时大起中,百余名戴甲骑士策马从码头外疾驰而来,速度奇快,不多会已是冲到了近前,将所有人等尽皆围在了当中。


  “作甚,这是要作甚?来人,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塔思安原就是个无胆纨绔,这一见如此多的骑兵冲将过来,心顿时就慌了,张口便尖声叫嚷了起来,他不叫还好,这一叫之下,原本就慌乱的工部差役们顿时便乱成了一锅粥。


  第一百一十二章一举成擒


  “末将赫达,参见小王爷!”


  百余骑兵显然都是精锐之士,刚一冲到工部众人附近,便已娴熟无比地四面散开,飞快地将所有人等尽皆围困在了其中,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一名身着红甲的壮硕将领已是滚鞍下了马背,几个大步抢到了已被李敏行等人牢牢护卫住的弘晴身前,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赫达将军不必多礼,且请平身罢。”


  弘晴之所以领着工部众人在这压根儿就查不出问题的码头浪费时间,除了麻痹对手之用心外,等的便是赫达的赶来——为防止串供以及杀人灭口,弘晴自是不得小心再小心,要知道太子与萨穆哈可都不是啥善人,一旦察觉事情不对,别说壮士断腕了,哪怕是将弘晴一并除掉,也不是做不出来的,弘晴想破案,但却绝不想拿自家的小命去无谓地冒险,这会儿赫达既已率人及时赶到,弘晴悬着的心自也就落了地,但并未多言,只是客气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赫达不必多礼。


  “谢小王爷!”


  赫达乃是三爷的绝对心腹,早就从三爷处得了指示,自是知晓自己该做些甚事,谢恩一毕,便即侍卫在了弘晴身边,手握刀柄,全神戒备着,身上的杀气一波一波地往外狂涌着,直刺激得原本围聚在四周的工部差役们全都身不由己地向外龟缩了开去,瞬息间,弘晴的周边已是空出了老大的一片。


  “塔大人对杨家闸如此敏感,可是有甚不安心之处么,嗯?”


  赫达既至,于弘晴来说,不止意味着自身的安全已是有了绝对的保证,更意味着三爷已经出手了,到了这个份上,弘晴已无须再跟塔思安等人虚与委蛇了,这便冷冷地瞥了惊恐不已的塔思安一眼,邪笑着问了一句道。


  “小王爷说笑了,下官、下官……”


  塔思安纨绔归纨绔,却也不致蠢笨到家,到了这等时分,哪还会不知形势不对,心中大慌之下,腿脚发软不说,话也说不利索了,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塔大人无话可说了?嗯,那就请萧大人来回答本贝子的问题好了。”


  眼瞅着塔思安在那儿瑟瑟发抖,弘晴心中可是相当之快意的,不过么,也没急着痛打落水狗,而是邪笑了一下,将问题抛给了躲在差役群中的萧前。


  “小王爷此言何意,下官实是不明。”


  连塔思安这等纨绔都看出了情形不对,萧前自是看得更深了几分,心早已是沉到了谷底,只是还有着一丝的侥幸心理在,这便强撑着敷衍了一句道。


  “不明?那好,本贝子就让你明白到底好了,三儿,你来说!”


  大局已然在握,弘晴自是底气十足得很,也不怕浪费些许的时间,左右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何不趁此给刘三儿一个立功的机会,将来安排其外放自也就可以省上不少的手脚,正因为此,弘晴特意将刘三儿推了出来。


  “喳!”


  从昨儿个得知弘晴的安排时起,刘三儿的心情就始终不曾平静下来过,一直处在期盼的激动之中,不为别的,只因此案可是要上达天听的,能在此案中立下功劳,将来的前景也就有了凭仗,尽管不是当下便有官可做,可对于自幼为奴的刘三儿来说,能有此前途,已算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应答的声音里自不免带着几丝的颤音。


  “兹查杨家闸至高丽庄两岸河堤均为土石伪做之堤坝,此番共计查验二十八处,其中杨家闸两岸各三处、史家庄沿岸四处……,无一合格,土堤疏松,难堪大用,涉及金额多达白银十五万三千七百三十八两之巨,个中主事诸官难辞其咎!”


  刘三儿能为弘晴看重,自然也不是寻常之辈,心中激动归激动,可值此高声宣布调查结果之际,倒是没掉链子,一番话下来说将下来,并无甚可挑剔之处。


  “萧大人,本贝子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河堤可都是阁下专责,对这验查结果,尔还有甚话要说的么,嗯?”


  听完了刘三儿的检查报告,身为主事官员的萧前早已是面如土色,然则弘晴却没打算轻饶了其去,这便冷笑了一声,语调森然地喝问道。


  “这,这,这是诬陷,下官,下官……”


  眼见弘晴手中的屠刀都已架在了自个儿的脖子上,萧前哪还会不知大势已去,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能是强顶着,指望萨穆哈又或是太子能出手搭救上一把,至于认罪么,那是断然不肯的,不为别的,只因他所犯下的事儿可不止是通惠河这么一桩,一旦被擒拿了去,注定是死路一条,只是心慌意乱之下,一时间也找不出啥脱罪的理由来。


  “诬陷?好一个诬陷,看来尔等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罢,本贝子就送尔等去刑部,三木之下,看尔等还要强硬到几时,来啊,将这群蛀虫都给本贝子拿下,有敢顽抗者,格杀无论!”


  弘晴先前有闲心等待,那是为了给刘三儿一个露脸的机会,而今事已毕,他可就不打算跟这群工部蛀虫们多费口舌了,左右此案证据已算是确凿,原也无须弘晴亲自去审,他要做的也就只是将人拿住,后头的事儿么,自有康熙老爷子会安排人去办个妥当,有鉴于此,弘晴也没再往下逼问个不休,脸一板,已是悍然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早已将工部人等团团围困住的王府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下,腰刀纷纷出鞘,呛啷之声大作中,杀气腾空而起,直上九霄云外。


  “你,你们要作甚,某乃朝廷命官,尔等安敢如此无礼非法,本官定要上本弹劾尔等!”


  王府侍卫们这么一拔刀出鞘,纨绔至极的塔思安早吓尿了,瘫软在地,除了狂哆嗦之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萧前还有几分的胆气,梗着脖子便喝叱了起来。


  “全都跪下,不跪者,死!”


  赫达可是曾上过战场的主儿,身上煞气大得惊人,此际一见工部差役们在萧前的鼓动下,竟有了丝顽抗的苗头,心中的火气“噌”地便起了,猛地一冲,不待差役们回过神来,他已是如飞般窜到了萧前的身旁,手中的腰刀一横,已是毫不客气地架在了萧前的脖子上,而后,爆发出一声如雷般的断喝,顿时便震得一众工部差役们全都惊慌跪满了一地,一众王府侍卫们见状,自是不再客气,一半人手策马戒备,另一半人则带齐了绳索,冲进了人群之中,毫不容情地将所有人等尽皆捆了起来。


  “禀小王爷,所有嫌犯已尽皆成擒,请小王爷明示。”


  有着弘晴这么个要紧人物在场,赫达可是一点都不敢疏忽了去的,待得手下侍卫们拿下了萧前之后,他便即退回到了弘晴身旁,紧张地戒备着,直到所有人犯尽皆成擒,这才松了口大气,回刀入鞘,朝着弘晴一躬身,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做得好,将这帮贼子带上,本贝子这就进宫面圣去!”


  眼瞅着大事将定,弘晴心情自是大好,也没多废话,只一挥手,意气风发地下了令,领着一众人等便向码头外行了去……


  工部衙门的尚书办公室里,萨穆哈斜坐在太师椅上,满脸不耐地望着对面正自畅畅而谈的三爷,有心送客,却又真没那个胆,只因双方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太大了些,就算再给萨穆哈两个胆,他也不敢朝三爷这个当红阿哥发火,只是心中的焦躁之意却是一浪高过一浪。


  自打从东宫里回来之后,萨穆哈本还想做些必要的部署,可没等其安排妥当,三爷便打着公务的旗号杀上了门来,说的倒也确是正事——前些日子康熙老爷子从畅春园移驾紫禁城,所产生的车马仪仗等费用确该由工部都水清使司核销,只是这事儿小得可怜,压根儿就无须三爷这么尊大神亲自跑上一趟,奈何三爷还真就这么来了,这一来,还就不走了,揪着一星半点的事儿瞎扯皮个没完,生生弄得萨穆哈一点脾气都没有,若不是早先得了心腹的回报,知晓弘晴一行人等只在崇文门码头上转悠,只怕萨穆哈早就不管不顾地要赶人了的,至于眼下么,尽自满心的不耐,可萨穆哈还真就只能是被动地应付着。


  “王爷。”


  就在三爷絮絮叨叨地就一细节问题阐述处理意见之际,却见李敏铨急匆匆地从办公室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一见李敏铨到来,三爷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停下了无意义的瞎侃,双眼猛然一亮,但并未开口询问,只是从鼻孔里吭出了一声。


  “启禀王爷,小王爷已旗开得胜,正在向**急赶而来。”


  此番谋算之事重大,身为王府谋士,李敏铨可是第一回亲自上阵调度,自是深感肩头责任重大,而今,事情终于到了收网之际,李敏铨当真是意气风发得很,禀报之声也就格外的响亮。


  “哦?好,哈哈哈……”


  三爷耐着性子跟萨穆哈胡诌了如此之久,为的便是等待这么个消息,而今事尽成,三爷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萨穆哈好一阵子的心慌意乱不已。


  第一百一十三章借题发挥(一)


  “王爷,下官还有要务在身,恕难奉陪,还请您海涵则个,改日下官自当上门负荆请罪。”


  萨穆哈能在工部屹立近二十年不到,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早先就在怀疑三爷突兀来工部的真实用心,此际一听李敏铨那暗示性十足的话语,又怎会不知自个儿怕是已落入了三爷父子俩的算计之中,心里头自不免又气又急,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了,霍然站起了身来,脸色难看至极地便下了逐客令,指望着能先将三爷打发了开去,也好得空实施些早已准备好的应变之手段。


  “负荆请罪就不必了,萨大人还是伏法认罪为好。”


  三爷亲自堵上门来,为的就是防止萨穆哈狗急跳墙,又怎可能被其一句轻巧话便打发了去,笑声一顿,面色陡然便是一沉,满是寒意地看了萨穆哈一眼,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道。


  “王爷此言何意,须知此乃工部,非是王爷所管之礼部,无圣旨,任何人不得放肆,下官还有事,就不多留王爷了,您请回罢!”


  既已知大事不妙,萨穆哈可就再没了与三爷周旋的雅兴,面色也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要赶三爷走人。


  “圣旨么,嘿,本王手中还真就有那么一份。”


  三爷敢前来堵萨穆哈,自然不会没有准备,实际上,早在弘晴抵达工部之前,三爷便已进了皇城,将通惠河一案密奏到了康熙老爷子处,圣旨这会儿就揣在怀中,之所以不急着出示,就是在等弘晴那头的消息,此际一听萨穆哈张口闭口便是圣旨,三爷可就乐了,冷冷地一笑,霍然而起,一抖手,已将圣旨从宽大的衣袖中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沉声断喝道:“圣上旨意在此,萨穆哈跪下听旨!”


  “臣,臣遵旨。”


  一见三爷抬出了圣旨,萨穆哈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不为别的,只因他最忠心与听话的手下都已被他自己派去了弘晴身边,如今工部里心腹虽还有不少,可差役却是没剩下几个了,就算有心反抗,也没半点的力量可言,至于早先安排的一些应变后手么,此际也根本来不及去发动,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萨穆哈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萨穆哈罔负朕恩,不思报效朝廷,把持工部重器,勾连下属,沆瀣一气,多行不法,着锁拿刑部,以明其罪,钦此!”


  圣旨并不长,也就寥寥数语罢了,三爷宣将起来语速虽不快,可也就只是几句话的事罢了,可听在萨穆哈的耳中,却有若是重锤撞击一般,一道旨意尚未宣完,萨穆哈已是面色灰败地瘫软在了地上。


  “来啊,将这狗官去了顶戴,押赴刑部天牢候审!”


  宣完了旨意之后,三爷面带冷笑地瞥了眼早已瘫倒在地的萨穆哈,厌恶地挥了下手,毫不容情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王府侍卫冲将进来,将萨穆哈的顶戴摘下,架将起来,便向外头行了去,与此同时,数百名早已在工部外头待命多时的王府侍卫们轰然冲进了工部之中,飞快地抢占了各处要地,将惊慌失措的工部人等全都控制了起来,至此,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偌大的工部已尽皆落在了三爷的掌控之中,然则三爷并未下令大搜工部,也不曾回宫复旨,而是缓步行出了工部大门,静静地屹立在衙门口处,默默地等待着。


  “孩儿叩见父王!”


  三爷并未等上多久,就见南大街上一辆马车在十数名骑士的护卫下疾驰而来,不多会便已急停在了**前的广场边上,车帘子一动,弘晴已从内里钻了出来,疾走着抢到了三爷面前,一个规矩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望着弘晴那张略带几分疲惫的脸庞,三爷的眼神里立马多了几分的心疼与慈爱之色,但却不敢因之而误了正事,虚抬了下手,叫了起之余,也没忘了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一众犯官皆已成擒,赫达将军已将人犯尽皆押赴刑部,孩儿特来回令。”


  只一见着三爷站在此处,不用问,弘晴也知工部必定已是尽在掌握之中了,心情自是振奋得很,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谦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应答道。


  “好,随阿玛来,进宫!”


  弘晴的话虽简短,可却是明摆着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三爷的运筹帷幄之上,饶是三爷生性沉稳,听得此言,也颇觉得面上有光,心情大好之下,话语便说得个铿锵有力得很,挥手的姿势更有着股顾盼自雄之意味。


  “是,孩儿谨遵父王之命。”


  弘晴本就没打算居功,要的便是将三爷往高处推了去,此际三爷有令,他自是得赶紧应了才是,若不然,又怎显得出三爷的英明与果决。


  “嗯!”


  三爷对弘晴的谦逊态度自是相当的满意,可也没再多言,点了点头,朝李敏铨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昂然向**行了去,弘晴见状,淡然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


  末时都已过了半,可养心殿里的议政却还在持续着,不止熊赐履等大学士们尽皆在场,除了三爷之外,从大阿哥到老十四等所有成年阿哥也都在列,尽管都已吃过了老爷子赐下的午膳,倒不至于饿着了肚子,可数个时辰的议政下来,众人难免都有些疲了,奈何老爷子兴致极高,问得又细,众人还真就只能是强自打叠起精神,小心地应对着,唯恐出了甚不应有的岔子,好在众人也都算是宦海老手了,倒也还能支撑得住。


  “启奏陛下,诚郡王父子在宫门外求见。”


  事正议着,却见奏事处总管秦无庸匆匆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御前,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宣!”


  一听秦无庸此言,康熙老爷子的面色虽如常,可眼神里却有着一道精芒一闪而过,但并未多言,只是语气淡然地吐出了个字来。


  “喳!”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秦无庸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匆匆又退出了房去,还真就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他这么一打岔,殿中的气氛立马就诡异了起来,原本就在疑心三爷父子一个晌午不见踪影之缘由的众阿哥们此时全都有些懵了神,尤其是太子,更是坐立不安,面色煞白不已,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猜到了三爷父子此来的根底何在,一想到萨穆哈一大早来说的事儿,胤礽的心里便已是乱成了一团的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胤祉父子来得很快,没等众阿哥们理出个头绪,就见胤祉父子已大步心殿外行将进来,齐齐抢到了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


  为了配合三爷父子行事,老爷子可是从一大早便将众人全都叫了来,假借议事之名义将众人尽皆拘在了养心殿中,以确保内外消息之隔绝,活计虽不算重,可数个时辰坐将下来,到了此时,纵使自有打熬出来的好身子,也不禁有些累了,可一见着弘晴父子的到来,老爷子的精神却是陡然大振,但并未多言,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清一代的礼数就是繁琐得很,尤其是见驾,哪怕是父子,那也一样错不得丝毫,好在弘晴父子俩对这一套都已是驾轻就熟了的,尽管心情激荡不已,却也不曾有丝毫的差错。


  “嗯。”


  老爷子虽很关切工部一事的进展如何,但并未急着发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这一吭不打紧,顿时便令边上站着的众阿哥们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一个个眼神发绿地死盯着三爷,内里的感情当真复杂到了极点。


  “启禀皇阿玛,儿臣已将工部群贼一举拿下,请皇阿玛明训!”


  三爷此际正值意气风发之际,自是没工夫去理会边上众阿哥们的神情究竟如何,一躬身,煞是豪气地禀报了一句道。


  “嗡……”


  众阿哥们原本就对三爷父子缺席此番议政颇有疑心,这会儿一听三爷居然悄无声息地便将工部给端了,震惊之余,也顾不得老爷子还高坐在上头,全都情不自禁地乱议了起来,至于太子,则更是失态到面庞扭曲之地步,双眼通红地死盯着三爷,双手紧握成拳,若不是顾忌着老爷子还坐在上头,只怕胤礽已是压制不住地要给三爷来上一通老拳了。


  “宣!”


  老爷子并未理会殿中诸般人等的失礼,只是冷冷地瞥了眼面色黑如锅底一般的太子,一扬手,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


  “喳!”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养心殿主事太监赵明德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从旁闪了出来,几步走到了前墀的台阶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不紧不慢地摊将开来,此动作一出,正自乱议着的殿中诸人立马便就此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借题发挥(二)


  “皇阿玛在上,儿臣胤祉有本启奏:儿臣近闻工部糜烂,悍然于通惠河堤上暗动手脚,儿臣原本不敢尽信,暗查之,赫然惊觉杨家闸至高丽庄沿河两岸竟皆为土堆而成,仅在外表敷以石灰糯泥以为掩饰,一遇大水,必溃堤无疑,此视百姓生死于不顾之恶行也,儿臣实难容之,慨然奏闻,万请皇阿玛圣裁!”


  赵明德的中气相当之足,尽管声音略显得尖细了些,可一番宣读下来,却是朗朗得很,满殿回响之声阵阵,然则一众阿哥们此际都无心去听内里的详情,所有人等的目光都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时不时地在三爷与太子身上来回逡巡着,很显然,到了此际,众阿哥们都已隐隐看出了老爷子打击太子的隐晦用心之所在,如何从中图谋自身之利,也就成了众阿哥们首要考虑的问题,至于工部一案本身,已经不是阿哥们关注的重心。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恶劣已极,萨穆哈罪不容赎,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值得赵明德宣读三爷密奏本章之际,大多数阿哥们的目光不是聚焦在三爷身上,便是紧盯着面无人色的太子,唯独八爷却是遍览全场之余,视线最终落到了四爷的身上,无巧不巧地跟四爷瞥过来的眼神猛然撞在了一起,火花四溅之下,八爷的面色虽沉稳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待得赵明德话音一落,八爷已是抢先站了出来,高声疾呼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以为八哥所言甚是,此事须得彻查到底,万不可让奸佞之辈逃脱了去!”


  “皇阿玛,此事恶极,工部群贼罔负圣恩,贪墨无算,天理难容,当彻查,除恶务尽,断不能轻忽了去,此儿臣之浅见也,望皇阿玛圣断!”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之背后恐另有蹊跷,萨穆哈窃据工部几近二十载,恐非只是通惠河有贪墨舞弊之事,诸般要务也定是另有文章,须得好生查明了,看其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竟敢如此妄为!”


  ……


  八爷这么一站出来,老九等人自然不甘落后,一个个全都跟着蹦跶了出来,人人喊打,个个喊杀,话里话外都透着要穷追猛打,目的么,自然便是打算将此事往太子身上扯了去。


  “皇阿玛明鉴,此案确须得彻查为妥,三哥既是首举之人,想必对此案已是有了相当之了解,儿臣以为此案交由三哥审了去,定可究明全案!”


  一见到八爷一伙人跳得欢快无比,四爷心里头当真有若吃了只死苍蝇般恶心,不为别的,只因他要说的话愣是被八爷抢了先,这令一向有着嫉恶如仇之名的四爷恼火得不行,只是再怎么恼火,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四爷也断不能坐而视之,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主张,这便也跟着站了出来,一家伙便打算将三爷往死地里顶了去。


  呵,都说四爷狠,果然不假,这是要将咱父子架在火上烤啊,可惜喽,您老算计虽毒,却不过是枉做小人罢了,老爷子又岂会如了您老的愿!

  一听四爷这话,弘晴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为别的,只因早在发动之前,弘晴便已猜到了老爷子摆出如此大阵势的根本目的之所在——此举不止是在针对太子,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挖太子的根基,更有可能是冲着熊赐履、王熙等大学士去的,概因六位大学士里有四位都是倾向于太子,哪怕这帮子老古董实际上都不是太子的心腹,可深受儒家思想熏陶之下,对所谓的国本不可轻动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固执,纵使都已知晓老爷子早就看太子不顺眼,可一旦老爷子真要动手废了太子的话,这帮老古董哪怕拼死也会力挺太子,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所乐见之局面,如此一来,找个由头,来个大换血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故此,纵使一众阿哥们闹腾得再欢,也断然令老爷子改变了预定之步调,似四爷这帮举动,只会平白令老爷子心生恶感,断不会有旁的效果,简直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胤礽!”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老爷子根本就没理会一众阿哥们的滔滔进言,面色阴冷地点了太子的名。


  “儿臣在!”


  太子就坐在前墀之下,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有所耽搁,赶忙收敛了下乱作一团的心神,站将起来,一旋身,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低着头应答道。


  “朕先前还听你说萨穆哈公忠体国,乃难得之社稷臣也,今,你三弟有本章在此,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冷漠地扫了太子一眼,语调森然地发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儿臣实是受了蒙蔽,却是不知萨穆哈其人如此妄为,儿臣……”


  太子原本就惶恐得很,再被老爷子这么一逼问,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头脸上的汗水狂淌得有若瀑布一般,哪还敢再为萨穆哈说话,也就只能是呐呐地自承受了蒙蔽,试图以此来蒙混过关。


  “受了蒙蔽?就这么简单?哼,朕说过多少回了,尔身为储君,当亲君子而远小人,可你都干了些甚?前有索额图,现有萨穆哈,这都是尔最亲近之人,叫朕如何说你。”


  老爷子有心要拿太子作法,又怎会听其狡辩,不待其将话说完,已是不耐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训斥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了。”


  一听老爷子语气如此不善,胤礽可就吃不住劲了,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认着错。


  “知错?尔也有知错的时候,朕看你是屡教不改,就你这般盲信奸佞之行径,叫朕如何信你!”


  老爷子根本没管太子认错的态度有多诚恳,依旧是不依不饶地训斥着,话越说越重,大有就此废黜了太子之意味。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此事重大,尚须得查明了真相再计较其余。”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众阿哥们的眼神可就都亮了起来,虽不曾开口帮腔,可眼神里却已尽皆是幸灾乐祸之意味,倒是熊赐履与王熙等几个老臣都稳不住了,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熊赐履率先站了出来,柔声劝解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老臣以为熊大人所言甚是,请陛下圣断。”


  “陛下息怒,臣恳请陛下下诏明查,以辨是非。”


  ……


  熊赐履这么一出头,王熙与张英也都站不住了,纷纷出列声援,说是要老爷子下诏彻查此案,实则是在为太子缓颊,唯有明珠与佟国维却是不为所动,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边上,这也不奇怪,熊、王、张三人都是直臣,虽非太子心腹,可心却是亲近太子较多,自不愿见太子当庭受辱,而明珠么,跟太子可是有仇的,他自是不可能为太子出头,至于佟国维么,自打索额图一案之后,便已跟太子成了死对头,巴不得看到太子玩完了去,又怎可能在此时为其说好话的。


  “哼,彻查?好一个彻查!敬修(熊赐履的字)不也总在朕耳边说萨穆哈是忠心老臣么?怎地,这会儿又要朕彻查了,嗯?”


  熊赐履不出头还好,这一出头,老爷子的火气可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丝毫没给这位老臣留半点的情面。


  “陛下息怒,老臣识人不明,有负陛下隆恩,不敢自辩,还请陛下降罪。”


  老爷子的矛头这么一转移,不止是众阿哥们大吃了一惊,熊赐履本人也同样为之心弦狂振不已,一惊之下,再也站不住了,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


  “敬修啊,自打康熙七年起,你便跟着朕,到如今也有三十五个年头了,朕知尔一向勤勉有加,非是妄为之人,而今年岁既长,朕实不忍再令爱卿操劳过甚,你且就卸了职守,为朕顾问一下大事好了,去罢。”


  一见熊赐履跪倒在地,老爷子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忍之意,可也就仅仅只有一丝而已,口中说出来的话虽是温和,意思却已是明了得很了,那便是要熊赐履自辞所有任职。


  “老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熊赐履是怎么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决然地要罢免了自己,然则帝王之金口已开,他纵使再不甘心,也不敢再有甚疑意,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悲苦,磕了个头,取下头上的顶戴,踉踉跄跄地径自出了养心殿,那背影萧瑟得令人心酸不已。


  “明珠。”


  老爷子罢免了熊赐履之后,也没再多理会同样跪倒在殿中的王熙与张英二人,而是将目光投到了神情木然的纳兰明珠身上。


  “微臣在!”


  对于老爷子的点名,纳兰明珠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不为别的,但凡跟太子有涉之案,大多都是他明珠在办着,前头的索额图一案如此,眼下的萨穆哈一案同样也不会例外,尽管心中其实老大的不愿,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他纳兰明珠不低头的,也就只能是苦涩地抽了抽脸皮子,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工部一案牵涉巨大,须得查实了方好,朕便将此案托给爱卿了,望爱卿好自为之。”


  老爷子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将办案一事交待给了明珠,而后,也没管殿中诸人是怎个想法,起身便行进了后殿之中,一场议事到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都在算计着(一)


  “……,先生事情便是如此,依您看,皇阿玛这是要做甚来着?”


  今儿个所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些,八爷兄弟几个都有些个摸不着头脑,议事一毕,自是不愿再在宫里多呆,跟三爷等人略一寒暄,便即尽皆赶回了八爷的府上,齐聚后花园的西花厅中,由着九爷开口阐述,将今日议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提出了个众阿哥们都极之关切的问题来。


  “要变天了!”


  九爷在说之际,陆纯彦只是静静地听着,面色平淡而又从容,然则心里头其实却是波澜起伏不定,只因他虽料到了老爷子将弘晴派去工部的用心,却没料到老爷子的手段会如此之狠辣,这已不止是在撬动太子的根基,而是要将太子的根基一举拔除,压根儿就没给太子留下丝毫的转圜之余地,心下凛然之余,说出来的话自也就带着股浓浓的阴森之意味。


  “嗯?”


  “这……”


  “先生可是说皇阿玛要废太子了?哈哈哈……,那敢情好,哥几个赶紧多拉些人,为八哥造造声势,就算是抬也要将八哥抬进青宫去!”


  ……


  陆纯彦此言一出,八、九、十四三位阿哥都为之倒吸了口凉气,唯独十爷却是拍着大腿,满不在乎地大笑了起来,口中厥词狂喷不已。


  “十弟休要胡言!”


  进东宫一向就是八爷的志向,他自是巴不得能极早入主,不过么,想归想,八爷从来都不以为这会是件容易之事,此际见老十厥词乱放,不单不以为喜,反倒颇为的恼火,毕竟此时局势暧昧难明,又岂是能由着性子胡乱行事的,这便脸一板,没好气地喝叱了一声,而后,也没管老十是怎个想法,朝着陆纯彦便是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发问道:“先生,依您看来,眼下之局势当何如之?”


  “等!”


  陆纯彦扫了眼神情各异的阿哥们,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


  “等?先生之意是……”


  一听陆纯彦此言说得蹊跷,众阿哥们顿时又是一愣,到了底儿,还是九爷最先回过了神来,只是依旧不明言中之真谛,这便面带茫然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换太子之意已明,此番工部之乱,看似针对萨穆哈,实则瞄的是熊赐履等一干老臣,且往下看好了,待得案结之日,不止是熊赐履被罢,张英、王熙、佟国维等都免不了致仕之下场,区别只在是知机而自辞,又或是被陛下寻个由头免了去罢了,待得众老臣既去,废黜太子也亦不远矣,左右不过这几年间事耳,值此微妙关头,须得以静制动,待得陛下稳定朝局之后,定会有恩旨下来,到那时,也就该是各位爷大展拳脚之际了。”


  身为当今之智者,陆纯彦确有着常人所难及的深远之目光,一番分析下来,当真丝丝入扣,让人挑不出甚毛病来。


  “恩旨?先生所言的恩旨又是怎个说法?”


  一听陆纯彦分析得如此周全,众阿哥们可全都来了精神,只是大多都是光顾着兴奋,却忘了内里的埋伏,倒是老十四警醒,从旁追问了一句道。


  “呵,十四爷问得好,陛下既已起心要换太子,终归不能随便选上一个罢,二十几个阿哥,除了那些小的可以不计外,能选的少说也有十几个,至于选谁么,这可是关系到社稷江山之大事也,又岂能随意了去,既如此,比一比,相一相也就成了必然之选择,若是陆某料得不差,此案了结之际,也就该到了诸位阿哥官部的时候了。”


  陆纯彦早就知晓老十四精明过人,对其能率先察觉到问题之所在,自是毫不为奇,这便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着解释了一番。


  “哈,那敢情好,爷几个可都憋坏了,整日价就瞅见老三在那儿威风着,爷心里头就不爽利,现在好了,爷几个也能好生耍上一回了,看老三还能得意到哪去,嘿嘿,陆先生,您看哥几个都管那些部为好?”


  老十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一听有部可管,登时就来了精神,大嘴一咧,得意洋洋地便胡诌了起来。


  还别说,老十这话糙理不糙,不止九爷、十四爷来了兴致,便是连八爷也目光炯然不已,哥几个虽都不曾出言附和老十的问话,可那都已发绿的眼光全都盯在了陆纯彦的身上,就跟一匹匹饿狼似地。


  “十四爷该是与十三爷一道去兵部,至于三爷么,应该还是管着礼部,吏部么,陛下是断然不会让人插手的,剩下的工、户、刑三部便是各位阿哥们可争之处,其中工部如今刚有变故,谁去了,怕都是一摊子乱事,再者,那弘晴也不是好相与的,去了工部,必得跟其硬撼上一回,十爷若是不嫌烦,倒是可以去一试的,剩下的户、刑二部就看陛下如何安排了,左右不是八爷便是四爷,脱不开您二位。”


  陆纯彦显然早就对时局通盘考虑过了,此时回答起来,自信得很,手指一扳,便已将可能之情形分析了个**不离十。


  “嘿,工部就工部,爷还怕了那小厮不成!”


  老十几次三番在弘晴手下吃了亏,心底里早留下了阴影,然则口头上却是不肯认输,大嘴一咧,咋咋呼呼地便嚷了一嗓子,声音虽是不小,可怎么听都脱不了一股子色厉内荏的味道。


  “哈,十哥豪气,您要是真愿去,小弟这就上本,保您一回!”


  老十四最想去的便是兵部,此际听得陆纯彦分析得不差,心中早乐开了花,这一听老十在那儿打肿脸充胖子,立马更是乐上加乐,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打趣了老十一句道。


  “去,一边呆着去!”


  老十也就只是口花花而已,真叫他跟弘晴那个妖孽似的少年打擂台,心底里还真是有些发憷的,此际见老十四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老脸立马便黑了下来。


  “哈哈……”


  “呵呵……”


  一见老十那副狼狈样儿,老十四与老九全都忍俊不住地笑出了声来,顿时便令老十讪讪然地涨红了脸。


  “先生,您看户、刑二部何者为宜焉?”


  八爷并未附和几位弟弟的笑闹,神情凝重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出言发问道。


  “各有利弊罢,从位份上来说,户部自然为先,只是内里缠杂之事颇多,一个不小心,便是覆巢之祸,反而言之,若是能在户部做出一番功业,则必可在大局上占先,至于刑部么,事虽繁杂,可说到底都是有章可循之地,只消不过贪,稳稳行了去,也属难得之差使了。”


  陆纯彦并未给出明确的建议,只是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两个部门事务上的差异,明摆着是要八爷自己做出个决断。


  “唔……,若一切真如先生所言,太子那头该不会坐以待毙罢?”


  选择哪个部关系到将来的布局,八爷自然不敢遂决,想了想之后,还是觉得无甚把握,这便索性先行搁置到了一旁,沉吟着转开了话题。


  “这个自然,奈何他越是挣扎,便越是失了帝心,不足为虑也,再者,他要妄动,也不会冲着我等而来,该烦恼的是三爷才对,八爷何须顾虑那么许多,坐观即可。”


  陆纯彦对太子显然不看在眼中,寥寥几句便已点明了太子必败之结局。


  “嗯,那好,就先看看也罢。”


  八爷之所以提起太子的反击,本意也不过是转一转话题罢了,其实心里头还真不怎么在意太子的动向的,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自也不想再多谈此事,笑着起了身,算是结束了此番冗长的议事……


  酉时将尽,天已是擦黑了,忙乎了一整天的三爷兴致却是高得很,这才一回府,也没去主院用膳,兴冲冲地便往内院书房行了去,其实也没啥正事,就是内心里的豪情高涨,打算写上几首诗,以为庆贺,只是刚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不为别的,只因入眼便见弘晴与陈老夫子以及李敏铨都在书房里安静地坐着,显然等了有段时间了。


  “孩儿见过父王!”


  不等三爷回过神来,弘晴已是起了身,疾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道。


  “免了,免了,晴儿在此等阿玛,可是有事么?”


  对于弘晴这个屡屡带给自己惊喜的儿子,三爷早已不敢将其视为等闲孩童,此际见弘晴早早等候在书房中,自是知晓必有要事无疑,自不敢轻忽了去,也不等落座,便即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确有些手尾须得父王决断,只是父王尚未用膳,孩儿自不急,还请父王先用了膳再行计议也不迟。”


  三爷一回府,便已有人前来禀明了弘晴,他自是知晓三爷此际尚未用膳,这便出言建议了一句道。


  “无妨,便议边用也成,来人,且将膳食送书房来。”


  三爷早习惯了弘晴的睿智与韬略,此际一听弘晴是真的有事要议,哪敢怠慢了去,这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而后,疾步走到正中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都在算计着(二)


  不错,老爹总算有点雄主的样子了!


  在弘晴看来,三爷是个极有才华之人,可就是性格上有缺陷,格局稍小了些,少了点一往无前的勇气,不过么,性格虽难改,气质却是可以培养的,这不,连番的胜利之后,三爷信心大涨,已算是有了争雄天下之气概,多少算是将其优柔寡断的缺陷给掩盖住了,而这,对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当然了,欣喜归欣喜,弘晴可没胆子当面表扬三爷一把的,也就只是淡淡地一笑,走回了自个儿的位置上,一撩衣袍,也就此端坐了下来。


  “晴儿有事尽管说来,阿玛自当为你做主。”


  三爷今日个大出了把风头,肚子虽饿着,可精神却是无比之亢奋,极之难得地豪气大发了一回,挥手放话间,还真有股顾盼自雄之味道了的。


  “父王明鉴,工部之事虽了,可后续手尾却多,孩儿本也不甚了了,经夫子与李先生提点之后,方知事态之严峻,具体如何,且请李先生详述为妥,还请父王恩准。”


  自打陈老夫子来了之后,李敏铨的作用已是不显,加之如今弘晴自身的才干也已是锋芒毕露,该如何安排李敏铨其人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个纠结之难题——倘若李敏铨完全就是个庸才,那倒也好办,就有若处理孟光祖等人一般,随手打发去地方上当官也就是了,问题是李敏铨还有那么点能力,算是半桶水以上罢,加之用着也顺手,就这么丢了到一边,又似乎可惜了些,末了,还是陈老夫子给出了个主意,弘晴这才有了旁的计较,这会儿三爷有问,弘晴自是乐得将李敏铨抬将出来,给其一个发光发热的大好机会。


  “哦?子诚有甚看法且请直说,本王听着便是了。”


  三爷对李敏铨可是依重得很,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是不疑有它,也没去细想个中之蹊跷,当即便准了弘晴的提议。


  “王爷,从今日朝议形势来看,陛下废黜太子之心已明,之所以不发者有二:一者是承续之人选未定,二者么,那便是忌惮老臣们之反弹,之所以免去熊赐履诸般职守者,不外由是,若李某料得不差,工部之案审明之际,便是张英等诸大学士一一致仕之时,所换上之人选,必定是陛下亲重之辈,王爷还须得早有准备才是。”


  李敏铨旁的能力或许一般,可演戏的能耐却是极佳,一番话下来,说得个头头是道,颇显谋士应有之风范。


  “哦?原来如此,本王知晓了。”


  三爷今儿个光顾着兴奋,还真没注意到熊赐履骤然被免背后的蹊跷之所在,此际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方才恍然大悟了过来。


  “不仅如此,案结之日,也即是陛下赛马开始之时,众阿哥们必将各自管部,朝廷至此多事矣,王爷既与五爷、七爷相善,大可请二位爷一并入了礼部,结个善缘也好。”


  李敏铨笑了笑,并未因三爷的反应而惊异,语调淡然地接着往下解说道。


  “嗯,好,那就依先生所言便是了。”


  三爷与五、七两位阿哥关系一向不错,加之早知二人并无参与夺嫡之心,早有意拉以为援,只是一直不得其便罢了,此际听得李敏铨如此说法,自不会有甚反对之意见,一击掌,欣然便应承了下来。


  “王爷英明,然,还有一事恐非轻易可以应对了的。”


  李敏铨躬身称了声颂,而后话锋一转,卖起了关子来。


  “先生之意是……”


  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三爷可就顾不得高兴了,愣了一下之后,赶忙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太子虽暗弱,却非束手就擒之辈,王爷此番出手,正中太子之要害,其必怀恨在心,且,为保东宫大位,太子也须得有所作为,故此,反噬乃必然之事也,就差是应在王爷身上还是冲着小王爷去的,此不可不防焉。”


  李敏铨兜了一大圈子之后,终于点出了今晚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这……,先生可有何应对之策否?”


  三爷跟太子兄弟多年,自是知晓太子也是个阴狠的主儿,再一想起自个儿已然跟八爷扯破了脸,自不免担心会遭四面围攻之苦,心不由地便是一慌,愣了愣之后,这才迟疑地发问道。


  “此事尚难逆料,须得走一步看一步,然,任凭他风高浪急,我自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或许便是最佳之应对也。”


  先前三爷没回来之际,弘晴等人便已议过了太子的反击一事,所得结果么,其实也真有限得很,只能预判到太子不会坐以待毙,却很难断言太子会如何反击,毕竟无论是三爷还是弘晴,眼下都有着差使在身,自是不乏可供攻击的要点,要想做到完全的预判,那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可能性,与其盲目乱动,还真不若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强,这一点,说起来是被动防守,可从李敏铨口中忽悠而出,偏偏却说得理所当然得很,也真亏了其之好口才。


  “唔,夫子以为如何哉?”


  三爷到底是谨慎人,纵使李敏铨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敢就此安下心来,想了想之后,还是不甚放心地将问题抛给了端坐一旁的陈老夫子。


  “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须处处设防,陛下圣明之君也,怎会容得鬼魅胡乱行事了去,王爷且自放宽心好了。”


  夫子说话显然就不似李敏铨那般谨慎了,理虽还是那个理,可话里却很明显地带着教训之意味。


  “夫子说得是,小王明白了。”


  三爷心中虽忧虑依旧,可眼瞅着夫子与李敏铨都无法预估出太子的反击之动向,自也无可奈何,也就只能是闷闷地应了一声,眉头却是就此紧锁成了个“川”字,刚回府时的好心情已是彻底没了踪影……


  “咣当……”


  一声脆响过后,毓庆宫书房里的花瓶又碎了一个,侍候在书房内外的大小宦官们却没谁敢吭上一声的,不为别的,只因摔花瓶的不是旁人,正是盛怒中的太子胤礽,自打其从养心殿回来之后,书房里的大小家什可就倒了大霉了,不是有若花瓶一般被暴怒中的胤礽砸成了碎片,就是被其践踏得七歪八斜地,直将原本雅致的书房弄成了风暴过后的残骸之地。


  劝?那是没人敢劝的,别说一众宦官宫女们不敢,便是太子妃也没胆子去触怒正在火头上的胤礽,满宫老少人等也就只能是提心吊胆地熬着,指望着胤礽的怒火能早些平息,只是这么个小小的愿望却显然不那么好实现,这不,都已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胤礽依旧还在书房里撒着气,天晓得其到底要闹腾到几时。


  “禀、禀殿、殿下,托合齐、托大人在宫门外求、求见。”


  或许是东宫人等的祈祷有效果,天将擦黑之际,救星果然出现了——新任九门提督托合齐到了,一众大小宦官们推推搡搡了一阵子之后,推出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宦官前去禀报,可怜那小宦官一见到面黑如锅底般的太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什么?宣,快宣,混账行子,还愣着作甚!”


  一听是托合齐到了,胤礽黑沉的脸色瞬间涨得个通红,急不可耐地跺着脚,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咆哮。


  “喳!”


  那名前来禀报的小宦官本就是被众人推出来的最弱者,此际一见胤礽如此发作,登时便吓得腿脚发软不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窜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一身材魁梧的壮汉又转了回来,那身着二品武官补服的壮汉正是九门提督托合齐——托合齐,万琉哈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人,后转为内务府包衣,曾任广善库司库。后因其妹被康熙老爷子纳为定嫔,生皇十二子允祹,由此一跃为皇亲国戚,又因有着一身好武艺,甚得康熙老爷子的信重,得以接任因索额图一案立功的福庆阿为九门提督,其早年间便与太子有私交,自接任九门提督之后,更是没少在毓庆宫出入,在太子不惜代价的拉拢下,如今已是彻底投入了太子的麾下。


  “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托合齐一行进书房,入眼便见满地的狼藉,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疾步抢上前去,作势便要大礼参拜上一回。


  “爱卿不必如此,免了,免了。”


  太子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狼狈状落入托合齐的眼中,也不等其将礼行完,便已是和煦地伸手虚虚一扶,叫了声起。


  “末将谢殿下隆恩,您这是……”


  托合齐在太子面前可是随意惯了的,倒是没拘礼,顺着胤礽的手势便起了身,狐疑地环视了下周边的狼藉,试探地发问道。


  “唉,孤不瞒你,今儿个孤可是被老三父子给坑苦了,萨穆哈一倒,孤断一臂矣,罢了,不说这个了,爱卿此时前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胤礽很清楚托合齐的性子,不仅不介意暴露自己狼狈的一面,甚至不介意对其袒露心思,目的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唤起托合齐的同仇敌忾之心理。


  “嘿,又是弘晴那小崽子闹的事儿,还真是灾星一个,得,不给这浑球一点教训,他就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了,殿下,此事断不能就这么罢了。”


  托合齐跟弘晴其实并无多少的交集,更谈不上有甚私仇,只是每每从太子处听多了弘晴的坏话,心底里还真就对弘晴有了恨意,此际再被太子一挑唆,怒气登时便起了,这就叫嚣着要给弘晴一点颜色瞅瞅。


  “罢了,爱卿有这个心便是好的,那小厮如今正得宠,万一要是出个啥岔子,回头一准又是孤的不是,唉……”


  胤礽有心拿托合齐当枪使,但却绝不肯自己开那个口,而是作出一派丧气状地感慨着。


  “殿下,末将此来还真就有一法可治治那小浑球的,……”


  托合齐身为九门提督,眼线自是广得很,其实在来东宫之前便已知晓了工部一事的根底,原就有意在太子面前邀宠,此时一听太子如此说法,心底里的想头可就憋不住了,这便阴冷地一笑,上前一步,贴在胤礽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胤礽连连点头不止……


  第一百一十七章太子的反击(一)


  工部一案牵涉面极广,尽管涉案之官吏已是尽皆下了狱,也有着弘晴所提供的突破口,可真要想审个分明,却也没那么容易,纵使纳兰明珠也算是审案老手了,同样无法在短时间里将案子审结,也就只累了刑部一众官员们,没日没夜地在衙门里熬着,当真是苦不堪言,可身为始作俑者的弘晴却是从容得很,每日里该上的学照上,该去工部管事的也没拉下,当真逍遥得很,这不,今儿个又是午时到了部里,花半个时辰将该办的事儿办得个七七八八之后,得闲便泡上了茶,双眼半睁半闭地斜靠在太师椅上,浅饮慢品着,着实休闲得紧。


  “晴哥儿,晴哥儿,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很显然,弘晴的悠闲连老天爷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不,一盏茶都尚未饮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起中,满头大汗的胤禑急匆匆地从房外闯了进来,连口气都顾不上喘,便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起来。


  “十五叔,出了甚事?莫急,有话且慢慢说好了。”


  一见胤禑这般模样,弘晴的心自不免为之一沉,但并未因之而乱了分寸,只是笑着起了身,淡定地宽慰了老十五一句道。


  “哎,都是老十六那臭小子惹得祸,连累得咱的商号都被步军统领衙门那帮混球给封了,该死的托合齐,爷跟他没完!”


  胤禑显然是急昏了头,话都说得个颠三倒四地,直听得弘晴眉头狂皱不已。


  “十五叔,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小侄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


  弘晴实在是搞不懂老十六究竟与托合齐闹出了甚矛盾,以致于托合齐居然敢做出封商号的举止,心中虽是痒怒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眉头紧皱地看了老十五一眼,语气阴沉地追问道。


  “唉,都是老十六那浑球,好端端地跑去一叫啥廊坊的小地儿买庄子,这一去就被武清知府端木彦带人给堵在了庄子里,也不知怎地,太子这头很快就得了信,一本将老十六给参了,说其擅离京畿,行为不轨,又说老十六依仗权势,欺压百姓,强买强卖。皇阿玛震怒之下,就派人去提老十六回京,本来也就只是老十六那小子自作自受,却没想到太子又上了一本,说是老十六此举恐非本意,背后定还有蹊跷,请旨要彻查商号,天晓得皇阿玛怎就准了奏,让九门提督衙门派人去查咱商号,可没想到托合齐那浑球查都不查,直接将咱商号给封了,这狗日的混账行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爷断饶其不得!”


  老十五还在气头上,话自是说得又急又快,就有若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便是一通子埋汰,可好歹算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怪不得老十六那小子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敢情是跑廊坊去了,买庄子?还真是钱多烧的,这混小子笨啊,落入人家的圈套都不晓得,真不知其往日里的机灵劲都跑哪去了,这回乐子可真就闹大发了去了!

  老十五尽管说得含糊,可弘晴只一听,便已知个中之究竟,毫无疑问,这场把戏背后的导演就是太子无疑,打的是胤禄,可冲着的却是他弘晴,只是眼下尚不知太子下一步将从何着手,一念及此,弘晴的心自不免就此沉重了起来,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接招才好了。


  “晴哥儿,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想个法子,要不咱这亏可就吃大了,万一要是老十六有个好歹,这可怎生是好!”


  弘晴的心思有些乱,一时半会也整不出个头绪来,也就沉吟着不曾开口,一见及此,胤禑可就急了,跺着脚,焦躁无比地嚷了一嗓子。


  “十五叔莫急,此番太子来势汹汹,事情断难善了,十六叔虽不至有大碍,一场苦头怕是要吃定了的,至于商号那头么,托合齐要封就姑且让他封好了,还请十五叔去号里坐镇,务必稳住号里诸人,但消人在,一切都好说,记着,莫要与九门提督衙门的人闹冲突,只要他们不进号中,就随他们折腾了去,一切待得十六叔回了京再说。”


  弘晴心虽沉得很,可脑筋却是没乱,略一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先稳住自家阵脚再计其余,这便仔细地叮咛了老十五一番。


  “唉,那就先这样好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十五也没了辙,恨恨地一跺脚,便要向外冲了去,只是人刚到了门槛处,却又停了下来,一旋身,满脸犹豫之色地开口道:“晴哥儿,要不咱俩一并去觐见皇阿玛,总归得先为老十六缓缓颊,若不然……”


  “不可,太子既是有备而动,十六叔断然逃过参劾这一劫,你我若是一同陷了进去,那后果须不是耍的,放心好了,皇玛法圣明着呢,断不会重处十六叔的,十五叔只管去商号里镇着,回头我自会去号里寻你。”


  在没看清太子之动向前,弘晴自不打算盲动,万一要是连他也落入太子算计之中,这些年来的辛苦经营可就要白费了去了。


  “也罢,那我这就去号子里看着,晴哥儿可得早些来才是。”


  老十五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号子里的事,此际见弘晴不打算即刻出手,自也没辙,这便懊丧地摇了摇头,大步行出了工部衙门,乘着轿子一路向商号总部赶去不提。


  太子到底想干啥,封商号么?应该不是!老十六擅离京畿固然是大罪一条,可真想要将此事与商号扯在一起,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商号的开办可是得了老爷子的恩旨的,查查可以,真要封了,除非老爷子同意,否则的话,再给托合齐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胡为,既如此,太子此举又为的是甚来着?


  老十五去后,弘晴也没再在工部多逗留,直接乘了轿子,便往自家府里赶了去,一路上思绪就不曾平静过,脑筋已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却愣是找不到方向,怎么也想不透太子在此等敏感时分整出如此大动静的道理之所在,越是想,心便越是烦。


  “小王爷,到家了。”


  弘晴想得太过投入了些,以致于轿子都停稳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愣地端坐着不动,一见及此,已然掀开了车门帘的刘三儿不得不小声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哦。”


  听得响动,弘晴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入眼见轿子已停在了自家府门外,这才猛醒了过来,也没多言,只是轻吭了一声,一哈腰,下了轿子,疾步便向府内行了去,一路穿堂过巷,很快便赶到了内院书房。


  “小的见过小王爷。”


  弘晴刚从照壁里转将出来,守候在书房外的墨雨、观雨等几名书童都已瞅在了眼中,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抢到了近前,齐齐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夫子与李先生可在?”


  弘晴心中有事,自是不愿与众人多啰唣,也就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便算是回了礼。


  “回小王爷的话,都在内里下棋呢,小王爷,您请。”


  墨雨如今刚升格为内院书房的管事,心气正高着呢,巴结起弘晴来,自是殷勤得很。


  “嗯。”


  弘晴心思重,实懒得多废话,压根儿没去理会墨雨的小殷勤,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抬脚便行进了书房之中,入眼便见陈老夫子与李敏行正作而对弈,只是表情却截然不同——陈老夫子一脸的淡定从容,而李敏铨却是满头满脑的汗水,显见已是被陈老夫子杀得狼狈万状了的。


  “学生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听得响动,陈、李二人皆抬起了头来,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疾走数步,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小王爷今儿个回得早啊。”


  面对着弘晴的礼数,陈老夫子并未起身,也就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了礼,可李敏铨却是不敢拿大,忙不迭地起了身,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夫子,李先生,太子那厮出手了,事情是这样的……,就不知太子此举是何用心,学生不明,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弘晴没心思去跟李敏铨瞎扯,只朝着陈老夫子一躬身,面色凝重无比地将老十五所言之事细细地道了出来,末了,自是没忘了将心中的疑虑摆在了明面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子倒是好手段么!”


  李敏铨的智算能力显然远不及陈老夫子,他还在皱眉沉思不已之际,陈老夫子已是感慨了一句道。


  “这……”


  一听陈老夫子此言,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间似乎想到了些蹊跷,可细想之下,又觉得抓不住重点,脸上的迷茫之色自是就此更重了几分。


  “旗务!”


  陈老夫子等了片刻,见弘晴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也就没再多卖关子,语气平淡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旗务?原来如此,那厮还真是好大的胃口么,也不怕吃撑了去,嘿,有意思!”


  陈老夫子这么一说,弘晴立马便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八章太子的反击(二)


  嗯?是老十六!

  弘晴一大早就赶到上书房,然则并未等到授课的夫子,倒是李德全跑了来,传了康熙老爷子的口谕,让弘晴与老十三等人一并都到养心殿觐见,众人得旨,自都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结伙便向养心殿而去,方才穿过一道便门,入眼便见一人直挺挺地面墙而跪,那背影眼熟得很,弘晴只一瞧,便已认了出来,赫然竟是老十六。


  “嘿。”


  认出老十六的,不仅是弘晴,老十四显然也认出来了,只是并未多言,仅仅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之声。


  “唉!”


  老十五整日价跟老十六一道打混,自然与老十六熟稔无比,这一见老十六狼狈无比地跪在那儿,当真心有戚戚焉,忍不住便哀叹了一声,可脚下却是不敢稍停,摇了摇头,满脸懊丧地向殿前行了去。


  “活该!”


  老十三一向与弘晴等人不对付,这会儿一见老十六如此受窘,心下里没来由地滚过一阵爽利,嘴角一撇,已是低声地咒了老十六一把,直惹得老十五怒目相向不已,然则老十三却是半点都不在意,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厄。”


  今年七月刚进上书房的老十七胤礼跟众人都无甚瓜葛,这会儿倒也没啥特别的反应,只是发出了声含含糊糊的咕囔之音。


  “十六叔。”


  众人的表现虽都不甚显眼,可却瞒不过弘晴的观察,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义愤之感慨,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脚步稍稍一顿,拐了下脚腕,缓步向老十六跪着的所在行了过去,两名负责看管的小宦官见状,各自身子一振,似乎有出面阻拦之意思,可到了末了,还是没敢挡着弘晴这个当红贝子的道,讪讪然地各自分退到了一旁,弘晴也不理会,径直走到了老十六的身旁,低低地唤了一声。


  “晴哥儿,我……”


  老十六是昨儿个傍晚被押解回京的,在偏殿里被关了一整夜,一大早又被提溜到了养心殿,却连殿门都没得入,直接被老爷子一道口谕勒令跪在了殿外,心中自不免满是屈辱与悲愤,此际被弘晴这么一唤,眼眶瞬间便红了,哽咽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不妨事,一切有小侄呢。”


  用不着去听,弘晴也知晓老十六此际一准是满腹的委屈与不甘,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不好多说些甚子,也就只能是温和地宽慰了老十六一句道。


  “嗯。”


  旁人的保证,胤禄或许不敢信,可对于弘晴,他却是有着足够的信任,也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悸动之下,泪水已是忍不住狂淌而出了的。


  “孙儿叩见皇阿玛!”


  老十三等人并未等候弘晴,而是径直进了殿,待得弘晴行进大殿之际,众人都已行过了大礼,早已是分站在了两旁,如此一来,单独进殿的弘晴立马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意,疾步抢到御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对于弘晴的姗姗来迟,老爷子显然有些不悦,但并未出言苛责,只是眉头不经意地微微一皱,声线淡然地叫了起。


  “孙儿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声线里的不悦之意虽淡,可弘晴却还是听得出来的,自是知晓自个儿来迟恐不中老爷子的意,但并未放在心上,照着规矩谢了恩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神情淡然地垂手而立,一派从容之态。


  “人都已到齐,那就议议好了。”


  弘晴站定之后,老爷子也没再迁延,环视了下众人,语调平淡地说了一句道。


  “启奏皇阿玛,儿臣有本上参!”


  老爷子话音刚落,四爷便即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禀明道。


  “讲!”


  四爷的突然杀出显然有些出乎老爷子的意料之外,以致于眼神里竟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多迁延,只是淡然地吭了一声。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十六弟此番行事如此孟浪,究其根本是法度松弛之故,今,天下承平日久,旗人繁衍已多,而兵额有限,余丁生计日艰,却又不思营生,每多鸡鸣狗盗之事,风气堕落,近年以来,不肖子弟越礼逾闲,干犯宪章者亦尽见迭出,所为之事,竟同市井无赖,已到了不治不可之地步,儿臣恳请皇阿玛下诏,整顿旗务,固我江山,如上以闻。”


  四爷显见是有备而来的,对老十六的违纪一事仅仅只是一带而过,倒是对旗务废弛大加抨击,慷慨激昂地提出了整顿旗务之要求。


  “嗡……”


  旗务可是个敏感无比的话题,谁都知晓如今的八旗已成了朝廷的一颗毒瘤,已是到了不治不可之地步,然则却没谁敢轻易提起此事的,理由么,很简单,历代清帝总将八旗看成是朝廷的命根子,明知道其已是腐朽不堪,却还是死命地捂着,再说了,八旗子弟盘根错节,随便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七弯八拐地,都能跟权贵们扯上关系,整了一个,一准能牵扯出一大串来,试问,这等情况下,又有谁敢去捅那个马蜂窝的,这会儿一听四爷居然如此肆无忌惮地将旗务一事抬了出来,所有人等惊愕之余,自不免乱议成了一片噪杂。


  嗯,该死的四爷,居然跟太子串通在了一起,我勒个去的,这混球瞎了眼了?

  旁人都在惊诧不已地乱议着,可对旗务早有预料的弘晴却并未参与其中,而是飞快地打量了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一眼,一见其脸色虽平静如常,可眼神里却透着股掩饰不住的喜色,立马便猜到了个中之蹊跷,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只是这当口上,还轮不到他弘晴去出头搅合的,尽自心思丛丛,也只能先行忍将下来,默默地寻思着对策。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弟所言甚是,八旗乃我朝之根本,万不容有失,而今已到了非整顿不可之地步,儿臣不才,愿请命为之,还请皇阿玛恩准。”


  众人尚在乱议之际,太子已是自得意满地站了起来,一旋身,面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慷慨激昂地出言请命道。


  “嗯哼,尔打算如何行之?”


  老爷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到了此际,又怎会猜不到太子的用意何在,左右不过是打算借整顿旗务之名揽权罢了,只是太子所提的乃是正事,老爷子纵使再不满,却也不能当众拒绝了去,这便眉头微微一皱,似笑非笑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常言道:上行而下效,今欲治旗务,须得由上而下方可得其宜,儿臣欲亲领诸位弟弟操持此事,以情动之,以理服之,以利宽之,末了,再以律治之,或可得大治焉,此儿臣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为了此番议事,太子可是苦心谋划了好几天了,心中自是早有了蓝图,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自是不慌,一番话说将下来,当真自信无比。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儿臣愿附骥尾。”


  太子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决断,四爷已是再次扬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也愿随太子殿下一并整治旗务,还请皇阿玛恩准。”


  老十三显然是早就受了四爷的嘱托,此际跟着站了出来,语气坚决地表了态。


  嘿,四爷果然是不甘寂寞之辈,这么猴急着要表现,着实是不知所谓,想来他是没看透老爷子拿下工部、罢免熊赐履的良苦用心之所在,如此这般地跟着太子瞎闹腾,当真是损人不利己,何苦来哉!

  弘晴先前还在奇怪四爷为何好端端地跑出来为太子打先锋,可细细一想,已然猜到了始末,无非是看着三爷父子闹腾得红火,自觉落了后手,这才会打算利用太子急欲揽权的心理,玩一回喧宾夺主的把戏,此无它,太子身居九重,自然是不可能真儿个地出头露面去整顿旗务,大体上也就是坐镇东宫,具体细务么,还就只能依靠四爷、十三爷出面去整,整得好,那是四爷办事得利,整得不好么,那就是太子指挥不当,这买卖无疑做得,只是四爷千算万算,却是没看破最关键的一层——原也无须四爷如此迂回,老爷子本来就打算给诸位阿哥一个表现的舞台的,而四爷这般猴急之态一出,丢分乃是笃定之事,当然了,这与三爷父子却是没多大关系的,倒霉的只是盼着天上掉馅饼的八爷一伙人而已。


  “老三,你怎么看此事?”


  老爷子并未就太子等人的求肯有所表态,而是环视了下众人,视线最终落在了三爷的身上,略一沉吟,直接点了三爷的将。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旗务确须得好生整顿一番,然,事涉国之根基,还须得谨慎为宜,切不可草率行事,以免后患无穷。”


  对于旗务一事,三爷昨儿个就得了李敏铨的提点,心中有数,自是不慌,应对起来,倒也中规中矩得很,只是这答案显然不甚合老爷子的意,这一点,从老爷子微皱着的眉头便可见一斑。


  第一百一十九章太子的反击(三)


  “嗯,谨慎些确是要的,只是这个谨慎又当何如之?”


  老爷子乃精明之主,对旗务一事自是早就了然于心,本也有所打算,去岁便已开始布局,为的便是能一举建功,只是在老爷子看来,眼下尚不到发动之时机——他原打算是等众阿哥皆管部之后,再择一能干者主理此事,以全其贤能之名,为此,老爷子已暗中开始筹钱粮,以备不时之需,这等算计无疑是好的,却没想到会被四爷与太子横插了一杠子,而今,问题既已摆出,纵使老爷子身为强势帝王,也不好置之不理,这就寄望于三爷能说出个道道来,老爷子也好借坡下了驴,很显然,三爷先前那温吞水的应对,自是不甚合老爷子的胃口,可也不能说三爷答得不对,老爷子略一沉吟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旗务弊端杂生,积弊已久,确是该行整顿之举,然,事关国本,却不可以猛药饲之,须防有变,所谓堵不如疏,与其强压致变,不若徐徐导之,或可得其稳,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有了李敏铨昨日的提醒,三爷自然知晓老爷子要的答案是甚,左右不过就是想将此事押后处理罢了,三爷自是乐得给老爷子这么个台阶下。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事重大,切不可轻动,须得有所绸缪方好。”


  到了这会儿,八爷也算是听明白了,又怎肯真让太子得逞了去,也顾不得去暗示小弟们出头,亲自跳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三哥说得对,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以防有变,儿臣肯请皇阿玛明察。”


  老十四同样也看出了太子的阴险用心,自是不愿被太子与四爷当下人差遣来去,这便也跟着抢了出来,力挺了三爷一般。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只可徐徐图之,万不可轻忽了去!”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说得极是,此国之大事也,不可不慎!”


  ……


  这一见八爷、十四爷都已站了出来,九、十两位爷尽管对局势不甚了了,可站出来声援八爷却还是坚定不移的,这么一整,成年阿哥已是近半不同意旗务一事急办,可把太子给气坏了,只是他越是气,心里头便越是乱,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反驳之理由,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四爷的身上。


  “皇阿玛,儿臣以为重症当用猛药,非如此不足以矫正缠杂之弊端,但消我等天家子弟能自律,又何愁旗务不得大治!”


  四爷之所以强挺太子,本就有着自己的算计在内,哪怕此际明知老爷子不想即刻便整顿旗务,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压根儿就无须太子暗示,四爷已是铁青着脸,亢声疾呼了一句道。


  “皇阿玛,四哥所言甚是,今旗务之所以糜烂,概因上有不正,下必效也,倘若我等天家子弟皆洁身自好,下头那帮奴才们又岂敢妄为,故,儿臣以为旗务之整顿已势在必行,由上而下整之,断可得大善之结果。”


  老十三一向紧跟四爷,这会儿见三爷、八爷那头人多势众,自不敢落后,紧赶着出言力挺了四爷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十三弟所言大善也,所谓正人须先正己,我天家子弟若是不为表率,又怎生要求下头的奴才们照律行事,今,我天家子弟商贾者有之,懈惰者有之,浑然视祖宗家法于无物,十六弟之所以敢擅离京畿,强买强卖者,概由此出也,若不严明祖宗家法,何以驯八旗,故,儿臣以为当重处,以儆效尤!”


  有了四爷与十三爷的声援,太子可就来了精神,一躬身,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便是要拿老十六来作法,以为整顿旗务之开头。


  得,没辙了,这个头看起来咱不出也得出了!

  太子一将老十六之事搬了出来,八爷等人可就不太好说话了,一来是因老十六此番错处着实不小,又是被太子抓了个现行的,辩都无法可辩,再者,八爷等与老十六都无甚交情可言,自也不肯在此际为老十六力争,至于三爷么,虽是有心为老十六缓颊一下,可一时间也找不到个好的理由,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保持沉默了事,一见及此,弘晴也只能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缓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一躬身,语气平缓地开口道:“皇玛法在上,孙儿有话要说。”


  “嗯,讲!”


  自打有了听政的权力以来,弘晴一向是只带耳朵不带嘴,但凡老爷子没问,他是从来不吭气的,此时这么一站将出来,不止是一众阿哥们感到意外,便是老爷子也为之一愣,好一阵的沉默之后,这才一抬手,允了弘晴的请求。


  “皇玛法明鉴,孙儿先前听四叔慷慨陈辞,热血为之沸也,可细细一想,又觉茫然无比,实不知所谓也。”


  一得老爷子恩准,弘晴也就不再客气,嘴一张,已是毫不容情地讥讽了四爷一把。


  “嗯?此话怎讲?”


  老爷子愣是没想到弘晴不鸣则已,这一鸣之下,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冲着四爷去了,愣了愣神,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追问的语气也颇显不悦之意味,此无它,四爷之建议尽管不合老爷子的胃口,可毕竟还算是有些道理,若非时机不对,老爷子指不定还真就准了四爷的奏请,可这理儿到了弘晴的口中,却变得如此之不堪,实难免有胡诌之嫌疑,再者,四爷怎么着都是弘晴的长辈,应有之尊重还是要的,如此这般地当庭讥讽,显然有失天家应有之体面。


  “回皇玛法的话,并非孙儿胡诌,实是四叔所言与理不合,谬也,今八旗弊端何来?是上者不正乎?断然不是!宗室子弟或有不屑者,然,鲜矣,由孙儿看去,众位叔伯皆堂堂之雄,何来不正者,可旗务之紊乱却依旧如故,何也?概因养而不教之过哉,古人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诚未见死水而能不腐者,今八旗兵额有限,而人口滋生,余丁麋聚京师,无所事事,纵使有律,亦难责众也,一时严治,不过治标耳,久后必紊乱依旧,徒费米粮,却又无功,岂不可笑哉?”


  对于旗务整顿一事,弘晴早与陈老夫子推演过多回了,对个中之弊端,有着足够清醒之认识,一番话说将下来,已将太子及四爷的整顿策略驳得个体无完肤。


  “唔……,若依你之见,这旗务又当如此整了去,方可确保无虞呢?”


  老爷子乃圣明之主,自是听得出弘晴所言比之四爷所述要更深入了许多,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八旗糜烂的根子之所在,这一条,老爷子心中虽早有所察,只是格于祖制,却是没甚太好的解决之道,此际听得弘晴说得如此尖锐,心下凛然之余,好奇心也就此大起了,也没再见怪弘晴的些微失礼,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眼神烁然地接着追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只是曾听阿玛说起过此事,只知其然,实不知其所以然,不敢妄言也。”


  出些风头可以,可要是过了,那可就得坏菜,弘晴可不想抢了自家老爹的风采,轻巧地一句话,便将话语权交到了三爷的手中。


  “哦?胤祉,你来说。”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狐疑,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对三爷可是了解极深的,若说三爷文章词赋了得,老爷子自是确信无疑,可真说到政务么,老爷子其实是不怎么信任的,哪怕三爷一向以来在礼部事务上表现得可圈可点,又接连立下了数次大功,可在老爷子看来,三爷的格局偏小了些,少了些一往无前的气概,只是疑虑归疑虑,旗务事大,该问个明白的,老爷子倒也不吝一问。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是有些浅见,也不知对否,还请皇阿玛斧正。”


  能在这等要紧事上现出亮点,三爷自是乐意得很,要知道昨儿个他可是与李敏铨商议到了半夜,为的便是在今日朝议上有所建树,此际一听老爷子发问,三爷心中自是激动得很,好在城府深,倒也不曾带到脸上来,谦逊了几句之后,这才面色一正,缓缓地开口道:“旗务之弊在养而不教,欲治之,非一日之功也,须得徐徐缓进,先以训要明规矩,而后定赏罚,待得规矩明细之后,当以开源为主,节流为辅,其要有四:一者,兵额可略增,以优者入选,考绩须严,优胜而劣汰,以确保八旗营兵之战力;其二,凡年满三十五,而又未得差使者,当准其自营生计,给其安家之费用,过后若是再有贫瘠,唯其自择耳,与朝廷当无涉也;其三,迁余丁于京外,行屯垦之策,给其耕牛、粮种,令其自垦,免其数年税赋,令其自足;其四,多设培训机制,以教授余丁谋生之技能,不愿屯垦者,着其习手艺以谋生,有此四条,或可解旗务之厄也。”


  第一百二十章连捎带打

  “听听,都好生听听,什么叫实务,这就是,能脚踏实地者,方能致远,胤祉这一点就做得很好么,朕看这四条颇有可观之处,尔等且就此议议。”


  对于旗务一事,老爷子早已谋划了多时,办法也想了不老少,可归根结底来说,也不外就是胤祉所言的前三条而已,至于第四条么,老爷子却是连想都没想过,此际听得三爷说得如此分明,心中吃惊之余,对三爷自不免高看了几分,也没等众阿哥出言置评,直截了当地便嘉许了三爷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如此行去,旗务当可无虞也。”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治旗务之良策也,当是可行!”


  ……


  五爷、七爷本就与三爷相善,前几日又得了三爷的不少好处,这会儿一见老爷子如此嘉许三爷的建议,自是乐得出列附和上一把,送个顺水之人情。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此策大佳,若由三哥掌总,何愁旗务不治哉!”


  八爷的脑筋好使得很,瞬间便判断出三爷的策略或许可行,然,却是件得罪人之事,真要这么做了去,八旗那帮混混不闹将起来才是怪事了,真到那时,必有三爷头疼的时候,再者,将旗务交给三爷,总好过被太子抢了去,一念及此,八爷自也乐得玩上一手顺水推舟,抢在四爷与太子发话之前,便已率先表了态。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八哥所言甚是,能得三哥主持大局,旗务整治定能奏奇效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皇阿玛,三哥英武过人,由其主持旗务,定可旗开得胜,儿臣恳请皇阿玛圣断!”


  “儿臣附议,恳请皇阿玛圣断!!”


  ……


  八爷这么一站出来,九、十、十四这三位阿哥自都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力挺三爷,却浑然不涉具体之实务,摆明了是要玩捧杀之把戏,这么一闹腾之下,太子与四爷的脸色可就都有些不好相看了,有心出头反驳么,偏生三爷所献之策明显比他们俩捣鼓出来的策略要实在得许多,纵使想挑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个由头,可要坐看三爷得势么,却又心有不甘,两难之下,当真有些个急红了眼。


  “胤祉,你诸位弟弟如此盛情,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的本意是想让众人探讨一下具体实务,却没想到一众阿哥们尽皆赞歌唱个不休,心中自是老大的不耐,可又不好发作众人,这便微微一皱眉,将问题抛给了三爷。


  有甚要说的?老爷子这话可是问得有够蹊跷的,这话里的意味似乎并非是真要将整顿旗务一事就此交给三爷去整,若不然,从善如流地准了众阿哥之请也就是了,又何须多此一问,不过么,也有可能是要三爷表明一下勇于任事的态度与决心,总而言之,个中机枢着实有些令人费猜疑的,而能在殿中呆着的可都是人中之龙凤,个个心思都敏锐得很,自是都听出了不对味之处,于是乎,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三爷的身上,都想看看三爷将会如何应对老爷子的问话。


  这就是一个考验,乍然看去,似乎是在考验三爷勇于任事的能力,可其实不然,概因三爷自索额图一案以来的表现,已足以证明三爷不是个怕事之辈,原也无须再靠着旗务一事来佐证,老爷子真正要考的是三爷的政治智慧。


  本来么,凭着三爷的能力,看透老爷子此问背后的用意也不是办不到,可绝对不会是在当下,顶多也就是事后反省时,方能得其究竟,不过么,有了昨夜李敏铨的提点,三爷却是第一时间便明了了个中之蹊跷,自是毫不慌乱,但见三爷朝着老爷子深深一躬,面色沉稳地开了口:“回皇阿玛的话,能得诸位弟弟如此谬赞,儿臣实心振奋无比,若能身体力行之,儿臣喜不自胜焉,奈何此要务却非儿臣所能为者,理由有二:其一,八旗乃我大清之根基,非寻常人可驾驭者,儿臣尚不够资格行此大事;其二,旗务乃细务也,须用水磨之功,儿臣现已领了礼部差使,实难兼顾也,故,儿臣实不敢贪功冒进也,还请皇阿玛明察。”


  “嗯?”


  “厄?”


  “咦?”


  ……


  无论是阿哥们,还是张英等大学士们,原本都以为三爷会顺着老爷子话表现一下坚决揽事的勇气,却万万没想到三爷居然不玩了,顿时全都愣在了当场,惊疑之声竟不自觉地响成了一片。


  “不够资格?嘿,那依你看来,何人能有这资格的,嗯?”


  一听三爷这话,老爷子的脸色可就耷拉了下来,似乎颇有怒意,问出来的话也颇见生冷,只是眼中却有着一道欣赏之光芒一闪而过,显然表里并不那么一致。


  “回皇阿玛的话,论及资格,满天下除了皇阿玛之外,也就只有太子哥哥之身份足以压住阵脚,至于儿臣,实是差得太远了些,然,也愿为此事竭尽绵薄之力,此情此心,还望皇阿玛明察。”


  三爷的注意力可是高度集中在了老爷子的身上,那一道一闪而过的精芒消逝得虽快,可三爷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不禁为之大喜,但却绝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狠狠地捧了老爷子一把,而后,话锋一转,竟是将皮球又踢回到了太子的脚下。


  “嗯,胤礽!”


  老爷子并未对三爷的回答加以置评,而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之后,直接点了太子的名。


  “儿臣在!”


  太子极其的郁闷,好端端的一场谋划就这么被三爷父子给彻底搅得个稀巴烂,若是可能,他恨不得将三爷父子生生撕扯成碎片的,可惜想归想,做却是没法这么做了去,正自郁闷难忍之际,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怠慢了去,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上前一步,躬身应诺不迭。


  “你三弟、四弟都如此抬举于你,这差使尔可能为否?”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胤礽一眼,语调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太子不单没因此兴奋起来,反倒是更失落了几分,此无它,太子已然察觉到了老爷子对其的不满之情已深,此番之所以自请揽事,本意并非冲着旗务本身去的,而是打算借此揽权,以打乱老爷子布局的节奏,可被三爷父子这么一折腾,个中意味已是完全变了样,按三爷的谋划去整旗务,整得好,那是三爷出的主意好,整得不好么,那可就是他胤礽无能了,左左右右都没他胤礽多大的好处,这差使简直就是个鸡肋一般的事物,胤礽可是十二万分不想沾手的,奈何他先前已将话说得太满,此际要想改口也难,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是强装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昂然应承了下来,只是心里头却有若吃了黄连般苦得发涩,偏生还无处说理去。


  “嗯,那就好,胤祉!”


  对于太子的表态,老爷子似乎很是嘉许,一直平板着的脸上竟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可也没多言,接着又点了三爷的名。


  “儿臣在!”


  尽管有着李敏铨的提点,可三爷其实还是很担心整顿旗务的差使会落在自家头上的,直到老爷子亲口点了太子的将,三爷这才彻底放心了下来,应答起老爷子的点名来,自也就爽利得紧。


  “尔且写个细则出来,回头大朝时议了再行定夺。”


  老爷子也没甚长篇大论,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句道。


  “儿臣遵旨!”


  麻利地玩了一把连捎带打,三爷心中可是喜滋滋地直冒泡,但却并不敢在此时有甚不妥的表现,也就只是恭谨地应答了一声。


  “皇阿玛,老十六此番擅离京畿,又骚挠民间,其过不小,实不可轻纵了去,还请皇阿玛圣断!”


  眼瞅着大局已定,再难有翻盘的机会,太子心中的邪火已是狂燃不已,不甘之意难消之下,竟不管不顾地要拿老十六来作法了。


  “押赴宗人府,按律制裁!”


  大事已定,老爷子本都已打算就此起身离去了,却冷不丁被太子这么一打岔,心情顿时恶到了极点,望向太子的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寒意,但并未发作出来,毕竟老十六确实犯了大错,不加以惩治,也确实说不过去,只是太子这等拿自家亲兄弟作法的行径显然令老爷子大为的不满,这便冰冷地丢下句交待,一拂袖,铁青着脸便径自转回后殿去了。


  “唉,可怜的十六弟哟,小屁股怕是要开花喽!”


  “是哦,天可怜见的!”


  “唉,造孽哦,得,不扯了,回府喝酒去!”


  ……


  九爷一伙虽跟老十六无甚交情,可更看不惯太子的骄横,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自是乐得从旁狠狠地刺激太子一把,一个个神情诡异地感慨着,一唱一和地就有若说相声一般。


  “哼!”


  太子本就在气头上,再被老九哥几个这么一讥讽,脸面顿时便挂不住了,怒视了众人一眼,一拂袖,气冲冲地便向殿外行了去,显然是打算拿老十六去出气了。


  该死的,一群多嘴的浑球,就不能少说几句么!

  一见太子负气而走,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暗自咒骂了一句,忙不迭地便大步行出了养心殿。


  第一百二十一章老十六受刑


  宗人府,管辖天家宗室子弟的专门机构,听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就是个闲散宗室子弟养老的地儿,内里供着的王爷、贝勒不少,可活计却并不算多,往日里也就一清闲衙门罢了,地儿就在工部的隔壁,然则相比于工部的熙熙攘攘而言,宗人府衙门只能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可今儿个的宗人府却是热闹非常,不为别的,只因太子亲自押解犯了事的老十六来宗人府发落,一众闲散惯了的亲王贝勒们自是全都聚齐了,不仅如此,衙门外还挤着不少看热闹的大小官吏们,国人围观之热情显然是种了不得的国粹,古今如一也。


  “堂下所跪何人?”


  宗人府宗令庄亲王爱新觉罗博果铎,皇太极第五子爱新觉罗硕塞之长子,与康熙老爷子份属同辈,年居长,是为今上之堂兄,乃所有宗室中位份最高者,因无子息,故无欲无求,生性严苛,宗室子弟皆畏之如虎,此际高坐大堂之上,面色黑沉得吓人,问话之声更是寒意逼人,不止是老十六心惊胆战,便是连陪坐在侧的太子也为之面色一变。


  “爱、爱新觉罗胤禄。”


  老十六尽管素来胆子肥,可毕竟年少,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此际被博果铎这么一问,心不由地便慌了,呐呐了良久,方才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


  “本官问你,康熙四十二年九月初四午时,你身在何处,又在做些甚事,说!”


  博果铎担当宗人府宗令已是有近二十年的光景了,对审案一道自是熟稔得很,压根儿就没给老十六留下喘息的空挡,没等老十六回过神来,就见博果铎抓起惊堂木,猛地便是一拍,声调陡然一高,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我没有,我是,我是……”


  老十六到底是少不更事,被这么突如其来的惊堂之声一震,整个人都软瘫了去,脑筋也成了一团的浆糊,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完毬了,老十六心已乱,这案子注定要被吃得个死死地,小屁股怕是要遭劫了,天可怜见的!

  别看弘晴是贝子,又是王府世子,眼下还有着工部的差使在身,在外头满算是一号人物的,可在宗人府这么个王爷、贝勒扎堆的地儿,真就没弘晴说事的地儿,这不,连大堂都上不去,只能跟着一众看热闹的官吏们一道站在衙门口,好在围观众人都知其身份了得,却也不敢胡乱挤到其身边,倒是能轻松站在最前头,自是能将堂上所有情形尽皆收入眼底,此际一见老十六已是完全乱了分寸,心顿时凉了半截,不用再听审,弘晴也能猜到结果,毫无疑问,老十六此番已是在劫难逃了的。


  “小王爷。”


  就在弘晴为老十六哀叹不已之际,却见刘三儿从人群里挤了进来,凑到了弘晴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听得响动,弘晴立马抬起了头来,这一见刘三儿在那儿挤眉弄眼,立马便知其所要表达的意思何在,也没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转身,由刘三儿开道,匆匆挤出了人群。


  “小的廖福生叩见小王爷!”


  弘晴主仆二人行到工部衙门不远处的一僻静之地,早有一名身着班头服饰的壮汉迎上了前来,纳头便拜。


  “免了,事情紧急,想来三儿都已是交待清楚了的,本贝子就不再多言,有劳廖班头多多照应,回头本贝子还有重谢。”


  早在昨日,弘晴便已安排在各部下层中人脉极广的刘三儿去宗人府打过了招呼,为的便是以防万一,先前见太子盛怒无比,便知老十六恐难逃劫难,为此,不放心之余,弘晴又叫刘三儿将内线叫了出来,求的便是个稳妥,这会儿说起话来,自是客气万分。


  “小王爷放心,小的早已安排停当了,一切包在小的身上。”


  宗人府就在工部隔壁,廖福生可是没少见识过弘晴整治工部的威风,自是不敢跟这位当红贝子爷耍花枪,再说了,似他这等样人,本就是靠着“手艺”吃饭的,但消给钱,为人消灾也属寻常事而已,更遑论弘晴眼下可是亲自开了口,既能得钱,又能让弘晴欠上个人情,又何乐而不为,应答起来自是爽快无比。


  “那便好,廖班头且先去忙罢。”


  按弘晴的估摸,就老十六那已然接近崩溃的心理状态,这案子断然拖延不了多少的时间,自不敢太过耽搁,这便吩咐了一声,将廖福生打发了去,自己却是紧赶着又挤进了人群之中,方才从人丛钻将出来,就见案子赫然已将将审到了尾声,可怜的老十六正如竹筒倒豆子般地供述着自身的罪状。


  “念尔是初犯,又能有悔悟之表现,本官自当从轻发落,按律判尔罚俸一年,禁足半载,另处三十板子以为警戒,尔可服气!”


  博果铎显然很欣赏老十六的坦白态度,可判罚之际,却并未因此而手下留多少的情分,只是稍减了一等,将一百板子从轻减为三十,至于其余的,压根儿就不曾轻纵了去,当然了,这等判罚对于旁的宗室子弟来说,绝对是重处了的,可于富得流油的老十六来说么,所谓的俸禄有跟没有还不也差不到哪去,能少吃七十板子,已算是宽大得不能再宽大了的。


  “王叔,孤以为律法便是律法,一切判罚还须得以律法为准绳方好,您说呢?”


  博果铎的判罚一出,老十六都还没喊冤呢,太子已是不悦地从旁打岔了一句,显然不将老十六往死里整了去,他便不打算作罢了的。


  “嘿,太子殿下莫忘了此是何所在,本王任宗人府二十载了,未必还须得殿下指点本王律法该如何了罢。”


  博果铎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对老爷子的账都不怎么买,就更别说太子了,这会儿见太子凉薄的天性又爆发了出来,脸色立马便不好相看了起来,斜了太子一眼,**地便将太子的意见顶了回去。


  “王叔教训得是,孤失言了。”


  太子心情本就不爽得很,再被博果铎这么一顶,自是更下不来台,奈何博果铎乃是长辈,又管着宗人府的事务,当真不是他所能扳动得了的,加之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就算有火,也不敢随便发,没奈何,只好黑着脸认了个不是。


  “来啊,拖下去,重打!”


  博果铎虽瞧胤礽不怎么顺眼,可毕竟其有着半君的身份在,博果铎自也不好太过削了其之脸面,顶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回了正题,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枚铁签,往地上重重一掷,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喳!”


  博果铎既已下了令,下头站着的衙役们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声轰然应了诺,自有数人一拥而上,将被吓得浑身哆嗦不已的老十六架将起来,提溜着便往堂下拖了去。


  “冤枉啊,我冤枉啊……”


  老十六先前还因少打了板子而暗喜不已,可真到了要上刑场之际,喜悦之情瞬间便化成了惊恐万状,小身子骨狂扭着,口中嘶嚎着,妄图从一众衙役们的手中挣脱出来,可惜他人小力单,再如何使劲,也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很快便被按在了长凳上,裤子一脱下,白花花的小屁股可就见了光。


  “十六爷,莫怕,弘晴世子有交待,小的手下会有分寸的。”


  老十六还在哭嚎个不休,却见廖福生已匆匆从后堂转了出来,疾步走到长椅处,一边将手中握着的一个小竹筒往老十六口中塞了去,一边趁机俯了下身子,贴在老十六的耳边,小声地点醒了一句道。


  “唔唔……”


  一听弘晴有过交待,老十六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嘴被塞着,话却是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吚吚呜呜的怪叫之声。


  “行刑,给我重重地打!”


  廖福生虽是有心帮衬着老十六,可这会儿人多眼杂,他可不敢有太过的言行,话一说完,紧赶着便站直了身子,用力一挥手,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噼啪,噼啪……”


  廖福生既已下了令,左右两名手持板子的衙役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各自举起了厚实的板子,瞄着老十六的小屁股便拍击了下去,一声声着肉的闷响顿起中,就见老十六的屁股很快便开了花,先是发红,而后便是发紫,再接下来便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这都还没到十板子呢,老十六已是双眼一翻,竟自昏厥了过去。


  “十八,十九,二十……”


  行刑就是行刑,尽管老十六已然昏厥,可刑罚照旧执行着,随着廖福生一声声的数数,老十六的小屁股已是没了形状,当真天可怜见的。


  我勒个去的,这还是放水的结果,倘若不放水的话,就这么三十板子下来,老十六不死也得残了,看来咱也得小心点了,没地落到宗人府手里,还真不是好耍的!


  望着老十六那副惨状,弘晴顿觉后背好一阵的发凉,心中警醒之意就此大起了,他可断然不想落到老十六这般田地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小哥俩归心

  胤禄一向是个很懂得享受之人,尽管阿哥所里地儿有限,也容不得其胡乱铺张了去,可一间不大的主房里却是布置得美奂美伦,无论是榻上用具,还是房中家什陈设,无一不是精致无比之物,只是此际的胤禄却显然没了享受的闲情逸致,整个人跟烂泥般趴倒在锦垫子上,小脸一抽一抽地直叫唤着,那小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王医正,十六弟无碍罢?”


  望着胤禄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胤禑的小脸白得有若纸张一般,眼神复杂至极,既有惊恐,也有哀怨,可更多的则是关切之情——老十五胆子一向不大,他是不敢去看老十六挨刑罚的,可却是早早便去请了太医院里最擅长金创的医正王淼候在了老十六的住所里,一待老十六被弘晴率人护送了回来,正好派上了用场,值王医正把脉问诊之际,老十五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可待得王医正起了身,老十五可就憋不住了,紧赶着抢上前去,关切无比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十五阿哥得知,十六阿哥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将下官带来了药膏抹上,再抓几幅药用用,将养十来日也就能大好了。”


  王淼是太医院中有名的老好人,一手医术相当之了得,尤其擅长金创,对他来说,老十六屁股上那点伤势,自是没啥了不得的大事,信手可除罢了,回答起老十五的问话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那便好,有劳王太医先开了药方,小莹,快,将药膏给你家主子抹上。”


  尽管早先便已从弘晴口中得知了宗人府那头的详情,可眼瞅着老十六小屁股上那血肉模糊的惨状,老十五却是真不敢放心下来的,直到此际听王医正亲口证实无碍,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心情一好,脸色便即红嫩了起来,紧赶着谢了王医正一句之后,又急催着老十六唯一的侍女赶紧给老十六抹药疗伤,兄弟之情深溢于言表。


  “哎哟,哎哟哟,轻点,轻点啊,哎哟哟……”


  老十五与老十六素来就是一体的,他的命令一下,侍女小莹自然不敢怠慢了去,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伸手接过王医正递交的药膏盒子,疾步抢到榻前,紧赶着便抹上了,这一抹之下,原本还只是轻声哼哼的老十六顿时有若杀猪般嚎叫了起来,小脸扭曲得狰狞无比。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么去了,十六叔,你有点脑筋好不?一个庄子而已,多大的富贵?也值得你擅离京畿去买?这会好了,自己吃苦头不说,还连累着商号被封,看十六叔还怎地威风下去。”


  一屋子的人都在忙碌,唯独弘晴只是漠然地端坐在一旁,直到小莹抹完了药膏之后,弘晴这才缓步走上前去,面色阴冷地扫了眼兀自哎呦地叫唤个不停的老十六,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道。


  “我,唉……”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十六小脸一变,似欲张口辩解,可到了末了,却是啥都没好意思说将出来,只是懊丧无比地捶了下床榻。


  “晴哥儿别动气,十六弟他也是一时糊涂,有了此番教训,想来是不敢再胡为了的。”


  老十五说起来是弘晴的长辈,可这一向以来都是唯弘晴的马首是瞻,打心底里还真是怵了弘晴这个年岁相当的侄儿,此际一见弘晴声色不对,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慌,赶忙从旁劝解了一番。


  “一时糊涂?也是,十六叔这是被钱给烧了的,处处显摆,很能的么,这威风都耍到天津卫去了,当真是了不得啊,说罢,好端端地,为何要去廊坊购甚庄子?”


  一直以来,弘晴与老十五兄弟俩都是联盟的关系,尽管这小哥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弘晴拿大主意,可那都是因为弘晴能力出众之故,并不是这小哥俩真就成了弘晴的人,这里头可是有着不小的差别的,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意见到的局面,他要的不是盟友,而是忠诚不二的帮手,哪怕这哥俩的辈分其实比弘晴要高,弘晴也始终不曾放弃彻底收服小哥俩的心思,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于弘晴来说,正是这么个大好之机会,若不善加利用,那也未免太过可惜了些,正因为此,弘晴并不因老十五的出面而作罢,反倒是面色更阴沉了几分,冰冷无比地讥讽了老十六一番。


  “我,我……,晴哥儿,我认错还不成么?”


  老十六原就对弘晴颇有惧意的,此际见弘晴不依不饶地责问自己,心中顿时更虚了几分,这便苦着脸,结结巴巴地认了错。


  “是啊,晴哥儿莫气了,老十六虽是错处不小,可受罚如此,也算是得了教训了。”


  老十五心疼弟弟,这一见弘晴盛怒难消,心中也自慌得不行,赶忙跟着附和了一句道。


  “十五叔,你该是知道的,有些错可以犯,大不了改了也就是了,可有些错却是犯不得的,倘若犯了,怕是祖宗家法饶不得的,嘿,就十六叔这等毛躁劲,小侄怎敢再与十六叔搭伙,没地害人害己不是?”


  弘晴要的便是借此明确自个儿的中心地位,自不会因老十六的简单认错便收手,更不会因老十五的缓颊而作罢,面色阴沉依旧,话也照旧说得极狠。


  “晴哥儿,别介啊,这回真是我的错,再不会有下回了,我可以发誓,打今往后,断不敢胡乱行事了,一切都听你的,这还不行么?”


  一听弘晴话里透着散伙的意思,老十六可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强自撑起了上半身,高举着右手,委屈无比地赌咒道。


  “晴哥儿,你就饶了十六弟这一回罢,我兄弟俩打今儿个起,皆唯你马首是瞻,此一条,某也可对天盟誓。”


  在遇到弘晴之前,老十五在众阿哥里就是个弱势人物,向来无甚权势可言,别说阿哥们了,便是下头那些奴才也没怎么将其当主子看的,虽说不致有当面侮辱之事发生,可老十五说出来的话,一众奴才们却是压根儿连理都不理,可自打跟弘晴联盟之后,情形却是大不相同了,不说下头那帮子奴才们可着劲地巴结着,便是连那些成年阿哥也都没少笑脸相向,这一切靠的可都是弘晴之力,此一条,老十五心中有数得很,自然也不愿跟弘晴散了伙,此际一见老十六赌咒,他也有样学样地来了一把。


  “十五叔,十六叔,你们,唉,你们这不是要折煞小侄么?”


  小哥俩的话自然是很中弘晴之本意,不过么,心中乐呵归乐呵,该表现谦逊的时候,弘晴却是不吝演上一回的,这便眉头一皱,一派为难状地摇头叹息了起来。


  “别啊,我说的可是真的,晴哥儿你要是不信,咱哥俩可把心都掏出来,看红还是不红!”


  老十六当然也不想跟弘晴散伙,这便紧赶着掏心掏肺地嚷嚷了一句,而老十五虽未再多言,头却是重重地点着,显然与老十六的意见是一般无二的。


  “罢了,不说这个了,此番十六叔被人堵得古怪,依小侄看来,个中断然别有蹊跷,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去,还请十六叔将事儿通盘说来,我等也好计议一二。”


  见好自然得收,戏若是演过了头,那可就不免有演砸的危险,这一点,弘晴自是警醒得很,也就没再多纠缠老十六的错处,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奶奶个熊的,说起此事就叫小爷窝火,哎呀!”


  一听弘晴问起出事的经过,老十六顿时便来了气,骂了一嗓子不够,还重重地捶了下闯,却没想到用力过度之下,竟牵扯到了屁股上的伤处,登时便疼得惨嚎了起来,那小样子一出,顿时逗得老十五与弘晴都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笑,还笑,气死我了,他奶奶的万和顺,老子跟他没完,这狗日的一准是跟太子那浑球串通好了,设了套子让小爷钻,当真好胆,爷跟他没完!”


  老十六本就窝火无比,再给弘晴二人这么一笑,脸上更是挂不住了,气恼无比地挥舞着小拳头,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


  万和顺?怎地会是这厮?


  弘晴笑归笑,可注意力却并未因此而分散,这一听到万和顺之名,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瞬间便想起了自家商号账房里那位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好好先生,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此人怎生跟太子那头串起了瓜葛,要知道账房乃是商号的重地,再召人之际,弘晴可是亲自把过关的,还让刘三儿等王府中人细查过账房人等的根底,怕的便是混进了不相干之辈,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还是冒出了个老鼠屎,如此一来,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


  “十六叔,说清楚点,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自家商号眼下正被封着,弘晴的脸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面色一肃,一挥手,打断了老十六那些个无意义的发泄之废话,沉着声喝问了一句道。


  “啊,晴哥儿,这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小爷也没打算买啥庄子的,就是万和顺那厮……”


  一见弘晴气色不对,老十六可就不敢再胡乱发泄了,忙不迭地咽了口吐沫,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直听得弘晴原本就紧皱着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


  第一百二十三章先礼后兵(一)


  “禀大人,诚郡王世子弘晴在衙门外求见!”


  时已过了午,九门提督衙门的后堂里,刚用过午膳的托合齐正自悠闲地饮着茶,却见一名戈什哈匆匆从外头行了进来,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不见!”


  一听又是弘晴前来求见,托合齐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但却并未迁延,毫不犹豫地便吐出了两个字来。


  “大人……”


  这都已是三日来弘晴的第四回求见了,每回来时,这名前来报信的戈什哈可都没少得弘晴的好处,拿人手短之下,自不免颇觉过意不去,这便壮着胆子试图进谏上一番。


  “嗯?”


  托合齐向来就是个骄横的主儿,鲜少有容人之量,自忖圣眷极隆,又有着太子在后头坐镇,别说弘晴了,便是三爷亲自来,他托合齐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一见那戈什哈居然有抗命之势头,眉眼立马便竖了起来,冰冷无比地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


  “喳!”


  一见托合齐声色不对,那名戈什哈登时便吓得面色煞白,哪还敢再有甚废话,紧赶着应了诺,心惊胆战地退了下去,一路急赶着向衙门口行了去。


  得,又没戏了!


  一见着那名前去报信的戈什哈之脸色,用不着问,弘晴便已知求见一事怕是又落到了空处,脸上的笑容虽是依旧,可眼神里的寒光却因此而浓了几分,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从容依旧地站立当场。


  “小王爷海涵,我家大人正忙着,怕是无暇见您,要不您改天再来?”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那么从衙门里急匆匆行出的戈什哈朝着弘晴一躬身之后,道出来的又是三日来已重复了四遍的话语。


  “有劳了。”


  接连吃了四回的闭门羹,就算是泥人也要着恼了,更别说弘晴原本就不是啥善人,此际,心底里的火气早已是汹汹地狂燃不已,可再怎么恼火,他也不能失了体面,也就只是笑着拱手还了个礼,客气地道了声谢,便即一转身,向停靠在一旁的马车行了过去,不待刘三儿出言请示,已是寒着声下了令:“去小串子胡同!”


  “喳!”


  眼瞅着情形不对,刘三儿哪还敢问东问西,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自去指挥调度一众王府侍卫们不提。


  “尖刀帮”开香堂算起来仅有近四个月的时间而已,可扩张的势头却是很猛,接连打垮了周边几个小帮派,很是收拢了不少的外围组织,势力已开始向城西核心处渗透了过去,当然了,就眼下的实力而论,还只是西城大小数百帮派里二流的角色罢了,纵使如此,小串子胡同如今早已不是数月前那等门可罗雀的凄冷景象,虽说尚不到车水马龙之地步,可胡同里来来往往的彪形大汉却是当真不少,一见及此,弘晴原本郁闷的心情自也就消减了近半。


  “属下陈思泽、曹燕山叩见小王爷!”


  听闻弘晴赶到,“尖刀帮”两大巨头赶忙丢下手中的活计,齐齐迎出了大门,各自躬身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内里叙话罢。”


  弘晴这会儿心中有事,自是不想在这大门口处多寒暄,只是点了下头,淡然地叫了起,缓步便向门里行了去,陈、曹二人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小心翼翼地陪在了弘晴身后,待得进了后院厅堂,自有下头人等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事情都查得如何了?”


  待得所有闲杂人等尽皆退下之后,弘晴端起了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语气淡然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自接令起,属下便已派出所有人等追查那人之下落,今日一早已有了准信,万和顺全家老小七口就藏在崇文门附近的橘子街一栋民宅中。”


  弘晴的话虽不曾指明何事,可陈、曹二人却是一听就懂,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曹燕山出面禀报了一句道。


  “嗯,可曾发现异常否?”


  对于曹燕山的回答,弘晴并不感到奇怪,概因崇文门乃是九门提督衙门所在地,万和顺既是跟太子那头有联系,自然是由着托合齐的人马加以保护最为稳妥。


  “启禀小王爷,属下已亲自去勘察过了,只有四名可疑之辈藏在左近一间民宅中,疑似在暗中保护万和顺一家,另,九门提督衙门有一哨兵时常在附近巡逻,除此之外,再无旁的埋伏。”


  曹燕山乃是常年行走江湖之辈,做事自是谨慎小心得很,早早就勘察过了万和顺藏身地附近的情形,此际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明涛(曹燕山的字),你有几分把握将此贼全家都擒了来?唔,能不惊动九门提督衙门最好,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强取好了,明日此时,本贝子打算在此处好生宴请一下这位万大账房的,明涛能办到否?”


  商号被封至今已有四天了,再要拖延下去,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弘晴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才开创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这么被人毁了去,偏生此事还又不好告到老爷子处,毕竟老爷子在此事上可是开过金口的——尽管老爷子没说要查封商号,纯粹就是托合齐那厮在借题发挥,可一旦就商号的事情闹到朝廷上,一者动静太大,非弘晴所愿,二来么,一旦闹大了,无论胜负,对弘晴来说都不是件好事,没旁的,居然被奴才给欺负了去,未免显得他弘晴太无能了些,该用些阴暗手段的时候,弘晴是断然不会手软了去的。


  “若是要想不惊动九门提督那头,属下只有七成的把握。”


  早在接到密查万和顺下落之际,曹燕山便已做好了动手拿人的准备,早就推演过相关之行动计划了,此际听得弘晴问起,自是成竹在胸,应对得极快。


  “七成么?不少了,那就去办好了。”


  对曹燕山的能力,弘晴还是信得过的,也没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曹燕山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躬身,慎重其事地应了诺,声线里满是自信之意味……


  重阳一过,天已是有些凉了,尤其是夜幕落下之后,风一起,更是颇见寒意,然则兴致正好的三爷却显然并不在意,仅着一件单衣,伏案速书着,头脸上竟泛着层汗渍的反光,眉宇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孩儿叩见父王。”


  就在三爷写到兴起处之际,却见弘晴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听得响动,三爷抬起了头来,见来的是弘晴,脸上立马露出了丝和煦的笑容,搁下笔,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叫了起。


  “谢父王隆恩。”


  尽管已然猜到了自家老爹传唤的用意何在,可弘晴却并不打算揭破,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之后,便即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表象。


  “唔,工部近来运转如何啊?”


  三爷显然很满意弘晴的恭谦之态度,但并未多言夸赞,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沉吟着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此番工部涉案官吏众多,虽经吏部那头递补了近半的缺,可生疏却是难免,好在上下心齐,倒也尚能对付。”


  三爷的问话看似随意,可其实内里别有机枢,问的是工部事务,瞄着的却是工部尚书之缺,这一点,弘晴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可也并不在意,只是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嗯,那便好,只是工部事多,尚书一职却是不宜久缺,对此,晴儿可有甚想法么?”


  果然不出弘晴的意料之外,三爷还真就对工部尚书之缺起了兴致,话问的是弘晴有无想法,实则是在向弘晴传达他三爷有拿下此职位之意向。


  “父王明鉴,工部侍郎赫申、赫大人近来署理部中事务颇有得力处,皇玛法或将大用于其也。”


  工部虽排名最末,可毕竟是六部之一,若是能拿到手中的话,自然是好事一桩,弘晴也不是没转过这个念头,可惜此事却断无实现之可能,此无它,三爷已掌控了礼部,为平衡故,老爷子是断然不会让工部再落到三爷手中的,不仅如此,还得在工部给弘晴找上个唱对手戏的主儿——老爷子当初派弘晴去工部,原本只是权宜之策罢了,却没想到弘晴不仅真能在工部里站稳了脚跟,还居然将萨穆哈这个雄踞工部近二十年的老江湖给拉下了马去,有此大功之下,老爷子自不好撤了弘晴的工部帮办之差使,可又不可能让朝局出现失衡的趋势,如此一来,给弘晴找个对手也就成了必然之事。


  “赫申?嘿,罢了,此事再议好了。”


  三爷既有志于大位,自然对朝中局势颇有了解,又怎会不知赫申乃是八爷门下奴才,在三爷看来,虽也算是有点本事之辈,却也算不得甚奢遮人物,不过寻常人耳,此际听得弘晴如此慎重地提起此人,心下里自不免大不以为然,本想着出言讥讽其人几句,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背后议人短长殊有不当,也就没再多言,只是脸上的不屑之色却是表露无遗了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先礼后兵(二)

  得,您老还不死心,也罢,去碰上一回壁,也就该老实了。


  三爷口中说再议,听起来像是就此作罢之意,可脸上的神情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点,弘晴可是看得个通透,不过么,也没打算出言点醒,左右此事原本就不大,再说了,面对着块大蛋糕,都没有去争抢上一把的勇气,落在老爷子眼中,怕是未免有些不堪了去的,故此,在弘晴看来,争不过也得争上一争,不在乎结果,要的便是个态度,既如此,让三爷去碰回壁,还真就不算啥大事儿。


  “晴儿,商号那头情形如何?可须得阿玛出面帮着斡旋一二?”


  对于工部尚书的缺,三爷虽是极为看重,但这并不是他叫弘晴前来的最主要目的,实际上,推荐的奏本,三爷早就拟好了,就等着工部一案尘埃落定之后,便即往老爷子那递了去,今儿个之所以找弘晴来,其实是为了商号被封的事儿——当初弘晴整商号之际,三爷原本只当小儿胡闹,并未放在心上,可后头闹了一出御前大战之后,三爷对商号可就真的很着紧了,不说别的,眼下三爷府上的用度可有大半是弘晴给出来的,真要是商号就这么被封死了去,三爷手头可就要发紧了,又怎可能会不在乎,前几日之所以不问,那是想由着弘晴自己去解决,可眼下都已是四天过去了,九门提督的封条还贴在商号的大门上,三爷哪还能忍得下去。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事您出面固然大佳,只是些许小事而已,孩儿自会打理好一切的,实不敢劳动父王大驾。”


  这一听三爷居然猴急得打算亲自出马,弘晴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这便一躬身,委婉地拒绝道。


  “唔,那你打算如何办了去?”


  弘晴的话虽是说得委婉,可内里的意思么,三爷还是听得出来的,心中不禁为之一动——三爷其实也很清楚此事他不宜插手其中,一者么,托合齐是太子的人,未见得便会买他三爷的账,盲目出面的话,一旦遭拒,面子可就要被扫了,二来么,真要想让太子放手,所要付出的代价想来不会小到哪去,值不值当还得两说了,只是商号被封的后果却又太严重了些,三爷这才会起了跟太子妥协上一回的心思,然则此际弘晴都已如此说了,三爷自是不好再坚持,这便沉吟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原就是叛逃的商号账房万和顺整出来的恶心事儿,真要解决,自该还得着落在其身上。”


  弘晴早就知晓自家老爷子这几日可是没少暗中派人去了解商号一事,也没打算对其隐瞒自己的手段,毕竟此事最终可能还得由三爷出马去跟太子交涉上一番。


  “哦?此话怎讲?”


  三爷虽暗中了解了不少商号的事儿,可毕竟只是从外围着手,对整件事情其实也就只是雾里看花罢了,真谈不上有多深的认识,此际一听弘晴此言蹊跷,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好叫父王得知,十六叔之所以会擅离京畿,其实是中了他人所设之圈套,事情是这样的……”


  三爷有问,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整理了下思路,将老十六被坑的前前后后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无耻,下作,这等手段也敢用将出来,可耻!”


  尽管三爷原本就对老十六擅离京畿一事颇有疑心,可此时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还是忍不住暴怒而起,愤恨地拍案怒骂不已。


  呵,这等勾当不过小儿科罢了,为了大位,一帮阿哥们又有啥事是做不出来的,别说旁人了,就您老怕也好不到哪去!

  眼瞅着三爷在那儿暴跳如雷,弘晴心中没来由地滚过一阵滑稽之感,但并未出言劝解,只是神情肃然地垂手站着。


  “晴儿,你打算如何做了去?”


  三爷怒骂了几句之后,火气虽稍减,可余怒却依旧汹汹,只是他到底是在恼火太子一方的手段下作,还是心疼商号被封,以致于手头担心没钱花,那可就不好说了的。


  “先礼后兵!”


  弘晴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手段,此时应对起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虽不曾开口追问,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声音里却满是疑惑之意味。


  “父王明鉴,孩儿几次三番前去拜访托合齐,此便是尽了礼数,至于接下来么,那便是图穷匕见了,孩儿打算……,如此,或能解得此厄。”


  弘晴略一躬身,将自个儿拟定的计划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尖刀帮”的相关信息,只推说李敏行等出身江湖的侍卫们偶然间发现了万和顺的藏身处,这才起了先礼后兵之心云云。


  “嗯,好,晴儿只管放心行了去,出了甚岔子,自有阿玛出面收拾!”


  三爷飞快地在心里头将弘晴所言的计划过了一遍,见无甚可挑剔处,心可就动了,极为难得地豪迈了一把。


  “谢父王隆恩,孩儿定不敢有负父王之重托。”


  弘晴实在是太了解三爷了,别看其这会儿说得豪气万千,可真要出了大事,得,一准又是犹豫万状了的,不过么,就算心里头再如何不屑,那可是万万不能带到脸上来的,不仅如此,还得感激万分地谢恩不迭,当真令弘晴很有些歪腻之感。


  “嗯,那就这样好了,你且道乏罢。”


  了却了一桩心事,三爷的心情自是大好,又念及旗务的折子尚未赶完,也就不想再多留弘晴,这便一挥手,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儿告退!”


  三爷既已开了口,弘晴自不敢再多迁延,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唔,是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弘晴去后,三爷却并未急着拟写奏本,而是不言不动地端坐着,默默地寻思了良久,自觉手中的暗底力量实在是太过薄弱了些,已是就此起了建立情报机构之心……


  俗话说得很,心中有事,神难定,即便弘晴的心性已是超乎寻常的沉稳,可心有牵挂之下,不仅昨夜一夜不曾睡好,今儿个一早的课也是时不时地神游天外,好在记性过人,早将那些个《四书五经》背得个滚瓜烂熟了去,却也不致于在课上露出啥马脚来,只是头却是不免沉得厉害,一下了课,也没跟老十四等人多拉呱,借口工部事忙,直接便出了宫,正琢磨着是否要先到工部应个卯之际,却见刘三儿满脸激动之色地从马车停靠处疾步窜了过来,脚下不由地便是一缓。


  “小王爷,大喜啊,嘿嘿,得手了!”


  刘三儿心情一激动,也不管宫门处值卫的大内侍卫们如何惊诧,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冲到了弘晴身旁,一俯身,贴在弘晴的耳边,低低地禀报了一句道。


  得手了?好!

  尽管刘三儿没明说啥得手了,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担了一个晚上的心思自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饶是弘晴再如何沉稳,到了此时,也不禁激动得面色涨红,好在养气的功夫了得,倒也不曾有甚不妥的言行,只是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住了波澜起伏的心境,一挥手,略带一丝颤音地吩咐道:“走,去小串子胡同!”


  “好叻,小王爷,您请,小的跟上!”


  刘三儿原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尽管已得了小串子胡同那头传来的结果,可却并不知详细过程,心里头早就痒得很了,自是巴不得赶紧去问个清楚,这一听弘晴有令,哪有不乐意的理儿,嘻嘻哈哈地耍开了贫嘴。


  这臭小子,也不看个场合,瞎闹腾!

  这一见刘三儿在那儿耍宝,弘晴实在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只是心挂着商号之事,也懒得跟其多计较,也就只是不耐地横了其一眼,抬脚便疾步向广场对面的马车停靠处行了去,刘三儿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这便扮了个鬼脸,嬉皮笑脸地跟在了后头……


  “明涛,昨夜一事可有伤亡否?”


  一行人等赶到了小串子胡同之后,自有陈思泽等人出门将弘晴迎进了后堂,卜一落座,弘晴却并未急着追问战果,而是先问起了伤亡情况。


  “回小王爷的话,昨夜一战顺遂,万和顺一家老少如今已尽在此处,另,负责暗中保护于其的四名哨探已尽皆伏诛,我方仅有两人轻伤,并无大碍,修养月余也就可痊愈了。”


  这一听弘晴没问战果,先问伤亡,曹燕山心中立马涌起了一阵感动之情,但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声线平和地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嗯,那就好,昨夜参战之人尽皆有赏,回头让子松(陈思泽的字)去账上支取三千两银子,就由明涛做主按功劳大小分将下去。”


  弘晴要的只是战果,对昨日一战之具体情形却并不怎么关心,此际一听只有两人轻伤,心情自是大好,毫不吝啬地便批出了不轻的赏格。


  “谢小王爷隆恩!”


  一听弘晴有赏,陈、曹二人自是欢喜得很,各自躬身谢恩不迭。


  “嗯,去将万和顺那厮提将上来,本贝子要亲审个分明!”


  该表现宽仁与大气的既已表现完了,自是到了该办正事的时候,但见弘晴只一挥手,已是高声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有令,曹燕山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厅堂,不多会已是领着两名壮汉押解着一身材肥硕的中年人又转了回来,这胖子正是失踪了多日的“麒麟商号”账房管事万和顺!


  第一百二十五章先礼后兵(三)

  “跪下!”


  曹燕山等人都是江湖豪客出身,最恨的便是背叛,也不等万和顺缓过气来,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冲着其脚弯重重地一踢,生生将万和顺那胖大的身子踢得向前扑了去,额头猛然撞在地上,瞬间便见了血。


  “哎呀!”


  胖子都怕疼,万和顺自也不例外,额头一疼之下,鼻涕眼泪都狂流了出来,浑然顾不得去看自个儿究竟到了何处,只顾着伸手去捂额头上的伤口,可又怎捂得住,但见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而下,滴落在其衣领之上,猩红点点,其状可谓是凄惨得很。


  “抬起头来!”


  对于万和顺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就算其境遇再如何凄惨,弘晴都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也不给其缓口气的机会,便即寒着声断喝了一嗓子。


  “啊,小王爷,我,我……”


  万和顺昨夜骤然遇袭,连怎么回事都没搞明白便已被人击昏了过去,一醒来便已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关押在了一间黑屋里,嘴还被堵着,任凭其如何挣扎,都无人理会,直到先前方才被人解去束缚,提溜了出来,心中原本还有着一丝的侥幸心理,可这一抬起头来,入眼便见弘晴那张冷厉的脸庞,心瞬间便跌到了谷底,惊呼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万和顺,尔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外人,陷十六阿哥于不义,尔还有甚遗言要交待的么,嗯?”


  弘晴阴冷地一笑,毫不容情地便宣判了万和顺的死刑。


  “不,不要啊,小王爷,小的冤枉啊,小的没有啊,小的……”


  万和顺原本就不是啥胆壮之辈,被弘晴这么一吓,精神顿时便处在了崩溃的边缘,顾不得额头上的血还在狂淌着,赶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只是嚎归嚎,却绝无认罪之意在内。


  “没有?莫非是本贝子冤枉你了?嘿,当着本贝子的面,尔都敢撒谎,好,很好,这么说你是打算让一家老小都为你殉葬了?成,本贝子这就成全了你,来人,将其一家老少都押上来!”


  眼中的时间对于弘晴来说,极为的宝贵,他可没功夫去听万和顺的喊冤,一挥手,冷笑着打断了万和顺的嚎哭,阴冷地喝令了一句道。


  “喳!”


  弘晴此令一下,曹燕山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便要就此去提万家老小。


  “别,不要,不要啊,我说,我说了啊……”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万和顺登时便彻底慌了,不管不顾地跳将起来,双手乱挥地大叫着。


  “跪下!”


  这一见万和顺跃起,曹燕山唯恐其伤着了弘晴,哪敢大意了去,伸手一压,摁住了万和顺的肩头,而后飞起一脚,再次踹在了其腿弯上,立马便将其再次踹倒在了地上。


  “小王爷,求求您了,不要啊,我说,我全说了啊,求求您了……”


  万和顺是真的急了,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又要跳起,可曹燕山摁在其肩头上的手掌就有若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其连腰都直不起来,也就只剩下哀嚎求饶的份了的。


  “讲!”


  任凭万和顺嚎哭得有多可怜,弘晴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恻隐之心,脸色阴沉地从口中吐出了个**的字来。


  “我说,我说,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啊,小的没旁的爱好,就是喜欢耍几手,半月前,钱一时不称手,就找九门提督衙门的张诚、张师爷借了两百两银子,说好了一分利的,可小的却没想到当初签押时没留神,这利不知怎地就成了十分,小的实是还不起啊,没奈何,只好央人说合,可张师爷不允,经小的死求,他才勉强应了下来,又说只消按其所言做了去,不单免了小的的债,还给小的五百两银子,小的一时糊涂,也就答应了下来,实在是被逼无奈的啊,小王爷,您就饶了小的一回罢,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小王爷的隆恩,小王爷,小的实是……”


  万和顺原就不是啥有节操之辈,这会儿为求能活命,自是啥都往外倒了出来。


  七百两银子就将爷给卖了,这混账东西!

  弘晴越听越是恼火,真恨不得一脚将万和顺生生踹死,只是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的,这混账东西此际还真死不得,若不然,后头的官司可就要打不下去了,有鉴于此,弘晴尽管气恼万分,却也没急着发作万和顺,而是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将目光投到了曹燕山的身上,沉吟着开口道:“明涛,依你看来,拿下张诚那厮可有几分的把握?”


  “回小王爷的话,昨日一战虽结束得快,可到了此际,想来消息已然走漏,属下实不敢言把握,只能勉力一试。”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曹燕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实话实说地应答了一句道。


  “那好,就先去一试,唔,无论成与不成,安全为要,万不可轻冒风险。”


  弘晴也知晓此事恐有些碍难,奈何要想拿住太子的把柄,却又须得将张诚一并控制在手,方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若不然,光靠万和顺这边的供词,要想指证托合齐,显然有些不太够,事已至此,弘晴也只能是赌上一回了。


  “喳!”


  尽管弘晴说得极为的淡然,可曹燕山却是听出了内里的紧要,自不敢轻忽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大手一伸,一把将万和顺提溜了起来,拖到一旁,详加审讯了起来……


  “报,大人,出事了,万和顺一家老少踪影全无,值守的王远等四人皆已毙命当场!”


  几乎就在弘晴审问万和顺的同时,一名戈什哈面色惊惶地冲进了托合齐的办公室,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已是急吼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混账东西,为何不早报来!”


  一听斯言,原本正老神在在地饮着茶的托合齐顿时吓了一跳,手一颤,茶碗已打翻在了地上,残茶溅起之下,将其官袍的下摆都打湿了一大片,然则托合齐却是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一跃而起,一把揪住那名戈什哈的胸衣,双眼圆睁地怒吼了起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非是小的不报,实是先前换岗时方才惊见事变,小的……”


  托合齐待下素来苛刻,动辄得咎,下头人等无有不怕者,此际他这么一发怒,那名前来报信的戈什哈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赶忙尖声地解释个不休。


  “废物,去,叫人将现场封锁了,没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滚!”


  托合齐此际哪有甚心思去听那名戈什哈的废话,重重地推了其一把,咆哮地嘶吼了一嗓子。


  “喳!”


  那名戈什哈被托合齐推得重重坐倒在地,直疼得呲牙咧嘴不已,但却不敢不听命行事,紧赶着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窜出了房去。


  “该死,混账行子,废物!”


  戈什哈都已去得远了,可托合齐却依旧怒火中烧着,口中不停地咒骂着,额头上的青筋跳得骇人无比,不为别的,只因让万和顺去诱惑老十六正是出自托合齐的手笔,目的么,除了打击一下弘晴之外,更要紧的是为了配合太子揽权的举措,而今,太子揽权一事已算是被三爷父子彻底搅黄了去,恼怒之余,就此下了死命令,要托合齐彻底封杀“麒麟商号”,眼下万和顺一家尽皆失踪,而派去护卫的四名高手被杀,虽尚无证据,可在托合齐看来,这必定是三爷一方出的手无疑,一念及此,托合齐心中的悔意便一浪接着一浪地狂涌着,当然了,他后悔的并非帮衬太子之事,而是后悔没及早干掉万和顺一家,以致于落到了现下这等被动之局面。


  “来人,传张诚来见!”


  托合齐怒归怒,却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了好一阵子之后,已是有了新的想法,但见其眉头一扬,突地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属、属下见、见过大人。”


  托合齐有令,下头人等自然不敢怠慢了去,不多会,已得知万和顺一家老少失踪的张师爷便已急匆匆地跑了来,这一见托合齐脸色不对,张师爷心虚得紧,身子哆嗦不已,见礼之声更是结巴得不成调了,不为别的,只因张师爷跟随托合齐已有数年,太清楚托合齐的刻薄寡思的为人,自不免担心托合齐会杀人灭口。


  “张师爷不必紧张,本官叫你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办。”


  托合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张师爷,阴测测地说了一句道。


  “啊,是,请大人吩咐,小的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张师爷只求能活命,至于要办啥事,他根本就不敢多问,点头哈腰地便胡乱应承着。


  “嗯,那好,本官要尔……”


  托合齐阴冷地一笑,俯身贴在了张师爷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述说着。


  “啊,这,这……”


  听完了托合齐的嘱咐,张师爷的脸已是煞白一片,目瞪口呆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嗯?”


  一见张师爷如此作态,托合齐的脸色立马便不好相看了起来,虽不曾再催逼,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声音却是阴森得紧了些。


  “大人放心,小的照办便是了。”


  眼瞅着托合齐神情不对,张师爷立马便是一个哆嗦,再不敢强扛,忙一躬身,脸色发苦地应承了下来。


  “哈哈哈……,好,此事若成,本官重重有赏,哈哈哈……”


  这一听张师爷已给出了答案,托合齐心情顿时为之大悦,忍不住便仰天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得之意味。


  第一百二十六章先礼后兵(四)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月假之时,弘晴却没能闲将下来,一大早就被陈老夫子逮去跑圈、举石锁,折腾得痛不欲生,刚才喘上口大气,早膳都尚未用完,刘三儿就急匆匆地跑了来,俯身在弘晴的耳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走,看看去!”


  自打擒下万和顺,到如今已是三天过去了,小串子胡同那儿还是啥消息都没有,尽管口中不说,实际上弘晴的担心却是越来越重了去,此际一听陈、曹二人前来,弘晴哪还稳得住心神,将手中的筷子往桌面上一丢,唿哨一声,急匆匆地便向外窜了去。


  “晴哥儿,你回来,这早膳都还没用完呢!”


  一见弘晴丢下只用了小半碗的稀粥,萍儿可就急了,追之不及之下,只气得叉腰喝叱了一嗓子。


  “先留着,爷回头再用!”


  弘晴这会儿急着要知晓行动之成败,哪有心思用啥早膳的,丢下句交待,人已是跑得没了影子。


  “三儿,你说,又怂恿晴哥儿做甚坏事来着!”


  一见弘晴已去,刘三儿自也想赶紧跟上,可萍儿却是不依了,好看的杏仁眼一瞪,跺脚便娇叱了一声。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的,这事儿眼下可说不得,说了你也不懂……”


  事关重大,再给刘三儿几个胆,他也不敢乱说的,只是面对着萍儿的河东狮子吼,刘三儿的妻管严可就提前爆发了,苦着脸,连连作揖告着饶不已。


  “嗯?”


  萍儿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很有母大虫风范地板起了脸来,这就要给刘三儿一个好看了。


  “哎呀呀,我的好萍儿,这事真说不得,回头小的给你带只玉镯子算是赔罪好了,回见,回见啊!”


  眼瞅着家暴事件就要上演,刘三儿心可就虚了,哪还敢多呆,嬉皮笑脸地陪了个不是,脚下一拐腕,已是飞窜着从萍儿的身边冲了过去,三两步便跑得没了影踪。


  “哇,萍儿姐真威风,瞧三儿吓得都成兔子了。”


  “是啊,是啊,萍儿姐厉害着呢,这是给咱几个上一堂驯夫课呢。”


  “萍儿姐,三儿是要给你带镯子呢,还是带镣子啊。”


  ……


  一众小丫鬟们平白看了回好戏,都乐得个不行,叽叽喳喳地打趣着面带羞色的萍儿,直恼得萍儿不依不饶地扑将过去,与众丫鬟们闹作了一团……


  “子松,明涛,情形如何了?”


  让下人们将陈、曹二人迎进了二门厅堂之后,弘晴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开口追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属下疑心九门提督衙门为我等设了个圈套,事情恐有些棘手了。”


  陈、曹二人本就是为了擒拿张诚一事而来的,此时听得弘晴见问,自不敢怠慢了去,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陈思泽开口给出了答案。


  “哦?具体说说。”


  对于陈思泽给出的这个答案,弘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真要是托合齐对万和顺失踪一事毫无反应,那才是怪事了的,要知道此乃事关陷害阿哥之重案,一旦揭破,别说托合齐了,便是太子都得跟着吃挂落,不过么,弘晴还真不怕对方设圈套,怕的是对方杀人灭口,此无它,只要是圈套,那就有着解套的办法,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些了。


  “启禀小王爷,属下接连三日都派出了大量人手在九门提督外哨探,已知张诚其人每日辰时准时从其位于翠柳巷的府宅出来,乘两人小轿,沿南大街一路向九门提督行去,中途并不稍停,而每日酉时三刻准时从九门提督衙门出来,亦是直奔府宅,随行的除了两名轿夫之外,还有四名扮作家仆的练家子,表面上看起来护卫之力并不算多,然,从其府宅到九门提督衙门沿途数个路口皆有百余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在街头往来巡卫,一旦有事发生,各要道皆可在瞬间锁死,倘若我等强行动手的话,事情必然闹大,恐难收拾矣,个中碍难之处颇多,还请小王爷明察则个。”


  弘晴有问,曹燕山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躬身,神情慎重地将这几日勘察之结果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哼,托合齐这老小子贼胆肥啊,竟敢设圈套等咱往下跳,嘿,有意思!

  听完了曹燕山的话之后,弘晴并未直接表态,而是静静地沉思着,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在他看来,托合齐此举纯属自作聪明,本来么,只要他将张诚灭了口,陷害老十六一事也就成了悬案,光凭弘晴手中的万和顺,压根儿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当然了,要说全无影响倒也不致于,至不济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应景儿就能派上用场,毕竟参与其事的可不止是万、张二人,武清县那头也有着不少的知情人,托合齐要想将案子完全捂将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之事,而这,或许正是托合齐设圈套的初衷之所在,只要能将水搅浑了去,事情的真相或许还真有可能就此湮没在杂乱之中,只是话又说回来了,托合齐如此设套却是给了弘晴一个将计就计的良机,就看具体该如何运作了的。


  弘晴不言不动地端坐着,就宛若一尊木雕泥塑一般,可实际上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策略想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难言万全之把握,不为别的,只因他总觉得此事应该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旁的不说,万一要是那几名张诚的护卫之根本目的不在于防卫,而是要趁着弘晴一方发动之际杀人灭口的话,这个责任到时候只怕还得弘晴来背着,御前官司一打将起来,绝对是笔糊涂账,这等危险,弘晴自是不想去冒。


  怎么办?强取肯定不行,事情闹得过大必将适得其反,须得巧取才是,只是这个巧取又当如何个取法?挠头啊!嗯,有了!


  思忖了良久之后,一道灵光突然在脑海里闪现了出来,弘晴的双眼猛然一亮,霍然站了起来,看了眼陈、曹二人,沉吟着交待了一句道:“你们且在此稍候,本贝子去去便来。”


  “喳!”


  尽管不明白弘晴要做些甚事,然则陈、曹二人却是不敢多问,各自恭谨地应了诺。


  “嗯。”


  弘晴也没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便即大步转入了后堂,急匆匆地向主院行了去……


  “启禀王爷,小王爷来了。”


  难得一个月假,忙忙乎乎了大半个月的三爷自是乐得偷闲,日上三竿方才懒懒地起了床,随意地梳洗了一下,正悠然地用着早膳,却见通房大丫头袅袅地从房外行了进来,朝着三爷深深一福,轻声地禀报道。


  “嗯,让他进来罢。”


  一听是弘晴到了,三爷虽略有些诧异,可也没拒绝,点了下头,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是。”


  三爷既已叫进,那丫鬟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陪着弘晴又转了回来。


  “孩儿叩见父王!”


  一见到正在用膳的三爷,弘晴赶忙疾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晴儿如此早便来了,可是有甚要事么?”


  晨昏定省本是天家之规矩,只是每逢月假之际,弘晴都不会太早前来问安,大体上都是巳时前后方至,而今,方才不过辰时六刻而已,显然比惯常要早了不老少,三爷自不免有些疑惑,但也不是很在意,手中的竹筷并不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用着膳,只是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确有一要事须得父王掌总。”


  弘晴恭敬地躬身回了一句,但却并未明说是何事。


  “尔等尽皆退下!”


  这一见弘晴一派欲言还止之状,三爷的好奇心可就大起了,略一沉吟,将手中的碗筷搁在了桌面上,一挥手,将房中侍候着的众人尽皆屏退了开去。


  “父王明鉴,孩儿已查实十六叔之所以擅离京畿乃是受人构陷所致,背后主谋者正是托合齐!”


  众人退下之后,弘晴也没多耽搁,直截了当地先将事情的根底道了出来。


  “什么?竟有此事?晴儿可有详实之证据否?”


  托合齐投靠太子一事虽隐蔽,可满京师消息灵通之辈却都已是心中有数得很,三爷自也不例外,这一听此事与托合齐有关,先是一愣,接着便是兴致大起,紧赶着便追问了起来。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原就以为十六叔离京之事颇有蹊跷,这便派了人暗中查访了一番,果见其中疑云丛丛,顺藤摸瓜之下,已有所得,此事竟是托合齐暗中设套拿住了孩儿商号里的账房先生万和顺,授意其怂恿十六叔去那劳么子的廊坊购庄园,这才会被武清知府端木彦给堵了,而今,那万和顺已被孩儿拿下,据其交待,此事乃是托合齐的师爷张诚所主使,麻烦在于孩儿拿下万和顺之际,已惊动了托合齐,此贼竟设一圈套,欲反算孩儿,眼中之局面已非孩儿所能万全,须得父王主持大局方可。”弘晴简单地介绍了下事情的经过,但却隐去了“尖刀帮”一事,此无它,弘晴并没打算将自己手中的牌全都现将出来,此无关信任与否,而是天家子弟都应有之谨慎。


  第一百二十七章先礼后兵(五)

  三爷本就是个谨慎之人,此际听得事涉托合齐与太子,自是不敢轻易表态,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出言往下追问道。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弘晴简略地将曹燕山报来的消息述说了出来,只是但凡涉及“尖刀帮”的事儿,便即一律抹了去,只推说是请李敏行等一众从山东来的江湖高手出手擒下了万和顺,至于托合齐的诸般部署却是并无甚隐瞒之处。


  “唔,既如此,尔将何如之?”


  听完了弘晴的介绍之后,三爷心虽已大动,可对于如何才能不大动刀兵地将张诚稳稳擒下却是半点头绪全无——三爷手上确实有一股暗底势力,不过么,说起来也就只是个雏形而已,拢共也就七八号笼络来的江湖人士罢了,压根儿就派不上多大的用场,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将皮球又踢回到了弘晴的脚下。


  “父王明鉴,孩儿有一策可确保无虞,只是须得父王配合行事方可。”


  弘晴在来之前便已想好了应对之策,此际回答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哦?说说看。”


  能将张诚顺利拿下的话,手中便能握有一张对付太子的大牌,三爷自是重视得很,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自信,兴致顿时便高涨了起来,一扬眉,满脸期盼之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孩儿想……,如此,当可顺利擒下张诚那贼子!”


  尽管房中已无旁人在,可弘晴还是很谨慎,上前两步,凑到了三爷的身旁,低声地将自个儿拟定的计划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好,那就这么办了,回头审明了,阿玛自当亲自上本,为老十六鸣冤!”


  弘晴所言的计划并不复杂,三爷自是一听便知内里之究竟,心情大好之下,表起态来,自也就干脆得很。


  晕,就知道会这样,您老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尽管早就预料到了三爷的可能之反应,可真听得三爷说出了心里话,弘晴还是忍不住腹诽了三爷一把,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真要是这么做了去,跟太子结下解不开的死仇还是小事,失了老爷子的欢心才是要命之事——老爷子诸般部署如今虽尚未完全发动,可赛马的意图却已是表露无遗了的,在千里马没赛出来之前,老爷子是断然不会去动胤礽的,不禁不会动,反倒极有可能还会格外抚恤,为的便是求一个稳字,三爷这么摆明车马地冲着太子杀去,又怎可能会中了老爷子的意,再说了,老爷子要的是赛马,而不是无节制的窝里斗,这可完全就是两个概念,若不搞清楚老爷子的真实意图便胡乱出手,那绝对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父王,孩儿以为此事实不宜动本,私下媾和或许更佳。”


  兹事体大,弘晴自不敢任由三爷随着性子来,赶忙从旁劝谏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三爷原本正自兴致高昂,冷不丁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登时便有些不悦了,这便眉头微微一皱,沉着声发问道。


  “父王,孩儿以为太子虽是此事之主谋,只是要想挂在其身上,却是极难,真动了本,顶多也就是托合齐要吃些苦头,却未见得能动其根本,反倒是孩儿手头的商号恐将大受影响,与其费力而所得无多,倒不若与其做些交易,一者可保得商号不再受侵扰,二者也可借此机会从太子手中换取些利益,若此,或可两便焉,此孩儿之浅见也,还请父王明察。”


  老爷子的心思太过隐晦,弘晴虽已有察觉,却并不敢当真说破,否则的话,一旦传扬出去,那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再说了,弘晴也不想在三爷面前表现得太过,这便委婉地进谏了一番。


  “嗯,也罢,此事再议好了,你且道乏罢。”


  尽管弘晴说得颇为有理,可三爷还是没彻底死心,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是,孩儿告退!”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三爷心里头究竟想的是甚,不过么,却也没再多言,只是恭谨地应了诺,行了个礼之后,便即退出了房,但并未急着回转二门厅堂,而是扭头直奔“仙客居”去了……


  秋日的天黑得早,这才酉时四刻而已,夕阳已是西下,只留有些许余晖将天边的云渲染成了血样的通红,总是车水马龙的南大街到了此时,也已是行人渐稀,一台二人小轿在数名家仆的护卫下,不紧不慢地在大道上缓缓向北而去,轿子帘布一角上印着个不大的“张”字,显示出轿子的主人身份不高不低,仅仅只是刚够乘轿之资格罢了,当然了,能在京师内城乘轿的,已算是颇有能耐之辈了的。


  “回避,诚郡王驾到,闲人回避!”


  就在二人抬小轿走到了胭脂巷与翠柳巷之间近千米的直道之间时,后方突然传来了喝道的呼喊声,旋即便见数百名带甲兵丁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正浩浩荡荡地沿街而来,沿途所过之处,行人尽皆靠边站立,无人敢挡于道上。


  “停轿,靠边,快,靠边!”


  听得前方响动不对,二人抬小轿的轿帘子一掀,张诚那张白胖无须的脸庞已是显露了出来,回头一望,见是三爷的旗号,哪敢怠慢了去,赶忙一迭声地呼喝了起来,两名轿夫见状,自不敢稍有耽搁,匆匆将轿子扛到了街边停下,轿子尚未停稳,张诚已是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窜了出来,哟呵着一众人等靠边躬身而立,等候着三爷大驾的经过,却是没注意到数名衣着普通的汉子已在不经意间凑到了其一行人等的近旁。


  “张诚,你个贼子,可算是找到你了,还我弟弟命来!”


  就在三爷的车驾刚刚行驶到张诚等人的近旁之际,突地一声断喝中,一名魁梧汉子突然发动,从后头猛然插上,奋力挤开簇拥在张诚身旁的家丁们,狠命一推,已是将张诚推得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车驾边,于此同时,另几名壮汉也纷纷冲了起来,一顿拳脚狂舞之下,顷刻间将张诚的家丁们尽皆踹倒在地,现场顿时便是一场大乱。


  “拿下!”


  没等张诚回过神来,就听端坐在车内的三爷已是一声断喝,早有准备的一众王府侍卫们立马闻令而动,如狼似虎般地将张诚制服当场,而此时那些个假扮成家丁的张诚之护卫们还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王爷,误会了,误会了,小的乃是九门提督托合齐、托大人的师爷,断不是恶人,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


  一见情形不妙,张诚可就急红了眼,扯着嗓子便狂呼了起来。


  “王爷,小的冤啊,这张诚杀了小人的弟弟,求王爷为小人做主啊。”


  这一头张诚正在喊冤,那一头将其推将出来的曹燕山已是用更大的嗓门嚷嚷了起来,中气十足,瞬间便将张诚的喊冤声压得没了踪影。


  “这位壮士莫急,既是有冤情,本王自会为你做主,来啊,将两造尽皆带走!”


  三爷之所以会如此巧地出现在此地,自然是早有预谋了的——今日一早三爷便请了旨,说是要去通州视察学政,此乃礼部惯常事务之一,老爷子自是欣然便允了,就这么着,三爷很是勤勉地在通州好生忙活了大半日,而后掐着点从崇文门进了城,而今,张诚既已拿下,三爷自然不会再多生枝节,紧赶着便下了令。


  “喳!”


  三爷命令一下,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声应了诺,挟裹着张诚与曹燕山便起了驾,沿南大街向自家王府赶了去,沿途所遇之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虽明知不对,又怎敢强自出头去拦三爷的车驾,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三爷的车驾轰然去得远了……


  “报,大人,不好了,张师爷被诚郡王抓走了!”


  九门提督衙门中,正准备下班的托合齐方才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就见一名鼻青脸肿的汉子狂奔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狂嚷嚷着。


  “什么,怎么会这样?说!”


  托合齐冷不丁见有人冲将过来,立马便是一阵大怒,还没等其发作出来,就听那汉子报出了个如此惊人之消息,猛然吃了一惊,再一看那汉子正是其派去“保护”张诚的衙中高手,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一把揪住那名护卫的胸衣,气急败坏地咆哮了起来。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事情是这样的……”


  一见托合齐暴怒如此,那名汉子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混账行子,废物,滚!”


  听完了那名汉子的介绍,托合齐生生被气得个眼冒金星不已,恼火万分地将那名汉子推了开去,铁青着脸大骂不已,直吓得那名护卫连滚带爬地逃得个狼狈不堪。


  “废物,通通是废物,来人,备轿,去东宫!”托合齐在办公室里急速地来回踱了好一阵子之后,猛然顿住了脚,咆哮着嘶吼了一嗓子,嗓音里满是焦躁与狂乱之意味。


  第一百二十八章闭门羹(一)


  胤礽是个很懂得享受之人,尽管不逢年遇节的,可晚膳却是极之丰富,几十盘各色精致菜肴满满当当地排了一大桌子,可用膳的人么,却只有两个,一个自然是胤礽,另一个则是其最宠的新纳小妾钱氏,只是不等胤礽开始享用这顿美食,就见东宫副主事太监赵晓潇急匆匆地从殿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


  胤礽用膳之际素来不喜有人搅闹,若是旁人在这会儿来求见,那一准得吃闭门羹,可来的是托合齐,胤礽却是不好不见了,只是心中的不悦却依旧浓得很,重重地哼了一声之后,还是强忍着不耐,道出了个宣字。


  “喳!”


  赵晓潇侍奉了胤礽二十余年,自是知晓胤礽的性子,若非托合齐位高权重,不是他赵晓潇能轻易得罪之辈,他也断然不敢在这等时分前来搅闹胤礽的,此际见胤礽虽不悦至极,却并无发飙之迹象,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哪还敢多迁延,赶忙应了诺,急匆匆地跑出了偏殿,不多会,已是陪着面带愁容的托合齐又转了回来。


  “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托合齐能就任九门提督这么个显要的职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至少养气的能耐还是有一些的,此际尽管心急如焚,可也没一上来便咋咋呼呼,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觐见之礼,只是脸上的愁容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免了,免了,老托就不必跟孤这般虚情了,呵,老托该是还不曾用膳罢,正好,一并用了,来人,赐座!”


  太子虽极其不喜托合齐在此时前来搅闹,但并未带到脸上来,反倒是一派和颜悦色地摆了下手,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太子金口一开,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小太监们轰然应诺而动,将锦墩抬了上来,摆放在了宴席的下首位置。


  “谢太子殿下隆恩。”


  托合齐心中有事,哪有心用啥膳,谢是谢了,却并不就座,而是作出了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嗯,尔等尽皆退下!”


  胤礽原本就疑心托合齐此来必有要事,此际一见托合齐如此作态,心下自是了然,也没多言,只是面色淡然地挥手下了令。


  “喳!”


  胤礽此令一下,在侧的一众人等自是不敢多言,各自躬身应了诺,连同钱氏在内,全都退出了偏殿。


  “老托别愣着,有甚事坐下再说。”


  自打索额图被除掉之后,胤礽的实力已是大减,手下虽还有着不少的心腹之辈,可说到地位紧要的,却已是没多少了,对于托合齐这等干将,自也就格外的看重,此际尽管心中的不安在狂野地涌动着,可脸上却依旧是和煦无比的笑容,煞是客气地招了招手,示意托合齐坐下叙话。


  “殿下,出大事了,都怪末将不小心,十六阿哥一事已被三爷侦知,眼下人证已尽落其手,末将无能,还请殿下责罚。”


  若是往日,胤礽如此这般的体恤之下,托合齐必然要感激涕零地表上一番忠心,可眼下么,他却是没那个心思了,哭丧着脸,一躬身,沮丧万分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如此?说清楚了!”


  当初托合齐可是信誓旦旦地言称坑老十六一事断不会出丝毫的差错,胤礽这才同意了其之计划,这才刚过了十天不到,居然就闹成了这般模样,又怎由得胤礽不急的,这一急之下,先前装出来的礼贤下士可就不见了踪影,面色铁青地霍然而起,怒睁着双眼,气急败坏地咆哮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是末将无能,此事……”


  托合齐也自知此番事情闹腾大发了,要知道陷害阿哥可不是小事,换在寻常人身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就算托合齐也有着皇亲的身份,也一样兜不住,若是太子不肯伸以援手,闹不好他托合齐就得吃上一辈子的牢饭,到了眼下这般田地,托合齐哪还敢有甚隐瞒的,一头跪倒在地,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尽皆交待了出来。


  “饭桶,你,你……,唉,你怎么这么糊涂,如此重要之人证不紧着抹去,还想着反算于人,自作聪明,让孤说你啥才是,唉,爱卿误孤啊!”


  听完了托合齐的陈述之后,胤礽当真是又气又急,叉指着托合齐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直骂得托合齐趴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滚起来!”


  胤礽气急之下,已是不再给托合齐留半点的情面,发泄了一通之后,见托合齐还趴在地上,刚稍稍平息下去的火气立马又涌了起来,恨恨地一跺脚,毫不客气地嘶吼了一声。


  “殿下息怒,末将该死,末将该死,只是此事紧要,还须得殿下主持大局,以防有变,但消殿下有令,末将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托合齐这会儿已是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胤礽的身上了,再无往日里与胤礽相交时的随意,不仅不敢起身,反倒是将身子趴得更低了几分,但并未忘了大表上一番忠心。


  “哼,罢了,还不到山穷水尽时,此事孤已知,卿家可先去诚郡王府苟洽一二,记住了,能退的就退上一些,说些软话也死不了人,若是能成便好,若是不成,回头孤自与老三分说便是了,去罢。”


  胤礽怒归怒,可到底还是舍不得放弃托合齐这么个地位显要的手下,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将此事揽上己身,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即刻便出手,而是要托合齐自己先去捣鼓上一番。


  “啊,这……”一听太子如此吩咐,托合齐不由地便有些傻了眼,不为别的,只因他可是深深得罪了三爷,此一去,还不得被生剥去几层的皮,本想着出言再解释上几句,可一见胤礽的眉头已然竖起,心顿时便虚了,自不敢再多迁延,赶忙磕了个头,极之勉强地应了诺:“是,末将这就去。”


  “放心,一切有孤呢,亏不了你的。”


  尽管不打算即刻出面,可胤礽也不愿寒了托合齐的心,这便沉吟着出言抚慰了一句道。


  “殿下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了。”


  托合齐担心的只是太子会拿其当牺牲品,此际一听太子愿意为自个儿撑腰,胆气顿时便足了几分,重重地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一旋身,大步行出了偏殿,自行前往诚郡王府不提。


  “废物,饭桶,混账行子,不成器的东西……”


  别看胤礽先前话说得信心十足,可实际上心里头却是虚得很,只因他压根儿就无法猜度到三爷接下来会如何行事,也无太多说服三爷的把握,托合齐在时,胤礽还尚能撑得住场面,待得托合齐一去,胤礽已是烦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殿中来回踱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找到个头绪,气急之下,破口便大骂了起来……


  “禀王爷,那厮招了,供词在此,请王爷过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太子如何郁闷发狂,却说三爷自将张诚押回了府上之后,丝毫不曾迁延,立马便下令府中善刑罚的高手突审张诚,而他自己则召集了陈老夫子等人尽皆到书房议事,却不曾想议事才刚起了个头呢,负责审讯的王府高手已赶到了书房,给三爷带来了个大好之消息。


  “哦?好,去,将那张诚牢牢看住了,没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有敢违者,杀无赦!”


  这一听张诚已然招供,三爷自是大喜过望,伸手接过了那份供词,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之后,重重地一拍文案,语调激昂地下了死命令。


  “喳!”


  三爷既已下了令,那名前来禀报的王府高手自不敢有违,紧赶着应了诺,自去安排调防不提。


  “夫子,先生,想不到那张诚竟是这等无胆之鼠辈,轻易便招了,嘿,用这等人办事,足可见那厮识人之差劲,有了此供词,大事或可为啊!”


  三爷没去管手下人等如何布防,伸出手指,弹了弹那份供词,颇有些自得意满地念叨了一句道。


  我勒个去的,老爹啊老爹,您老还真是乐昏了头了,事情要是像您老想的那般简单就好了,可惜啊,老爷子的心思又岂是您老能猜度到的,得,还是赶紧打消了您老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为好。


  一见到三爷那副自得的神情,端坐在侧的弘晴忍不住便是好一阵的腹诽,不过么,也不是很在意,此无它,弘晴早安排好了应对之策,却也不怕三爷不改弦更张,这便眼珠子微微一转,给李敏铨发去了个暗号。


  “王爷英明……”


  李敏铨早就从弘晴处领受了指令,此际一见弘晴发来了暗号,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正容拱手地开了口

  “禀王爷,九门提督托合齐、托大人在府外求见!”没等李敏铨将话说完,就见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三爷的文案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闭门羹(二)(第四更!)


  一听托合齐此时跑来求见,三爷的眉头立马便紧锁了起来,也没说见还是不见,只是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李敏铨的身上。


  “王爷明鉴,那厮不外是因心虚来私下媾和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王爷只须虚与委蛇一番即可。”


  托合齐此时到来之用意着实是太明显了些,以李敏铨的智商,自是一眼便能看破,却也没怎么在意,这一见三爷的目光投了过来,便即淡然地一捋胸前的长须,一派不经意状地应答道。


  “嗯,也好,那本王便去见上一见罢。”


  三爷其实也猜到了托合齐的来意,只是不确定该不该见此人罢了,此际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也就没再多犹豫,这便起了身,打算就此去前院会客。


  “父王且慢,孩儿以为此际实不宜接见托合齐。”


  这一见三爷要走,弘晴可就有些急了,恨恨地扫了眼坏事的李敏铨,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高声谏止道。


  “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虽不曾开口发问,可微皱着的眉头却显示出了对弘晴这突如其来的拦阻颇有些不满之意味。


  “父王明鉴,那托合齐确是来私下媾和不假,然,其不过一区区二品官而已,又怎有资格与父王对面议事,纵使要议,那也该是太子出面才是,且,此时已晚,父王若是与其见面,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若被言官得知,又是一番之是非,故,孩儿以为不见为宜。”


  兹事体大,弘晴自是顾不得三爷的不悦,一躬身,紧赶着将内里之隐蔽点了出来。


  “唔……,也罢,高公公,你且去回了话,就说本王已歇了,让托大人改日再来好了。”


  弘晴的解释不无道理,三爷自是一听便明了了个中之瓜葛,略一沉吟之后,也就没再坚持,这便一挥手,朝着高大诚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三爷既然如此说了,高大诚自不会有旁的意见,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府门前回话不提。


  “子诚,你接着说。”


  将高大诚打发了去之后,三爷也没再纠缠于托合齐来见一事,而是朝着李敏铨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地吩咐道。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事实不宜动本章,理由有三:其一,现有之实证只能查实托合齐所行不法,若欲牵连太子,却恐难能,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也;其二,圣上赛马之意已明,而千里马未出,换马之时机未至也,纵使上本弹劾,也难动太子根本,反倒会惹圣上不快;其三,窃以为所谓赛马,当争是不争,要的是实绩,忌的是互斗,暗中手腕可以使尽,却万不可摆到明面上来,有此三条在,故,属下以为此本断不可上也,还请王爷明察。”


  先前胡乱言事的结果便是被弘晴狠瞪了一眼,李敏铨到这会儿还心头微慌着,只是三爷有问,他却是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按着弘晴事先之交待滔滔不绝地陈述了起来。


  “争是不争?好,子诚这话说得好,不错,便是此理!”


  三爷本性聪慧,虽说性格上有缺陷,可智商却是极高,自是听得懂李敏铨所言之道理,这一听到兴起处,忍不住便击节叫好了一嗓子。


  “王爷谬赞了,属下以为此事既是不好上本,当以私下媾和为宜,且宜速不宜迟,迟则唯恐有变,想来太子殿下对此也必有所察,某料托合齐此一去,明日太子殿下必然会请王爷进宫议事,是时,当大有可为也。”


  被三爷这么一赞,李敏铨的老脸顿时便是一红,不过么,却不是激动的,而是心虚使然,概因这所有的言述都是弘晴的手笔,与他李敏铨是半点关系全无,只是心虚归心虚,该说的话,李敏铨却是不敢有半点的遗漏。


  “唔,这个自然,只是该有的筹码却须得好生整理一下才是。”


  三爷的本意是要将此案往大里整了去,然则被李敏铨这么三说两说,已是改了主意,只是对该从太子手中勒索些甚子却是有些没了底,心有所思之下,话也就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了。


  “王爷明鉴,府中侍卫们都已在职多年,也到了该动动的时候了,九门提督衙门是个不错的地儿,或是可以考虑之处。”


  一见三爷总算是转了主意,李敏铨悬着的心自也就松了下来,赶忙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子诚且拟个名单出来,回头本王自与太子分说去!”


  虽说对不能一举扳倒太子有些遗憾,可估摸着能从太子手中抢下不老少的利益,却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儿,自不会反对李敏铨的提议,煞是爽快地便应承了下来。


  “王爷英明!”


  拟名单看似简单,实则却是件肥得不能再肥的美差,一想到那帮王府侍卫们闻讯之下会有何表现,李敏铨的脸色瞬间便因之涨得个通红,应答的声音自也就格外的响亮……


  戌时三刻,这都已将将要到宫门下钱粮的时候了,还没等到托合齐那头传来的消息,胤礽已是急得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焦躁万分地来回踱着步,一张脸阴沉得吓人,真恨不得现下就亲自冲到三爷府上去,只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么做不行,除非他想被言官弹劾,再说了,这么一去,气势可就弱了,就算真能解决问题,也得被三爷敲骨吸髓上一回,而这,显然不是胤礽乐见之结果,正因为此,尽管心乱如麻,可胤礽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在书房里等着消息的传回。


  “启禀殿下,托合齐、托大人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胤礽等得心急火燎之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赵晓潇已是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宣,快宣!”


  一听托合齐已到,胤礽可顾不得甚太子之气度了,涨红着脸,一迭声地道着宣。


  “喳!”


  太子既已下了令,赵晓潇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跑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托合齐又转了回来。


  “老托,情况如何?老三是怎么说的?”


  太子是真的急了,也不等托合齐大礼参拜,便已是急吼吼地出言追问起了详情来。


  “殿下恕罪,末将无能,未能见到三爷,末将该死,请殿下责罚。”


  一见太子如此猴急,托合齐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沮丧地摇了摇头,满是歉疚之意地躬身回了一句道。


  “嗯?怎会如此,说!”


  太子原本对托合齐此行可是抱有厚望的,却没想到托合齐居然连三爷的面都没见到,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气恼地一瞪眼,毫不客气地喝叱了一嗓子。


  “殿下息怒,末将确实去了诚郡王府,奈何三爷不肯接见,末将几番沟洽,可高大诚那条老狗就是不肯通融,末将无奈,只得赶来请殿下做主。”


  托合齐此时哪敢计较胤礽的态度如何,要知道此番事情一旦闹大,他托合齐第一个要倒大霉,倘若太子不肯伸手搭救,所有的罪责可就得托合齐一个人去背着了,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而今之计,托合齐也就只能是在胤礽面前装可怜,就指望着胤礽能施以援手了的。


  “老三这混账行子,安敢如此欺孤,哼,狗贼,竖子,孤岂能轻饶了其!”


  事到如今,胤礽可就真有些乱了分寸,浑然忘了此事本是他自己挑起的,却是掉过头来狠命地骂着三爷的不地道,真不晓得这厮到底是何逻辑来着。


  “太子殿下,事到如今,也只有您能力挽狂澜了,末将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隆恩,还请殿下救我!”


  发泄的怒骂显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真要是太子在这等危机关头还想着去动三爷,那托合齐可就真要彻底玩完了去,又怎能不心急的,顾不得许多,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嗯……,罢了,卿家且起来罢,明日孤自请老三进宫一议,若能媾和最好,若是不能,孤也自无法可想了。”


  胤礽怒骂了一阵之后,火头一过,心气顿丧,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极之勉强地答应了托合齐的哀求。


  “末将多谢殿下隆恩,此等大恩大德,末将唯有效死以报,断不敢有负殿下之厚爱。”


  这一听太子同意伸出援手,托合齐忐忑的心也就此稍稍安定了些,接连磕了几个响头,就此大表起了忠心来。


  “平身罢,只消卿家肯用事,孤自不会亏了卿去,此事孤自当竭力一试,但愿老三的胃口别太大方好,唉……”


  说到底胤礽还是舍不得将托合齐就此抛弃,不为别的,只因九门提督之位实在是太重要了些,任免权可不在胤礽的手中,真要是托合齐被拿下,这位置换上来的人可就不会是他胤礽的人了。


  “殿下圣明,您一出面,自不愁三爷不就范,此一条,末将可用性命来担保。”托合齐可没功夫去想太子究竟要付多大的代价,他所求的只是确保自身无事,此际见太子信心不足,自是不敢轻忽了去,一迭声地猛拍着太子的马屁,那小样子只能用“奴颜媚骨”一词来加以形容。


  第一百三十章不整你整谁(第五更!)

  午时正牌,**左侧角楼里的大钟悠然地奏响着,下了课的弘晴刚施施然地从宫门里行了出来,下意识地便往马车停放处望了过去,入眼就见刘三儿猴急地冲了过来,心中一动,脚步便即一缓。


  “小王爷,先前小的可是见东宫副主事赵公公来请了王爷,估摸着这会儿该是已到了地儿了。”


  刘三儿显然很有耳报神的潜质,知道弘晴想听些身子,这人一窜到近前,压根儿就无须弘晴发问,他已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通知陈掌柜准备复工,另,库存的货紧着先发五叔、七叔两处,至于九、十、十四三位的么,有剩再发,没有就让他们都等着,去罢。”


  对于太子来请三爷一事,弘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这本就是意料中事而已,压根儿就无须去打听,弘晴也能猜到此番会晤的结果将会如何,不过么,一想到被冻结了多日的商号即将解封,弘晴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便眉头一扬,紧赶着出言吩咐道。


  “好叻,小的这就去办!”


  说起来刘三儿也是商号的股东之一,当然了,是最小号的股东罢了——当初搞商号之际,刘三儿见着好玩,也就跟着投了十两的银子,到眼下,这十两银子早不知翻了多少倍了,不说别的,光是去年年底的红利,刘三儿可就拿了不下五百两之多,对于商号的事儿,刘三儿自是上心得很,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刘三儿自是兴奋得很,紧赶着应了一声,人已是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这臭小子,毛躁性子不改,看来还得多历练上几回!

  对于刘三儿这个伴当书童,弘晴还是相当看重的,本打算过了年,将其先安排到工部衙门里熬熬资历,待得有了机会便往地方上放了去,然则此时一见刘三儿那跳脱的样子,可就有些不太放心了,却也并未有甚表示,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缓步向不远处的工部衙门行了去。


  工部衙门的气氛很有些诡异,尽管往来办事的人不少,可大多都是来匆匆去也匆匆,繁忙是挺繁忙的,却少了股生气,当然了,这也不奇怪,如今萨穆哈的案子还在审着,涉案之人越卷越多,不止是老工部们心神不定,便是那些个刚填补进来的新官吏们也自都精神紧绷不已,这等情形下,气氛能好才是怪事了,只是弘晴却丝毫不以为意,施施然地行进了衙门,一路不时地跟行礼问安的官吏们随意地寒暄着,气度从容而又淡定。


  “哟,小王爷来了,下官给您请安了。”


  弘晴刚转过二门前的照壁,立马就见左侍郎赫申满脸堆笑地迎上了前来,煞是客气地拱手寒暄了一句道。


  “赫大人客气了,您这是有事?”


  一见赫申冒将出来,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很快便舒展了开来,同样是笑呵呵地还了个礼,但却并无寒暄之意,直截了当地便发问道。


  “没事,没事,呵呵,下官前几日得人从杭州捎来了些极品龙井,不敢独享,听闻小王爷也好此道,就众乐乐如何?”


  自打工部出了窝案,上上下下都恐慌不已,唯独赫申却是跟打了鸡血般振奋,除了弘晴主管的都水清使司他不敢随意插手之外,衙门各司处都没少见其指手画脚,理所当然地署理起工部事宜来了,这么十数日的意气风发下来,还真就将自己当成了工部的主人,这会儿见到弘晴,话虽说得客气,可隐隐然间却已是摆出了与弘晴分庭抗礼之架势。


  嘿,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厮就没安啥好心,十有**是冲着昨日之事来的,看样子八爷那头也有些坐不住了,得,陪你小子玩玩又如何?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闻音顿知雅意,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概因三爷这会儿已去了东宫,事情差不多可算是尘埃落定了去,就算八爷想闹腾,那也断然没个着手之处,左右无事,弘晴倒也乐得蹭上一通好茶,送上门来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赫大人如此有心,那本贝子就叨唠则个了。”


  尽管因着萨穆哈一案尚未了结,圣意未明,可弘晴却知晓此职位十有**要落到赫申的头上,不止是八爷会在背后全力支持之故,更因着老爷子需要一个制衡的机制,正因为此,虽说弘晴心里头十二分地瞧赫申不顺眼,可该给的体面,却还是得给上一些的。


  “好,小王爷当真爽快人也,您请!”


  赫申此来可是身负要务的,这一见弘晴答应得如此爽快,自是精神大振,哈哈一笑,挑着大拇指赞了弘晴一句,而后一摆手,煞是客气地道了个请字。


  “赫大人,请!”


  弘晴也没再多废话,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施施然地向赫申的办公室行了去。


  哟,这厮还真是早有准备了么,有意思!

  赫申的办公室虽位于二进院子中,可规格却一点都不比位于后院的尚书办公室差,不止是面积宽敞,采光也好,家什虽都是些官府常用的制式,却收拾得相当之齐整,营造出一种威严肃穆之感,当然了,所谓的威严对的都是下头人等,弘晴自是不会放在心上,随意地一打量,入眼便见墙角边一壶茶已是在火炉上滚滚地烧着,将将已到了该上桌的火候,很显然,赫申为了迎奉弘晴,着实是下了番苦心的,一见及此,弘晴的嘴角边便露出了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王爷,请用茶!”


  赫申对弘晴很是巴结,将下人们全都屏退了开去,亲手沏好了茶,小心地端着,搁在了弘晴身旁的茶几上,笑眯眯地道了声请。


  “好茶!雅淡而又清香,一饮而下,口留余甘,好,确是好茶!”


  弘晴乃是好茶之人,这一品之下,身心大为舒爽,赞不绝口倒也不是虚言。


  “小王爷觉得好便好,呵呵,下官以为这茶得趁热喝着才香,若是凉了去,那可就不免有些发苦了去,您说呢?”


  赫申这些日子过得顺溜,自不免有些得意忘了形,没等弘晴将一盅茶饮尽,便已是话里带话地说出了挑唆意味极浓的言语。


  呵,这老梆子如此沉不住气,气度有限,成就也实在是高不到哪去了!

  这一听赫申如此急地便大放厥词,弘晴心中暗笑不已,自是不打算跟着其之步调走,这便哈哈一笑道:“赫大人所言精妙,想来对茶道亦是了解颇深,好啊,《茶经》有云: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


  “小王爷果茶道高手也,下官受教了,只是下官……”


  弘晴这一扯起茶道来,可就有的说了,滔滔不绝地将《茶经》里关于茶的蹊跷一一道将出来,一通子大扯下来,直听得赫申两眼狂冒金星不已,好不容易等到弘晴饮茶止渴之时,赶忙出言打岔,试图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哎,赫大人过谦了,本贝子其实也就是一知半解而已,上不得大雅之堂啊,想当初,陈老夫子来本贝子府上之际,可是就茶一事考了本贝子一大通,可怜本贝子不过就从书上得了些皮毛而已,竟致被考得个汗流浃背啊,天可怜见的……”


  弘晴有心要作弄一下赫申,也不等其将话说完,便已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又是一通子瞎扯狂轰滥炸了过去,可怜赫申就不止是眼冒金星了,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子,偏偏还不敢在弘晴面前失礼,只能是尴尬万分地听着弘晴给其好生上了一堂茶道课。


  “小王爷高见,下官叹服矣,哎呀,不好,下官险些忘了今儿个户部那头正催着铸钱一事,若是去得迟了,却恐马尚书见怪,小王爷,您看这……”


  被弘晴如此这般地精神轰炸下来,赫申已是被整得个外焦内嫩,哪还会看不出弘晴这是故意在整他,实在是撑不住了,找了个弘晴话语停顿的当口,一脸惶色地霍然而起,一拍脑门,作出一派焦急状地出言请示了一句道。


  小样,这就撑不住了,看你小子还敢跟咱玩挑唆的戏码,不整你整谁,跟爷玩虚活,嘿,回家去再修炼几年罢!


  这一见赫申如此作态,弘晴心中暗爽不已,不过么,却没打算就这么平白便宜了赫申,这便眉头一皱,有些个不爽之状地摇了摇头道:“啧,这茶,本贝子才刚饮出点味来,赫大人该不会是舍不得了罢,嗯?”


  “小王爷说笑了,区区茶叶而已,但消小王爷喜欢,只管用了去便是了。”


  这份极品龙井价值可不菲,不算人情,光是茶钱就得千把两银子,这一听弘晴如此不客气地勒索,当真将赫申的心肝都狠掏去了一大块,奈何弘晴都已开了口,急于脱身的赫申又怎敢不应,没奈何,只好挖心剐肺一般地将剩余的两斤茶叶都给弘晴送了过去。


  “哈,赫大人豪爽过人,那本贝子可就不客气了,告辞。”好生整蛊了赫申一把,临到走时,还能顺上份极品龙井,这买卖自是做得过去,弘晴哪会跟赫申讲啥客套的,揣起茶叶,施施然地便走了人,只留下可怜的赫申在那儿哭笑不得地直发呆。


  第一百三十一章收服戴梓(一)(第六更!)

  “启禀小王爷,子松来了。”


  就在弘晴乐呵得有些忘乎所以之际,却听虚掩着的门“咯吱”一响,李敏行已从外头行了进来,这一见弘晴那副陶醉状,不由地便是一愣,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强忍着笑意地行到了近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


  这一听是陈思泽来了,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不为别的,只因陈思泽乃是“尖刀”的大管家,除非是出了大事,否则的话,他是不会在此时找到工部衙门来的,一念及此,弘晴自不敢多有耽搁,这便眉头一扬,紧赶着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已陪着陈思泽又转了回来。


  “属下叩见小王爷。”


  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陈思泽赶忙抢上前去,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子松如此急地找了来,可是有甚要紧事么?”


  眼瞅着陈思泽的脸色平和,不像是有坏事的样子,弘晴紧绷着的心弦自是稍松了些,可也不敢大意了去,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戴梓、戴先生到了,只是急着要走,属下无奈,只好前来禀明,还请小王爷明示。”


  这一见弘晴问得急,陈思泽自不敢随意了去,赶忙躬身禀报道。


  嗯?这么快就到了?


  一听是戴梓到了,弘晴当真有些吃惊不小——戴梓,字文开,号耕烟,汉族,生于顺治六年,浙江仁和(今杭州)人。通兵法,懂天文算法,擅长诗书绘画,曾制造了“连珠火铳”和“子母炮”,其人博学多能,通晓天文、历法、河渠、诗画、史籍等,是大清最著名的机械、兵器制造大家,在平三藩之乱中立有大功,康熙二十八初,因被南怀仁以及张献忠养子陈弘勋联手诬陷,以“私通东洋”之罪名,被流放到了盛京(今之沈阳),至今已有十余载,弘晴在前世时,便已久闻其人之大名,也有心大用此人,此番趁着工部窝案爆发,人手短缺之机会,专程为其上了赦免之本章,经三爷在后头推动了一下,老爷子也就欣然准了,为此,弘晴特意派了“尖刀”的人手去盛京接人,却没想到这才短短十数日的时间,戴梓竟然已到了京师,这等速度着实令弘晴颇有些个费思量的。


  “小王爷,戴先生是单身随李涛他们先来的,其家眷还在半道上。”


  陈思泽的观察力相当的出众,尽管弘晴眼神里的讶异之色只是一闪而过,可他却是注意到了,也不等弘晴追问,便即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嗯,也罢,备车,本贝子这就去见见这位戴先生好了。”


  陈思泽这么一解释,弘晴可就明白了过来,敢情是老戴同志归心似箭,急着要报效天恩来着,而这,显然对弘晴的图谋有些不利,然则弘晴却也不是太在意,这便起了身,语气淡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办公室,自去调度车马不提,须臾,行出了工部的弘晴便已在数十名王府侍卫们的簇拥下,乘着马车向小串子胡同赶了去……


  “曹先生,您就不必多说了,蒙各位护送,老朽感激不尽,然,老朽既蒙天恩,自该早去叩谢才是,如今既已到京,岂有迁延之理,请恕老朽无礼,这便要告辞了!”


  小串子胡同的宅院里,一名老者面带不愉之色地端坐在二门厅堂上,颇有些不耐地打断了陪坐在侧的曹燕山之劝说,一味地要请辞,此人正是一代火器大师戴梓。


  “戴先生,您且稍待,我家小王爷稍后便至。”


  对于戴梓的固执,曹燕山实在是无奈得很,若不是弘晴有过交待,就戴梓这般的不识抬举,曹燕山早动手拿人了,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


  “是啊,戴先生,你就再等等罢。”


  “戴先生,京师已至,却也不差那么一时半会罢。”


  ……


  眼见戴梓执意要走,陪侍在侧的李涛等一干护卫戴梓归京的“尖刀”高手们自也有些个看不下去了,纷纷开言劝解道。


  “嗯……”


  戴梓虽还是想走,可一想到李涛等人一路护送的殷勤,却又不好再坚持,也就只是闷闷地吭了一声,低下了头,摆出了副不合作之架势。


  “小王爷驾到!”


  戴梓这么副架势一摆出,厅堂里的气氛自不免沉闷了起来,就在此时,一声断喝突然响起,曹燕山等人赶忙站了起来,而戴梓迟疑了一下之后,也跟着起了身,所有人等皆肃然而立,恭候着弘晴的到来。


  “属下等叩见小王爷!”


  断喝声过后不久,弘晴已在李敏行等王府侍卫的簇拥下,昂然行进了厅堂,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唯有戴梓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愣了愣之后,方才跪倒在了地上。


  “免了,戴老一路辛苦了,在下便是诚郡王世子弘晴,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焉。”


  对于众人的大礼参拜,弘晴只是淡然地虚抬了下手,便即叫了起,而后紧走数步,抢到了戴梓的身前,双手虚虚一扶,煞是客气地寒暄道。


  “不敢,老朽戴梓,得蒙小王爷义助,老朽感佩不已,只是老朽卑下之身,实不堪小王爷盛情若此,且容老朽先去叩谢了天恩,改日定当再来听小王爷教诲。”


  戴梓生性耿直,常因言而得罪人,哪怕是颠沛流离了十余载,本性依旧不改,虽说早已知晓自个儿得赦免乃是出自面前这位少年贝子之援手,可他却还是不想与弘晴有太多的瓜葛,话虽说得客气,可划清界线之意味却是明显得很。


  呵呵,这老爷子还真就是个执拗之人,怪不得当初明明是被人陷害了,却无一人肯为其说情,根子可不就出在这上头么!


  弘晴既是有心延揽戴梓,对其生平自是早已多方了解过了,早知其秉性如此,却也不是很在意,此无它,在弘晴看来,搞研究的人都是一身的怪脾气,所谓非常人方行得非常事,古今概莫如此。


  “戴老莫急,本贝子断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欲与戴老打个商量,就几句话的事儿,还请戴老给本贝子一个机会可成?”


  弘晴丝毫不因戴梓的态度生硬而动气,笑呵呵地拱了拱手,谦逊万分地出言求肯了一句道。


  “这……,也好,请小王爷训示。”


  弘晴的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戴梓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是勉强至极地应承了下来。


  “如此甚好,戴老请坐。”


  这一见戴梓如此表了态,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更诚挚了几分,客气万分地摆手一让,示意戴梓坐下叙话。


  “谢小王爷赐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弘晴于己也算是有恩,戴梓虽不愿跟阿哥们的势力搅合在一起,到了此际,却也不好再拿脸色给弘晴看,也就只能是拱手谢了一声,一撩衣袍的下摆,在下首位置上端坐了下来。


  “尔等尽皆退下!”


  尽管在场的都是心腹之辈,然则接下来要谈的事太过机密,弘晴却是不想有泄露之丁点可能,这便面色一肃,一挥手,沉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人等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轰然应了诺,齐齐退出了厅堂,偌大的二进院子中,只留下弘晴与戴梓二人独处。


  “小王爷有何吩咐,还请直言则个。”


  众人退下之后,弘晴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笑吟吟地打量着戴梓,直看得戴梓浑身的不自在,忍无可忍之下,这便眉头一扬,有些个不悦地开口催促道。


  “戴先生被贬出京十余载,可有怨气否?”


  戴梓催促的语气相当之生硬,说是失礼也不为过,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微微一笑,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你……”遭人陷害,以致全家被流配,这一直是戴梓心头最大的痛,此际被弘晴这么一揭开,当真疼得个不行,苍老的脸颊瞬间涨得个通红,双眼几欲喷火地死瞪着弘晴,骂人的话都已到了口边,只是顾念到弘晴的身份,这才没骂将出来,可起伏不已的胸膛以及额头上暴突而出的青筋,无一不证明了戴梓此际的怒火有多汹汹,然则弘晴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有丝毫的收敛,只是静静地等着戴梓的回话。


  第一百三十二章收服戴梓(二)(第七更!)

  戴梓虽被流配到了盛京,可心却依旧系于朝堂,平常时可是没少打听朝堂之大事,尽管限于人脉,并不知朝廷大事背后的那些隐蔽,可对于弘晴这个飞速窜起的诚郡王世子之诸般事迹么,却是没少听闻,自是清楚弘晴可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稚嫩,实不敢在弘晴面前有太过失礼的表现,只是个性使然,戴梓也不愿说甚软话,这便铁青着脸,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道。


  “呵,如此说来,戴先生对遭流配一事依旧耿耿于怀,心中定是以为自身无过遭贬,是为不公,本贝子没说错罢?”


  弘晴就宛若没瞅见戴梓的恼怒状一般,轻笑了一声,毫无顾忌地直指戴梓的本心。


  “你……,哼,小王爷若是欲羞辱老朽,那就请恕老朽不奉陪了,告辞!”


  戴梓原本就不是个好脾气之人,此际被弘晴这么一说,再也忍不下去了,霍然而起,一拂袖,便打算就此不管不顾地走了人。


  “慢着!”


  弘晴费了如此大的心力将戴梓从流配境遇中解救出来,自然不是为了折辱于其,而是要大用于其,当然了,要想用人,自是须得先服人,似戴梓这等倔强之辈,光说好话,那是断然动其心魄的,唯有恩威并施,方能有说服其之可能,这一点,弘晴早在前世那会儿便已是有过不少的经验,早已是熟门熟路了的,这会儿一见戴梓要走,弘晴也不着急,只是面色一板,寒着声断喝了一嗓子。


  “小王爷,您的援手之恩,老朽不敢或忘,将来必有以报,然,老朽一生只愿为社稷臣,断不肯为他人奴仆,此一条,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戴梓生性清高而又固执,可以说是固执到偏执的程度,早在当初被李涛等人护送进京之际,便已认定弘晴这是要挟恩让自己投效,心下里反感早生,这才会一到小串子胡同,便闹着要走,本意就是不愿跟弘晴再发生旁的瓜葛,当然了,对于弘晴的援手之情义,戴梓还是感激在心的,正因为此,哪怕此际彼此间已是有些话不投机,戴梓还是强忍住了心中的怒气,一拱手,态度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此事押后再说,本贝子问你,康熙十三年七月,尔私造‘连环火铳’,却隐匿不报,私藏家中,可有此事,嗯?”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戴梓的说辞,冷冷地瞥了其一眼,阴森森地开口喝问道。


  “我……”


  一听弘晴提起‘连环火铳’之事,戴梓的脸色瞬间便是煞白一片,目瞪口呆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不为别的,只因此事乃是他心中最隐蔽之事。


  康熙十三年,戴梓发明了一种名叫“连珠火铳”的武器,也叫二十八连珠火铳。铳背是弹匣,可贮存28发火药铅丸。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它的形状很像琵琶,能够连续射击28发子弹。


  这种武器的设计十分巧妙,不仅解决了旧式火铳用火绳点火,容易遭受风雨潮湿影响的难题,同时也吸收了西方洋火器能够连续射击的优点,使用方便,但是戴梓并没有将“连珠铳”献给军营,而是“藏器于家”。原因据说是被一个梦给吓怕了——有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戴梓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人斥责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如果将此器献上使其“流布人间”,你的子孙后代将没有活人了。


  此事戴梓深藏于心,向不肯跟外人提起,便是自家亲人也不肯明言根本,可此时竟然被弘晴一口便道破了根底,当真令戴梓有若被雷击了一般,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双眼圆瞪得险些脱眶而出,要知道私藏火器可是重罪,更别说是时三藩造反,正是朝廷用兵之际,有利器而不献,那更是满门抄斩之死罪来着,又怎由得戴梓不惊恐万状的。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此,戴先生还以为被流配一事于尔不公么,嗯?”


  弘晴能知晓此事,倒不是啥能掐会算,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前世那会儿从网络上看来的,没旁的,那时代的少年又有哪个是不喜欢枪的,尽管因着管制严之故,绝大多数人都见不着真家伙,可网络上又有啥找不到的,随便到一军事网站上逛逛,各种军械知识乃至军事历史可谓是汗牛充栋,应有尽有,身为**丝青年,弘晴爱好不算多,军械知识却恰好是其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也正是因偶然间瞧到了介绍戴梓其人的文章,这才会起了将戴梓从流配中解脱出来的心思,不过么,这会儿教训起戴梓来,却是怎么看怎么像一神棍。


  “老朽有罪,老朽有罪啊,唉……”


  被弘晴揭破了心中的隐秘之后,戴梓再没了先前的执拗,精气神全都垮了下来,口角抽搐不已地呢喃不已,那丧魂失魄之状着实可怜无比。


  “戴先生不必如此,本贝子请您来此,并无与您清算旧账之意,也无要您为仆役之心,实有事关国运之大事要与先生详谈,还请坐下叙话可好?”


  打掉戴梓的执拗之气只是手段,而绝不是目的,为的便是下一步的说服工作,而今戴梓既已没了早先的精气神,于弘晴来说,火候也就差不多了,自是不会再过为己甚,这便面色一缓,啥是柔和地开解了一句道。


  “还请小王爷赐教。”


  戴梓虽执拗,也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可到底不是愚笨之人,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不敢再强犟,只是并未依言就座,而是朝着弘晴拱了拱手,带着丝谦逊地应答道。


  “戴先生以为我天朝之火器比之西洋人何如哉?”


  戴梓既是坚持不就座,弘晴也不勉强,微微一笑,无甚顾忌地问出了个敏感的问题来。


  “这个……,或许各有胜场罢。”


  戴梓在朝为官时,可是没少与各国来使沟洽,更曾多次受命仿造各国所赠送之火枪,尽管已有多年不曾接触此事,可以其在火器上的造诣,自是清楚西洋那头火器发展之迅猛远非大清所能及,只是这话他却是不敢随便乱说,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回答道。


  “戴先生这话可就不实诚了,我大清之火器早已落伍,无论枪炮皆弗如西洋远甚,此无它,天下承平日久,武备荒疲,固步自封之下,又谈何创新,较之西洋人之火器,已是等而下之矣,若不奋起直追,他日一旦有事,国事必颓焉,岂能不早做图谋,戴先生以为如何哉?”


  弘晴摇了摇头,毫无顾忌地指出了大清火器的落后现状,也表明了要奋起直追的决心,眼下之意便是想让戴梓去承担这个重担。


  “这……,若是圣上有旨,老朽自当竭力而为之。”


  戴梓一生的爱好便是摆弄火器,对于弘晴的提议,自是为之动心不已,只是话里却是很明显地透出了不愿为弘晴私人办事的意味。


  “戴先生大可放心,旨意本贝子自会去请,这么说罢,本贝子如今在工部帮办,下头制造库还缺一郎中,就请戴先生先屈就一下,来日有缺再行计议,如此可成?”


  弘晴原也没指望一上来便能将戴梓收入私囊,就算戴梓肯,弘晴这会儿也还真没胆子私下胡整的,要知道火器可是朝廷严格管制之物,别说私下研发了,便是私藏都是死罪一条,纵使弘晴贵为诚郡王世子,一旦被参,也一样难逃被制裁之下场,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事儿,不过么,却也难不倒弘晴,左右工部原本就有制造库之存在,将现有之架构稍稍调整一番,便可假公济私上一番,至于戴梓么,只要他上了船,再想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谢小王爷抬爱,老朽敢不从命。”


  戴梓乃耿直之人,哪能知晓弘晴肚子里的弯弯绕,这一听只是奉旨办事,心便已是彻底安了下来,对弘晴也就大起了知遇之心,也没再去细想,朝着弘晴深深一躬,满脸感激之色地应承了下来。


  “戴先生不必如此,您乃国士也,但凡本贝子能为先生做的,断不敢辞也,今,时日已晚,戴先生可先在此住下,明日一早,自有下头人等陪您去吏部办了诸般手续,午后且到工部衙门一行,本贝子再为先生做一安排可好?”


  钓鱼须得收放自如,这一点,弘晴显然是个中之高手,很是体谅地为戴梓做好的安排,一派礼贤下士之模样,宛若真就全都出自公心一般。


  “多谢小王爷成全,老朽感佩在心,他日若有所成,断不敢忘小王爷知遇之大恩。”听得弘晴如此细致体贴的安排,戴梓感动之余,也不禁大为的惭愧,暗恨自己先前怎会怀疑弘晴的居心不良,一念及此,眼中隐隐有着泪光在闪烁不已。


  第一百三十三章四爷献策(第八更到!)

  商号一开业,也就意味着因老十六擅自离京而起的风波已是就此告了个终了,托合齐那三千两银子的赔罪只是小事一桩而已,对于诚郡王府来说,浑然不值得一提,真叫三爷为之振奋的是王府侍卫统领赫达顺利转职成了九门提督衙门的副将,正儿八经的从二品大员,还是实权武职,不仅如此,还有十数名王府侍卫也顺利地安插进了九门提督衙门以及丰台大营中为官,尽管都只是些参将、游击之类的中层武官,这对于在军中素来势弱的三爷来说,着实是件值得大醉上一场的巨大收获,三爷一开心,还真就找了个由头,在月假之际隆重无比地举办了回文会,好生闹腾了一番。


  康熙四十二年十月初九,明珠主审的工部窝案历经一个多月的紧张审理,总算是结了案,上本之后,老爷子为之震怒,连下数诏,将萨穆哈叔侄尽皆斩立决,其家眷流配乌苏里台军前效力,其余涉案诸官各自处罚有差,并升工部左侍郎赫申为工部尚书,调左都御史希福纳为工部左侍郎,至此,一场轰动朝野的大案算是落下了帷幕。


  康熙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弘晴上本,言及工部近来所造之火器每多不合格者,徒费钱粮无算,概因乏主持大局之能人,举荐制造库郎中戴梓专职此事,并设一研究院,负责火器改良之研究,老爷子阅后,以为所费太过,拟不准,弘晴力争,言及武备乃国之根本,须常备不懈,不可轻忽,老爷子以为然,但却将弘晴所申报之用度大幅度消减,只着户部每年支五千两银子以为用。


  每年五千两银子看似不少,可对于一无所有的武器研究院来说,却显然是杯水车薪,顶多也就只够支撑一小作坊的,这显然不是弘晴所期颐之规模,然则弘晴却并未就此事再动本章,而是欣然领了旨,兴冲冲地便张罗了起来,当然了,这并非是对所拨银两感到满意之故,而是别有安排——所有的研究人员全都由弘晴选拔,内里自是夹杂了不老少的“尖刀”之人,还全都是学徒,为的便是将这研究所牢牢掌控在手中,不止如此,还专门从“麒麟商号”里划拨出了一组人马专门负责这个研究所的采购任务,至于资金么,每年从商号里划拨出一万两以上的银子,逐年递增,专供这组人马“亏损”之用,这么一整将下来,草头班子就算是搭建起来了,至于将来的发展会如何,弘晴可是相当之期待的。


  康熙四十二年十月二十日,三爷就八旗整顿一事上本,详述整顿之细则,老爷子阅后大悦,准奏,着太子领衔,众阿哥从旁协助,限时半年,对已渐糜烂之八旗加以整顿,消息一出,京师大哗,朝野为之议论纷纷,旗丁人心惶惶,暴跳者有之,咒骂者有之,公然叫嚣要给阿哥们些好看的也有之,当真热闹非凡。


  “哎呀,哎呀,殿下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啊,殿下饶命啊……”


  毓庆宫惇本殿前的天井里,一名小太监被人摁倒在地,重重地打着板子,直疼得狂呼乱叫不已,欲待挣扎,却哪挣得开两名身强力壮之中年太监的钳制,也就只剩下呼号求饶的份儿。


  “打,给孤重重地打,打死这贼胚子,打!”


  殿前的台阶上,胤礽铁青着脸,双手叉腰而立,任凭那挨打的小太监如何求饶,都不为所动,不仅不轻饶,反倒是咬牙切齿地下着死命令,那等凶戾状就宛若遇到了不共戴天的死仇一般,可其实呢,那小太监所犯的错也不过就是扫地时溅起的灰尘稍大了些,被正好经过的胤礽瞧到了,就这么倒霉无比地成了胤礽的出气筒。


  胤礽很生气,他也确实有着生气的理由在,当然了,断不是因着眼前这个惨嚎不已的小太监之故,而是恼火于眼下的局势——整顿旗务的诏书三天前就到了胤礽的手中,本来他还打算拖上些时日再看风头而定,却没想到内廷却是连日传来老爷子的口谕,让他尽快开始实施旗务细则,生生令胤礽的缓兵之计没了施展的余地,这倒也罢了,可下头那帮子八旗子弟居然就已经闹腾上了,拉帮结伙地穷哟呵,上书反对整顿的折子漫天飞扬,而今尽皆由内廷转到了胤礽的手中,这不就是在逼着胤礽去干得罪人的事儿么?

  本来么,胤礽之所以想要整顿旗务,只是个揽权的由头罢了,可惜这等算计被三爷父子一搅合,完全变了味,如今若是真按着三爷的策略去整,成了,那是三爷谋算高明之结果,不成,那还不是他胤礽无能所致?这等自家吃苦而他人坐享大功的局面一出,叫胤礽又如何能不气恼万分的,拿人来当出气筒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启禀殿下,四爷来了。”


  就在胤礽发怒连连之际,毓庆宫副主事太监赵晓潇急匆匆地从照壁处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


  对于四爷这个临时的盟友,胤礽也有着不小的怒气,不为别的,只因时间都过了三天了,这厮方才姗姗来迟,天晓得其心中究竟在打的甚主意,这会儿胤礽正在气头上,本想着晾四爷一把,可转念一想,又有着几分的期盼,指望着四爷能带来些好消息,这便皱着眉头,一挥手,不耐地吭了一声。


  “喳!”


  值此胤礽暴怒之际,赵晓潇自不免担心其会迁怒于己,这一听胤礽开了金口,心弦顿时为之一松,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退出了二进院子,不多会,已是陪着四爷又转了回来。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这一见院子就见鲜血淋漓的一幕,四爷的眉头立马不自觉地微皱了起来,但并未多说些甚子,只是疾步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四弟此来可有甚要事么?”


  胤礽心情不好之下,自是无心多客套,直截了当地便追问起四爷的来意,语气生硬如铁。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这数日来始终在琢磨着三哥所献之折子,今,略有所得,特来禀与太子哥哥知。”


  四爷可不是啥好脾气之人,这一听胤礽话问得如此生硬,原本仅仅只是微皱着的眉头顿时更深了几分,只是并未发作出来,而是沉着声应答了一句道。


  “嗯,那就内里叙话罢。”


  胤礽眼下最不爱听的就是有关三爷的话题,只是四爷既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当场发作,这便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扫了四爷一眼,丢下句交待,便即转身向殿中行了去,四爷见状,也没再多言,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也跟着进了殿。


  “四弟有甚事就说直说好了。”


  胤礽大刺刺地端坐在榻上,也没给四爷赐座,便即不耐地吭了一声。


  “启禀太子哥哥,旗务一事皇阿玛那头催得紧,臣弟以为当不可再多迁延,以免事情有变。”


  一见胤礽这般模样,四爷心中的气恼自是更深了几分,奈何君臣位份摆在那儿,四爷却也没得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着心中的不满,言辞恳切地进谏了一句道。


  “哼,都来逼孤,此事要办,那就办了去好了,明儿个孤就去整了,那怕那些混账行子反了天不成!”


  一听四爷说的又是旗务一事,胤礽可就再也憋不住了,跳将起来,怒气冲冲地大发泄了一番。


  “太子哥哥息怒,依臣弟看来此事虽是须尽快行了去,却须得有所规划,若不然,恐被一起子小人看了热闹去,却不是耍的。”


  遇到太子这等暴躁的主儿,四爷实在是有气没地方发了去,无奈之下,只好强咬了下牙关,尽量温和地劝说道。


  “哼,规划,好一个规划,老三那浑球不都规划好了么,老四你还有甚章程可整,有就拿出来好了,孤不耐猜哑谜!”


  四爷的好声气显然没起到效果,胤礽依旧是怒气难平,焦躁万分地狠挥了下手,没好气地便是一通子埋汰。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此处有份折子,还请太子哥哥过目!”


  好心遇到驴肝肺,当真将四爷气得个不轻,奈何四爷眼下已在了船上,便是想下都没得可能,再说了,四爷也想着借助整顿旗务一事出出头,自不好跟太子一般见识,这便假作没瞅见胤礽的恶劣态度,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太子连番发泄了一通之后,气也算是消了不老少,此际见四爷说得如此认真,还真就起了些兴致,这便一摆手,沉声下了令,自有侍候在侧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下了前墀,将四爷手中的折子接将过去,送到了太子的手中。


  “嗯,好,四弟有心了,如此行了去,何愁大事不成,来啊,给四弟看座,今儿个你我兄弟好生商议一二,给那起子小人们点颜色看看!”太子虽是个暴躁的主儿,可到底不是愚笨之辈,只一看四爷所献的策子,心情瞬间便已大好,笑呵呵地便下令给了四爷本应有的礼遇,这等前倨后恭之状着实是不堪得紧了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八爷有压力了


  康熙四十二年十一月十二日,经大半个月的运作,八旗都统衙门正式成立,老爷子下诏,将满、蒙、汉等各旗都统印信尽皆归入都统衙门,并勒令八旗正副都统二十四人一体到八旗衙门就职,每日皆须点卯应班,有违者,以军法论处,此诏一下,原本懒散惯了的八旗都统们全都叫苦不迭,然则大势所趋之下,却也不敢公然发对,只能是老老实实地乖乖就范,每日操演议事不已,大半个月下来,不只是八旗上层全都被操练得死去活来,便是连一众阿哥们也都被弄得个痛不欲生,于是乎,八旗上层权贵们的奢靡之风气竟有了好转之迹象。


  康熙四十二年十二月初九,太子于禀报八旗事务之际,趁老爷子龙颜大悦,再上一本章,建议严明八旗之规矩,行连坐法加以强行管制,但凡下有错,则上亦受罚,老爷子再次准了此本章,规矩遂立焉,由是,八旗诸都统们尽皆深尝此恶果,这才半个月不到,因下头犯错而受罚之都统几近乎半,在京之八旗子弟们屁股带伤者不知几许,便是连一向骄横惯了的十爷都挨了二十板子,八旗上下可谓是哀鸿遍野,于八旗中势力最大的八爷可就真坐不住了,不说别的,每日里前来府上找他主持公道的八旗权贵们多如过江之鲫,弄得八爷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当真是天可怜见的,没奈何,只好将一众兄弟们全都召集了起来,以商议应对之道。


  “奶奶个熊的,还议个屁,反他娘的,再这么整将下去,咱哥几个干脆拿条绳子,自己结果了去,狗日的,竟他奶奶的瞎折腾!”


  老十屁股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此番可是被府中下人们用软轿子抬了来的,一身厚实的棉袄下头还垫着三层软狐裘,形象自是不消说的难看,先前刚被哥几个取笑了一番,这会儿尚在火头上,议事才起了个头,他已是气急败坏地嘶吼了一嗓子。


  “噗嗤!”


  老十这么一嚷嚷,原本就不佳的形象立马更糟了几分,一向好闹腾的老十四实在是憋不住了,当场便笑出了声来。


  “好你个老十四,存心看哥哥的笑话不是?嘿,等着罢,你十哥这是走在前头,后头可就轮到你小子了,到时候看你哭还是笑!”


  一见老十四笑了场,老十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双眼喷火地死盯着老十四,口中阴森森地放出了狠话。


  “够了,闹腾得甚,都消停些!”


  八爷心思重,这一见议事才刚开始,老十就跟老十四对上了,原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更阴沉了几分,一压手,极之不悦地吭了一声,原本正准备调侃老十一番的老十四见状,自不好再胡闹,吐了下舌头,便即安静了下来。


  “八哥,十弟话虽糙了些,可理却是不糙,我等若是不设法反击,势头怕是都要被太子与老四抢了去,真要此事办成了,就不知皇阿玛心中将会作何想法了的。”


  九爷算是这个小集团里难得的清醒人,尽管智算上不及老十四,人和方面也远不及八爷,甚或武勇也比不上老十,可有一条好的,那便是九爷就算是团润滑剂,总能及时地维持着这个小集团的安全运行,这不,眼瞅着局面要冷,他立马便从旁打岔了一句,轻轻巧巧地便将议事的车轮从岔路里拐了回来。


  “嗯,事倒是那么回事,只是眼下那两浑球把握着大义名分,我等即便要出手,怕也是难啊!”


  事情弄到眼下这般田地,八爷又何尝不想出些奇招,也好将太子连同四爷一并葬送了进去,奈何太子与四爷如今打着大义名分的旗号,八爷愣是找不到多少可钻的空子,若不然,也不会在这等大雪天里召集大家伙一并商议对策了,为的便是个集思广益罢了。


  “八哥,小弟倒是有个思量,或许能成,嘿,宫里那位不就是要立威么,那就让他立个够好了,这等强压之下,必有反弹,真到那时,只消稍稍推动一下,事情怕就不是眼下这般了的。”


  老十四乃是习武之人,对于早起操练之类的事儿,自然不会有甚不适应之处,太子那头所规列的诸般规矩于老十四而言,其实并无太大的压力,不过么,眼瞅着老对头十三爷跟在四爷后头耀武扬威,老十四的心可就不平衡了,就算八爷今儿个不召集众人议事,他也准备给春风得意的太子一伙人找点茬子,这会儿八爷既是有问,他自是乐得让八爷去扛把子,也好躲一旁好生看看老十三的笑话。


  “中啊,老十四这话可说到爷心里去了,干他一家伙,看那起子小人还有甚可张狂的,八哥,您拿个主意罢,小弟没二话,火里趟了去!”


  老十原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此番被打了板子,更是恨不得将旗务整顿的事儿给搅黄了去,此际一听老十四如此说法,立马兴奋了起来,完全忘了先前他还跟老十四差点闹了别扭,一击掌,高调地扯了一嗓子。


  “老十四这法子虽算不得稀奇,可只消操作好了,应是可行!”


  老九体胖,生性也较疏懒,自打旗务整顿以来,他可是吃大苦头了,平白被累得廋了一整圈,早就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地操练下去了,这会儿一听老十四如此说法,立马也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跟着起哄了一把。


  “嗯,陆先生,您看如此可成?”


  一见三位弟弟意见一致,八爷自是动心难免,但并未立马便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将问题抛给了默默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事非不可为,然,重在收尾。”


  陆纯彦乃当今之智者,老十四能想到的法子,他又岂会想不到,只不过是不想说罢了,不为别的,只因此等招数属于杀敌三千自伤八百的损招,真闹大了去,得了便宜的只会是坐山观虎斗的三爷,而绝不会是八爷一方,正因为此,陆纯彦才没提前说破此策,可此际老十四既已说开了,陆纯彦却也只能顺着这条路谋划了去——八爷一方势力庞大不假,可伴随着的并不全都是益处,似眼下这等瓜葛处,就可看出手下人多的恶果来了,没旁的,方方面面的利益都要照顾到,显然是件办不到之事,就眼下而论,搞倒了太子一方,固然是将手下人等都从苦难里解脱了出来,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康熙老爷子又该如何看八爷呢?那可就很值得商榷了的。


  “哦?此话怎讲?”


  八爷这些日子以来,可真是被手下人等给烦得够呛,这倒也罢了,忍忍也还能过得去,可要八爷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成事,那就不是八爷乐见之局面了,自是早想着结束眼下这场闹剧,实际上,老十四所提的办法正是八爷心中琢磨了良久的应对之道,只不过对于收场方面还有些欠考虑,这才是八爷将众阿哥们召集起来议事的根本之缘由,此际一听陆纯彦点出了核心问题之所在,精神自是为之一振,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旗务一事虽是太子所提议,实则却是圣上心意之体现,今八旗糜烂势头已现,若不早治,后患恐无穷也,掀翻太子固然要紧,却不能忘了圣意所向,唯其如此,方可保得八爷圣眷不失。”


  陆纯彦自是清楚八爷心中之所想,也明白此时八爷可以选择的路子其实已是不多,然则身为谋士,该提醒的话,陆纯彦还是须得说得个通透。


  “这……”


  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八爷可就有些挠头了,概因整垮太子不难,难的是这旗务又怎生个不受影响法,要知道八爷在八旗中的势力纠葛实在是太深了些,整八旗,说到底就是整他八爷自个儿,这事儿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三爷既是有能力上整顿本章,想来行之也是不难的,八爷何从旁不推上一把,或许真能得全功也说不定。”


  陆纯彦一捋胸前的长须,神情淡然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蹊跷,八爷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轻轻击了下掌,会意地一笑道:“先生妙策,某知晓该如何做了。”


  “啊湫!”也不晓得是否真有心灵感应这么一说,就在八爷计议方定之际,正与陈老夫子对弈的弘晴猛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横飞的气流竟将棋盘上的棋子都吹得凌乱了去,那声势当真惊人得很。


  第一百三十五章未雨绸缪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月假,又是被老夫子提溜着跑圈、耍石锁地折腾了一晌午,又好生背诵了不老少的文,本想着去休息,却又被抓来下棋,纵使弘晴早已习惯了“习武”的艰苦,到了这等天将近午的时分,也已是有些疲了,这会儿喷嚏搅乱了棋局虽是无心,却也正好合了弘晴想走人的本意,这便起了身,道了声歉意,就等着老夫子放人了的。


  “嗯,要变天了,若不小心,可就要惹病上身了,小王爷还须得未雨绸缪才是。”


  老夫子显然是看出了弘晴请辞的意思,但并未说破,而是话里有话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变天?


  一听老夫子说得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这便眉头一扬,从容地应答道:“夫子说的可是旗务整顿一事么?”


  “说说看。”


  对于弘晴的超高悟性,陈老夫子早已是习以为常了的,自不会因弘晴如此快便反应过来而惊异,仅仅只是神情平静地发问道。


  “夫子明鉴,在学生看来,八叔在八旗中根基甚深,人脉也广,此本是其之优势,然,也是其包袱之所在,今太子殿下一意孤行,不顾父王上书之本意,急功近利,妄图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殊不知欲速则不达,而今之八旗子弟怨气已浓,只消有人在背后稍一撩拨,便是一场滔天之祸事,八叔素来精明过人,又岂会不利而用之者,之所以尚未动,不外乎担心皇玛法见责而已,然,八叔其势已成,别无可更易处,纵使迁延,最终也断然经得住门下诸般人等之群情汹汹,年关之际,或许便是八叔动手之时也。”


  弘晴早在数月前为三爷支招之际,便已通盘考虑过了各种可能性,此际分析起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嗯,还有呢?”


  尽管弘晴的分析已是极为到位了,可陈老夫子却依旧不是太满意,也没多言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夫子得知,学生以为八叔既是顾忌皇玛法会动怒,那便须得为此番闹事寻一退路,此无它,父王怕正是其嫁祸之最佳人选也。”


  面对着陈老夫子的喋喋追问,弘晴并无一丝一毫的不耐,自信地一笑,给出了老夫子想要的答案。


  “尔既已皆知,想来该是已有了对策了罢,那就说说看,此事最佳应对之策为何?”


  陈老夫子显然是要将拷问进行到底了,浑然不给弘晴半点喘息的时间,便已是紧着往下追问道。


  “夫子明鉴,窃以为整顿旗务之时机尚不成熟,无论何人为之,都只是治标不治本,难有根治之可能,此无它,国无敌则腐,兵常备而不战则疲,古今如一也,今八旗乃国之武备根本,茫然四顾无敌手之下,又岂能真有振奋之心哉,真欲治之,尚须契机也,再者,皇玛法素性宽仁,恐难见八旗子弟受困顿之苦,但消八旗子弟一闹,皇玛法的板子怕是要打在主事者之身上了,由是,学生以为我父王万不可真接手此事,唯力挺太子方是正道也。”


  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身,弘晴的眼界之开阔可不是这个时代之人所能比拟得了的,或许在细节上会出现些小错误,可在大局观上,却是断然不会有差的,于旗务上,自是看得极为的通透,分析起来自也就条理清晰得很。


  “嗯,去罢。”


  弘晴这等长篇大论一出,老夫子总算是满意了,但却依旧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是,学生告退。”


  弘晴这会儿着实是乏了,一听老夫子放行,自不愿再多呆,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回了“翠山居”。


  “王爷可是有心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回了“翠山居”之后如何闹腾,却说一大早便出了门的三爷一回到府上,便将李敏铨叫了来,可待得李敏铨到了,三爷却又呐呐无言,一派心思重重的样子,李敏铨见状,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笑着出言问了一句道。


  “嗯,此番整顿旗务,太子殿下一味用强,而今下头民怨鼎沸,若有人从中撩拨,大乱恐将难免啊!”


  三爷虽不管旗务一事,可毕竟那整顿的折子是他所上,自然不可能不关心,前几日便已知情形不对,今儿个一早更是暗中私访了一番,心中原本就有的忧虑就此更深了几分,至于他到底是真的忧国忧民,还是为自家命运揪心,那可就只有他自己才晓得了的。


  “王爷还真说对了,今番一场大乱就在眼前,八爷是断然不会放过这等造事之良机的,王爷还须得心中有数方好。”


  李敏铨早就得了弘晴的提点,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信心满满得很。


  “嗯,本王也作如此想,此番风波一起,皇阿玛定不知该如何震怒了的,唉,一念及此,本王的心便……”


  三爷苦恼地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感慨了起来,眼眶竟隐隐还有泪花在闪动着,看起来就别提有多伤感了的。


  “王爷仁心,属下叹服,然,此事恐不止是圣上震怒,王爷恐也有牵连处,不得不防啊。”


  李敏铨在智算上虽不算当今绝顶之智者,可在观颜察色上,却是顶尖好手一个,这会儿一见三爷那般模样,便已知三爷其实并未意识到自身也已是处在了悬崖边上,心中暗自好笑之余,对弘晴的先见之明更加佩服了几分,当然了,暗笑归暗笑,李敏铨却是不敢因之误了正事,这便夸赞了三爷一句之后,立马转入了正题。


  “嗯?子诚此话怎讲?”


  别看三爷这会儿一派忧国忧民状,实则看热闹的心思却是极重,浑然没想到事情会跟自己有多少的瓜葛,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霍然便是一惊,眉头一扬,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王爷明鉴,八爷那头闹事乃是必然之举也,概因其在八旗中利益牵扯极深,人多势众虽是好事,可应景儿却就成了不堪之负担,事到如今,八爷便是不动也得动了,乱事必起矣,却又恐圣上见怪,只因那旗务一事看似太子起的头,实则却是圣上心意之所在,由是,八爷定会全力推王爷出面整顿旗务,若无准备,事必危矣!”


  一见三爷惊诧莫名,李敏铨自是更笃定三爷的茫然之所在,这便细细地将时局分析了一番,直听得三爷冷汗狂淌不已。


  “子诚可有甚教本王者?”


  三爷越想便越惊,概因旗务一道之难,三爷心中有数得很,他并不以为按着前番所拟定的策略行了去,便真能将旗务整个分明出来,此无它,那帮子八旗子弟早已懒散惯了,谁来整,都难奈何得了那帮痞子们,这会儿一听此事有可能落在自家头上,三爷当真是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却又茫然无计可施,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李敏铨。


  “此何难哉,唯力挺太子殿下可也!”


  李敏铨一捋胸前的长须,自信满满地一笑,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嗯,善,斯言大善矣,本王知晓该如何做了。”


  三爷到底不是愚笨之辈,尽管李敏铨并未将话说透,可三爷却是很快便领悟到了个中之真谛,这便一击掌,由衷地笑了起来。


  “王爷英明!”


  该说的话都已说透,李敏铨自也不愿再多言,只是笑着拱手称了句颂词。


  “嘿,不说这个了,本王请先生来,是有一要事相托的,就不知先生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否?”


  三爷大笑了几声之后,自谦地摆了摆手,话锋旋即便是一转。


  “请王爷明示,属下自当遵从。”


  李敏铨浑然不知三爷此言之用意何在,不过么,该表忠心的时候,李敏铨却是从来都不含糊的。


  “唔,是这样的,本王前几日见老四那厮手下办事之人不少,明面暗底都不缺,令行禁止之下,颇有可观处,本王见猎心喜,也琢磨着要整一机构出来,不知先生可愿帮本王打理一二否?”


  三爷显然很满意李敏铨的表态,但并未急着说个分明,而是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沉吟地发问道。


  “厄……”


  三爷的语义虽含糊,可李敏铨却是一听便明了了个中之蹊跷,无非是三爷打算搞一特务机构出来,专一办阴暗之勾当,要的便是让李敏铨去张罗罢了,这主意说起来不算甚稀奇事儿,以李敏铨的城府而论,本也不致于震惊若此,只是猛然间想到数月前弘晴的交待,李敏铨可就有些惊诧难耐了,此无它,早在三个多月前,弘晴便已将三爷眼下这番用心瞧破,还特意交待了李敏铨相关事宜,这等料事如神一般的奇迹,当真令李敏铨心中对弘晴的畏惧更深了几分,以致于一时半会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子诚可是有甚碍难处么?”


  这一见李敏铨目瞪口呆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三爷的眉头可就皱了起来,但并未发作于其,只是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王爷放心,属下知道该如何办了。”


  被三爷这么一问,李敏铨立马醒过了神来,赶忙收敛了下心中的震惊,一躬身,紧赶着应承道。


  “嗯,那便好,子诚办事,本王放心得很,此机构不求大,但求精,资财若是有差,就先从府里的账上走好了。”


  对于暗底势力的事儿,三爷可是谋划了良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个合适的管理者,这才会一拖再拖,到了如今,三爷已是不打算再迁延了,索性将此事交给了他最信得过的李敏铨。


  “属下遵命!”事已至此,又怎容得李敏铨推辞的,自然是三爷说什么,他都都先应着,至于心思么,这会儿早跑到弘晴那儿去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天安门前的请愿

  “将军,快看!”


  一名军卒猛打了个哈欠之后,困意更深了几分,唯恐当场出丑,这便猛甩了几下头,试图好生清醒上一下,却没想到这么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原本无甚行人的南大街尽头处突然涌出了黑鸦鸦的一大群人,有若潮水般便漫上了**广场,那架势怎么看都不下万人之多,军卒一惊之下,双眼立马便瞪圆了,不管不顾地便尖叫了起来,顿时便令众善扑营官兵们全都为之一乱。


  “戒备,戒备!”


  带队的游击将军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眼前这一幕,要知道此处乃是**广场,闲人免进的地儿,能到此处来的,那可都是官府中人,哪像眼下这般乌七八糟地涌进这么多“刁民”,心慌意乱之下,也没管自个儿手下满打满算才三十余号人,竟自呼喝着下了戒严令。


  “锵锵……”


  游击将军这么一嘶吼,一众善扑营官兵们自不敢怠慢了去,全都慌乱地擎刀在手,只是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众官兵们显然都有些不知所措,腿脚打颤者不知凡几。


  “还我公道,我等要面圣陈情!”


  “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严惩凶手,还我公道!”


  ……


  汹涌而来的人群并未直闯善扑营官兵们的警戒线,而是在广场上停了下来,人群最前端的几名汉子抬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看那起伏状,白布下头该有个人在,只是不知是死还是活,这还没等善扑营官兵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停将下来的万余众已是振臂高呼了起来,声如雷震,顿时便令**广场两侧的各有司衙门全都乱作了一团,无数正在办公的大小官员们尽皆窜出了衙门,围观这开朝以来从未得见的奇景。


  “萨穆雷,托奇亚,尔等这是要作甚,胆敢聚众冲击皇城,不要命啦,还不退去,小心尔等的脑袋!”


  善扑营乃是皇帝亲兵,个中人员大多是从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中选拔而得,那名带队的游击将军正是正黄旗人善明,他只扫了眼人群,立马认出了不老少的熟面孔,慌乱的心就此稍安了些,胆气一状,喝叱的声音也就格外地响亮了起来。


  “善明大哥,我等有冤要伸,阿宁古老弟无辜被打致死,我等不服,要请皇上为我等做主!”


  “我等皆旗中兄弟,为何有人可不遵规矩却无事,偏偏阿宁古老弟仅是迟到片刻,便要被殴打至死,我等不服,定要圣上为我等主持公道!”


  “对,请圣上为我等做主!”


  ……


  善明的呵斥之声虽响,可惜却吓不倒有备而来的一众旗丁们,但听一阵嘶吼声噪杂而起,气势冲天,直惊得一众善扑营官兵们都情不自禁地齐齐向后缩了几步。


  “此乃皇城重地,尔等休得放肆,有本递上来,本将这就去请圣上旨意,若是真敢妄为,小心尔等的狗命!“


  眼瞅着吓阻不住众旗丁们,善明的脸色可就难看到了极点,但却不敢在此时有示弱的表现,只能是硬着头皮又嘶吼了一嗓子。


  “善明大哥,您是好人,我等也不为难你,此处有我等之联名本章在,还请善明大哥为我等代转。”


  善明的话音一落,自有与其相熟的一名旗丁排众而出,双手捧着份黄绢蒙面的折子,恭谨万分地递到了善明的面前。


  “尔等在此稍候,本将这就去请旨,休要喧哗,倘若惊扰了圣驾,一体都是死罪!”


  兹事体大,善明自然不敢擅专,丢下句交待之后,手捧着折子便急匆匆地向侍卫处赶了去……


  “陛下有旨,宣,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十五阿哥……,诚郡王世子弘晴,即刻到养心殿觐见,钦此!”


  上书房的课方才上到半拉,就见养心殿主事太监赵明德匆匆跑了来,打断了胡任与的授课,面色肃然地宣布了老爷子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


  事出突然,绝大多数阿哥们此际都茫然得很,浑然不知究竟出了甚大事,可不管怎么说,老爷子既是有了口谕,却是没人敢不遵的,也就只能是齐齐谢了恩,鱼贯地行出了上书房,向不远处的养心殿赶了去。


  “哎,晴哥儿,这都搞的啥啊,好端端地来了宣召,难不成真……”


  老十六素性胆子肥,属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儿,这会儿见事有蹊跷,憋不住便要犯嘀咕,但见凑到了弘晴身边,好奇无比地吭唧着。


  “少说多看。”


  旁人不清楚会发生何事,弘晴却是心中有数的,尽管不能完全肯定,可七八分的把握还是有的,无非就是旗务出乱子了,至于会乱到何种程度,弘晴也不敢断言,可不管怎么说,此事都不是老十六这等未成年阿哥可以沾手的,知道得越多越是麻烦,有鉴于此,弘晴自是得赶紧提醒老十六一句。


  “厄……”


  老十六还想再说些甚子,可一见弘晴的眉头已然皱起,也就不敢再多言,只是喉咙里却是免不了发出一阵怪声,顿时便惹得一众阿哥们尽皆为之侧目不已,可老十六倒好,一点都不以为耻,反倒是圆睁着眼,跟哥几个对瞪了起来,弄得哥几个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是各自无趣地扭回了头去,一行人就这么沉默无语地赶到了养心殿中。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待得到了养心殿,一众大学士们以及诸位成年阿哥早已到了,很显然,从老十三以下诸位阿哥被宣召得最迟,大体上就是来旁听的罢了,当然了,旁听也是种难得至极的圣眷,大家伙一行进大殿中,便已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再一看高坐上首的老爷子一脸的铁青,自不由地都有些心慌,却不敢忘了礼数,这便齐齐抢到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嗯!”


  老爷子显然心情极度不好,甚至连例行的叫起都免了,只是不耐地一挥手,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的冷哼。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这等架势一出,一众小阿哥们又岂会不知怕是真出了大事了,各自的心跳不免都加快了不老少,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齐齐谢了恩之后,尽皆屏气凝神地退到了两旁。


  “宣!”


  人都已到齐了,老爷子也没废话,只是阴沉着脸地扫视了下众人,而后一挥手,道出了个宣字,声线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寒意。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走到前墀的台阶前,一抖手,将手中捧着的折子摊了开来,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道:“披甲人宁古阿遗孀章佳氏百拜叩首,先夫宁古阿生性勤勉,向无过失,今惨遭横死……”


  嘿,八爷果然动手了,太子这回怕是又得吃挂落了!


  弘晴此际尚不知**前的请愿之闹剧,可一听这份折子所言,立马便知此事必然是八爷一方的手笔,眼神立马不经意地瞄向了坐在前墀下的太子,这一见其面色惶然,心中不禁为之感叹不已。


  “够了!议议,都好生议议,朕很想知道这旗务是怎生整的,竟自有万众到朕的皇城静坐要公道,嘿,公道,好啊,尔等就给朕议议这个公道好了,胤禛,你来给朕说说!”


  秦无庸宣读完了折子之后,又顺势念起了联名之人的姓名,可老爷子却是不想听了,不耐至极地一摆手,止住了秦无庸的话头,语气极冲地发泄了一通,末了,恨声点了胤禛的名。


  万人请愿?我勒个去的,八爷居然玩得如此之大,晕,这是存心要将太子与四爷往死里逼啊,狠,真狠!

  老爷子这么一发泄,弘晴这才惊觉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了,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这当口上,他也顾不得去哀叹太子的不幸,脑筋已是高速运转了起来,飞快地寻思着应对之策。


  “……”老爷子的喝令声一起,殿中诸般人等的目光便齐刷刷地投到了胤禛的身上,然则却并不见胤禛有何慌乱之表现,只见其缓步从队列里行了出来,一头跪倒在下,身子付得极低,却并不言语,这等表现一出,满殿人等尽皆为之愕然不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四爷的演技

  殿中诸般人等还在惊愕之际,弘晴已是第一个猜透了四爷的算计,此无它,整顿旗务一事上,揽总掌大权的是太子,出了啥事儿,该打板子的人里,头一个便该是太子胤礽,而老爷子发飙却没冲着胤礽去,反倒找到了四爷的头上,这本身就是件蹊跷之事,内里的意味不管是要四爷出面指责太子也好,要四爷背黑锅也罢,都算不得啥好事儿,只要四爷回答的话语里有丁点的失误,后果都将极为不堪,既如此,沉默无疑便是最佳之选择,而四爷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这一点,其心机无疑是深得可怕,纵使身为对手,弘晴心中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怎么?哑巴了,嗯?”


  这一见四爷跪在那儿不吭气,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有道精芒闪过,声音顿时便更阴冷了几分。


  “皇阿玛息怒,此事与四哥无关,那宁古阿晨操每每无故迟到,纵使有到,也是懈怠居多,是儿臣看不过眼,打了他二十军棍,伤是有,却断不致命,儿臣怀疑此事定是另有蹊跷,肯请皇阿玛下诏明察!”


  老爷子这么一冷厉,殿中人等尽皆背心发凉不已,尤其是事涉其中的太子更是惶急得腿脚微微打颤不已,可有人却是忍不住了,只见老十三昂然出了列,亢声为四爷开脱了一番,不仅如此,还言辞凿凿地要反攻倒算上一番。


  “嗡……”


  老十三这话一出,殿中诸般人等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自觉不自觉地便小声计议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会儿闹事的万余八旗子弟还在**广场上静坐着,不仅如此,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八旗子弟正源源不断地加入其中,事情已然到了失控的边缘,此等关头只能用抚而断不能用强,真要是闹崩了,大清的江山怕就要出大乱子了,很显然,老十三所言不管是不是实情,都与现实有着尖锐的冲突,实在不是个解决问题的稳妥之道。


  得,四爷还真是厉害,看样子他是早就算到了老十三的可能之反应了,这回好了,有了老十三这个傻乎乎的替罪羔羊,四爷这一关算是趟过去了,没能将这厮卷将进去,实在是太遗憾了些!


  别人都在因老十三的强硬态度而惊诧,唯独弘晴却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四爷身上,只一见四爷肩头有那么一个微松的小动作,弘晴便已瞧破了四爷的算计之所在,心下里对四爷的警惕心便即就此更深了几分。


  “狂悖,尔这是要教朕如何治国么,嗯?”


  众人纷议之声未消,老爷子已是变了脸,眼一眯,冷然地凝视着昂然而立的老十三,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皇阿玛明鉴,儿臣没错,此事就是另有蹊跷,四哥是冤枉的,儿臣不服!”


  老十三生就一倔强性子,纵使老爷子已是盛怒不已,他却依旧不肯低头认错,兀自亢声抗辩不已。


  “十三弟,别说了,别说了,你这是要作甚啊,跪下,快跪下!”


  老十三这等当庭抗辩的姿态一出,满殿人等尽皆为之色变,老爷子更是震怒得双眼圆睁,发作之喝叱已是将将出口之际,却见原本不言不动地跪倒在地的四爷猛然跪直了身子,伸手拉了老十三一把,带着哭腔地喝令道。


  “四哥放手,小弟今儿个豁出去了,我等拼死拼活地整旗务,多少天了,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为的是甚,还不是为了我大清之江山社稷永固,这等苦心没人理会也就罢了,还得被人下刀子,天理何在?公义何在?”


  老十三气急之下,已是完全豁出去了,面红耳赤地挺立着,不管不顾地便狂嚷了起来,言语间的矛头已是直指向了老爷子。


  “混账行子,狂悖无礼,来啦,给朕打将出去!”


  被老十三这么一顶撞,老爷子似乎是真的怒极了,猛地一拍龙案,高声喝叱了一嗓子。


  “喳!”


  老爷子金口既开,一旁看傻了眼的大内侍卫们自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下,手持着刀鞘便蜂拥扑上了前去,显见是准备动手了。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儿臣一人的错,求您饶了十三弟这一回罢,儿臣愿以身相替,求您了……”


  殿前武士这么一扑出,殿中顿时便是一阵大乱,唯有四爷眼泪鼻涕狂淌不已地磕头连连,苦苦地哀求着,其余人等虽说神情各异,却都没出头为老十三求情,便是连利益相关的太子也不例外。


  “皇阿玛,儿臣没错,就是有小人构陷,儿臣没错……”


  老十三虽说习武有成,就武勇而论,远在那些个扑将过来的大内侍卫之上,可这当口上,他又怎敢出手抗拒,但也不愿屈服,尽管被一众大内侍卫们的刀鞘打得连连倒退不已,可口中依旧倔强无比地抗辩着。


  “十三弟,快走,快走,哥哥求你了,求你了啊!”


  眼瞅着老十三如此倔强,四爷似乎是真的急了,猛然挺直了跪着的身躯,苦苦地哀告了起来。


  “皇阿玛,儿臣不服,儿臣不服啊!儿臣……”


  老十三生性倔强无比,尽管被老爷子怒叱,又被痛打,却始终坚挺着,不肯有半点的示弱表现,可此际一见四爷如此哀告,眼圈立马便是一红,泪水已是止不住地狂淌而出,恨恨地一跺脚,一边向殿外退了去,一边还扯着嗓子高呼着不服。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十三弟虽是无礼,可心却是赤忱可鉴。”


  “皇阿玛息怒,十三弟虽有过,可也属无心,还请皇阿玛明察。”


  “请皇阿玛息怒。”


  ……


  老十三在的时候,除了四爷之外,没人出面为其求情,可待得老十三被当成替罪羊打将出去之后,所有的阿哥们却宛若突然醒过了神来一般,纷纷出列为老十三缓颊不已。


  我勒个去的,四爷的演技当真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地步了,尼玛的,当了婊子不说,还立起了牌坊,了不得啊,这回他可算是加了不少的分了!


  弘晴虽也跟着众阿哥们一道出列为老十三求情,可心里头却歪腻得够呛,此无它,弘晴算是彻底看出了四爷的狠戾与狡诈,这等不肯为自己辩护,却愿为兄弟的不白之冤而出头的做派一出,老爷子表面上没啥反应,可心里头一准对四爷的识大体、顾大局相当之欣赏的,不管此番风波将会有个甚结果,那板子都不会再落在四爷的屁股上了,这等唱作俱佳的表演一出,便是看透了蹊跷的弘晴也不能不为之叹服的。


  “皇阿玛息怒,此事实情如何姑且可再查,然,外头旗丁愈聚愈多,须得赶紧处置了方好,迟恐有变,还请皇阿玛早做决断。”


  众人都在为老十三求肯,可四爷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已是率先提到了正务,那一脸沉痛的样子,就宛若真是忍辱负重之忠臣一般无二。


  尼玛的,人不要脸则无敌!

  四爷这话一出,可就不止是弘晴心里头歪腻了,一众阿哥们心里头也尽皆骂将开来,合着板子打的是老十三,好话好事却让四爷整了个尽,大家伙全都被这厮玩成了配角了。


  “秦无庸!”


  此番请愿之事爆发得如此突然,规模又是如此之大,以老爷子的智商,又怎会不知背后定是别有蹊跷,查肯定是要查的,却绝不会弱智到眼下便去查,只因眼下要的是抚,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须得有人出来背黑锅,本来这个人选定的是四爷,可有了老十三这个莽撞小子的胡乱出头,老爷子自不好再打四爷的板子了,不仅不会打,反倒得好生保一保重情重义的老四,正因为此,四爷的话音一落,老爷子也没给其它阿哥开口的机会,紧赶着便点了秦无庸的名。


  “老奴在!”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恭谦地应了一声。


  “宣朕口谕,就说宁古阿之冤情朕已知晓,肇事之十三阿哥已被朕逐退,翌日定会彻查到底,以明真相,让他们都散了去,若再迁延,当以抗旨不遵之罪论处,去罢!”


  老爷子并未急着下诏,而是神情漠然地扫视了一下跪着的诸般人等,而后方才带着一丝疲惫之意地开了金口。


  “喳!”


  秦无庸虽深处大内,可对于八旗子弟的骄横却还是知道的,此时一听老爷子将传旨的任务交给自己,心中不禁打起了鼓来,只是老爷子都已开了金口,他又怎敢说不,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小太监,急匆匆地退出了大殿,向**方向赶了去。


  嗯,八爷的眼神有些不对味啊,这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得,风波看样子还得往大里闹了去!老爷子圣旨一下,不仅是大学士们松了口气,大多数阿哥们脸上的神情也缓了下来,唯独弘晴却是皱起了眉头,不为别的,只因他敏锐地从八爷闪烁的眼神里瞧出了些端倪,心不由地便是一沉。


  第一百三十八章力推与力挺(一)


  **城楼上,望着下头如山如海般的人群,秦无庸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但却断然不敢误了正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之后,一摆手中的拂尘,运足了中气,高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出来。


  “我等要公道!”


  “还我公道!”


  “严惩凶手!”


  ……


  果然不出秦无庸所料,圣旨方一宣完,下头那帮子旗丁们不单不散了去,反倒是乱糟糟地哄闹了起来,声浪滚滚而起中,形势显然有着失控的迹象,直惊得秦无庸面色惨淡不已。


  “全军戒备!”


  一见情形不对,率部已然赶到了宫门处的大内一等侍卫、善扑营统领刘铁成自不敢大意了去,嘶吼了一声,喝令手下三千余众刀枪齐举,以防止众旗丁趁乱冲击皇城。


  “戒备,戒备!有敢乱动者,杀无赦!”


  率部围在广场最外侧的九门提督托合齐也被眼前这哄乱的一幕吓得不轻,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重重向前一劈,嘶吼着下了令。


  两方兵马这么一动作,**广场上的气氛立马便骤然紧张了起来,好在旗丁们喊归喊,闹归闹,却也没作出甚不轨的行径来,只是抗议的起哄声却是就此更响了几分,不为别的,只因在场的都是八旗子弟,自不相信老爷子会真对大家伙下杀手,所谓法不责众便是这个道理。


  “秦公公,这样下去不行,您还是赶紧再去禀明了圣上,此处有某家看着,断不致有失!”


  眼瞅着情形不对,刘铁成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刘铁成早年间可是曾啸聚山林为匪的,自是知晓人群一旦被有心人鼓动起来之后,会有何等疯狂的力量,更知晓此际若是强行镇压,死伤将不知有多少,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秦无庸的体面了,一把将其从城碟处拽了回来,面色铁青地提议道。


  “那好,刘将军且在此看着,洒家这就去面禀圣上。”


  秦无庸打小时起便进了宫,若论城府心机倒也还成,可要说胆略么,却着实有限得很,早被旗丁们的狂乱吓得胆寒,正自茫然无措间,一听刘铁成如此说法,这才算是醒过了神来,哪敢再在这等风头浪尖上多呆,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领着手下几名小太监慌乱地向养心殿赶了去。


  “咚咚……”


  赶走了老十三之后,老爷子显然没了议事的兴趣,只是一味板着脸高坐在龙榻上,下头诸般人等见状,自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能是各自低头沉吟着,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这才齐刷刷地扫了过去,赫然便见秦无庸面色惨白如纸一般地冲进了大殿。


  “禀陛下,圣旨已宣,然,旗丁兀自不肯稍退,刘铁成将军与托合齐将军虽已率部赶到,却恐事态激化,老奴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明断!”


  秦无庸本就慌张,再被众人这么一聚焦,自是更慌了几分,脚下一拌蒜,险些一头栽倒在地,好在身手还算矫捷,踉跄了几步之后,顺势跪倒在了殿中,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嗡……”


  一听众旗丁们居然将逼宫的戏码演到了这等程度,殿中所有人等不禁为之大哗,望向太子的眼神可就有些复杂了起来,怜悯有之,不屑有之,幸灾乐祸也有之,不为别的,只因众旗丁们的表现显然是要将太子往死里逼了去——奉旨整顿旗务的是太子,下头真正在办事的就只有四爷与十三爷,眼下十三爷已是被打走了,而旗丁们还不肯作罢,能拿来当替罪羊的不就只剩下太子与四爷了?偏偏四爷先前那番做作的表演已是基本将自身超脱出了烂泥塘,这等时分,除了拿太子来开刀之外,怕是没旁的法子能平息旗丁们的逼宫怒火了的。


  太子原本以为有了老十三的牺牲,此番劫难也就算是过了大半了,却浑然没想到那帮子下作的奴才们真敢将逼宫的戏码演到这般田地,心登时便慌了,再一感受到众人的闪烁之目光,立马便有些吃不住劲了,目光逡巡着投到了垂手而立的四爷身上,指望着四爷能出面救其于水火之中,这番用心倒是良苦,可惜全是白费劲,四爷头埋得极低,双眼只看自己的脚,压根儿就不曾有丝毫旁的动作,自然也就瞧不到太子的求助之目光,至于四爷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在想心事,那就只有四爷自个儿清楚了的。


  呵,正戏要上场了,八爷搭好了台子,就看咱家老爹如何发挥了,到时候看八爷还笑得出来不?


  事态有恶化的趋势,殿中诸般人等不管是真是假,都流露出了惊诧莫名的神情,弘晴自然也不例外,小脸绷得个紧紧地,只是眼神却依旧灵动得很,早将殿中诸人的反应都尽收在了眼底,只是他却是没去多留心太子与四爷之间的哑剧,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八爷的身上,果不其然,当真就从八爷那假作震惊的眼神里瞧出了一丝激动的意味,心下里不由地便是一乐,此无它,旗丁们的逼宫戏码虽是有些超出了弘晴的预料之外,但却并非坏事,至少对于将将上场唱戏的三爷来说,只会更加有利于发挥,当然了,究竟能演成哪般模样,那就得看三爷的能耐如何了的,在这一点上,弘晴能帮得上的忙已是不多了。


  “哼!”


  众人喧哗正响,老爷子却已是怒极,憋不住地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内里的冷意寒得惊人至极,只一刹那,所有人等全都自觉地闭紧了嘴,大殿里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细细地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老爷子没再理会众人的反应,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刺向了跪倒在地的秦无庸,寒着声发问道。


  “回陛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老奴……”


  眼瞅着老爷子声色不对,秦无庸情不自禁地便哆嗦了起来,但却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将前去传旨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尔等都说说看,此事当如何个了局?”


  秦无庸去传旨也不过就是片刻功夫而已,自是几句话便已解释了个分明,可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说将下来,原本盛怒的老爷子却已是恢复了平静,漠然地扫视了下神情各异的殿中人等,声线平淡地开了口。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之所以弄到眼下这般田地,都是某些人一味用强,却不知体恤下头人等所致,当彻查到底,以明是非!”


  八爷私下里捣鼓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不是闹着好玩的,此番他是不将太子搞臭不收兵了的,不过么,身为主心骨,他却是不会轻易便动的,只一个眼神,便有敢打敢拼的十爷率先跳了出来,一家伙便将矛头对准了太子。


  “皇阿玛,儿臣以为十哥所言甚是,旗务整顿本是为固我大清江山,可有人却不当一回事,肆意妄为,欺上瞒下,打压良善,以致惹出无穷之事端,似此恶行,天地难容,若不彻查,岂可服众,为我大清社稷故,儿臣恳请皇阿玛下诏明察此事,惩奸除恶,还天下人一个清明!”


  老十话音刚落,老十四也紧跟着蹦跶了出去,一张口,便是滔滔之激昂,就差没直指着太子的鼻子骂无能了的。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十弟所言有理,今事态已激化,若不早做定夺,恐有大乱,为稳社稷,当尽快平息此事,恳请皇阿玛明断!”


  十爷、十四爷都已出了头,老九自然也不甘落后,同样从旁闪了出来,言辞闪烁地进谏了一番,大意便是要老爷子果敢地将太子拿出来当靶子,以平息旗丁们的怒火。


  好,终于是开始了,老爹啊老爹,火候差不多了,该到您上场了!


  三位阿哥这么先后一开火,不止是太子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便是旁的阿哥们这会儿也有些个面带讶色,而佟国维等大学士尽管尽皆面无表情,可眼神里的骇然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唯有弘晴却是兴奋无比,尽管神情还是照旧的冷峻,可望向三爷的目光里却已满是期待与鼓励之意味。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平息事态,今,旗丁迁延不去,久后必乱,须得赶紧处置方妥。”


  三爷性格是有缺陷,缺乏一种敢作敢当的大无畏精神,可到底不是庸才,似眼下这等出头的良机,他自不会看不到,若不然,真就枉费了其贤王的美名,没等弘晴的热切眼神扫到位,三爷已是昂然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番。三爷往日在议事时向来是随大流的时候多,偶尔也会露露峥嵘,不过么,那都是被人逼到了墙角上,才会狰狞相向,可眼下议事方才刚开了个头,也没见战火烧到他的身上,居然就这么突兀地强势冒出了头来,还真叫一众人等都不免有些个讶异而又愕然的,大殿里一时间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力推与力挺(二)


  一派诡异的寂静中,就见五爷从旁闪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三爷一把。


  “皇阿玛,三哥所言甚是,请皇阿玛早作决断!”


  有了五爷的带头,一向与三爷交好的七爷自然也不甘落后,同样站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支持三爷的意见。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说的好啊,旗众乃我朝之根基也,断不容有失,更不可薄待了去,今旗众之所以啸聚皇城之外,自是受了不公之待遇所致,若不还其一个明白,事情恐将棘手也,还请皇阿玛明鉴。”


  这一见三爷一方突然站出来搅局,九爷可就不免有些急了,眼珠子转了转之后,也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只是半道上话锋突地一拐,彻底将三爷的意思生生给扭曲得七歪八斜地,就宛若三爷站出来就是为了呼应十爷的倡议一般无二。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三哥说得有理,不严惩主凶,何以服众!”


  老十看起来鲁莽,可实际上却也是个精明人,哪会听不出九爷附和三爷的真实用心何在,大嘴一咧,厥词便喷薄而出了,言下之意明摆着是要拿太子去当抚平旗众的牺牲品。


  “皇阿玛,儿臣还是那句话,责任可以日后再算个分明,当务之急是劝退啸聚之旗众,儿臣提议由八弟出面行此要务,以八弟之人望,定可马到成功!”


  三爷可不打算策划了良久的大戏就这么被两位弟弟不清不楚地给搅没了,也不等老爷子有甚表态,便即面色肃然地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见解,毫不客气地一脚将烫手的山芋踢倒了八爷的怀中。


  “嗯,胤禩!”


  老爷子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清楚今儿个的旗众逼宫一事别有蹊跷,所差的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位阿哥在背后搅事罢了,然则心中却已是有了猜测,只是他并不打算去证实,至少是眼下没这个心思去证实,他眼下只想着赶紧将宫外那丑陋无比的一幕了结掉,正因为此,对于三爷的提议,老爷子打心底里是认可的,自不愿诸子再这么争议个不休,这便一扬眉头,直截了当地点了八爷的名。


  “儿臣在!”


  好生导演出来的一场大戏才刚进行到一半,就被三爷给折腾歪了,八爷心中自是恼怒得很,好在城府足够深,却也不致带到脸上来,可待得听到三爷将遣散旗众的棘手事踢到自己怀中之际,八爷心中的愤怒已是到了鼎沸的边缘,望向三爷的眼神都已是绿得有若饿狼一般无二,奈何怒归怒,老爷子的点名却是不能不应,没奈何,八爷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焦躁,疾步从旁抢出,一躬身,紧赶着着应了一声。


  “你三哥举荐于你,朕看着也是可行,就不知尔可敢为否?”


  老爷子面如止水地看了胤禩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能为皇阿玛分忧,实儿臣之幸也,自不敢辞!”


  若是可能,八爷其实很想直接出言拒绝的,奈何他不敢,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满与不甘,面对着老爷子的发问,八爷也只能是强装出一脸子的坚毅状,言辞恳切万分地表了态。


  “嗯,那好,朕便在此候着,尔这就去办了罢。”


  老爷子似乎很满意八爷的表态,这便点了点头,语气稍缓地吩咐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斗胆要个旨意,还请皇阿玛下诏赦免了今日来请愿的所有旗众,儿臣也还借此劝退众人,以免多生事端。”


  八爷虽明知被三爷狠狠地坑了一把,然则老爷子金口已开,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坑里跳,只是跳归跳,他却不能不为那些下头的办事之人着想,这便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状地出言求肯道。


  “准了!”


  逼宫乃是天大之恶行,尽管啸聚**广场的旗丁们其实并不曾作出过甚太过的举动,可不管怎么说,此举都是触犯皇权之威严的大事,纵使老爷子再开明,也一样很难容忍,之所以不急着彻查,概因此事牵扯过巨,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不小心之下,大清的社稷江山便将不稳,然则不急着查并不意味着不查,无论如此,此事都得对天下人有个交待,正因为此,老爷子对八爷的提议其实打心眼里不情愿,只是如今形势微妙,老爷子也不能不准奏,说话的语调自也就难免带了几分的寒意。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这就去办。”


  老爷子金口一开,八爷自不敢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小太监便急匆匆地向**城楼行了去,只是在一转身的瞬间,却是飞快地给九爷使了个隐蔽的眼神。


  “报,将军,八贝勒来了。”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前聚集着的旗丁不单没减少,反倒是越聚越多,虽不曾有冲击皇城之迹象,可数万人聚集在一块儿,那等噪杂之声势着实是太过惊人了些,身负防卫重责的刘铁成早已是汗透重衣,握着刀柄的手也因紧张而泛白不已,正自心急如焚之际,却见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上了城门楼,一个单膝点地,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


  刘铁成乃悍匪出身,生平只服康熙老爷子一人,旁的人尽皆都不放在眼中,别说来的是八爷,就算是太子来了,他也不会理睬,更遑论此际形势紧张,刘铁成自不可能下楼去迎接,也就只是冰冷无比地吐出了一个字,而后,也没管那名前来报信的大内侍卫是怎个反应,扭头又望向了糟乱一片的广场。


  “喳!”


  刘铁成既是有了吩咐,那名前来报信的大内侍卫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下了城门楼,不多会,又已陪着神情淡然的八爷从楼道上转了出来。


  “刘将军,辛苦了。”


  八爷缓步行上了城门楼,却见刘铁成自顾自地屹立在城碟处,别说迎候了,便是连脸都不曾转将过来,嘴角边的微笑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僵,只是很快便已是缓和了下去,紧走数步,来到了刘铁成的身侧,语调从容地问了一句道。


  “末将见过八贝勒!”


  刘铁成虽不甚待见八爷,可人都已到了身旁,该有的礼数却还是不能省的,也就只能是不耐地行了个礼。


  “刘将军不必多礼,本贝勒受皇阿玛之令谕而来,还请刘将军打开城门,本贝勒也好便宜行事。”


  八爷就宛若没瞧见刘铁成脸上的不耐之色一般,谦和地虚抬了下手,声线平和地提议道。


  “嗯?”


  早在率部赶到**之际,刘铁成便已下令紧闭了城门,担心的便是旗众们趁乱冲击宫廷,这会儿一听八爷要开城门,眉头立马便紧皱了起来,显然并不打算依八爷的“乱命”行事。


  “刘将军且请放心,本贝勒只带两名随从出城足矣,当不致影响到城防之安全。”


  八爷显然明白刘铁成的担心之所在,不待其出言拒绝,便已笑着解释了一句道。


  “唔……”


  刘铁成并不在意八爷的生与死,他只关心皇城的安危,此际一听八爷如此说法,倒是有些意动,只是转念一想开门容易闭门难,真要八爷出城之际,外头那帮“暴民”趁乱冲城的话,那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有鉴于此,刘铁成自不免有些个犹豫不决。


  “刘将军若是觉得为难,那便准备绳框,将本贝勒垂下城去好了,如此总该行了罢?”


  眼瞅着刘铁成迟迟不肯开口,八爷心中虽是不耐已极,可脸上却依旧是淡定的笑容,和煦地开口建议道。


  “来人,备绳框!”


  八爷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刘铁成自是不好再拒绝,也就只能是板着脸,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边上呆着的侍卫们忙乎着整来了箩筐与绳索,从城头上将八爷垂吊了下去。


  “咦,快看,那是何人,莫非是八爷?”


  “是八爷,八爷来了,八爷来了!”


  “八爷此来,定是有好消息了!”


  ……


  八爷还没落地,就有眼尖的旗丁咋呼了起来,只一瞬间,满广场顿时便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声浪如雷中,直令城楼上布防的一众善扑营军士们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刀枪,而刘铁成更是眉头狂皱不已。


  被人吊下城门楼,怎么着都有些狼狈之意味,然则八爷却视若坦途,浑然不以为意,待得箩筐落了地,八爷伸手整了整身上的朝服,而后从容不迫地迈下了地,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向众人行了过去。


  “小的们给八爷请安了!”


  “奴才等叩见八爷!”


  “八爷大安,小的给您磕头了!”


  ……八爷倒是从容不迫,可在**广场上啸聚着的旗丁们却因此而哄乱了起来,请安的请安,见礼的见礼,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第一百四十章力推与力挺(三)

  虽然隔得远了些,刘铁成无法听清坦然站在人群里的八爷究竟都说些甚子,可一见到场中欢呼连连的情境,原本悬着的心已是落下了一半,虽不曾下令放松警戒,却已是有心点评了下八爷的表现。


  “嗯,是个种带的!”


  刘铁成原本只是自言自语,却是没注意到副手德楞泰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边,瓮声瓮气地应合了一声。


  “呵。”


  德楞泰是蒙古汉子,人高马大,偏生舌头有些大,汉语说得着实糟糕,明明是带种的,到了他口中,却愣是被扯成了种带的,若是往日,刘铁成定要好生调侃上其一番,只是此时危机未除,刘铁成却是没这个心思,只是咧了下嘴,轻笑了一声便即作了罢,双目依旧炯然地死盯着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的广场。


  “走喽,回家,回家去!”


  “散了,都散喽!”


  “走走走,喝酒去!”


  ……


  也不知八爷在人群中到底说了些甚,只听一阵最猛烈的欢呼过后,人群轰然散开,嘻嘻哈哈地向外涌了去,不多会,数万旗丁已是走得一个不剩。


  “打开城门!”


  旗丁散尽之后,八爷的身形终于是显露了出来,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一人昂然而立,虽无甚言语,也无甚动作,可身形却被夕阳烘托得无比之高大,纵使似刘铁成这等铁石心肠之辈,都不禁为之感动不已,只是这当口上,刘铁成却也并未有甚旁的表示,只是先派了人去内廷禀报,而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旋即,紧闭了大半天的**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缓缓敞了开来……


  “报,陛下,啸聚**广场之旗众皆已散尽,九门提督衙门已派兵戒严了广场,刘将军特派属下前来禀报,还请陛下明示行止。”


  八爷去后,老爷子显然没有议事的兴趣,只是不言不动地端坐在龙榻上,下头人等自也不敢胡乱开口,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在这等难耐的寂静之中,一阵脚步声大起中,却见一名善扑营将军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顾不得喘息不定,便已是一头跪倒在殿中,高声禀报道。


  “嗯,传朕旨意,一切照惯例行了去即可。”


  听完了那名将军的禀报,满殿人等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脸上瞬间都笑开了话,虽不曾言语,可喜悦之请却是不加掩饰的,然则老爷子却并没有笑,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那名将领是来报喜的,可一见老爷子并无丝毫的喜色,心下里不禁为之一慌,可也不敢多言,也就只能是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大殿,自去传令不提。


  “尔等有甚想说的就说罢,朕听着呢。”


  逼宫之围已解,殿中诸人原本还打算趁此良机,大肆称颂上一番,可一见老爷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味,自都不敢妄言,全都老老实实地站立当场,倒是老爷子自己先开了口。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闹事之旗丁虽已暂退,却恐去后复来,概因根本之问题尤在,非可等闲视之,此一条,还请皇阿玛明察。”


  八爷不在,九爷自然要扛起他们这一系的大旗,这便昂然出列,按着八爷临去前的暗示,神情肃然地进谏道。


  “嗯哼,那尔便说说看,朕当如何应对才妥?”


  九爷话音一落,十爷立马从旁闪了出来,欲跟着附和上一把,然则老爷子却没给十爷开口的机会,饶有兴致地目视着九爷,语气暧昧不明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事情既是因旗务整顿而起,自该从此处着手才是。”


  老爷子先前一直都是听着众人谏言,仅仅偶尔做些指示罢了,可这冷不丁地突然改了议事的格调,当真令九爷很有些措手不及之感,好在事先准备充分,倒也不曾有甚失态的表现,应对之际,颇显沉稳。


  “嗯,这话,朕听着顺耳,继续。”


  老爷子压根儿就没理会已站到了九爷身边的十爷,死揪着九爷不放,浑然便是君臣奏对之格局。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旗务确是该整,只是却须得讲究策略,一味用强,后患无穷也,今日一事便是明证,故,儿臣以为当另换他人主持大局,以免重蹈覆辙,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九爷往日里朝议事都是敲边鼓的,还真就少有唱主角的时候,此际被老爷子接连追问不已,心下自不免有些发虚,额头上的汗珠子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自不敢按原先之计划直言太子失德,可话里却满是影射之意。


  “哦?那好啊,尔属何人,朕好奇得很,且说来听听好了。”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九爷,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三哥正是不二之人选,理由有二:其一,三哥为人宽厚,当非滥用私刑之辈,可缓众旗丁之心;其二,整顿旗务之折子原就是三哥所上,对个中之细则,再无一人能及三哥者,是故,儿臣以为此事由三哥出面打理,定可保万无一失。”


  老爷子这么一问,九爷可就被逼到了墙角上,好在事先的准备尚算充分,这会儿应对起来,倒也算是得体得很,只是额头上的汗珠子却已是化成了不断流淌而下的瀑布。


  “胤祉。”


  老爷子没再追问九爷,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而后侧头望向了兀自垂手站在一旁的三爷,不轻不重地点了三爷的名。


  “儿臣在!”


  尽管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可真到了老爷子点名的时候,三爷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地微微缩了一下,当然了,也就只是轻微地一缩罢了,并不是太过明显,而三爷也及时调整了过来,疾步抢到了殿中,恭谨地应了一声。


  呼,总算是要开始了,老爹,顶住了!


  三爷出列前的轻颤虽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地步,可注意力始终着落在三爷身上的弘晴却是尽皆开在了眼中,心可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还真怕三爷顶不住老爷子的压力,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老爷子的心理,那便是老爷子对整顿旗务的心思并未因此番请愿事件而变淡,反倒有何能更迫切了几分,而能献出良策的三爷恰恰就是老爷子接下来打算换上的人选。


  此际三爷若是表现出一往无前的勇气,或许一时能讨得老爷子的欢心,可最终的结果却注定要以悲剧来收场,此无它,整顿旗务的时机并不成熟,无论谁去整,都不可能会有好结果,哪怕老爷子亲自操刀上阵,也是一样,个中的取舍之道,弘晴虽早已让李敏铨给三爷分析了个通透,想来三爷心中也自有数,然则三爷到底能不能顶得住老爷子的殷切期望,却还得两说,弘晴自不可能不担心,只是这当口上,也着实没弘晴开口的余地,也就只能是在心中暗自祈祷罢了。


  “胤祉,你九弟极力推崇于你,朕也觉得似是可行,尔可敢为否?”


  老爷子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深深地看了三爷一眼,而后方才语调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老爷子的问话很温和,可听在殿中诸人的耳中却有若雷震一般,此无它,先前负责旗务整顿的可是太子胤礽,眼下换上了三爷,个中意味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不止是太子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张英等一众老臣们的脸色也一样不是太好看,至于其余阿哥么,脸上的神情也都颇为的精彩。


  “噗通!”


  老爷子的话音一落,三爷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方才双目含泪地抬起了头来,满脸诚挚之色地开口道:“能为皇阿玛分忧,实是儿臣之幸事也,然,儿臣窃以为此事非儿臣力所能及也,能为此者,天下间唯有皇阿玛与太子哥哥,此无它,八旗者,我大清之根基也,唯共主方能行整顿之事,儿臣愿尽微薄之力,协助太子哥哥以全此事,还请皇阿玛明鉴。”


  “皇阿玛,儿臣有过,然,心却是诚的,此番事发突然,内里断有蹊跷,肯请皇阿玛给儿臣一个弥补之机会,儿臣定会全力彻查此案,以明真相!”


  一听三爷如此力挺自己,太子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顾不得许多,霍然而起,一个旋身,顺势跪倒在了前墀下,一边重重地磕着头,一边言辞恳切地出言求肯道。


  “陛下,老臣以为诚郡王所言甚是,肯请陛下圣断!”


  “陛下,如今事情尚未分明,实不宜撤换主持大局者,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行事磊落,并无不妥之处,倒是此事背后恐有小人作祟,须得彻查方好。”


  ……


  太子这么一出面,原本就心向太子的一众老臣们立马呼啦啦地全都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为太子撑腰,也就只剩下明珠与佟国维站在原地没动。


  “此事再议!”老爷子先是望了望太子,接着又瞅了瞅一众老臣们,眉头微微一皱,只丢下句简单至极的交待,便即起了身,缓步转入了后殿去了,他这么一走,议事自也就此告了个终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广州来人


  康熙四十三年的春节就在一片闹腾中过去了,开春不多久,老爷子突然又在十日内连下数诏,现有之六位大学士中,除了明珠不动之外,余下之佟国维、张英等尽皆准乞骨致仕,并将户部尚书马齐、原直隶总督李光地、刑部尚书王士祯、原吏部尚书陈廷敬皆晋为大学士,另有镶黄旗人尹泰晋升翰林院大学士,至此,内廷重臣除了再无权柄可言的明珠之外,全被撤换了一遍,朝堂气象顿时为之一新,然,这些新任大学士并不是最令人瞩目者,倒是一道晋升给事中张廷玉为吏部尚书诏书令朝野尽皆为之愕然无比。


  张廷玉何许人也,康熙三十九年才中的进士,这才不过四年的宦海生涯罢了,居然如彗星一般窜起,每回晋升都是连跨四级,四年时间里就走到了绝大多数朝臣们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着实是太过耸人听闻了些,一时间朝野为之议论纷纷,都在用心地揣摩着老爷子对朝堂如此大变脸背后的用意所在,三爷府上自也不例外,为了能搞清迷雾背后的真相,三爷可是连日议事不休,不过么,却是并无太多所得,此无它,只因真正了解实情的弘晴不想开口,而陈老夫子也保持着沉默,光凭李敏铨一人,自是无法从这一系列的变动中找出甚蹊跷来。


  旁人议不议的,弘晴不想管,当然了,他就算想管,也管不了,然则有一条他是心中有数的,那便是请愿一事标志着夺嫡之争已到了短兵相接之地步,接下来的争夺将会愈发的惨烈与诡诈,只是眼下各方都还没完成最后的整合,朝局将会有一段不短的沉寂期,而这,正是弘晴所需要的,概因他的根基一样还没打牢,还须得进一步加快布局之步调,以免到时候出甚不必要的岔子。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眨眼间,天已是近了三月,弘晴的小日子过得极为充实,习文练武之余,工部公务也没拉下,还得兼顾着商号与“尖刀”的事务,说是忙得个脚不沾地也断不为过,这不,**城楼上的钟声方才敲到第十二响,弘晴已是准点踏出了**,不紧不慢地向广场东侧的工部衙门行了过去。


  “小王爷,您可算是出来了,嘿,今儿个一早,小串子胡同那头可是捎来话了,说是广州的客人来了,让您抽空去见见。”


  刘三儿显然是等急了,这一见弘晴从宫门里行将出来,身子一闪,已是猴急无比地窜了出去,飞也似地跑过广场,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微喘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


  原本见刘三儿如此之不稳重,弘晴的眉头已是微皱了起来,可一听是广州来了人,心下里立马滚过了一浪激动之情,自也就顾不得再出言责备刘三儿,抬脚便要往马车停放处赶了去,只是方才走了几步,却又觉得不妥,这便停了下来,沉吟着吩咐道:“三儿,你且去部里为本贝子告个假,就说本贝子今日偶感不适,有事明日再办,去罢。”


  “好叻,爷您放心好了,小的这就去办。”


  刘三儿乃是弘晴的贴身伴当,虽说并不真正清楚广州来人的意义何在,可却知晓弘晴对此事极为的重视,好奇心早就大起了,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吩咐,紧赶着应了一声,转身便向工部衙门飞奔了过去,显然是不打算错过跟随弘晴一道去小串子胡同听新鲜的乐子。


  “去小串子胡同!”


  弘晴的心这会儿早飞到了小串子胡同,一见李敏行等侍卫迎上前来,也不等众人行礼问安,便已是摆了下手,匆匆地吩咐了一句,一哈腰上了马车,须臾之后,一行数十人便沿着大道向小串子胡同赶了去。


  “禀小王爷,刘掌柜一行人已到,您看……”


  弘晴等人赶到了小串子胡同之后,自有陈思泽等人出府将弘晴迎到了书房,待得奉上了新沏的香茶之后,略一寒暄,便即由陈思泽出面禀报了一句道。


  “嗯,先请刘掌柜到此,本贝子有些事还须得先问了再定。”


  弘晴如此急地赶了来,目的就一个,那便是与千里迢迢从广州而来的刘掌柜等人见面,自不会反对陈思泽的建议,这便浅饮了口香茶,而后随手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搁,一派随意状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开了口,陈思泽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又陪着一名身材略胖的中年汉子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人正是“麒麟商号”广州分号的掌柜刘奇。


  “奴才叩见小王爷!”


  刘奇与陈思泽等人不同,他可是正牌子的王府下人出身,论起来,算是刘三儿的堂叔,原本在王府里当着账房副管事,后经刘三儿举荐,这才得了广州分号掌柜的差使,一别年余,再次见到自家小主子,刘奇可是激动得老脸都涨得通红,也不等陈思泽有所表示,便已疾走数步抢到了弘晴跟前,一头跪倒在地,大礼问了安。


  “免了,刘掌柜一别经年,辛苦了,辛苦了。”


  自康熙三十一年开海禁以来,广州便是四大对外贸易口岸之一(另三口岸为漳州、宁波、云台山),向为最繁华之地,要想在广州将商号支撑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刘奇却是将生意做得红火无比,去岁光是解到京师总号的盈利便足有三万两之多,足可见刘奇的勤勉与能干,似这等干才,弘晴自是看重得很,这便很是客气地起了身,双手虚虚一扶,口中温和地抚慰了其一句道。


  “不敢,不敢,能为小王爷分忧,实奴才之幸也。”


  刘奇原本在王府里地位只能算是不高不低,可自打去了广州,那可是混得个风生水起,不说在商界名声鹊起,便是连广东官场都知道有他这么号人物,当真是风光无比,这一切的一切,说起来都是弘晴的赐予,饮水思源之下,自是对弘晴恭敬到了极点,可着劲地连磕了几个响头,一派诚惶诚恐之状。


  “来人,看座!”


  这世道讲究的就是尊卑有别,尽管弘晴本人对此不是很感冒,不过么,人在朝堂,规矩总还是要讲的,这一见刘奇因自己的客气而惶恐,弘晴尽自无奈得很,也就不再勉强,坐回了原位,待得刘奇尽了礼数,这才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开了口,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王府侍卫们抬来了张锦墩,摆放在了下首的位置上。


  “小王爷当面,奴才实不敢坐,奴才站着回话即可,还请小王爷吩咐。”


  锦墩虽是抬了来,可刘奇却又怎敢落了座,恭谦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出言逊谢不已。


  “坐罢,事情多,非一时可以谈完的,爷总抬头望你,脖颈酸得紧,坐下说罢。”


  弘晴自是知晓刘奇不是在假客套,而是真的不敢在自己面前失了礼数,这便笑着摆了下手,温言抚慰了一番。


  “谢小王爷赐坐,那奴才就放肆一回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刘奇忐忑的心立马便安定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而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小意地只坐下了半边的屁股。


  “尔这年余能在广州打开局面,爷心甚喜之,然,分号之根本目的却不在盈利多少上,要紧的几条,爷去岁都已交待过了,而今都办得如何了?”


  这一见刘奇谨慎若此,弘晴自也懒得再多计较,这便沉吟着转入了正题。


  “回小王爷的话,诸般事宜眼下已有了眉目,据奴才多方探问,您要找的花生、玉米、马铃薯等物种在南洋皆有,只是南洋各处守御甚严,严禁私带出境,去岁夏日,奴才设了五千两的花红,今春已顺利将各式种子筹齐,现下已运抵京中,另,主子吩咐要找的走海好手以及造船匠师,奴才也已找到,现如今就在府中,还请主子明训。”


  一听弘晴问起了正事,刘奇赶忙一躬身,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好,且将东西都呈上来!”


  旁人不知这些物种有甚用场,可弘晴却是倍儿清楚,此际一听种子皆已到手,顿时便兴奋了起来,一击掌,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下令催促道。


  “喳!”弘晴此令一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下人们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旋即便见两名壮汉抬着一个大麻袋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海运之大计划(一)


  麻袋抬上来之后,几名王府侍卫小心翼翼地将内里所装的事物一一取了出来,但见数十枚裹着湿泥的马铃薯、一小袋带壳花生、还有十几个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外带十几个硕大的地瓜,整齐地码放了一地,浑然看不出有甚出奇之处,愣是让房中诸人皆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实是搞不清弘晴花大价钱整出这么些东西的意义何在,面面相觑间,还是刘三儿嘴快,忍不住便小声地咕囔了一嗓子。


  “傻小子,这可都是宝贝来着,万金不易,嘿,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先都收起来,回头在府里先种上了,明年此时,你小子就等着吃美食好了。”


  花生等物对于这时代的人来说,算是稀罕玩意儿,可于弘晴来说,那不过都是些家常菜罢了,自是一眼便看了个分明,心下里可是美得不行,不为别的,只因有了这么些良种在手,弘晴便可以做出老大的一篇文章来,当然了,个中之究竟弘晴并没打算对在场诸人细说,也就只是笑骂了一声,便作了罢论。


  “嘿,那成,小的可就等着吃稀奇了。”


  一见弘晴心情大好,刘三儿自是乐得跟着凑趣上一番,嬉皮笑脸地应了一声,指挥着众人将陈列于地的物种尽皆稳妥地收了起来。


  “玄闵(刘奇的字)啊,此番你可是立了大功了,怎么赏赐都不为过,这样好了,新成立的商号就由尔主持大局,给尔一成的干股,就这么定了!”


  能如此顺利地将玉米等物弄到手中,弘晴心情自是爽得很,当然了,爽归爽,该有的赏赐弘晴却是不会忘了的,这便略一沉吟,给出了个重赏。


  “啊,这……,还请小王爷收回成命,奴才实是当不得啊。”


  旁人不清楚新设商号是怎么回事,可刘奇却是心中有数,这一听弘晴给出一成干股,登时便被吓住了,此无它,这可是投资巨大的海运贸易,一成干股就意味着少说百万两的银子,这叫刘奇怎生不为之惊诧的,心一慌,人已是坐不住了,赶忙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出言恳辞道。


  “玄闵不必如此,本贝子说过的话便算准数,但消尔能一心用事,些许股份又算得甚事,将来尔之子若是学有所成,这出身就包在本贝子身上了,平身罢。”


  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的事儿,弘晴可是干不出来的,赏罚分明方才是御下的不二法门,这个道理,弘晴比谁都清楚。


  “谢主子隆恩,奴才当效死命以报!”


  眼瞅着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份上,刘奇自不敢再多啰唣,赶忙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感激涕零地谢了恩。


  “嗯,去请船老大以及造船匠师来见罢。”


  弘晴对刘奇的表忠自是相当的满意,但并未再多言,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自有边上侍候着的曹燕山等人紧赶着应了诺,不多会,已是陪着数人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方才一露面,书房中数声惊疑之音顿起,不为别的,只因行将进来的五人里赫然有着三名金发碧眼的彪形大汉,尽管身着大清服饰,可那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曹燕山等人也就罢了,先前就见过了这些白人,该惊讶的早就惊讶过了,然则刘三儿等人却是从不曾见过白种人,乍然一见之下,自不免有些个精神恍惚的。


  “小的孙成武(孙明绪)叩见小王爷!”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就见其中两人抢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这二人面型相像,长者年近五旬,年轻的则方才二十出头,正是一对父子,皆是常年走海之人,此番随刘奇一道进京,早就已将礼数练习过多回了,此际问安之礼行来,倒也中规中矩得很。


  “免了,孙掌舵一路远来,辛苦了,本贝子招呼不周,还请海涵则个。”


  面对着孙家父子的大礼,弘晴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客气地招呼道。


  “不敢,小人能得小王爷信用,实三生有幸也。”


  孙家祖辈都是吃走海的饭碗,从元末至今已是传了十数代了,只是前几年运气不太好,所拥有的两首货船皆因遇风暴而沉没,一家十数口仅得父子俩幸存了下来,家财尽败之下,不得不以帮人行船为业,后经人介绍,结识了正急寻走海好手的刘奇,双方一拍即合,这才有了此番的京师之行,此际,当着弘晴这个贵不可及的东家之面,孙成武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


  “商号一事稍后再议,孙掌舵父子且先平身,本贝子自有主张。”


  商号一事说起来繁琐,另有客在,弘晴自是不急着分说个明白,这才和蔼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弘晴既是如此说了,孙家父子自不敢稍有耽搁,各自磕了个响头之后,便即起了身,退到了一旁。


  “在下葡萄牙人达?阿加西见过小王爷,此二位是在下之同伴巴尔迪亚?梅朗、圣迭戈?迪亚士,久闻小王爷贤明达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一见到弘晴的视线扫将过来,昂然而立的三名白人中为首的一个便即上前一步,手抚胸口,行了个西方觐见之礼,可说的却是汉语,尽管口音别扭而又生硬,可意思却是表达得相当之清晰。


  “放肆,我家小王爷当面,安敢不跪!”


  “大胆!还不跪下!”


  ……


  达?阿加西这等礼节一出,侍立在一旁的李敏行等王府侍卫们可就怒了,纷纷出言喝叱不已。


  “嗯!”


  弘晴一抬手,止住了王府侍卫们锇喝叱,而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达?阿加西等人一番,这才笑着开口道:“阿加西先生汉语说得不错么,来我大清几年了?可是住在澳门么?”


  “小王爷也知道澳门?呵呵,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奇怪小王爷所知之渊博,在下来大清是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时大清正与郑家人打仗,我们的商船靠不了岸,只能转道倭国,在路上,有部分船遭风暴损坏,只能就近停靠澳门,在下便是从那时起留在贵国,以修船为业,梅朗与迪亚士都是这两年才来的,算是在下那小小修船厂里的技师。”


  达?阿加西显然是个很健谈之人,弘晴只是简单一问,他已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


  “哦,原来如此,阿加西先生的船厂能造大船么?”


  弘晴并不在意阿加西的啰嗦,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其将话讲完,这才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不瞒小王爷,梅朗与迪亚士原先都是皇家海军的舰船设计师,曾经主持建造了大小军舰无数,只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得不远走东方,只要小王爷需要,别说货船,就是战列舰,在下也是敢打包票的。”


  广东沿海的造船业相当之发达,大小船厂不老少,阿加西所经营的船厂说起来只是其中不甚起眼的一家,倒不是技术力量不行,而是广东人极其排外,不说阿加西这么个白种人,就算是外省人到广东投资船厂,也很难拉到业务,可怜阿加西的船厂空有相对雄厚的技术储备,也就只能做些西方商船的修补工作,经营状况自是好不到哪去,此番之所以能被刘奇带进京来,实际上是阿加西自荐的结果,当然了,其人在业界的名声也是刘奇选择他的根本理由之一,此来的目的就是想从弘晴手中要到订单,自夸起来自然是信心满溢了的。


  “嗯哼,阿加西先生倒是很自信么?”


  弘晴前世那会儿吃的可就是业务这碗饭,自是听得出阿加西的话里有着不小的浮夸之成分,不由地便是一乐。


  “小王爷,在下绝无虚言,您若是不信,大可将订单交给在下,订金在下只收三成,且看在下能否造得出您所要的船来。”


  阿加西虽不清楚弘晴想要多少条船,可眼下他的船厂已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了,自不想错过这单生意,这便咬着牙,开出了个订金的底限。


  “哦?不知阿加西先生能造最大的船有多大,载重如何?且具体说来再定好了。”


  海运一事,弘晴心中早有算计,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说破,也就只是笑着发问道。


  “小王爷,您可是问对人了,若说载重之巨,广东所有船厂都做不到鄙号的规模,您请看!”阿加西此番可是有备而来的,一听弘晴此言似乎有下订单的意向,心中不禁为之大喜,顾不得许多,赶忙将身后背着的一个包袱取下,手忙脚乱地解将开来,从内里取出了厚厚一叠折叠着的图纸,兴冲冲地蹲在地上,就地摊开,赫然竟是一张张详细无比的舰船设计图,啥单桅、双桅、三桅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十数样战舰之图纸,琳琅满目地铺了一地,直看得房中众人尽皆眼花缭乱不已。


  第一百四十三章海运之大计划(二)

  达?阿加西弯着腰,极度振奋地指点着那一地的图纸,语速飞快地介绍着各种舰船的特点及造价,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大清的造船技术落后了,再不迎头赶上,后世那等任人宰割的情形怕是断难避免!


  弘晴静静地听着达?阿加西的介绍,脸上始终是温润的笑容,可实际上心头却是沉重得很,没错,他是不懂得造船的相关技术,甚至对这时代的战舰也所知不多,可见识过丰台水师以及山东水师那些小而破的战船之后,再对比一下眼前这些图纸上的庞然巨物,一股子酸楚之意便即油然而起了。


  “不知小王爷您打算造几艘船,又要的是什么型号,还请您明示,在下也好安排造船计划。”


  弘晴一时间想得有些走了神,半晌而无一言,达?阿加西可就等得有些不耐了,可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是满脸堆笑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阿加西先生,您的船厂价值几何?”


  弘晴没有直接回答达?阿加西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


  “这个……”


  一听弘晴此问蹊跷,达?阿加西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了。


  “这么说罢,本贝子打算收购您的船厂,当然了,是连人带厂一并购入,您若是要现钱也可,要换算成股份也成,给本贝子一个准数,你我也好进一步商榷合作事宜。”


  弘晴并未让达?阿加西多费思量,摆了下手,微笑着解释了一番。


  “收购?这……,啊,小王爷且请稍候,容在下跟同伴商量一二。”


  达?阿加西此番来京,原本也仅仅只是想拿些订单而已,这一听弘晴居然要玩收购,当真是又惊又喜且惧,哪敢当即便下个决断,这便告了个罪,打算好生听听两位伙计的意见再定。


  “无妨,阿加西先生请自便好了。”


  收购一事繁琐得很,原本就不是一回两回能谈得定的,左右今儿个也就是论个意向而已,弘晴自是不会反对阿加西的提议。


  “请问小王爷,您打算投入多少银子,又将如何经营船厂,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小王爷给在下一个说明。”


  达?阿加西回身与两位伙伴用葡萄牙语交谈了良久之后,终于回转过了身来,但并未直接回答弘晴先前的问题,而是神情凝重地发问道。


  “呵。”


  弘晴并未开口回答,而是轻笑一声,竖起了两根手指头。


  “这个……,小王爷说的可是两万两银子?二十万两?”


  一见弘晴这等做派,达?阿加西不由地便有些迷糊了,伸手挠了挠头,试探地猜测着。


  “错,是两百万两银子!”


  弘晴哈哈一笑,给出了惊人至极的答案。


  “啊……”


  一听这么个天文数字,达?阿加西登时便傻了眼,目瞪口呆地望着弘晴,好一阵子的无语,末了,身子猛地一振,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地出言追问道:“小王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本贝子也不瞒先生,这两百万两银子并非一次性到位,而是分期投入,首期大约是四十万两,后头的资金么,则要按先生办事的效率再行追加,至于经营,就按贵国的惯例,以董事会的方式加以管理,阿加西先生可以成为公司的股东兼总经理,详细之规章,贵我双方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弘晴点了点头,给出了大致的章程。


  “好,好,好,慢慢谈,慢慢谈。”


  达?阿加西不远万里来到大清,为的便是求财,只可惜十数年的惨淡经营下来,也就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此际一听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当真激动得无以复加,头点得如捣蒜一般,口中有些个语无伦次地呢喃个不休。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阿加西先生一路远来辛苦,就先在此处先行休息,回头本贝子让刘掌柜跟你详细磋商,本贝子相信,只要有心,你我双方定可合作愉快,您说呢?”


  弘晴心里头对那些图纸上的舰船可是眼馋得很,自是恨不得赶紧将图纸转化为实物,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有些事还是得细谈了去方可,却也不急于一时,这便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小王爷您说了算,在下绝无异议。”


  达?阿加西的**早被弘晴给撩拨得火热无比,心下里自是恨不得赶紧将此事拍板了下来方好,奈何弘晴不急,他也不敢硬逼,也就只能是强按住心底里的冲动,恭谦地应答了一句,而后便领着两名伙计随着迎候上来的“尖刀”帮众退出了书房,自去紧急磋商相关细节不提。


  “孙掌舵,您父子也先去休息一番,回头本贝子再与你详谈,如此可好?”


  送走了达?阿加西之后,弘晴也无心再在此处多呆,这便起了身,温言吩咐了孙家父子一句道。


  “小的一切皆听小王爷安排。”


  孙家父子早被弘晴的大手笔震慑住了,又怎敢对弘晴的安排有甚异议的,也就只能是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自有下头人等将二人带出了书房。


  “玄闵,你且随本贝子到商号一行好了。”


  孙家父子去后,弘晴也没再多逗留,招了下手,朝着刘奇吩咐了一声,便即行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乘着马车,一路向“麒麟商号”所在地赶了去……


  “哟,晴哥儿来了?怎地,今儿个不当差了?”


  “麒麟商号”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也就只有账房后堂算是个安静的所在,胤禄兄弟俩一人一个小茶壶,正自爽得乐呵,突然间见到弘晴挑帘子行了进来,忙都起了身,胤禑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可生性粗线条的胤禄却是笑呵呵地调侃了弘晴一句道。


  “大家伙都在,那敢情好,这就议事好了。”


  弘晴早就习惯了胤禄的调皮,却也没怎么在意,缓步行到了茶几边,随手拖过一张椅子,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一抖手,神情肃然地开了口。


  “嗯?晴哥儿你这是……”


  一见弘晴这等一本正经的样子,胤禄哥俩个都不禁为之一愣,实是搞不清这议的究竟是哪门子的事,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由着胤禄出言试探了半截子的话。


  “是好事,十六叔可还记得前年小侄所言的海外贸易一事么?”


  海外贸易投资巨大,动辄便是数百万两的投入,尽管弘晴是商号的第一大股东,却也不好行专断之事,该商议的自然还是须得跟两位阿哥通个气。


  “哦?晴哥儿这就要动了,哈,你可是答应了百万家产的,爷早盼着有这一日了的,快说,快说,要咋办了去?”


  “麒麟商号”自打前年开办至今,已是一年半多了,摊子铺得不小,虽说投入都不算大,可林林种种算起来,投入还真不老少,尽管盈利率相当惊人,可赚到的银子也就八十余万两的,说起来是不少,可胤禄显然并不满足,早就盼着弘晴能将海外贸易一事提到日程上来,私下里也没少问过此事,只是一直不曾得到弘晴的答复罢了,这会儿一听弘晴主动提起,登时便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十六叔莫急,此事说起来话长,回头小侄自会整理出章程来,简单来说,此事可分三步走,一者是购入船厂,此一条,已有眉目,眼下已有葡萄牙人达?阿加西赶来京师,明日即刻商议合作一事,第二步便是造船,我等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大,预计将分批建百艘以上之大舰,分三路走海,一者下东瀛,二者去南洋,至于最后一路则远走欧罗巴洲,第三步可与第二步岔开进行,那便是建航校,以培训我船队所需之水手,有此三条在,当不愁大事不成,只是投资却是不小,初步预算,终归须得上千万两白银方可办完所有事宜,当然了,首期投资倒是不多,约莫五十万两即可应对,边造舰边运营,估算下来,三年间投入个两百万两也就够用了,个中风险不小,二位叔叔愿否为之,悉听尊便,小侄不敢强求。”


  海外贸易是篇大文章,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个中之利害,尽管弘晴已是一简再简了,可还是说了个口干舌燥。


  “嘿,晴哥儿怎么说,咱就怎么办,绝无二话,就这么定了!”


  胤禄对弘晴可是信服得五体投地,浑然就不管啥风险不风险的,也没去琢磨个中之利弊,毫不犹豫地便表了态。


  “晴哥儿,你就看着办好了。”


  胤禑倒是心细,知晓海外贸易虽能赚大钱,可大海变幻莫测,个中风险着实不小,不过么,他却不是很在意损失不损失的,左右弘晴已有了定策,他跟着也就是了,大不了这几年白整了去,有着“麒麟商号”这棵摇钱树在,还真就不怕赚不回来的,一念及此,自也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儿个小侄便将章程整将出来,我等再细细议了去!”一听小哥俩如此说法,弘晴也就不再多啰唣,一击掌,就此下了个定论。


  第一百四十四章都是黄河惹的祸(一)


  忙啥?不是朝局政务,也不是文章辞赋,而是忙着转职当农夫,当然了,他这个农夫显然不是很称职,也就只是指手画脚地指使旁人干活罢了,一番折腾下来,原本花团锦簇的王府后花园愣是被整得个乌七八糟,一大块农田赫然挺立在假山池水之旁,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是弘晴眼下正当红,满王府大小人等也就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只能是任由弘晴在那儿瞎折腾个没完,这不,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月假,弘晴又在后花园里折腾上了,一会儿指使着下人们施肥松土,一会儿又是呼喝旁人赶紧捉虫去,闹腾个不休。


  没说的,就一个字——爽!


  望着眼前那一拢拢绿油油的植株,弘晴心里头当真舒爽得紧,一边指使着旁人干活,一边盘算着收成之后该如何将这么些东西好生捣鼓上一番,以求发挥出最佳之效果,想到兴奋处,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当真如花一般。


  “小王爷,王爷请您到书房一行。”


  就在弘晴乐呵之际,却见墨雨急匆匆地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紧走数步,抢到了弘晴身旁,恭谨地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一听三爷有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一大早三爷就出了门,说是礼部要安排畅春园清园,以备老爷子不日将移驾一事,这才不到午时,居然已是回了府,个中显然别有文章,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好再多迁延,这便轻吭了一声,交待刘三儿将农活干完,自个儿却是疾步向后花园前头的内书房赶了去。


  “儿臣叩见父王!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方一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高坐上首,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弘晴虽是不曾亲自下田干农活,可身在田边,难免沾上了些不甚风雅的味道,这一行将进来,那味道也就在原本淡雅的书房里弥漫了开去,当真令颇有洁癖的三爷不由自主地便皱紧了眉头,但并未发作,只是虚抬了下手,语气平淡地叫了起。


  “谢父王隆恩。”


  三爷皱眉头的动作着实是显眼了些,弘晴自是都看在了眼中,但并不以为意,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起了身,走到一旁下首的位置,一撩衣袍的下摆,施施然地端坐了下来。


  “农活略知即可,过犹不及,晴儿有闲,还是多用些心思在经文上好了。”


  弘晴在后花园捣鼓的事儿,三爷是一早便知了的,只是他并不想管,哪怕各房到他这儿抱怨的人其实当真不少,只是这会儿心中有事,再被那怪味一刺激,忍不住便出言埋汰了弘晴一句道。


  “父王教训得很,孩儿记住了。”


  弘晴之所以种植这些海外粮种,自然不是闹着好玩,而是别有安排,只是为保密起见,弘晴却并不打算将这等精妙之安排透露出去,不说三爷了,便是老夫子那头,弘晴也一样是秘而不宣,为的便是到时候能整出个天大的惊喜来,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在意自家老爹的埋汰,也就只是恭谦地应了一声。


  “记住便好,不说这个了,叫你来,是有一事与你工部关系不小,这么说罢,黄河开封段于三日前溃堤,大水淹没了四府十八县,受灾民众多达数十万,皇阿玛闻之震怒不已,对工部、河道两衙怕是将有重处,尔须得警醒些,莫要直撞上了去。”


  三爷没再纠缠农活一事,神情肃然地点了下头,语气沉重地将议事的主题道了出来。


  黄河溃堤,嗯?这事情怕没那么简单,莫非……


  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弘晴先是一愣,接着隐约想起了一事,一惊之下,脸色瞬间便有些阴沉了下来。


  “王爷所言甚是,陛下素来体恤惜民,今受灾如此之重,彻查恐是难免,只是小王爷并非工部主事之人,这板子便是要打,也未见得会打在小王爷身上,只须小心应付了去,却也无须多虑。”


  一见到弘晴脸色不对,李敏铨误以为弘晴是担心被见责,忙从旁出言解释了一通,打算以此来宽弘晴之心。


  “嗯,子诚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唔,若是有小人在其中作祟,事情怕是有变,却也不得不防。”


  三爷对弘晴这个出色至极的儿子可是极为着紧的,当然了,心底深处,三爷或许更看重的是弘晴眼下任着的工部帮办一职,之所以一听闻黄河溃堤一事便往家赶,怕的便是其它阿哥会在此事上做手脚,此无它,眼下一众成年阿哥们都已就了部——四月初,老爷子下了诏书,将各部差使分到了众阿哥们的身上,三爷依旧管着礼部,只是多了五、七两位阿哥帮办;大阿哥还是领侍卫内大臣,管着善扑营;四爷、十二爷则去了户部,其中四爷为主,十二爷只是帮办之身份;八、九、十三位爷都一体到了刑部,至于老十四则成了兵部帮办,独独老十三眼下还在受罚之中,并无差使在身,就这么着,大家伙眼下都是手中有权,手下有人,表面上的明争看似少了,可实际上呢,暗斗却是陡然激烈了起来,真要是弘晴因黄河溃堤一事受牵连,诚郡王府一系的大好局面可就要垮去了半边天,在这等情形下,三爷又怎能不为之忧心忡忡的。


  “父王说的是,黄河这一溃堤,朝堂必将多事矣,若不早做准备,恐祸事难免。”


  事情紧急,明日一早便要大朝了,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也就顾不得跟李敏铨先通个气,霍然抬起了头来,面色肃然地朝着三爷便是一躬,语气沉重地插了一句道。


  “哦?此话怎讲?”


  三爷原本仅仅只是忧心而已,可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肯定,心神不由地便是一震,双眼猛然一睁,目光炯然地望向了弘晴,神情慎重无比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此番灾情既是如此严峻,赈灾所需便是个不小的数字,再算上固堤所费,没个四百万两银子怕是下不来,若是往年,区区四百余万两银子并不算多,可眼下国库空有账面数字四千五百万两存银,实则不到其数之四成,再扣除朝廷日常所需,剩余已是无几,皇玛法若得知详情,震怒必然,追比一事恐将就此启动,京师已成是非之地,若不早做图谋,必将深陷其中,此一条,还请父王明察。”


  弘晴担心的压根儿就不是三爷所想的工部出纰漏一事,而是在担心涉及面极广的户部追比之勾当,当然了,弘晴之所以能猜到根底,倒不完全是推理能力所致,更多的则是穿越者的前瞻之优势,此际娓娓道来,当真是惊世之言。


  “这……”


  三爷虽也算是聪慧之辈,可毕竟离智者还差了老远,自是想不到黄河溃堤一事竟会牵扯到户部清欠的勾当,眼神一凛之下,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是了。


  “小王爷能见微知著,大善也!”


  弘晴所言着实是太过惊人了些,三爷自不敢全信了去,正自将信将疑之际,却听岿然端坐不动的陈老夫子发出了声感慨,立马便将三爷心底里最后的几丝疑心尽皆扑灭了个干净。


  “唔,若真如此,当何如之?”


  既已确定户部清欠一事势在必行,三爷的思绪可就荡漾了开来,飞快地在心中盘点了下时局,猛然间发现自家似乎在不经意间便已握有了不少的优势,毕竟一众阿哥们中,没欠国库的可是寥寥无几,拢算下来,也就他三爷以及四、八两位而已,其余人等可都是一屁股的烂帐,登时便起了要在此事上渔利之心思,只是兹事体大,三爷虽有心,却也不敢太过冒险行事,沉吟了良久,还是没敢真下个决断,这便试探着发问道。


  嘿,老爹啊老爹,您老没看清这趟水有多浑么,居然还想着在其中扑腾上一把,真不知“死”字是怎写的么?都说知子莫若父,可到了弘晴身上,却是须得反过来说才是,这不,只一瞅见三爷那闪烁的眼神,弘晴便已知晓三爷心里头究竟在盘算些甚子,自不免有些子哭笑不得之感。


  第一百四十五章都是黄河惹的祸(二)


  显而易见,哪怕三爷想躲一旁看热闹都办不到,可真要投身其中么,先不说能不能从中渔利,就算能,那也难免犯了老爷子的忌,没地吃力不太好来着,在弘晴看来,唯有走为上策,只是这话他自己却是不好开口说,没旁的,三爷可是个极好体面的主儿,身为儿子,偶尔指点一下他老人家可以,若是事事要为其安排,那一准要埋下祸根,这当口上或许三爷不会计较,可绝对会记在心中,应景儿端将出来,闹不好便是一场大过,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弘晴自是不愿去做,正因为此,弘晴并不打算亲自回答三爷的问题,而是将视线投到了陈老夫子的身上。


  “走!”


  陈老夫子显然是看出了弘晴视线里隐含着的意味,眉头只一扬,已是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个字来。


  “走?夫子之意是……”


  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不得其解,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国库亏空并非仅有朝臣牵涉其中,各地官府亦然如是,真要清欠,声势断然不小,枝蔓迁延,势难独善其身,与其在此左右为难,不若另辟蹊径,暂且离京,当可坐看风起云涌。”


  陈老夫子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解释了一番。


  “唔……”


  陈老夫子的话虽不算多,可内里的意思却是表达得极为清楚了,三爷自是能听得懂,只是听得懂归听得懂,面对着这等可能获利不小的浑水摸鱼之良机,三爷还真就不怎么情愿就此当一看客的,有鉴于此,三爷犹豫复犹豫地沉吟了好一阵子,也没能真下个决断。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所言甚是,今,京师或将成漩涡,置身事外当是最佳之选择。”


  有了老夫子的开口,后头的话,弘晴自是可以好生引申了开去,只是他并不急着说出心中之所想,而是言辞恳切地附和了一句道。


  “王爷,属下以为夫子所言不无道理,与其乱中逐流,不若岸上袖手,此诚稳中求胜之道也。”


  弘晴既已开了口,李敏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也跟着附和上一把。


  “嗯,也好,只是眼下局势暧昧难明,若是托辞离京,却恐招人非议,倘若皇阿玛见责,反倒不美,终归须得有个妥善章程方好。”


  这一见弘晴等人意见如此一致,三爷自也不好再固持己见,这便点头应承了下来,只是对如何出京却尚有不小的疑虑。


  “父王不必担心,此事易耳,今黄河溃堤,亟需赈灾,父王可自荐其事,皇玛法处断无不准之理。”


  弘晴心中早已有了定策,此际见三爷一派为难状,不由地便是一笑,飞快地接了一句道。


  “嗯,这倒是能行,只是户部那头无银,固堤之事恐难有可为,这却该如何是好?”


  一听弘晴此言,三爷的眼神先是一亮,可很快便黯淡了下来,显然并不以为巡抚河南会是件容易之事。


  “父王放心,孩儿以为此事恰可做上些文章,一者可立下不世之功,二来也可遥为京师局势设上一局,当是一举两得之好事也。”


  赈灾河南一事确实不是件美差,不过么,弘晴却是另有计较,这就打算挖上一大坑,狠坑留京众阿哥们一把了。


  “哦?何以见得?”


  三爷生性偏稳,原就不是个特别喜欢弄险之人,此际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自信,立马便来了精神,出言追问的语气自也就显得有些个迫不及待。


  “父王明鉴,此事似可……,如此安排了去,或可见奇效也。”


  弘晴飞快地整理了下思绪,将所思之策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个中构思之巧妙,顿时便令房中诸人尽皆目露神彩不已。


  “好,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本王即刻上本自荐!”


  三爷越想越觉得弘晴所言之策可行,心情大好之下,竟自拍案而起,兴致勃勃地下了个决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那头计议已定,雄心勃勃地打算挖坑给众阿哥们去跳,却说刚得知了黄河溃堤的四爷也在自家府上的书房里与众心腹们议着事儿,只是四爷的神情显然不似三爷那般轻松,面色阴沉不说,眉头也因之皱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今国库亏欠极多,偏生又遇此奇祸,当何如之?”


  四爷面色凝重地将河南巡抚荣柱急送至京的邸报简略地述说了一番,而后神情忧虑地感慨了起来——四爷接手户部已是月余,除日常事务外,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核查国库存银,所得之结果惊世骇俗,本应有的四千五百余万两库银,居然亏空了近半,这还是没算上各省拖欠未缴的份子,倘若全国一盘棋地算了去,这亏损之数额还得再加个几成,而今实际存银仅仅只剩一千三百万两不到,应付朝廷日常之开销已是极为勉强了的,再遇到此番黄河溃堤,四爷已是捉襟见肘,尽管老爷子还没问起此事,可四爷却是不能不早做准备。


  “四爷莫急,陛下真要问起,实说便是了,而今朝廷里借库银度日者众,此风若是不刹,国将难安也,以陛下之圣明,断不会坐视,清欠已是必然,四爷既在户部任上,责恐难免,勇于任事可也。”


  戴铎眼下可是任着四爷府上的首席谋士,自是清楚户部的实情究竟如何,也知晓追比之难度有多大,然则在其看来,此事还须得竭力而为之,不止是为圣上分忧,更是四爷表现忠直的大好之机会,纵使事不能成,有那等勇于任事的表现在,定能为四爷狠加上不少的印象分。


  “嗯,此本是可以上,某也有信心能为此事,然,清欠乃是后话,眼下这溃堤一事却是棘手,春风可有甚教我者?”


  四爷早就盘算着要好生清欠国库,只是此事牵扯过巨,没个准备周全的话,四爷也着实不敢轻动,此际回答起戴铎的提议来,看似信心满满,实则是尚未下定最后的决心,也就只是含糊了几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四爷明鉴,奴才以为此事恰是个大好之契机,只消应对得当,或许真能解国库之厄也。”


  戴铎跟随四爷多年,对四爷的性子自是了解颇深,只一听便知四爷心中其实还在犹豫,这便笑着给出了个惊人的论断。


  “哦?春风且请细细说来。”


  眼下一众成年阿哥们都已下了部,尽皆甩开膀子大干了起来,四爷自是不甘落后,亟需一个突破重围的契机,这会儿一听戴铎如此说法,兴致顿时便大起了,但见其眉头一扬,已是惊疑不定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此事说来也无甚蹊跷之处,河工一事属工部该管,而今黄河溃堤,工部岂能无咎哉?某料必有人会在朝堂上以此攻讦诚郡王世子,若能运筹得当,似可将三爷一并套入其中,四爷大可乐见其成,再如此……,或可令三爷为四爷您火中取栗,何愁大事不定哉?”


  戴铎自信地一笑,将所思忖的策略娓娓道了出来,打的主意自然是挖坑让三爷去跳。


  “唔,大师以为可行否?”


  兹事体大,四爷虽也算是果决之辈,却不敢轻下决心,默默地沉吟了片刻之后,又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一旁的文觉大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戴施主此策不单可解河南灾民之厄,更能为四爷大事铺路,甚或还能卖十三爷一个人情,可谓是一举三得也。”


  文觉大师显然对戴铎的建议极为赞同,佛号一宣,已是毫不犹豫地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嗯,策倒是妙策,只是三哥若是不肯为,却又该当如何?”


  一听文觉大师也赞同戴铎的策略,四爷的心可就动了,只是对能否顺利地将三爷装进套子里却并不敢轻言把握。


  “四爷且请放心,除非三爷那头肯放手工部,若不然,就算明知是坑,他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四爷且请拭目以待好了。”


  戴铎显然早盘算好了一切,此际一听四爷如此说法,立马轻笑了一声,语言肯定无比地给出了答案。


  “嗯,也罢,先这么定了,待得明日早朝,看情形再做定夺好了。”


  四爷脸色变幻不定地寻思了良久,到了末了,虽尚存疑虑,可到了底儿还是挡不住建功的热切,这便眼神闪烁地含糊了一句道。


  “四爷英明。”戴铎勉强也可算是当世之智者,自是听得出四爷此际的含糊与先前的含糊完全是两回事,但却不敢点破,也就只是恭谨地称了句颂,脸上满是心照不宣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都是黄河惹的祸(三)


  八贝勒府的二门厅堂中,一身青色单衣的八爷端起了茶碗,轻吹了一下,不深不浅地饮了一口,而后不动声色地开了口。


  “八爷,这……,啊,喳,奴才告退。”


  赫申此来为的便是黄河溃堤一事,本以为八爷定会有教诲,却没想到八爷居然不置一词,当真令赫申登时就傻了眼,心中大急不已,不为别的,只因他眼下可是工部尚书,黄河溃堤,不管怎么说,一个领导责任可是断然躲不过去的,问责之下,闹不好还没捂热的官帽子就得被摘了去,自是不能不急,刚想着再进言一番,猛然见八爷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也就不敢再多废话,只能是无可奈何地躬身告退而去了。


  “嗯……”


  八爷自是不会起身去送门下之奴才,稳稳地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情看似淡定,可眼神里却时不时有精光在闪烁,良久之后,方才长出了口大气,缓缓地站了起来,一抖大袖子,不徐不速地向后花园里的西花厅行了去。


  “八哥回来了?嘿,那狗奴才紧巴巴地跑了来,保准是说黄河溃堤一事罢,奶奶个熊的,屁豆点大的事儿就慌了神,实在难堪大用哦!”


  西花厅里早坐满了人,从九爷到十四爷全都在,哥几个正自无聊地瞎扯着,冷不丁见八爷行上了台阶,自是各自起身相迎不已,也就是十爷嘴快,嘻嘻哈哈地便大冒了一通厥词。


  “都坐下议议好了。”


  八爷眼线多得很,黄河溃堤的邸报方才抵京,他便已得知了准信,自觉其中应有文章可做,这便早早召集了诸位兄弟准备议事,却不曾想赫申前后脚便赶了来,八爷虽不愿,却也只能是见了去,当然了,再事未议定之前,八爷是绝无可能给赫申甚实在话的,不为别的,只因八爷这会儿自个儿都还不知该如何做这么篇文章呢,哪有心思跟十爷扯那些混账话,也就只是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句,一撩衣袍的下摆,在首位上端坐了下来。


  “八哥,小弟以为此番黄河溃堤,工部确有脱不开之责,皇阿玛震怒难免,若是能妥加运作,或许能大有所得,就看八哥舍不舍得了。”


  老十四现如今不单开府建了牙,更得了兵部的差使,风头正劲,说起话来,显然比早先少了许多的顾忌,张口闭口便要八爷做出牺牲,登时便令八爷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虽未多言,可心中的不痛快却是显而易见的,不为别的,只因八爷捧赫申上位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的,又怎可能轻言牺牲来着。


  “十四弟休要胡言,难不成你打算牺牲赫申去拖弘晴那小子下水?就算赫申肯,皇阿玛那头也未见得能准罢。”


  老九心细,尽管八爷那微皱眉头的动作极为的隐蔽,可九爷还是看在了眼中,心下了然之余,也就忍不住出言驳斥了老十四一句道。


  “嘿,要真能如此,那倒也能成,一个奴才换那小子,还真不算冤。”


  老十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加之屡屡在弘晴手下吃大亏,早想着要报复了的,他原本是没听懂老十四话里的意思,可经老九这么一解释,还真就来了精神,一击掌,煞是兴奋地附和了老十四一把。


  “还别说,真就有此可能,至于牺牲么,也不见得有多大,大不了让赫申那小子外放上一段时间,回头再设法往朝里调也就是了。”


  老十四显然早就计算好了一切,此际说将起来,当真自信得紧。


  “老十四,你小子少卖关子了,说说看,这事儿究竟该怎么整了去?”


  老十只关心能不能整掉弘晴,至于牺牲不牺牲的,他可是一点都不在乎,也没等八爷表态,便已是急吼吼地嚷嚷了一嗓子。


  “此事不难,此番黄河溃堤,责在工部,光此一条,言官们便不会善罢甘休,弹章自是少不了的,明日早朝时,只消让赫申认了这个责,自请巡抚河南,顺带举荐弘晴那小子为副手,我等从旁推上一推,何愁皇阿玛不准奏,有了这个由头,还怕整不下弘晴那小子。”


  老十四自得地一笑,将所思之策娓娓道了出来,只是并不曾将话说尽,而是留了个令人遐想连篇的尾巴。


  “十四弟,你莫非打算让河南这摊差使办砸了去?”


  一听老十四这么个说法,九爷的眼神登时便是一亮,紧赶着从旁插了一句道。


  “九哥,不是小弟打算让此差使办不成,而是此差使原本就办不成,嘿,河南那地儿十年九灾,不是旱便是涝,穷得叮当响,哪有甚银两可以修堤的,至于朝廷划拨的银子么,大半都被河道衙门那帮龟孙子给黑了去,那河堤又岂能真修得起来,到时候让赫申那小子将固堤之事交待给弘晴办了去,事儿不就结了?”


  老十四也是个有心人,对下头衙门里那些阴暗勾当自是倍儿门清,此际说将起来,还真有些门道,至少从道理上来说,这事儿还真就有极大的成功之可能的。


  “中,我看能行!”


  老十一听可就乐了,也没管旁人的神情如何,一击掌,兴奋无比地便吼了起来。


  “若是这么说,倒是有几分希望,只是所涉颇多,变数太多,却也未见便能得全功,还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九爷显然不似两位弟弟那般乐观,皱着眉头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持着有所保留的态度。


  “八哥,您拿个主意罢,小弟都听您的。”


  老十四等了半晌也没见八爷有甚反应,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这便眉头一扬,带着逼问意味地吭哧了一声。


  “先生,您怎么看此事?”


  八爷打心底里便不怎么看好老十四这个计划,根本原因倒不是不愿牺牲赫申这枚棋子,实际上,若是真能以赫申的牺牲来换取拱翻弘晴的结果,八爷毫不犹豫地便会去做,哪怕心中还是会有些舍不得,可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别说一个奴才了,便是再多几个,八爷也绝不会含糊,只是八爷所算与九爷大体一致,都认为此策变数太多,结果实在是难以逆料,当然了,不看好归不看好,八爷却并不打算直接回绝了老十四的提议,这便沉吟着将问题抛给了正襟危坐的陆纯彦。


  “舍近求远,实不可为!”


  八爷有所顾忌,所以不好直接拒绝老十四的提议,可陆纯彦却显然不太在乎老十四的面子,毫不客气地便给出了否认的答案。


  “嘿!”


  一听陆纯彦这等不留情面的评判,老十四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黑,眉头一扬,反驳之语已是到了口边,只是嘴角嚅动了几下之后,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将出来,可不服气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为甚不行,左右此事工部本就有重责,赫申那厮断逃不过遭人弹劾之下场,让他去将功折罪一场,总好过平白被贬了罢?”


  老十四倒是忍住了,可老十却是不干了,不管不顾地便厥词乱放了一通,口沫横飞之下,还真有股义愤填膺之气概。


  “十弟休要无礼,先生所言甚是,曲径通幽固然不错,惜乎变数太多,操控何其艰难,倘若那弘晴真是寻常小儿,或许能以巧计缚其身,奈何此子狡诈多变,一旦设谋不成,恐遭其反算,那乐子可是不小,还是听听先生怎么说好了。”


  一见老十面红耳赤地闹腾着,老九唯恐陆纯彦不喜,忙一板脸,喝叱了老十一句,又按着自个儿的理解,将不妥之处详加解释了一番。


  “不就是问责么,便让赫申先行认下,而后顺势攀咬弘晴,只消当庭起了争执,圣上必将重处,真到那时,赫申固然要挨板子,弘晴怕也难逃被废黜之下场。”


  陆纯彦是个智者,可也是个狠人,寥寥数语间便已给弘晴设了个隐蔽的套子,显见对圣心之揣摩已到了相当高的层次。


  “好计,先生所言大善,哈哈哈……,八哥,就这么行了去,这回定要那小厮好看!”


  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原本正生着闷气的老十顿时转怒为喜,大嘴一咧,已是狂笑着呼喝了一嗓子,那等得意状,就宛若已然瞅见了弘晴的悲惨下场一般。


  “八哥,您看……”


  九爷的心思可比老十要敏锐得多,自是听出了陆纯彦话里的未尽之意,那便是要彻底牺牲赫申这枚棋子,以达到将弘晴拖下水之目的,而这,显然有损八爷之实力,正因为此,尽管心里头也是极为的赞成,但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作出一副犹豫状地将决定权交到了八爷的手中。


  “嗯,那就这么定了也好。”


  能以赫申这么个奴才的牺牲换取弘晴的废黜,八爷自是无甚不满意处,不过么,毕竟是涉及到自个儿的门下,八爷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爽快,若不然,岂不是寒了下头人等的心,这便故作痛苦状地皱紧了眉头,沉吟了良久,方才像是极为勉强地下了个决断。


  “哈哈哈……,好,八哥英明,小弟可就等着看好戏了,哈哈哈……”这一见八爷已然下了决心,报仇心切的老十可就憋不住了,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得意的期盼。


  第一百四十七章上阵父子兵(一)


  **城楼两侧角楼上的大钟悠悠然地连响了七下,正在午门外朝房里闲扯的一众朝臣们不约而同地都安静下来,只因这都已是辰时正牌了,居然还没听到内廷的喊朝之声,也没见有宦官前来传旨,众朝臣们自不免有些个浮想联翩的,一时间自是都没了闲扯的兴致。


  老爷子在搞啥?难不成出了啥事了?不致于罢!


  不说朝臣们神情各异,就连弘晴这个知晓历史大致走向的穿越众也有些个摸不着头脑,概因此事实在是太反常了些,倒不是老爷子不曾罢过朝,实际上,往日里,老爷子也有惰政的时候,但绝不会让朝臣们在朝房如此久候,通常是提早一日便下了罢朝的旨意,可今儿个时辰已过,却愣是没半点的消息传来,还真就不像是老爷子的做派。


  “陛下有旨,今日不朝,宣正二品以上者,养心殿觐见,钦此!”


  就在众朝臣们猜疑不定之际,朝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奏事房主事太监秦无庸领着几名小宦官匆匆从外头行了进来,一摆手中的拂尘,高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听是这么道旨意,南朝房里的极品权贵们尽皆为之一愣,可也没人敢在这当口上有甚失礼之处的,也就只能是各怀心思地谢恩不迭——二品以上朝臣议事可就相当于是后世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了的,这可是议国之大事的格调,光凭黄河溃堤一事,显然还够不上这等资格,内里定是别有蹊跷,只是这个蹊跷究竟为何,可就有些令人犯猜疑了的。


  老爷子看来是铁了心要玩清欠了,嘿,今儿个的乐子想来不小,有意思!

  旁人或许猜不出老爷子的心思何在,可弘晴却是一听便懂了,心下里自不免庆幸昨儿个提前知会三爷一把,若不然,今日议事还真就得有难了,当然了,庆幸归庆幸,这当口上,弘晴可是不敢表露在脸上的,也就只是随大流地谢了恩,跟随着一众极品大臣们疾步向养心殿赶了去。


  “臣等叩见陛下!”


  众朝臣们一路无语地行进了养心殿,入眼便见老爷子面色阴沉地高坐在上首,气色相当之糟糕,而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同样脸色不愉,一众人等不由地皆为之一惊,却也不敢胡乱开口,各自抢到殿中,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


  面对着众朝臣们的大礼,老爷子并未急着叫起,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从口中吐出了个寒意不小的字来。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能进入这大殿中的都不是简单之辈,尽管此际都跪着,瞧不见老爷子的脸色,可一听老爷子的语气不对,心中可就都不免忐忑了起来,以致于谢恩之声里都很明显地带着颤音。


  “宣!”


  待得众朝臣分列两旁站定之后,老爷子也没甚废话,更没什么手势,只是上下嘴皮一碰,又是一个寒意四溢的字眼蹦了出来,登时便令众朝臣们原本就忐忑的心更为不安了几分。


  “喳!”


  养心殿主事太监赵明德显然早有准备,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他已是紧赶着应了诺,几步走到前墀台阶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摊将开来,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圣天子在上,微臣河南巡抚荣柱有事启奏,康熙四十三年五月初九,河南全境暴雨连连,洪峰肆虐,大水滔天,臣等甩诸部署携万民日夜苦守大堤,惜乎水势过大,而堤坝又早有隐患,以致溃决,数十万民受灾……”


  折子不算短,尽管赵明德的语速不慢,可宣将起来却也须得不少的时间,只是殿中人等却都无心去听,不为别的,只因殿中人等都是宦海老手,个顶个的消息灵通,哪怕这折子是昨日才到的京,可大家伙却早都已是心知肚明了的,心思自是不会放在折子上,而是全都在揣测着老爷子的心思之所在。


  “赫申!”


  折子刚一宣完,老爷子这回可就没让众人多费思量了,板着脸便已是断喝了一嗓子,内里的寒意浓得令人呲牙。


  “微臣在!”


  先前赵明德在宣读荣柱之奏章时,赫申便已知自个儿怕是难逃被问责之下场,尽管事先已是有所准备,可真到了老爷子点名之际,还是禁不住有些个慌了手脚,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向站在斜对面的八爷看了过去,待得见八爷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心才稍稍安定了些,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殿中,一头跪倒在地,高声应答道。


  “朕问你,这河堤是怎修的?朕每年四百万两拨给你工部,就整出道错漏百出的废堤,尔是做甚吃的,嗯?”


  自打昨儿个接到荣柱的急报,老爷子的心情就不是很好,原本还不是特别在意,可从当值大学士兼户部尚书马齐处得知国库如今亏空惊人之实情后,老爷子可就彻底暴怒了,昨夜一宿都没合眼,直到凌晨时分方才迷糊了一会儿,精神状态不好之下,怒火自是更盛了几分,丝毫没给赫申留半点的颜面,当庭便发作了起来。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微臣确有失察之过,然,微臣亦有下情容禀,还请皇上垂询则个。”


  这一听老爷子如此问责,赫申登时便虚了,整个身子哆嗦成了一团,好在事先已打好了腹稿,这会儿倒也不致于连话都说不出来。


  “讲!”


  老爷子到底不是昏君,尽管在盛怒之中,可也不致于强横到连话都不让人说之地步,当然了,心情不好之下,语气自然也就生硬无比了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自去岁猛陛下隆恩,得以接掌工部一职,自不敢稍有懈怠,始终战战兢兢以为之,奈何臣却是管不着都水清使司之事,但凡工程预算乃至核销之事皆是弘晴贝子该管,臣虽屡屡督促,奈何弘晴贝子固执异常,听不得人劝,微臣亦自无可奈何,今黄河溃堤一事,弘晴贝子难辞其咎!”


  老爷子金口一开,赫申赶忙急喘了口大气,将事先背好的文章一口气道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所有的责任全都往弘晴身上推了过去。


  “嗡……”


  赫申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一片,不为别的,只因赫申这个指控可是非同小可,这是要与诚郡王府决一死战的架势,再一联想到赫申后头还站着八爷这个主子,自由不得群臣们不为之惊诧莫名的,不说朝臣们了,便是老爷子也被赫申这等决绝的做派猛震了一下,眼中很明显地有一丝狐疑之色一闪而过。


  尼玛的,果然是咬上咱了,嘿,八爷倒是很舍得么,这就打算拿赫申这混账跟咱玩兑子的游戏了,够狠!

  弘晴尽管早就料到今儿个会有人攻讦自己,可却没想到这攻击的发起者会是赫申,还真就被吓了一跳,只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一沉吟,已然明白了八爷一方的算计之所在,虽是不惧,可恼火却还是难免之事,但并不打算急着自辩,只因弘晴很清楚此际不是负气的时辰,真要是当庭跟赫申闹腾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没见老爷子正在火头上么,只要争辩一起,不管输赢,一顿板子都是断然躲不过去的,与其急躁中计,倒不如坐等老爷子发问来得强,以不变应万变方是此际应有之选择。


  “晴儿!”


  老爷子并未出言制止朝臣们的乱议之声,而是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不动如山的弘晴,眉头微微一皱,轻喝了一声。


  “孙儿在!”


  一听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不敢稍有迁延,大步从旁行出,在殿中跪了下来,高声应答了一句道。


  “你来说,工部在河堤溃决一事上,该负何责,嗯?”


  旁人遇到这等被问责的情形,无有不战战兢兢的,可弘晴倒好,居然淡定异常,就宛若是寻常君臣奏对一般,这等姿态一出,老爷子的眼中立马便有欣赏之色一闪而过,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面色阴冷依旧地发问道。


  何责?屁的责任,河堤是萨穆哈派员主持修的,协助的人不就正是喊得急吼吼的荣柱么,要清算,找那两位去好了,关咱甚事来着!


  一听老爷子这话里问责的味道极浓,弘晴忍不住便在心里头腹诽了老爷子一番,不过么,这等嘀咕也就只能是藏在心里,说将出来,那可是万万不可的,这等错误,弘晴自是不会去犯,这便恭谨地磕了个头,神情淡定地应答道:“启禀皇玛法,孙儿以为工部虽有失察之过,然,具体之责如何,还须得彻查方知,且,眼下灾情正急,实非问责之时,终归得以灾民之生死为要,一切可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计议也不迟,此孙儿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嗡……”弘晴这等明显有着逃避问责的话语一出,满殿大臣们顿时再次哗然了起来,噪杂之声狂乱地响成了一片。


  第一百四十八章上阵父子兵(二)


  眼瞅着弘晴那一本正经地推卸责任的样子,老爷子还真有些个哭笑不得,这便起了刁难一下弘晴的心思,脸一板,阴测测地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海涵,孙儿并不敢无礼非法,所言者,实情也,自古救灾如救火,须臾耽搁不得,为河南数十万灾民之生计故,孙儿斗胆叩请皇玛法下诏赈灾。”


  老爷子的脸色这么一沉,边上看着的众朝臣们大多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阵心悸,可弘晴却并不在意,倒不是弘晴悍不惧死,而是瞧准了老爷子的心思,左右不过是佯怒而已,自不必太过在意,回答起来自也就从容淡定得很。


  “嗯哼,那好啊,你就说说看,朕该如何赈灾才是。”


  老爷子还真就被弘晴那较真的小样子给气乐了,眉头一扬,有些个意味难明地笑了起来,可问出来的话却明显地带着浓浓的诛心之意。


  “回皇玛法的话,此国之大事也,孙儿实不敢妄言,只有些浅显见识,还请皇玛法垂询则个。”


  若是旁的大臣,听到老爷子如此不善的话语,那十有**要吓得赶紧请罪不已,可弘晴倒好,居然顺着杆子便往上爬了去,还真是一副要为康熙老爷子“分忧”之架势。


  “妄言么?朕还真就想听听尔之妄言的,说罢。”


  一见弘晴这般作态,老爷子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但并未就此发作出来,而是一派饶有兴致状地看着弘晴,声线阴冷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蒙皇玛法不弃,得以帮办工部,自不敢有负天恩,昨日邸报至京,朝野皆为之哄传,孙儿心甚忧之,连夜测算了固堤之所需,参照康熙三十五、三十九年两次固堤之前例,已得大约之数,若欲保堤坝十年不失,则至少需得白银两百三十万两,若欲保得堤坝百年不失,则此数还须得翻倍,若是所拨银两少于一百五十万之数,则仅能治标而不能治本,年年水患恐将难免,此一条,还请皇玛法明鉴。”


  弘晴自是能听得出老爷子话里的不耐之意味,但却并不在意,跪直了身子,款款将固堤所费之数详细地道了出来。


  “嗯……,马奇!”


  一听弘晴报出的数据如此之大,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微皱了起来,但并未加以置评,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点了马奇的名。


  “臣在!”


  昨儿个虽是月假,可马奇却恰好当值,河南的告急邸报正是他亲自送进宫里去的,还因此被老爷子揪着问责了大半个时辰,自是清楚老爷子此际点他的名之用心所在,心下里不禁暗暗叫苦不迭,只是老爷子都已开了金口,马奇却是不敢不站将出来,应答的声音里自也就难免带了几丝苦涩之意味。


  “户部对赈灾一事可有甚章程么,嗯?”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扫了马奇一眼,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回皇上的话,臣昨日已就邸报所载之灾情预估了所需之粮秣资材,现有本章如下:此番水患四府十八县受灾,万顷良田被毁,受灾百姓四十八万七千余,若欲通体抚恤,须得调粮十二万石,费银一百四十万两,纵使减免河南一省之赋税,却也尚须得一百万两方可敷用,若算上弘晴贝子所言之固堤所需,则须得四百万两以上之银两。”


  马奇心中虽是叫苦连连,可老爷子有问,他也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将户部连夜赶出来的结果禀报了上去。


  “嗯,那户部可曾造好了划拨章程么?”


  昨儿个老爷子便已知晓了此番救灾的大体费用,所差的不过是工部这头固堤之额度罢了,这会儿听得马奇如此说法,自不会有甚惊疑之处,这便依旧按着君臣奏对的格调,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陛下明鉴,粮秣尚能从两湖调拨,至于银子,臣实是难为也。”


  这一听戏肉来了,马奇脸上的苦意顿时更浓了几分,却又不敢不答,只能是满脸愧色地应对了一句道。


  “嗯?朕若是没记错的话,国库存银不是尚有四千五百余万两之数么,有甚难为处,说!”


  马奇话音一落,老爷子额头上的青筋立马便是一跳,面色阴冷地喝问了一嗓子。


  “回陛下的话,户部如今账面是有四千五百余万两之数,然,实际存银不过一千三百二十七万两,而今岁朝廷运转之所需亦差不多如此,所剩者,拢共不到两百万之数,仅够急用耳,实无法调拨出去,纵使要调,最快也得后年此时,老臣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不管是真是假,马奇都不能不作出一派惶恐不安之状,猛磕了几个响头,万般无奈地将实情道了出来。


  “为何如此,说,国库之银两都挪到何处去了,嗯?”


  老爷子等的就是这么个发飙的机会,马奇话音一落,老爷子已是一派震怒状地猛拍了下龙案,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皆臣无能,未能遏制久已成风之借贷陋习,今,国库银两除被各省拖欠的一千五百万两之外,余者皆是朝中衮衮诸公之所借,臣此处有账目在,还请陛下圣裁!”


  老爷子这么一发飙,马奇的老脸顿时苦得有若菊花一般,不为别的,只因这么些亏空与他马奇关系其实并不大,自他上任户部尚书一年半以来,已是屡屡下文各有司,严令不得将库银外借,奈何下头人等阳奉阴违,以朝廷惯例加以搪塞,马奇管不胜管,再说了,敢伸手借库银的,又有哪一个不是权贵之辈,不说阿哥们,便是连太子都在国库里借了十几万两之多,对这等陋习,马奇实在是有心而无力,这会儿被老爷子发作,尽自委屈无比,却也无可奈何。


  “嗡……”


  马奇这么番话一出,满殿大臣们顿时哗然一片,不为别的,只因在场诸般人等中,没往国库里伸过手的着实没几个,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干净,这会儿被马奇当庭捅了出来,又怎能不为之心虚不已的。


  “呈上来!”


  老爷子先是面色阴冷地环视了一下惶恐不安的殿中诸般人等,而后一拍龙案,怒火冲天地断喝道。


  “喳!”


  老爷子这么一怒,刹那间便令满殿朝臣们皆为之噤若寒蝉,乱议之声骤然而停,就连侍候在老爷子身旁的赵明德也吓得腿脚发软不已,颤巍巍地应了一声之后,一溜烟蹿下了前墀,接过了马奇捧过了头顶的一叠子厚实之文档,又急匆匆地行回了前墀之上,将文档递交到了老爷子的龙案上。


  “好,甚好,朕高官厚禄予尔等,尔等便是这般报答朕的么?国库的银子都敢伸手,朕要尔等来何用?”


  尽管事先便已知晓了国库亏空的事儿,可真到了目睹文档上列明的那一串串刺目已极的人名与借款额,老爷子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文档重重地往庭下一甩,盛怒至极地喝骂了起来,直惊得满殿人等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好戏开始了,火候已到,老爹啊老爹,该您上场了,顶住了,千万别趴下!


  老爷子震怒,一众人等尽皆惶恐不安,可弘晴却是浑然不在意,尽管也趴跪在地上,可注意力却并不在此事上,而是暗自祈祷着三爷能挺身而出,上演一出力挽狂澜的好戏。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有下情禀报,还请皇阿玛垂询则个。”


  三爷的性子虽稍显优柔了些,可毕竟不是愚笨之辈,一见眼前这等架势,自是知晓清欠一事已是势在必行,对昨儿个弘晴的分析与建议自也就更多信了几分,面对着这等上演壮志的大好机会,他自是不肯错过,这便膝行着从众臣中脱颖而出,一边磕着头,一边口中恳切无比地进谏道。


  “讲!”


  一见出头的人是三爷,老爷子虽在盛怒之中,却也没拿三爷来发作,脸虽依旧板着,可声线却很明显地稍缓了些,显见对三爷这几年的表现很是满意,内心里自不免有些期盼三爷能在户部一事上也做出番功业来。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


  三爷人虽是奋勇地出了头,可心底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老爷子盛怒之下,连自个儿都一并发作了去,此际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心中的忐忑立马尽去,紧赶着磕了个头,谢过了恩之后,这才跪直了身子,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神情肃然地开口道:“儿臣以为国库亏空一事须得严查,然,救灾一事却是刻不容缓,灾民有难,儿臣心中难受已极,实不忍坐视,恳请皇阿玛能准儿臣代皇阿玛主持其事,以抚灾民之心,儿臣百拜恳请,还请皇阿玛圣断。”


  “嗡……”一听三爷如此说法,下头跪着的众人登时又哗然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三爷这等明知事不可为而强为之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些,又怎能不令众人不起疑心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阵父子兵(三)


  老爷子本以为三爷要说的是户部一事,却没想到三爷居然要请旨去河南赈灾,自是颇为意外,可转念一想,户部的事儿还可以缓缓,救灾的事儿却是丝毫拖延不得的,对三爷敢于在此时出头承担责任之举,心中还是很受用的,只是考虑到国库眼下的情形,老爷子对救灾一事自不免颇多疑虑,这便神情慎重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赈灾与固堤看似两事,实则二而一也,堤若不固,来年依旧难保,二事当一并而为之,儿臣愿总揽其事,肯请皇阿玛恩准。”


  三爷乃是有备而来,应对起来自是慷慨激昂得很,毫不犹豫地便将两桩棘手无比的活计一并揽下,还真有些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之气概。


  “皇玛法在上,孙儿愿随父王一并应差,还请皇玛法恩准!”


  三爷的话音刚落,也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原本跪在人群里的弘晴便已动了起来,膝行数步,来到了三爷身侧,神情激昂地跟着请愿道。


  “嗯,尔父子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眼下国库空虚,朕也难予尔等足额银两,此事恐大不易也,尔等可有甚章程否?”


  老爷子昨夜一宿未眠,操心的正是这赈灾与固堤之事,自是清楚在没有足额银两的情形下,这两桩事的难度究竟有多大,这会儿见三爷父子如此勇于任事,心中当真是欣慰得很,只是欣慰归欣慰,具体到如何办差上,老爷子还是得问个分明,毕竟这两件事可都是关系到苍生安危的大事,断容不得有丝毫的闪失的。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也知眼下国库困难,不敢奢求足额之银两,然,所求有三:一者,恳请皇阿玛能免了河南今明之税赋;其二,能给儿臣以节制河南以及河道总督衙门之权限;其三,恳请皇阿玛能拨给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及粮秣三十万石以为赈灾以及固堤之用,其余之缺额请准儿臣以盐引换之,若有此三条,儿臣定不敢有负皇阿玛之重托。”


  三爷重重地磕了个响头,眼含热泪地将所求之条件一一开列了出来,所述之言正是昨日弘晴所言之策,当然了,这仅仅只是一部分,最为关键的运作核心却并不曾明言。


  “盐引?”


  盐铁之利乃是国之赋税根本,向不得轻动,自大清开朝以来,也就只有平三藩之乱时,为筹集军费售卖了一些,三藩一平,便即取消,为的便是保证国之赋税不失,此际三爷提出要盐引,老爷子自不免有些犯迟疑了。


  “皇阿玛,此事万万不可,盐铁之利乃国之税赋根本,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也!”


  “皇阿玛,万请慎重,此例轻开不得啊!”


  “皇阿玛,赈灾虽紧要,可比之国之重器却大是有差,万不可因小失大,还请皇阿玛明断。”


  ……


  众阿哥们本就不想见三爷成事,此际一见老爷子犹豫不决,可就全都来了劲了,不止是九爷等人叫得欢,便是连四爷也跟着起了把哄,而那些亲近八爷的朝臣们自也不甘落后,一时间反对之声噪杂成了一片。


  “嗯!”


  众人不嚷嚷还好,这么一嚷嚷之下,老爷子可就来了气了,极之不耐地一挥手,重重地哼了一声,顿时便令正嚷得起劲的众人尽皆成了哑巴。


  “胤祉,依你看,须得多少的盐引方能成事?”


  老爷子生平最恨的就是拆台之事,眼瞅着一众阿哥们办事时不见人,咋咋呼呼倒是一个比一个起劲,还真就火大得紧,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止住了众人的咋呼之后,也没再多啰唣,目光炯然地望着三爷,神情慎重地发问道。


  “回皇阿玛的话,两百六十万斤盐引便足敷用,还请皇阿玛成全。”


  三爷早就算过了总账,自是清楚老爷子的底限是多少,此际道将出来,自是显得颇为的自信。


  “两百六十万斤么?嗯,朕准了!”


  老爷子乃是实干之辈,对盐引的时常行情自是心中有数,略略一算,见所费不过八十余万两的白银而已,比之弘晴提议的固堤十年之费用两百三十万两足足要省了一百五十万两之巨,就算三爷所提的粮秣要多出了十八万石,也还是能省下一百余万两的银子,这买卖自是做得过去。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


  一听老爷子准了自个儿之所请,三爷悬着的心可算是就此落了地,自是赶紧谢恩不迭。


  “嗯,尔且须记好了,不止灾民要赈济,固堤之事也断不可轻忽了去,最少也要给朕保得十年不失,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


  老爷子准是准了奏,可心底里到底还是不怎么放心得下,叮咛之语也就显得颇为的严厉。


  “皇阿玛放心,儿臣定谨遵皇阿玛教诲,断不敢有失!”


  一听老爷子这话说得寒,三爷可就顾不得兴奋了,赶忙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言语诚恳地作出了保证。


  “嗯,那便好,晴儿可有甚要说的么?”


  对于三爷的办事能力,老爷子还是信得过的,此际听三爷如此说了,不安之心自也就稍平了去,也没再喋喋不休地追问下去,而是侧头看了弘晴一眼,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亦有两个要求,一是请皇玛法恩准孙儿从河道衙门调集部分人手参与固堤之事;二是请准孙儿追比河道衙门历年之亏欠,以敷固堤之所用,若有此二条在,孙儿斗胆应承固堤之要务,还请皇玛法成全。”


  本来么,老爷子就算不问,弘晴也要提要求的,老爷子这么一问,那可就正中了弘晴的下怀,哪有不赶紧顺杆子往上爬的道理,一张口便是两个条件蹦将出来。


  “嗯哼,尔若是敢应承十年之固堤,朕便准了。”


  老爷子当政四十余年来,几乎每隔两、三年,黄河便得溃决一次,不是河南出问题,便是山东遭水患,治河的钱早不知往里填了多少,却始终不曾见到大的效果,毫无疑问,这条不消停的黄河早就成了老爷子的一块心病了,此际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自信,倒是真起了兴致,这便反开出了个要求。


  “孙儿甘当军令状!”


  弘晴对治河一事其实并不精通,不过么,他却是知晓精通之人何在,心里有数,自是不慌,昂然便应承了下来。


  “哈哈哈……好,这道旨意,皇玛法给了,到时候若是治不成河,皇玛法可就拿你的小屁股是问了!”


  眼瞅着弘晴那张童稚的脸庞上满是认真的神彩,老爷子心情顿时大好,哈哈大笑着调侃了弘晴一把。


  “孙儿遵旨,谢皇玛法隆恩!”


  弘晴早就想着能有独当一面的机会了,此际一听老爷子准了奏,自是兴奋不已,至于那些威胁的话么,他却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意气风发地便高声谢了恩。


  “嗯,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老爷子显然很是满意三爷父子的表现,加之赈灾与固堤这两个最大的麻烦已有着落,心情自也就大为的好转,也没再多啰唣,挥了下手,示意三爷父子尽皆退下,而后扫了眼兀自惶恐不安的马奇,面色一肃地点了名:“马奇!”


  “微臣在!”


  先前被三爷父子打岔了一回,马奇正自庆幸或许能躲过一劫,却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又调转回来了,趴伏在地上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可又无奈得紧,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应了一声。


  “银库是尔户部该管,今既亏欠如此之多,卿打算如何追比,可有章程否?”


  尽管心情已是好转了不少,可老爷子却是不打算将国库亏空的事儿再往后迁延了去,已是铁了心要在今日一并解决,自是不会去理会马奇的狼狈与尴尬,冷着脸便喝问道。


  “这……”


  马奇今日个本是配合老爷子演戏的,却没想到戏演着演着就有成了真的趋势,眼瞅着这么块烫手的山芋就要捂在自个儿的怀里了,马奇登时便急得满头大汗淋漓不已,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作何解说才是了。


  “嗯?”


  老爷子何尝不知此事并非马奇之过,这等追比之重责也不是马奇这个大学士的身份所能承担得起的,终归须得有得力之阿哥出面方能为之,只是兹事体大,牵涉面又极广,纵使老爷子身为帝王,也不好将此事强压在阿哥们的头上,没奈何,也只好拿无辜的马奇来先行作法了。


  “皇阿玛在上,儿臣有本要奏!”


  老爷子冷哼的声音里寒意浓得惊人,不止是马奇被震得哆嗦不已,便是一旁跪着的众朝臣们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时间尽皆噤若寒蝉,便是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下的,就在这等难耐的死寂中,却见四爷膝行着从人群中挺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嗡……”得,四爷这么一出头,下头众臣们又骚乱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都已隐隐猜到了四爷在此时出头的用心之所在,再一联想到这厮的狠戾,欠了国库银两的朝臣们自不免后心发凉不已。


  第一百五十章雄起的四爷


  老爷子之所以如此逼迫马奇,为的便是激阿哥们出头,当然了,老爷子最看好的人选有三个,头一个便是眼下正管着户部的胤禛,第二个则是人脉素广的八爷,至于三爷么,其实只是第三选择,而今,四爷这个正主儿既已站了出来,老爷子自是心情不错,不过么,却并不曾带到脸上来,而是依旧平板着脸,从口中吐出了个**的字来。


  “启禀皇阿玛,儿臣蒙皇阿玛恩宠,得以执掌户部,月余之勤勉,却未能为皇阿玛分忧,实儿臣之过也,今户部积弊已多,国库亏空日胜一日,儿臣心忧若焚,累及皇阿玛盛怒若此,儿臣惶恐,实不敢辞其疚,若得蒙皇阿玛不弃,儿臣愿主持清欠一事,还请皇阿玛恩准。”


  清欠很难,还是件极其得罪人的事儿,然则四爷却并不在乎,他要的便是这份艰难,为的便是表现出自身无惧险阻的勇气,实际上,就算老爷子今日不提,他也会找个时间挑明此事,而今,机会已摆在面前,他又岂肯轻易放过,这便重重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言语恳切至极地出言求肯道。


  “嗯,难得尔有此心,朕心甚慰也,只是兹事体大,尔可有甚章程否?”


  让四爷去整清欠一事虽是老爷子的既定之策,可真到了四爷自请之际,老爷子却又有些放心不下了,毕竟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这可是与满朝文武为敌的事儿,有勇气固然是好事,可光凭着一腔热血,却十有**成不了事,只会平白得罪了人去,老爷子不得不为四爷捏上一把冷汗,这便沉吟着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此事说易行难,若是光凭儿臣一个,纵使操劳至死,也断然有成事之可能,为万全计,儿臣有几个不情之请,还请皇阿玛成全则个。”


  四爷可不是愣头青,尽管很想在户部差使上表现一回,却也没冲动到不顾一切地蛮干之地步,此际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自然是要顺着杆子爬上一爬,以求得些权柄与利益。


  “嗯,那尔且就说来听听好了。”


  老爷子是个很讲理的人,自然干不出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的事儿,此际听得四爷如此提法,自不会有甚异议,这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此事涉及既广且深,非一人可独力为之,故,儿臣想请几个帮手,一是左副都御史施世纶,儿臣希请能以其为户部左侍郎,主持户部公干;其二是刑部右侍郎范时捷,儿臣希请皇阿玛能准其参赞此番清欠,以刑部之差役为用;其三,御史王彬忠直敢言,向不惧权贵,儿臣希请能准其参与清欠一事;其四,十三弟如今闲居在府,并无差使在身,儿臣希请皇阿玛能准其为儿臣之副,若能得此,儿臣信心百倍矣,还请皇阿玛圣裁。”


  四爷既是早就盘算着要清欠,自然是有备而来,这一张口便要调朝中素来以敢作敢为的三员干将不说,还想着要将前番因八旗请愿一事被禁足在府的老十三也一并捞了出来。


  “嗡……”


  一听四爷要的都是硬骨头的主儿,下头那帮欠了国库银子的权贵们可就稳不住神了,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私下里便小声乱议了起来。


  “嗯,这几个人朕可以给,这样好了,施世纶官升一级,就任户部尚书一职,由其主持户部公干,其余诸般人等暂且原职不动,待得清欠一事罢,再行升赏。”


  老爷子没理会众人的噪杂,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不单同意了四爷的要求,更进一步将施世纶提拔了起来,算是给了四爷最大的支持力度,只倒霉了原本注定是这场议事之配角的马奇,就这么平白丢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兼职。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然,儿臣还有一请,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户部积弊已久,若不善加整顿,实难堪大用,请皇阿玛准儿臣先固户部,再行清欠事宜。”


  四爷人虽到了户部月余,可真说到掌控么,其实真没多少的力度,除了施世纶与其相对投契之外,从马奇到下头的各司郎中,都不怎么鸟四爷这么个整日价板着脸的冷主儿,对其之令谕,虽说不是无视,可也就是阳奉阴违罢了,这等局面自然不是素有雄心的四爷所能容忍得了的,以前之所以隐而不发,那是没逮着机会,这会儿有了清欠的大权在,又怎肯错过这等借势整顿户部之良机。


  “此一条,朕也准了,回头便给尔旨意,如今还有甚要求且就一并道出来好了,朕听着呢。”


  老爷子是明事理之人,尽管看得出四爷这是要趁机在户部揽权,可也不是很在意,毕竟他将户部交给四爷,本就有意在锻炼四爷的同时,看看四爷是否真堪大用,自不会反对四爷的提议,不过么,对于四爷这等将话分几次讲的做派,却是微有些不满了,言语间的不耐之意也就浓了不老少。


  “能得皇阿玛支持若此,于儿臣来说,已是天大之殊荣,实不敢得寸而进尺,自当效死而为之!”


  四爷是个精明人,自是听得出老爷子话里隐隐透着的不耐之意,原本还想着再多讨些权力,到了这会儿,自是不敢再多纠缠,忙连磕了几个响头,恭谨万分地表着忠。


  “嗯,那就这么定了,尔等兄弟都能如此实心任事,朕心甚喜之,来人,传朕旨意,赐宴乾清宫!”


  老爷子原本以为今日之议事必定艰难无比,却没想到先有弘晴父子的出头,后有四爷的敢作敢为,一场原本可能是大风暴的议事居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办了下来,心情大悦之下,这才发现没吃早膳的肚子早已饿得前心贴了后背,兴致一起,便即下了赐宴群臣的旨意。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议了一早的事,如今时已近午,饿自然也都饿了,只是今日这趟议事下来,大家伙都被震得个不清,尽皆心事重重,哪有宴会的心思,只是老爷子金口既已开了,不管情愿不情愿,谢恩都是少不得之事,至于各自的心里头究竟在想些甚,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小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王妃娘娘处可是派人来催了几回了。”


  御宴听起来好听,真吃起来实在是没啥滋味,来来去去就是些温火罐子,不咸不淡地,也就只是看起来色香俱全而已,更别说还是陪着老爷子吃喝,又有谁能真儿个地放开手脚,大体上也就只是吃个意思罢了,弘晴自然也不例外,大半个时辰的宴会下来,除了陪老爷子开开心之外,愣就没多少的汤水进肚,直到宴会散了,弘晴这才算是逮着了机会,溜之乎也,跟老十五哥俩个跑聚仙楼处恶补了一大通,而后又一并去了趟“麒麟商号”,迁延到日薄西山了,这才施施然地打道回了府,方才走进翠山居,就见小丫鬟倩儿一蹦一跳地跑了来,挤眉弄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这丫头搞啥呢,这么神秘兮兮地,不对劲啊!

  一见倩儿的神色不对味,弘晴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嘀咕,眉头微微一皱,拿出主子的架子,佯装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何事?”


  “哈,好事啊,主子去了就知道了。”


  小丫头嘴紧得很,压根儿就不吃弘晴那一套,头一歪,眉开眼笑地调侃了弘晴一把。


  “得,你个死丫头,胆子肥了,连爷都敢消遣,回头跟你算账!”


  眼瞅着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弘晴也就懒得再多问,笑骂了一嗓子,扭头便向主院子行了去,背后传来了一众丫鬟们好一通哄乱的嬉笑之声。


  “孩儿见过额娘!”


  弘晴所住的翠山居在王府的东头,离着主院还是有些距离的,可也不算远,走走也就到了,这才方进了主房,入眼便见王妃董鄂氏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榻上,那等严肃的样子一出,还真叫弘晴很有些犯嘀咕的,可也不敢有甚旁的表示,疾走数步,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罢,来,到娘这儿来。”


  王妃董鄂氏最宠的便是弘晴这个长子,尽管等了弘晴一下午了,却也没半句的怨言,肃然的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一招手,将弘晴唤到了近前。


  “额娘。”


  尽管明知道董鄂氏极疼自己,可每回被董鄂氏拉着手嘘寒问暖,弘晴总有着股别扭感在,没法子,这九岁的身躯里装着的可是成年人的灵魂,要想装嫩,实在是太过艰难了些,可又却不过董鄂氏的热切,也就只能是陪着笑脸地唤了一声。


  “晴儿啊,翻了年,你也就该十岁了,如今又有了差使在身,算是大人了,实也用不着娘操心,可有一条娘却是得为你做主,唔,这么说罢,今儿个温达家的来了府上,说是她家的孙女八岁了,尚未许人,样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俊,娘看着那丫头也乖巧可人,就想着给晴儿先定了下来,回头就给你阿玛说了去。”


  董鄂氏爱怜地摸了摸弘晴的头,笑呵呵地道出了叫弘晴前来的用意之所在。


  啥啥啥?娃娃亲?搞没搞错啊,我勒个去的!一听董鄂氏如此说法,弘晴登时便傻了眼,俩眼珠子圆睁得都快掉出眶了,简直不敢相信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儿居然就这么不其然地落到了自个儿的头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娃娃亲

  本来么,老娘有爱好,身为人子,弘晴应该想尽方法成全才是,要不咋体现一下中华自古就有的孝顺之美德,问题是老娘这个爱好着落在自家头上,那可就成要命之事了的,没旁的,弘晴同学虽好美色,可性趣却是正常得很,并非那啥控来着,没事儿给整上一娃娃亲,这不是为难人还是咋地?


  “额娘,孩儿还小,此事还是先缓缓罢。”


  打死也不能应将下来,一想到自个儿的性福就这么给老娘卖了,弘晴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阵恶寒,没别的,野花都还没采够了,这就整一家花搁窝里,算啥事儿啊,赶紧拒绝了事。


  “不小了,过了年,就满十岁了,先定个亲,满十六就能行大礼了,这是好事来着。”


  董鄂氏眼下就这么个爱好,哪能容得弘晴推辞了去,好看的杏仁眼一眯,不由分说地便要给弘晴套上个马嚼子。


  “额娘,孩儿功业未立,实不敢言家,还请额娘明鉴则个。”


  一计不成,自然还得一计,左右脸皮厚,这事儿就算是生磨死缠,也断不能应将下来,弘晴可不想没地找罪受了去。


  “这话怎么说的呢,嗯,你眼下好歹也是朝臣了,又帮办着工部,你阿玛在你这年龄,还在阿哥所里瞎混着呢,该知足了。”


  董鄂氏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杏仁眼一瞪,毫不客气地教训了弘晴一番,那架势便是不管弘晴怎么说,都得先将马嚼子给弘晴套了上去。


  “额娘,孩儿与温大人同朝为官,素来平辈论交,若是取了他的孙女,岂不连带着父王都低了一辈?这怕是不好罢?”


  道理说不通,那就蛮缠,不将这事儿搅黄了去,弘晴可是绝不收兵的,眼珠子只微微一转,又有了新的借口。


  “这有啥,你阿妈当初还跟你郭罗玛法(满语中的外祖父)称兄道弟呢,到头来,额娘还不是嫁给了你阿玛,咱天家子弟,不按这么些辈分走。”


  董鄂氏嘴角一挑,笑眯眯地便又将弘晴好不容易才找出来的正理驳了个干净,打定了主意便是要弘晴老实认命,这也就是弘晴,董鄂氏宠得不行,换了旁的儿子,要是这么啰唣个没完,早拿家法侍候上了。


  “额娘,都说女大十八变,这小时甚好,大未必佳,要不再等几年看看?”


  辈分的事儿说不通,那就拿旁的来解释,左右这门亲,弘晴就是不想认下。


  “怎地?不相信额娘的眼光么,嘿,额娘看人准着呢,那小丫头就一美人胚子,长开了,定是倾国倾城的主儿,许给你,算是便宜你小子了,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额娘自与你阿玛说了去!”


  董鄂氏的脾气可不算好,尽管极宠弘晴,可耐心却是有限的,这一见弘晴可着劲地推脱不已,心下里可就不耐烦了,板着脸,一挥手,不容置疑地便下了决断。


  我勒个去的,都说跟女人辩论,那是自找没趣,敢情还真就是如此,晕了,不拿出杀手锏,这事儿闹不好就得玩完了去了!


  眼瞅着道理说不通,蛮缠也没用,弘晴可就急红了眼,咬了咬牙,一横心,沉着声道:“额娘明鉴,孩儿与父王此番皆已受了皇玛法的旨意,后日一早便将分头赶往河南赈灾,此一去恐多艰难,若存别样心思,凶吉难料,诸般事宜不若待孩儿与父王归来后再行计议可好?”


  “唔,若是如此,这门亲事更须得早定为宜,温家眼下圣眷正隆,想来不久必有超拔,吾儿能得此臂助,或能少些险阻,此事勿须再说,就这么定了,你且道乏罢。”


  董鄂氏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哪怕弘晴说破了天去,董鄂氏也断然不想错过当一番媒人的乐趣,这便脸一板,不由分说地下了逐客令。


  “啊……,哦,孩儿告退!”


  一听老娘如此决绝,弘晴立马便傻了眼,待要再说,却见董鄂氏的眉头已然竖起,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着想,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弘晴也不敢去尝试一下家法的厉害,好汉不吃眼前亏,也就是先走为上了的。


  完毬了,女人一固执起来,当真比驴子都还犟,怪不得孔夫子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勒个去的,老子的性福啊,就要这么毁了,晕乎!

  弘晴与温达同朝为官也有些日子了,虽说并无太多的交集,可平日里应酬还是有的,自是知晓其人乃当今为数不多的干才之一,无论能力与品性都极为出众,眼下虽只任着左都御史(从一品)之职,可圣眷却是极隆,想见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名列台阁之上,若是能将其收拢在麾下,自然是好事一桩,然则要弘晴拿婚姻去换,那可就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了,奈何董鄂氏“蛮不讲理”,弘晴小心眼里除了发苦之外,还真就没地儿说理去。


  没地儿说理?不成,老娘说不通,找咱老爹去,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弘晴可不是个轻易认输之人,既然老娘处没得商量,他自然要找有的商量的地儿去解决个人大事,这一出了主院,也没回翠山居,直接便往内院书房奔了去,打算找三爷拿个说法,至不济也得整出个联合阵线来,若不然,还真就架不住董鄂氏在府内事宜上的权威的。


  “孩儿叩见父王!”


  待得到了书房之际,入眼便见三爷正忙乎得满头大汗,弘晴本不愿在此时搅闹三爷,奈何心浮气躁之下,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咬了咬牙,还是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何事?”


  后日一早便要赶往河南,赈灾事宜繁琐,三爷自不敢稍有懈怠,这都已是擦黑时分了,三爷依旧端坐在文案后头,挥笔速书着明日要用的一些公文,这一听得响动,头立马便抬了起来,可也就只是扫了弘晴一眼,便即再次埋头于公文之间。


  “父王……”


  弘晴轻唤了一声,张口欲言,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不为别的,只因娃娃亲的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好出口,哪怕弘晴脸皮算是厚的了,却也一样有些个语塞了。


  “嗯?”


  三爷等了片刻,愣是没等来弘晴的下文,不由地便是一愣,再次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看弘晴,有些个不耐地轻吭了一声。


  “父王,那个,唔,额娘说,哦,额娘说是要给孩儿定门亲事,那个,那个……”


  一见三爷面色不愉,弘晴自不好再保持沉默,无奈之下,也只好结结巴巴地将来意说了个大概。


  “哦?竟有此事,哪家的闺女有幸能配得上我家之千里驹?”


  这一听是弘晴的亲事,三爷可就来了八卦之兴趣,随手将笔往笔架上一搁,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尴尬无比的弘晴一番,而后方才打趣了弘晴一句道。


  老爹啊老爹,您老少一点八卦精神好不?这可是咱一生的性福来着,敢情您老当玩笑看啊,晕乎!

  这一见三爷那八卦意味十足的笑脸,弘晴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偏生还不敢发作,心里头着实是歪腻透了,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回父王的话,额娘说是看上了温达家的孙女,才八岁啊,孩儿也还不到十岁,这亲事未免太早了些,实非孩儿之所愿,还请父王为孩儿做主。”


  “温达家的孙女?嗯,这是好事啊,有何不可之说,阿玛看着就挺好的。”


  别看三爷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可在王府里就一甩手大掌柜,内事可是全都是董鄂氏在管着,对于给弘晴定亲的事儿,三爷还真就不知内情,不过么,却无碍于三爷对此事的判断,在他看来,能将温达这么个注定要腾飞而起的能干大臣拉进自家阵营,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儿,自不会反对董鄂氏的意见,至于弘晴的幸福问题么,那可就不在三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的。


  好?好个屁啊!老子又不是萝莉控,整个鼻涕娃哄着好玩是不?


  三爷这等态度一出,弘晴可就火大了,眉眼都竖了起来,真恨不得破口大骂上一回的,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没胆子这么做了去的,除非弘晴打算拿自个儿的小屁股去尝试一下家法板子的硬度究竟如何,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尽自委婉地进言道:“父王明鉴,后日一早孩儿便得去应了河道衙门的差使,此一去若是牵挂太多,终归不是啥好事,万事不若等孩儿归京之后再行计议可好?”


  “嗯,正事要紧,此事阿玛知道了,回头阿玛自去与你额娘分说好了。”


  对于这门亲事,三爷心中其实已是赞同了的,可一见弘晴似乎反应极大,也就没在此时催逼,这便耍了个缓兵之计。


  “谢父王宽仁。”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明了了三爷心中之思忖,心里头的歪腻自是更旺盛了几分,奈何三爷都已流露出了逐客之意味,弘晴就算是再不甘,也不敢多加啰唣,没奈何,只好不情不愿地谢了恩,丧气无比地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再临济宁


  距济宁城外六十里处的山道上,四百余骑簇拥着两辆马车高速地疾驰着,打头的车厢上插着数面的明黄龙旗,显示着这辆马车上主人的身份之尊贵,这队人马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已从两山对峙的峡谷口中狂奔了出来,济宁城那高大的城墙已是遥遥可见。


  宽敞的车厢里,三爷与弘晴并肩而坐,只是都不曾开**谈,各自闭目养神不已,左右该说的,这一路行来,也早都说透,该交代的事儿,也早已交代个分明,急赶的行程十二万分的累人,父子俩自也就没了再多交谈的兴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分手那一刻的到来——救灾如救火,父子俩三日前办妥了离京的一切手续后,丝毫没有耽搁,也不曾选择稳妥的水路,而是乘马车赶赴目的地,所不同的是三爷要去的是河南开封府,而弘晴则将独自前往济宁的河漕总督衙门,只是有段路可以同行,父子俩这才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


  “禀王爷,三岔口已至!”


  急行的队伍冲出了山道之后,并不稍停,有若旋风卷地般沿着大道向前狂奔,直飞驰到一处三岔口之际,车队方才稳稳地停了下来,新任王府侍卫统领萨哈宁古跃下了马背,几个大步行到了车厢前,一躬身,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听得响动,三爷霍然睁开了眼,但身子却并未动弹,声线平和地回了一句之后,便即将视线转向了规规矩矩端坐在一旁的弘晴,沉吟着开口道:“晴儿,此去济宁,且自当小心,切莫冲动行事,万事以谨慎为要。”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


  三爷的交待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这些天来,同样的话语,他老人家都已不知说了多少回了,早听得弘晴耳朵都起了老茧,不过么,心里头可以犯嘀咕,该表现恭谦的时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嗯,记住便好,去罢,等回了京,阿玛便为你定亲去!”


  三爷对弘晴的能力自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别看其年岁不大,可真行起了事来,却是格外的老练,哪怕此番去河漕总督衙门是弘晴第一次**办差,三爷也没啥可不放心的,只是见弘晴那一本正经的小样子颇为有趣,这便起了作弄之心,交待了一句之后,突然转了口风,笑眯眯地调侃了弘晴一把。


  “……”


  一听定亲两字,弘晴的额头上顿时黑线狂冒不已,眼珠子一翻,恼火万分地给了三爷一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哈……”


  弘晴那副羞恼的小样子一出,三爷忍不住便狂笑了起来,笑得眼角都止不住地淌下了泪水,实在是无力再多言,也就只是胡乱地挥了下手,示意弘晴自去。


  “父王保重,孩儿告辞了!”


  这一路上,因着定亲的事儿,弘晴已不知被三爷取笑过多少回了,虽还是免不了恼火在心,可毕竟是疲了,也懒得再去分说,只是恭谨地行了个礼,自行下了马车,站在了道盘,须臾之后,四百余骑中分出三百之数,簇拥着三爷的豪华马场转上了南向的岔道,如飞般地绝尘去得远了。


  “小王爷,王爷走远了,我等也动身罢。”


  刘三儿头一回策马赶长途,这三日狂奔下来,可怜的小屁股都生生磨去了层皮,这会儿走路都相当之艰难,可精神头却依旧很足,叉着腿,就跟螃蟹似地窜到了弘晴身旁,小意地请示了一句道。


  “出发,去济宁城!”


  弘晴横了刘三儿一眼,也没多言,一转身,上了后头的那辆马车,待得车帘子一落下,刘三儿已是兴冲冲地嘶吼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大队人马转向东面岔道,如旋风般向数十里外的济宁城狂奔而去……


  “阿大人快看,来了,来了!”


  济宁城北门外的五里亭处,山东巡抚阿进泰以及新任河漕总督良渚各率属官恭立于道旁,静候着钦差大驾的光临,随着一道烟尘从不远处的小山包后头扬起,激动不已的新任山东布政使孟光祖已是忍不住咋呼了一嗓子。


  “准备接驾!”


  一听又是孟光祖在那儿瞎咋呼,阿进泰心里头顿时便是好一阵的歪腻,本来么,弘晴此番到济宁公干压根儿就不关山东地面的事儿,从道理上来说,身为巡抚,阿进泰可以来接驾,也可以不来接驾,来的话是人情,不来是常理,偏生两位副手——布政使孟光祖与按察使苏纳达一个是三爷的门客,另一个是三爷的门下奴才,两家伙可着劲地捣鼓着要来接驾,愣是弄得阿进泰不想来都不行,自是打心眼里反感孟光祖的小人得志,这会儿见着孟光祖那兴奋得有若吃了春药的德性,更不免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只是恼火归恼火,一想起弘晴那如妖孽一般的精明,阿进泰就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忙伸手整了整身上的官袍,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奏乐,快奏乐!”


  车驾来得很快,小山包后头的烟尘方才刚刚扬起不多会,大队骑兵已是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呼啸着转出了山弯,疾若星火地向着五里亭冲了过来,堪堪就要到近前之际,又是孟光祖越疱代俎地呼喝了一嗓子,顿时便令阿进泰火大得直想骂娘,只是顾忌到弘晴与孟光祖等人的关系,也就只能是气恼万分地强忍了下来。


  “下官山东巡抚阿进泰率通省属官恭迎钦差大人!”


  “下官河漕总督良渚率属官恭迎钦差大人!”


  ……


  去岁的盗卖粮库一案中,阿进泰也算是立了些功劳,职位虽没提,可却得了个加工部尚书衔的行头,算是提了一级,如今也已是堂堂正二品的大员了,排位已处在了同为正二品的河漕总督之上,待得马车方一停稳,他已是率先抢上一步,躬着身子唱了礼,而去岁方才调任河漕总督的良渚自也不敢大意了去,跟着也上前躬身行礼不迭——弘晴只是副钦差的身份,在没有亮出圣旨之前,照规矩是不用大礼参拜的,再者,阿、良二人的官衔虽都远在弘晴之下,可毕竟是封疆大吏,平常相见之际,却也无须行大礼。


  “阿大人,良大人,诸公,都请免礼罢。”


  马车厢上的门帘一动,弘晴已在刘三儿等人的服侍下,行下了马车,不慌不忙地走到了躬身行礼的阿、良二人身前,很是熟稔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客气了一句道。


  “谢钦差大人厚爱。”


  弘晴人虽尚在童稚之年,可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就已传遍了大清官场,自没谁敢以童稚视之的,哪怕弘晴客气得紧,众人也不敢失了礼数,各自谢恩不迭。


  “阿大人,许久不见了,您还是这般精神,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弘晴虽不喜虚礼,可玩起这一套来,却也是熟稔得很,笑呵呵地张口便狠夸了阿进泰一把。


  “小王爷客气了,客气了,下官老迈矣,实比不得小王爷之青春豪迈,惭愧,惭愧啊。”


  阿进泰乃是太子的门下,说起来与弘晴并非一系,不过么,因着前番赈灾之故,也算是有些交情了的,这会儿见弘晴如此和气,心中自是颇为的受用,笑得一张老脸都皱成了朵菊花,早先那些个因大老远前来迎驾的不悦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阿大人,本贝子此番来济宁公干,只为着协调河漕衙门一事,却是与地方无涉,劳您前来远迎,实是多有叨唠了,您主持山东大局,政务繁忙,实不可因本贝子而多有耽搁,若是因之被言官也奏了,那可就是本贝子之过了,接风洗尘之类的就全都免了罢,还请阿大人与诸公一并都回了罢,所有之心意,本贝子全都心领了,您看如此可好?”


  弘晴并不因身负皇命而张狂,也不打算与山东地方官员们多纠缠,这便不顾孟光祖等人在那儿翘首期盼,笑着便吩咐了一番,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阿进泰可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此无它,阿进泰虽是对前来迎驾颇有不愿,可毕竟人已是来了,再怎么着,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公款吃喝上一回还是要的,可一见弘晴说得如此坚决,登时便有些语塞了。


  “阿大人,诸公,本贝子身负皇玛法旨意,有急务在身,实迁延不得,有甚招呼不周处,还请千万海涵则个,就都各归原属罢,本贝子先行谢过了。”


  弘晴胆子虽大,可行起事来却是仔细谨慎,自不愿有丝毫的把柄落人手,左右自家口袋里有的是钱,也真没必要去混一餐公款吃喝的,更不想因应酬这般地方官们而误了正事,这便朝着山东诸属官拱手做了个团团揖,客气而又坚决地谢了一句道。


  “也好,小王爷公务要紧,下官等就不打搅了,告辞,告辞。”弘晴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阿进泰自不好再多勉强,客气了几句之后,便率着一众山东官员自行散了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彼此试探


  良渚,镶黄旗人,正儿八经的天子门下奴才,从户部笔帖式干起,宦海三十余载,历任过知县、知府、道员、按察使等基层职位,康熙四十年调入工部为右侍郎,直到去岁汝福案发,方才得以晋升河道总督之实权职位,其为人谨慎而又小心,在朝中素来保持中立,基本不与阿哥们私相交结,与弘晴更是从无交集,只是久闻弘晴天才之名,倒也不敢小觑了去,这会儿见弘晴如此这般地挥洒自如,心下里暗自佩服之余,也深为警醒,一边思忖着弘晴此来的根本用心所在,一边客气无比地迎上了前去,满脸笑容地请示了一句道。


  “良大人客气,您请!”


  弘晴在来之前,已是尽可能地做足了功课,对于良渚这个新任河漕总督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但并不算深入,概因这厮素性谨慎寡言,在朝中大体上属于独来独往之类型,相知者当真没几个,而其在工部任职时,又因受萨穆哈排挤,既无实权,也没啥心腹手下,弄得弘晴在工部里问了不老少的人,也没能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来,心下里对面前这位善于隐忍的主儿,还真是颇有些好奇与些微的忌惮之心,只是并不算多罢了,左右此来便是要来整河漕衙门的,早早晚晚都能搞清良渚到底是何等样人,却也没必要担心过甚,该虚与委蛇的,弘晴自不会有甚含糊可言。


  河漕衙门是满天下有名的肥缺衙门,身为总督者,即便不似汝福那般丧心病狂地狂捞着钱,一年下来,光是下头的孝敬,也能往自家口袋里装上个万余两的银子,再算上用漕船夹带些私货,以及从河道修缮里卡上一些,就算不太贪,多整个万把两出来,简直就跟玩儿似地,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不出事,或者说不出大事儿,至于眼下么,黄河一决堤,板子自然就是躲不过了的,只是看打在谁的屁股上,又将打得多重而已,很显然,这个权力眼下就卡在了弘晴的手中,有鉴于此,河漕衙门上上下下自是对弘晴巴结得紧,一迎到了驿站,接风宴立马排上,好酒好菜地侍候着不说,还变着法子讨弘晴的欢心,总之,啥好听的就说啥,就差没冲着弘晴狂摇尾巴了,当然了,这起子官员们是没尾巴的,若真有,那也一准早摇上了的。


  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左右都是这帮子官员们刮来的民脂民膏,吃得多了,或许还能算是替天行道不是?正因为此,弘晴可不会跟良渚等人有甚客气的,好话听着,好菜吃着,至于好酒么,那就浅尝而止算了,毕竟身为钦差,形象还是要注意的,倘若喝得个酩酊大醉的话,没地让人看轻了去,那后果可不是耍的,这个险,弘晴可不打算去冒。


  “小王爷,不知朝中对此番黄河溃堤一事有甚定议否?”


  吃也吃了,喝也喝足了,自然是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而弘晴倒也没矫情,将良渚单独请到了书房里,各自分宾主落了座,可待得香茶一上,弘晴却不吭气了,只顾着细细地品着茶,浑然没半点要谈正事的样子,一番耐心比拼下来,到了末了,还是良渚最先沉不住气,没法子啊,眼下弘晴就是官,而他良渚就是待审的角色,有罪没罪尽管不完全是弘晴说了算,可真要是被弘晴参上了一本,那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的,有鉴于此,哪怕明知这当口上,谁先开口,谁便弱了气势,可良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探问了一句道。


  “不好说啊,唉,皇玛法很生气,这后果怕是很严重喽。”


  良渚想探一下弘晴的底,而弘晴么,显然也有着同样的意思,自然不会跟良渚说实话,嘴一撇,后世某部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就这么顺溜地冒了出来,直听得良渚冷汗狂淌不已。


  “这……,当不致于罢,黄河十年九涝并非起自我朝,也就二十七年靳辅治河后,稍稍消停了六年余,过后溃决依旧不止,此非人之过,实是天灾所然,陛下圣明之君也,当不致,呵呵,当不致处置过甚罢?”


  良渚宦海多年,好不容才熬到了眼下这个显要的职位,自不想屁股还没捂热就这么被赶下了宝座,被弘晴这么一吓,当真脸都煞白了起来,赶忙斯斯艾艾地解释了一大通。


  “良大人这话可就诛心了啊,难不成皇玛法还真错怪了尔等喽,嗯?”


  良渚的话虽说不无道理,不过么,说起来还是狡辩的成分居多,问题是弘晴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只阴冷地一笑,出口的话可就不是那么顺耳了的。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呵呵,只是这确是实情,非是下官推卸责任,实是今年雨水多,水大了些,虽不敢言其中无**,可天灾却是不争之事实,此一条,还请小王爷明鉴则个。”


  弘晴说良渚的话诛心,其实他自己的话才真叫诛心,就算再给良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老爷子有错误,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要掉脑袋的,登时便吓得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好几下,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良大人这话说与本贝子听无用,真要说,且自上本与皇玛法分说去好了。”


  弘晴此来河漕衙门,主题并非是追究责任,而是另有目的,不过么,不将责任往下压,那事儿也一准办不成,既如此,自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了去,良渚不解释还好,这么一解释,得,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更阴冷了几分,说话的语气也就更寒了不老少。


  “下官岂敢,下官岂敢。”


  良渚论身份地位,都比不得弘晴,在这等强压下,尽管心中并不服气,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其不低头的,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连道着不敢。


  “良大人敢与不敢,与本贝子皆无涉,左右是非曲折总有公断,待得此间事了,良大人就陪本贝子到开封府走上一趟好了,到那时,自有我父王做主便是了。”


  吓也吓够了,再多吓下去,闹不好良渚也就该心脏病大发作了去,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也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这便话锋一转,隐约地透给了良渚一线之生机,那意思就是在说,只要良渚肯配合着弘晴的差使,三爷那头自有他弘晴会去关说。


  “小王爷英明,唔,且不知小王爷此来是……”


  良渚能混到河漕总督这么个高位,自然不是痴愚之辈,听话听音的本事还是不缺的,只一听,便已明了了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忐忑的心也就稍稍安定了些,赶忙顺着弘晴的意思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这么说罢,皇玛法给了本贝子一道旨意,来此就两件事,一者是要调批有经验的人手去开封应急,二者么,河漕衙门历年来的亏空也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总不能占着肥缺还往公款里伸手,满天底下就没这么个理儿,良大人,您说呢?”


  明面上的来意很简单,圣旨上都写得明明白白了,弘晴自是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截了当地便道明了来意。


  “这……”


  这一听弘晴说得如此直接,良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自己也从国库里借了不少的银子,虽说去岁到如今,私下赚了不老少,可却并不曾拿去还欠债,大体上与诸多官员打的都是一样的心思,那便是法不责众的想头,此际一听弘晴要拿河漕衙门来开刀,良渚又怎能开心得起来,没旁的,吃进去的银子要吐出来,当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怎么?良大人有甚难言之隐么?”


  一见良渚那等神情,弘晴便已知其内心里究竟在想些甚,脸色立马便是一沉,一张口便打起了官腔。


  “小王爷明鉴,非是下官妄言,实是历年积欠庞然,真要清欠,各司必乱,人心一散,那后果怕是有些不堪罢?”


  良渚本人都不想紧着还钱,将心比心之下,自不敢相信下头诸属官们肯欣然还欠账,再说了,整个衙门的亏空又不是他良渚所致,而是历任总督留下的大坑,良渚哪肯都清了去,真要如此,就算他卖光了家产,也未见得能填得上这么个大坑,要知道他才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没紧着捞,到手的盈余实在并不算多,都拿了去,连个坑底都铺不满的,自不肯跟着弘晴的步调走,皱着眉头便叫起了苦来。


  “嗯,这倒也是个事儿,这样好了,且容本贝子再多想想,良大人且先去忙罢,此事回头再商议也不迟么。”


  弘晴原也没指望一上来便能彻底降服良渚,更没指望其能自觉自愿地往外掏钱,此际既已试探出了良渚的态度,弘晴也就不想再多费唇舌,这便语气陡然一缓,反过来安慰了良渚几句。


  “小王爷英明,下官感佩在心,您一路远来辛苦,下官就不多打搅了。”良渚本已无心再多逗留,这一听弘晴下了逐客令,自不再啰唣,起身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告退而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联合抵制


  “大人,情形如何?”


  “大人,那小厮怎生说法?”


  ……


  河漕衙门的后堂里,先前为弘晴接风的一众官员们都在,正聚集在一起,胡乱地议论着,突然间见到面色阴沉的良渚从外头行了进来,赶忙全都起了身,乱纷纷地迎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发问着,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干净,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弘晴,自不免有些个关心则乱——本来么,一众道员们还指望着能拉上山东地方官们一并抵挡来自弘晴的压力,可却没想到弘晴只几句轻巧话,便将山东官员们全都打发走了,如此一来,所有的压力岂不得大家伙来承担,而这,显然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一众官员们自是不得不为之忐忑不安的。


  “都坐罢!”


  良渚心情很是不好,实在是无心跟众属官们闲聊,奈何兹事体大,却又不是他一人能硬顶得下来的,自也就不得不强压住心头的不耐,一声不吭地穿过人群,走到了上首,一撩官袍的下摆,端坐在了太师椅上,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众官员们,微叹了口气,语气萧瑟地吩咐了一句道。


  “良大人,下官听闻那人可是奉旨前来清欠的,若我等不做防备,那后果怕是有些不堪啊,还请良大人为我等拿出个章程来,下官等也好遵照着办了去。”


  一见良渚神情不对味,众官员们自不免为之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说啥才是了,沉闷闷地呆坐着不动,良久之后,这才有一名中年道员站了起来,一派忧心忡忡状地发出了倡议,这人正是南河道员陈闵信,九爷门下奴才,溃堤的开封一线,正是其辖区之一,旁人或许还可以迁延着随大流,可他陈闵信却是不能如此,若不将水搅浑了去,接下来可清算责任之际,他非得倒大霉不可,此际率先跳将出来,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是啊,良大人,如今这亏空已是多达一百七十万两,又非尽皆我等所欠,乃是历年积累所致,倘若真要一体清算了去,那须不是耍的,您就拿个主意罢,下官等听您的。”


  “良大人,我等如此尽心为朝廷效力,朝廷却让这么一小儿来清算我等,实是有些不知所谓,当力抗之才是,若不然,岂不寒了大家伙之心!”


  “良大人,您就拿个主意罢,我等自当一体遵循便是了。”


  ……


  有了带头之人,一众官员们自是全都跟着哄乱了起来,装可怜的有之,装硬汉的也有之,“据理力争”者更有之,满厅堂里乱成了一锅粥,直吵得良渚的头都胀大了好几圈。


  良渚能混到眼下这等高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又怎会不清楚下头那帮官员们的龌蹉心思,左右不过就是想让他良渚出头与弘晴硬干罢了,心中自不免有些个来了气——良渚本人欠国库的钱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当初运作河道总督时欠下的万把两银子罢了,这近一年的总督当下来,捞到的钱已是足够偿还有余了的,问题是衙门总欠的那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却是远远超出了良渚的支付能力,尽管分摊到各道上能消掉个一百五十万两左右,可剩下的二十万两却须得他良渚自己去应对,不为别的,只因这是良渚前任汝福遗留下来债务,照老例,本该是追究到汝福头上的,奈何汝福人都已死了,家产也早已尽墨入官。


  本来么,若是良渚当初上任时,跟户、吏两部去个文,这么些债务也就可以都挂在了汝福的名下,偏偏良渚当初到任得急,并未去处置此事,直到前些天,得知了弘晴要来的事儿,方才专门过问了一下,一听得前任所欠竟然多达二十万之巨,心早凉了半截,这会儿再被手下官员们这么一吵吵,自不免烦上加烦,脸色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了的。


  “哼!”


  良渚实在是被吵得受不了了,这便重重地一拍身旁的几子,冷冷地怒哼了一声,顿时便令正乱闹腾的众官员们全都老实了下来,而他自己却是愤然而起,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丧气地坐回了原位,死沉着脸,眉头紧锁成了个偌大的“川”字。


  “良大人,下官听闻京里也在闹清欠的事儿,我等不若先看看风声,只消先拖着,想来该不会有甚碍难才是。”


  眼瞅着局面要僵,陈闵信可就有些急了,也不管良渚脸色又多难看,再次站了起来,眼珠子狂转地出了个以拖待变的主意。


  “对,就先拖着,京师里可是传开了,这清欠的事儿怕就没那么好整,我等先顶住,时日一长,京里自然有人会放话。”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去,只消大家伙心齐,自不怕那小厮能掀起甚浪花来!”


  “可行,我家主子可是说过了,这事儿满天下的大小官吏十有**都涉在其中,总不能一竿子将整船人都打翻了去罢,那朝廷还办不办事啊,就这么先拖着,回头看风声再做定夺也不迟!”


  ……


  河道、粮道都是肥得不能再肥的肥缺,能混到这等肥缺者,无一不是手眼通天之辈,座中哪个阿哥门下的都有,消息自都灵通无比,有了陈闵信的带头提议,自是都乐得高声附和上一把。


  “嗯,那就先这么着,回头再看菜下饭也好,尔等都先回去,仔细准备着,谁若是在此时出甚岔子,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良渚本就不想清欠,这会儿见手下诸官都是一个心思,自是就此起了跟弘晴扳扳腕子的想头,牙关一咬,已是下了决断,话说得极寒,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座中一人——三爷门下奴才马尔赛,内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警告之意味。


  “良大人放心,下官知晓轻重的。”


  马尔赛,正红旗人,原是礼部主事,拜在三爷门下已有多年,去岁汝福一案大发之后,得三爷力荐,方到了河漕衙门,就职漕司道员,属河漕衙门里最肥的几个官位之一,当然了,他之所辖的道里,同样也是亏空不小,总算起来,约莫六万两上下,对清欠一事自然也是持着反对之态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这会儿眼见良渚神情不善地望了过来,自是得赶紧作出明确之表态。


  “嗯,都散了罢!”


  对于马尔赛的保证,良渚心下里虽是存了疑,可也没再催逼,毕竟河漕衙门里三爷的门下就马尔赛一个,就算马尔赛靠不住,实也掀不起甚大浪来,敲打一下也就够了,良渚也不想作出甚扯破脸的事儿来,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挥手下了逐客之令。


  “下官等告辞!”


  良渚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一众属官们自是不敢再多啰唣,齐齐行了礼,三三两两地便散了个精光……


  戌时三刻,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然则连赶了数日路程的弘晴却并不曾去休息,手持着本书,端坐在书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良久都不曾翻动上一页,很显然,弘晴此际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书上。脸色虽如常,可微皱着的眉头却透露出了弘晴此际的心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清欠,说起来就两个字,可真要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实际上,说是难于登天也断不为过,纵使是有备而来,弘晴也实不敢断言事情定会顺当无比,只是如今箭已在弦上,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启禀小王爷,马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发愣的当口上,刘三儿叉着腿从屏风后头窜了出来,疾步抢到文案前,一躬身,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弘晴之所以没去休息,等的便是马尔赛的到来,此际一听其已到,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如此吩咐,刘三儿自不敢多加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陪着一身青衣小帽的马尔赛从外头又转了进来。


  “奴才叩见小王爷!”


  一见到弘晴正端坐在文案后头,马尔赛自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给马大人赐座!”


  马尔赛乃是三爷的奴才,往日里自是没少在诚郡王府里行走,弘晴与其也算是熟识,然则也就只是面熟而已,倒也谈不上有太多的交集,当然了,在来济宁前,私下里对此人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自是清楚此人手脚也不是很干净,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是很在意,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弘晴还是懂的,倒也不致于苛求手下人等都是正人君子辈,只要其能有用,对弘晴来说,也就够了。


  “谢小王爷恩典,奴才站着便好。”


  旁人或许不清楚弘晴的厉害,可身为三爷门下,马尔赛却是深知弘晴的狠辣,哪敢在弘晴面前有所失礼,一听弘晴赐坐,赶忙逊谢不已。


  “嗯,那说罢,良渚那头可是打算联合抵制本贝子?”马尔赛要客气,弘晴也懒得强求,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派随意状地开了口,此言一出,登时便令马尔赛猛然愣了一下。


  第一百五十五章绸缪帷幄(一)


  马尔赛此来原本还想着以良渚等人商议之定策为邀功之手段的,却没想到他话都还没说呢,就已被弘晴一口道破,心下自不免为之一凛,赶忙躬低了身子,小意地解释了一番。


  “嗯,本贝子交待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弘晴早就预料到良渚等人不会甘心配合清欠,也早就猜到了这帮官僚们会采取何等手段,但却并不在意,也懒得去追根问底,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便即将此话题揭了过去。


  “小王爷,这是您要的账册节略,账房邓明诚、邓主事也已答应配合,只是……”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马尔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双手捧着,却并未直接递给弘晴,而是面带犹豫之色地吭哧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


  这一见马尔赛如此做派,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冷冷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不悦之意味。


  “啊,小王爷息怒,非是奴才无礼,实是邓主事有两个要求,奴才不敢擅自做主,还晴小王爷明示行止。”


  弘晴的小脸只这么一沉,书房里的空气陡然间像是寒了数度一般,登时便令马尔赛不禁为之色变,赶忙躬身解释了几句。


  “讲!”


  弘晴自不是不讲理之辈,也干不出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的蠢事来,倒是不怎么介意对方有所求的,厌恶的只是马尔赛这等吞吞吐吐的做派罢了,只不过弘晴也懒得去解释,只是生硬地吐出了个冰冷的字眼来。


  “啊,是,好叫小王爷得知,那邓主事生怕此事过后,会遭小人报复,求小王爷能为其挪个地儿,此为其一,至于其二么,便是求小王爷赦免了其早年所犯的一些小过,若能得此保证,他愿一体听从小王爷之调度。”


  一见弘晴神情不对,马尔赛可就不敢再迁延了,赶忙将账房主事所要求的两点一一道了出来。


  “第一条本贝子准了,至于第二条么,唔,先说说看,这厮到底都犯了甚事来着。”


  此时虽是用人之际,然则弘晴却依旧警醒得很,并不曾盲目乱信他人,略一沉吟,而后方才谨慎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邓主事早些年犯了糊涂,伙着他人黑了些钱,大约万余两银子,再有便是挪借了工程款项也有两万余两,他答应尽快补上,只求小王爷不深究此事,其余倒是再无旁的要求。”


  弘晴有问,马尔赛自不敢胡乱隐瞒,这便赶忙将邓明诚所干的狗屁勾当简略地道了出来。


  呵,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居然就敢贪了两万多,当真有够黑的!


  尽管早已预计到邓主事贪墨的金额不小,可这一听其居然捞了三万多银子,弘晴还是忍不住好一阵的恼火,可转念一想,这满天下四条腿的蛤蟆好找,不贪的官却珍稀得有若国宝一般,古今大体都是如此,所谓千里做官只为财,说的便是这么个常例罢了,真要跟这帮狗东西生气,那还不得被活活气死。


  “本贝子知晓了,只消其肯将账目填上,那便既往不咎好了,唔,你且找个时间,将其悄悄带来,本贝子有事交待于其。”


  弘晴心中的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倒是没让马尔赛多等,很快便给出了肯定的承诺。


  “小王爷英明,那奴才便这么去回了话。”


  马尔赛一者是跟邓明诚关系不错,二来也是为了要完成弘晴交待下来的任务,这才会冒着风险为邓明诚缓颊,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便紧赶着称颂了一句道。


  “嗯,此事不急,你自己的亏空可有着落了么?”


  弘晴手握圣旨,随时要查账都可,再说了,就算邓明诚不肯投效,弘晴也无惧,只因后头即将到来的大队人马中便有弘晴从工、户两部调集来的数十名账目高手,真要查,又怎可能查不出问题来,之所以要拿下邓明诚不过是图个省事之余,节约些时间罢了,真心不是太放在心上,然则对马尔赛的问题,弘晴可就不敢轻忽了去了,毕竟马尔赛乃是三爷门下奴才,他要是出了大岔子,三爷的脸面可就不好相看了去。


  “回小王爷的话,奴才去岁才刚到任,手头确是不甚宽裕,眼下虽只六万两的亏空,却是颇有碍难之处,若能宽限些,奴才也好多方绸缪,此情此心,还请小王爷明鉴。”


  一说起自个儿道上的亏空,马尔赛的脸立马便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斯斯艾艾地出言求肯了起来。


  “你能马上还多少?”


  弘晴并非不讲理之人,自是清楚河漕各道的亏空说起来都是历史问题,奈何朝廷有规矩,谁在任谁还钱,但消没在接任之际整明白亏空一事的,都得自己去负全责,问题是各地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亏空之事,前后任交接时,甚少有按着朝规去做的,大体上都是前任交待一声就作了数,通常情况下,后任也就装着糊涂,左右离任时依样画葫芦地办了去,这窟窿自然也就越来越大,到了末了,那就成了谁也填补不了的黑洞,当然了,在朝廷不较真的情况下,问题不会爆发出来,可眼下清欠已势在必行,严峻的后果可就立马显现了出来,有鉴于此,弘晴倒也没立逼马尔赛去完了账,只是语调淡然地发问道。


  “好叫小王爷得知,自打数日前接到主子的来信,奴才便已开始设法盘存,从库里整巴出了万余两的结余,又通令下头各官自筹了些,眼下当即能还的就两万两出头,再要多,奴才怕也难为了。”


  马尔赛本是个爱钱之人,可他更清楚三爷的信宠方才是他飞黄腾达的可靠保证,正因为此,在清欠上,他确实是暗中下了番力气的,奈何事发突然,他也真是没法子立马便将亏空全都填上,此际说将起来,自也就显得颇见委屈。


  “嗯,本贝子心中有数了,辛苦马大人了,此事若成,父王处断亏不了你的。”


  弘晴也没再为难马尔赛,可也没说后续手尾该如何解决,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随口安抚了马尔赛一句道。


  “多谢小王爷恩典,奴才当效死力以为报。”


  来驿站之前,马尔赛还真很担心弘晴会死逼自己还清亏空的,此际听弘晴如此说法,心自是稍安,这便紧赶着出言表了忠心。


  “马大人之言,本贝子信得过,唔,尔可知晓副总河陈启栋家住何处?”


  弘晴没再继续先前的沉重话题,而是话锋一转,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小王爷明鉴,奴才还真是不知道,那陈副总河一向不合众,在衙门里跟谁都少有往来,奴才任的是漕司,与其并无太多交集,确是不知其家在何处。”


  一听弘晴问起了陈启栋,马尔赛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一见弘晴眉头微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那就这样罢,马大人且回去好生琢磨一下,能多还些亏空也是好的。”


  这一听马尔赛与陈启栋并不熟稔,弘晴也就没在往下追问个不休,点了点头,这就端茶送客了。


  “是,奴才谨记小王爷之吩咐,定当尽力,奴才告辞了。”


  尽管未能从弘晴处得到多少的准话,可自觉颇得信重的马尔赛却是并不在意,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禀小王爷,李掌柜来了。”


  马尔赛刚走不多会,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请!”


  弘晴今夜注定难得休息,只因要办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些,人虽颇为困乏,可还是得强撑着,此际听得李敏行如此说法,不由地便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可还是带着丝困意地道了请。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便行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名富态十足的中年汉子又从外头行了进来,这人正是“麒麟商号”新任的山东分号掌柜李敏成,也即是李敏行的族兄,前番便曾在汝福一案中出过力,因其善经营,弘晴便让其顶了陈思泽的缺,同时也兼着“尖刀”在山东分舵的掌控。


  “小的叩见小王爷。”


  李敏成已不是第一回见弘晴了,礼数自是熟稔得很,方一进门,立马抢到了文案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李掌柜不必多礼,且起来叙话罢。”


  弘晴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谢小王爷隆恩。”


  李敏成恭谨地谢了一声,而是站将起来,垂手而立,一派恭听训示之架势。


  “李掌柜,本贝子交待的事办得如何了?”


  弘晴没多客套,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小王爷的话,一切皆已有了头绪,小王爷,您请看。”


  一听弘晴问起了正事,李敏成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小册子,恭恭敬敬地双手高捧过了头顶。


  “嗯,好,李掌柜的辛苦了!”弘晴接过了小册子,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心下了然之余,对李敏成的工作能力自是大为的嘉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一百五十六章绸缪帷幄(二)

  陈启栋,山西人氏,康熙十八年进士出身,历任工部主事、工部员外郎,后随一代治河名臣靳辅四下奔走治理河道,靠熬资历,熬到了副总河的位置上,然后便是十余年不曾再有丝毫的晋升,没见河漕衙门里都已是换了六、七任总督了,可陈启栋却依旧还在副总河的位置上趴着窝,尽自一身的治河本事,却始终得不到发挥,算是河漕衙门里的闲人一个,大小事儿都轮不到他来管,这等情形之下,陈启栋实在是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朝中无人,这官么,没越当越小就已算是幸运了的,往日里,陈启栋也是如此安慰着自个儿,可眼下黄河再次大溃堤,圣上震怒,风向已是大变,陈启栋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着他翻身的机会之所在,只是这机会到底是凶是吉,陈启栋却是有些拿捏不定了的。


  机会倒是机会啊,尽管不知凶吉如何,可毕竟是机会不是?错过了此番,陈启栋不知自身这已近了六旬的残躯还能不能支撑到下一次机会的来临,说不心动自然是假,可真要投身其中,却也没那么简单,不止是担心前途莫测,更须得有个投身的契机,而这,确恰恰是陈启栋眼下最缺的门道,不为别的,只因他素性寡言,也不善交际,在一众同僚中属孤家寡人一个,连个打商量的人都少有,更别说有甚举荐之人了的。


  “阿爹,‘麒麟商号’李掌柜的来了,说是要见您。”


  就在陈启栋想得入神之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起处,却见其长子陈海南匆匆从院门处行了进来,紧走数步,抢到了陈启栋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麒麟商号”如今可算是这济宁城中最红火的商号之一,李敏成其人也因之成了城中的风云人物,倒不完全是因其本人长袖善舞,也不全是因着李家本就是当地之豪族,更多的则是因“麒麟商号”背后有着两位阿哥以及正当红的三爷世子弘晴在,其人不止在商场中挥洒自如,便是官场中人也得卖其三分面子,当真是混得个风生水起,只是陈启栋与其却并不熟识,也就只是偶然间在应酬场合里见过几次面罢了,这冷不丁地听其登门拜访,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阿爹若是不想见,孩儿这便去婉拒了也好。”


  陈海南自幼跟随陈启栋四下奔走治河,如今也算是入了仕,只是官位极低,年已过了三十,却仅仅只是从八品的河道知事而已,倒不是其人能力欠缺,而是受了其父之累,论及思变之心,比陈启栋只高不低,早有心与李掌柜的接触一二,只是碍于其父管教甚严,不敢造次罢了,此际能得李掌柜的亲自登门拜访,陈海南心中其实十二万地想与之交结一番,这一见其父半晌没有反应,赶忙以退为进地点了一句道。


  “慢!”


  一听长子如此说法,陈启栋立马便回过了神来,霍然而起,一摆手,断喝了一声,但却并未说见还是不见,而是背着手在院子里急速地走了几个来回,方才谨慎地出言吩咐道:“请李掌柜到二门厅堂先歇着,为父更衣后便去。”


  “是,孩儿这就去办。”


  自家老父既是这么说了,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前门方向赶了去,可陈启栋却并未直接去更衣,而是愣愣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方才一跺脚,疾步行进了正房之中……


  “阿爹,这位便是李掌柜。”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陈启栋终于是从后堂转了出来,正陪着李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的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着身,将李敏成介绍给了其父,却没想到陈启栋居然愣在了当场,双眼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阿爹,阿爹。”


  陈海南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父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唯恐礼数有失之下,不得不低低地连唤了两声。


  “下官陈启栋叩见小王爷,下官迎接来迟,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被陈海南这么一唤,陈启栋倒是醒过了神来,但却并未理会陈海南隆重介绍的李敏成,而是疾走数步,抢到了先前始终侍立在李敏全身旁的小厮跟前,一抖双袖,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啊……”


  一见自家老爹这等做派,陈海南顿时傻了眼,惊疑不定地望着微笑不语的那名小厮,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


  “陈大人不必如此,本贝子私下前来,多有搅闹了,且请起来叙话罢。”


  陈启栋没看错,一身小厮装扮的还真就是刚到济宁方两日的弘晴,之所以要乔装,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概因眼下局势未明,弘晴实不想有甚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些事又不方便在公开场合下谈,也就只好玩一把白龙鱼服的把戏了的。


  “谢小王爷隆恩,您请上座,海南,快,快上香茶!”


  陈启栋先前还在考虑如何寻个契机跟弘晴拉上关系,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就这么不其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心中的惊喜自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说起话来,又急又快不说,前言后语也不免有些脱了节,认真说起来,该是颇有失礼之处,然则弘晴却并未计较,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首位上,而原本坐着的李敏成此际就成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陪客。


  “陈大人不必忙乎了,本贝子此番可是有求而来的。”


  弘晴素喜茶道,每日里喝的可都是好茶来着,眼下见陈府这般落魄状,也知其断难拿出啥好茶来,自是不想多费那个事,这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


  “哦?”


  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陈启栋可就不敢轻易开口了,只是轻吭了一声,以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弘晴,一派等着弘晴说出下文之架势。


  “昔日本贝子来济宁之际,曾听陈大人说起过治河一道,心颇向往之,奈何格于形势,却是无缘为此,今,黄河溃决,河南数十万百姓遭劫,本贝子心实难安也,特请了旨意,要驯服那作孽之黄龙,还请陈大人出山,助本贝子一臂之力,若能还清宁于百姓,实莫大之功也,且不知陈大人肯为苍生建此功业否?”


  弘晴之所以敢怂恿三爷接下赈灾与固堤之差使,根底自是大半应在面前这位陈启栋身上,当然了,就算陈启栋不肯出手相助,弘晴却也不怕,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另有妙手能解决漕运之艰难,那便是海运,最多两年时间,弘晴着力打造的船队便可成型,大不了将海外贸易的事儿先往后压上一压,先行调巨舰用于漕运,如此一来,困扰朝廷多年的漕运一事也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决,至于黄河的治理么,弘晴也别有安排,那便是学后世建多处人工泄湖以及兴修大型调水之工程,一者可用于灌溉之用,二者也可在大洪水来袭之际,以为泄洪峰之调节,虽不敢言能确保黄河沿线百年之安危,可保个十年八年的,想来还是无甚关碍的,正因为此,弘晴说话便甚为直接,毫无掩饰地便将此来之用心道了出来。


  “能为天下苍生谋利,实下官平生之所愿也,敢不从命,只是……”


  陈启栋显然没想到弘晴会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一想到自己赋闲了十余年,终于又有了可尽情发挥的地儿,陈启栋的心顿时跳得有若撞鹿一般,紧赶着便答应了弘晴的提议,只是话说到半截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老脸一红,似有着难言之隐在。


  “陈大人有何困难且请直言,但凡本贝子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一见到陈启栋那副模样,弘晴心中立马便是一动,隐隐已是猜到了其心中的顾忌所在,但并未点破,而是言语恳切地做出了保证。


  “那,下官便放肆了,其一,下官治河须得上下齐心,故要有专擅之权,其二,治河非一日之功也,若无充足之资材,断然为此,故,若是资金所限,河恐难有大治矣;至于其三……”话说到了此处,陈启栋猛然便顿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个丧气状地接着道:“此十数年来,为维持家计,下官不得不从库银里支借了四千两银子,而今清欠在即,下官一时难以为续,可否宽容下官些时日,年余自当还清。”


  四千两?呵,堂堂从三品大员,就为了四千两银子愁成这样,显见被排挤得有多厉害!一听陈启栋这三个条件,弘晴心中还真有些个不是滋味,要知道河漕衙门可是满天下最肥的衙门来着,那些大小官吏们哪一个不是上下其手地狂捞着,别说上层官员了,便是下头那些巡河的兵丁们都没少吃拿卡带要的,偏生就陈启栋十余年下来只借了四千两银子便惶恐成这样,足可见其人在衙门里混得有多憋屈来着。


  第一百五十七章绸缪帷幄(三)

  同情陈启栋的怀才不遇可以,可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么,弘晴却不可能同情心泛滥,该把控在手的权力,弘晴断然不会随便交出,毕竟双方虽有着合作之意向,却并非完全是一体的,那等将自身命运寄托在旁人的忠诚上的事儿,弘晴自是不愿轻易去尝试,哪怕陈启栋说得再激昂,弘晴也只能是略带歉意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请小王爷明示。”


  陈启栋自忖弘晴有求于己,而自个儿所提的三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本以为弘晴该是欣然同意才是,却浑然没想到弘晴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的恍惚之后,方才谨慎地出言追问道。


  “先说简单的罢,陈大人所欠之四千两银子须得尽快还上,当然了,这银子本贝子可以先支借给陈大人,待得将来陈大人得便时,慢慢再还也不迟,此一条,陈大人可有异议否?”


  很多事儿不是靠言语能说得清的,尤其是涉及到权力分配之时,奈何陈启栋显然就是个认死理之人,若不然,也不致于在肥得流油的河槽衙门混得如此之糟糕,很显然,要说服这等较真的主儿,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弘晴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可也不是很在意,略一沉吟之后,这便从最简单的第三条先行说起。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不由地又愣住了,在他看来,欠国库的钱乃是普遍之现象,纵使眼下正刮着清欠风,可说起来却并不算件丢脸的事儿,换成欠私人的钱么,那名声显然就不是太好听了的,尤其是这债主还是弘晴这个当红的贝子爷,陈启栋自不免感到压力山大。


  “清欠一事已是箭在弦上,能早些还清终归是好事,陈大人您说呢。”


  清欠一事如今尚不到揭开底牌的时候,弘晴自是不愿说得太多,也就只是声线平和解释了一句道。


  “唔,那下官就多谢小王爷抬爱了。”


  这一听弘晴语调虽平和,可内里却隐隐透着股煞气,陈启栋虽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再坚持,眉头皱了几下之后,也就有些勉强地接受了弘晴的提议。


  “嗯,那便接着说第二条好了,唔,在此之前,本贝子尚有一疑问,且不知陈大人治水是为漕运还是为百姓之安康?”


  弘晴没理会陈启栋的尴尬,淡然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这……,该是兼顾着罢,漕运乃朝廷命脉,断不容有失,而治河本身便是造福万民,岂有差焉?”


  一听弘晴这个问题问得蹊跷,陈启栋不由地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才以不甚确定的口吻应答道。


  “陈大人所言虽常理也,却并非必然,个中还是有所差异,概因漕运须水,引黄入运河,水大了要淹,水小则不敷行船之用,个中拿捏极难,而若是仅仅只为治河,则无须顾虑那么许多,但消能确保黄河不溃决便足矣,陈大人,您说是这个理么?”


  弘晴在工部厮混了一年半,可不是白混来着,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以及超强的理解能力,早将工部那么点事儿琢磨得七七八八了,所差者不过是实践而已,此际说起道理来,自是条条清晰得很。


  “小王爷所言甚是,且不知小王爷欲如何治水哉?”


  陈启栋虽是有心与弘晴配合行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便要膺服于弘晴,大体上打的仅仅只是合作的想头罢了,此际一听弘晴居然在治水一道上有着指点自己的意味,陈启栋心里头可就不怎么爽利了,这便眉头一扬,带着很明显不服之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治河之道既是有差,所费之需便截然不同,前者或将是后者的数倍还多,此一条想来陈大人是清楚的,也就无须本贝子多言,至于本贝子如何治河么,说明了就一点,无须管运河如何,只消能确保黄河沿线无虞即可,至于漕运之事,本贝子另有计较,当不致有失。”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陈启栋心中满是不服,可也没放在心上,淡笑间便已开诚布公地给出了自个儿心中的答案。


  “这……,小王爷明鉴,漕运乃是社稷之根本,断不容有失,须轻忽不得。”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再次被狠震了一下,唯恐弘晴意气用事,赶忙出言劝解道。


  “不妨事,本贝子自有主张,正因为治河之目的不同,故此,费用一说,本贝子最多只能给出一百八十万两,却又须得至少保证黄河沿线十年不失,个中自不免颇有碍难处,是故,治河之实务,陈大人可行专责,本贝子概不插手,然,总揽及协调各省之事却须得由工部出面,以便宜行事,这便是本贝子之主张,陈大人无须顾忌河漕衙门之压力,本贝子自当保荐陈大人为北河总督,专一治理黄河水道,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屈就否?”


  弘晴的海运一道尚在筹办之中,自是不愿谈得过深,也就只是含糊了过去,然,针对于陈启栋的忧虑处,却是并无丝毫含糊地给出了肯定的保证。


  “还请小王爷明言,漕运一事当何如之?”


  陈启栋就是个认死理之人,尽管对弘晴所言的北河总督一职极为的心动,然则在没搞清漕运如何解决之前,他却是不肯就此作罢。


  “呵,久闻陈大人乃认真之人,果真如此,也罢,本贝子就给你个明确也好,不知陈大人以为海运如何?”


  一见陈启栋如此较真,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但并未急着将自个儿的全盘计划托出,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海运?下官倒是曾有所闻,只是海上天气多变,风险极大,实不若河运稳妥,一个不小心,恐有倾巢之祸也,小王爷不可不慎啊。”


  陈启栋不愧是吃水上这碗饭的,眼界倒是不差,一语便道破了海运的困难之所在。


  “陈大人顾虑得极是,然却并不全面,这么说罢,若是船小,行于海上,则危机丛丛,可若是以大船行海,又算准天时,风险虽有,却低也,岂不知河运也有风暴、洪涝之灾么?本贝子心意已决,将来之漕运当以海运为主,至于海船么,不瞒陈大人,本贝子已着手在建,后年便可投入使用,一船可载重近万石,扣除各项杂费,比之河运,一石可省银半两还多,光此一条,每年下来,约可省银两百万之巨,更遑论裁撤并构之后,还能节约出百万两银子,拢算下来,一年可省三百万两之数,何乐而不为哉?”


  尽管不甚愿意将自个儿谋算了多时的计划全盘托出,可眼瞅着不拿出点干货,实难令陈启栋服气,弘晴略一踌躇之后,还是简单地点了点自个儿的全盘计划。


  “一船万石?这,这得多大的海船啊,下官实是不曾耳闻。”


  尽管陈启栋眼界也算是开阔了,可格于见识,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大的海船,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虽不曾明言,可不信之意味却是浓烈得很。


  “本贝子素无虚言,陈大人不妨拭目以待便好,今,本贝子言尽于此,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助本贝子一臂之力否?”


  尽管弘晴离京之前,“麒麟商号”诸般人等与葡萄牙人达?阿加西一伙的并购谈判还没完全结束,可并购一事已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了,所差的只是一些待解决的细节而已,对于海运一事,弘晴自是有着极大的把握,可毕竟没有实物在手,说得再多也难令陈启栋真儿个地信服,既如此,弘晴自是不打算再多啰唣,这便转开了话题,表露出了结束交谈之意味。


  “兹事体大,且容下官斟酌几日,再行回小王爷的话可好?”


  一听弘晴这等明显带着最后通牒之意味的问法,陈启栋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出言求肯道。


  “这个自然,陈大人可以考虑两日,有了决定之后,可直接来驿站见本贝子,若是觉得不方便,由李掌柜的代转亦可,时辰不早了,本贝子便先告辞了,有打搅处,还请陈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该说的都已说完,该表达的意思也已是表达了个分明,弘晴也无心再多逗留,这便笑着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由着陈家父子陪送出了府门外,乘着马车自行转往“麒麟商号”去了。


  “阿爹,您为何……”


  陈海南仕途一直不顺,早盼着能有个崛起之良机,先前旁听之际,早已是憋足了一肚子的话,只是碍于弘晴在场,不敢多言罢了,此际弘晴既去,他可就再也憋不住了,不等马车转过府门前的照壁,陈海南已是迫不及待地一张嘴,便要发问不休。


  “闭嘴,你懂个甚,哼!”陈海南的话都尚未说完,陈启栋已是不耐地一瞪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其长子是怎个反应,埋着头便疾步向府中行了去,陈海南见状,自也无奈得很,也就只能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府门。


  第一百五十八章最后通牒

  闲着没事干?当然不是,别看弘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似乎逍遥得很,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之外,弘晴可是忙得个团团转的,不说与陈启栋等人私下沟通,也不提安排“尖刀”山东分舵四下出击,光是写奏章一事就令弘晴忙乎得够呛,没旁的,要想将治河、漕运、清欠等诸般事宜都写就出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哪怕仅仅只是初稿,都已是洋洋洒洒地整了数万字之多,可怜弘晴的小胳膊都已是累得快抬不起来了,这不,天都已近了午时了,弘晴依旧伏案速书着,满头满脑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当真是天可怜见的。


  “启禀小王爷,良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写得头昏眼花之际,却见刘三儿蹦跳着从门口处的屏风后头冒了出来,几个大步蹿到了弘晴身旁,贼眉鼠眼地笑着,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呵呵,这厮终于是耐不住了,有意思!

  一听良渚到了,不用问,弘晴也知晓其之来意如何,左右不过是来探风声的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不过么,良渚与下头那帮官员们不同,到底是特简的总督,却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当然了,弘晴原也就没打算再多拖延,概因该准备的都已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到了收网的时辰了。


  “请他进来好了。”


  弘晴随手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一搁,揉了揉手腕,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小的这就去办。”


  刘三儿生性好闹腾,这几日憋将下来,早就心痒难搔了的,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立马便知好戏将要开锣,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便窜出了房去。


  “嘿,这小子还是这么毛糙!”


  这一见刘三儿跑得如此猴急,弘晴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出言指正,笑骂了一声之后,伸手拿起文案上刚写就的奏本,吹干了墨迹,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下官叩见小王爷!”


  良渚来得很快,不多会便已由刘三儿陪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到正襟危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眉宇间立马闪过了一丝的阴霾,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按着朝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给良大人看座。”


  说起来弘晴与良渚其实并无甚私怨,也无甚旧仇,只可惜双方的立场不同,注定是对手,还是那种很难有妥协可言的对手,只因一个要清欠,一个既不想还,也还不起,两下里一碰撞,鸡蛋碰石头也就实是难免了的,至于谁是鸡蛋,谁又是石头,那可就得交过手才能知分晓了的,只不过对手归对手,大家伙都是朝廷中人,应有的体面还是得讲究一下的,也正因为此,弘晴并未给良渚脸色看,而是客气地欠了下身,和煦无比地招呼了一声。


  “谢小王爷赐座。”


  若是可能,良渚是打死也不愿来见弘晴的,不说弘晴人小鬼大,难以看透,就说他良渚好歹是特简的正二品大员,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可见了弘晴这个不满十岁的童稚,却得见一次跪上一次,心里头便不怎么爽利,奈何他不来不行啊,如今满河漕衙门里人心惶惶,啥事儿都办不了,再这么多拖上几日,后果可就有些不堪了,正因为此,尽管满心不愿来,良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待得弘晴叫了起,他也就顺势起了身,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端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作出一副恭听弘晴训示之架势。


  “良大人此来可有何教我者么?”


  该明说的事儿,弘晴早在三日前的会面中都已说尽了,此际自是不想再费那个唇舌,这一见良渚摆出那等恭听之架势,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不敢,只是小王爷已到了多时了,终归须得个章程出来,下官也好安排众官各归各道,若不然,耽误了漕运要务须不是耍的。”


  良渚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弘晴耍出“拖”字诀,不消多,拖上个把月,整个河漕衙门可就得彻底乱了套,真到那时,弘晴固然得吃板子,他良渚也一样落不下好,这便在言语中狠狠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嗯,良大人所虑正是,事情确不能久拖不决,倘若真影响到漕运,那本贝子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唔,依良大人看来,该如何完了清欠的差使才好,皇玛法可是在京里等着呢。”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顺着良渚的话,只一拐弯,反过来便将了良渚一军。


  “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良渚顿时一阵大怒,可一想到弘晴那钦差的身份,却又哪有他放肆的地儿,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发出了一阵意味难明的鼻音。


  “良大人请指教!”


  弘晴哪管良渚心情如何,不依不饶地便又加上了一句,顿时便令良渚的脸色瞬间憋得个通红透紫。


  “此小王爷之差使也,下官不敢置喙。”


  被弘晴这么蹬鼻子上脸地逼到了墙角上,良渚心中尽管已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却也不能再保持沉默,这便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道。


  “良大人有此认识便好,本贝子来前,皇玛法可是有过旨意的,清欠一事上,本贝子有着节制河漕衙门之权限,今,良大人既是对漕运之事有顾忌,本贝子自也不好再多迁延了去,这样好了,就请良大人去宣布一下,明日便是清欠之最后时间,后日一早,尚未有行动者,那就休怪本贝子不讲情面了,言尽于此,良大人就请自便好了。”


  弘晴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儿,压根儿就不吃良渚那一套,丝毫没给其留半点的情面,面色一肃,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话便已是说了出来,话音一落,也不给良渚辩解的机会,一抄手,已将茶碗端了起来,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下官告辞!”


  良渚已是被弘晴气得不轻,脸色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当真就想拍桌子跟弘晴大吵上一通,奈何却又没那个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霍然而起,行了个礼,便即气冲冲地自行回转了不远处的河槽衙门。


  “良大人来了!”


  “良大人,情形如何?”


  “良大人,那小厮有甚计较来着?”


  ……


  河槽衙门里数十名各级官员正聚集在后堂里等着消息,这一见到良渚行将进来,立马哗啦啦地便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瞎问个不休。


  “哼,钦差有令,明日便是最后之期限,未有清欠行为者,后果自负!”


  良渚在弘晴那儿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再被众官员们这么一闹,登时便爆发了起来,猛地一跺脚,黑沉着脸便嘶吼了一嗓子。


  “啊,这,这……”


  “良大人,您说这该如何是好啊?”


  “良大人,您可要为下官等做主啊。”


  ……


  一听良渚这般说法,众官员们先是尽皆一呆,而后便即七嘴八舌地嚷嚷了开来,直吵得良渚头都因此大了起来。


  “诸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此事万不可小视,那小厮素来奸诈过人,我等断不可自乱阵脚,须得和衷共济方能渡此难关,只消我等一体行事,概不奉命,谅其也难奈我等何,此际当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道,我等皆听良大人的,万事自有良大人会为我等做主!”


  一派噪杂的纷乱中,却见南河道员陈闵信挥舞着双手,高声疾呼着为众人打气不已,只是话说着说着,便已是毫不客气地将责任往良渚头上套了过去,其用心之不纯显而易见,左右不过是要众人一道逼着良渚去跟弘晴硬顶罢了。


  “陈大人说的是,我等皆听良大人的!”


  “良大人,您就拿个章程罢,下官等皆唯大人之命是从!”


  “对,断不能让那小厮胡乱猖獗了去,我等听良大人的!”


  ……一众官员们自是都不想被清欠,也不愿意单独去跟弘晴这个钦差死扛,这一有了陈闵信的带头,自然是都乐得将责任往良渚的身上推了去,这等情形一出,当真令良渚火心火狂冒,当真杀人的心都有了,奈何事关自家官帽与家财,良渚却也无法在此事上稍加退让,也就只能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拂袖,怒气冲冲地转进了后堂去了,只留下一众官员们在前堂愣愣地发着呆。


  第一百五十九章先杀一只鸡(一)


  对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弘晴从来就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将其往棺材里送了去,嗯,还得狠钉上几钉子,顺便再往土里一埋,来个永绝后患,省得这等货色还玩个甚诈尸啥的,一了百了最为干脆,也最为彻底,很显然,一众河漕衙门官员们的恶劣态度已是成功地激起了弘晴挥舞屠刀的兴趣,至于究竟要斩下几颗脑袋,那就要看河漕衙门官员们的腰板有多硬了的。


  “出发!”


  五月二十一日辰时正牌,面对着聚集在驿站大院里的三十余工、户两部官吏们,站在台阶上的弘晴并无甚豪言壮语,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昂然行下了台阶,领着一大票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不远处的河槽衙门行了去,那架势颇有点后世黑社会大规模斗殴前游街壮声势的气派。


  驿站与河槽衙门都在码头附近,行人并不多,弘晴等人这么拉风无比地一出动,河槽衙门站岗的那些兵丁们自是全都瞧在了眼中,顿时便是好一阵的慌乱,挺枪而立的有之,手脚发软的有之,连滚带爬地冲进衙门报信的也有之,不多会,就见良渚领着一众方才点完卯的大小官员们呼啦啦地全都窜出了衙门,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徐徐行来的大队人马。


  “下官等叩见小王爷!”


  甭管对弘晴此来的用心有何猜度,可毕竟有着钦差的头衔在,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待得弘晴率众一到,良渚等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齐齐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良大人以及诸公都在么,那便好,这就升堂好了!”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拜,弘晴再不见几日前的和煦,有的只是满脸的冷漠,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冰冷得很,口吻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小王爷,您这是……”


  堂可不是那么好升的,一旦升了,那便是要见个输赢,否则的话,弘晴这个钦差的声威可就要坠地了,很显然,若是没有把握,弘晴绝不会来上这么一手,这等情形一出,河漕衙门大小官员们的心顿时便悬了起来,这便齐刷刷地将视线都投到了良渚的身上,被逼无奈之下,良渚纵使不情愿,也只能强出头上一番,这便借着起身的当口,不动声色地拦在了弘晴的身前,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圣旨在此,良大人欲抗旨不遵么,嗯?”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弘晴哪还会给良渚留甚脸面的,一见其有意拦道,弘晴的面色立马便是一沉,一抖手,将圣旨从宽大的衣袖中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起,寒着声喝叱了一句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小王爷,您请!”


  私下串联抵制清欠可以,那属于上不得台面的小勾当,只要不被拿住把柄,却也不怕惹出太大的祸端,可真要是当众抗旨,那事情可就变质了,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就算再给良渚几个胆,他也不敢公然如此做了去,此际一见弘晴端出了圣旨,良渚的腿脚不由地便是一软,忙不迭地躬身退到了一旁,让开了进入河漕衙门的道路,下头那帮河漕衙门的官吏们见状,自然不敢再强扛,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各自退了开去。


  “升堂!”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河漕衙门诸般官吏们的脸色有多难看,手捧着圣旨,昂然行进了衙门之中,缓步走到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将圣旨慎重其事地往文案上一搁,拿起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惊堂木只一响,原本正傻愣着的堂下差役们顿时便猛醒了过来,条件反射地喝起了威,只一瞬,大堂上的气氛便已陡然严肃了起来。


  “圣上有旨!”


  喝威之声方落,弘晴已是霍然而起,将搁在文案上的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下头诸官吏见状,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固山贝子弘晴节制河漕衙门诸般事宜,务以河道要务、亏空清欠一事为要……”


  待得众人跪下之后,弘晴缓缓地将圣旨摊将开来,运足了中气,一板一眼地宣读着。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就是圣旨,哪管其上所载对于众人来说,简直就像一道催命符一般无二,可该谢恩的时候,却还是得可着劲地吼上一嗓子,若不然,便是欺君之大罪一条,正因为此,一众河漕衙门的官员们虽心中发虚不已,可谢恩的声音还是整齐地响成了一片。


  “陈闵信何在?”


  众人谢恩已毕,可弘晴却并未坐下,也不曾叫起,而是目光炯然地扫视了一下跪着的一干人等,突地提高了下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南河道员陈闵信叩见小王爷。”


  弘晴这么一声大喝之下,原本跪在人群中的陈闵信不由地便是一慌,但却不敢不答,没奈何,只能是膝行出了列,恭谨无比地磕了个头,语带颤音地应答道。


  “陈闵信,尔可知罪?”


  弘晴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借势便是一声断喝。


  “下官无罪,下官实不知所犯何事,下官无罪!”


  别看陈闵信在河漕衙门诸官员聚会时上蹿下跳地闹得欢快,看似勇悍无比,可真到了被弘晴问罪之际,却是生生被惊得身子狂哆嗦不已,只是煮熟的鸭子嘴却还是硬的,强撑着自认无罪。


  “好一个无罪,好一个不知所犯何事!嘿,本贝子问你,康熙四十二年九月初七尔身在何处,与何人见了面,又做了些甚事,嗯?”


  陈闵信话音刚落,弘晴也不给其喘息的机会,一连串的问题便已如炮弹般密集地轰炸了过去。


  “啊,这……,回小王爷的话,时日太久,下官已是记不得了。”


  这一听弘晴点明了时间,陈闵信脸色瞬间便是一白,显然是想起了甚隐蔽之事,只是嘴却依旧是硬着,断然不肯在这等公堂之上吐个实话出来。


  “不记得了,那好,本贝子便提醒你一回,在洛阳城的‘春江楼’三层望月轩中,‘邓记商号’掌柜邓子悦都跟你说了甚,又给了你甚,嗯?”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又岂会被其这么句轻巧话便搪塞了过去,冷笑了一声,又是一通问题轰炸了过去,直砸得陈闵信头晕目眩不已。


  “下官冤枉啊,下官实是不知小王爷所言何指,下官并不识得甚邓子悦,更不曾与其有甚瓜葛,下官可以对天发誓,小王爷这般问法,下官实是百口莫辩啊,下官冤枉啊!”


  听到此处,陈闵信自是清楚自己所做的事儿十有**已被弘晴所知,然,自忖并无实证在,自是不肯就此认了栽,眼珠子转了转,这便呼天喊地地叫起了冤来,声泪俱下,还真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冤枉?嘿,好一个冤枉,尔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好,本贝子就让你死个瞑目,来人,带人证!”


  弘晴没急着发话,而是任由陈闵信闹腾个够,待得其哭诉之声渐停之后,方才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冷汗断喝了一嗓子。


  “嗡……”


  弘晴此言一出,下头跪着的一众官员们顿时炸开了锅,原本还想着出头为陈闵信辩白一番的几名官员顿时面如土色地低下了脑袋,值此时分,自是无人敢再胡乱出头的,只是对弘晴那句带人证之言,却又起了好奇之心,此无它,洛阳离此可不算近,就算是快马跑个来回,少说也得三日功夫的,这数日来,弘晴压根儿就不曾离开过驿站,也没见其随从中有人出远门的,那么这人证却又是从何而来的?

  “禀小王爷,人证‘邓记商号’掌柜邓子悦已带到,请小王爷明示!”


  众人哄乱之声未消,就见堂下一阵骚动大起中,一身甲胄的李敏行已领着数名王府侍卫从堂下挤了上来,高声禀报了一句,却并不见那所谓的邓掌柜何在。


  “嗡……”一众跪倒在地的官员们闻言尽皆抬起了头来,可看来看去,却愣是没见那所谓的人证之影子,惊疑不定之下,自是不免又是好一阵的骚乱。


  第一百六十章先杀一只鸡(二)


  就在一众官吏们茫然失措地乱议不止之际,却见李敏行身后被数名王府侍卫夹在中间的一名同样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中年汉子突然腿脚一软,猛地跪倒在地,磕头连连地自报了家门。


  邓子悦这么一冒出不打紧,原本正窃窃私议的众官吏们顿时便傻了眼,一个个呆若木鸡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愣是搞不懂这家伙是怎生跑了出来的,其实么,说穿了也不奇怪,这还真不完全是弘晴一人的功劳,而是几方合力的结果——弘晴固然是早就勒令“尖刀”的河南分舵以及“麒麟商号”分号去收集陈闵信的罪证,只可惜限于时日,收效并不大,弘晴自己也没抱有太大的希望,也就只是姑且一试罢了,但却没想到河南巡抚荣柱为了自保,早就将陈闵信当成了天然的替罪羊,黄河方才一溃决,荣柱便已暗中动了手,私下里早将陈闵信的罪证收罗了一大堆,就等着应景儿派上用场了,待得三爷一到洛阳城,荣柱二话不说,便将陈闵信当大礼送了上去,赶巧弘晴派去督促收集罪证的侍卫也前后脚到了洛阳城,三爷与李敏铨一合计,紧赶着就将邓子悦给弘晴送了来,半道上与前来济宁城的工、户两部官吏这么一合流,自是无人能察觉到邓子悦这么个关键人物已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弘晴的手中。


  “抬起头来!”


  弘晴没理会下头一众官吏们的猜忌与惊疑,冷冷地扫了磕头不止的邓子悦一眼,神情肃然地断喝了一声。


  “啊,是,是,是。”


  邓子悦在洛阳城中也算是个长袖善舞之辈,仗着家财丰厚,倒也没少在官场里四下钻营,官是见过了不老少,官司也曾打过,可要说眼下这般规模的公堂,却是头一回遇到,纵使胆子不小,也有了弘晴事先给出的承诺,可真到了大堂之上,还是被吓得个面如土色,被弘晴这么一喝,身子顿时哆嗦得有若筛糠一般,口中胡乱地应着,身子歪歪斜斜地直了起来。


  “邓子悦,你且看清楚了,堂中哪一位是陈闵信,说!”


  弘晴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就是他!”


  邓子悦身子哆嗦着扭头四下看了看,视线很快便落在了跪在其不远处的陈闵信身上,手一伸,指着陈闵信便嚎了起来。


  “甚好,说,你与陈闵信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沆瀣一气的,嗯?”


  弘晴似乎很满意邓子悦的表现,肃然的神情立马便是稍稍一缓,语调也稍显平和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小的经营的商号专一做的便是砖瓦石料木材之生意,与河道上联系向来紧密,每年生意都不算小,这十数年来也都循规蹈矩地干着,却不曾想去岁自陈大人来后,一切都变了样,无论小的送去何等级的料子,到了陈大人处,一律皆被打了回来,小的无奈,只得找人疏通,后经人指点,得以见到了陈大人,光是第一回的见面礼,小的便给了千两银子,后头又陆续送了几回,都不少于千两之数,就这么着,小的的生意也就顺遂了不少,原也以为这道坎就此算是差不多过去了,却不曾想去岁九月初七,陈大人派人将小的唤到了‘春江楼’,说是有要事相议,小的也没多想,这就去了,却不料到了地儿才知陈大人竟提议要小的送些残次石料到河道工地上……”


  邓子悦的把柄被拿,早就已是驯服了的,这会儿为了自身小命着想,自是不敢有甚造次之举,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弘晴的问话,只是这厮嘴碎,说起来便没个完了,好不容易才说到了正题上,正说着呢,边上跪着的陈闵信已是猛然跪直了身子,动作之猛顿时便令邓子悦吓了一大跳,说到半截的话也就此停顿了下来。


  “血口喷人,这是诬陷,小王爷,下官不服,下官从未见过这厮,实是不知其所谓何来,下官官位虽卑,却也是朝廷命官,岂能容得这等下作之辈当堂构陷,下官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还请小王爷为下官做主!”


  人到了绝境之际,往往不是崩溃便是爆发,很显然,陈闵信就是后者,这一霍然跪直了起来,一张口便是激昂慷慨之言狂喷而出,一派义愤填膺状,还真有几分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闭嘴,本贝子没问你话!”


  陈闵信的表演虽唱作俱佳,奈何弘晴压根儿就不感兴趣,眼一斜,毫不客气地便喝叱了其一把,而后,也没管陈闵信是何等表情,扭头望向了颇有些惊恐的邓子悦,语调和煦地开口道:“邓掌柜,你接着说,莫怕,万事自有本贝子为你做主。”


  “啊,是,小的遵命,小的一听陈大人要小的以次充好,自是不敢应命,百般解释,奈何陈大人就是不听,一意孤行,还威胁小的,说是若不听命行事,后头的生意就别想再做了,小的就靠着河道谋生,这若是断了生意,小的便没了生路,无奈之下,也只好从了,自去岁九月十二日起,到今岁二月,小的一共往河道工地上送了十四趟石料,皆是残次之货色,总计九万八千两百二十三两银子,陈大人就拿去了四万两,小的所得扣除了成本,也就只得了三千两的利,小的不敢欺瞒小王爷,所言句句是实,绝无虚言,小的可以对天发誓!”


  邓子悦早打定了主意要狠坑陈闵信一把,这会儿得了弘晴的顾虑,自是怎么严重怎么说,一大串供词生生说得个活灵活现,姑且不论是真是假,这屎盆子已是硬生生扣在了陈闵信的头上。


  “啪!”


  邓子悦话音一落,弘晴已是一把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冷眼怒瞪着陈闵信,运足了中气,断喝道:“大胆陈闵信,安敢以次充好,滥造河堤,以致溃决,遗祸万民,尔可知罪!”


  “下官不服,下官无罪,下官这是被此人构陷所致,乱民之言不可信,下官不服,不服!”


  弘晴给出的这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些,动辄便是抄灭九族之下场,陈闵信自是抵死都不肯认将下来。


  “构陷么?陈大人先前说过,不认得邓掌柜是吧,嗯?”


  陈闵信嚷得倒是很响亮,可惜弘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只阴阴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道。


  “不错,下官实不知这等下作之辈是何许人,也不知其为何如疯狗般攀咬下官,其中必有蹊跷,还请小王爷明察,还下官一个清白!”


  一听弘晴这等问法,陈闵信自是明白自个儿先前的应答有失策之处,只是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也不能再改口,也就只能是死死咬定前论,满口否认与邓子悦有何瓜葛,不仅如此,还语带隐射地反诘了弘晴一把。


  “嘿,说得很动听么,好,来人将陈闵信之随员都给本贝子押上堂来!”


  弘晴最不怕的就是耍横的,此无它,别人横,弘晴就更横,也没再跟陈闵信多啰唣,再次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了一句道。


  “喳!”


  弘晴这一声令下,侍候在侧的李敏行等人自是不敢怠慢,齐声应了诺,冲下了堂去,不多会已是将在衙门外聚集着的南河道的随员们全都拘上了大堂。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


  南河道的随员不算少,护送的差役连同师爷在内,足足有十数人之多,这一跪到在堂前,生生将整个大堂中央全都占满了,拥挤得不成样子,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环视了下不明所以然的诸般人等,寒声喝问道。


  “下官南河道知事路顺!”


  “小的周其鸣,忝为师爷。”


  “小的南河道班头齐成。”


  ……


  一众南河道的随员们都不够资格进入衙门,只能是在外头随员聚集处呆着,压根儿就不晓得衙门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这一骤然被凶神恶煞般的王府侍卫们提溜上堂来,全都吓得不轻,面对着弘晴的喝问,自是都不敢怠慢了去,各自按着阶位的高下,一一自报了家门。


  “甚好,尔等谁识得其人,说!”


  待得众人报完了名,弘晴也没多废话,一伸手,指着邓子悦,沉声发问道。


  “是邓掌柜啊!”


  “邓掌柜怎地在此?”


  “这不是‘邓记商号’的邓掌柜么。”


  ……


  一众随员们顺着弘晴的手指望了过去,入眼便见邓子悦居然一身王府侍卫打扮地归在边上,顿时都有些懵了,七嘴八舌地便乱问了起来,唯有师爷周其鸣却是面色瞬间煞白一片,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周师爷,尔为何不开口,嗯?”


  弘晴的眼神好得很,自是一眼便看出了周其鸣的异样,自不肯让其就此躲了过去,直截了当地便点了其名。


  “回小王爷的话,小的与此人不熟,一时间却是没认将出来。”


  一见弘晴盯上了自己,周其鸣顿时便有些慌了,可毕竟是久在公堂之人,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倒也无甚破绽可言。


  “不熟?那便是曾有过接触了的,本贝子没意会错罢,嗯?”


  周其鸣搪塞之言虽顺溜,奈何弘晴却不是那么好蒙的,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其话里的漏洞之所在。


  “啊,这,这……”周其鸣显然是猜到了问题之所在,此际一听弘晴问得如此诡异,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先杀一只鸡(三)


  陈闵信乃是官身,在没有确凿证据前,弘晴尽管很想,却不能在其身上动刑,若不然,便会惹来言官的弹劾,可对于周其鸣这等师爷么,就没必要顾虑那么许多了,这一见其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可就不客气了,从签筒里抓起枚铁签,重重地往地上一丢,毫不客气地便断喝了一句道。


  “小王爷饶命,小王爷饶命啊,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周其鸣可不是啥硬汉子,不过一绍兴书生而已,这一听要打,顿时便慌了神,一跃而起,状若疯狂般地便乱嚷了起来,只是嚷归嚷,弘晴先前的话,他却是半句也没答,显然还是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


  “老实点!”


  周其鸣跃起得虽是突然,可李敏行等一众王府侍卫们又岂会让其造乱了去,不等其有下一步动作,就见李敏行身形一闪,大手一伸,已是有若老鹰抓小鸡般将其凌空提溜了起来,只一顿,便已将其震得趴倒在地,随后跟上的一众王府侍卫们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架起便往堂下拖了去。


  “慢!”


  眼瞅着周其鸣即将难逃一顿皮肉之苦,却见原本跪在堂下的良渚霍然而起,一伸手,拦住了一众王府侍卫们的去路。


  “嗯?”


  一见出头者是良渚,弘晴立马便猜知了其用心之所在,无非是不想给弘晴这么个杀鸡给猴看的把戏往下演了去,为的便是保住其联合抵制阵线的阵脚不乱,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会给其有甚好脸色看,一声冷哼之下,内里寒意不知几许。


  “小王爷明鉴,屈打成招之事须要不得,若不然,何以服众,还请小王爷三思!”


  良渚乃是宦海老鸟了,自是清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自不肯坐视陈闵信就这么被拿下,也就不顾弘晴的冷脸,强行进谏了一句道。


  “请小王爷三思!”


  “小王爷,三思啊!”


  “请小王爷收回成命!”


  ……


  良渚这么一出头,下头那帮跪着的河槽衙门官吏们自也就此起了兔死狐悲之心,乱纷纷地也跟着出言求肯了起来,一时间形势似已到了失控的边缘。


  “良大人以及诸公的好心,本贝子心领了,然,国法无情,本贝子却是不惧些许闲话,还愣着作甚,拖下去,重重地打!”


  弘晴乃杀伐果决之辈,又岂会被众官吏之谏言捆住手脚,满不在乎地解释了一句之后,便即拉下了脸来,毫不容情地断喝了一声。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一众王府侍卫们哪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拖着不断挣扎的周其鸣便下了堂,毫不吝惜地摁倒在地,扒下衣裤,大板子挥起,猛然便打将起来,刹那间,惨嚎之声顿时大起,响得有若杀猪一般无二,直听得堂上诸官吏们尽皆两股战栗不已。


  “禀小王爷,行刑已毕,请小王爷明示!”


  一通板子打将下来,可怜周其鸣也不知昏迷了几次,又被冷水浇醒过来,待得刑毕,已是无力哼唧,被数名王府侍卫架上了堂,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也就只剩下低声呻吟的份了,然则李敏行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大步走到文案前,一躬身,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弘晴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将众王府侍卫们尽皆挥退,而后冷冷地看着周其鸣,生硬无比地发问道:“周其鸣,本贝子再问你一次,尔可认识这位邓掌柜,说!”


  “……”


  周其鸣这会儿出气多进气少,正疼得直抽搐,头昏眼花之下,竟依旧死硬着没开口。


  “不说?好,那就再打,打到你说为止!”


  弘晴显然也没想到周其鸣居然强硬到这般地步,心头的火气“噌”地便窜了起来,额头上青筋猛然一迸发,咬着牙便断喝了一嗓子。


  “喳!”


  一众王府侍卫们才刚退下,这一听弘晴下令又要打,自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的同时,齐齐又拥上了前去。


  “别打了,别打了,小的说了,小的招了!”


  这一听还要打,周其鸣心里头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哪敢再坚持,忙不迭地伸出双手,乱摇不已地嚎叫了起来。


  “嗯!”


  周其鸣既是肯招,弘晴自是不会过于己甚,这便一挥手,轻吭了一声,示意众王府侍卫们尽皆退下。


  “小王爷,小王爷,小的招了,小的招了,那邓掌柜小的确是识得,其时常到河道衙门里公干,向与陈大人过从甚密,每多行阴暗之事,只是事涉隐蔽,非是小的可以尽知的,小的都招了,还请小王爷饶了小的罢。”


  先前那一通打将下来,周其鸣已是去了半条命,自是不敢再去领受一下板子的威力,紧赶着便将陈闵信给卖了。


  “不尽知么?那你且说说知道的就好,说罢!”


  这一见周其鸣终于服了软,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啊,是,是,是,据小的所知,邓子悦其人每每往河防工地上送石料、木料,皆是残次之品,而结账时,却以正品为计,至于陈大人与其如何分赃,就非小的所能知了的,小的已全都招了,还请小王爷多多体谅则个。”


  周其鸣先前既已开了口,这会儿可就不会再为陈闵信掩饰了,直接便将陈、邓二人的阴暗勾当当众说了出来,当然了,这话里还是打了埋伏的,脱去了他自身也在其中捞了一把的事实。


  “陈大人,你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弘晴早就从邓子悦的供认中知晓了周其鸣在以次充好一事上的小动作,但并未揭破,概因他要对付的人是陈闵信,至于周其鸣的罪行么,自有刑部那干人去办,这会儿周其鸣既已将陈闵信攀咬了出来,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有余了的。


  “下官不服,这是构陷,这是屈打成招,下官不服,下官不服!”


  河防上偷工减料,以致溃决乃是天大的罪过,抄家灭门乃是注定之事,闹不好还得被抄灭九族的,正因为此,纵使罪证确凿,陈闵信也是断然不肯服罪的。


  “事实俱在,尔还敢狡辩,当真好胆,来啦,将其去了顶戴,拖下堂去,重打二十大板,关进济宁大牢,本贝子将亲上本章,弹劾于其!”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弘晴可就不管其服还是不服了,冷笑了一声,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扯下了陈闵信的顶戴花翎,不顾其死命之挣扎,拖到了堂下,褪去衣裤,毫不容情地抡起板子便打。


  “哎哎呀,哎呀,饶命,饶命啊,哎哎呀,别打了,我招了,我招了啊,哎哎呀……”


  陈闵信就一养尊处优的主儿,比之周其鸣都不如,这板子都还没挨上几下呢,便嚎得有若杀猪一般,不过十板子而已,就已是吃不住劲地要招了。


  “拖回来!”


  打板子果然是解气得很,不过么,这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听陈闵信愿招,弘晴倒是没坚持要将板子打完,一挥手,断喝了一声,自有一众王府侍卫们拖着有若烂泥一般的陈闵信行上了堂来,将其重重掼倒在地。


  “陈闵信,尔既是愿招,那便从实招来,若再敢狡辩,本贝子定不容情,说,尔是如何与邓子悦沆瀣一气的!”


  弘晴是铁了心要拿陈闵信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自是不会对其的惨状有甚怜悯之心,再次一拍惊堂木,生硬无比地喝问了一句道。


  “我招,我招,犯官是去岁到的任,因人介绍,认识了邓子悦其人,后……”


  被摘了顶戴,又被痛打了一通之后,陈闵信再也不见了先前那般顽抗到底的精气神,一开口便已是老老实实地招了,不仅如此,连同许多旁的阴暗勾当也一并都道了出来,直听得堂下兀自跪着的众河漕衙门大小官吏们个个面如土色,不为别的,只因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干净,似陈闵信这等贪墨的手法,又有谁没干过几回的,如今陈闵信已被揪出,自是无人不担心自身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让他签押!”


  陈闵信的招供很是琐碎,断断续续地扯了好一大通,然则弘晴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也不曾喜形于色,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陈闵信将话说完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自有边上候着的王府侍卫们端着供词以及红丹盒等物行上前去,让陈闵信签押了之后,又依老例,让邓子悦、周其鸣等人全都签押了证词。


  “禀小王爷,所有人等供词皆已签押完毕,请小王爷明示。”


  办完了一切手尾之后,李敏行自是不敢稍有大意,双手捧着厚厚的一叠供词,恭谨地躬身递到了弘晴的文案上。


  “将所有相关人等尽皆押进济宁大牢,严加看管,无本贝子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半步!”


  弘晴没去看那叠供词,而是寒着声下了令。


  “喳!”弘晴此令既下,李敏行自不敢有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挥手,自有一众王府侍卫们抢上了前来,将所有涉案人等尽皆押下了堂,径直往不远处的济宁城赶了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快刀斩乱麻(一)


  待得陈闵信等人被押走了之后,弘晴这才像是突然注意到众官吏们还都跪在堂下一般,一边做出懊丧状地拍着额头,一边满脸歉然之色地叫了起,话倒是说得歉意十足,可内里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谢小王爷恩典!”


  众官吏们都不是菜鸟,个顶个的精明,到了眼下这般地步,又怎会不知弘晴其实就是存心故意整大家伙的,问题是有着陈闵信那个标杆在,众人有气也就只能在自个儿肚子里犯些嘀咕,说是断然不敢说将出来的,不仅如此,还得赶紧谢了弘晴叫起的恩,心里头的滋味么,自也就歪腻得够呛了的。


  “良大人,诸公,对本贝子处置陈贼闵信一事,可有甚异议否?若是有,且请细细道来,本贝子自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在清欠一事上,彼此间本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至少在这段时间里,大家伙就是对手,此一条,弘晴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不会去理睬众官吏们心中作何感想,笑眯眯地又给众人的伤口上再猛洒上了把盐。


  “小王爷英明,下官等别无异议。”


  众官吏们都是明白人,又怎会看不出弘晴这一手就是杀鸡给猴看,只是明白归明白,大家伙屁股底下都不甚干净,加之陈闵信自己都已认了罪,谁又怎敢在此时再提甚异议来着,也就只能是恭恭敬敬地称颂不已,三言两语下来,气势已是被夺,主导权毫无争议地就这么落到了弘晴的手中。


  “没有异议便好啊,唉,本贝子何尝不知河道之事难做,每日里风里来浪里去的,长年累月操劳不息,按说呢,有些个手尾不清,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只消大节上过得去,那也就差不离了的,人么,谁没个打盹的时候,可倘若是有负圣上重托,胆敢抗旨不遵,后果么,嘿,也用不着本贝子来说了,陈贼闵信便是前车之鉴!”


  众官吏们都已服了软,可弘晴却依旧不肯就此作罢,话里夹枪带棒地又狠狠敲打了众人一番,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当真浓得惊人。


  “小王爷英明!”


  被弘晴这么搓过来揉过去地折腾个不休,一众官吏们心中当真不是滋味,奈何人在屋檐下,却也没法不低头,还是只能称颂了事。


  “诸公过誉了,本贝子也就寻常人耳,唯尽忠朝廷之心却是不敢落于人后,罢了,不说这个了,我等还是先行谈了正事好了,唔,皇玛法派了本贝子来,只为两事,一者是彻查黄河溃决一事,今,此事也算是有了交待,当然了,若是诸公以为不够,那也可再多添点,不妨事的;至于其二么,便是清欠,诸公须知国库乃国运之根本,朝堂立起之保障,亏空日多,须不是耍的,诸公皆朝廷之栋梁,个中利害就无须本贝子妄言了的,而今我河漕衙门亏空已多达一百七十万两之巨,此事非小,皇玛法甚忧之,着本贝子前来,与诸公打个商议,且就将此亏空填上了可好?”


  弘晴就是个变脸比翻书都还快的主儿,先前立威时是雷霆霹雳,这会儿话锋一转,却又是客气万分,当然了,客气里头还藏着机锋,绝对的绵里藏针,当真刺得一众官吏们心疼如刀绞,却偏偏又发作不得。


  可好?瞧弘晴这话问的,若是不伤筋动骨地便能还清亏欠,大家伙也不致于要玩联合抵制的把戏了,就没谁嫌自己的官运太好罢,要知道抵制的是弘晴,可实则却是抗旨,一个不小心,那就不止是掉乌纱帽那么简单了,闹不好小命都得没了,问题是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又岂是那么好还的,将大家伙一块剁了,也不见得能凑出这么许多,正因为此,面对着弘晴这般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众官员们哭笑不得之余,也就只剩下沉默以对的份儿了。


  “嗯,诸公都没有意见便好,那本贝子就宣布一下诸公各自所欠之额度,若有异议,只管提,本贝子此番可是带足了账花子,要查也就是片刻功夫而已,断误不了事的。”


  众官吏是沉默表示抗议,然则弘晴却是不理会那么许多,就径直当众官吏们是默许了,满不在乎地便下了论断。


  “小王爷且慢。”


  一听弘晴在那儿自说自话,良渚可就急了,忙不迭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良大人有甚高见么,只管说来好了。”


  尽管早就知晓良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认了栽,可真见得其跳将出来,弘晴还是忍不住一阵火大,但却并未表露在脸上,仅仅只是声线冷漠地哼了一声。


  “不敢言高见,下官只是对小王爷要宣布的额度有所疑虑,且不知小王爷此举之依据何来?”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良渚自是顾不得撕破脸不撕破脸的,面色一肃,毫不客气地便质疑道。


  “哦,良大人问的是这个么,嘿,本贝子还以为良大人这是准备抗旨不遵呢,也罢,不说个分明,想来良大人是不会放心的,唔,本贝子手中有一小册子,根据所来么,便是这河漕衙门的账房之账目,如此解释,想来良大人该是能满意了罢?”


  良渚不客气,弘晴自然也不会跟其讲甚客气,语带讥讽地刺了其几句之后,毫不掩饰地宣布了额度的依据所在。


  “你……”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良渚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已然猜知了自家衙门的账房里必有弘晴的内应在,怒火忍不住便狂涌了上来,气恼得脸色瞬间铁青无比,待要破口大骂,却又没那个胆子,直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就宛若得了打摆子一般无二。


  “怎么?良大人还是不信,也好,那本贝子这就让下头那帮账花子去核对一二如何啊,嗯?”


  到了此时,弘晴哪还会给良渚留甚体面的,也不管良渚如何个生气法,寒着声便紧逼了其一句道。


  “哼!”


  明知道此际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良渚还是不肯就此认栽,这便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


  “看样子良大人还是信不过,也罢,张村、王全务何在?”


  良渚这等架势一出,弘晴也怒了,猛地一拍惊堂木,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户部主事张村叩见小王爷!”


  “下官工部都水清使司主事王全务叩见小王爷!”


  ……


  弘晴话音一落,早已候在堂下的张、王二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跑上了堂来,各自叩首见礼不迭。


  “本贝子令尔等各率本部人手,对河漕衙门之账目进行核对,限时一个时辰,务必拿出真实之数据,去罢!”


  弘晴面沉如水地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枚铁签,连同手中的小册子一并丢在了地上,寒着声下了令。


  “喳!”


  张、王二人在来河漕衙门前,便已知晓今日此行的任务之所在,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此际一听弘晴如此下令,自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各领一拨人马在众王府侍卫们的护送下,鱼贯行进了后堂,径直向账房所在地赶了去,不多会,衙门后堂的账房里便是好一通子的骚乱声大起。


  小样,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得,爷就等着为你钉上棺材钉好了,走着瞧!

  查账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哪怕此番弘晴带来的人手不少,还有着河漕衙门里的账房主事邓明诚的配合,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过账的时间总是少不了的,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微闭着双目,任由良渚等人在下头如坐针毡般地难受着。


  “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大堂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先是一派的死寂,到了末了,私议之声渐渐大起,噪杂得有若百余只苍蝇在齐声合唱一般,可弘晴却依旧端坐着不动,丝毫没有出头制止的意思,左右他是坐着,悠闲得很,可下头那帮官吏们自良渚以下却全都是站着,心急火燎之际,总不能私下议议都不成罢,在这一点上,弘晴还是很讲民主的。


  “启禀小王爷,账目已大体核对完毕。”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一片噪杂声中,却见户部主事张村急匆匆地从后堂转了出来,疾步走到堂中,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刹那间,原本正议论纷纷的河槽衙门众官吏们立马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眼冒绿光地死盯着张村,就跟一匹匹饿极了的野狼一般。


  “嗯,情况如何啊?”听得响动,弘晴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挺腰板,已是坐直了起来,神情肃然地打了一句官腔,此话一出,堂下所有人等立马全都屏住了呼吸,大堂里瞬间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第一百六十三章快刀斩乱麻(二)

  被如此多人“深情”凝视之下,纵使张村胆子状,也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实在不敢再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多呆,语速又快又急地便将核查的结果汇报了出来,仅仅几句话的功夫而已,额头上的汗珠子已是如泉水般狂淌了下来。


  “嗯,递上来!”


  别看弘晴一脸的镇定状,其实内心里也一样是忐忑不安,不为别的,只因这核查结果实在是太紧要了些,倘若真的差错很大,势必给了良渚等人反击的借口,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浩大声势怕是不免要崩盘,好在这一切总算是没发生,这会儿心神一定,弘晴的精神可就来了,虽不曾带到脸上,可眼神里的精芒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侍立在侧的刘三儿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蹿到了张村的身前,将其手中捧着的小册子接了过来,又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弘晴的身旁。


  “良大人,这回该无甚异议了罢,嗯?”


  弘晴伸手接过了小册子,随意地翻了翻,也没细看,便即拿眼斜视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良渚,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


  “嗯……”


  被弘晴这么一整,良渚登时便有些个下不来台,骂娘的心都有了,可又怎敢在这等场合里胡乱发飙,也就只能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吭声。


  “那好,良大人既是无异议,本贝子这就照本宣科了。”


  主动权已然在握,弘晴又哪管良渚乐意还是不乐意,笑呵呵地将事情定了性,而后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宣读道:“河漕总督良渚,名下亏空三十七万八千七百五十二两,个中任上所欠三十六万四千七百五十二两,私借库银一万四千三百两;副总河陈启栋,名下私借库银四千两;副总河孙奇升……;漕司道员马尔赛,名下亏空六万三千两,个中私借库银一万一千两,任上亏空五万两千两,山南道员陆律……”


  小册子上所载名录不少,尽管都只是些总计数字,并无细则,可真宣读起来,却也不是几句话便能完事的,几乎耗了一炷香的时间,弘晴这才算是将河漕衙门大小百余号官员的亏空额度全都宣读了一遍,好在这些年诵书早已习惯了,倒也不致于累到上气不接下气之地步,然则口干舌燥却是难免之事了的,不得不抓起文案上的茶碗,猛喝了一大口,喉咙这才算是稍湿润了些。


  “良大人,诸公,对此番核查之结果可有异议否?”


  回过了气来之后,弘晴也没管一众河漕衙门的官员们脸色有多难看,环视了下众人,又来了句官腔。


  “……”


  一众官员们都不是傻子,早在听闻清欠之风声时起,便都已暗中核算过自家所欠的债,心里头都有数得很,此际与弘晴所宣之额度一对照,自也明白基本无误,就算有,那也是几两几钱的差距而已,浑然不值得去多计较,当然了,就算想计较,那也得有那个胆才行,这会儿跳出来,岂不是被弘晴抓了当靶子打,这等蠢事自是没人肯干,于是乎,面对着弘晴的官腔,所有人全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以对。


  “甚好,诸公既然借无异议,那我等便进入下一议题好了,皇玛法有旨意在此,言明亏空须得克日清完,对此,诸公想来也该是无异议的罢,嗯?”


  一众河漕官吏们尽可装木雕泥塑,可弘晴却压根儿就不理会那么许多,就当众人的缄默便是默认,自说自话地便往下扯着,顺带着将圣旨又拿出来挥舞了几下,浑然就是一派以势压人之架势。


  “……”


  弘晴这个问题依旧是刁钻得很,说有异议,那便是抗旨不遵,说无异议,那好啊,还钱吧,左说右说都不成,干脆,大家伙再次保持了缄默,当然了,私底下翻翻白眼自是不免之事了的。


  “很好,都说河漕衙门难缠,本贝子就不这么看嘛,诸公都是朝廷干才,自当体谅朝廷之难处,今,本贝子既是奉旨清欠,自是须得拿出个章程来,这样好了,就限时十日,一体清还所有亏空,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


  翻白眼又少不得一块肉,爱咋翻咋去好了,只要不唱反调就成,至于一众官吏们心里头作何感想,弘晴却是不加理会的,笑眯眯地夸了河漕官吏们一句之后,大棒子便已是就此抡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一帮子敲得众官吏们全都为之色变不已。


  “启禀小王爷,下官以为不可!”


  弘晴这么句狠话一出,下头一众官吏们自是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一阵骚乱之后,便有一人昂然而出,高声反对道。


  “哦?陆大人有何指教啊?”


  弘晴一看此人,立马认出了其之来历,左右不过是太子门下的山南道员陆律,眼立马便眯缝了起来,但并未发飙,仅仅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陆律几眼,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下官任上虽有亏空十万,却并非下官一任所致,而是历任积压之数,下官怎生还得,此事还请小王爷自去找前几任商榷便是了。”


  陆律乃是汉军旗人,康熙三十六年进士出身,因偶然机会,得了太子的赏识,被调进东宫为属官,去岁,又受了太子的恩宠,得以外放河漕衙门为道员,算是太子跟前较为得宠的一个,这会儿义愤之下,又自忖与太子关系密切,自是不愿平白被弘晴如此这般地欺压个没完,这便亢声顶了一句道。


  “是啊,小王爷,非是我等不愿还,实是此等亏欠乃历任所致,我等怎生还得清啊,还请小王爷收回成命。”


  “陆大人说得有理,此事非我等所致,怎生找我等清欠,还有天理么?”


  “就是,我等纵使想还,那也无法还啊,这等乱命,我等岂能承受了去!”


  ……


  有了陆律的带头,下头那帮子官吏们顿时便跟着哄闹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个没完,而良渚虽不曾开口,嘴角边的一丝冷笑就已表明了其之态度,一众官吏们见状,自是闹得更凶了几分,整个大堂上顿时像开锅了一般噪杂,形势显然有着失控之虞。


  嘿,就知道尔等要闹,好,那就闹个大的好了!


  下头一众官吏们都已是沸反盈天了,可弘晴倒好,一点都不在意,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就有若看戏般任由一众官吏们闹腾个够。


  “小王爷,兹事体大,您看是否改日再议?”


  眼瞅着闹腾来闹腾去,弘晴都不为所动,一众官吏们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吵嚷声渐消之余,尽皆将目光都投到了良渚身上,可怜良渚被逼得没了法子,只好从旁站了出来,与弘晴打了个商量。


  改日?这一改之下,黄花菜都凉了去了,这等清欠之事,要的便是快刀斩乱麻,真要是一拖,那前头所有的工作岂不白费了去,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又怎可能遂了良渚的意思,不过么,弘晴也没急着回答,而是不言不动地端坐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良渚,直看得良渚浑身鸡皮疙瘩就此大起了,偏生此等紧要关头,他又势不能退缩,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与弘晴对视个不休。


  “呵呵,有趣,太有趣了!”


  一见上面两巨头打起了眼皮官司,下头的官吏们也就不敢再闹了,喧哗之声不知不觉中便已是消停了下来,一派死寂中,弘晴突然鼓了下掌,冒出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来。


  “嗯?小王爷此言何意,下官不明,还请小王爷明示。”


  良渚正被弘晴盯得浑身不自在,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语带不悦地便发出了责问之言。


  “良大人,您是朝廷老臣了,对我大清律法想来该是熟知的罢,那本贝子可就有些不明了,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前后任交接之际须得厘清亏空,若不然,便视作后任默认了此亏空,照朝规,此亏空该由哪一任清还呢,嗯?”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良渚的问话之口吻,嘴角一撇,冷着声便反问了一句道。


  “这……”


  律法的规定乃是明摆着的事实,纵使良渚再能,那也断然无法否认了去,可真要就这么承认下来么,显然也不是良渚乐见之结果,无奈之下,良渚也只好苦笑着来了个摇头不语。


  “良大人答不出来没关系,陆大人名讳里都带着律字,想来对律法是情有独钟了的,那就请陆大人给本贝子一个答案好了。”弘晴等了片刻,见良渚无话可答,也没再揪着其不放,而是调转枪口,瞄上了先前闹得最凶得陆律,语气虽平和,可内里的阴森之意味却是掩饰不住的浓烈,直惊得一众官吏们都情不自禁地为陆律捏了把冷汗,没见陈闵信的下场有多凄惨么,真不晓得陆律的结局又会将是如何来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快刀斩乱麻(三)

  陆律很想否认,奈何律法乃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不是想便能否认得了的,面对着弘晴的质问,陆律也就只能是支吾以对,憋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一张老脸已是涨得个通红透紫,又怎个狼狈了得。


  “怎么?陆大人无话可说了么?那本贝子就奇怪了,谁给尔这个胆子,竟敢抗旨不遵,莫非欲尝试国法之无情么,嗯?”


  这等微妙时分可容不得丝毫的怜悯,哪敢陆律有多尴尬,弘晴得理不饶人地猛拍了一下惊堂木,怒声断喝了一句道。


  “下官不敢无礼非法,只是实情便是如此,纵使杀了下官,下官也无力偿还此不当之亏空,非不愿,实不能耳,此一条,还请小王爷明察!”


  被弘晴这么一喝叱,陆律的身子猛地一个哆嗦,一股耻辱之意狂涌而起之下,竟自恼羞成怒,红着脸,愤然摆出了抗争到底之架势。


  “不敢无礼非法?好,好一个不敢无礼非法,本贝子好心与尔完差使,尔竟敢狡辩若此,那就休怪本贝子不讲情面了,来啊,给本贝子摘去此獠之顶戴!”


  弘晴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这一见陆律竟敢无理取闹,登时便怒了,手一抄,已从签筒里取出了一支铁签,往地上重重一掼,厉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一听得弘晴下令,侍候在侧的李敏行等人自不敢稍有怠慢,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便要将陆律当场拿下。


  “慢着!”


  一见陆律也要被拿下,良渚可就沉不住气了,倒不是与陆律有甚交情,而是不愿见到好不容易才刚冒头的扳平之希望又被弘晴一家伙给扑灭了去,这便从旁闪了出来,断喝了一声,止住了李敏行等人的拿人之举动。


  嘿,就等您老站出来呢,得,这回看你还能有甚说头!


  一见到良渚出头,弘晴不怒反喜,当然了,这等喜是深埋在心底里的,表面上还是一派怒气勃发之状,不甚客气地斜了良渚一眼,阴测测地开口道:“良大人此举何意,莫非以为陆某抗旨不遵无罪么,嗯?”


  “小王爷息怒,下官并无此意,只是陆大人所言确是实情,不止陆大人任上是如此,便是连下官也一样,非是下官等不愿还,奈何无能为力罢,还请小王爷明鉴则个。”


  面对着难缠至极的弘晴,良渚是实在没辙了,无奈地摇了摇,双手一摊,满脸苦涩之意地回答了一句道。


  “小王爷明鉴,这确是实情啊,我等便是卖尽了家产,也难以还清,还请您高抬贵手罢。”


  “是啊,小王爷,非是我等无礼,实是真没法还清来着。”


  “请小王爷高抬贵手,我等自会上本章请罪。”


  ……


  有了良渚这么一带头,众官吏们可就全都活泛了起来,人人都在哭穷,个个都在比拼着可怜,话虽各异,可意思却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要钱没有,要命么,有一条。


  “一家哭总比一路哭来得强,今黄河溃决,灾民嗷嗷待哺,溃口不填,生灵涂炭无地,尔等身为朝廷命官,该是知晓为民做主之理,尔等既是任上亏空,该卖家产的也就只能自己卖了去,与本贝子却是无涉,圣上旨意在此,再有敢顽抗者,定当国法从事!”


  若是换了旁的大员,遇到下头百官哭穷一事,恻隐之心只怕难免,指不定就被这帮官油子们蒙混了过去,可弘晴却不然,他早就知晓这帮子河漕官员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真要掏家底还亏空,虽是吃力,却大多都是还得上的,也就极个别的恐是真的还不清,可不管怎么说,在这等时分,弘晴也只能是一刀切了下去,至于后头是否要恩典一下,那就到时再看了,否则的话,一旦现在就开了口子,那这清欠也就甭想再进行下去了的。


  “……”


  这一见硬的不行,哭穷的软招也没效果,众官吏们可就全都傻了眼,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良大人,您乃皇玛法特简之大员,国之栋梁也,不会不清楚国库亏空之害罢,这亏空既现,自是该自家去填上,良大人,您说呢,嗯?”


  一见求情无效,良渚可就有些束手无策了,正想着先行退下,可弘晴却并不打算放其一码,不等其抬脚,便已是夹枪带棒地发问道。


  “下官,唔,下官自当遵旨行事,只是这,唔,只是亏空甚大,下官恐一时难以筹集,能否宽限些时日,下官也好有个转身处。”


  被弘晴当众这么一逼,良渚已是没了法子,无奈之下,也只好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本贝子并非不讲理之人,这样好了,就给良大人多宽上五日,当然了,先得签押了期限条陈,方能作数,良大人,您看呢?”


  良渚倒是想含糊过关,可惜这想头在弘晴处却是行不通,但见弘晴温和地一笑,已是毫不客气地拿出了紧箍咒,就等着给良渚上套子了。


  “这……”


  一听要落实在纸面上,良渚登时便傻了眼,有心不干么,奈何先前他自己都已答应了缓上些时间要还钱了,这会儿再当众改口显然行不通,可真要签了么,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从何处去筹集那三十八万两的巨款,左右为难之下,顿时便呆在了当场。


  “来啊,给良大人上签条!”


  打铁自是得趁热,这一见良渚已是无话可说,弘晴自不会放过这等一举降服其的大好机会,也不等良渚回过神来,便已是断喝了一声,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侍卫们应诺而出,将早就拟好的签押条陈连同笔墨一道递到了良渚的面前。


  “唉……”


  良渚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再无丝毫的退路可言,此时若是真要硬顶着不签,那便是抗旨不遵之大罪,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长叹了一声,万般无奈地接过了条陈,细细看了几遍,而后满脸沉痛地签了这城下之盟。


  “良大人果社稷臣也,清欠之后,本贝子自当上本为大人表功。”


  一见良渚已签押完毕,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自是不吝狠夸上良渚一番。


  “呵。”


  面对着弘晴这等不用钱的夸赞,良渚心中可谓是百味杂陈,强挤出了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黯然无比地退到了一旁。


  “副总河陈启栋!”


  事已开了个好头,自然是得赶紧按着这么个节奏办了去,弘晴自是无心再去理会良渚心中的苦涩,直截了当地便点了副总河陈启栋的名。


  “启禀小王爷,下官所欠之四千两已带来,请小王爷查收。”


  一听弘晴点了自己的名,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陈启栋自是清楚自个儿表演的时候到了,这便疾步从旁抢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陈大人不愧是朝廷老臣,能有此自觉,当真可为群臣之表率也,本贝子自当为尔上本请功!”


  陈启栋的钱本就是弘晴给的,这当场还清亏空的事儿也是出自弘晴的吩咐,自是不会有甚意外可言,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大喜之状,毫不吝啬地嘉许了陈启栋一把,可怜陈启栋就一老实人,愣是被弘晴夸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好在边上站着的王府侍卫们手脚麻利,很快便迎上前去,将其领到一旁进行交割,这才算是没露出啥不应有的纰漏。


  “副总河孙奇升”


  “山东道员武思恩!”


  “山南道员陆律!”


  ……


  有了良渚与陈启栋这两记双响炮,下头的事情自是顺利了许多,弘晴不厌其烦地一一点了余下官员的名,一一与其确认了所欠金额、相关还款条例以及期限,事情虽繁琐不已,可弘晴却显然乐在其中,一直从午时将至忙乎到了天已插黑,甚至连午膳都顾不上用,总算是顺顺当当地将一叠子签押都弄到了手中,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虽说离真正清欠完毕还有着不少的手尾要办,可大体上已可说是不致出甚大岔子了,没旁的,真要是有人敢不还钱,按着签押直接就可下文抄了其家产,还可以抗旨不遵之罪名将其满门拿下,就不信这帮家伙真敢要钱不要命的,至于这帮官僚们如何去筹钱,弘晴可就不想管,当然了,他也管不了,只要清欠一事能办成,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了的。


  累,真的很累,一整天忙乎下来,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有些透支了,饶是弘晴身子骨还算强健,可毕竟生理年龄还小,到了事毕,也已是吃不消了,从河漕衙门出来,径直便回了驿站,匆匆梳洗了一番,连晚膳都顾不上用,便一头栽倒在了床榻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了三竿,方才哈欠连连地醒了过来,这才一睁眼,立马就见刘三儿正鬼鬼祟祟地趴在门前向内张望,顿时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


  “三儿,何事鬼祟若此,嗯?”


  弘晴一挺腰板,翻身坐直了起来,瞪了刘三儿一眼,没好气地喝叱了一句道。


  “爷,您可算是醒了,嘿,良渚那老儿一大早就来了,还赖着不走,小的也是没辙了,这不,只好来看看爷您醒了没?”


  刘三儿皮得很,并不因弘晴的语气不善而有甚畏惧之心,一摊手,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禀报道。


  嗯?这老儿想作甚?一听良渚一大早便跑了来,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眉头瞬间便紧锁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我其实很好说话的


  三十八万两啊,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良渚全部的家产加起来都没这数字的一半,就算是去借,那也没处借了去,真要是被按条陈清了欠,良渚除了上吊自杀之外,怕是没旁的路好走了,正因为此,他昨夜几乎一宿不曾合眼,今儿个更是一大早便跑来了驿站,为的便是能跟弘晴打个商量,尽管明知此事极难,可无路可走之下,良渚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弘晴的出现。


  “哟,良大人来了,抱歉啊,本贝子今儿个起得晚了些,让您久等了,海涵,海涵则个。”


  就在良渚等得都快绝望了之际,书房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却见弘晴施施然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满脸和煦笑容地朝着良渚拱了拱手,陪了个不是。


  “不妨事,不妨事,小王爷连日操劳,辛苦了,倒是下官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小王爷多多包涵。”


  这一见弘晴露了面,良渚顿时有若触电般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还了个礼,话儿说得分外的客气与委婉,没法子,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低头不行啊!

  “良大人请坐,来人,换茶!”


  弘晴起来都有一会儿了,自是早已好生揣摩过了良渚的心思,这会儿一见其如此作态,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呵呵地客套着。


  “小王爷,您请坐!”


  良渚眼下可是再不敢生啥跟弘晴分庭抗礼的念头了,小心翼翼地将弘晴让到了上首大位,这才满脸堆笑地端坐了下来,自有一旁随侍着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哟,良大人昨夜可是没休息好?唉,这天热得烦人,想睡个安稳觉都难啊,皇玛法常说,身体乃是本钱,没了这个本钱,那可就啥事儿都办不得喽,良大人乃社稷栋梁,还须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尽管已猜知了良渚的来意,也有心为其绸缪一番,然则弘晴却不可能自己去先提,这便故作不知状地瞎扯了一气。


  “那是,那是,小王爷金玉良言也,下官自当谨记在心,不敢或忘焉,只是,啊,只是……”


  这会儿人在屋檐下,良渚当真是英雄气短,自然是弘晴说啥都得应着是,原本打算趁势说说自个儿的难处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说才是了,直憋得老脸通红不已。


  “咦?良大人,您这是怎地了?你我甚交情来着,有啥话尽管直说便是了,不必顾虑太多。”


  眼瞅着良渚面色憋得有若猴子屁股一般,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倒是没失态,这便煞是豪气地一拍胸膛,就有若跟良渚是生死之交般地扯了一大通。


  “那……,下官就斗胆放肆了。”良渚满脸愧色地朝着弘晴一拱手,而后便即低下了头,一派难为情状地开口道:“下官昨日一宿未眠,尽是愧疚之心,都怨下官疏忽,当初接任时光顾着杂务,却忘了要销账这一正事,以致落得眼下这般难堪之境地,唉,若是下官能有如许多的家财,还了就还了,谁让下官不谨慎,却也怨不得旁人,可……,唉,下官本非大富出身,这么些年来,虽也算是宦海搏浪,却真不曾存下多少浮财,三十八万两之数,下官实是无能为力啊,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下官自当有后报。”


  “这……”


  良渚的亏空之来历是明摆着的事儿,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确有心帮衬其一把,不过么,却也并不着急着说破,毕竟人情要卖总得往大里卖了去不是?

  “小王爷若是真为难,下官也不敢强求,且容下官这就去动本,向圣上请罪,是生是死,下官也都受了去了。”


  一见弘晴满脸为难状,良渚的心顿时便凉了半截,他也是宦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事情的紧要处,不说别的,只消弘晴这儿手一松,下头那帮官吏们立马便敢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来喊冤,那弘晴昨日的一番心血岂不是全都得白费了去,一念及此,良渚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便起了身,打算就此告辞而去了。


  “良大人莫急,此事也不是无转圜处,且请坐下慢慢说了去可好?”


  眼瞅着良渚要走,打算卖上个大人情的弘晴自是不能坐视,这便也起了身,压了下手,笑着宽慰了良渚一句道。


  “哦?真的?小王爷有甚吩咐,且请直说,但凡下官能办得到的,断不敢辞!”


  良渚本都已是绝望了,可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先是一愣,接着便是惊喜交加地表了态。


  “不敢言吩咐,只是有些想头,还请良大人看看可不可行。”


  弘晴施施然地落了座之后,还是没急着点破事情之关键,而是带着明显犹豫之色地开口道。


  “小王爷有话尽管直言,下官听着便是了。”


  良渚此际只盼着能得救,自是客气而又恭谦得很,并不敢落座,就这么躬身站着,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良大人无需如此,您的事,本贝子还是知道的,也就是个疏忽之过罢了,真要您赔付汝福那贼子之过,实也太过了些,若是换了个时节,补上张文,找人说合一下,说过也就过去了,只是眼下这节骨眼上,唉,本贝子也是难啊。”


  弘晴就是个卖关子的老手,不急着先说解决的法子,光说些自个儿的难处,当真将良渚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子再次狂涌了出来,却又不敢出言打断弘晴的怨言,生生憋得个够呛。


  “是难啊,下官也知晓个中颇有碍难之处,可……,唉!”


  弘晴在感慨,良渚自然也得跟着感慨上一番,只不过他的感慨是真,而弘晴的感慨有几分真意却是难说得很了。


  “良大人放宽心,此事就算再难,本贝子也要为良大人争取上一回,断不能让老实人吃亏的,只是这节骨眼上,若是漏了行藏,下头那帮狗才们怕就难服管束了的,良大人若是能守密,本贝子倒是可以谋划上一番的。”


  弘晴摆完了困难之后,话锋陡然一转,开始提要求了。


  “小王爷放心,下官断不敢胡言的,还请小王爷为下官拿个章程。”


  事到如今,就算明知弘晴会有些非分之要求,良渚也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也没问弘晴如何运作,满口子便先行应承了下来。


  “好,有良大人这么句话,本贝子也就放心了,此事说来不难,本贝子此处有份折子,良大人一看便知究竟。”


  关子卖也卖够了,再多绕将下来,那可就过犹不及了的,这一点,弘晴自是拿捏得极为到位,一见火候已至,也就不再多啰唣,手一抖,已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已蒙上了黄绢的密折,慎重其事地递到了良渚的面前。


  “这,这,这叫下官如何分说才好,小王爷援手之恩,下官自当永生不忘!”


  折子并不算长,也就寥寥数百言而已,说的也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良渚之事开脱,将所有亏空尽皆挂到了已然身死的汝福头上,要求刑、户两部将已充公的汝福家产并入河漕衙门的亏空上,事情不算碍难,只是走些手续罢了,可对于良渚来说,却不啻于救命之稻草,当真令其感动得无以复加。


  “良大人且慢谢,此事须得保密,万不可走漏了风声,本贝子此本章纵使要上,也须得迁延些时日,少不得要良大人督促下头那帮狗才先行完了亏欠方好。”


  弘晴向来不做无用功,此番为良渚开脱,除了是要赚上一个大人情之外,更为要紧的是要良渚亲自出马去压那帮河漕官吏们尽快还亏空。


  “小王爷放心,下官知晓如何做的,只是我河漕衙门积弊日深,真要完全填上亏空也难,下官昨夜略算了一下,纵使下头那帮狗才全力为之,这半个月下来,能凑足一半已算是多了的,至于余额,就恐非下官催逼所能为也。”


  良渚为了保住自己,倒是真的很乐意去帮弘晴当这个打手的,可对于任务的完成度却并不是很看好,唯恐到时被弘晴责怪,这便紧赶着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唔,一半怕是不够啊,良大人须知本贝子此番不单要清欠,开封那头的固堤一事也压在本贝子的身上,我父王如今还在洛阳等着结果,不瞒良大人,满算下来,这趟差使没个百万两银子,怕是不敷用啊,这样好了,良大人只管尽力去追欠,就以一百万两为底限,至于所差之款项,回头本贝子再细细分说,如此可成?”


  原就一百七十余万两的亏空,扣掉了良渚身上的公债三十六万余,也就只得一百三十五万左右,若是只得一半,不过才六十余万两,而这,显然不能令弘晴感到满意。


  “也罢,那下官就勉力一试好了!”左右都是死,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的,这个觉悟,良渚还是不缺的,眼瞅着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他自是不能再不知趣地讨价还价个没完,这便咬着牙关应了诺,话里头的煞气当真浓烈得惊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八里湾遇盗劫(一)


  差使能办得如此顺利,弘晴自是高兴得很,倒不是对那赏赐的双眼花翎感到振奋,而是有了此番清欠的榜样在,四爷那头可就要急红眼了,只要四爷方寸一乱,京师里的清欠必然要惹出大乱子来,真到那时,四爷的办事能力恐怕就得遭到老爷子的严重怀疑了,再说了,弘晴原本就不担心四爷能成事,毕竟京师可不比河漕衙门,那地儿水原就深得可怕,没见一帮子纨绔旗人都敢玩逼宫的把戏么,这一清欠还清的都是权贵,后头的乐子断然小不到哪去。


  四爷将如何办差?嘿,弘晴此番清欠之雷厉风行都已成了先例,尽管四爷或许能看得出这就是个坑,可为了办成差使,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跳,此无它,拿把柄来逼人就范无疑是清欠的最快捷之手段,为了不被弘晴给比下去,四爷除了用强之外,怕也没旁的法子好使了,而一旦用强的话,一开始或许能见效,可到了后头,怨气日积之下,必然要再度上演前番的逼宫之戏码,真到那时,可就该轮到功成名就的三爷回京收拾残局了,这么两下里一比较,三爷岂不得明显压过四爷一头,而这,正是弘晴所要达到的近期目标,当然了,这尚都是后话,能不能真按着这个剧本走了去,还得走着瞧才能见分晓。


  京师里的事儿,弘晴此时管不着,也懒得去理会,左右有老十五兄弟俩在那儿盯着,有个啥风吹草动的,弘晴都能在第一时间知晓,自是无须花太多的心思,倒是三爷那头的连番来信催促,弘晴却是不敢大意了去——三爷那头的日子很不好过,不为别的,只因河南原就是个匪患极重之地,民风之彪悍不在山东之下,纵使三爷一赶到洛阳,便已着手开始赈灾之事,奈何河南就一穷省,本身存粮有限得紧,这才开仓放粮没几天,各处粮仓就已告急连连,而从两湖调集的粮秣却又因洪水之故姗姗来迟,眼下虽已开始向灾区各府调拨,却显得颇有些迟了,各地都有哄抢事件发生,民变之迹象已现,加之老爷子原先答应的百万两重建资金一直迟迟未到,三爷捉襟见肘之下,亟盼着弘晴此处整出来的百来万两银子下锅呢。


  没法子,三爷急了,这黄河溃口不堵上,赈灾的进程就难以顺当进行,一旦真有大规模民变发生,三爷怕就得坐在火山口上了,又怎能不为之心急如焚的,这接二连三地来信催促之下,弘晴自不好再在济宁城多迁延,于六月十四日,在一众河漕衙门们的“热烈”欢送下,率一百五十余王府侍卫以及临时调集的三百绿营军,押运着百万两银子,沿着官道赶到了菏泽,由此进入兰仪(今之兰考),准备从此直抵溃口所在的开封,于此同时,三爷也率河南一省主官向开封进发,打算在开封会师,成立救灾指挥中心。


  兰仪,隶属开封,两者间原有官道相连,奈何此际大水虽稍退,道路却依旧被淹,无法通行,赶到了兰仪的弘晴不得不率众走山道,绕远路向开封进发,一路所遇大股灾民无数,好在有着大队人马护送,倒也没出甚大事,于六月二十八日抵达八里湾镇,在翻过几座大山便可直抵开封城下,连续急赶了近半个月路程的队伍已是疲劳到了极点,不得不暂时停歇了下来。


  累,真的很累,弘晴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走过这么难走的道路,几百里山路走将下来,腰酸背痛不已,这一大老远见到了镇子的围墙,腿脚酸软得险些就此瘫倒在地上,若不是顾忌着形象问题的话,真想狂呼几声万岁的。


  “去个人,将门给本贝子叫开了!”


  万岁虽不能喊,可咋呼几声总是还可以的,眼瞅着百余丈外的镇子寨门紧闭,弘晴顿时便有些不耐了,没旁的,这会儿弘晴就想着能洗上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在床上大睡上一觉,这等闭门谢客的情形自非弘晴所乐见的。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自有一名王府侍卫紧赶着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冲到了寨门下,朝着了无声息的镇子里高呼着:“里面的人听着,官军至此,尔等安敢闭门,快开门!”


  “谁啊?穷喊个甚,嚎丧啊!”


  那名侍卫话音刚落,就见一颗脑袋从城碟后头冒了出来,也没看个究竟,张口便喷粪。


  “混账,你家官爷在此,安敢无礼,再不开门,小心你的狗头!”


  前去喊门的侍卫在京师里可是一向横行惯了的,即便出门在外,那也是无论到哪遇到的都是笑脸,此番居然被一个乡村野夫给骂了,当即便有些个拉不下脸来,没好气地便瞪圆了眼,手按刀柄,怒气勃发地大骂了一嗓子。


  “哟,还真是官爷啊,得,您老等着,小的这就喊人给您们开门去,等着啊!”


  城上那人遭了骂,这才像是刚看清了那名侍卫的样子,陪着笑脸地回了一句,脑袋一缩,已是消失在了城碟后头,须臾,一阵摩擦声大起中,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缓缓地从内里推了开来,露出了幽深的城门洞。


  “进镇!”


  弘晴这会儿又疲又乏的,这一见门已开,也没多想,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慢!”


  弘晴这一声令下,一众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大队人马便要就此走向镇子,可就在此时,李敏行突然从旁闪了出来,挡住了弘晴的去路。


  “嗯?”


  一见李敏行如此作态,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望着李敏行,满是疑惑地轻吭了一声。


  “小王爷,有些不对劲,镇子里恐有埋伏!”


  李敏行并未急着回答弘晴的疑惑,而是定睛看了看空荡荡的寨门,这才神情慎重地解释了一句道。


  “埋伏?”


  这一路行来,虽见过不少啸聚在一起的灾民,可还真没见到有大股的盗匪,此际一听镇子里有埋伏,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惊。


  “小王爷明鉴,我等自十里外行来,浑然不见半个人影,本就已是蹊跷之事,今,此处田中稻熟却无人收割,显见情形有异,某观镇中隐隐有杀气在流转,此必是有贼子暗伏其中!”


  李敏行乃是久走江湖之人,年纪虽不大,可走南闯北之下,却是闯出过不小的名声,江湖经验丰富得很,一番解说下来,当真不是盖的。


  “撤!”


  对于李敏行的能力,弘晴自是信得过的,此际一听其如此分析,自不会有甚异议,心念电转之下,一举手,果决地下了撤退之令。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弘晴的命令下得不可谓不及时,奈何啸聚的贼众显然有所防备,没等弘晴一行人有所举动,就听镇子里一阵狂乱的口号声大起中,一大群人从寨墙上冒了出来,更有无数破衣烂衫的灾民挥舞着刀枪棍棒从黑黝黝地寨门里狂涌了出来,于此同时,后路上也是口号声震天响起,显见官军的后路也被贼众给切断了。


  “该死,是白莲教匪!耿三飙,你带绿营断后,其余人跟我来,保护小王爷,冲上左侧山峰,杀上去!”


  一众官兵们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耿三飙所率的绿营军都不曾见过真阵仗,这会儿陡然间陷入了包围圈中,自不免都有些个慌了手脚,还是李敏行警醒,飞快地观察了下四周,认准了左侧山峰上的守敌较少,也顾不得请示弘晴,一迭声地便喝令了起来。


  “全军听令,后退,依山结阵,三排队列,结阵!”


  耿三飙胆识过人,倒是无惧于四周狂奔而来的暴徒人多势众,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扯着嗓子大呼了起来,强力弹压着三百余绿营军官兵排成三排,刀枪林立地扼守着一众向山峰上冲去的王府侍卫们的后背。


  “李顺,王凯,张淼,尔三人保护好小王爷,其余人跟我来,杀上山去!”这一见耿三飙已在调度手下列阵,李敏行自是放心了不少,紧赶着吩咐了一句之后,率百余武艺高强的王府侍卫拔腿狂奔,向左侧山峰发起了凶悍无比的狂冲,于此同时,山顶上冒出来的盗匪也纷纷嘶吼着往山脚下投掷檑木滚石,整个战场上顿时便是一片的混乱。


  第一百六十七章八里湾遇盗劫(二)

  望着从镇子以及后路疯狂冲来的黑鸦鸦人群,弘晴并没有感到害怕,而是出离的愤怒——身为有志青云路的天家子弟,对于白莲教这等危害性极大的邪教,弘晴自是有着一定的了解,也很清楚这邪教的真面目所在——白莲教算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造反派”了,别看其没啥明确的政治主张,可历朝历代,就属白莲教闹腾得最为欢快,不管是谁当政,白莲教都要造反,只要遇到灾年,就能见到白莲教起事的影子,哪怕当年的元朝一度将其册封为国教,该教也一样造反不休,邪教的本质可谓是已深入了骨髓里,而今,又正值灾年,被白莲教这么一闹腾,赈灾工作的难度陡然间便得大增,一个不小心之下,弘晴为三爷所精心谋划的一切只怕就得全都落到了空处,一念及此,弘晴心中的怒火不由地便高涨不已,竟自压倒了对生死大劫的恐惧。


  “出枪,杀!”


  百丈的距离并不算长,两头狂奔而来人群很快便已冲到了近前,而此时,绿营军方才刚刚整理好队列,耿三飙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嘶吼了一嗓子。


  “杀!杀!杀!”


  绿营军依山列阵,自是不虞被盗匪两头夹击,这一奋力刺杀之下,但见三排官兵依次出枪,刚涌到了近前的盗匪顿时便被刺倒了一大片,惨嚎声大起中,原本就不算甚宽的道路瞬间便被堵得个严严实实地。


  “冲上去,杀啊,休走了贼酋!”


  “冲,杀上去,生擒那狗小贼,百万银票就在小贼身上,杀啊!”


  ……


  盗匪毕竟是盗匪,人数虽多达数千,可尽皆是乌合之众,冲锋起来倒是气势如虹,可说到技战术,那也就差得太远了些,一经交手,瞬间便被绿营军杀倒了一大片,余者胆气顿时被夺,光只呐喊,却不敢再往前冲杀,眼瞅着形势不对,盗匪后头突然响起了两声大吼,直接点出了百万银票在弘晴身上这么个事实,此言一出,众盗匪们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一个个嗷嗷直叫地又发动了拼死之冲锋。


  “挡住,出枪,杀,杀啊!”


  眼瞅着盗匪们这么再度冲将上来,耿三飙可就急了,要知道先前官兵阵列之所以取得偌大的优势,靠的是平日里训练之结果,打了盗匪们一个措手不及,枪林出击虽是威武,奈何官兵们人数太少,也无甚作战之经验,真要是被乱匪们冲乱了阵脚,此战不用打也败定了,他自己死了不打紧,真要是连累了弘晴这个恩主,耿三飙便是死了都不能瞑目,这一急之下,所下的命令自不免有些混乱,原本就处在惊惶之中的绿营军官兵们出枪的次序立马也就凌乱了起来,不单未能似第一次交手般地击退来袭的盗匪,反倒被压迫得阵脚微乱,显见已有了不敌之趋势。


  百万银票?这帮盗匪怎知银票在爷身上,该死,一定有内鬼!


  若是换了个寻常人处在弘晴这个境地下,一准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去,可弘晴却并不曾慌乱,倒不是弘晴不怕死,而是心中的怒意彻底压倒了恐惧,于乱中,居然还有心思思考此事的前因后果,待得听到盗匪们狂喊百万银票一事之际,弘晴立马为之心神一动,已是有了主张。


  “李顺,尔等三人一起上,破开银箱,将银子都给本贝子砸进乱匪中去,快!”


  眼瞅着情形危机,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一想到主意,立马便准备付诸行动。


  “喳!三儿,你保护好小王爷,王凯、张淼跟我来!”


  李顺也是江湖出身,只一听,瞬间便明白了弘晴此举的用心所在,嘶吼了一声,便领着另两名侍卫冲到了胡乱停靠在一旁的三辆独轮推车旁——弘晴此番清欠所得的百余万两大多都是银票,也有部分的实银,可大多都被弘晴换成了银票,就是为了携带方便,仅仅只留下三千两碎银以备急用,原本是装在马车上的,可自打到了兰仪之后,因大水淹了官道,不得不转走山路,马车已是无法上路,这才换成了三辆独轮推车,每车各装两个大箱子,分别有散碎银两五百之数。


  “银子,是银子!”


  “我的,滚开,都是我的!”


  “娘的,都给老子滚开!”


  ……


  李顺等人能被李敏行留下来贴身保护弘晴,自然都是侍卫中的高手,无论武艺还是力量都是极大,仅仅几刀便已砍开了银箱,双手齐挥之下,已将一锭锭银子如下雨般抛进了汹涌而来的乱匪之后阵中,顿时便令盗匪们好一阵的大乱,此无它,这群盗匪大多是被白莲教众聚集而来的灾民,哪曾见过如许多的银子从天而降,眼红之下,怎还顾得接战不接战的,竟自互相争夺了起来。


  “出击,出击!”


  绿营军原本已处在了被破阵的危机之中,耿三飙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李顺等人这么一阵银子雨竟然令盗匪们的后阵尽皆乱成了一团,没了支援的盗匪前锋虽气势汹汹,可又哪是训练有素的绿营军官兵之对手,几个照面的厮杀下来,很快便尽皆败退了下去,一见及此,耿三飙大喜过望之下,已是看到了一举击溃乱匪的希望,自不敢有所耽搁,大吼了一声,率部悍然发动了反冲锋,顷刻间便杀得正乱成一团的盗匪们狼奔豕突不已。


  “砸,儿郎们,给老子砸死那个当官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耿三飙这头厮杀正烈,却说李敏行率部一路向山顶发动冲击,手中的长剑运转如飞,用巧劲不时地将滚落下来的檑木滚石挑到一旁,身形如闪电般已是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山腰处,山顶上一名络腮胡大汉见状,登时便急红了眼,大呼小叫地喝令众盗匪们将火力全都集中在了李敏行一人的身上,刹那间,只见滚石如雨、檑木如林,声势惊人无比地向着李敏行便罩了过去。


  “呔!”


  面对着贼众的密集攻势,李敏行可以躲,只要他往边上窜了开去,便可以稳妥地让开这波攻击,可如此一来,冲刺的速度便不得不慢了下来,能否赶在绿营军阵型被破前拿下山顶就成了个未知数,这等险,李敏行自不敢去冒,故此,他只能拼命了,但听其一声大吼,急冲的身形陡然间更快了三分,重重一踏地,人已如高高跃起,竟有若飞鸟般掠空而过,待得身形将将下坠之际,手中长剑一抖,准确无比地点在了一根弹跳而起的檑木之上,借势再次飞身而起,几个起落间,仿若天神下凡般地竟越过了咆哮滚下的那一阵檑木滚石之袭击,身形方一落地,又已是健步如飞地向近在咫尺的山顶发动了最后的冲刺。


  “愣着作甚,跟我来,干翻那狗官!”


  李敏行那神乎其神的轻身功夫一出,站在山顶上的盗匪们全都被惊得呆住了,竟自愣愣地瞧着李敏行越冲越近,这等情形一出,为首的那名大胡子壮汉可就急红了眼,怒叱了一声,率着十数名悍匪狂吼着向李敏行杀了过去,余下贼众见状,也纷纷抄起刀枪,呼啦啦地跟着发动了冲锋。


  “死!”


  李敏行一路狂冲之下,看似威风凛凛,实则自家事自家清楚,此际的他已是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尤其是先前躲避密集攻势的那几下,更是消耗极大,然则面对着疯狂杀来的盗匪们,李敏行却并未停下狂奔的脚步,认准了为首的那名络腮胡壮汉,暴吼了一声,身随剑走,一招“仙人指路”直取络腮胡壮汉的咽喉。


  “给我躺下!”


  络腮胡壮汉显然也是个高手,面对着李敏行高速刺击而来的长剑,竟不躲不闪,狂吼一声,手中大刀已是猛然劈了出去,赫然竟是一招“力劈华山”,招式算不得精奇,可胜在刀速奇快无比,势大力沉,竟是打算与李敏行抢攻,比的便是谁的出招速度更快。


  高手交锋,所差不过一线而已,谁能占有主动,谁便能笑到最后,而谁若是先行退让了,先手之势一丢,败亡也就不远了,这个道理显然两大高手都心中有数得很,所不同的是络腮胡壮汉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之优,又是以逸待劳,无论体力还是精力都远比李敏行要胜出不少,再算上身旁还有着一众手下的接应,如此这般硬吃李敏行,看准的便是李敏行不敢跟其玩命。


  不敢么?若是平常时节,李敏行或许真不敢如此跟其玩命到底,毕竟性命只有一条,不到最后关头,又有谁乐意轻言放弃的,可眼下并非江湖比武,不玩命就得没命,他自己死了不打紧,一旦让山顶上的盗匪也冲下山去,所有人怕都得交待在此处,值此危急时分,李敏行又怎可能有抽身退步的选择之余地,别说面前只有一刀,就算是刀山,李敏行也只能是一往无前地闯将过去了的!刀快,剑也快,电光火石之间,已是齐齐奔向了各自的目标,谁胜谁负就在这一瞬间便可见个分晓!


  第一百六十八章八里湾遇盗劫(三)

  高手之间的较量,比拼的不止是招式,更要紧的是生死之间的胆略,很显然,络腮胡壮汉在这一点上也算是极为勇悍之辈,只是在李敏行这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面前,却是很明显地差了一筹,不为别的,只因他身后还有着一大帮的手下在,其实真没必要立马便跟李敏行死拼到底的,眼瞅着李敏行只攻不守,浑然一派两败俱亡的打法,络腮胡壮汉在最后的关头终于是胆怯了,但听其怪叫了一声,脚下一用力,强行一个左跃,试图就此躲开李敏行的拼死一击。


  “杀!”


  络腮胡壮汉这一躲,气势便已是弱了,手中劈出的刀锋也就没了准头,斜斜地掠过了李敏行的身子,只削下了一片飘飞的衣角,尽管很险,可李敏行却浑然不放在心上,手中的长剑一领,身随剑转,瞬间抖出了数朵剑花,毫不容情地将络腮胡壮汉魁梧的身子尽皆罩在了当中。


  “啊呀……”


  络腮胡壮汉显然没料到李敏行的变招竟然有如此之快,此际他的刀已劈空,再想收回防守已是难能,眼瞅着剑花如雨般迎面扑来,顿时亡魂大冒,顾不得许多,怪叫了一声,紧接着使出了一个铁板桥,猛然便向后倒了去,试图以此避开李敏行的进击。


  “噗嗤!”


  络腮胡壮汉的应变不可谓不迅速,奈何这一变化早在李敏行的算计之中,但见朵朵盛开的剑花中一道精芒陡然暴闪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击在了络腮胡壮汉的咽喉之上,只听一声闷响过后,络腮胡壮汉的喉间已是血光暴闪,血水如泉涌般喷洒而出,其魁梧的身子一僵,而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手足搐动了几下,已是就此了了账。


  “大师兄!”


  “啊,为大师兄报仇,杀啊!”


  “杀了狗官!杀,杀啊!”


  ……


  跟随络腮胡壮汉出击的十数名悍匪显然没想到络腮胡壮汉居然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李敏行斩杀当场,气怒交加之下,不单不退,反倒是尽皆怪叫着向李敏行扑击了过去,刀枪齐举,劈砍攒刺,大有一举将李敏行乱刀分尸当场之架势。


  “找死!”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帮子悍匪来势虽凶悍,可在李敏行眼中,却着实算不得甚大事儿,此无它,这群悍匪的武艺比之领头的络腮胡壮汉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不过就是些小喽啰罢了,自不会放在心上,但听李敏行一声怒叱,身形展动间,已是身剑合一地闯进了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敌,直杀得悍匪们接连惨嚎到底不起。


  “杀,杀光贼子!”


  一众王府侍卫中不凡高手,虽不及李敏行这般强悍,却也颇有十数个了得之辈,就在李敏行横扫千军之际,后续的侍卫们也纷纷赶了上来,陆续加入了激战之中,顷刻间便杀得山顶的盗匪们鬼哭狼嚎不已,待得百余侍卫尽皆赶到,乱匪们早已是力不能支,除了几十个腿快的从侧面逃走了之外,余者不是横死当场,便是乖乖地跪地求饶不已,一场短促的突击战下来,百余王府侍卫仅仅只折损了十人不到,却歼灭了盘踞山顶的近四百盗匪,斩杀两百二十余,生擒八十九,只有三十余贼子逃出了生天,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放箭,快放箭!”


  就在山顶一战已到了尾声之际,耿三飙也已率部有若赶羊一般地追杀着溃败的盗匪们,这一追便已是追到了寨墙附近,眼瞅着乱匪已将就此败亡无地之际,却听寨墙上一声尖锐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


  “嗖嗖……”


  那女子不知何人,可显然是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这一喊之下,城头上早有准备的弓箭手们立马应命而动,丝毫不顾下方还有着为数众多的自己人,将一拨拨箭雨无情地泼洒下城头,刹那间,惨嚎之声顿时暴起,盗匪们固然死伤惨重,措不及防的绿营军也有多人在这番箭雨洗劫下轰然倒地不起,整个战场顿时便乱成了一团。


  “撤,保护小王爷上山!”


  耿三飙原本是打算乘胜追击,一举杀进镇子中,却没想到镇子里的盗匪如此狠辣,竟然连自己人一并都射杀,眼瞅着事不可为,自不敢再强行冲镇,不得不嘶吼了一声,率部向后狂撤了回来,再被寨墙上的贼众一通乱箭狂追之下,出击的三百余绿营军只有两百二十余顺利逃了回来,带伤者不知几何,仅仅一战便已是折损了百余之数,尽管盗匪那头死伤的人数比之绿营军要高出了数倍,奈何盗匪兵力雄厚,这等损失远不到伤筋动骨之地步,这一头的战事只能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罢了。


  “启禀小王爷,后方尽是密林,并无道路可行!”


  “禀小王爷,后山无路可行!”


  ……


  被耿三飙等人护送上了山之后,弘晴顾不得询问战果,便已派出了数人去后山勘探退路,奈何派去的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都已是尽皆转了回来,所报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事到如今,形势已是很明显了,弘晴一行人已是被围困在了此处小山上,山下围满了盗匪,缺衣少食之下,能坚持多久实在是件很难说之事,好在山腰处还有着一汪泉水,倒不至有缺水之虞,若非如此,只怕军心士气就得彻底报销了去。


  “禀小王爷,属下已审问分明,此处啸聚之白莲教匪徒约有三千之数,另有挟裹来的灾民近两万,为首者有四,一是自称无生老母转世的白莲教匪首王氏,此人本是八里湾镇上一寡妇,江湖人称‘黑寡妇’的就是她,此番大灾之际,趁乱而起,聚集白莲教众杀光了八里湾镇上的数名大户人家,以赈济灾民为名,挟裹着周边三县的流民,树起了反旗,自称‘奉天圣母’,另有大师兄田奎,本是河南悍匪,如今已死在了李统领手下,除此之外,还有自号的二师兄陈光明,也是河南一带的巨匪,原本啸聚清风山一带,现也投入了此番造反之中,至于三师兄陆鼎盛、四师姐陆嫣然都是王氏之子女,也是江湖中人,匪号‘黑风双煞’。”


  王府侍卫中不凡审讯高手,李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就在弘晴忙着探问伤兵之际,李顺已率人审过俘虏,将所得之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黑风双煞?老子还江南七怪呢,这帮狗东西,还真能起外号么?


  一听“黑风双煞”这么个外号,弘晴立马联想到了前世所看的经典武侠《射雕英雄传》里那赫赫有名的陈玄风、梅超风夫妻俩,一时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并未急着下甚决断。


  “小王爷,我等如今已是身处险地,无粮为继,恐难坚守,唯有拼死突围一途,今,贼子新败,士气受挫,待到夜间,守御必有松懈处,属下愿率部拼死掩护小王爷杀出重围!”


  这一见弘晴半晌没吭气,跟在一旁的耿三飙可就不免有些急着,这便从旁站了出来,双手一抱拳,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不可,贼子中有不少高手在,强行突围,必难保得小王爷之万全!”


  耿三飙话音刚落,性子较急的李顺已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否决道。


  “若不突围,我军无粮,最多只能守住三五日,久后必败亡无地,不趁有战力时闯出去,到时怕是想走都难,且眼下局势混乱,我部行踪又未曾知会当地官府,救援无望,怎生坚守得了。”


  耿三飙虽也知全军突围的希望并不大,毕竟这周边尽是盗匪,可却绝不愿坐以待毙,这便将突围的理由进一步阐述了一番。


  “不能守,只能先行突围,纵使冒些险,也得拼了!”


  “不错,拼了,大不了也不过是一死而已,算毬!”


  “对,拼了,老子们拼了一死,就不信杀不退这帮狗贼!”


  ……


  耿三飙都已将话挑得如此分明了,聚集在弘秦身旁的一众军官们也算是彻底明白了眼下的困境,自都不愿平白被围困而死,一个个嘶吼着要拿命去拼上一把。


  突围?想法虽好,可惜不太现实,对方敢在此处设下这么个局,显然就是看准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优越环境,就算一时冲出了包围圈,短时间里也难逃过对方的围追堵截,到头来怕还是难免一死,这一条显然行不通,再者,这般匪徒居然能知道百万银票都在咱身上,想来必是有内应在,真要发动突围,也难做到出其不意,很显然,此路不通!弘晴并没有参与到众人的讨论之中,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沉思着,心情相当之沉重,一方面是在担心自己一行人的命运,另一方面也在忧虑着全局,不说别的,一旦他身上的百万银票落入了白莲教匪徒手中,本就根深势大的白莲教势必将迎来一个高速膨胀的时期,天下大乱也就将无可避免,此等情形一出,就算白莲教不杀弘晴,老爷子处怕也难有轻饶,一念及此,弘晴的心不禁便焦躁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骂战戏圣女

  “敏行、三飙留下,其余人等先各自归队,小心贼子趁乱偷袭,去罢!”


  弘晴素来行事果决,一有决断,也就不想再多迁延,更不想再听手下众军官们做无意义的表态,这便声线平和而又坚决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他既已下了令,众军官心中即便还有甚想头,也断不敢有违,只能是齐声应了诺,各自回归本队不提。


  “军伍中有贼子内应在!”


  众人离开之后,弘晴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方才给出了个天惊石破的震撼论断。


  “嗯?”


  “这……”


  ……


  李敏行与耿三飙一个是江湖老手,一个是五城兵马司的班头出身,都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原本对己方此次遭伏击便有所疑虑,只是都还不曾往深处想了去,这会儿一听弘晴说得如此绝对,顿时尽皆为之一愣。


  “贼子能知百万银票在本贝子身上,又能事先在此地设下埋伏,若不是深知我部行踪,何能得此,内应不除,我部断难安定,此事须得早些动手才好。”


  对李、耿二人之忠心,弘晴还是信得过的,自不会有过多的隐瞒,简单地提点了几句,便已将事实说了个分明。


  “小王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一听弘晴如此解释,李、耿二人顿觉了然,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耿三飙开口发问道。


  “我部兵虽精却少,又大多带伤,强行突围殊不可取,只能坚守待援,而今之要务有二:一是须得有人冲出重围,将消息传至开封府,其二是除内奸,以稳内部,本贝子有一策,或许能一并解决了去,唔,入夜之后,当……,尔等可有甚异议么?”


  弘晴神情凝重地分析了下形势,而后便即将所思之策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喳!”


  听完了弘晴所言之策后,李、耿二人的脸色尽皆有些怪异,彼此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地应了诺。


  “那好,就这么定了,尔等都先去安排罢。”


  这一见二人皆已无异议,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吩咐了一声,将二人尽皆打发了开去,自己却慢慢地踱到了山前的高处,远眺着山下那密密麻麻的乱匪。


  “圣女来了,圣女来啦!”


  弘晴方才刚一露面,下头原本静静站立着的乱匪们突然骚动了起来,不过么,却不是因着弘晴之故,而是因着啥劳么子的圣女而发出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嚷嚷声,旋即便见一身着白色长裙的青年女子在一群精壮汉子的陪同下,从人群后头排众而出,径自来到了山脚下。


  圣女?呵,长得倒是不赖么,有点意思了!


  既是已有了定策,弘晴这会儿倒是有心情好生端详一下山脚下的那名女子,尽管隔得远,瞧得不是很真切,可那女子白皙的肤色以及婷婷袅袅的姿容却还是能辨析得出的,心下里一阵恶趣味涌起,竟琢磨着将这货捣腾回家里暖床又会是怎个滋味来着。


  “呔,山上的狗官们听着,我家圣女已至,尔等何不早降,有敢顽抗者,必当死无葬身之地!”


  弘晴正自恶趣味泛滥不已之际,却见那圣女侧头对其身旁的一名粗豪汉子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便见那粗豪汉子排众而出,径自来到了山坡上,仰头朝着山上便是一阵犬吠。


  我勒个去的,明明就一江湖悍匪,也学人说斯文话,不伦不类!

  一听那粗豪汉子咬文嚼字的样子,弘晴险险些没笑喷了出来,心中恶趣味一起,这便扬手将刘三儿招到了近前,低声地吩咐了几句。


  “喂,下面的那头蠢牛听着,我家小王爷说了,此地风大夜寒,正缺一暖床的,你家那劳么子圣女正合用,赶紧捆了送上来,赏钱有得你拿!”


  刘三儿本就是痞子习性,只是手头能耐差了些,先前激战时啥事儿也没做成,自觉丢了大面子,这会儿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来了精神,大嗓门一吼,当真气镇四野,愣是令站一旁的弘晴耳朵里都起了轰鸣。


  “小贼,休要猖狂,有种的下来,老子一刀子活劈了你!”


  那所谓的圣女在粗豪汉子的心中显然是神圣一般的存在,这一听刘三儿如此轻佻地亵渎圣女,立马大怒不已,浑然忘了劝降的正事儿,也没了先前咬文嚼字的假斯文,脸红脖子粗地便喝骂了开来。


  “蠢牛,有种的你上来,小爷也不劈死你,就拿你这蠢牛当马骑好了,来啊,有种就赶紧上来啊!”


  刘三儿可是骂战之高手,啥话难听就说啥,虽说不带脏字,却是极尽胡搅蛮缠之能事,直气得那名粗豪汉子暴跳如雷,在下头狂骂不已,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出,山顶上的官兵们全都笑得个前俯后仰,士气自也就在这等闹剧般的骂战中悄然地上升了老大的一截。


  “张奇,够了,退下!”


  “圣女”陆嫣然原本还一派娴静状地听着,可待得见粗豪汉子全然乱了分寸,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微叹了口气,寒着声吩咐了一句道。


  “圣女,那小贼可恶至极,属下请命率部攻山,定要将那浑球碎尸万段不可!”


  粗豪汉子张奇输了骂战,还是在最仰慕的圣女面前失了常态,心中自是羞恼已极,退倒是依令退了回来,可怒气却并未稍减,这便恼火万分地出言请战道。


  “此事不急,仗有得你打,且先消消气,莫中了官军的诡计。”


  陆嫣然看着年岁不大,也就十七八左右的样貌,可御下的手腕却显见颇有些门道,只温和地一笑,轻巧的几句话,便已将粗豪汉子的怒气安抚了下去,而后一压手,止住了众乱匪们的乱骂之声,轻移莲步,竟自施施然地行出了队列,来到了山坡上。


  哟呵,这小妞儿还真有几分胆识么,这就要亲自劝降了,嘿,玩色诱么?

  这一见陆嫣然婷婷袅袅地行上了山坡,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邪邪的坏笑,招手将正自耀武扬威地摆着胜利者姿势的刘三儿叫了下来,再次小声地吩咐了几句,直听得刘三儿满脸怪笑不已。


  “奴家陆嫣然在此,还请弘晴贝子出来一叙。”


  陆嫣然自是不清楚弘晴那头正打着甚主意,袅袅地走到了山坡上,仰头望向了山顶处,扬声发出了邀请。


  “呔,小妞,要暖床就赶紧上来,暖得好,我家小王爷重重有赏。”


  陆嫣然倒是摆足了淑女的风范,可惜刘三儿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嗜好,一张口,便是粗鄙之极的调戏之言。


  “奴家久闻贝子爷乃是当世之奇才,生性大方,怎地连与奴家一见都不敢,却叫小儿辈在此叫嚣,就不怕丢了脸面么?”


  刘三儿的话将下头麋集的乱匪们尽皆气得叫骂不已,可陆嫣然却并不因此而动怒,仰着头,依旧是一派心气平和状地扬声激将了弘晴一把。


  “傻妞,我家小王爷何等精贵之人,又岂是你这等只配暖床的货色说见便能见的,要见也成,脱光了上来,让小爷先瞅瞅,若是真合用,我家小王爷就勉强一用好了。”


  陆嫣然的激将之法使得倒是不错,可惜用错了对象,弘晴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这等小儿科的把戏,只是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朝着刘三儿挥了挥手,立马就听刘三儿大嘴一咧,更加不堪的话语立马便狂喷而出了。


  “狂悖小儿,无耻之徒,休要猖獗,等落到姑奶奶手中,有你的好看!”


  陆嫣然到底是江湖儿女,虽是极力要维持住圣女的贤淑,可在刘三儿这等接连不断的污言秽语之攻击下,原形立马就毕露无遗了,面红耳赤地跺脚便骂了起来,哪还有先前那强装出来的圣洁之气象,简直就跟只暴怒的母狮子一般无二。


  “哈哈哈……,来啊,小爷等着呢,有种就脱光了上来,小爷看你敢是不敢?”


  刘三儿还真就有着坏事做绝的本事,面对着暴怒不已的陆嫣然,不单不惧,反倒是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出言调戏个不休。


  “该死的登徒子,姑奶奶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来人,攻山!”陆嫣然已是被刘三儿彻底气昏了头,浑然忘了自个儿前来劝降的本意,手腕一抬,腰间缠着的软剑已是持在了手中,一抖之下,笔直地指向山顶,咆哮着发出了攻击之令。


  第一百七十章苦战

  刘三儿正骂得兴起,也没管下头乱匪都已开始冲锋了,他还在那儿趾高气昂地瞎扯着,登时便令弘晴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赶忙一把将其拽下了高处,拖着向后山安全处跑了去,不为别的,只因战斗的事儿,弘晴不懂,留下来只能添乱,左右眼下已激得乱匪不顾一起地发动仰攻,于弘晴来说,目的便已算是达成了,接下来的战事还是交给懂行的耿三飙等人去干好了。


  “放过中间贼子,檑木滚石攻击两翼,弓箭手准备!”


  同样是据山而守,兵力也与早先占据山顶的乱匪相差无几,可在排兵列阵上,训练有素的官兵显然比乱匪们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随着耿三飙一声令下,分列两侧的绿营军轻伤之士兵纷纷出手,将事先垒好的檑木滚石猛然向山下推了去,于此同时,近百绿营军弓箭手则纷纷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发动箭雨之攻势,而武艺出众的王府侍卫们则麋集在了中央,保持着随时能发动反冲锋之阵型。


  “轰隆隆……”


  官军们这一全力发动之下,但见檑木乱石从两翼滚滚而下,声势相当之惊人,可怜贼众两翼都是些挟裹来的灾民,哪曾见识过这般凶险之局面,没等檑木滚到,便已尽皆乱了手脚,不单不敢往上冲,反倒尽皆向后狂退不已,奈何后头涌上来的乱匪一时间刹不住脚,生生与自家前锋乱撞在了一起,两翼瞬间便是一片大乱,再被擂木滚石一砸,就此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可真要说起来,死在檑木滚石下的其实并不多,反倒是自相践踏却令乱匪们损失无算,而这,就是训练有素与乌合之众之间的根本区别之所致。


  “目标,中路,放箭!”


  一见贼子两翼已乱,耿三飙也没再多加理会,而是冰冷地凝视着狂冲不止的贼众中路,一挥手,冷静地下了令。


  “嗖嗖嗖……”


  耿三飙此令一下,早有准备的两翼弓箭手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弦上的手指,刹那间,百余支羽箭如飞蝗般划破空间,呼啸着向狂冲而来的中路贼众罩了过去。


  “铛铛……”


  或许是陆嫣然冲得最快的缘故,也或许是其一身白裙太过显眼之由,绿营军官兵们射出的羽箭十有三、四是瞄着其射去的,数十支羽箭密集攒射之下,寻常人只怕早就被吓坏了,后果么,自然是被射成了刺猬,可那陆嫣然却丝毫不以为意,但见其手中软剑一抖之间,数十朵剑花喷薄而出,瞬息间形成了道剑墙,将身周护得个严严实实地,一阵有若雨打芭蕉般的爆鸣声过后,迎面射来的羽箭竟被其挡了开去,而脚下并不稍停,依旧如飞般向山顶冲将过去。


  “圣女威武,圣女威武!”


  紧跟着陆嫣然身后的都是悍匪,尽管人数并不算多,也就三百不到罢了,虽不是人人都有陆嫣然那等本事,可能力显然都不算太差,官军这通箭雨因着距离稍远之故,取得的效果着实不算太好,仅仅只有十数名倒霉蛋中了箭,而真正倒下的也就三、五人而已,余者不单不止步,反倒是狂呼着口号,拼死跟着陆嫣然往山顶处狂冲不已。


  “放箭!”


  中路贼众冲得很快,转瞬间便已杀到了离山顶不过三十丈左右的距离上,然则耿三飙依旧不为所动,并未下令列阵中央的王府侍卫们出击,而是喝令刚做好的准备的弓箭手再次发动箭雨之攻势。


  “嗖嗖嗖……”


  绿营军官兵们的射术虽不及八旗军,可毕竟也是军人,仓促之间虽准备得不是很充分,射出的箭也不算特别齐整,可在如此短的距离下,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显然比上一轮要强了许多,一通乱箭下来,当即便有三十余悍匪惨嚎着滚下了山去,冲锋的势头立马便是一乱。


  “中路出击!两翼压住阵脚!”


  耿三飙捕捉战机的能力显然相当之出色,乱匪们的冲锋势头方才一乱,他已是挥手狂吼着下达了出击之令。


  “出击,杀光贼子!”


  屹立在中路阵列之前的李敏行早就等得有些不耐了,这一听耿三飙终于下了令,自是得偿所愿,也无甚废话,大吼了一声,人随剑走,掠空而起,如鹰隼般直取冲在乱匪最前端的陆嫣然,其余王府侍卫们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呼啸着便杀下了山顶,如怒涛般撞进了乱匪之中,有意识地切断了陆嫣然与众匪徒之际的联系。


  血战瞬间便已到了白热化之程度,王府侍卫们兵力虽仅仅只有乱匪的一半不到一些,可一来有着居高临下之优势,二者又是以逸待劳之师,仅仅只一个冲击,便已将阵脚大乱的白莲教悍匪们杀得个人仰马翻,死伤无算之下,竟是被生生压得向后狂退不已,顷刻间便已是成功地将陆嫣然与其手下分割了开来。


  “看剑!”


  陆嫣然年岁不大,可胆子却是不小,面对着狂杀而来的李敏行,不单不退,反倒是一扬手中的软剑,娇叱了一声,瞬间抖出数朵硕大的剑花,如幻似雾一般地向李敏行罩了过去。


  “哼!”


  面对着陆嫣然那吞吐不定的剑光,李敏行根本就不曾在意,冷哼了一声,手腕一震,一剑笔直如匹练般便直取中宫,剑速极快,如雷霆霹雳一般瞬间便荡开了重重叠叠的剑影,电光火石间便已刺到了离陆嫣然咽喉不过三寸的距离上。


  退,再退,在李敏行那无坚不摧的一剑之威胁下,陆嫣然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拦截,只能是一退再退,试图躲开这一剑的锋芒,这等用心无疑是好的,奈何其所有的变招早在李敏行的预料之中,但听李敏行一声长啸,脚下一点地,身剑合一,有若跗骨之蛆般紧追着陆嫣然的身形不放,剑尖微颤中,寸许的剑芒闪烁不定,瞬息间便已突破空间的阻碍,堪堪点在了陆嫣然的咽喉之上,银白色的剑芒映照得陆嫣然花容失色,瞳孔微缩间,已到了束手等死之境地。


  “杀!”


  就在陆嫣然已是逃生无路之际,一片混乱的战场中突然亮起了一道璀璨至极的刀光,但听一声断喝响起中,一道人影从乱军中飞跃而起,人刀合一地侧击李敏行的肋部,刀未至,刀意已是死死地锁定了李敏行的身子,喷薄而出的杀意竟自激荡得李敏行衣袂哗然作响。


  此际,李敏行若是不变招,固然可以将陆嫣然斩杀当场,可他自己也断难逃过被利刃一刀两断之下场,很显然,这绝不是李敏行乐意接受之结果,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怒吼一声,身形微侧,顺势将剑一横,准确无比地挑在了来袭长刀的侧面,但听一声脆响,刀剑已是猛然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中,两道人影各自翻飞了开去。


  “大哥,合力杀了他!”


  李敏行先前虽是被迫变招,来不及将陆嫣然斩杀当场,可锐利无匹的剑芒却还是擦过了陆嫣然的肩头,生生在其肩膀上拉开了一道血口,尽管伤得不算重,可喷出的鲜血却令陆嫣然一身的白裙成了斑点血衫,直疼得陆嫣然花容惨变,银牙暗咬地发出了声刺耳的尖叫之声。


  “杀!”


  偷袭李敏行的正是陆嫣然之兄陆鼎盛,其是一早就到了山脚下的,但并未露出真身,而是混杂在了乱匪之中,为的便是趁乱将李敏行这个官军中的第一高手斩杀刀下,只是他却没想到李敏行的武功居然如此之强悍,仅仅一个照面的对决而已,便已彻底压倒了陆嫣然,这才不得不提前出手偷袭,可惜不单没能伤到李敏行,反倒令其妹受了些轻伤,此际眼瞅着事已难善了,自是不想再多啰唣,嘶吼了一声,人刀合一,再次向李敏行扑杀了过去,与此同时,陆嫣然也已是轻叱了一声,飞身而起,抖出数朵剑花,与其兄刀剑合璧,左右合击李敏行。


  “找死!”


  李敏行年不过二十六,却已是江湖成名的一流高手,走遍大江南北,经历恶战无数,向来罕遇敌手,先前却险些被陆鼎盛之偷袭伤到,心中的怒意已是止不住地狂涌了起来,再一看二贼居然联手杀来,更是怒从心起,大吼了一声,一摆手中的长剑,已是如猛虎下山似地迎上了前去,一手剑法全力施展之下,瞬间便将“黑风双煞”尽皆挟裹在了其中,三人翻翻滚滚地战成了一团,一时间刀光剑芒狂闪不已,周边瞬间便清出了老大的一片空地。


  “两翼檑木滚石继续,弓箭手弃弓出刀,跟我来,将中路贼子赶下山去!”李敏行这个中路箭头人物被陆家兄妹牵制住之后,原本被王府侍卫们打得节节败退的白莲教悍匪们竟自来了勇气,悍然发动了反攻,依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竟与王府侍卫们杀得个难解难分,而此时,原本被檑木滚石砸得阵脚大乱的贼众两翼也在各自统兵官的强力弹压下,再次向山顶处发起了冲锋,尽管速度不算快,可对山顶守军的威胁却是不小,真要是被敌三路大军汇合,山顶必然失守无疑,一见及此,耿三飙可就不免有些急了,这便怒吼了一声,率部发动了决死的冲锋。


  第一百七十一章再胜一场


  拼死一战的官军已是毫无半点的退路,若是不能抢在贼众两翼冲将上来前打垮乱匪之中路,等待官军的就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值此危急关头,压根儿无须耿三飙作甚动员,出击的百余绿营军官兵们全都玩命似地狂冲了起来,如一群饿狼般撞进了混乱一片的战场上,只一个照面的攻击,便已杀倒了悍匪三十余人,一众乱匪们刚因陆家兄妹的联袂出战而鼓起来的士气瞬间便被击打成了碎片,再无一丝的战心可言,呼啦啦地全都转身向山下逃了开去,再被官军一个追杀之下,就此溃不成军,死伤狼藉不已。


  “风紧,扯乎!”


  陆家兄妹都是江湖高手,虽比不得李敏行那般勇悍,可联手之下,却也堪堪能抵挡得住李敏行的攻势,奈何手下尽皆溃败,兄妹俩又怎敢再行恋战不休,但见陆鼎盛拼尽全力连出数刀,强行逼退了李敏行,而后,也顾不得自身气息紊乱,大吼了一声,脚下抹油地便纵身向山下飞窜了去,失去了兄长支持的陆嫣然也不敢再战,同样撒腿便逃,急惶惶有若丧家之犬一般,哪还有半点先前假扮仙子时的从容与娴静。


  “哪里走?”


  陆鼎盛逃得快,李敏行已是追之不及,可一见陆嫣然也要逃,自是不肯放过,脚尖重重一点地,人已纵身而起,如离弦之箭般地便追了上去,速度奇快无比,转瞬间便已追到了离陆嫣然不足两丈之距离上。


  “杀!”


  就在陆嫣然惶急地飞纵而起,试图从追杀乱匪的官军左侧掠过之际,却听一声大吼中,李顺已是从旁飞纵而出,一刀如匹练般袭向陆嫣然的腰侧。


  “铛!”


  李顺这一刀来得既快又狠,陆嫣然自不敢等闲视之,但见其手腕一翻,软塌在身侧的软剑猛然抖得个笔直,斜斜地切在了来刀的侧面,但听一声脆响过后,李顺已是连人带刀倒翻了回去,显然有若不敌,只是陆嫣然也没能讨得了好,固然是用巧劲击退了李顺,可其向前飞奔的身形也因之一滞,再不复先前之灵动,这就给了从后急追而至的李敏行一个出手袭杀的大好之机会。


  “留下命来!”


  李敏行先前一战中险些被陆鼎盛偷袭得手,早憋了一肚子的怒气,这会儿一见陆嫣然落了单,自是不肯放其逃出生天,一声断喝之下,脚下一个重踏,人已如天外飞虹般冲到了陆嫣然的背后,手中长剑只一颤,一蓬剑花已是毫不容情地将陆嫣然罩在了当中。


  “铛铛……”


  一番激战下来,陆嫣然自是清楚李敏行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此际一察觉到李敏行袭杀而来,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慌,忙不迭地运转手中的软剑,拼力护住周身,但听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爆鸣声大起中,李敏行的长剑已如蛟龙闹海般上下翻飞,彻底将陆嫣然困在了其中。


  “弃剑,否则死!”


  彼此间的高下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陆嫣然已是情急拼命,可又怎及得李敏行之强悍,十数招交手下来,李敏行已是一剑挑破陆嫣然的防御圈,手中的长剑只一挺,已是稳稳地架在了陆嫣然的脖颈之上。


  “当啷!”


  陆嫣然尚来不及惊呼,利剑已然及颈,花容失色之下,手已是再也握不住剑柄,但听一声脆响,软剑已然落了地,又若蛇般在地上弹动了几下,便即没了动静。


  爽啊,这才是江湖风采来着,该死的老夫子,尽让爷跑圈,啥都没教,晦气!

  一场恶战下来,死伤者无算,可弘晴却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左右乱匪死得越多,己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正因为此,他不单不慌,反倒是爽利得很,就有若看了一场武侠大片般满足着,心里头满是回肠断气之豪情,只不过一想到陈老夫子所谓的习武,弘晴的牙根可就不免有些痒痒然了的。


  “启禀小王爷,属下幸不辱使命,已将女贼陆嫣然擒拿在此,请小王爷明训!”


  官军并未死追着溃败的乱匪不放,仅仅只是追杀到了山腰处,便已是鸣金收了兵,一见及此,弘晴可就来了精神,伸手掸了掸身上的衣衫,施施然地走出了隐藏之所在,缓步行到了山前,立马便见李敏行押解着陆嫣然来到了近前。


  “啊哈,主子,您瞧,先前小的叫她上来给您暖床,瞧瞧,这不就自己上来了,还真有够乖的么。”


  先前两军恶战之际,刘三儿可是被吓得不轻,尽管还不致于到屁滚尿流之地步,可腿脚直打哆嗦却是明摆着的事实,这会儿仗打胜了,这厮可就又来了精气神,还没等弘晴发话呢,他已是从旁嘻嘻哈哈地凑趣了一把。


  “要杀便杀,羞辱于姑奶奶,算得甚能耐!”


  陆嫣然先前就是被刘三儿的荤话气得悍然发动攻击的,这会儿又听刘三儿如此说法,自不免担心弘晴真有这等心思,娇躯不由地便是一颤,但却不肯就此出言讨饶,而是一咬牙,羞怒无比地喝叱了一嗓子。


  “羞辱?嘿,就你这样子也配?太高看自己了罢,区区一女飞贼,本贝子看你也就是端茶倒水的粗使丫鬟之角色罢了,拖下去,单独捆着,好生看守,没有本贝子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接触此贼!”


  自打来了这个朝代,弘晴可是看多了美女,不说旁的,就他自个儿屋里那些小丫鬟们就个个都是绝色,还真就看不上似陆嫣然这等乡野女子,再说了,这会儿弘晴同学就算有心,也没那个力不是?既然不能“吃”,那又何必跟其说甚软话,嘴一张,已是毫不客气地羞辱了陆嫣然一通,而后,也没管陆嫣然是怎个羞恼之模样,一挥手,已是神情肃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边上侍候着的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诺之下,自有两名好手从旁闪了出来,毫不怜惜地卸下了陆嫣然的双手关节,不顾其惨声的嚎哭,拖曳着便将其拉到了后山,结实无比地捆在了一颗大树上。


  “攻山,再给老子攻上去!”


  陆鼎盛随溃败的乱匪逃回了山下之后,这才发现其妹竟已失陷在了官军手中,登时便急了,拦住了溃散的乱匪,叫嚣着要众匪再次发动攻势,奈何众匪都已是被官军杀破了胆,这会儿正自惊魂未定之时,又怎有再次攻山之勇气,任凭陆鼎盛如何催逼,众匪也不肯向前迈进一步,直气得陆鼎盛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圣母来了,圣母来了!”


  “拜见圣母!”


  “圣母慈悲,普度众生!”


  ……


  就在陆鼎盛气得要挥刀砍人之际,却听后阵一片大乱,无数乱匪狂热地嘶吼着,纷纷跪倒在地,齐齐磕头不已,旋即便见一身着白的中年妇女从人群后头款款行将出来,惺惺作态间,倒也颇有几分的雍容,只是一双桃花眼中不时流转的狐媚之光却这等雍容多了几分的臊气。


  “孩儿叩见圣母,小妹她……”


  一见其母已到,陆鼎盛顾不得发脾气,赶忙一头跪倒在地,满脸愤概之色地便要将其妹被擒一事道将出来。


  “无妨,此不过圣女之劫数也,本座早已算到,过了此劫,圣女也就算是功德圆满了,且都请起罢。”


  不待陆鼎盛将话说完,陆寡妇已是一派胸有成竹般地摇了摇头,煞是镇定自若地宽慰了众人一句道。


  “原来如此,圣女舍身成佛,当真了不得啊!”


  “是啊,是啊,圣女舍身感化狗官们,了不起!”


  “圣女慈悲心肠,实天降神女也。”


  ……


  原本正自惶恐不安的众白莲教匪徒一听“圣母”如此说法,顿时尽皆恍然大悟,乱哄哄地便狠拍起了圣女的马屁,宛若其之被俘乃是故意为之,为的便是要从内部感化官军,越说越真之下,原本已是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竟因之又高涨了起来。


  “诸位都且起来罢,本座既至,一切自当有定数。”


  被一众信徒如此这般地吹捧着,陆寡妇当真有些个飘飘然了起来,煞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诸信众各自起身,她自己却是飘也似地来到了山坡上,扬声朝着山顶上正忙着备战的官军们高呼道:“本座奉天承运,乃无生老母转世,特为普度众生而来,尔等沉溺早深,若不放下屠刀,必将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我勒个去的,抓了个小神棍,又来了个老神棍,还有完没完啊!弘晴并未去干涉耿、李二人的作战指挥,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山下的把戏,待得见陆寡妇自以为是地演着观世音,心下里顿觉恶心无比,险险些连隔夜饭都呕了出来,恼火之余,便将正瞧得静静有味的刘三儿拽了过来,低声地吩咐了几句,直听得刘三儿满脸神彩飞扬不已,嘻嘻哈哈地应了一声,猴儿似地便向山后蹿了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内奸疑云(一)


  就在陆寡妇一派圣洁状地领着众匪徒咏诵其教义之际,却见刘三儿领着两名王府侍卫,押解着被捆成了只粽子的陆嫣然来到了前山,运足了中气,神气活现地嘶吼了一嗓子。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尔等罪孽深重,须得受我大法洗涤,若不然,必将永坠地狱,万无超生之可能。”


  一见到自家闺女浑身血迹斑斑的惨状,陆寡妇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的厉芒,似欲就此破口大骂,可很快便又平静了下来,摆出一派慈悲为怀状地念叨着,还真有那么一点观世音的味道了。


  “老虔婆,你跳大神跳傻了啊,再不跪下,爷我可就不客气了,先拿你家闺女暖暖床,回头再砍了你的脑壳!”


  刘三儿就一痞子习性,这会儿又是得了弘晴的吩咐,自是啥顾忌也无,大嘴一张,百无忌禁地便咋呼了起来。


  “圣女莫慌,此乃你之劫数,若能过得去,便是功德圆满之时,且让小人猖狂又如何,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一副臭皮囊而已,舍便舍了,待得来日,恶人自有恶报!”


  眼瞅着刘三儿的魔爪已是将将抓上陆嫣然胸前的饱满,陆寡妇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但却并未就此屈服,反倒是挺直了腰板,强硬无比地“鼓励”着其女舍身就义。


  “大慈大悲,无生老母,圣女坚贞,我教当昌!”


  一众白莲教信徒们耳听着陆寡妇的大义之言,情不自禁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神情狂热无比地宣着口号。


  我勒个去的,邪教就是邪教,蛊惑人心这一套还真不是盖的!

  望着下头那数千乱匪的狂热样子,弘晴不禁有些头大,没旁的,这就是一群被洗脑的狂热之徒,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拳头,等你跟他讲拳头了,他又一准回过头来跟你讲道理,纯属缠杂不清的无赖货色,若是可能,弘晴自是恨不得将这群混蛋全都送去见他家的无生老母,可惜这会儿被围困的人是他弘晴自个儿,保住自家小命才是眼下的第一要务。


  “老虔婆,休要在那儿假慈悲,我家小王爷奉旨前来河南赈灾,尔等竟敢行盗匪之勾当,已是死罪难逃,若不早降,大军一到,尔等皆成齑粉,休怪小爷言之不预!”


  刘三儿还真就没想到陆寡妇会是这么个反应,心不由地便是一慌,赶忙将目光投向了弘晴,待得见弘晴给出了暗示之后,方才猛然一挺腰板,一派义正辞严地喝叱了陆寡妇一番。


  “一派胡言,清狗岂有好心,我等受灾多时,何曾见官府发放点滴米粮,尔等贪墨赈灾资粮,天理难容,我等替天行道,功德大焉,又岂是尔等鼠辈所能知者!”


  陆寡妇显然是读过几本书的,此际反驳起刘三儿的话来,还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顿时便激起了众白莲教匪们的狂热附和之声,声浪之大,简直有穿云裂石之气势。


  得,刘三儿的肚子里到底是少了些墨水,没货了,那就咱自己上了!

  这一见刘三儿被陆寡妇这通胡搅蛮缠憋得面红耳赤,弘晴不由地暗自好笑,可也没怎么在意,一掸衣衫,施施然地从后头行了出来,面色一肃,运足了中气,朝着山下高呼道:“尔等听着,本贝子与父王一道受陛下嘱托,来河南赈灾,先有湖广所调之二十万石粮已至开封,现如今,放粮已有多日,尔等大可前往开封领取米粮,再,本贝子特从河漕衙门调银百万两,专为治河而来,不驯服黄河,本贝子誓不返京,尔等皆我大清子民,缘何听信妖言,竟敢行造反之事,就不怕天诛地灭么!”


  “嗡……”


  山下近万人中,真正的白莲教匪徒不过三千不到罢了,其余尽皆是被挟裹而来的灾民,只是因走投无路方才跟着起事,而今一听弘晴言辞灼灼,似不像有假,顿时便乱议了起来,没旁的,但消有条活路可走,又有谁乐意拿自家性命去玩造反的把戏。


  “休要听这小贼胡言,朝廷何时顾过我等死活,此贼子不过是虚言哄骗我等,不要上了其之恶当,有本座在此,定可保得众生平安!”


  一见下头哄乱若此,陆寡妇显然是急了,再顾不得演神婆,赶忙尖声蛊惑着,试图以自身之威望来抵消弘晴之言的影响。


  “老贼婆,尔不过区区一寻常寡妇,如此抛头露面,已是不守妇道,妖言惑众,更是天理难容,聚众谋害钦差,十恶难赦,当诛,有斩杀此獠者,赏银万两,就此散去者,既往不咎,若要顽抗,便是以卵击石,早晚必成无头之亡魂,尔等还不反正,更待何时?”


  不等陆寡妇将纷乱的众人安抚下来,弘晴已是再次开口,义正辞严地痛批了陆寡妇一通,顿时便令下头麋集着的盗匪们更乱上了几分。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


  眼瞅着形势将坏,陆寡妇可就真的是急了,哪还敢再跟弘晴辩论个不休,赶忙高呼起了口号,自有狂热信众跟着高呼了起来,一时间倒也将那些乱议之声压制了下去,到了末了,便是连那些个犹豫不决的被挟裹来的百姓也跟着呼喝了起来,表面上看来还是万众一心,可刺却已是栽下了,天晓得啥时就会爆发出来,而这,就是弘晴所要达到的目的。


  “将这贼婢押到后头,严加看管!”


  恶战两场之后,又是骂战一番,天已是近了黄昏,白莲教匪连番败北之下,显然已不可能再次发动攻势,弘晴自也懒得再浪费唇舌跟陆寡妇多啰唣,不等山下的口号声消停,弘晴已是沉声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有令,众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之后,将软瘫了双手的陆嫣然再次押解到了后山,捆绑在了大树上。


  “传令下去,各部轮番戒备,注意休息,四更时分突围而出!”


  弘晴没再多理会山下麋集的白莲教匪徒们有甚举动,面沉如水地下了令之后,便即领着刘三儿等人向后山隐蔽处行了去,那儿早有侍卫们抢先搭好的帐篷在,弘晴没多废话,只是朝着守在门口处的侍卫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即一掀帘子,行进了帐篷之中……


  丑时正牌,夜已经很深了,一轮残月斜挂天际,山风不大,却刺骨得很,雾气淼淼中,山林间朦胧得有若鬼蜮一般,山顶上寂静无声,除了十数名巡哨还在往来地巡视之外,绝大多数官兵此际都已沉浸在了梦乡之中,而山脚下的白莲教匪们似乎也闹腾累了,除了兀自汹汹燃着的数堆大篝火发出阵阵噼啪之声外,再无一丝的响动,天地间一派死寂。


  “谁?口令!”


  后山处,两名轮值的王府侍卫正自百无聊赖地站立着,突然间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起,立马便警醒了起来,各自手按刀柄,戒备地发出了喝问之声。


  “威武!东哥,顺哥,是小弟。”


  来人的回令说得很快,可脚下却是没停,似乎极其随意般地便走到了捆绑着陆嫣然的树下。


  “王三栓,你咋跑这来了?”


  借助着斜插在大树上的火把之亮光,两王府侍卫已是看清了来人是同为王府侍卫的王三栓,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稍松了下来,由着其中一人随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这不,小弟轮值呢,李统领让小弟与乌达一道来巡视一下,看有甚动静,却不想乌达那混小子半道内急,蹲一边去了,小弟也就只好一人来了不是?”


  王三栓一边嘻嘻哈哈地应答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走着,不多会已是来到了树下。


  “得,这疙瘩能有啥事,你小子就赶紧回罢,小王爷可是有交待的,此处不得擅自接近。”


  都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同伴,两名轮值侍卫自是不会有甚提防之心,只不过念及弘晴的死命令,却也不敢跟王三栓多啰唣,那名叫东哥的侍卫略有些不耐地便挥手要赶人了。


  “唉,还是二位哥哥命好啊,咱哥几个往来巡视,尽喝冷风,比不得二位哥哥守着个大美人,看着就眼馋呢。”


  尽管东哥已是下了逐客令,可王三栓却并未就此离去,反倒是更凑近了几步,挤眉弄眼地打趣了两位同僚一句道。


  “好个毬啊,这光看不能动,憋都憋死了,嗯……”


  顺哥显然不似东哥那般谨慎小心,对王三栓的靠近,丝毫没半点的警惕心理,扬着手,笑骂了一声,只是话尚未说完,突觉背后似乎有响动传来,心神一凛之下,赶忙回身要看个究竟。


  “谁……”


  背后传来的动静虽不大,可东哥显然也听到了,紧赶着也转回了身去,低喝了一声,与此同时,手飞快地向刀柄按了过去。


  “呼……”东哥、顺哥两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没等二人的转身动作做完整,就见一道无匹的刀光陡然在黑夜里闪亮了起来,如怒涛卷地般向着两人的头颈间横扫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内奸疑云(二)

  能成为王府侍卫的,自然都是武艺不错之辈,奈何刀光起得实在是太快了些,东、顺二人的心神又已被身后的响动所吸引,再想要反应,却又怎来得及,顺哥当即就被斩首而亡,无头的身体晃荡了几下,重重地跌倒在了尘埃里,唯有满腔的热血如喷泉般地冲上了高空,又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一地,而生性较为谨慎的东哥也没能躲过这一刀的袭杀,脖颈处被深深拉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鲜血狂喷中,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含糊的字眼,便已是摇晃着摔倒在了地上,手足抽搐了几下之后,已是再没了声息。


  “兄弟,别怨我,是你们自己命不好。”


  一刀斩杀了两位同僚之后,王三栓的脸色也不禁为之一白,伸手擦拭了一下满脸的血沫,呢喃地念叨着,一时间竟自傻愣在了当场。


  “该死的,发啥愣,快来帮我一把!”


  王三栓正自发愣间,却听一阵衣袂的摩擦声大起中,又一道黑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飞快地跑到了陆嫣然被捆之处,一边手忙脚乱地要为陆嫣然解开绳索,一边低声地骂了王三栓一句道。


  “嗯!”


  王三栓显然还没从斩杀同僚的心境中回过神来,面对着同伴的咒骂,也就只是沉闷闷地吭了一声,拖着脚向树下行了过去。


  “快点,该死的,待会交班的人就要来了!”


  绳子捆得很严实,后冒出来的那人心急火燎之下,却是怎么也解不顺溜,再一看王三栓还在那儿愣神,顿时便是一阵火大,气不打一处来地又骂了一声。


  “呜呜……”


  陆嫣然有伤在身,尽管是被捆着,可又疲又乏之下,却是睡熟了过去,并不曾见到王三栓斩杀同僚的那一幕,直到被身上的绳子勒疼了,这才醒了过来,入眼便见有人正在解自个儿身上的绳子,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要出声,却忘了自家嘴上还塞着块破布,话自然是说不出来的,也就只发出了阵无意义的支吾之声。


  “圣女莫慌,小的这就松了绳子,定会护您安全脱险的。”


  这一见陆嫣然已然转醒,后来的那人自是为之大喜,赶忙表功地出言宽慰了一句道。


  “真的么?”


  那汉子表功之言刚落,正要伸手去取下陆嫣然口中塞着的破布之际,却听一声冰冷的话语在耳边响了起来,顿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身形一歪,便要向地上滚了去,于此同时,刚走到了树下的王三栓也惊愕地扬起了手中的大刀,摆出了个严密守御的架势。


  “嚟……”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表功的汉子滚倒在地,也没等王三栓的守御架势调整到位,就见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从大树上飞射而下,剑鸣声暴起中,瞬间幻化出无数的剑影,如水银泻地般将措不及防的二人全都卷入了其中,只听两声惨嚎大起中,表功的汉子与王三栓都已滚翻在了地上,吼声倒是响亮无比,却是怎么挣扎也起不来身,血光四溅之中,两人的四肢经络显然已被先前那凌厉无匹的一剑尽皆挑得个寸断,须臾,剑光消弭,一道人影已是岿然站在了场中,赫然正是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


  “王三栓?竟然是你!”


  王三栓等人的惨嚎之声实在是太响了些,山顶上的官军们自是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弘晴也不例外,待得赶到了现场,一见倒在血泊里哀嚎的人中的一个赫然竟是王府侍卫王三栓,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


  队伍里有内奸,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判断出来了,在他想来,内奸应该是出在绿营军中才对,不为别的,只因济宁离兰仪并不算远,两地都是白莲教活跃之地,常年驻扎在济宁的绿营军中有个把白莲教中人并不足以为奇,事实上,弘晴也没完全猜错,那躺倒在地的另一人正是绿营军中之人,可王三栓这个汉军旗人居然也跟白莲教有瓜葛,却是大大地出乎了弘晴的意料之外,这不禁令弘晴多了几分的猜忌之心,要知道王府侍卫的选拔可是极为严格的,要审查的可不仅仅只是三代血亲,便是连亲朋也都得过上一番,只有保证根红苗正,方能得入王府为侍卫,这若是都能让白莲教中人混了进去,岂非咄咄之怪事来着。


  “咳咳,小王爷到底是小王爷,某败在你手下,不冤,不冤,呵呵……”


  这一见到弘晴已然赶到,王三栓也不再惨嚎了,咳了几声,竟是诡异地笑了起来。


  “勾连白莲教已是死罪难逃,谋害天家子弟更是抄斩满门之大逆,这一条,想来你该是清楚的,原也无须本贝子来提醒,说罢,究竟是何人主使于你?”


  只一看王三栓的神态,弘晴便知其人乃是死士,要想从其口中探知真情的可能性并不大,只是事关重大,弘晴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开口问了一句道。


  “呵呵,小王爷只管猜了去,满天下人数了一遍,终归会有对的时候,小的就不奉陪了,呵呵呵……”


  面对着弘晴的威胁之语,王三栓古怪地笑了起来,竟是以调侃的口吻好生奚落了弘晴一把,旋即便见其猛然一咬牙关,怪笑了几声之后,便即不动了,唯有嘴角边滴淌下来的血水瞬间变成了黑褐之色。


  不好,这混球自尽了!

  一见王三栓动静不对,弘晴的脸色立马便是一沉,瞬间便已是猜知了结果,心中的怒气登时便止不住地狂涌了上来。


  “禀小王爷,这贼子服毒自尽了!”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见势不对的数名侍卫抢上前去,试图阻止王三栓的自尽行动,可惜却是为时已晚。


  “嗯,撬开另一人的口,本贝子就在此等着!”


  王三栓这么一死,线索可就算是断了大半截,弘晴尽自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将希望放在了另一被擒下的奸细身上。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应诺声响起中,就见两名刑审好手抢上了前去,毫不客气地将道道酷刑在那被擒下的奸细身上施展了开来,惨嚎声顿时暴起,刺破了苍茫的夜空,直惊得山下的白莲教匪徒们全都跳了起来,围在篝火附近,远眺着山顶的方向,纷纷猜度着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答案是很快便出来了,饶是那名绿营军的骨头也算是硬的了,可在诸多酷刑的折磨下,却也没能顶上多久便已是精神崩溃,有问必答之下,很快便将其所知有若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可惜却无一是弘晴想要的结果,唯一知晓的便是此人受王三栓节制,除此之外,本来还有另一名内应,却早已死在了前番恶战之中,至于王三栓后头还有甚人物,却是浑然不知,甚至连王三栓是不是白莲教中人都无法确定。


  这答案显然不能令弘晴感到满意,只是事到如今,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或许擒下了陆寡妇这个首恶方能真正揭开谜底,至于折磨陆嫣然么,弘晴倒是有这么个想头,却也不便在此时动刑,此无他,这里可不光只有王府侍卫在,还有为数众多的绿营军在场,弘晴可不想坏了自家的名声,也就只能是强压下了这么个念头,有些个无趣地下令将那名被擒下的内奸与陆嫣然关押在了一起,心思却已是转到了即将开始的“突围”之战上。


  寅时将近,山顶上的喧闹早已是停了,一众被惊醒过来的白莲教众们乱议了一阵之后,不得其所之下,也就纷纷又都消停了下来,挤在篝火旁昏昏睡了过去,只留下数百轮值的明暗哨还在岗位上没精打采地坚持着,苍茫大地上一派的死气沉沉。


  起雾了,先是一层淡若薄烟状的雾气飘渺地从山林间涌起,很快便已是弥漫向了四方,残月已落,天地间陡然朦胧了起来,往来巡哨的白莲教众尽皆警觉地瞪大了眼,紧张地戒备着山顶官军的可能之袭击。


  “杀,杀啊……”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雾气正浓之际,山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狂野的呼喝声,旋即便听脚步声隆隆作响,如此之声势,摆明着就是山顶上的官军打算趁起雾时强行冲出重围,一众白莲教匪徒们顿时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口令声狂响成了一片。


  白莲教众们的反应虽颇有些慌乱,但并未因此乱了阵脚,只因山脚下早已挖掘出了两道壕沟,并不担心山顶上的官军能一气杀进己方的营垒之中,不过片刻功夫,还没等山上的官军冲到营垒前,数千白莲教众已是依着不算高的栅栏站满了数列,只等着给前来冲营的官军一个迎头痛击了。


  “放箭!快放箭!”须臾,急促的脚步声已是逼近了营垒,各队白莲教指挥使们纷纷呼喝着下了令,刹那间,已然做好了准备的数百名弓箭手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一阵密集的箭雨便有若飞蝗般射进了雾气之中,顿时便激起了一阵响似一阵的惨嚎之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巨石建功


  “哎呀,疼死我啦,妈拉巴子的,我是王栋,快停下,不要放箭!”


  “混蛋,快停下,自己人,不要放箭!”


  ……


  箭雨一发,营垒外头顿时惨嚎连连,可细细一听,栅栏后头的白莲教众们顿时都傻了眼,这才惊觉被攻击的赫然竟是原先山顶处被俘的那些教众,一时间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混账,都愣着作甚,射,给我射,休要上了清狗的当,快射!”


  这一见众手下全都停止了射箭,领兵作战的陆鼎盛可就急了,挥舞着连鞘刀胡乱地劈打着身边的教众,气急败坏地嘶吼着。


  “嗖嗖……”


  陆鼎盛生性残暴,教中诸般人等无有不怕其者,他既已下了令,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再次开弓,将一拨又一拨的箭雨泼洒到了营垒之外,直射得那些被俘教众惨嚎连连,没死的自不敢再向前冲,尽皆趴倒在地,惊恐万状地狂嚎不止,又怎个凄惨了得。


  “哈哈,戏看够了,撤!”


  官军确实是出击了,不过么,压根儿就没去冲营,而是押解着那些战俘借助着雾气的掩护来到了山脚下,大喊上一阵之后,便即驱赶着那些被俘的白莲教向前狂冲,至于出击的官军么,这会儿全都趴在了壕沟外缘,兴致盎然地看着热闹,直到没怎么听到那些战俘的呼声之际,心满意足的耿三飙这才下了收兵之令,乐呵呵地率领着出击的将士猫腰又冲回了山上。


  “禀小王爷,客人都已送去了。”


  山顶上,弘晴早已领着数名王府侍卫屹立在了最高处,耿三飙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辛苦了,都先下去休息罢,明日恐还有恶战。”


  弘晴闻言之下,脸色依旧平静得很,仅仅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转身向后山的帐篷处行了去,看似对一切都不怎么在意,实则在转身之际,一抹淡然的微笑已是浮现在了脸上。


  整出大戏都出自弘晴的手笔,无论是先前的设计锄内奸,还是这会儿的佯攻敌营莫不如此,都带着浓厚的赌博之性质——提前宣布要突围,为的便是诱出内奸,理由很简单,一众王府侍卫们武艺高强,真要夜袭,极有可能会成功,只要弘晴肯下狠心,由着数名武艺最高的侍卫护卫着,便足可冲破重围而走,甚至还能将陆嫣然这个重要人物带着一起走,很显然,内奸不敢赌陆嫣然是否知晓全部之机密,更不敢赌陆嫣然能否熬得过酷刑的折磨,所以他只能出手,不是灭口便是救人,至于其会选择哪一样么,弘晴其实都不在意,只要能将内奸除掉,于弘晴来说,也就足够了的。


  至于突围能否成功么,答案是有希望没把握,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不为别的,只因这地儿弘晴等人都不熟,纵使强行突出了重围,能否顺利逃到开封府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手下的人马也必将折损殆尽,而这,却不是弘晴乐见之结果,既如此,倒不若坐以待援来得强,至于援兵何来么,也很简单,先前那拨假突围中,送走的不单是那些无甚用处只会徒耗米粮的战俘,还有一人也趁乱下了山,那人便是弘晴手下武艺最高的李敏行,也只有他能依仗着过人的轻身功夫趁乱潜过敌营,只要李敏行到了开封,援兵自然会高速杀来,不管是三爷还是河南巡抚荣柱都不可能坐视弘晴有生命危险,这一点,弘晴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的。


  辰时正牌,天终于大亮了,一轮红日从山间探出了大半个头来,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向大地,浓雾渐消,草叶含珠,不知名的野花漫山遍野地盛开着,风吹过,滚起层层绿浪,好一个初夏的早间,叫人很有种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沉迷之感,只是这等美景只有弘晴一人独赏,至于山上山下的两军将士此际却是没那个闲情逸致,都在忙碌着备战之事宜。


  “咚咚咚……”


  山下营垒中,数面大鼓骤然响起中,一队队白莲教匪徒呐喊着从寨门处汹涌而出,飞快地在山脚下列好了阵型,尽管不是很整齐,可胜在人多势众,声势自是不小。


  “儿郎们,本座亲自擂鼓,为尔等助威,务要一举拿下山顶,全歼清妖!”


  须臾,一辆牛车缓缓地从寨门处行了出来,一身白衣白裤的陆寡妇高居其上,手持着两只鼓槌,指点着山顶方向,高声疾呼地发出了战斗的宣言。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见到陆寡妇如此作态,下头一众白莲教信徒们全都狂呼了起来,口号声震天而响,士气陡然间高涨到了顶峰。


  “儿郎们,跟我来,剿灭清妖,还我太平!”


  眼瞅着己方士气已被鼓起,负责指挥作战的陆鼎盛自是不敢多有迁延,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往山顶方向用力一劈,大呼一声,一马当先地向山坡上冲了过去,列阵于后的众白莲教匪徒见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锋。


  “小王爷,贼子已动,此地危险,还请您先下去暂避一时。”


  一见白莲教众匪已开始冲锋,而弘晴依旧立于高处,负责指挥作战的耿三飙可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弘晴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进谏道。


  “不必了,本贝子与众将士同在,杀贼,杀贼,杀贼!”


  立于高处固然有危险,可这等险,弘晴却是不得不冒,只因他很清楚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必须有着高昂的士气方能有以弱胜强的一线希望,此时他若是退了,自不免会影响到己方之士气,一旦被乱匪攻上了山,就算弘晴躲进后山丛林中,又能躲到几时,倒不若就站在此处,以身试险地鼓舞全军将士血战到底之勇气。


  “弟兄们,小王爷与我等同在,为了小王爷,杀贼,杀贼,杀贼!”


  一见弘晴如此表态,耿三飙的双眼不由地便微微有些湿润了起来,可也没再多劝,一转身,面朝着正紧张备战的一众将士,扬手便高呼了一嗓子。


  “为了小王爷,杀贼,杀贼,杀贼!”


  一众将士们离得近的,固然是听得清耿三飙与弘晴的对话,可绝大多数将士却是离得远了些,自是不甚明了,可也能猜到耿三飙这是要劝弘晴暂避,大家伙心里头原也不会有甚旁的想头,毕竟弘晴乃是天家子弟,身份尊贵,纵使躲避危险,也属正常之事,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一听耿三飙如此呼喝,众人的眼顿时都红了,心情激荡得简直难以自持,纷纷呼喝着发出了最强的呐喊,士气瞬间便高涨到了顶点。


  “撬棍准备,放!”


  山不过是无名小山,高不过一百二余丈,狂野冲锋的白莲教匪这么一狂奔之下,很快便冲到了半山腰处,密密麻麻的的人群有若涌动的浪潮一般,其势不可谓不惊人,然则耿三飙却丝毫不为所动,一直到贼众前锋已接近到离山顶不过三十余丈远之际,这才冷静无比地下达了将令。


  “呼嗬!符嗬……”


  耿三飙将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数十名身强力壮的王府侍卫们立马齐呼着号子,拼尽全力地撬动了十数根斜斜探入巨石地步的撬棍,但听一阵刺耳的咯吱声大起中,六块巨石晃晃悠悠地滚动了起来,在重力的作用下,下滚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成了不可阻挡之势,这就是弘晴凌晨以来为白莲教匪们准备好的大礼,利用的原理很简单,不过就是杠杆原理罢了,可效果却极为的惊人,六块巨石翻滚间,碎石乱溅,尘土飞扬,就有若六条巨龙般直奔向汹涌而来的乱匪们。


  乱了,彻底地乱了!尽管所有的乱匪都知道山上多巨石,可谁也没想到官军竟然能将重达数万斤的巨石滚下山来,面对着这等山崩一般的天地伟力,血肉之躯哪堪挤撞,顿时全都吓得四下乱窜,试图避开巨石滚动的方向,奈何这会儿众匪们阵型紧密,纵使要躲,又哪有足够地方躲了去,乱哄哄地挤在一起的结果就是被六块巨石生生犁出了六条血路,但凡挡住道上的,无一不成肉糜,其状之凄惨,当真令人触目惊心。


  “撤,快撤!”


  陆鼎盛倒是侥幸逃过了巨石的碾压,可心气却是被官军这番残杀打了个精光,一见己方已无丝毫战心可言,哪还敢强行再冲,顾不得许多,一返身,连滚带爬地便率着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们溃退回了山下。死寂,一派的死寂!无论是再次大胜了一场的官军,还是溃退回山脚下的白莲教匪们,面对着山坡上那血腥无比的六条血肉之路,一时间全都被震撼得失了声,山上山下万余众全都呆愣在了当场。


  第一百七十五章砍瓜切菜


  我勒个去的,还真就成了?

  望着那六道血路,弘晴的嗓子眼立马干得直冒烟,手心里满是冷汗,不为别的,只因这机关的设计不过是弘晴灵机一动的结果罢了,原也就只是想阻碍一下白莲教众的冲锋势头而已,却没想到白莲教匪们一上来便是这等人海之攻势,也就活该被石头阵砸得个正着,战果大倒是大了,却未免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些,纵使弘晴心性沉稳,也不禁被此惨状震慑得呆若木鸡一般。


  “呕,哇……”


  一派死寂中,呆立在山脚下的白莲教匪当中率先回过神来的几个人忍不住狂吐了起来,紧接着,绝大多数白莲教匪都跟着呕吐不已,一时间整个阵列就此乱成了一锅粥,到了末了,山顶上的官军们也都跟着恶心不已,呕吐者不知凡几。


  “儿郎们,清妖无道,残杀我信众,此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为了死难之教友,我等当奋勇杀敌,攻下山头,全歼清妖!”


  陆寡妇本以为自己麾下大军一出,定可凯旋而归的,却万万没想到连官军的面都没碰到,就这么死伤狼藉地溃败了回来,眼瞅着己方士气已是低落到了极点,心中自不免惶急了起来,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败了阵,这便拿起鼓槌,重重地击了几下鼓,将麾下众人的注意力尽皆吸引了过来,而后一扬手,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干呕,还是干呕,面对着激情澎湃的陆寡妇,一众惊魂未定的白莲教匪们回答的只有一阵连绵着一阵的干呕之声,很显然,谁也不敢肯定官军还会不会再放巨石,自是无人愿再去尝试一下个中之厉害。


  “圣母在上,孩儿愿率敢死队突击,请圣母赐福!”


  旁人可以装聋作哑,可陆鼎盛不行,只因他妹妹眼下还扣在官军的手中,这一见众人皆无言,自不免有些急了,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句道。


  “好,吾儿英勇,来人,上圣水!”


  眼瞅着形势不妙,陆寡妇正自焦急无比,猛然见其子冒了出来,登时大喜过望,一扬手,高呼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白莲教众抬着满满一大缸水从阵后行了出来。


  “无生老母坐莲台,天兵天将来相助,赐福我教众,刀枪不能伤,万邪不沾身……”


  水缸卜一落地,就见陆寡妇从牛车上一跃而下,手舞足蹈地围着水缸癫狂般地吟唱个不休,一边唱,还一边将点燃的符箓往水缸里丢,旋即便见那一缸的清水转瞬间变得有若血一般的红,那等神奇处,顿时便令一众白莲教匪们全都跪倒在了地上,以为这是神威之体现,可实际上不过都是些障眼法罢了,学过化学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实在无甚稀奇可言,当然了,用来迷惑无知者,却是好用得很。


  “喝下圣水,神佑我身,刀枪不入!”


  须臾,陆寡妇好一番折腾之后,三百余准备出击的狂热信徒排着队,用手中的碗将缸中的水舀起,齐齐地高举过了头顶,旋即便听陆鼎盛一声大吼,一口气将红水喝了个精光,而后,将空碗重重地摔碎于地。


  “神佑我身,刀枪不入,神佑我身,刀枪不入……”


  有了陆鼎盛的榜样,三百余教匪自是有样学样,喝下了圣水,摔碎了空碗,高呼着口号便挺身向山顶行了去,速度并不快,可胜在齐整,倒也颇有先声夺人之气势。


  尼玛的,跳大神啊,这也行?我勒个去的!


  这时代的人大多迷信,哪怕是官军也不例外,这一见白莲教匪摆出这等阵势,自不免都有些慌了神,独独弘晴却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不过都是些傻得冒泡的主儿,简直就是排着队来送死罢了,可眼瞅着己方将士如此之紧张,弘晴可就真有些笑不出来了,顾不得许多,紧赶着跃下了高处,疾步冲到了正紧张戒备的耿三飙身边。


  “小王爷,您怎么来了,贼子……”


  耿三飙虽不屑白莲教,可信佛却是有些年头了,对乱怪神力那一套自不免有些个将信将疑,这会儿别看表面上镇定,其实内心里却还是颇有些慌乱的,只是靠着毅力在苦撑着罢了,这一见弘晴竟然在这当口上跑了来,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出言要进谏上一番。


  “不妨事,贼子不过是在耍街头卖艺的把戏而已,纯然是来送死的,传令下去,不必急着攻击,待敌进至四十步之距时,以弓箭密集攻击之,必可大胜无疑!”


  白莲教匪要来送死,弘晴自是不会客气,也没等耿三飙将话说完,便已一摆手,语气决然地下了令。


  “喳!”


  弘晴有令,耿三飙自不敢不从,忙向身旁的士卒吩咐了一声,交待其将弘晴的命令悄然地传达了下去,他自己却是神情惶急地再次进谏道:“小王爷,此处危险,您还是先避避罢。”


  “没事,贼子上不来的,本贝子就在此为诸位观敌瞭阵,看这帮记吃不记打的货是如何死个精光的。”


  说实话,尽管活了两世,弘晴也没胆肥到不怕死的地步,不过么,为了鼓舞士气,该冒的险,却少不得还是要冒上一些,左右那狗屁的刀枪不入不过就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只要己方不自乱阵脚,杀溃这拨贼众原也无须费上多少的力气,弘晴自是乐得借此机会展现一下自身的胆略与勇气,顺便鼓鼓麾下将士们的血勇之气。


  “好,末将等自当拼死杀贼,以报小王爷信重之恩遇!”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耿三飙也没再劝,一躬身,激动地表了态,先前尚存的些许紧张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边上诸将士见状,士气顿时为之一振,虽不见得完全克制住了对乱力神怪的恐惧,可明显比先前要放松了许多。


  “儿郎们,看啊,清妖怕了,连箭都射不出来了,哈哈,跟我来,杀啊,杀上山去,全歼清狗!”


  陆鼎盛率领着神叨叨地念个不停的三百敢死队缓缓地行过了山腰,已是抵达离清军阵地不足六十步的距离上,不单没遇到清军的檑木滚石,甚至连羽箭都没碰上一支,自以为得计,这便哈哈大笑着一扬手,下达了冲锋之令。


  “杀光清妖,昌我神教,杀光清妖,昌我神教……”


  此番出击的白莲教匪全是狂热信徒,本就对所谓的圣水深信不疑,这会儿一见官军果然没有丝毫的反应,自以为官军这是被圣水给克制住了,精神振奋之余,竟全都挺直了身板,大呼小叫地向山顶狂冲而去,一个个面目尽皆狰狞无比,就有若一群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无二。


  “放箭!”


  白莲教敢死队这么一冲,很快便已冲到了距离山顶不过四十步处,一见及此,耿三飙自不敢再等,一挥手,运足了中气地狂吼了一嗓子。


  “嗖嗖嗖……”


  耿三飙此令一下,早已准备多时的一众弓箭手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松开了紧扣在弓弦上的手指,但听一阵弦响大起中,百余支羽箭已密集如蝗般向着白莲教敢死队暴射了过去。


  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一众白莲教敢死队又是挺直着身子往上冲,对于官军弓箭手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堆堆上好的肉靶子,怎么射怎么有,只一通箭雨覆盖过去,登时便将冲在最前头的数十人尽皆射成了刺猬,也就只有陆鼎盛依仗着过人的武艺荡开了射向他的箭雨,得以幸免,至于后头正冲着的白莲教匪们一见前锋尽丧,这才惊觉自家的圣水似乎不顶事,心顿时全都慌了,手足无措地傻在了当场。


  “不要慌,跟上,接着冲,冲啊!”


  陆鼎盛奋勇向前狂冲了几步,猛然察觉到后队并没跟上,不由地便急了,一边拨打着迎面射来的羽箭,一边放声嘶吼着,试图感召一众手下拼死向前,奈何一众教匪这会儿正自惶恐不已中,真能听命冲将起来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余者不单没敢向前,反倒是向后狂逃不已。


  “全军出击,将贼子赶下山去!”眼瞅着贼众已是一派大乱,耿三飙自不肯放过这等破敌的大好机会,一声大吼之下,率先挥刀冲下了山顶,如猛虎下山般向陆鼎盛杀了过去,一众官军将士见状,自是不甘落后,尽皆呐喊着发动了凶狠至极的反冲锋,借助着地利之优势,只一个照面便将白莲教众杀得个屁滚尿流,砍瓜切菜似地杀倒了近百敢于顽抗的教匪,余者哪还敢再上前送死,乱哄哄地掉头向山下狂逃了去,至此,一场闹剧也似的进攻就这么戏剧性地收了场,出击的三百余白莲教敢死队,真能回到山脚下的不过九十余人,余者尽皆横尸于山坡之上,而官军不过仅仅付出了三死十伤的微小代价,孰胜孰负不言自明。


  第一百七十六章援兵大至


  四天了,自打被围时起,到如今已是第四天了,前两日的仗打得倒是顺溜无比,仅仅以微小的代价便消灭了一千五百余教匪,可从昨日开始,随着官军手中的箭矢消耗殆尽,战也就难打了起来,尽管依靠着地利的优势,官军们拼死守住了阵地,然则伤亡却开始大增了不少,尤其是昨夜子时前后遭白莲教匪夜袭,虽打退了敌人,自是也折损了三十余人之多,到如今,全军只剩下两百八十五人,近半有伤在身,还能坚持作战的仅仅只有一百五十余人,更令弘晴忧心的是全军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耗尽,能否坚持到援军抵达实在是难说得很。


  搞个甚名堂来着,就是爬也该爬到了,该不会是李敏行那头出了甚岔子罢?

  这条道弘晴是没走过,可军中自有识路之人,弘晴早就问个分明,自是清楚从此到开封府还有一日的山路要走,可那针对的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似李敏行这等高手之辈,真要全力奔波,最多大半天便可赶到开封府,再算上荣柱那头调兵遣将的时间,援军也该在昨儿个傍晚时分抵达才是,可这都又是一夜过去了,还没见着援军的影子,又怎叫弘晴不暗自发急的,他可不想有着当过俘虏这么个污点在身,概因夺嫡路上实容不得半点的差错,若是仅仅只为三爷谋划,那倒也罢了,问题是弘晴自己也有着青云直上的想头,自是不能留下丝毫受人攻讦的把柄在。


  “小王爷,您用点早膳罢。”


  就在弘晴皱眉沉思之际,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却见耿三飙手捧着两块干粮以及一个水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身后,低声地说了一句道。


  “不必了,留给将士们罢。”


  听得响动,弘晴缓缓地回过了身来,扫了眼耿三飙手中的干粮,语气淡然地谢绝道。


  “可……,小王爷,您都已一日不曾用膳了,末将……”


  干粮是昨日午间没了的,可弘晴昨日早膳就不曾用,这都一天两夜没进食了,光只喝了些水,整个人憔悴得眼窝深陷,这样子叫耿三飙如何能看得下去。


  “没事,本贝子又不作战,吃那么饱作甚,去吧,给伤员们送去。”


  弘晴又不是铁打的人,这会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的,若是干粮充足,他自是巴不得大吃上一顿,可眼下就只有这么两小块了,吃了也不顶事,倒不若以之来鼓舞一下士气,有鉴于此,弘晴这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这……,唉,小王爷,这已是第四天了,若是援军还不来,请容末将率部掩护您突出重围,哪怕拼了末将这条命,也要保得小王爷之安全!”


  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之坚决,耿三飙自知劝弘晴不动,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一咬牙,低声地进谏道。


  “嗯,这话本贝子信,只是眼下时机不到,盲目突围只会自陷死地,纵使要行此险策,也得将白日先顶了过去方可,去吧,今日之战或将是最危急之时刻,本贝子不能亲自上阵,一切就靠你了。”


  弘晴对军事虽不甚了了,可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自是清楚耿三飙这话虽是由衷之言,却断然有实现之可能,真要强行突围,就眼下这么点人手,哪够白莲教匪们杀的,唯一的希望还是只能寄托在援军的到来上,只是个中缘由说破了,只会影响己方之士气,弘晴自是不愿明言,也就只是神情凝重地拱手拜托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耿三飙自是不敢再啰唣。,恭敬地行了个礼,一旋身,自去安排相关部署不提。


  “咚咚咚……”


  辰时三刻,山脚下的白莲教大营里鼓声骤然响起,一队队白莲教匪兵再次鱼贯行出了寨门,行动倒也还算迅速,只是精气神却显然比前几日差了许多,这也不奇怪,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山头,万余人马愣是打不下来,反倒在山坡上丢下了两千余具尸体,别说白莲教这等乌合之众了,便是精锐之师到了这般田地,也一样不会有甚精神可言。


  “儿郎们,成功立业就在今日,清妖已无力再战,随我杀上山去,全歼清妖,昌我神教,此战有进无退,督战队听令:自本人起,有敢妄自后退半步者,皆杀无赦,儿郎们,跟我来,冲!”


  辰时六刻,总算勉强整好了队的白莲教匪们麋集于山脚之下,光着膀子的陆鼎盛凶神恶煞般地站在队列之前,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大发了一通厥词,而后怪叫一声,率先向山坡冲了过去。


  “有进无退,有进无退!”


  也不知是被陆鼎盛的豪气所感动,还是被督战队那雪亮的刀光所震慑,千余列于前阵的白莲教匪兵们尽皆高呼着口号,一派义无反顾状地跟着陆鼎盛向山坡冲了过去,大有一举拿下山顶之气概。


  “呜,呜呜,呜呜呜……”


  就在白莲教匪兵们刚踏上山坡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暴起,紧接着就见无数的兵马从远处镇子的两侧狂涌而出,飞速地绕过镇子,急若流星般地向白莲教大营袭杀而来,当先一面明黄龙旗,下头一员策马狂冲的戴甲大将赫然竟是三爷!


  乱了,全都乱了!无论是刚发动冲锋的白莲教匪,还是列阵于原地待命的盗匪们,全都被官军大队人马的突然掩至吓得慌了手脚,原本还算整齐的阵列就此溃散了开去,到了这个地步,谁也顾不上啥圣母、圣子了的,尽皆疯狂地撒开双腿,往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狂逃不已。


  “是王爷,王爷来了,王爷来啦,弟兄们,出刀,我等杀贼去!”


  耿三飙原本正紧张地戒备着白莲教匪们的攻山行动,冷不丁听得号角声大起,往镇子方向一看,入眼便见明黄龙旗迎风招展,顿时大喜过望,这便一跃而起,手舞者大刀片子,发出一声喜极的嘶吼,便打算就此率部杀下山去。


  “慢着!”


  没等耿三飙发足狂奔,弘晴已是面如沉水地断喝了一嗓子。


  “小王爷,您……”


  往日作战时,弘晴可是素来不加干涉的,这会儿冷不丁地一声大吼,还真就叫耿三飙有些个摸不着头脑了,可又不敢违抗弘晴的命令,这便迟疑地站住了脚,疑惑不解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耿将军之勇武,本贝子已然知晓,实无须再与来援的弟兄们抢功,而今大胜既已成了定局,我等且坐看便好。”


  小心方能使得万年船,弘晴可不想在这等胜利已将唾手可得之际出啥意外的,真要是耿三飙率部杀将下去,弘晴岂不得就此落了单,万一那帮白莲教乱匪们从旁的地儿窜将出来,那乐子可就真要闹大发了去了,这等险,弘晴可是一点都不想冒,当然了,这么个小心思却是不好宣之于口的,这便另找了个理由,好生慰籍了委屈无比的耿三飙一把。


  “嘿,小王爷说的是,咱们将肉都吃尽了,终归还得留点汤给旁的弟兄么,兄弟们,都好生呆着,就看王爷怎生大展雄威好了。”


  被弘晴这么一说,耿三飙恍然大悟之余,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呼喝了一嗓子,顿时逗得全军上下尽皆笑得个前俯后仰不已。


  战事进展得极快,几乎没啥激烈交锋,有的只是一面倒的大屠杀,来援的官兵虽仅五千之数,可无论是装备还是士气都远在白莲教匪之上,一通好杀下来,白莲教匪伏尸遍野,当真惨不忍睹,前后仅仅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而已,战事便已是消停了下来,纵马好生冲杀了一阵的三爷顾不得去收拾残局,领着一众将领奔驰到了山下,一个甩蹬下马,急若流星般地便向山顶处行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大老远见到三爷急匆匆而来,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领着耿三飙等人疾步抢到了山腰处,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快起来,来,让阿玛看看,黑了,也瘦了,此番可真是苦了你了。”


  三爷素来宠爱弘晴这个长子,此番一得知弘晴被围困之消息,当真是急红了眼,当即就要率亲卫队连夜去驰援,只是被河南诸多官员所阻,不得不等得次日方才亲率连夜调集而来的大队官兵向八里湾镇急赶,怕的就是弘晴已陷落贼手,而今得见弘晴安然无恙,悬在心中的大石自是就此落下了地来,心情激荡之下,眼角边竟是沁出了泪花。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能脱得此险,全仗着耿将军等人拼死血战,若非有一众将士们扶持,孩儿恐早不存也。”


  获救固然值得欣喜,然则弘晴却是不会忘了要为耿三飙等心腹好生表上一功的,这便紧赶着将耿三飙等人隆重地推介给了三爷。


  “不错,都是我朝廷之忠勇将士,本王将亲自上本为尔等请功!”三爷可是精明人,一见弘晴这便举动,立马便猜知了弘晴的心意,自是不会吝啬这么个顺水人情,几句顺耳话说将下来,便已将耿三飙等众将士尽皆感动得无以复加。


  第一百七十七章善后四策(一)


  缉拿白莲教余匪的事儿自有河南官府与刑部去操心,弘晴却是无暇理会,当然了,就算他想插手其中,也没那个能力,毕竟他手中的“尖刀”如今仅仅只是初创阶段而已,官府方面还能仰仗着“麒麟商号”的能量捣腾上一番,至于江湖么,眼下还真就顾不上,自打随大军到了开封,将擒下的女匪陆嫣然往官府一交之后,弘晴索性便不再关心此事之始末了,也没去管三爷的赈灾事宜,好生休整了数日,而后便将一门心思全都投到了河道治理上,与先期赶到了开封的副总河陈启栋密议连连,总算是捣腾出了一份详细无比的黄河综合治理以及漕运改海运之章程。


  章程是有了,在弘晴看来,可行性也很高,然则兹事体大,并非是弘晴能说了算的,甚或也不是三爷能详加定夺的,毕竟此事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些,终归须得老爷子拍了板才能放手施为,当然了,在上报内廷之前,还须得征求三爷以及河南巡抚荣柱的认可,奈何赈灾事务繁琐无比,三爷忙得个脚不沾地,接连数日都不曾回过驿站,尽在各灾区往来奔波,弘晴尽自焦急也没辙,只能是耐着性子在驿站里等着三爷的回转。


  “小王爷,醒醒,王爷回来了。”


  章程已整好,而三爷又迟迟未回,闲极无聊之下,弘晴只好以睡觉打发时间,倒不是弘晴不想去城里逛逛,奈何眼下的开封城中灾民无数,乱得紧,天晓得其中有没有漏网的白莲教乱匪,弘晴可不想拿自家的生命去胡乱冒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么窝在驿站将就着也就是了,这不,天刚过午,用过了午膳之后,弘晴便上了榻,盖着一床薄被单,舒舒服服地又睡上了,方才刚合眼没多会,耳边就传来了刘三儿急吼吼的喊声。


  “嗯,知道了,更衣!”


  弘晴这会儿正自睡意朦胧着,可一听三爷回来了,仅存的睡意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一咕噜翻身而起,吩咐了一声,由着刘三儿侍候着换上了身新衫,便即疾步向书房处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方才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端坐在文案后头,一脸笑意地与李敏铨小声议着事儿,人虽清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可精神却是极佳,隐隐然间,已是有了些明君之气象,弘晴心中暗自叫了声好,可脚下却是不敢稍停,疾步抢到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坐罢。”


  这一见弘晴到来,三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虚抬了下手,示意弘晴坐下叙话。


  “谢父王隆恩。”


  眼瞅着三爷如此高兴,弘晴的小心眼立马便活泛了起来,脑筋急转之下,隐隐已猜到了三爷兴致勃勃的根由之所在,但并未多言,只是恭敬地谢了一声,走到李敏铨对面的空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晴儿来得正好,阿玛原打算让人去唤你的,只是听说你在午睡,也就作了罢,今既已起了,那就议议也好,唔,尔且先看看这邸报,有甚事待会再议。”


  三爷显然很是满意弘晴这等恭谦的态度,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指点了下文案上搁着的一份邸报,语带一丝激动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三爷既是有吩咐,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起了身,疾步走到了文案前,躬身将邸报端了起来,行了个礼之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细细地翻阅着手中的那一叠邸报,只一看,心情顿时也是一阵大好,不为别的,只因这份邸报上所说的正是京师清欠的事儿,四爷一方果然是动了起来,还真就玩的是弘晴在河漕衙门所使的那一套,啥抓把柄,玩高压,闹腾得倒是极为欢快,按邸报上所说,效果还颇佳,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便已是强行清出了近千万两的亏空,说是成绩斐然也绝不为过。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四叔要惹大麻烦了,京师将乱矣,然,于父王而言,却是好事一桩。”


  旁人或许看不出那斐然的成绩后头都藏着些甚,可弘晴却是早就有所预料,自是清楚京师的水有多深,更清楚重压之下的反弹会有多猛烈,当然了,弘晴相信三爷必定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方才会兴致高昂,正因为此,弘晴也没隐瞒自己的观点,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个结论。


  “哦?说说看。”


  四爷要有大麻烦了,这一点三爷自是看得通透,也正因为此,三爷当初才会同意弘晴的提议,自动揽下了赈灾河南这么份苦差事,为的便是避开京师里即将爆发出来的大动荡,也有心等着京中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再回京收拾残局,然则说到具体的策略么,三爷这段时日以来,倒是没少思忖,却始终难言绝对之把握,这会儿见弘晴说得如此自信,自是来了兴致,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以为京师水深,一味用强,虽可得逞一时,却断难长久,重压之下必有反弹,真到那时,八旗子弟啸聚**一时或将重演也,纵使四叔有所防范,也难挡诸位叔伯之合力,其事败乃必然之事也,此毋庸再议,想来父王也是清楚的,而今所虑者,不外如何拨乱反正耳,孩儿倒有四策可解此厄。”


  弘晴简单地分析了一下京师时局未来这段时日里的走向,而后一派胸有成竹状地表明了对善后处理一事的绝对信心。


  “嗯,晴儿所述即便不中,怕也不远了,至于拨乱反正么,又计将安出哉?”


  一听弘晴如此表态,三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往下追问道。


  “头一策也简单,便是孩儿曾在河漕衙门用过的还款协议书,无论是在京诸官还是各地官府,亏欠一事皆是陈年积累而来,真欲短时间里清欠完毕,又怎生可能,须得有步骤而为之,数年之内,能有近半清完,已是难能,但消有此还款协议在,一者亏欠之人可有个缓冲之余地,当不致狗急跳墙,二来么,亏欠之人皆是权贵,向不缺生财之道,但有缓冲,清还便不算难事,国库亏空一事亦可得缓解,此法可谓是温水煮青蛙之道也。”


  弘晴笑着将第一条策略详细地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急着说出另外两策,而是给三爷留出了足够的思索之时间。


  “温水煮青蛙?”


  三爷是精明人,自是一听便懂了弘晴所言的还款计划书之道理所在,可对于“温水煮青蛙”一词却是茫然不知所以,这便满是好奇地吭哧了一声。


  “父王明鉴,青蛙者,便是田地间寻常所见之蛙,若是将其猛然掷入沸水中,其必拼死跃出,可若是将其置于一锅冷水中,缓缓以火煨之,则水渐热,而蛙浑然不觉,带到水热极,蛙欲跃,已无力也,此即是温水煮青蛙一说之由来,孩儿也是偶读杂书所见,是与不是,却尚须检验。”


  温水煮青蛙便是后世著名的条件反射之实验,这可不是这个时代人所懂的原理,弘晴也是一时嘴上没把门,说漏了嘴,这会儿听得三爷追问,心下自不免有些个尴尬不已,赶忙胡乱地解释了一通。


  “原来如此,这词用得倒是有趣,嗯,还有两策为何,且一并说来听听好了。”


  一听弘晴这般解释,三爷也就释然了,心中暗赞这词用得好,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着。


  “回父王的话,第二策便是火耗归公,此策专一用来整肃地方吏治,今银贱而铜贵,官价一两银千钱,可实则世面上一两银不过七百五十钱而已,草民何来如许多之银两纳税捐,大多以铜钱作数,而各地官员所上缴之税捐,却都以官银为之,每两还须得三钱之火耗,个中所差之额,巨矣,若不整肃,地方官府必糜烂无疑,此不可不慎也!”


  火耗归公一策虽说是弘晴从前世电视剧里看来的,可弘晴自己却也没少收集这方面的信息,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际说将出来,自也就条理分明无比。


  “这群蟊贼,私下吞了如此多的银两,还敢往国库里伸手,当真贪婪至极!”


  三爷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懂了个中之蹊跷,飞快地一算,立马便惊觉下头那帮官员们究竟有多贪婪,当真愤怒已极,猛地一拍文案,怒气勃然地骂了一嗓子。


  得,您老也别怒了,若不是咱的商号撑着,您老不也往国库里伸手了么,那时也没见您老有甚愧疚之心的。


  一见三爷震怒如此,弘晴心中暗自好笑不已,狠狠地腹诽了三爷一把,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一派恭谦的样子,静静地端坐着,等着三爷自个儿往下追问。


  “哼,本王自当上本皇阿玛,若不明令禁止此事,国将不国矣,此事押后再说,晴儿且言第三策又当如何?”


  三爷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作了一番之后,也就没再多啰唣,再次往下追问了起来。


  “父王明鉴,火耗一事倒也不可全免,概因铸官银确是有火耗,孩儿在工部时,曾私下做了个实验,大体上确须得一钱之数,若是全禁了,官员岂不得自掏腰包,故不可行也,归公统一处理便好,再,官职有瘦有肥,不可等一也,正因为此,官场上钻营之事方才每多所在,孩儿第三策便是针对此事,即养廉银也。”


  眼瞅着三爷已是平静了下来,弘晴这便温和地笑了笑,娓娓将第三策的根底解说了一番,但并未明言个中道道,而是在此处卖了个关子。


  “养廉银?这……”一听弘晴又冒出了个新名词,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侧头看了弘晴一眼,正要往下追问之际,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便即停下了话头,眉头微皱地看了过去,脸上满是不耐之神色。


  第一百七十八章善后四策(二)

  三爷这会儿满腹心思全都挂在了弘晴所献之四策上,实在是不愿有节外生枝之事发生,可待得见行将进来的是李敏行,却又不好发作于其,这便语气稍冷地问了一句道。


  “启禀王爷,河南巡抚荣大人、臬台王大人联袂来访,请王爷明示。”


  一见三爷气色不对,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躬身禀报道。


  “嗯?请罢。”


  三爷这几日在外巡视都是与荣柱一道而行,半个多时辰前方才分的手,这会儿一听荣柱居然领着臬台王万里又跑驿站来了,不由地便是一愣,想了想之后,这才道出了请字。


  “喳!”


  三爷既已放了话,李敏行自不敢再在此处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荣、王二人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下官荣柱(王万里)叩见王爷。”


  荣柱,年约六旬,字铁斋,别号采芝生,伊尔根觉罗氏,满州正白旗人,正儿八经的天子奴才,向以诗画闻名当世;王万里,字子纯,年五十有三,山西太原人氏,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身,宦海十数载,去岁刚从广州道员任上升迁到任;二人皆份属河南三巨头,往日里走到哪,可都是威风八面,然则在三爷面前,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造次,方一进了书房,紧赶着便齐齐抢上了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三爷此际虽百般不愿与这两巨头会晤,可人来都来了,不虚与委蛇一番,却也不免有些失礼,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荣、王二人都是宦海老手,最擅的便是观颜察色,哪怕三爷面色平静如常,二人却也能从语调中听出些不耐之意,脸上都不免起了些惶恐之色,却也不敢多言,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方才站直了身子。


  “来人,给两位大人看座!”


  荣、王二人脸上的惶恐神色虽是一闪而过,可三爷却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里头自不免犯起了疑心,可也没急着发问,而是一扬眉,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侍卫们抬来了锦墩,又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启禀王爷,昨夜城中牢狱出了些岔子,原本关在女牢的白莲教女匪陆嫣然离奇失踪,下官已下令全城大搜,只是……”


  众侍卫们退下之后,荣、王二人对视了一眼,由着王万里硬着头皮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怎会如此,为何不早报来!”


  白莲教匪此番造乱不单险些害了弘晴的性命,更险些坏了三爷的大事,真要是被白莲教得了手,整个河南定是一片大乱,三爷别说差使办不成,还得跟着吃挂落,这仇怨可是结得深了去的,三爷可是恨不得将满天下的白莲教匪全都杀他个精光的,此际一听已被关押起来的陆嫣然居然失踪了,顿时便是一阵大怒,也不等王万里将话说完,便即怒睁着双眼,毫不客气地喝叱了起来。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也是方才得知了准信,并不敢怠慢了去,这才请了荣大人一并来报于王爷知的,还请王爷明示行止。”


  这一见三爷震怒如此,王万里可就吃不住劲了,哪还敢端坐着,腿脚一软,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地解释着,身子骨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臬台专司一省之治安,未能及时发现白莲教聚众起事,已是大罪一条,若不是弘晴设计平灭了八里湾镇的白莲教,王万里此际早该被摘去顶戴了的,这会儿说是待罪之身也不为过,居然还犯下了走失在押要犯之大事,两罪并罚之下,王万里几已无幸免之可能,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三爷能为其伸手遮挡一二上,此际见得三爷暴怒,心下哪可能不发虚。


  我勒个去的,这样都能逃得掉,这狗官是干啥吃的,后头的乐子怕是小不到哪去了!


  一听陆嫣然逃了,弘晴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响,隐隐然觉得此女冥冥中似乎还与自己有着不少的瓜葛,心中的不爽之意不由地便浓了起来,极之不悦地横了王万里一眼,但却并未出言,只是微皱着的眉头却很明显地表露出了不满之情绪。


  “明示个甚,尔有功夫来本王处,却无时间去缉盗,滚,若是不能拿到贼子,尔就等着听参好了!”


  不说弘晴恼火,三爷同样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实在是懒得跟王万里多废话,毫不客气地便出言喝叱道。


  “啊,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这一见三爷暴怒若此,王万里哪敢再多耽搁,顾不得许多,重重地磕了个头,狼狈万状地退出了房去。


  “王爷息怒,此事确是个意外。”


  荣柱虽然是跟王万里一道来的,可显然没有帮王万里承担责任的意思在内,先前三爷发作王万里时,他一声不吭,这会儿王万里被赶走了,他倒是开口解释了起来,用心自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嗯……,罢了,谁的责任谁自担去好了,此事就劳荣大人上个本章,将前因后果说个分明即可。”


  荣柱那句话乍听起来,像是在为王万里缓颊,其实么,不过是打算推卸自己的责任罢了,要的便是激三爷去死揪着王万里不放,这等用心虽隐蔽,可又哪能瞒得过精明无比的三爷,很显然,荣柱讨巧不成之下,可就得要倒霉了,这不,三爷只一沉吟,便将这烫手的山芋一脚踢进了荣柱的怀中。


  “这……”


  一听三爷如此吩咐,荣柱当即就傻了眼了,不为别的,只因白莲教闹事搁在哪地方,哪地方的官员就得背黑锅,本来么,若是三爷亲自出面,有着钦差阿哥的身份在,荣柱也就可以大树底下好乘凉,然则三爷这么一轻拨,荣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一急之下,脸色登时就是煞白一片。


  “父王,孩儿以为兹事体大,须得防止白莲教余孽作乱,当及早上本皇玛法,以免惹出更大祸端。”


  弘晴虽是恼火河南一地的官员之无能,可念及治河一事还须得河南方面的大力配合,自是不愿将彼此的关系搞得过僵,这便从旁插了一句,算是为荣柱解了围。


  “也罢,这本章本王今日便上好了,荣大人回去后还须得加紧缉拿白莲教余孽,务必保得全境绥靖方好。”


  这一听弘晴冷不丁地插了这么句蹊跷话,三爷一时间还真搞不清弘晴的用意何在,不过么,念及弘晴向来行事稳当,自是以为弘晴此际定是别有深意,三爷自不会拒绝弘晴的提议,毕竟他是钦差阿哥的身份,又有着大破白莲教的巨功在身,为河南方面担些干系倒也无关紧要,这便沉吟着改了口。


  “王爷放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事情紧急,且容下官这就去安排。”


  有了三爷这么句话,不管王万里的下场究竟会如何,荣柱身上的干系已是基本撇清,唯恐三爷再次改了主意,荣柱自是不愿再在此处多呆,这便顺势起身告辞道。


  “嗯,那就这样好了,敏行,送客。”


  缉拿白莲教余孽一事对于地方来说,是了不得的头等大事,可对于三爷来说,显然不及弘晴所言之四策重要,原就无心跟荣柱多拉呱,见其要走,顺势便端起了茶碗,招呼李敏行代为送客。


  “荣大人,请!”


  三爷既是如此交待了,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一摆手,示意荣柱自便。


  “下官告辞!”


  事情既已有了结论,荣柱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就此落了地,这便恭谨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房去。


  “晴儿可是有甚事须得荣柱出面打理的么?”


  三爷可是眼睛里不掺沙子的,荣柱在时,他不好问,这会儿荣柱既去,三爷可就无甚顾忌了,扫了弘晴一眼,直截了当地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此番我等之差使不仅是赈灾,还有治河这一头等大事,而今赈灾大局已定,治河一事已是刻不容缓,此事终归须得河南通省上下齐心方可,能做一顺水人情也不妨做上一做好了。”


  弘晴早就知晓三爷素来疑心重,倒也没隐瞒自己帮衬荣柱一把的真实用心所在,这便言语恳切地解释了一番。


  “嗯,此事容后再议,尔且接着说养廉银又是怎个养廉法?”


  三爷原本担心的是弘晴会与荣柱有私下的勾连,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下倒也了然,自不会再纠缠着此事不放,转而便追问起先前弘晴所言的第三策之真谛所在。


  得,老爹啊老爹,您老也未免太谨慎了些,咱赚银子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玩着,何时见咱收过黑钱了?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三爷先前的话虽未明指,可弘晴如此精明的个人,又怎会听不出三爷话里的疑心之所在,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这可就憋不住狠狠地腹诽了三爷一把。


  第一百七十九章善后四策(三)

  腹诽归腹诽,三爷的问话,弘晴还是不敢不答的,这便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将养廉银的来源与用法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唔,若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这官职肥瘦又该如何个划分法,终须得公允方才妥当。”


  三爷这些年屡经政务历练,政治经验已是相当之丰富,只一听,便已明了了弘晴所言的道理所在,心中虽是叫好不迭,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过虑了,官职肥瘦如何,吏部那些官们个个心知肚明,何须我等拿出章程,只消皇玛法准了此策,自有吏部一干人等去忙乎,原也无须我等平白操心的。”


  弘晴早就知晓三爷办事有着股执着劲,凡事总喜欢做到尽善尽美,这可以说是一个优点,可应景儿却是过于琐碎了些,并非明君治国之道,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懂得分权的话,平白累死自己,还不见得能将事情办好,这一点,鞠躬尽瘁的诸葛孔明便是前车之鉴,当然了,这话弘晴心中虽是有数,说却是不敢直说的,也就只能是就事论事地点了几句,至于三爷能否领悟到此番略显平白的话语背后之深意,那就得看三爷本身的悟性如何了的。


  “嗯,也好,就姑且这么定了也罢,回头阿玛便上个本章,看看皇阿玛是何心意。”


  三爷显然是没听出弘晴话里的真实意思,略一思忖之下,只是觉得弘晴此言不无道理,压根儿就没往深处想了去。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事万不可急,不妨等归京之后再提不迟。”


  这一听三爷打算即刻动本,弘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不为别的,只因此时动了本,功劳倒是会有,却显然不能达成奇效,平白辜负了弘晴多方谋划出来的一番心血,无奈之下,弘晴也只好赶紧劝阻了一句道。


  “唔,也罢,就依晴儿所言好了,还有第四策又是怎个说法?”


  三爷到底不傻,只一愣,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自是不会再固持己见,只是又不愿认错,这便含糊了一句,旋即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好叫父王得知,这第四策便是官绅一体纳粮,其中之根本又在摊丁入亩上,今土地兼并之风渐起,豪绅已渐有尾大不掉之势,更有无数散户为了漏税,而将手中田亩挂于豪绅名下,官绅勾结,横行不法,以致本应上缴国库之税款尽皆被这帮耗子所吞没,若不变革,国本将动摇也。”


  说到摊丁入亩与官绅一体纳粮之策,弘晴的神情明显凝重了许多,言语也谨慎了许多,纵使如此,还是惊得三爷满头冷汗狂冒不已。


  “这,这……”


  当今天下的主体便是官绅,真要按弘晴说的办了去,国库固然能丰盈,可他三爷就彻底站到了官绅们的对立面上,那后果可不是好玩的,三爷一惊之下,眼都瞪圆了起来,就差没当场狠训弘晴一番了。


  唉,老爹果然担当不够!


  一见三爷那等失惊的样子,弘晴不禁暗自叹息不已,不过么,却也不是很在意,左右此策的提出原本也没指望三爷有这等行事之气魄,退而求其次地拿来坑四爷一把也不算差。


  “父王莫急,此策虽于国有大利,可行之却难,依孩儿看来,皇玛法决心是有,却恐难坚持到底,若真欲强行之,必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耳,父王可提议,却无须去行之,想来到得来年,四叔是会愿为之的。”


  弘晴心中叹息归叹息,可却是不敢真让三爷发起飙来,这便紧赶着出言解释道。


  “老四?晴儿是说……,好,就这么定了!唔,李先生以为可行否?”


  三爷到底是精明人,听完了弘晴的解释之后,先是一愣,可前后一联想,已是彻底明白了弘晴的算计之所在,大喜过望之下,一击掌,已是就此拍了板,可话音都尚未落地,猛然间又有了些许的疑虑,这便紧赶着将问题抛给了始终静静端坐在一旁的李敏铨。


  “回王爷的话,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字字珠玑,当真是治世之大道也,依此行去,断无不可之说。”


  李敏铨本就是个聪明人,这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自是能体悟到弘晴所言之四策的根底所在,加之其真正效忠的人是弘晴,又怎可能在此等大事上与弘晴唱反调的,回答起三爷的话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嗯,好,那就依晴儿之章程行事,李先生辛苦一下,先与晴儿一并理出个条陈,回头本王自有主张。”


  这一见李敏铨也赞同了弘晴的四策,三爷自是不再犹豫,爽快无比地同意了下来。


  “父王圣明,只是孩儿还有下情要陈。”


  眼瞅着三爷兴致正好,弘晴自不肯放过这等议事的大好机会,这便一躬身,言语恳切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哦?晴儿有甚事只管说,阿玛听着便是了。”


  有了弘晴所献的四策,三爷可就看到了归京之后的荣耀,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好说话得很。


  “父王明鉴,孩儿要说的便是治河一事,眼下赈灾大局已是粗定,治河之事已是刻不容缓,孩儿这几日与陈副总河商议了一番,已是有了章程,还请父王过目。”


  弘晴离座而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档,双手捧着,恭谨地递到了三爷面前的文案上。


  “唔,这倒是要紧事,且容阿玛先看看。”


  一说到治河,三爷的眉头可就皱紧了起来,概因三爷手头极度缺钱,除了他从户部带来的一百二十万两赈灾费用之外,也就只有弘晴从河漕衙门清欠所得的一百万两,加起来两百二十万两白银,看似不老少,可赈灾要银子,治河也要银子,分摊下去,两头都不够,三爷这几日也正在为此事犯愁着呢。


  “晴儿啊,这条陈阿玛看着是好,只是要动用的银子多达二百八十万两,这……”


  三爷其实不懂得治河之道,可看条陈还是极其之用心,看完之后,也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皱着眉头沉吟了良久,而后方才满脸为难之色地开了口。


  “父王,孩儿以为治河乃是造福万民之要务也,自当力求尽善尽美,所费虽多,却是值当,至于所差之银两,孩儿也有了统筹之法,还请父王过目。”


  弘晴一边解说着,一边又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档,双手捧着递到了三爷的面前。


  “以工代赈,以工抵税?这一条倒是可行,唔,放水围湖,多建水渠也可,如此一来,既能得田万顷,又可以湖养鱼种藕,以之售卖,确是可填补银两之不足,可行倒是可行,只是黄河水少,运河调水不足,漕运空将有碍,恐难过朝议一关啊。”


  三爷将弘晴递上来的补充材料细细地过了一番,已是明了了弘晴的算计所在,自是颇为的心动,可一想到黄河水少对漕运的影响,却又不敢下个决断了。


  “父王担心的是,然,孩儿却别有计较,今漕运全靠运河为之,一石米在江南不过二钱银子,可待得运抵京师,一石米已是一两三钱银子,一趟下来,价钱差了六倍有余,京师所费之粮每年以一百八十万石计,所差额度大矣,若改为海运,一石大米抵京,所需不过五钱不到,一年便足以省下百万两白银之多,更遑论裁撤冗员、兵丁之所省,一来二去,便能省下一百五十万两之巨也,胡有不可为之说。”


  对于三爷的担心处,弘晴早有谋算,此际回答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海运?船从何来?”


  三爷乃是心细如发之人,尽管弘晴说得个天花乱坠,可他却是并未就此犯了迷糊,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回父王的话,孩儿今岁五月已在广州购下了一间葡萄牙人之船厂,打算投入四十万两银子以造巨舰,每船可载重约万石左右,本是为海外贸易而为之,若以之转调漕运亦无不可,另,孩儿还令人在广州设海校,以为培训水手之用,待得两年之后,必有巨舰若干足以资用也。”


  三爷此问虽刁钻,可弘晴却是早有准备,自是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将“麒麟商号”投资船厂一事说了出来,言语间满是自信之神色。


  “哦?竟有此事?唔……”一听弘晴说得如此肯定,三爷自不免有些心动,要知道能为朝廷每年省下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可是桩不小的功劳,三爷没理由不动心的,只是一想到这等本章一上,反对之声必然顿起,三爷又不禁有些犹豫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也没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第一百八十章分赃协定(一)


  三爷有顾虑,这一点,弘晴可以理解,毕竟此事牵涉面极广,并不是简单一句话便能成事的,不说别的,光是靠着运河吃饭的几十万人,诸如船工、码头苦力、船丁,巡河官兵等等都须得妥善安置,再算上粮道、河道等官衙的调整,绝对是桩浩大繁琐之工程,也不是三两月便能摆得平的,再有了,各方权贵在运河上都有着不小的利益,不在大朝上好生撕扯上几回,这事儿显然无法定盘,稍稍放后一些动本倒也不是坏事,左右事情先行做了去,真到要动时,也能有个说头不是?有鉴于此,弘晴倒是没与三爷就此事多啰唣,接下来几日里,一边准备着相关事宜,一边静候圣旨的到来。


  七月十五日,姗姗来迟的圣旨终于送抵开封,老爷子准了三爷诸般奏请,不仅同意了新设的北河总督衙门,由陈启栋为首任北河总督,更给了三爷举荐北河总督衙门各道官员之权力,于此同时,还针对白莲教聚众造反一事,作出了批示,举国严禁白莲教,有敢违者,皆以谋逆论处,并勒令刑部下海捕文书,对在逃之白莲教余孽严加缉拿,当然了,也没忘对平灭八里湾镇一事的有功之臣大肆嘉奖上一番,其中李敏行晋副将衔,领诚郡王府侍卫统领一职;原诚郡王府侍卫统领萨哈宁晋升广州将军;原济宁城防营千总耿三飙晋参将,调河南提督府任职,其余诸有功将士各奖赏有差,至于弘晴本人么,也因着清欠河漕衙门以及平灭白莲教叛乱之功,得以晋为多罗贝勒,一举越过了九爷以下的阿哥们,在爵位上已是与四爷、八爷等平起平坐。


  爵位当然是好东西,弘晴可是喜欢得紧着,倒不是贪图那一年八千两的俸禄,实际上,就弘晴眼下的身家,早就不将万把两的银子当一回事了,要的就是那个体面,没说了,往后老十等人要想再在弘晴面前摆谱可就不容易了——照朝规,一旦弘晴行了晚辈之礼,那些阿哥们只要爵位没高过弘晴,那可就得规规矩矩地还礼,若不然,就是失仪,一本参将上去,可足够哥几个好生喝上一壶的,换而言之,得了贝勒的爵位,弘晴就有了跟众阿哥们平等对话的权力,而这,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意味着他已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了,再不必每每打着三爷的旗号言事,当然了,资格归资格,弘晴却是不会得意到忘形之地步,毕竟眼下真正要夺嫡的人是三爷,而不是他弘晴,这个主次关系可是万万不能混淆了去的。


  有赏自然就有罚,老爷子一道圣旨下来,赏的都是三爷一方的人马,至于板子么,自然是狠打在了河南大小官员们的屁股上,从巡抚荣柱到下头的各道府一个都没漏,不是被申诫,就是被罚俸,要不就是考绩被记上了个大污点,而最为倒霉的王万里更是被一撸到了底,回家卖红薯去了,余缺由三爷举荐的原淮阳知府梁绪文继任,整个河南官场可谓是哀鸿一片——救灾乃是苦差,事儿没少干,可挨的板子却是重得可以,当真是天可怜见的,这不,就连荣柱这个素来讲究儒雅的封疆大吏都借病躲自家府上舔起伤口。


  荣柱是个很讲体面的人,到任河南的时间虽不算长,可三年下来,办事也算是勤勉,不敢言政绩斐然,可自忖还是能做到体恤爱民的,这冷不丁被白莲教一闹腾,考绩上顿时多了个偌大的污点不说,还得写请罪奏本,脸都丢到朝堂里去了,当真是体面扫地不已,荣柱实在是咽不下去这么口恶气,告了个病假,便猫在自家府上以画画打发时间。


  “老爷,诚郡王世子弘晴贝勒来访,人已到了府门外,请老爷明示。”


  荣柱工诗,善画花卉,素有丹青国手之名,寥寥十数笔,一副富贵牡丹图已是跃然纸上,就差最后几处润色便可完工,可就荣柱点墨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汗水的老管家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带着微喘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弘晴到访,荣柱的手不由地便是一颤,一滴墨水便已滴落在了宣纸上,一副将近完工的画当即就毁了,心疼得荣柱眉头都紧锁了起来,呆立了片刻,而后丧气地长出了口大气,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满是不悦地转回了身子,扫了老管家一眼,却并未说见还是不见,只是一味低着头,在书房里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老爷,要不老奴这就去回了弘晴贝勒?”


  老管家等了良久,都没见荣柱有甚反应,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出言建议道。


  “不,让穆宁代老夫出迎好了。”


  荣柱与弘晴之间并无多少的交集,也就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见过几次面,可对于此子的各种传闻,荣柱却是听过不老少,自不敢以寻常孩童来看待弘晴,本能地就不愿与弘晴有甚瓜葛,一者是他眼下还“病”着,不怎么好在此时见客,二来么,夺嫡这塘水太深了些,在形势未明前,荣柱可是不想踏入其中的,至少在眼下,荣柱还没有站队的想头,这也正是他此番“病假”的根本缘由之所在,无外乎是打算跟三爷拉开些距离罢了,左右赈灾的大局已差不多稳了下来,适当地病上一场也无甚大碍,可弘晴这么一登门,却让荣柱犯难了,见自然是不想见的,可真要说不见么,弘晴可不仅仅是贝勒爷,还是副钦差的身份,偏偏还是一心狠手辣的主儿,荣柱着实得罪不起,无奈之下,也只好取了个折中的法子——由其幼子出面迎接,至于他自己么,则看情形再定,求的便是个稳当。


  “是,老奴这就去办。”


  老管家自然是不清楚荣柱心中的所想有多弯绕,这一听荣柱已下了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巡抚衙门外,弘晴静静地站在台阶下,丝毫不因久候而有所不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概因他很能理解荣柱的一片苦心,却也并不放在心上,左右强扭的瓜不甜,弘晴还真就没半点要强拉荣柱上自家马车的意思,今儿个前来,也就只是想与荣柱合作一把,玩一手双赢罢了,至于荣柱心中是何想法,却是并不在弘晴的考虑之中,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有把握能说服荣柱,再说了,就算其不肯为,弘晴也有着替代的人选在,心中有底气在,自然也就笃定得很。


  “在下穆宁叩见小王爷!”


  衙门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却见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领着一大群家仆从衙门里疾步行了出来,几步抢下台阶,恭恭敬敬地朝着弘晴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世兄请起。”


  弘晴虽不曾见过穆宁其人,可来之前便做足了功课,自是知晓此人乃是荣柱的幼子,而今尚未入仕,随在荣柱身边帮办些差使,算是荣柱身边最听用之人,自不会对其摆甚贝勒钦差的架子,这便很是腰板微弯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家父偶染风寒,不能前来迎候,特令在下代为恭迎,有怠慢处,还晴小王爷多多海涵则个。”


  穆宁虽不曾入仕,可常年在官场上行走,却是没少听闻有关弘晴的各种传闻,自不敢在弘晴面前有甚失礼之处,恭谨地躬着身子,言语恳切地致着歉意。


  “无妨,世兄便是荣大人之子穆宁罢,本贝勒久闻世兄家学渊源,乃风流倜傥之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弘晴自是清楚荣柱所谓的生病是怎么回事,可也没点破,只是笑呵呵地寒暄着,将穆宁好生夸奖了一番。


  “小王爷过誉了,在下不过浪得虚名而已,实不敢当小王爷之谬赞,此处不便,还请小王爷移驾内院,您请!”


  被弘晴这么一通子猛夸,穆宁到底年轻,还真就有些脸红了,没旁的,跟旁人比,他穆宁也确实算是一号人物,在这河南地面上就没他办不成的事儿,可跟弘晴这等天潢贵胄一比,那就啥都不是了。


  “好,世兄,请!”弘晴可是来办正事的,自也不愿多费唇舌寒暄个没完,这便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上了台阶,缓步向内院行了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分赃协定(二)

  穆宁年岁虽不大,可常年行走官场,客套话自是说得个分外麻利,自打将弘晴迎进了二门厅堂时起,这主儿的顺耳话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啥好听说啥,总之,就是不给弘晴开口说正事的机会,当真就将侃大山愣是发挥成了艺术。


  “世兄客气了,本贝勒此来一是听闻荣大人操劳成疾,特来探问一二,再有么,便是有一事须得荣大人带病为之,此不情之请也,还请世兄代为通禀一声。”


  虚与委蛇这一套,弘晴自然也是个中好手,只不过那都是跟相等身份人用的,至于面前这个巡抚公子么,弘晴还真就懒得跟其多啰唣的,这一见其在那儿瞎侃个没完,自是不待见得很,却也懒得计较那么许多,一摆手,止住了穆宁没完没了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道出了来意,语调虽平缓,可内里却满是不容拒绝之意味。


  “哦?且不知小王爷可有甚要事,若有用得在下处,还请尽管直言,在下定当竭力而为之。”


  穆宁来前便已得了其父的嘱咐,自是不愿就这么去通禀,而是作出了一派忠肝义胆状地发问道。


  “呵!”


  弘晴只是淡然地一笑,压根儿就不理会穆宁的表态,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细品着茶,虽无言语,可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那便是此事非穆宁这么个身份可以做主的。


  “咳,小王爷且请稍候,在下这就去看看家父醒了没。”


  弘晴这么一细品起茶来,厅堂里的气氛顿时便颇显尴尬,穆宁如坐针毡地等了良久,见弘晴始终不开口,自不免有些吃不住劲了,没奈何,只好假咳了一声,脸色微红地站了起来,告了声罪。


  “嗯,有劳了。”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穆宁啥面子,连欠身还礼都免了,仅仅只是淡淡地吭了一声,本来么,双方之间的身份差距就颇大,别说穆宁了,便是荣柱见到了弘晴,那都是得大礼参拜的,若是穆宁再不识趣,弘晴可是不介意给其父子一点苦头吃的。


  “阿玛,您怎么……”


  穆宁方才刚转过后堂,还没迈过甬道,入眼便见其父一身官服整洁无比地正站在甬道口上,不由地便是一愣。


  “嗯!”


  荣柱其实早就出来了,一直就躲在前后堂甬道处听着其子与弘晴的交谈,为的便是能探出弘晴此来的用意,奈何穆宁压根儿就不是弘晴的对手,只一个挤兑而已,穆宁便已是吃不住劲了,这等结果当真令荣柱颇为失望的,自也就懒得多啰唣,只是冷着脸一摆手,止住了穆宁的话头,伸手掸了掸身上的官袍,而后一抖大袖子,缓步便行进了二门厅堂中。


  嗯哼,来得如此之快?这老骨头先前十有**就在后堂猫着罢,还真是有够谨慎的!


  荣柱方才从后堂转将出来,弘晴已是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但却故作不知,依旧端坐如仪,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此无它,就是俗称的端架子,当然了,弘晴的身份摆在那儿,正儿八经的钦差贝勒爷,确实也有着端架子的足够资格。


  “下官叩见小王爷!”


  弘晴端着架子不动,荣柱可就没了招,只能是悻悻然地抢到近前,有些个不甚情愿地大礼参拜不迭。


  “哟,荣大人来了,本贝勒不曾瞅见,失礼,失礼了,您且请起罢。”


  架子可以端,但却不能过分了去,毕竟此行是来与人谈合作的,该给的体面,还是得给上一些的,面对着荣柱的大礼,弘晴假作刚瞅见一般,笑呵呵地起了身,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尽管弘晴话语客气得很,可其实上位者的姿态却是毕露无遗,这一点荣柱自是心知肚明,尽自不爽,却也没辙,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恩了事。


  “本贝勒听闻荣大人病了,心甚惶恐,而今黄河决口未堵,灾情严峻依旧,若无荣大人主持大局,事恐难为啊,这便冒然前来探访,有冒昧处,还请荣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架子摆也摆了,上位者的姿态也已是做足,过了自是不好,这一点,弘晴拿捏起来自是熟稔得很,卜一落座,立马便嘘寒问暖了起来,顺带着将荣柱狠捧了一把。


  “小王爷客气了,客气了,下官只是偶染风寒而已,将养了几日,也已是大好了,自不敢误了小王爷的大事,您有甚吩咐,且就直说,下官能办的,定不敢辞。”


  荣柱素来好体面,这一听弘晴话说得如此动听,心中原本的块垒顿时烟消云散了去,笑呵呵地一捋胸前的长须,投桃报李地表了态,只是话却并未说满,还留了一些转圜的余地。


  老梆子还真有够精的么,啥叫能办的?那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勒个去的!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可能听不出荣柱话里暗藏的潜台词,忍不住便在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其一把,不过么,脸上却是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一击掌道:“有荣大人这句话,本贝勒可就安心了,今儿个本贝勒前来,还真就有一事须得荣大人鼎力支持的。”


  “哦?”


  荣柱的话其实不过是句客气的场面话而已,可被弘晴这么顺杆子一爬,登时便有些个下不了台阶了,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底里可就立马警醒了起来,自不敢急着往下追问,只是狐疑地轻吭了一声。


  “好叫荣大人得知,本贝勒此番受皇玛法旨意,来河南便是为了治河一事,为便宜行事,皇玛法特准了本贝勒节制河南一地之权限,只是本贝勒年岁尚小,实难服众啊,还须得荣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论及谈判,弘晴可是个中之顶尖好手来着,自不会急着将事情合盘托出,而是先摆出大义名分来压荣柱,为的便是抢占道德之制高点,不给荣柱留下推脱的借口。


  “小王爷过谦了,陛下乃圣明之君也,既是敢以如此大事交小王爷打理,自然是对小王爷之能有信心,小王爷放心,下官深受皇恩,自当竭尽全力以报,还请小王爷明示行止,能有商榷处的,下官当竭力而为之。”


  荣柱原本担心的是弘晴死揪住白莲教一事,毕竟那伪圣女陆嫣然可是从他荣柱治下越狱而逃的,这都已过了十天了,河南方面都还没能给出个解释,确实是有些交待不过去的,可这一听弘晴是为治河而来,荣柱安心之余,兴致还真就起了,不为别的,只因黄河一直是河南一地的心腹大患,自开朝以来,就没少溃决,而今的河南之所以贫困不堪皆因黄河而起,若是真能将黄河治好了,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伟业,也可算是他荣柱在河南任上最为耀眼的一笔,他自是没有不动心的理儿,这一回答起话来,显然就比先前少了些保留。


  “嗯,荣大人能如此说,本贝勒自无不放心之理,此处有份章程,是本贝勒与新任北河总督陈大人商榷之所得,还请荣大人先行过目了,我等再议好了。”


  嘴皮子功夫可以耍,可到底还是得章程上见高低,否则的话,纵使说得个天花乱坠,荣柱不认可,那也都是瞎掰,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自不会多啰唣,洒脱地一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一叠厚厚的文档,递到了荣柱的面前。


  “小王爷且请稍候,容下官先详阅一二。”


  谈到了具体之事,荣柱可就不敢随便表态了,伸出双手,恭谨地接过了弘晴递过来的文档,谨慎地告了个罪之后,便即细细地研读了起来,神情肃然而又专一。


  嗯哼,看样子是个懂行的!

  荣柱翻阅得很慢,看得极为的细致,显然是对治河有着一定的了解,这一点,弘晴从其翻阅的速度以及眼中不断闪过的精芒便可以判断得出其真要阅完整份文档的话,所需的时间少说也得一个时辰上下,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介意,很有耐心地细品着香茶,默默地等待着。


  “小王爷,请恕下官直言,若是依此治河,可行倒是可行,却有数碍难处怕是不好解决啊。”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荣柱整整看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将文档过了一遍,又闭目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给出了个判断。


  “哦?还请荣大人详述,本贝勒洗耳恭听便是了。”


  这份文档可是弘晴与陈启栋的呕心沥血之作,内里的碍难之处,弘晴自是清楚得很,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自己来说,而是带着考校意味地发问道。


  “唔……”荣柱在河南巡抚任上三年,大多的精力都花在了防范黄河一事上,对治河一事还真就下过苦功,自是清楚弘晴给出的这份折子之高明,也是真心想配合弘晴行事的,奈何河南就一穷省,人倒是不少,钱粮却匮乏得可以,人穷志短之下,一时间还真有些个不好开口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分赃协定(三)

  来之前弘晴便已预算过了荣柱的可能之反应,自是理解其缺钱的苦痛之处,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点破,也不急着将解决之道说将出来,而是要以之为谈判的价码,自是乐得让荣柱多烦恼上一阵,这便不动声色地将了荣柱一军。


  “这……,也罢,那下官就直言了,此份治河条陈计划详实,气概恢弘,实是下官平生仅见,依此行了去,当可保得黄河数十年不失,只是一者所须动用之劳力众多,虽我河南不缺人手,然,大灾之年,人心惶惶,若无资粮,百姓恐无心为此;再,所需之银两数以百万计,纵使小王爷有着河漕衙门带来的百万银两,也不敷使用,而我河南一地素穷苦,亦难有大作为,若真欲行,恐还须得朝廷再追加数百万银两之多,此一条,若是小王爷能办到,或许可行也;其三,兴修水利,掘湖蓄水固然可治河,却恐运河那头缺水,漕运若是受阻,朝廷责罚必重,须不是耍的,不知小王爷可有应对之策否?”


  荣柱到底是懂治河之人,所言尽皆说到了点子上,还真就不是餐位素食之辈。


  “荣大人所虑甚是,只是这三条都不是克服不了之困难,荣大人既言河南人口众多,若是本贝勒可请来三年之免税,而后以工代赈,以工抵税,人手想必不成问题了罢?”


  弘晴早就料到了荣柱会提出这三条缺失之处,自是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随口便给出了第一条的解决方案。


  “唔,若是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资银差距过大,恐还是难为啊。”


  荣柱历任地方官多年,于政务之道,自是熟稔得很,略一盘算,便已知弘晴这等调度人手的法子确实可行——分段治理黄河,行包干之责,自当可以在农闲时调度出大量的人手来参与治河,这原本就是荣柱为弘晴此策暗自准备的应对之道,只是不等其说出,弘晴已然点破,荣柱暗自心惊之余,自不会否认此策的可行。


  “资银方面么,也不是甚难事,此番我父子受皇玛法嘱托,前来赈灾兼治河,户部那头批了一百二十万两,再加上本贝勒从河漕衙门带来的一百万两,这便有了两百二十万两之数,所差着不过八十万两左右罢了,而今户部吃紧,欲从朝廷处要追加已是不可能,然,却可从治河一事上做些文章。”


  八十万两之数虽然不多,可也不算少,若是往昔,弘晴还有把握从老爷子处要到追加,可眼下么,有四爷那主儿蹲在户部,这指望么,不说没有,也绝对多不到哪去,弘晴自不会去考虑这方面的来路,一句话便已堵死了追加治河资金的可能性。


  “从治河上着手?这……,下官实是不明,还请小王爷指教。”


  一听朝廷不可能追加拨款,荣柱的心便已是凉了半截,至于弘晴所言的从治河上做文章么,荣柱其实是不信的,要知道自古以来,治河就是个赔钱的勾当,所谓花钱买平安就是这么个道理,还真就没听说治河能掏来钱的,除非是偷工减料,否则的话,哪有这等可能性,说破了天,荣柱也是不相信的,可这一见弘晴那认真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假话,好奇心还真就起了,愣了愣之后,便即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荣大人不是细看过条陈了么,怎地忘了沿河两岸那二十余万顷之荒地还有治河所围堰而成的四大湖泊?”


  弘晴自信地一笑,随口便道破了治河来钱的路子。


  “二十余万顷之地?小王爷是说……”


  荣柱先前看条陈之际,倒是曾看到水利建设与围堰成湖的办法,可心思却压根儿没往沿河土地上去考虑,概因黄河每每泛滥,沿河两岸的土地自是无人愿意耕作,哪怕那些地的土壤都相当之肥沃,却也无人愿去冒被大水冲得一无所有之风险,自唐朝末年以来,那些地就一直荒芜着,全是些无主之地,真若是能全换成钱,别说八十万两了,八百万两都不在话下,一念及此,荣柱的心可就狂动了起来。


  “呵,其实真能用以为良田者,并无二十余万顷那么多,扣除水利所需以及围堰之用外,真能倒腾出来的也就十余万顷罢了,换成银两,约莫三百九十万两左右罢,再算上所造之湖亦可租售为养鱼种藕之塘,所得之数四百万两该是有的,有此打底,何愁治河无钱可用哉。”


  弘晴笑着点了点头,将预算之结果道了出来,给了荣柱一个确凿无比的答案。


  “小王爷果然高明,有了这许多银两,治河确是不难,只是,呵呵,只是这土地……”


  四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河南这么个穷省一年到头的税赋才不过可怜兮兮的八十万两不到,压根儿就不够支撑本省官府所用,每每都得朝廷额外贴补,荣柱这个巡抚自然也就当得没啥滋味,此际一听治河能捞出四百万两之巨,他的心思立马已从如何治河转到了如何分赃之上,只是这话又实在不好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支支吾吾地含糊着。


  得,戏肉来了,这老梆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荣柱那半截子话虽是说得含糊,可弘晴却是一听就懂了,大体上不过是在说那些土地乃是河南的土地,能有盈利之道,河南自是该占大头才是。


  “荣大人明鉴,这十数万顷地看着是多,可要倒腾出来一者是需要时间,二来么,也须得有大量买主方可,河南一地太穷,怕是少有人能吃得下罢,再者,我工部出人出钱治河,又为河南一省大兴水利,付出极多,终归是得有所回报才是,您说呢?”


  既然肉都已摆在了桌面上,那就该轮到切刀子了,至于谁能得到大份,那就看谁的能耐强了,在这一点上,弘晴可是不肯作出退让的,毫不客气地便先将工部的功劳摆在了台面上。


  “小王爷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地本是我河南的地,治河所需的人手也是我河南调集而来,若是不给父老乡亲们一个交待,下官怕是难做啊,小王爷您说呢?”


  荣柱可是宦海老手了,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自也是当仁不让的,同样将自己一方的理由摆上了台面,反过来以河南百姓之名义将了弘晴一军。


  “呵,荣大人既是如此说了,本贝勒却也不好过于己甚,这样罢,扣除治河之所需,以及打点朝廷各关节之所费,大体上还能有个十万顷之地罢,我工部就占八成,其余归河南地方好了。”


  眼瞅着荣柱起心要多占,弘晴自然不肯答应,这便呵呵一笑,一个狮子大开口,便已将大头往自个儿怀里兜了去。


  听听,这都将肉捞光了,就剩一口汤而已,居然还叫做不好过于己甚,难不成要将锅也端了去才是不客气么?这等话一出,当即就令荣柱的眼都红了起来,也顾不得啥尊卑不尊卑的了,大摇其头地顶了一句道:“小王爷这算法有误啊,咱们打个比方好了,雇工到人家中帮着修房,劳苦功高倒是有的,可总不能将房子都据为己有罢,这理儿说到哪,都说不通的罢,呵呵,工部此番确是为我河南办了件大好事,我河南方面自该好生感谢一下的,这样好了,三成归工部,余下的归我河南,小王爷意下如何哉?”


  我勒个去的,这老梆子还真有够狠的,三成?您老打发叫花子啊!

  一听荣柱提议的分成比例,弘晴登时便有些火大了,只是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淡漠地一笑,压根儿就不接招,端起茶碗,再次细细地品起了茶来,而荣柱么,显然也是个挺沉得住气的主儿,同样端起了茶碗,也跟弘晴玩起了沉默对抗,一时间厅堂里的气氛就这么诡异了起来。


  “荣大人要价太高,本贝勒怕是出不起啊,罢了,此事就到此为止罢,本贝勒且去寻刘藩台商议好了。”


  沉默复沉默,双方都是养气高手中的高手,一番沉默对峙下来,显见都无半点退让的意思,一见及此,弘晴自是不打算再这么沉默下去了,这便将手中的茶碗往几子上一搁,起了身,话里有话地请了辞。


  “小王爷且慢,有甚事都可以商量的么,来,坐下说,坐下说。”弘晴这话说的虽是随意,可内里的意思却并不简单,那是在说你荣柱不肯退让,那就干脆连巡抚也不用再当了,这意思虽隐蔽,可身为宦海老手,荣柱却还是听得出来的,也正因为听得出来,这才不敢真让弘晴就这么负气而去,没旁的,三爷父子如今可是手握节制河南一地之大权,真要铁了心参荣柱一本,虽不一定能将他荣柱一撸到底,可将其调出河南却是手拿把拽的轻松,如此一来,别说那些田地的利益了,便是即将到手的功劳也得就此飞了去,这可不是荣柱乐见之局面,自是不敢让弘晴就这么走了,紧赶着起了身,好说歹说地总算是将弘晴安抚了下来,这分赃协议么,自然是得从头再来谈起了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协议达成


  一老一少都是属狐狸的,这一谈判起来么,自然是玩尽了花样,啥以退为进,虚虚实实之类的把戏都玩了个遍,没法子啊,这可是四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别说少一成了,便是少一分都令人肉疼不已的,这不,一番拉锯战下来,愣是从午时扯到了酉时过半,夕阳已是西下,这才算是勉强达成了协议,以工部占六成八分、河南占三成二告了个终了,只是到了末了,弘晴都已起身要辞行了,荣柱却突然一拍脑门,想起了最要命的关键之所在,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得,这老家伙还行,没被钱烧坏了脑袋!


  若是荣柱不提这茬,弘晴也不会多言,只会瞧荣柱不起,没旁的,一个完全钻进了钱眼里的官员,哪怕能力再强,学问再好,那都只会是只社稷蛀虫而已,属于不堪造就的一类,而今,荣柱既是提了此事,那就证明此人并非酒囊饭袋,也不是见钱眼开之辈,自是令弘晴很是高看了其一眼。


  “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断然不会影响到治河一事的,此一条,还请荣大人放宽心好了。”


  漕运改海运一事眼下还在筹备之中,为免争执早起,弘晴却是不打算轻易对人说起的,哪怕双方眼下属于合作之关系,弘晴也不愿多提此事,这便含糊其辞地宽慰了荣柱一句道。


  “小王爷明鉴,此事非同小可,漕运乃我朝之根本,一旦有失,则社稷必乱矣,若是不能明了个中究竟,下官便是百死也不敢应命而为的,还请小王爷明示一二。”


  荣柱虽一直在地方上历任,可说到底根子还是在京师的,身为正白旗人,他自是清楚漕运对京师的影响有多大,尽自对治河能得之利益分外的眼馋,却也绝不肯因之误了国之根本,这一听弘晴不肯言明,面色立马便肃然了起来,正式无比地朝着弘晴行了个礼,慎重无比地开口发问道。


  “也罢,此事重大,荣大人既是一定要知,那本贝勒说是可以,只是还请荣大人莫要外传方好。”


  弘晴面如沉水地看了荣柱好一阵子,见其始终不肯低头,心中对其自是更加高看了几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给荣柱一个交代为妥,毕竟治河一事实是离不开河南地方的配合。


  “尔等尽皆退下!”


  先前谈判之际,下人们早已被屏退,只是因着弘晴要走,众人这才闻令赶来侍候,这会儿既是要谈机密事,荣柱自不敢让下人们闻之,忙一挥手,断喝了一嗓子。


  “喳!”


  荣柱治家极严,他的话就是命令,一众下人们自是无有敢不从者,便是其幼子穆宁也不敢留下,齐声应了诺,各自退下了厅堂,只留下弘晴与荣柱二人独处。


  “请小王爷赐教。”


  众仆役退下之后,荣柱再无先前谈判时的轻松自如,而是满脸认真状地朝着弘晴又是一礼。


  “唔,荣大人对海运一事可有甚耳闻否?”


  弘晴虚抬了下手,示意荣柱不必多礼,略一沉吟之下,还是没急着说出答案,而是意有所指地发问道。


  “这……,下官知之不详,仅知个中风险颇大,据闻十人出海四人回,却不知是真是假。”


  荣柱虽说是有为之官,可限于眼界,于海运之事从来就不曾重视过,也就只是偶然与人闲聊时,当笑料听过一些奇谈怪论罢了,这会儿一听弘晴突然提起海运,一时间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了愣之后,这才据实回答了一句道。


  “荣大人所闻不过以讹传讹罢了,海运虽是有风险,却并不比河运要高出多少,诚然,海上时有风暴,其害极烈,然,若是算准潮时,依季节而行,却也无须太过担忧此点,且海运之船皆巨舟也,时下最大者,一船可载万石货,远比河船大十倍而有余,抗风浪之能力远胜也,若是依海岸而行,纵遇风险,也能抗衡之,不瞒荣大人,此正是本贝勒应对漕运之道所在。”


  对于荣柱这等眼界只局限于大清之地的官员,弘晴已是见得多了,实际上,自打穿越到这朝代以来,弘晴还真就没在朝中遇到过一个对海外之事有兴趣的人物,当然了,老爷子除外,只是老爷子对海外之事感兴趣仅仅只停留在个人的兴趣爱好上,向不会以此来定国策,这说起来也不是时人的错,而是儒家思想的局限性之所在——但凡受儒家思想熏陶出来的,大体上都只当天朝乃是世界之中心,天朝之外,皆被视为蛮夷,自是不必加以理会,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会对荣柱有甚瞧不起之处,而是耐心无比地为其解释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只是船与船丁从何来?运河若废,所需变革处颇多,安置恐大不易也,不知小王爷可都考虑清楚否?”


  弘晴的话已是说得极为的浅显,荣柱自是听得懂,然则并不因之而喜,反倒是更显担忧了几分,也无甚隐瞒,直接点出了弘晴此策里的几点隐忧。


  “荣大人所问极是,对此,本贝勒也确实早有预算,这么说罢,漕运改海运,所要涉及之面确是极广,依本贝勒算来,一条万石之海船须得两万两左右之白银,欲保证漕运无虞,须得此等海船约八十余艘,此一条便须得一百六十五两白银,再算上安置原河运诸多方面,也须得白银两百八十万两之巨,说起来是不少,然,荣大人却是不知海运比之河运在成本上要省了一半还多,换而言之,漕运京师之一百八十万石粮若以海运而为,一年便可节约一百万两以上,再算上裁撤诸多机构之后,能带来的五十余万两节约,一年朝廷便可省一百五十余万两之数,三年之内,所花费之银两岂不两讫了,再有多,那便是纯赚了的,且本贝勒治河所得,已足以购船之用而有富余,此事朝廷所需开销者寥寥,有何不可为之说?”


  话既已说开,弘晴也就无甚保留处,不单详解了达成此目标的办法,还认认真真地给荣柱算了一笔细账,言语间满是自信之意味。


  “下官久闻小王爷乃甘罗之才,今日得闻高见,方知世之传言无虚,若须下官联署处,自不敢辞也!”


  荣柱对漕运改海运一事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治理黄河所能带来的益处,无论是政绩上的还是实惠,荣柱都不想有失,此际听得弘晴细说了漕运的变革之道,悬着的心已是就此落了地,这一表起态来,自也就爽快得很。


  “这个自然,而今贵我双方既已达成协议,数日内本贝勒便将动本,到时自会请荣大人联署之,只是在此之前,还请荣大人暂且保密,勿要走漏了风声,以免多生枝节。”


  荣柱这话乍一听起来,似乎有投效的意思在内,可弘晴却知其并无此心,至少是眼下还没真儿个地想要站队,所言所表,不过就事论事而已,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左右拉帮结派并不是弘晴要走的路,他所要的人可以不多,却务必求精,宁缺毋滥,自是不会在意荣柱是否要投效的问题,回答起荣柱的话来,自也就同样是就事论事之腔调,不含半点的拉拢之意味。


  “小王爷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做了。”


  荣柱先前所言完全是有感而发,本意却是真没有投效的意思在内,话才一出口,便已觉得不对了,自不免担心弘晴有所误会,可待得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却又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的失望之情,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慎重其事地再次表了态。


  “那就好,本贝勒还另有要事,就不多打搅了,荣大人不必送了,告辞。”


  事既已谈妥,弘晴心底里的疲乏可就泛了起来,实是无心再多啰唣,点头致意了一下,抬脚便向厅堂口行了去,愣是没给荣柱出言挽留的机会。


  “阿玛,那厮此来……”


  穆宁送走了弘晴之后,立马回转了二门厅堂,入眼便见自家老爹神情变幻不已地呆立在当场,不禁起了些担忧,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关切无比地发问道。


  “哼!甚的那厮,混账,那是当今之龙孙,天潢贵胄,岂是你能胡乱点评的,再要让阿玛听到你这等屁话,家法从事!”


  荣柱自己早前也没少点评弘晴其人,有些时候用词也不是那么谨慎,可自打跟弘晴详谈了一个下午之后,看法已是截然不同了,此际一听穆宁出口不逊,当即就变了脸,毫不客气地喝叱了其一番。


  “啊,是,孩儿知错了。”


  穆宁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父会如此动怒,大吃一惊之余,却也不敢在此时多啰唣,赶忙低声认错不迭。


  “罢了,下不为例,记住,若是可能,不妨与其多多接触,能结个善缘也好,若是不能,也须得委屈求全,万不可有触犯之处!”


  荣柱并未因穆宁的认错而作罢,不依不饶地接着训斥不已。


  “啊……”一听自家老爹如此说法,穆宁大脑还真就有些个转不过弯来,当即便傻愣住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溃口合拢


  康熙四十三年七月十九日,三爷之奏本抵京,个中内容一经公布,朝中争议顿起,只是因着是时清欠追比之事正急,各方对三爷的本章虽异议颇多,倒也不曾群起而攻,唯有御史万方敏却是秉承大阿哥之意思,于大朝中跳出来猛烈抨击三爷父子此举是奇淫巧计,哗众取宠,实为不当,随即,太子一方也对治河方案提出了质疑,认为所耗过巨,劳民伤财,殊为不妥,群臣因之哗然。


  面对着十数位朝臣的连番质疑,老爷子一反往日里任由群臣议说之常态,盛怒无比地将出头的众朝臣们尽皆狂训上了一通,直指万方敏妖言惑众,虚言误国!当庭将其连降六级,贬为雷州(今之海南岛)海康县尉,其余出头各官也尽皆记档,考绩降等,末了,丢下下句话——何人能有更好之治河良策的,皆可上本,若无,便以此为最终定策,话语一毕,也不管群臣们究竟作何感想,便即回转了后宫,一场御门听政就此宣告了终了。


  老爷子都已如此大发作了,又有谁还敢再重蹈万方敏的覆辙,至于说到更好的治河良策么,那可真就是为难众朝臣们了,不说旁的,这满朝文武里,懂得治河之事的原本就没几个,还尽皆是半桶水的料,又哪能有啥更好的良策可献的,于是乎,抨击三爷之声才刚涨起,就已彻底没了声息,加之有着清欠的压力在,众朝臣们实也顾不上去多理会三爷的治河实务,不过数日功夫而已,三爷的治河折子便算是通过了朝议,老爷子于康熙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下了明诏,准了三爷父子之奏请。


  康熙四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老爷子的明诏送抵开封,回复速度之快,着实令人咂舌不已,不说别人了,便是弘晴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想到老爷子会在朝会上如此这般地发作那些个有不同意见者,事后细细一想,还是隐约猜到了些根底——清欠之风日盛,反弹之力也越大,到了如今,朝廷表面安稳,实则已是暗潮汹涌了,指不定啥时候就会有个总爆发,而老爷子此番突然强势高调的缘由么,除了是真的认可三爷的折子之外,更多的用心其实是在震慑群臣,稳住波澜将起的朝局。


  老爷子的用心无疑是良苦的,可在弘晴看来,却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朝局该乱的还是一准会乱,并不因老爷子强势高调便真能压得住场面,此无它,一众阿哥们就没谁乐意见四爷真能成事的,再说了,大家伙都欠了国库不少银两呢,这等清欠不就是从大家伙的口袋里往外掏钱么,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别说众阿哥们一大堆的门下如今都已被清欠追比之风整得个哀鸿遍野,也需要阿哥们抱团对此作出些反击,否则的话,光是手下人的抱怨便足以将众阿哥们尽皆烦死了去。


  京师是肯定要乱的,弘晴也希望京师能大乱一场,否则的话,又怎能体现得出三爷的英明与能干,当然了,那都是后话来着,眼下于弘晴来说,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治河,只有将此事办稳妥了,他们父子才有凯旋回朝收拾残局的资本,若不然,纵使京师再如何混乱,老爷子也未必还能记得起有个能干的三爷在外头,很显然,唯有治河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三爷父子俩方才有纵横朝局之本钱,为此,没等老爷子的诏书到来,弘晴已是早早便已开始按预定之计划行事,在荣柱与陈启栋两位大员的全力配合下,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堵黄河决口的准备工作已是完全就绪,就等着三爷这个钦差代天子祭告天地,便已可正式开工了。


  康熙四十三年八月初七,晴,碧空万里无云,辰时将近,从郑州、开封等各府调集而来的数万精壮民夫列成十数个方阵,齐齐排列在兰仪县城外的黄河溃口之旁,一座高达十数丈的土台上,旌旗招展,当先一面明黄龙旗迎风飘荡,旗下三爷面朝黄河,昂然当先而立,身后还站着弘晴、陈启栋、荣柱等地方大员,所有人等尽默默无语地皆肃然而立,静候着祭告天地的时辰之到来。


  “时辰已到,奏乐!”


  辰时刚至,一名礼部郎官已是运足中气,狂呼了一声,刹那间,摆列在高台下的一群鼓乐手们立马卖力地演奏了起来,鼓乐喧天中,但见三爷手捧着告天地书,缓步行上了高台之上的一个九级台阶,屹立在了最高处,一抖手,将告天地书缓缓摊将开来,扫了眼高台下的诸多方阵,深吸了一口大气,平抑住心中的紧张之情绪,静静地等待着鼓乐声的消停。


  “苍天在上,臣子爱新觉罗?玄烨有事上禀,今黄河决堤,百姓罹难,臣心不忍,特告天帝……如上以闻!”


  须臾,鼓乐声停,三爷略一清嗓子,运足了中气,开始照本宣科地读着告天地文书,话刚一出口,在场所有人等尽皆齐刷刷地跪倒于地,万籁无声,唯有三爷那带着磁性的嗓音在天地间回响着,整个仪式显得格外的庄严与肃穆。


  “填河开始了!”


  告天地文书全文数千字,尽皆是文绉绉的拗口之语,也亏得三爷口才过人,一番冗长无比的祷告居然一口气宣读了下来,中间几乎无甚停顿,待得宣完之后,三爷不止是额头上见了汗,脸颊也红得有若关公一般,却连大气都顾不上喘,拼尽了最后一丝中气,高声宣布了填埋溃口行动的开始。


  “喳!”


  三爷一声令下,万众呼应,填溃口之行动立马便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但听号子声声而响中,一队队民状扛着一个个硕大的铁笼子来到了溃口的两旁,旋即便有早已等在一旁的数千民壮排队上前,将抬来的一块块巨石撞进了铁笼子中,不多会,一只只长两丈、宽丈余、高半丈的大铁笼便已被巨石填得个严严实实地。


  “一二,拉,一二,拉!”


  铁笼子并非直接放置于地面上,而是安置在了数块加盖了铁皮的木板上,板下垫有数根尺许高的低矮木桩,桩子上还困着数条粗大的绳索,连接在了数面绞盘之上,随着一只只铁笼子尽皆装填完毕,自有人上前将铁笼彻底锁死,随即便见一名早已站在铁笼附近的地方官员挥动了手中的小红旗,高声地喊起了号子,一众负责拉绞索的壮汉们齐齐用力,很快便将靠近河岸的木桩尽皆拉倒。


  “轰隆隆……”


  随着木板下头的木桩依次倒下,整块木板立马便倾斜了起来,旋即便见巨大的铁笼子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滑动,速度虽不甚快,可其势却是无可阻挡,不多会已是重重地砸进了河水之中,如山崩地裂般的声响大起中,溅起数丈高的巨浪,须臾,浪平之后,溃口处原本湍急的河水顿时便是一缓,数个大漩涡乍然而起,发出一阵阵有若鬼啸一般的声响。


  “抛土石!”


  河水方一缓,早已等候在溃口处的河道官员高声呼喝着下了令,立马便见人潮涌动间,无数轻装将一只只装满了土石的麻袋往溃口处不断地抛投着,数万人齐发动,片刻不停歇,溃口处的宽度便以肉眼能辨析的速度飞快地愈合着,待得到午时将近,原本宽达二百余丈的溃口已渐渐缩小到了不足十丈,而此时,原本已缓和下来的水流陡然间又湍急了起来,竟自将众民壮抛投下去的土石袋尽皆冲跑,豁口处的填埋再次遇到了险情。


  “上镇河神牛!”


  豁口迟迟不能合拢,一众屹立在高台上的官员们自不免都有些急了,唯独陈启栋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概因在其大半生的治河生涯中,这等情形早就遇到过不知多少回了,仅仅只是一声大吼,便有近百名壮汉或推或拉着一辆大号的平板车,呼喝着号子,从高台下缓缓行过,沿着新填埋好的河堤一路向豁口处赶去,不数刻,随着一阵号子响起,巨大的铜铸神牛被众民壮齐心协力地推进了豁口处,巨浪顿时排空而起,待得浪消,湍急的水流已是就此缓和了下来,一众呆着边上的民壮见状,欢呼着便将土石袋再次往豁口处狂抛不止。


  “合拢了,合拢了!”


  “填上了,万岁,万岁!”


  “苍天庇佑,合拢了,万岁!”


  ……


  末时将尽,日头已是西斜,随着一阵响似一阵的欢呼声暴然而起,肆虐了近三个月的河堤豁口终于被众人驯服,不止是下头的民壮们欢呼雀跃,高台上屹立着的众高官们也全都跳了起来,击掌相庆,欢声笑语响成了一片。


  好样的,终于成了!一片欢腾中,弘晴虽没跟着雀跃不已,可脸上却同样洋溢着喜悦至极的笑容,只因有了这至关重要的第一步,后头的治河事宜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但这并非弘晴兴奋的最根本原因,于弘晴来说,溃口处的合拢的真正意义在于他们父子俩已能随时从治河事宜中脱身而出,至于剩下的具体实务么,自有陈启栋与荣柱去办就可,弘晴的心早已不在此处,目光已是投向了风暴将起的京师!


  第一百八十五章京师风云乱(一)


  清欠至今已是近三个月了,追回的亏空多达一千三百余万两,看着是战果辉煌,似乎只要再努力一下,两千八百万两的追比之任务便能轻松搞掂,可实际上么,好拿捏的软柿子都已拿下,剩下的全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旁的不说,光是太子欠着国库的十余万两银子就是个难剃的头,不仅如此,更有八爷一伙也不是省油的灯,接下来还有一众诸如曹家、魏家等天子奴才也都是欠债大户,还一个个都是圣眷极隆的主儿,可不是那么好动的,就此一事,老十三私下里也不知问了四爷多少回了,可却始终不曾得到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面对这等棘手无比之局面,他又怎可能真儿个地稳得住性子。


  “陛下有旨,宣,四贝勒胤禛,十三阿哥胤祥养心殿觐见!”


  等待复等待,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等得老十三都已到了不耐至极的边缘,终于见到秦无庸急匆匆地从**里行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儿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终于道了宣,不止是老十三,便是连一直沉稳如山的四爷也暗自松了口气,只是都不敢有甚旁的表示,各自谢恩不迭。


  “四爷,十三爷,请随老奴来。”


  面对着两位近来在朝中搅风搅雨的当红阿哥,秦无庸尽管脸色淡然,可躬身叫请的姿势却不免透着丝讨好的小心。


  “有劳了。”


  四爷虽看得出秦无庸的小意讨好,却并无甚特别的反应,仅仅只是点了下头,淡淡地随口谢了一声,便即缓步行进了宫门。


  “秦公公,有劳了,呵呵,皇阿玛可是在忙么?”


  这都等了半个时辰才被召见,与往常显然有所不同,老十三自不似四爷那般有底气,一边笑呵呵地道着谢,一边手指一弹,借着近身的机会,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悄无声息地弹进了秦无庸的大袖之中。


  “三爷的奏本到了,陛下正看着呢,十三阿哥,您请。”


  秦无庸可是收惯了钱的人物,老十三那动作虽隐蔽,他却是能体悟得到,不过么,倒也没敢直言朝政,也就只是笑呵呵地点了一句。


  “哦,呵呵,秦公公,请!”


  一听老爷子正看着三爷的奏本,老十三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也没多言,只是呵呵一笑了事,随口敷衍了秦无庸一句之后,便即快步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四爷,悄声地将从秦无庸处探来的消息告知了四爷。


  “嗯。”


  四爷显然不愿在此时听到有关三爷的消息,并未理睬十三爷的好意,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脚下却是半点停顿全无,依旧是步伐稳健地向前行着,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只是冰冷的眼神里却是多了几丝的忧虑之色——同样是领旨办差,三爷那头的事情也不见得比清欠要轻松,可三爷却是办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反观四爷自己手中的清欠事宜却遇到了大麻烦,两相对比之下,四爷的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去。


  “儿臣叩见皇阿玛!”


  方一行进养心殿中,入眼便见康熙老爷子正高坐正中,正神情和睦地与五、七两位阿哥笑谈着,所谈的赫然正是三爷治河之事,四爷的心顿时又是一抽,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御前,紧赶着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不错,笑呵呵地一抬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心情好,作为儿子的本该高兴才是,可四爷却是怎么也乐呵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的好心情是冲着三爷去的,一念及此,四爷原本就沉的心不由地便更沉了几分,只是这当口上,他也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也就只能是强撑着谢了恩,与老十三一道垂手而立,静等着老爷子的训示。


  “老四,你那差使办得如何了?可有甚不顺手处么?”


  老爷子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只因近来诸般朝务都顺遂得很,不仅最为头疼的治河问题得以解决,棘手无比的清欠工作也大有进展,国库里多了一千三百万两的银子,以前想办而不敢去办的事儿,眼下也可以提到日程上来了,能有此好迹象,老爷子自没有理由不高兴,只是老爷子到底不是昏庸之辈,自是清楚眼下的局面虽是大好,可下头的暗潮却是汹涌异常,自不免有些担心四爷压不住场面,这便和煦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正自努力中,再过些时日,当可理顺诸方。”


  四爷此番进宫,本意是来请老爷子出面力挺的,只是有了三爷作比较,四爷可就不愿弱了气势,这便有些个打肿脸充胖子地应答道。


  “嗯,那就好,老三那头已是将黄河溃口堵上,如今多条水渠已是齐齐开工,形势喜人啊,老四,你这头若是也能办得稳妥,朕也就可以省不少心喽。”


  一听四爷如此表态,老爷子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更好了几分,忍不住便将三爷与四爷相提并论地好生夸了一番。


  “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竭尽全力以为之,断不负皇阿玛之重托!”


  四爷个性要强,又好面子,本来是想请老爷子出面去拿下太子这么块难啃的骨头,可被老爷子这么一比较,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缩回肚子里去了,只是一味地咬着牙关,满脸坚毅状地表着态。


  “皇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四爷有顾虑,可老十三却是无所畏惧,这一见四爷生生将来意咽回了肚子里,老十三可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便从旁插了进来,亢声说了一句道。


  “哦?尔有甚话便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老爷子显然没料到老十三会在此际出头,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旋即便松了开来,饶有兴致地看了老十三一眼,语气淡然地准了老十三之所请。


  “皇阿玛明鉴,儿臣与四哥在下头没日没夜地拼着,人都快散了架,却有些嚼舌根的说我等只敢打苍蝇,不敢动老虎,儿臣等怒而争,奈何却被人驳得哑口无言,实是不甘心,还请皇阿玛为儿臣等做主!”


  老十三不愧有着“拼命三郎”之外号,当真就有股狠劲,也不管老爷子愿听不愿听,刺儿话就这么一串串地往外冒着。


  “十三弟,休要胡言!”


  一听老十三这般说法,四爷心中自是欣喜得很,只因这话便是他自个儿想说却又不好说的正题,如今老十三这么一倒苦水,自是称了四爷的心意,只是欣喜归欣喜,四爷却是半点都不会表现出来的,不仅如此,还假作生气状地喝叱了老十三一句。


  “四哥,您莫要拦着,小弟今儿个还非说不可了,这都到了啥时候了,再不说个分明,岂不让小儿辈得意了去!”


  老十三虽是敢打敢拼之辈,却并非无头脑的鲁莽之徒,自是听得出四爷这喝叱背后的真实用心,紧赶着便作出一副怨气十足状地叫起了撞天屈来。


  “嗯?说,老十三,你给朕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当政四十余年了,啥风浪没经历过,又怎可能会不晓得清欠一事的碍难之处,实际上,老爷子就一直在等着四爷前来求助,也好趁机伸出援手,只是四爷不说,他也不好主动伸手,此际见老十三冒出了头来,还真就有心帮衬上一把,当然了,有心归有心,老爷子却是不会直接表露出来的,也就只是冷着脸地哼了一声,算是给了老十三一个开口提要求的机会。


  “是,儿臣这就说,儿臣与四哥一并在下头下苦力,拼了三个月,总算是收回了一千三百余万两白银,可眼下再要清,下头人等都不干了,说是太子殿下都欠着十几万两没还,凭甚只追下头奴才们,儿臣气急,与那帮狗才争辩,可……,唉,儿臣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了,请皇阿玛明察。”


  “哼!”老十三这话诛心得很,看似在叫屈,实则是在逼宫,那意思便是老爷子不给太子施压的话,这清欠的差使就没法办了去了,以老爷子之精明过人,又怎可能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潜台词之所在,脸色登时便黑沉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京师风云乱(二)


  一听老十三如此直接地便将太子给拱了出来,四爷一开始是颇有些快意,可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不对劲,心自不免发虚了,赶忙喝叱了老十三一句,而后,也没管老十三是怎个反应,四爷已是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用颤巍巍的声音开口道:“皇阿玛明鉴,十三弟这些日子操劳过甚,精神有些不济,说了些不当之言,确是不该,然却是无心之过,还请皇阿玛息怒。”


  “罢了,此事朕知晓了,不就是太子欠着十三万两么,朕自会处置,下回若是还有人敢拿此事说嘴,只管说与朕听,朕自会与其理论!”


  老爷子虽震怒于老十三的逼宫,可一想及这两儿子此番追比之不易,倒也没就此发作,而是眉头一皱,极之不悦地开了金口。


  “皇阿玛圣明,儿臣等自当努力用心,断不敢有负皇阿玛之重托。”


  四爷此来的原意便是要拿下太子所欠的那十几万两银子,打算以此为契机,来压服那些硬骨头,而今老爷子既是愿将此事扛了过去,也算是遂了四爷的意,他自是不会有甚旁的想头,紧赶着便称颂了起来。


  “嗯,老四这话朕信得过,去罢,好生努力,但凡有事,自来寻朕即可。”


  老爷子此番确实是铁了心要将国库亏空尽皆追将回来的,对四爷这个具体办事之人,自然是分外的体贴,话也说得分外的和煦,虽不曾明说,可嘉奖之意却是溢于言表的。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记住了。”


  老爷子将话已是说到了这个份上,四爷心中自是感动不已,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一拉兀自气鼓鼓的老十三,匆匆地便退出了养心殿。


  “四哥,又平白便宜了太子那厮,嘿,皇阿玛也真是的,谁欠的钱,谁自己还了去,这本就是公理,可那厮倒好,愣是龟缩了起来,倒叫皇阿玛掏钱贴补,当真好没意思的一个人。”


  老十三看似胆儿肥的愣头青,可其实一点都不傻,尽管老爷子不曾明言,可老十三却是猜出了老爷子所谓的处置不外乎就是帮太子还钱罢了,心下里自是不爽得很,先前在养心殿里时不好说破,这一出了大殿,忍不住便抱怨了起来。


  “罢了,这事能有个结果便算是好的,走,去户部,该拿那帮子浑球动手了!”


  四爷心机深沉得很,老十三能看得出的事儿,他自是早就猜到了根底,要说没怨气,那自是不可能,只是四爷城府深,实在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这便一摆手,止住了老十三的埋汰,脚步匆匆地便向**方向行了去。


  “唉,晦气!”


  一见四爷大步离去,老十三也没了脾气,恨恨地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地便紧跟了上去……


  “八哥,您倒是好悠闲么,嘿,这回朝中可是出了新鲜事喽,太子那厮竟将国库的银子一体还清了,老四那帮子下贱货正拿此事到处喧嚣着呢。”


  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八爷正与陆纯彦默默地品着茶,却见十四爷逛荡着从院门外行了进来,人都还没入厅呢,话倒是先扯了一大通。


  “十四弟来了,坐。”


  八爷的消息灵通得很,压根儿就无须老十四来通风报信,太子那头刚到户部去交了钱,八爷就已得了准信,甚至连太子的钱是如何来的,八爷都心知肚明得很,自不会对老十四这等过时的消息有甚稀奇的,只是八爷也懒得去多费唇舌,并未加以置评,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摆手,示意老十四自行落座。


  “好茶!嘿,八哥,这回太子完了欠,老四那厮怕是又要起波澜喽,再这么胡整下去,这朝廷怕不得起大乱子,八爷还须得有所防备才是。”


  老十四一撩衣袍的下摆,潇洒地入了座,端起下人们奉上的香茶,浅浅地饮了一口,而后便即笑呵呵地扯了一通,话里的挑唆之意味着实是浓得可以——老十四尽管来钱的门道不少,既有自个儿小商号的来路,也有包了弘晴一省之地的经销权之所得,再算上贝子爵位的俸禄,零零碎碎一年算下来也能捞个四万来两的银子,只是他今年才刚开府建牙,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些,手头比起上头的阿哥们自是紧了不老少,自也就随大流地从国库里狠借了一大笔,再加上前几年借的,眼下已是积累到了三万余两的欠债,说多不多,可说少却是不少,老十四自然是不想还的,不过么,这话却是不好明着说,也就起了怂恿八爷出头的心思。


  “嗯。”


  八爷可是精明人,就老十四那么点小心思,他自是一听便懂,只是懂归懂,八爷却是没得奈何,不为别的,只因八爷自己本身固然是没欠国库的钱,可他下头一大帮奴才都欠着债,个个找他哭穷来着,弄得八爷整日价里都不自在——八爷名下倒是有着不少的产业,明里暗里都有不老少,在几个阿哥里算是手头最宽裕的一个,可也架不住手下奴才多,若是真一个个都帮衬了去,八爷就算再有钱,那也一样只有破产一条路可走,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老十四这是在耍小心眼、玩怂恿的把戏,可八爷也只能是忍了。


  “八哥,小弟今儿个着实解气,哈哈,狠刮了施世纶那混账行子一通,爽利,哈哈哈……”


  八爷不吭气,老十四自是不好再接着往下说了去,过犹不及这个理儿,老十四还是懂得的,就这么着,西花厅里的气氛自不免有些个冷了场,在座三人尽皆默默地品着茶,谁都没有再挑起话题的兴致,只是这等诡异的宁静也未能持续多久,这一盅茶都尚未品完,就见九、十两位爷已是从院门处肩并肩地相携而入,人未至,老十那破锣一般的大嗓门已是聒噪了起来,瞬间便将西花厅里的宁静敲成了碎片。


  “嗯?”


  一听老十这话说得蹊跷,八爷的眉头立马便扬了起来,虽不曾开口发问,可望将过去的眼神里却已满是探询之意味。


  “嘿,八哥,您是不知道啊,施瘸子那厮昨儿个竟敢给爷发了份公文,勒令爷半个月内还欠,当即就把爷给惹火了,今儿一早,爷可是带了全套仪仗,就堵在施瘸子府外的胡同里,等这厮一出门,爷就带人堵了上去,治他一个上下不分之罪,几个耳刮子下来,足够那小子喝上一壶的了,看这厮还敢跟爷叫劲不?”


  老十得意洋洋地走进了西花厅,也没落座,就这么歪歪斜斜地站着,满脸自得之色地将自个儿做的好事述说了一番。


  “十弟这事做得孟浪了,唉,都怪我,去得迟了,没能拦住十弟,惹出这等乱子,怕不是耍的。”


  九爷显然不似十爷那般自得,面对着八爷渐渐凌厉起来的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责地解释了一番。


  “怕个毬的,这事儿就算捅到皇阿玛处,爷也不怕,左右不过是罚俸,那就罚好了,爷没钱,命倒有一条,谁爱收,谁收了去!”


  老十就是个惫懒货色,浑然不将朝规放在眼中,大嘴一咧,厥词已是止不住地往外狂喷着。


  “十哥,您这么一闹不打紧,我等与老四那伙子的脸皮可就算是全撕破了,事儿难善了喽。”


  十爷的话这么一说,八爷的眉头顿时便皱紧了起来,可老十四的眼中却是有着道精芒一闪而过,很显然,老十四这是已看破了老十这般胡闹背后的用意之所在,无非是要以既成事实来逼迫八爷表态罢了,而这,正是老十四求之不得的好事,自是乐得干脆将事实挑明了来说,轻巧的一句话便堵住了八爷所有的和解之可能。


  “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


  这都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八爷实在是头大得很,哪怕明知道此际站出来破坏户部清欠绝对要在老爷子处失分不少,可他却已是没了选择的余地,也就只能是无奈地长叹了口大气。


  “八哥,怕个甚,咱哥几个联手,还怕老四那浑球能翻了天去,就算是压都能压死那厮!”


  八爷的感叹里满是迫不得已的苦楚,可老十却是不理会那么许多,他要的只是八爷的出手,这一听八爷已有了决断,自是更兴奋了几分,阴阴一笑,大言不惭地胡诌了一句道。


  “八哥,十哥这话听着糙,可理却是不糙,依小弟看来,也该是给老四一个痛击的时候了,若不然,人心怕就得散了。”


  老十四也是个要闹腾的主儿,这一听老十起了头,他自是乐得跟着敲敲边鼓,一句话便将八爷拱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八哥,十四弟所言虽是有理,只是事关重大,还是须得谨慎些方好。”


  九爷虽也是欠债大户,可毕竟生性较为谨慎,倒是没附和两位弟弟的言论,而是慎而又慎地提醒了八爷一番。


  “嗯……”八爷没理会三位弟弟的话语,也无甚特别的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眉头微皱地闭上了双眼,默默地盘算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京师风云乱(三)


  八爷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猛然睁开了双眼,但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陆纯彦。


  “八爷还有的选择么?”


  陆纯彦并没有直接回答八爷的问题,而是声线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唉……”


  选择?看起来有,可实际上却无,若是可能的话,八爷其实一点都不想在此事上出手,不为别的,只因此举于他八爷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多少的收益之可能——败了无须多言,八爷亏惨了不说,还平白便宜了四爷,即便是胜了,也落不到好处,老爷子那头必然会见怪,纵使口中不说,心底里绝对是狠狠地记上了一笔,对八爷的夺嫡大业来说,实在不是啥好事,更麻烦的是三爷就将因此而渔翁得利,这等损人又损己的事儿,八爷自是十二万分的不想为之,奈何他没得选择,只因他不出手,下头的人心可就真的要散了,而没了羽翼支持的他,也就一落毛凤凰罢了,比起其他阿哥来说,怕还得更凄惨上几分,正因为此,八爷长叹之声里,也真不知有几多的心酸与苦楚。


  “既是没有选择,那就唯战耳!”


  不说八爷心酸,陆纯彦其实更心酸,概因八爷之势大乃是在其入幕之前就已定局了的,待得到陆纯彦能左右时局之际,大势已成,实难再有所更易,眼下这么条依厚势而行棋之路,在陆纯彦看来,其实是夺嫡之道中的中下之策罢了,道理很简单,老爷子并非昏君,而是千古一帝的明主,眼睛里可是难掺沙子的,八爷那看似稳固的根基,却也万难抵得过老爷子金口一开,要想依势压老爷子极难,可依着八爷眼下的局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去,有鉴于此,陆纯彦纵使再心酸,也只能是硬撑着为八爷绸缪周全。


  “先生教训得是,某明白了,只是计将安出哉?”


  八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被陆纯彦这么当头一棒喝,立马便猛醒了过来,飞快地将心中那些犹豫不决的杂念尽皆抛诸脑后,正襟危坐地朝着陆纯彦拱手行了个礼,隆而重之地出言讨教道。


  “此事要么不做,要做便须得做到根除,如无此决心,则必败!”


  陆纯彦心中已然有了定策,但并未急着说出,而是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沉声下了个论断。


  “先生放心,不管旁人如何,咱一准是干了,他奶奶的,是死是活鸟朝上!”


  老十就是个好闹腾的主儿,加之此番被四爷当成了出头鸟来打,早就火大了,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第一个便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表了态。


  “当得如此!”


  老十四自然也是想将事情往绝里做了去,自也不会有甚不敢之说,紧跟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陆先生,我等若是全力出手,胜或当然,只是老三那头岂不就渔翁得利了去,这又当何如之?”


  九爷也同样欠了国库不少银子,自是也不想归还,只是他到底比老十要谨慎些,也想得更深入了几分,一念及三爷有可能坐收渔利,心底里可就有些没了底,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错,九哥这话问得好,总不能我等辛辛苦苦干倒了老四,回头却叫老三平白得了大便宜去,这事儿还真得好生计较一番才妥!”


  老十在三爷父子手上吃的亏最多,对三爷父子自然也就最为的忌恨,自不想平白便宜了三爷,这便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唔,话倒是这话,只是老三父子眼下都远在河南,要想将他们一并牵扯进来怕是难啊,嘿,或许老三那厮早就料到了会有眼下这般麻烦事儿,这才会借着赈灾的由头躲了开去。”


  老十四显然是诸位阿哥中看得最远的一个,一番话说将下来,虽不全中,却也离事实不远了。


  “嗯,十四爷看得倒是分明,只是三爷那人算计虽精,却并无此能耐,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事十有**出自弘晴那小儿之手。”


  陆纯彦自是清楚十四爷颇有能耐,但却并不喜之,理由很简单,概因一个集团里,只能有一个主心骨,既然八爷已立,那就不能给老十四出头的机会,在这一点上,陆纯彦虽是从来不说,可打压起老十四来,却是从不轻忽,这不,老十四话音才刚落,陆纯彦已是从旁指正了一把,其用意显然是不言自明了的。


  “唔,这倒是有可能,那混小子简直就是个小妖孽,真不知老三是咋生出了这么个怪胎来着!”


  一听陆纯彦将矛头直指弘晴,一众阿哥们不由地皆是一愣,倒是老十最先回过了神来,一拍大腿,有些个悻悻然地骂了一嗓子。


  “嘿,十哥这话说得酸啊,若是你家小子也这般,十哥怕不早就乐歪了嘴了。”


  一见到老十如此骂法,老十四不由地便乐了,笑嘻嘻地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呸,老十四,你个混小子,说啥来着,咱家那小子若是敢这般调皮,爷我几巴掌甩了去!”


  老十对弘晴可是深恶痛绝得很,最不爱听的便是有人提弘晴的好,被老十四这么一说,脸登时便黑了下来,瞪着眼,没好气地骂了开来。


  “先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八爷这会儿哪有心听两位弟弟瞎胡闹,这一见二人又闹腾了开来,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直到二人皆尴尬地住了嘴之后,这才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语言恳切地问策道。


  “某有一策,或能奏效,只是却须得有位阿哥作出牺牲,若不然,计恐难成。”


  陆纯彦并未直接给出具体之计策,而是提出了个先决条件,这话一出,一众阿哥们登时便全都沉默了下来,没旁的,自是谁都不想轻易作出牺牲,此乃人之本性,却也无甚可奇怪之处。


  “罢了,既是要牺牲,那便某自来好了。”


  八爷本想着看哪位弟弟肯站将出来,可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三位弟弟有甚表示的,心情不禁为之大坏,这便眉头一皱,以进为退地开了口。


  “不可,八哥乃我等之主心骨,您若是有失,计便成,也不足为补,还是小弟来好了。”


  一听八爷如此说法,众阿哥们都是一惊,个中又属九爷反应最快,毫不犹豫地出言劝止了八爷的提议,同样以进为退地自荐了一把。


  “奶奶个熊的,左右爷已是得罪了老四,就算再多得罪上一些也没啥,这事儿爷来也罢!”


  两位哥哥都表了态,老十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便一拍桌子,作出一派气壮山河状地也跟着表明了态度。


  “就是,是死是活鸟朝上,拼了,大不了爷这个贝子不要也成!”


  一见众人都表态过了,老十四尽管满心的不情愿,却也不敢不吭气儿,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跟着咋呼了一嗓子。


  “诸位阿哥能齐心协力,此事当有八成之胜算矣,然,牺牲者却只须其一,依陆某看来,当以十爷出面最佳。”


  陆纯彦心中其实早有了牺牲的人选,之所以不急着说,便是要众阿哥们自己都开这么个口,此际一见火候已至,他也不待众阿哥再多争辩,一口便咬死了十爷。


  “咕嘟!”


  老十虽有着牺牲的心,可说起来却并不多,此无它,这世上就没谁乐意给自个儿找不自在的,之所以跟着表态,那也是被八爷、九爷逼得没了法子的,本以为自己跟着喊喊也就算了,却没想到陆纯彦当真就将这么份苦活派到了自己身上,脸色顿时便僵住了,可着劲地咽了一大口唾沫,愣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弟放心,不管你那儿吃了多少的亏,为兄定会竭力找补了回来,断不致让十弟为难的。”


  八爷的本意也是想让老十去穷搅合上一番,只是这话他自己不好说,如今陆纯彦既是派了差,八爷自然是要有所表示,这便从旁宽慰了其一句道。


  “是啊,十哥,此事虽是您出面去扛,咱兄弟几个却是断然不会袖手的,此一条,小弟可对天发誓!”


  若论最不愿做出牺牲者,在座的只怕要属老十四了,原本还担心陆纯彦会给自己个小鞋穿,这一听居然是老十去送死,他自是乐得赶紧敲上根棺材钉,话说得虽是豪气十足,可内里的意思却是在逼老十就范。


  “十弟能为则为,不能为,我等再另谋它法也罢。”


  九爷与老十关系虽一向大好,可在这等要有人牺牲的时候,却也没半点的含糊,话语里的挤兑之意味当真浓得可以。


  “奶奶个熊的,这事儿爷上了,陆先生,您就说罢,要咱如何办了去!”


  好话都被哥几个说完了,十爷愣是被逼到了墙角里,这会儿要说个不字,一家伙可不就得罪了所有人,老十就算心中再不爽,也只能是咬牙硬上了。


  “好,能有十爷这般豪气,大事可成矣,当……,如此或可解得此厄!”陆纯彦可是趁热打铁的高手,十爷这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将所谋之策全盘端了出来,直听得一众阿哥们尽皆神色变幻不已。


  第一百八十九章京师风云乱(五)


  老爷子已是彻底被众阿哥们的丑态给气昏了头,叉指着老十三等人,颤巍巍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此事皆是儿臣不对,未能管束众弟弟们,竟自有此恶事发生,儿臣惶恐,还请皇阿玛息怒则个。”


  一片大乱中,太子猛然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了起来,这话似乎在劝老爷子息怒,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摆明了是在指责众阿哥们以下犯上,浑然就是在告刁状。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此事十弟确有不是处,可十三弟嚣张跋扈,毫无上下尊卑,却也不对,当打当罚,还请皇阿玛叱责了去,您万要保重龙体啊。”


  九爷精明得很,这一见太子用心不良,自不敢遂了其之意,赶忙从旁闪了出来,同样一头跪倒在地,也跟着苦苦哀求了起来。


  “皇阿玛,您龙体要紧,万不可有失啊!”


  “皇阿玛,您消消气,此事慢慢处置便是了。”


  “请皇阿玛息怒!”


  ……


  一见太子与九爷都跪下了,众阿哥们自是都不敢再傻站着,从大阿哥到下头的老十七等几个小阿哥全都跪在了地上,七嘴八舌地瞎劝了一通。


  “滚,都给朕滚出去!”


  老爷子已是气急,哪管众人说的是甚,猛地一拍桌子,气恼万分地吼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儿臣等……”


  一听老爷子如此喝叱,众阿哥们更是有些慌了神,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全都紧赶着磕头不已。


  “滚,都滚!”


  老爷子的气哪有那么容易消的,实在是不想再看到一众阿哥们跪在面前,也不想听众阿哥们的解释,一跺脚,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


  “皇阿玛保重,儿臣等告退!”


  老爷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齐齐谢了恩,各自退出了大殿,自行出宫去了。


  “陛下,您龙体要紧,此事大可慢慢处置,万不可伤了龙体啊。”


  阿哥们皆已是去了,马奇等一众大学士们却是没走,只是面对着盛怒不已的老爷子,却是无人敢轻易上前谏言的,唯有刚致了仕的佟国维却是胆子较壮,从旁行了出来,温言细语地劝了老爷子一番。


  “唉,孽障,孽障啊,朕,唉……”


  老爷子乃精明之主,事发之际虽是气昏了头,可气怒一稍减,立马便意识到这场闹剧里的不对味之处,心情当真沉痛得很。


  “陛下,此事皆因清欠而起,臣,致仕之人也,本不该乱议时事,可心中却是有块垒,不得不冒死进言,还请陛下容禀。”


  佟国维跪倒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言语恳切地进言道。


  “罢了,尔有甚话便直说好了。”


  老爷子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下手,兴致阑珊地准了佟国维的请求。


  “启禀陛下,清欠国库亏空本是好事,也是朝廷当急之务,可行之却须得有章法,似眼下这等强逼追比,实有不妥之处,而今竟闹到阿哥要卖家产还债,实是大失朝廷之体面,个中虽有十阿哥行为不轨之大过,可催逼不得章法也确不容忽视,还请陛下明察。”


  佟国维深吸了口大气,强行压住了心头的撞鹿,尽量平心静气地述说了一番,话里虽是各打五十大板,可实际上却是在劝老爷子对清欠一事重新评估,摆明了是对四爷、十三爷的强行追比之行为极为的不满。


  “嗯……,依你看来,此事当何如之?”


  事情都已闹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老爷子自是知晓清欠一事怕是有些难以为继了的,不管怎么说,朝廷都是要面子的,如今出了个十阿哥卖家产,再下来,指不定就要闹出更多的笑话来,这自然不是老爷子愿见之局面,然则老爷子却又不想清欠一事半途而废,毕竟国库空虚乃是不争之事实,再说了,四爷等人行事虽过狠了些,可毕竟是在办正事,老爷子也不忍心过责了去,心中犹豫不定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方好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将问题抛给了佟国维。


  “陛下明鉴,臣以为此要务也,须得有担当,而又有能力者,方可为之,故,臣提议由诚郡王来主持其事,当可大功告成也,此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断。”


  佟国维显然等的便是老爷子这么句问话,连想都没怎么想,便已是将心中早就有的答案应了出来。


  “嗯?老三?”


  老爷子还真就没想到佟国维会将三爷推出来取代四爷,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


  “陛下,如今河南赈灾已近尾声,治河一事也有了大的进展,余下诸般事宜不过按部就班之事也,有北河总督陈启栋与河南巡抚荣柱两位干员在,当不致有甚乱子,实无须诚郡王再在河南压阵,且诚郡王世子弘晴行事颇有章法,又曾在河漕衙门追比过,成绩斐然,有他们父子出面清欠,当无虞也。”


  佟国维显然是铁了心要将三爷往清欠这塘烂泥里推了去,这一见老爷子颇有犹豫之色,紧赶着便从旁解释了一番。


  “嗯,此事朕再思量一二,尔等都且自去罢。”


  对于三爷父子的能力,老爷子倒是信得过,只是一想到真要将三爷换下了四爷,未免对四爷有些不公,毕竟这三个月以来,四爷确实是在脚踏实地地办着差,也算是颇有成绩的,这么突然一换马,对四爷的打击未免有些大,老爷子还真就有些不忍心,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也不想再多问其余大学士的意见,这便一摆手,下了逐客之令。


  “臣等告退!”


  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佟国维等人自不敢再多言,齐齐行了个礼,各自告退而去了。


  “唉……”


  众人皆已离去,可老爷子却是未动,愣愣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呆立了良久,末了,发出一声满是愁绪的长叹,而后一转身,拖着脚,步履沉重地转回了后殿……


  亥时三刻,夜已近有些深了,一轮圆月高挂天空,将清冷的月光洒向人间,大地有若镀上了一层水银一般,纵使不点灯,也自亮堂得很,八贝勒府的西花厅外,八爷等人就这么端坐在月色里,一边品着茶,一边随意地聊着,只是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众人的目光时不时地便会向院门处瞄上几眼,似有所期盼状。


  “见过八爷!”


  等待复等待,就在八爷等人等得都有些不耐之际,只见院门处人影一闪,一名魁梧的汉子已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朝着八爷一躬身,行了个江湖礼数,这人姓郑,名明睿,号“铁臂神猿”,乃是八爷座下暗底势力的统领,江湖豪侠出身,以拳法闻名,乃当今江湖顶尖高手之一。


  “免了,情形如何?”


  这一见来者是郑明睿,三爷的眼中立马便掠过了一丝忐忑之精芒,可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八爷的话,那头传来了准信,说是已按着您说的办了去,只是圣意兀自未决,事情成否尚难逆料。”


  郑明睿深知此事重大,自不敢胡乱发挥,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将消息禀报了出来。


  “唔,知道了,尔且下去休息罢。”


  一听圣意未明,八爷心中自不免有些失望,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一挥手,不动声色地便将郑明睿打发了开去。


  “奶奶个熊的,都这时节了,还未明,难不成爷这顿架就白打了?”


  十爷就是个糙性子,一听圣意未明,登时便火大了,毫无顾忌地便骂了起来。


  “十弟,休要胡言,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须不是耍的!”


  这一听老十又在那儿胡诌,九爷唯恐八爷见怪,赶忙从旁喝叱了其一句道。


  “嘿,得,咱不说了还不成么,听八哥的!”


  十爷一向与九爷最善,这一见九爷不高兴,自也不好再乱说,大嘴一咧,将决定权交到了八爷的手中。


  “先生,您怎么看此事?”


  八爷没理会两位弟弟的打岔,自顾自地埋头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慎重其事地朝陆纯彦拱手为礼道。


  “圣上虽有犹豫之心,却别无选择,三爷不日必回!”


  陆纯彦心中早就已将全局算过了,此际面对着八爷的疑问,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哈,当着?那敢情好,奶奶个熊的,爷早就看老三那浑球不顺眼,也该到了给那对狗父子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哈哈哈……”


  陆纯彦话音刚落,还不等八爷有所表态,十爷已是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


  “十哥说的是,老三这一向过得爽利,也该到了让其吃点苦头的时候了!”


  老十四虽跟弘晴颇有些交情,可私交归私交,在夺嫡之路上,却是没半点交情可言的,能有机会将三爷父子一并打趴下,他是绝对不会手软了去的,紧赶着就跟着附和了一把。


  “乎……,那便好,那便好啊!”


  老九虽无太多的言语,可长出了口大气之余,也不禁叫起了好来。


  “嗯,那就各自去准备罢。”八爷倒是沉得住气,并没理会三位弟弟的胡言乱语,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后,便即神情淡然地下了决断。


  第一百八十八章京师风云乱(四)


  戌时将至,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偌大的乾清宫里灯火通明,七八桌席面分两头摆开,一边是宫里贵人们所在,另一边则是大学士与阿哥们齐聚之地儿,中间以数道珠帘子隔将开来,算是起个避嫌的作用,这会儿尽管老爷子尚未到来,可有份参与家宴的却是几乎已到齐了,正自低声笑谈着,看似一派的和气,这也不奇怪,尽管一众阿哥们私底下早已斗得个你死我活,可大面上的体面却还是要讲究一下的,一派乐呵之景象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皇上驾到!”


  就在一众阿哥们彼此打趣之际,却听一声喝道声响了起来,随即便见一大群宫女宦官们簇拥着满面红光的老爷子从后殿里转了出来。


  “儿臣(臣等)叩见皇阿玛(陛下)!”


  一见老爷子到了,原本围坐在桌子边的众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全都起了身,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心情显然很好,步履轻松地行到了正中大位上落了座,而后,煞是和气地虚虚一抬手,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臣等)谢皇阿玛(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自不敢大意了去,依着规矩谢了恩,却并不敢就此落座,而是尽皆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状。


  “今儿个老三巴巴地从河南送来了黄河大鲤,朕就做个顺水人情,请众爱卿一并品尝上一番,来,都坐罢。”


  老爷子环视了下众人,见众阿哥里独独不见了十爷,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出言追问,而是眉头一扬,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句道。


  “皇阿玛说得好,儿臣等可是有口福了。”


  “是啊,三哥远在河南,都不忘皇阿玛,真我等兄弟之楷模也。”


  ……


  五爷、七爷、十一爷这三位阿哥如今跟三爷虽还不曾建立正式之同盟,可彼此间的关系却已是相当之和睦了的,这一听老爷子出言夸赞三爷,自是乐得锦上添花上一番,专说好的哄老爷子开心,直听得四爷、八爷几个尽皆暗自皱眉不已,却也没谁敢在此时坏了老爷子的兴致,也就只能是各自在心中骂上几声罢了。


  “哈哈哈……,罢了,不说了,朕的肚子也是饿了,这就开始罢。”


  老爷子如今对三爷可是相当之满意的,听得几位爷说起三爷的好,老爷子自是听得进耳,笑起来自也就格外的爽朗,不过么,却也没加以置评,也就只是一挥手,下了开宴的令。


  皇家夜宴菜好酒香,可在老爷子当面,又有谁敢真儿个地放开了吃喝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大体上都是在说些讨巧话儿供老爷子一乐罢了,左右这么些勾当大家伙都是干惯了的,却也无甚碍难之处,不止是阿哥们如此,便是大学士们也不例外,这等啥好听的说啥的情形之下,大殿里的气氛自是其乐融融不已,可就在此时,却见十爷穿着身旧衣衫,面若锅底般地逛荡着行进了大殿,原本乐融融的气氛顿时便就此冷了场。


  “儿臣叩见皇阿玛!”


  老十脸色虽臭,可礼数却是没敢少,大步行到桌前,瓮声瓮气地见了礼。


  “哼!”


  老爷子一向就不是很待见老十这个粗鄙的儿子,这一见其姗姗来迟不说,还穿得如此之寒酸,心中自是不免有气,这便斜了老十一眼,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儿臣没脸见皇阿玛,请皇阿玛治罪!”


  老爷子都已是动怒了,可老十倒好,不单不认错,反倒是**地冒出了句厥词来,这话一出,老爷子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黑沉了几分,脸皮子抽搐着,似有动怒之苗头。


  “十弟,你这是怎生跟皇阿玛说话的,嗯?”


  太子一向跟八爷一伙不睦,彼此间曾狠斗过几回,私下里早就扯破了脸,只是八爷一方势大,太子压根儿就拿八爷没辙,这会儿一见老十说话如此生硬,自以为是抓到了个发作八爷一伙的机会,也不等老爷子开口,他已是板着脸,端出太子的身份,声色俱厉地喝叱了老十一句道。


  “甚的说话,臣弟没本事,也没人帮臣弟还国库的欠,不似太子哥哥您命好,自管欠了,也有人帮着还,臣弟无能,中秋都过不下去了,只能到菜市口卖家产还债,怎地,不就来迟一步么,是臣弟愿意啊,哼!”


  太子不开腔还好,这一喝叱,顿时便惹来了老十一通子夹枪带棒的大反击,登时便噎得太子面红耳赤不已。


  “你……”


  太子虽还清了国库的欠,可那都是老爷子私下给他的银子,本以为此事隐蔽,却没想到居然被老十当众揭破,顿时便有些下不来台,当即便气得浑身哆嗦不已。


  “卖家产?十弟,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太子这么一打岔,一场事先预演的戏码险些就此走了调,九爷自不敢再让老十胡乱发挥了去,这便从旁抢出,一派惊疑不定状地喝问了一嗓子。


  “还能怎么回事,小弟过不下去了,户部那帮下作贱种每日价上门逼债,小弟没钱还,还不就只能卖了家产去抵,可怜俺一家老小这会儿连出门的衣衫都没了,就咱这身上穿的,也都是借来用的,用了膳,还得还了去,就这么回事!”


  老十跪直了身子,红着脸,恨声痛骂了户部人等一把,实则是在指着四爷的鼻子骂贱种,这话当真糙得可以,只一说出,满堂顿时愕然一片。


  “欠债还钱,天公地道,自己干的屁事,自家清了去,卖家产又怎地,谁让你往国库里伸了手!”


  一听老十这等屁话乱放,四爷的脸色顿时便耷拉了下来,但并未出言反驳,倒是老十三憋不住了,冷冷地反讽了一句道。


  “混账行子,若不是你个小厮胡闹,那帮下作种子安敢如此嚣张行事,爷跟你拼了!”


  老十三这么一沉不住气,老十可就逮住了趁势发飙的机会,大骂了一声,也不管甚场合不场合的,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一个虎扑,便已将老十三连人带椅子一并扑倒在地。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


  “别打了,快住手!”


  “混账,安敢乱动手,架开他们!”


  ……


  老十与老十三都是习武之人,这一滚打在地,拳头着肉之声顿时大起,与宴诸般人等自是大惊失色,惊惶不已地全都喊了起来,一众阿哥们一拥而上,真心拉架的有之,挤不上去光喊的有之,打太平拳的也有之,大殿里就此乱成了一团。


  “打,接着打,打死了才好,混账行子!”


  老爷子浑然没想到好端端的一场夜宴居然闹成了全武行,当即就气得双眼直冒金星,盛怒不已之下,猛然重重一拍桌子,气急无比地骂了一嗓子。


  “拉开他们!”


  大阿哥原本只是冷眼旁观,待得见老爷子已是怒急了,这才端起大哥的威风,依仗着人高马大的优势,如饿虎扑食一般地撞进了人堆里,一边狂吼着,一边不管不顾地重拳乱挥,将一众阿哥们全都打得乱推,而后也没管众阿哥们是怎个表情,双手一拉拽,强行将老十与老十三拉了开来,却不曾想哥俩个早打得上了火,也没管是谁在拉架,四条胳膊乱舞之下,狠狠地给了大阿哥一通子乱拳,直打得大阿哥惨嚎不已,原本英武护主的形象瞬间便被整成了小丑的模样。


  “混账东西,作死啊!”


  大阿哥本来想表现一下的,结果却接连挨了十几下重拳,登时便怒了,浑然忘了劝架的初衷,老拳一挥,竟自跟老十、老十三打作了一团。


  得,这混战越打规模还就越大了起来,乒乒乓乓地好不热闹,再加上边上的阿哥们喊得喊,叫的叫,剩下老十七等一众年岁小的阿哥们全在哭,满殿大乱一片,气得老爷子直喘粗气。


  “殿前武士,拉开他们!”眼瞅着情形不对,马奇可就顾不得许多了,端出领侍卫内大臣的架子,跑到了殿前,喊来了在殿外轮值的大内侍卫们,一声断喝之下,自有一众大内侍卫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打成了一团的三人尽皆拉将开来,可拉得住人,却堵不住三位阿哥的嘴,大殿里的骂声、哭声、吵嚷声噪杂成了一旁,当真好不热闹!


  第一百九十章养心殿里耍太极(一)


  太子心情不好,等候在亭外的大小官员们自也就不敢乱说乱动,数千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道旁,远眺着官路的尽头,默默地等待着,只是不时瞟向太子的眼神里却不免多了几分的复杂,没旁的,只因即将归来的那位主儿——三爷可是挟不世之功凯旋而归的,相形之下,本该光芒万丈的太子显然就黯淡了不老少,一众人等可都在等着看太子与三爷碰面之际,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来着。


  “看,来了,来了!”


  等待复等待,巳时将尽之际,官道远端的弯角处一阵烟尘滚滚而起,旋即便见数百骑兵簇拥着数辆马车从山弯处冲了出来,当先一面明黄大旗迎风招展,一见及此,原本安静等待着的众官员们不禁便为之骚动了起来。


  “启禀太子殿下,诚郡王车驾将至。”


  眼瞅着三爷一行人马正高速奔驰而来,原本站在亭子外看动静的东宫副主事宦官赵晓潇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旋身,匆匆行进了亭子中,凑到了太子的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胤礽显见是听到了赵晓潇的禀报,可人却依旧端坐着不动,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殿下……”


  胤礽此番乃是代天子郊迎,为的便是给三爷以礼遇,倘若摆出一派太子的派头,显然是要遭人诟病的,万一被言官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耍的事儿,有鉴于此,赵晓潇自不敢放任太子任性胡为了去,这一见太子半晌没动弹,不得不再次小声地轻唤着。


  “哼!”


  太子如今最不待见的便是三爷了,不为别的,只因三爷这几年来功勋卓著,对胤礽已是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偏偏老爷子此番还要他胤礽来给三爷送礼遇,这不是往他的伤口上洒盐么,一念及此,胤礽的脸色可就更难看了几分,奈何皇命难为,纵使再不情愿,太子也不好再端坐着不动了,只是心中的块垒却是难消,这便将气撒到了赵晓潇的头上,不单怒瞪了其一眼,更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满脸悻悻然地一拂大袖子,缓步行出了五里亭。


  “臣弟叩见太子哥哥!”


  “臣侄叩见太子殿下!”


  三爷一行来得极快,太子方才步出五里亭不多会,大队人马已是来到了近前,马车方才停稳,就见车帘子一掀,三爷父子已是一先一后地从马车里行将下来,各自一整衣衫,疾步抢到了太子近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三弟这一去辛苦了,为兄奉皇阿玛之旨意,特来此迎候三弟之大驾,且就一并进宫去好了。”


  胤礽虽是极度不待见三爷,可在这等隆重之场合下,却也不致于弱智到给三爷脸色看之地步,面对着三爷父子的行礼,胤礽面带微笑地虚抬了下手,煞是和煦地叫了起,只是话却是说得颇显急了些,也没等三爷父子谢恩呢,便急吼吼地打算将此番郊迎仪式草草收尾了之,显见是不想让三爷有甚荣耀之感。


  “谢太子殿下隆恩。”


  三爷原也没指望太子能有啥好礼遇,自是不会因太子这般做作而动气,也就是依着朝规谢了恩,便即站了起来,并无甚旁的寒暄之言,至于弘晴么,虽是看太子极为不顺眼,心底里倒是狠狠地鄙夷了太子一把,可并未表现出来,跟着谢了恩,而后便即默默无语地站在了三爷的身后。


  “三弟,请罢,皇阿玛可是在宫里等了多时了的。”


  太子显然没甚寒暄的兴致,三爷父子方才起了身,他便已是有些个急不可耐地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请!”


  照常规,这等郊迎之规格仪式繁多,奏乐、夸官之类的都属于题中应有之义,可被太子这么一催,后头那些荣耀的玩意儿就全都省了去,这显然是在公然落三爷的面子,然则三爷却似乎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提那个茬,笑呵呵地躬身一摆手,从容地应了一声。


  “嗯,好!”


  太子本以为三爷受了冷遇定会有所不满,却没想到三爷浑然无事人一般,自不免有些个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感,脸皮子不由自主地便抽搐了几下,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自顾自地一旋身,丢下茫然不知所谓的诸多官员,径自上了边上的马车。


  “有劳诸公前来迎候,小王感激不尽,今皇阿玛有急召,小王实不敢多有耽搁,怠慢处,还请多多包涵则个。”


  三爷并未急着走,而是恭谦地等候太子上了马车之后,这才朝着一众前来迎接的官员们作了个团团揖,满是歉意地致歉了一番。


  “王爷客气了,您请!”


  “王爷辛苦了,下官等恭送王爷!”


  ……


  众官员们都是一大早便奉旨前来京郊的,这都等了近一个时辰了,虽说是圣命有定,心下里自也不免有些不甚情愿,再被太子这般胡搅一通,自是更觉无趣,可一听得三爷如此说法,众人的心可就暖了不老少,纷纷回礼不迭,一时间场面倒也乱中颇见热闹的。


  得,老爹表现得不错,有点明君之气象了!


  三爷这么番举动虽无甚稀奇之处,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罢了,可效果却是奇佳,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自不免在心里头狠夸了三爷一把。


  “小王先行一步了,诸公也都请了罢。”


  三爷风度翩翩地再次行了个团团揖,交待了句场面话,而后领着弘晴便在众人的恭送声中上了马车。


  “哼!沽名钓誉,走!”


  太子虽先上了车,可隔着车帘子却是将三爷的举动全都瞧在了眼中,心中嫉妒之火登时便大起了,阴沉着脸,低骂了一声,也不等三爷那头准备就绪,便已是气急败坏地下了令。


  “起驾!

  太子既已开了金口,赵晓潇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扯着嗓子呼喝了一声,旋即便见太子车驾缓缓启动,在千余东宫卫士的簇拥下,一路向京城行了去。


  “跟上。”


  三爷方才刚进了马车,车帘子都尚未放下,入眼便见太子那头的车队赫然已是开动了,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只是声线淡然地吭了一声,旋即,三爷一行的车队也缓缓启动,遥遥地跟在了太子一行的后头……


  “陛下有旨,宣,诚郡王胤祉,多罗贝勒弘晴养心殿觐见!”


  待得到了皇城宫门前,太子并未等候三爷父子,自顾自地便进宫去交割了郊迎的差使,只留下三爷父子俩在宫门处等着,好在父子俩也没等上多长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便见奏事房总管太监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里行了出来,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有劳秦公公了!小王此番从河南归来,行色匆匆,不曾带甚奢侈之物,也就是几盒鱼干,若是公公不嫌弃,回头小王让人给您送了去。”


  三爷领旨谢了恩之后,借着起身的机会,手指轻轻一弹,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已是顺顺溜溜地弹进了秦无庸的宽大衣袖中,口里头还没忘客套上一番,礼数当真是周全万分。


  “呵,那敢情好,老奴离乡多年,还真就想着黄河鲤鱼干了,能得此物,实在老奴之幸也,就多谢王爷赏赐了。”


  秦无庸受惯了礼,对银票之类的其实并不是太感兴趣,倒是对三爷所说的黄河鲤鱼干分外的激动,不为别的,只因其正是河南兰仪人,六岁离家入宫,这都已是近四十年过去了,还真就没能再回过乡,对来自家乡的特产自也就格外的想念,一张老脸都因此笑成了朵菊花。


  “公公客气了,顺手之劳而已,皇阿玛这一向可好?”


  三爷的礼自然不是白送的,要的便是让秦无庸感激,为的便是探问一下老爷子眼下的心情究竟如何。


  “四爷、八爷都正陪着圣上呢,就差您了,三爷,您请。”


  秦无庸能成为老爷子身边最听用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哪怕三爷问得含蓄,可他却是一听便懂的,这一回答起来么,自然也就跟着含蓄上了一把,至于三爷能否听得懂,秦无庸可就不管了。


  “公公,请!”三爷乃精明之辈,只一听便已明了了秦无庸此言背后的未尽之言,左右不过是在提醒三爷此去必是为了议清欠之事,要三爷有个打艰苦战的思想准备,这一点,三爷心中早已有数,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没怎么多寒暄,笑呵呵地朝着秦无庸拱了拱手,一抖大袖子,领着弘晴便行进了宫门,疾步向养心殿方向赶了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养心殿里耍太极(二)

  **离养心殿虽是有段距离,可也并不算远,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也就到了,待得进了殿,入眼便见老爷子面色微黯地端坐在上首,几位阿哥以及众大学士们则分列两旁,三爷父子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抢到了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这一见三爷父子到来,老爷子原本平板着的脸色顿时便和缓了下来,虚抬了下手,甚是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早已料到老爷子对自个儿河南一行的结果相当之满意,可没见到老爷子之前,三爷自不免还是有些忐忑的,此际一见老爷子丽色和言,心中的些许不安立马便烟消云散了去,但却不敢失了礼数,恭敬万分地磕了个头,谢过了恩,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老爷子训示之模样。


  “老三此番差使办得不错,朕心甚慰。”


  望着三爷那远比往日要见清瘦的面容,老爷子心中不禁微微一荡,嘉许地点了点头,对三爷此番赈灾差使给出了极高的评价,此言一出,太子等几个在殿中的阿哥尽皆脸色微变,望向三爷的目光里尽皆闪烁着嫉恨之精芒,此时此刻的三爷赫然已成了众矢之的。


  “皇阿玛谬赞了,儿臣不过尽本分事耳,但有所成,皆有赖皇阿玛之鸿恩浩荡,又有下头官民一体用心,儿臣惶恐,实不敢贪天功为己功。”


  一听老爷子如此夸赞,三爷一开始还真有些飘飘然,可猛然感应到一众兄弟们投将过来的不善之目光,心头不禁为之一沉,立马便警醒了过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却也没露出啥不应有的破绽,紧赶着躬身逊谢了一番,应对倒也得体大方。


  “嗯,尔能知进退而懂谦让,怕不是好的,然,于朕面前,却也无须过谦,此番河南一事,赈灾无碍算是一功;身先士卒,平灭白莲教匪患又是一功;治河有道也是一功,上海运折子,敢为天下先,还是一功,有此四大功在,朕若是不赏,岂不昏庸?秦无庸!”


  老爷子微笑着伸出了一只巴掌,板着手指算起了三爷的功劳,每算一桩,几位阿哥的脸色便更黑上几分,没旁的,就是被浓烈至极的嫉妒之情生生憋得喘不过气来。


  “老奴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侍立在一旁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宣!”


  老爷子没甚废话,只是一摆手,道出了个字来。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哪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几步走到了前墀的台阶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缓缓地摊将开来,中气十足地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诚郡王胤祉公忠体国,识大体,知进退,当为臣工之楷模,特晋封为成亲王,钦此!”


  “嘶……”


  “呼……”


  ……


  三爷此番功劳立得大,众阿哥们自是早就料到老爷子会有重赏,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晋升三爷为亲王,这可是所有阿哥里的头一个,一举将众兄弟们全都踩在了脚下,论位分,也就仅仅只在太子之下,这等情形一出,众阿哥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了口凉气,陪侍在侧的一众大学士们同样也被这等赏赐震得个头晕目眩地尽皆呆愣在了当场。


  亲王?老爷子这是要作甚来着!


  别说一众人等没想到老爷子会来上这么一手,便是自认已熟知大势的弘晴也同样为之一愣,概因这等赏赐实在是太重了些,如此一来,原本就惹众阿哥眼红的三爷岂不就将成了公敌?弘晴一时间还真有些看不透老爷子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是真的看中了三爷,还是要拿三爷出来当众阿哥们的标靶?前者么,弘晴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可万一要是后者,那后果可就严重了,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眼下所拥有的实力虽已是不小,却断无可能扛得住几方面的夹攻,一旦稍有闪失,那绝对是倾巢之祸!


  “皇阿玛在上,儿臣实当不得如此之重赏,儿臣虽薄有微功,却尽皆是托皇阿玛之鸿恩浩荡所致,既不如大哥日夜坐镇宫禁之勤勉,也不及四弟操持户部之劳心,前番犬子晋多罗贝勒,已是超拔,今若是儿臣再受此爵,物议难免,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万不敢从也!”


  亲王的爵位固然是好东西,三爷可是心动得很,然则却并未被此封赏冲昏了头脑,一念及自个儿十有**将成为众矢之的,三爷可就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了起来,哪敢真就此谢了赏,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出言请辞了起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朕意已决,尔不必再辞。”


  三爷说得倒是诚恳,可老爷子却是不为所动,一摆手,语调决然地否决了三爷的请辞。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爷心中虽依旧忐忑不定,可老爷子既然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三爷自是不敢再强辞,也就只能是诚惶诚恐地谢了恩。


  “嗯,尔且平身罢。”


  这一见三爷已是受了赏,老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捋胸前的长须,和煦地叫了起。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


  三爷小心翼翼地谢了一声,而后站将起来,躬身垂手而立,恭谦地等待着老爷子的训示。


  “老三,你这段时日虽远在河南,可想来对朝中近来之事也该是有耳闻的罢,且说说看,这清欠一事当何以为继方好?”


  赏赐之事一毕,老爷子也没多寒暄,直截了当地便转入了正题。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于路上曾阅过邸报,对清欠一事仅略知一二,实不敢妄言。”


  一听老爷子果然将清欠的事儿挑明了出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三爷还是禁不住一阵紧张,并不敢一上来便大炮乱开,而是谦逊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无妨,言者无罪,朕只想知晓尔对此有甚看法。”


  老爷子既已起意要将此事交给三爷去收拾,自不会因三爷的几句自谦话便作了罢论,但见老爷子一摆手,语气决然地往下追问着,摆明了是要三爷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皇阿玛明鉴,儿臣对此事仅仅一知半解,实不敢言有甚看法,然,若是皇阿玛信重,儿臣愿担此责。”


  看法自然是有的,弘晴早就将一切都已尽皆剖析得个分明了,只是火候未到,三爷并不打算在此际将四策尽皆道了出来,不过么,对于承担收尾之重任,三爷却是没半点的含糊,干脆无比地便自请了起来。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虽是理政之能手,然,毕竟未经事由,骤然担之,恐有不妥,儿臣愿接着办将下去,还请皇阿玛成全。”


  四爷如今管着户部,自是不愿三爷在自家地盘上横插一手,再说了,这清欠的差使本是四爷经手的,如今若是换上了三爷,岂不是明告天下人他四爷不及三爷能耐么?这等后果可不是四爷所能担得起了,这一听三爷自请,自是有些吃不住劲了,也不等老爷子开口,便已是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所言甚是,还请皇阿玛三思!”


  太子虽看四爷也不怎么顺眼,可更忌惮的人却是三爷,自不免担心三爷又在此事上建了功,这便跟着也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哥勇于任事之用心怕不是好的,只是前番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实不宜再接着硬办下去,倒是三哥一向宽仁有度,又严于利己,确是办此差使之不二人选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眼瞅着太子与四爷又有了合作的迹象,八爷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他自己却是不好在此时出面唱反调,这便悄然朝着九爷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九爷昂然而出,一边猛贬四爷,一边狠狠地捧了三爷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九弟所言大谬也,此乃追比之要务也,宽仁有度实不足以成事,还是由四弟接着为之,方是正途,此儿臣之浅见也,还望皇阿玛明察。”


  这一见几个弟弟都冒了出来,大阿哥也忍不住了,他可不想再看到三爷又立新功,这便也跟着从旁站了出来,毫无顾忌地将九爷之言驳斥了一番。


  “皇阿玛,儿臣以为大哥所言殊为不妥,四哥也说了,三哥乃理政之能手,似如今这等乱麻一般之局面,还须得有三哥这等大才方能稳妥行了去,除此之外,再无一人可为之!”


  八爷此番算计良多,为的便是要坑三爷一把,又岂能真让大阿哥等人搅合了去,眼见九爷势单力孤,他可就稳不住了,也从旁站了出来,力挺了三爷一回。


  嘿,还真是群魔乱舞来着,得,这帮家伙怕都没安啥好心,这回可是有热闹看了!一众阿哥们争先恐后地冒将出来,意见完全相左,争执得好不热闹,当即就令一众大学士们全都看得有些个傻了眼,唯独弘晴却是从其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脑筋立马便高速运转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养心殿里耍太极(三)

  弘晴的脑筋转得飞快,电光火石间便已猜到了八爷力挺三爷的用心之所在,只是一时间还无法看透八爷究竟都准备了些啥大餐,可不管怎么说,此等情形下,三爷其实都没有退缩的余地,哪怕再难,也须得硬上,只消过得了这一关,在夺嫡路上,三爷就已领先了其余阿哥一大步,只要后头不犯下太大的错误,众阿哥们要想超越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老爹啊老爹,您老可千万要顶住了!


  尽管事先已是跟三爷商议过多回了,可还真就没预见到眼下这等众阿哥们乱争的情形,弘晴自不免有些担心三爷沉不住气,真要是当庭将善后四策全盘托出,倒也不是不行,可如此一来,却有可能会令老爷子起了猜忌之心,道理很简单,你三爷人在外地办差,赈灾事务千头万绪,居然还能分心去整出清欠的善后之策,还不早早报将上来,偏偏要等到局势不可收拾之际,方才跳出来抢功,这等居心怕就有些叵测了,正因为此,弘晴还真就怕性格上有缺陷的三爷会顶不住压力,只是这当口上,弘晴也实不宜出头干预局势的进展,否则的话,便有喧宾夺主之嫌疑,还真就只能是默默地祈祷三爷能雄起一回了的。


  “老三,你几位兄弟都信你不过,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没去理会一众阿哥们的进言,眉头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爷,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愿担此责!”


  三爷乃是精明人,自是清楚此际断不容退缩,甚至不能有半点的迟疑,否则的话,原本在老爷子心目中所树立起来的形象便会有崩塌的风险,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脸色一肃,已是毅然决然地再次请命道。


  “嗯,尔能有此信心怕不是好的,朕自信得过,然,此事干系朝廷基石,朕却是须得心中有数方可,尔这便说说看,当何如之为妥?”


  老爷子要的可不是三爷的表决心,而是想知晓三爷的全盘部署,这一见三爷始终不肯转入正题,老爷子似乎有些不满了,眉头微微一皱,语带一丝不悦地往下追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对眼下之局势尚自朦胧,无调查,实不敢妄言,还请皇阿玛给儿臣几日时间,容儿臣理清干系之后,再来禀呈。”


  老爷子的眉头虽只是微皱着,可带给三爷的压力却是极大,心中忐忑之下,险险些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善后四策都已到了嘴边,好在及时猛醒了过来,这便强压住心头的撞鹿,恭谦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朕准了,回头朕给你旨意,且与老四一道交割了,后日一早,朕可是要看你的条陈的,能办到否?”


  老爷子可不相信三爷心中毫无韬略,此时一见三爷光玩太极推手,却不肯吐实,心中本有些不喜,可转念一想,此事干系重大,三爷要求稳妥,谨慎些倒也是应该的,自也就没再往下催逼,而是沉吟着点了点头,答应了三爷的请求。


  “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自当竭尽全力以为之,断不敢有失皇阿玛之信重。”


  这一见老爷子终于不再追问个不休,三爷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头跪倒在地,一派感激涕零状地谢恩不迭。


  “皇阿玛圣明,此事能有三哥担之,定可捷报频传,儿臣等无忧也。”


  三爷谢恩之声方落,九爷已是迫不及待地高声称颂了起来,为的便是要坐实三爷清欠的名头,不给三爷留下腾挪的余地。


  “皇阿玛,儿臣……”


  眼瞅着差使即将不保,四爷可就急了,这便从旁杀出,欲再争取上一番。


  “老四不必多言,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你且与老三好生交接一二,不得有误!”


  老爷子乃是精明人,自是清楚四爷前番办差时是真的用心了,也相信其并不曾徇私,之所以弄到如今这个局面,全是被其余阿哥们拆台的结果,心中倒是颇为怜惜四爷的,然则怜惜归怜惜,局势发展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却是断然不能再让四爷接着往下办将下去的,否则的话,天晓得接下来还会有多少的闹剧出现,真到那时,朝廷的脸面可就要彻底丢尽了,正因为此,老爷子根本不给四爷出言解说的机会,一摆手,语气决然地下了决断。


  “是,儿臣遵旨。”


  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四爷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白,张了张嘴,似还想再努力上一把,可一见老爷子的脸色已是微沉,自不敢再固持己见,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委屈地领了旨。


  “嗯,那就这么定了,朕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老爷子此番急召三爷来养心殿议事,本是想了解一下三爷应对眼下这般棘手局面的策略,可惜三爷嘴密,尽玩太极推手,老爷子又不好强压,加之自感对勤勉的四爷颇有些歉疚,也就不想再多议,这便一扬手,下了逐客之令。


  “儿臣(臣等)告退!”


  老爷子金口一开,一众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齐齐行了个大礼,三三两两地各自退出了养心殿。


  “三哥,大喜啊,您可是我等兄弟里头一个封亲王的,得请客!”


  “是啊,三哥不愧我等之楷模也,今儿个这客可须得大请才是!”


  “三哥出马,无事不定,光这一条,便令小弟叹服啊!”


  ……


  老五、老七,老十一这三位阿哥如今跟三爷的关系都近,虽不似八爷一伙那般歃血为盟,可心底里却都已是向着三爷了的,这回三爷连得了几个大彩头,三位阿哥自是都高兴得很,方才一出养心殿,便尽皆笑呵呵地围着三爷打趣了起来。


  “哼!”


  大阿哥一向自命不凡,以前跟三爷是一并封了郡王的,可眼下三爷已是跃到了其头上,心中自是不爽得紧,再一看几位弟弟如众星拱月般地围着三爷打转转,自不免更感恼火,怒气冲冲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连个招呼都不跟三爷打,便即悻悻然地自去了。


  “三哥,恭喜了,能有您来主持大局,事必顺遂矣!”


  八爷一向风度翩翩,此际虽对三爷大红大紫极为的嫉妒,可脸面上却是笑得分外的和煦,与九爷一道走到了近前,朝着三爷拱手道了贺,那一脸的真诚状宛若就跟真的一般无二。


  “八弟过誉了,此事尚在未定之天,只能言尽力而已,实不敢有负皇阿玛之信重啊,还须得八弟多多帮衬才是。”


  三爷本就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场面话说起来自然是倍儿顺溜,说了一大通,其实全都是无甚营养的废话罢了。


  “这个自然,但消三哥有令谕,小弟无有不从者,呵呵,三哥今儿个大喜,小弟自当得讨杯酒喝,三哥不会舍不得罢?”


  八爷同样是说套话的高手,嘻嘻哈哈地与三爷逗着趣,毫无半点的见外之意,就宛若与三爷真是一伙的一般。


  “是啊,三哥今儿个不大请上一番,此事便不能作罢!”


  “请客,三哥这等大喜之时,岂能无宴,今儿个不醉无归!”


  “三哥的酒小弟可是喝定了,不拿出上等佳酿来,小弟可就赖您府上了!”


  ……


  八爷这么一出言挤兑,九爷等人自是全都跟着起了哄,闹腾着要三爷摆酒大宴,登时便令三爷兴奋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请客?嘿,难事还在后头呢,不将清欠一事应付过去,请个啥客来着,这一请之下,指不定老爷子会作何想!

  有三爷在场时,弘晴一向是循规蹈矩的,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压根儿就没掺合到阿哥们的闹腾中去,而是默默地站在三爷身旁,冷眼旁观着,待得一见三爷有些个兴奋过了头,还真就怕三爷犯了晕,自不敢放任事态在这么漫无边际地发展下去,心中略一合计,已是有了主意,这便赶忙伸手拉了拉三爷的衣角,从旁打岔了一句道:“父王,四叔还等着您交接呢。”


  “哟,诸位弟弟抱歉,抱歉,而今户部的差使尚无头绪,实不是大宴之时,且容为兄处置了清欠一事,再行设宴答谢可好?”


  被弘晴这么一打岔,三爷登时便醒悟了过来,一想起还有清欠的差使在头上悬着,他哪还有甚庆贺之心,赶忙作了个团团揖,言语恳切地致歉了一番。


  “也对,正事要紧,三哥且先去忙好了。”


  “三哥您忙,小弟就等着喝您的庆功酒了!”


  “三哥,小弟先走一步了,您忙罢!”


  ……


  一听三爷说到了清欠的事,一众阿哥们可就没了笑闹的兴致,纷纷出言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做鸟兽散了开去。


  “四弟海涵,让你久等了。”


  众人散去之后,三爷脚步略有些飘地行到了面色铁青的四爷身前,满是歉意地开口道。


  “无妨,三哥今儿个大喜么,弟弟们自也都跟着沾了光,小弟便是多等上一会也是该当的。”


  面对着春风得意的三爷,四爷心中满是黯淡之意味,奈何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强笑着应了一句,内里满是浓浓的酸意。


  “四弟说笑了,事情紧急,你我且一并就到户部去走上一趟可好?”


  三爷自是听得出四爷话语里的酸涩之意味,但并无甚怜悯之心,毕竟彼此乃是竞争的死对头,夺嫡路上只有一个胜利者,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自是无必要去怜惜对方,当然了,三爷也没浅薄到要在四爷的伤口上撒盐的地步,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地发出了邀请。


  “三哥,请!”四爷心中虽自怜自艾不已,可毕竟不是寻常之辈,很快便将心思收敛了起来,微笑着还了个礼,道了声请之后,与三爷一路有说有笑地直奔**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旧事重提


  弘晴并未随三爷一并去户部,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自身同样也有差使须得交割,自打出了**,弘晴便独自回了工部,将所领的治河之差使向工部尚书赫申简略地做了个交待,而后又处置了些都水清使司的紧急公务,便即乘马车回了自家府上,这才刚下了马车,腰板都尚未来得及挺直,一大群王府仆役们已是呼啦啦地跪满了一地,齐声道贺不已。


  “都平身罢,三儿,去,给账房递个话,就说本贝勒说的,这个月的月例所有人皆翻倍。”


  荣归么?还真就是的,三爷父子俩此番出京可谓是满载而归,各提升了一级爵位不说,还在民间声誉大起,确是值得好生庆祝上一回的,有鉴于此,弘晴倒也没含糊,当即便给出了赏赐的承诺。


  “谢小王爷重赏!”


  “小王爷英明!”


  ……


  一众仆役们巴巴地跑来迎候,固然是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有命令,其实何尝又不是为了讨赏而来,这一见弘晴出手大方,自是全都喜笑颜开,谢恩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都散了罢。”


  尽管弘晴也算是心性沉稳之辈了,可当得众仆役如此卖力之奉承,自也不免有些飘飘然,只是心中还记挂着清欠的事儿,自是不想在此多啰唣,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众仆役各自散去,自个儿却是施施然地往府门里行了去,却不曾想人都还未到府门前的台阶么,边上就突然窜出了个人来,冷不丁地便吓了弘晴一跳。


  “小王爷,娘娘有请。”


  没等弘晴回过神来,却见那女子已朝着弘晴福了福,脆生生地禀报了一句道。


  “哟,是紫鹃啊,本贝勒知道了,这便去好了。”


  一见来者是王妃董鄂氏身边最听用的大丫鬟紫鹃,弘晴自是不好发作于其,也就只是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话方才出口,突然又觉得不对了——照王府规矩,似这等远行归来,本就该去给王妃请安的,又何须紫鹃再来催上一回,这里头若说没猫腻,那才是怪了。


  “小王爷,您请。”


  这一听弘晴答应了下来,紫鹃倒是没多言,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戏谑的意味。


  搞啥啊,神秘兮兮地!啊,该死,是那茬事儿,坏菜了!


  眼瞅着紫鹃笑得如此蹊跷,弘晴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一桩事儿已是突然涌上了心来,顿时便是好一阵的头大,有心逃避么,奈何人都已到了府上,就这么溜了显然不成体统,再说了,就算是溜,总也有回来的时候不是?躲显然是躲不过去了的,没奈何,弘晴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硬着头皮地往主院方向行了去。


  “孩儿见过额娘!”


  王府就那么大的地儿,纵使走得再拖拉,可也总有到地头的时候,待得进了主院的门,入眼便见王妃董鄂氏正端坐在门厅里,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免了,来,到娘这儿来。”


  别看弘晴在外头如何人五人六的,可在董鄂氏的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甭管年岁多大,都一般无二,对于弘晴,董鄂氏一向便宠,此时一见到爱子归来,心中已是激动得有些个难以自持,也不等弘晴将礼数行完,便已是双眼微红地召唤了一句道。


  “额娘。”


  此番远行,几度遇险,若不是手下将士用命,弘晴险些就回不来了,这会儿一感受到董鄂氏那浓浓的爱意,弘晴的心不禁为之一暖,眼眶微热,竟有着股落泪之冲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来,让娘瞅瞅,黑了,也瘦了,天可怜见的!那帮天杀的白莲教,就该千刀万剐了去!”


  董鄂氏此际心情激荡得很,自是顾不得边上还有一大群丫鬟老妈子们在,一把便将弘晴揽进了怀中,好生爱怜了一番,生生憋得弘晴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这才松了手,细细地打量了弘晴一番,热泪盈眶地说了几句,旋即又想起了弘晴此番遇白莲教围攻的事儿,气顿时有些个不打一处来,咬着牙便咒骂了一嗓子,话音未落,泪水已是止不住地狂淌了下来。


  “额娘,孩儿没事,这不都好好的么,倒是那些白莲教匪徒被父王带兵剿杀了一空,您是没瞅见啊,别看父王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可一上了阵,嘿,还真是威风来着……”


  这一见董鄂氏伤心落泪,弘晴的心自不免也有些酸涩,赶忙笑着将三爷的杀敌威风搬了出来,好一通子天花乱坠的演绎,总算是将董鄂氏给哄乐了。


  “你这孩子,尽瞎掰,你阿玛的弓马虽还过得去,却也就是一般罢了,似他这般的,额娘一只手就可对付个十个八个的,被你这么一吹,还真成天下无敌大将军了。”


  董鄂氏对三爷的武艺可是知根知底的,从来也没将三爷那么点本事放在心上,这一听弘晴越吹越不像话,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轻打了弘晴的肩头一下,口中却是没甚客气地将三爷的老底给揭破了。


  “……”


  面对着彪悍的董鄂氏,弘晴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没旁的,满人重武,也无甚男女大防一说,不管男女都懂弓马,习拳脚,皆以武艺高强为荣,董鄂氏更是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瞧不上三爷那点花拳绣腿,也是正常之事,可这话董鄂氏说的,弘晴却是评论不得,没奈何,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装作没听到董鄂氏的高论。


  “罢了,不说这个了,晴儿既是回来了,娘这可就得帮着你好生操持一下,定个好时日,去温家走上一回,将婚事先下个定好了。”


  董鄂氏倒是没再揭三爷的老底,煞是豪气地一挥手,不容分说地便给弘晴下了指令。


  我勒个去的,咋就又来了呢,唉,这都哪跟哪的事啊!

  一听董鄂氏果不其然地旧事重提了,弘晴的头皮不由地便是一阵发麻,满心眼里的不情愿——弘晴又不是啥鲁男子,美女自然是喜欢的,可这喜欢也就只是正常的喜欢罢了,断然没那些个萝莉控之类的恶趣味,这没事整上一门童养媳,不是寒碜人还是怎地?


  “额娘,此事不急,今儿个父王虽是封了亲王,可也接下了清欠的差使,事情繁杂,恐难有闲时,再者,此际正值敏感时分,宜静不宜动,还是先缓缓,待得清欠事了之后再议也不迟。”


  弘晴可是领教过董鄂氏的固执的,自是知晓直接拒绝一准讨不到好去,这便委婉地解说了一番,使出了招缓兵之计。


  “不妨事,大面子上的事由额娘自去议了便成,你只须时日到了,去温家走上一遭即可,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此事无须再议,就这么定了。”


  董鄂氏岂是那么好蒙的,前番就已被弘晴躲过了一回,此次可是不打算再好事多磨了的,压根儿就没给弘晴留下半点的腾挪余地,一句话便堵死了弘晴的退缩之可能。


  “额娘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没辙了,董鄂氏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要啰唣,指不定就要吃家法了,弘晴可不打算拿自家的小屁股去试验一下家法板子的硬度如何,就算再不甘,也只能是先应承了下来,至于到时如何处置,也只能是到时再说了的。


  “嗯,那便好,你这一路远行,想来也是累了,就先下去休息罢。”


  董鄂氏虽是女子,可行起事来,却是不让须眉,干脆利落得很,这一见弘晴已是别无异议,也就没再多啰唣,一摆手,放了弘晴一码。


  “孩儿告退!”


  被董鄂氏这么一搅合,弘晴原先的好心情已是没了影踪,满肚子尽是不情愿,却又没地儿发作去,只能是恭谨地行了个礼,退出了主院,但并未回他所住的“翠山居”,而是拖着脚向“仙客居”行了去。


  “奴才叩见小王爷!”


  “小王爷,奴才给您贺喜了!”


  ……


  “仙客居”的院门处,观雨等几个小书童正自百无聊赖地瞎扯着,这一见弘晴领着刘三儿逛荡了过来,自不敢稍有怠慢,呼啦啦地全都迎上了前去,见礼的见礼,道贺的道贺,讨巧之言响得弘晴心烦无比。


  “嗯。”


  弘晴这会儿心情正自不爽得很,自是懒得跟众书童们多啰唣,也就只是轻吭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抬了下手,示意众人免礼,脚下却并不稍停,缓步行进了院门之中,熟门熟路地向陈老夫子所住的左侧庭院行了去。


  “三哥,小主子这都是怎地了?”


  一见弘晴气色不对,众书童自是不敢多啰唣,可待得弘晴进了院,人小鬼大的观雨可就憋不住了,凑到了刘三儿的跟前,小意地陪着笑脸,低声地发问道。


  “嘿,还不就是婚事给闹的。”


  刘三儿乃是弘晴贴身之人,自是清楚弘晴对眼下这门亲事似乎不甚情愿,倒也没细想根由,脱口便应答了一句道。


  “婚事?这是好事啊,为何……”


  董鄂氏要给弘晴订婚的事儿并非啥机密,满府上下大体上都是知道的,只是知晓弘晴心思的却是没几个,观雨自不在其内,这一听是婚事惹了弘晴的不快,不禁为之诧异不已,声量不由地便高了起来,顿时吓得刘三儿面色一白,赶忙伸手捂住了观雨的嘴,怕的便是弘晴听到了会着恼。


  我勒个去的,啥狗屁好事,烦人!刘三儿的动作虽快,奈何观雨声大,弘晴却已是听得了个分明,眉头不禁为之一皱,心中火气狂冒,却又不好去发作众书童,也就只能是气恼地跺了下脚,迈步行进了左侧庭院之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磨刀霍霍(一)


  “学生见过夫子!”


  弘晴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直到一曲终了,这才行上了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坐。”


  老爷子一如既往地寡言,并无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便算是回过了礼数。


  “谢先生赐坐。”


  师徒相处已是有年,弘晴早就习惯了陈老夫子的不苟言笑,也无甚多余的客套,逊谢了一声,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老夫子的对面。


  “小王爷有心事?”


  陈老夫子扫了弘晴一眼,并未详问此去河南的诸般事宜,也不曾追问今儿个面圣的情形,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夫子的话,学生确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子指点迷津,今日陛下有召……”


  心事自然是有的,还不止一个,奈何订婚的事儿却是说之不得,不为别的,只因陈老夫子虽是睿智过人之辈,却素来最重礼仪,真要是将不满订婚的事儿说了出来,没地找骂不是?弘晴可不想自讨没趣,也就只捡着政务上的事儿来分说,先是将今儿个面圣的情形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又将心中对八爷可能有大动作的猜测道了出来,末了,言语诚恳地请老夫子代为剖析一二。


  “嗯,八爷既是设套坏了四爷的差使,自不可能坐视三爷渔翁得利,有所动作也属必然之事耳,然,依老夫看来,却也无须过虑,但消四策能建功,余者皆不足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老夫子对弘晴的担心显然并不以为意,一扬眉,神情淡定地给出了个判断。


  “这……”


  一听老夫子如此说法,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这世上就没谁比弘晴更清楚八爷的狠辣之处,这货可是连**请愿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都敢捣鼓出来,天晓得为了狙击三爷,又将使出何等阴狠之手段,敌暗我明之下,可是防不胜防的,真要是稍有个闪失,三爷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英明形象岂不是要大打上个折扣?

  “圣上明君也,唯好面子耳,今之朝廷体面已经不得摧残,但消能稳守本心,又何须惧鬼魅之小道哉,圣心所向,岂有敌耶?”


  弘晴虽不曾说出心中的担忧所在,可老夫子却是一眼便已看穿,浑然就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便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夫子高见,学生明白了。”


  老夫子所言之道,弘晴自是也曾算过,自也清楚老爷子千里迢迢将三爷召回来就是为了收拾残局的,理当不会坐看三爷吃亏,只是道理归道理,事实如何却是难说得很,没见四爷不也同样是兢兢业业地办着差,办得的结果还真就很合老爷子的意,可结果如何呢?尽管无甚处置,却硬生生夺了四爷的差使,弄得四爷面子里子全都丢了个干净,有这么个先例在,天晓得三爷一旦遇到大的险阻之际,老爷子会不会也来上这么一手,弘晴实在是不敢妄断,只是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这般地步了,弘晴却也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心中存疑,口中却是恭谦地应了一声。


  “明白便好,且早些歇息去罢,明日一早还是照旧。”


  陈老夫子自是知晓弘晴的心事其实并未消减,可也不打算再多解说,毕竟此等敏感大事,终归须得见了真章才能知根底,不到八爷出牌之际,实也难有甚具体的对策可言,多说自是无益,也就没再多留弘晴。


  “……”


  老夫子这话一出,弘晴立马便联想到了已然数月不曾再有的“习武”生涯,登时便背心发凉,额头上的黑线就此狂冒不已,小脸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


  “哟,八哥回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如何为订婚一事头疼不已,却说老十与老十四正自在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闲聊着,冷不丁见八爷与九爷并着肩从院门处行了进来,忙不迭地各自起了身,笑脸相迎地打起了招呼。


  “都坐罢。”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能顺利将三爷装进套子里,八爷可是没少费心思,而今,总算是将三爷哄上了刑台,就等着给其最后来上一刀子了,虽不敢言大势已定,可七八分的把握八爷还是有的,心情自是相当之不错,只不过城府深,倒也不曾有甚太过的表现,对于两位弟弟以及陆纯彦的起身相迎,八爷并未多言,仅仅只是和煦地压了压手,示意众人自行落了座。


  “八哥,情形如何,老三那浑球可曾上了钩?”


  老十就是个急性子,众人方才刚落了座,他已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开口发问了一句道。


  “十弟,这都啥话来着,八哥出手,还能有个落空的时候?嘿,事情是这样的……,老三这回可是自个儿将脑袋往刀口里塞,不好生送他一回怕是过意不去了的。”


  九爷的心情同样很好,这一见老十问得急迫,不禁便起了戏谑三爷一把的心思,嘴一撇,毫不容情地讥讽了三爷一把。


  “哈哈哈……,好,这回看老三那浑球还如何得意了去,也不妨爷此番白折腾了一回,好,好啊!哈哈哈……”


  老十几番在三爷父子手中吃瘪,心底里对三爷可是恨得紧,这一听九爷如此说法,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咧着大嘴哈哈大笑不已。


  “十哥怕是高兴得太早了些罢,三哥向来油滑,弘晴那小子更是诡计多端,未必便会不知此番清欠有蹊跷,他既是敢应承,想来是别有准备,我等切不可大意了去。”


  老十这么一大笑,八爷、九爷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得较为文雅,不似老十那般放肆罢了,然则老十四却没跟着笑,而是微皱着眉头,有些个不甚确定地提点了一句道。


  “先生,您怎么看?”


  被老十四这么一搅合,一众人等立马便想起了这一向以来三爷在朝争中的辉煌之战绩,登时便有些个笑不出来了,西花厅里的气氛竟就此出现了冷场,一派诡异的死寂中,八爷自不免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便将问题抛给了不苟言笑地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十四爷所言有理,没有金刚钻岂敢揽瓷器活,三爷有准备是必然之事,而今拼的不过就两字,一是狠,二是快,须以霹雳雷霆之势一举击溃三爷之阵脚,若不然,久后恐将生变。”


  陆纯彦从来都不敢小觑了三爷父子,早将这对父子看成了八爷夺嫡路上的最大对手,必欲除之而后快,此番诸般部署虽自忖周密,却还是不敢肯定一准便能将三爷父子击垮,自不敢任由一众阿哥们心生懈怠,这便面色肃然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中,陆先生此言说得好,要么不干,要干就须得来个狠的,爷可是豁出去了,就不信老三那浑球还能翻了天去!”


  一众阿哥里就属老十最痛恨三爷父子,也是最想着干翻三爷父子的一个,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自是大合心意,一击掌,声色俱厉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是这理儿,要做就须得做个彻底才成!”


  九爷虽与三爷素无冲突,可彼此立场不同,就决定了彼此间难以共存,自不会有甚怜悯之心,同样是语气决然地表了态。


  “八哥,您就下令好了,但有所指,便是刀山火海,小弟也敢闯了去!”


  九、十两位兄长都已表了态。老十四自然也不甘落后,同样一脸坚毅状地表了决心。


  “嗯,好,你我兄弟齐心,必可横扫一切险阻,吾意已决,雷霆计划明日便启动,且看老三还能蹦跶到何时?”


  有了一众弟弟们的无条件支持,八爷的信心可就大涨了起来,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发出了有些个不可一世的豪言。


  “慢,还不到见真章的时候,某料定三爷不会如此冒失出手,定会先花些时间理顺户部,我等大可待其出手之际,再行发动霹雳一击,到那时,三爷就算明知不对,也已是再无腾挪之余地了!”


  陆纯彦之所以出言提醒众阿哥们,怕的是众人起了懈怠之心,却并非是真要怂恿众人莽撞行事,这一听八爷有些个会错了意,自不敢任由八爷胡乱行事了去,赶忙从旁出言制止道。


  “不错,正该如此,就依先生所言,我等且安心等待,一待老三出手,便即猛然发动,定要打其个措手不及!”


  八爷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自是一听便知陆纯彦所言无虚,自不会有甚不同之意见,这便点了点头,干脆无比地同意了陆纯彦的建议。


  “哈哈哈……,好,就这么定了,爷可是等不及要看老三那厮的沮丧之嘴脸了,哈哈哈……”大事既定,老十可就憋不住了,就宛若已然瞅见了三爷父子的悲惨下场一般,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磨刀霍霍(二)


  咋办?凉拌呗,这等事情上,弘晴可是帮不了三爷的,不为别的,只因真正要夺嫡的人是三爷,而不是他弘晴,这等敏感时刻若是胡乱作为,就算能笼住户部的人心,于三爷的形象来说,却是极为的不利,有鉴于此,尽管明知三爷在户部的开局有些个举步维艰,弘晴也只能是默默地旁观着,每日里,该上的学照上,该管的工部事宜也没拉下,独独就是不去户部露面。


  户部排位仅在吏部之下,可论及油水却在吏部之上,属六部里最肥的衙门,官吏倒是不算特别多,连同附属机构算起来,也就六百余众上下,可构成却是复杂无比,哪方面的人都有,无论是谁都难以将户部全盘掌控在手,四爷不行,三爷同样也做不到,真要硬行了去,那一准是碰个头破血流之下场,这等傻事,以三爷的智慧,自是不会去干的,实际上,三爷到了户部之后,三天以来也就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谈话,大会上谈大道理,私下则谈心,极尽鼓舞人心之能事,但却并未去理会清欠的正务,甚至连账册都不曾去翻上一下,谁也不晓得三爷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


  三爷这么一不动,最难受的人不是户部官吏们,而是正虎视眈眈的八爷一方,没旁的,只因八爷等人事先所谋算好的各种阴招愣是没施展的余地,当真是被憋得个难受至极,至于原本管着户部的四爷么,同样是身心煎熬得无比之憋屈,只是四爷性子狠,竟是咬着牙全程陪同着三爷,并不因丢了差使便羞于见人,其心性之坚韧确是到了常人难以企及之地步。


  “三哥,您来了,这里有些急务,还须得您拿个章程出来才好。”


  耐心这玩意儿从来都是有限度的,三爷这么一拖好几天,各方可就都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不,一大早地,三爷刚到了户部,四爷便领着施世纶、范时捷等几名户部要员来到了三爷的临时办公室,略一寒暄,便直奔了主题。


  “哦,成,四弟辛苦了,坐下说,坐下再说,来啊,看茶!”


  既然是急务,三爷自不好怠慢了去,不过么,却也没急着问个究竟,而是笑吟吟地寒暄了一番,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搬来了椅子,又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一众人等彼此谦让着落了座。


  “王爷明鉴,清欠事宜已是停滞了近半个月,各有司多所懈怠,今若不早为,恐难以为继,还请王爷早做安排,下官等也好照着行事。”


  众人坐定之后,却见范时捷欠身拱手地率先开了头炮,虽未明言,可话里却隐隐带着指责三爷不作为之意味。


  “嗯……”


  三爷自是清楚范时捷乃是亲近十三爷之人,虽非老十三门下,可彼此间的过从却是甚密,这会儿跳将出来开头炮,无疑是四爷的意思,警惕之心顿时便大起了,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也无甚言语,仅仅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一见三爷不接招,范时捷可就没辙了,毕竟三爷乃是当今亲王,又是奉旨到户部办差,范时捷的身份地位与三爷相差得实在太多了些,自是不能催逼得过份,没奈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四爷身上。


  “三哥,事情实不宜再久拖不决,还请三哥明示行止。”


  四爷今儿个可是有备而来的,自是不愿被三爷蒙混过关了去,眼瞅着三爷没理会范时捷的提议,自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插了一句,挤兑了三爷一把。


  “嗯,那依四弟看,今当如之何?”


  范时捷的话,三爷可以不加理会,毕竟彼此身份相差极大,可四爷既已开口,三爷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当然了,三爷自不可能将实言道将出来,也就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反将问题抛回给了四爷。


  “三哥明鉴,小弟以为不管事情如何棘手,终归是须得先动将起来,若不然,皇阿玛处怕是不好交代罢。”


  三爷的话里明显设了个埋伏,然则四爷也不傻,自是不肯接招,这便将老爷子端了出来,以此来压三爷,要的便是逼三爷拿出解决之策来。


  “四弟,俗话说得好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盲目整了去,后患无穷,终归得有个章程才好,当然,若是四弟有了好章程,为兄自当乐于成全则个。”


  三爷乃是长袖善舞之辈,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轻轻巧巧地几句话下来,不单瓦解了四爷的挤兑,更是毫不客气地将球又踢回到了四爷的脚下。


  “三哥海涵,此差使小弟已是交割与三哥了,只有从旁协助的份儿,实不敢妄言矣。”


  谁拿出的章程,谁便得承担责任,这个道理,三爷懂,四爷自然也懂,他自是不肯拿出甚章程来,这便苦笑了一声,抱拳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又都是为皇阿玛办差,四弟若是有了好章程,只管拿出来便是了。”


  三爷向来就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先前见到四爷领着手下骨干前来,便已猜知了四爷的用心所在,自是不肯让四爷得意了去,压根儿就不给四爷缓气的余地,笑呵呵地径自往死里逼四爷。


  “王爷明鉴,下官此处倒是有份章程,还请王爷过目!”


  四爷被逼无奈之下,只好朝着范时捷使了个眼神,随即便见范时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紧走数步,恭谨地递交到了三爷面前。


  “唔,范大人有心了,且容小王细看过了再议可好?”


  三爷精得很,自是清楚这份所谓的章程里必有埋伏,十有**就是出自四爷的手笔,自不肯在此时便表明态度,这便伸手接过了折子,却并不翻看,而是和煦地与范时捷打了个商量。


  “王爷英明,下官自不敢有异议,只是差使紧急,还请王爷今早明示行止,下官等翘首以待。”


  三爷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范时捷虽还有不甘之心,却也没法子再紧逼不放,也就只能是话里藏话地回了一句道。


  “嗯,这个自然,四弟可还有甚要议的么?”


  三爷很是大度地点了点头,并未对范时捷这等有些冒失的言语加以置评,随手将其所呈现的折子往大袖子里一塞,笑吟吟地看着四爷,带着逐客意味地发问道。


  “三哥若是有了决断,小弟自当效劳,时候不早了,小弟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告辞了。”


  未能笔触三爷的底牌,四爷自是不免失望在心,只是也不好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施世纶等人一体告辞而去了。


  “哼!来人,备轿,回府!”


  四爷等人去后,三爷并未再继续往日里的找人谈心之“正业”,而是将范时捷送来的那份折子细细地研读了一番,越看脸色便越是阴沉,但却并未发作出来,而是一抖手,将那份折子又收回了宽大的衣袖中,在房里来回踱了好一阵之后,这才一扬声,喝令了一嗓子。


  “禀四爷,三爷走了,看方向,该是回了府上。”


  三爷方去,自有一名四爷府上的侍卫急匆匆地行进了四爷的办公室,将三爷离去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


  一听三爷回了府,正自忙着批公文的四爷笔下不由地便是一顿,但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随手将笔搁在了笔架上,起了身,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眉头紧锁,面色阴沉如水一般。


  “四爷,可要通知那头?”


  这一见四爷半晌没个决断出来,恭候在侧的那名侍卫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请示了一句道。


  “嗯,也罢,那就去说一声好了。”


  被那名侍卫这么一打岔,四爷脚步猛然一顿,有些个不悦地横了那名侍卫一眼,但并未就此发作于其,而是愣愣地又想了片刻,这才一挥手,语调低沉地下了令。


  “喳!”


  四爷可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这一见其面色不愉,那名侍卫登时便有些个吃不住劲了,正自懊丧自个儿先前的多嘴之际,冷不丁听得四爷如此吩咐,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诺,急匆匆地退出了房去。


  “唉……”那名侍卫临出房之际,四爷似乎有些后悔了,嘴张了张,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是啥话都没说将出来,只是仰头长叹了一声,拖着脚,走到宽大的太师椅前,身子一倒,重重地瘫坐在了椅子上,面色难看至极,内里不知几许的痛苦、几许的挣扎,可更多的则是下狠心的狰狞!

  第一百九十六章磨刀霍霍(三)


  午时刚过,弘晴方才下课出了**,还没来得及去工部打个转悠,就被三爷一道急令召回了王府,一进书房,入眼便见三爷面色阴冷地高坐在上首,自不敢稍有懈怠,忙不迭地抢到近前,紧赶着行礼问了安。


  “免了,坐罢!”


  三爷心情虽不甚好,可一见得弘晴归来,脸上还是强挤出了几丝的笑意,虚抬了下手,尽自温和地叫了起。


  “谢父王。”


  一见三爷那等阴沉的脸色,弘晴便已猜到了问题之所在,但并未说破,也就只是从容地谢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今儿个你四叔领着一干人来逼宫了,嘿,找了个范时捷出来当先锋,这便是其提出的章程,你且先看看好了。”


  三爷一早回了府之后,便已是跟陈老夫子以及李敏铨商议过了,对四爷此番行事也已是有了判断,但并未直接言说出来,而是将范时捷的折子丢给了弘晴,显见是不愿影响到弘晴的判断。


  “是,孩儿遵命!”


  弘晴恭谨地应了一声,也没再多言,拿起折子便细细地翻看着,这一看之下,当即便看出了点苗头来——折子所言的追比策略中规中矩,乍然一看,似乎没什么问题,可追比的次序却颇有些蹊跷,排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倒也罢了,那都是些京师中级文官,追比起来应该不算太难,可接下来一大票全都是武将,不止是京师两处大营的高级将领,还有各地的将军们,湖广总督阿山、两江总督巴锡、江宁织造曹寅等老爷子心腹爱将尽在其列,这等排列法很明显透着股阴谋的味道,若是没有防备,真按这份章程行了去,后果显然是相当之不堪,下场只会比前番四爷更惨上不老少!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折子别有蹊跷,若是孩儿料得不差的话,此恐非四叔手笔,而是八叔所为,这是要陷父王于死地也!”


  弘晴既有志于青云,平日里自是很注重情报的收集,只扫了几眼,便已在折子里那些武将中发现了不老少的八爷一方的人物,既有八爷一伙的门下奴才,也有亲近八爷之辈,还基本都凑在了一块,心下顿时了然,这便肯定无比地给出了个判断。


  “嗯,若如此,当何如之?”


  早先的议事中,陈老夫子便已指出了此事必是四、八两位爷联手所为,三爷对于弘晴的判断,自也不会感到有甚惊疑,所担忧的只是应对之道罢了,倒不是陈、李二人未曾有计,而是三爷心中尚有些个犹豫不决,毕竟此次所要面对的可是两方面的夹击,一旦稍有闪失,太子与大阿哥自不会坐视,那后果可就着实不堪了去,三爷不得不谨慎再谨慎,以求个万全之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四叔、八叔既已划下了道来,那不妨就将计就计地陪二位叔叔走上一趟也好,待得闹起之际,再上善后四策,当可一举定乾坤!”


  一听三爷这等问法,弘晴便已猜知了三爷犹豫不决的根由之所在,无非是担心顶不住各方的联手夹击,唯恐失去了正隆的圣眷罢了,这等患得患失的心理显然不是成大事的好兆头,然则身为儿子,弘晴却是不好直言不讳,也就只能是言语肯定地鼓励了三爷一番。


  “唔……,夫子,先生,您二位以为如何?”


  这一听弘晴所言与陈、李二人所述相差无几,三爷的信心倒是增加了不老少,可犹豫之心却依旧尚存,毕竟这可是他头一回面对众阿哥们的联手进攻,手头力量不足的情形下,患得患失也属正常之事,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没敢就此下个决断,这便又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可行!”


  陈老夫子没甚含糊,也无甚废话,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两个**的字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帝心在我,当可无往不利也,纵使他人阴谋万端,又能奈我何?”


  李敏铨智算能力虽仅仅只是二流水平,可演技却是顶儿尖的角色,扮演起狗头军师来,自是分外的有谱,这一断言之下,还真有几分再世诸葛之气度。


  “也罢,就这么定了也好,唔,晴儿这几日若是工部无事,便先随阿玛办了此差好了。”


  三爷到底信心不是很足,尽管已是首肯了弘晴的建言,可到了末了,还是决定要拉着弘晴一并去蹚这么趟浑水。


  得,老爹这是将咱当拐杖使了!

  一听三爷此话,弘晴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可又不好拒绝,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躬身应了诺,心底里却是难免腹诽了三爷一把。


  “嗯,那好,明日一早本王便照着范郎中的折子行了去,且看那帮混球又能耍出甚花样来!”


  三爷对弘晴还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的,这一听弘晴愿意帮自己一并办差,心中的忐忑顿时又少了几分,豪气一起,不免有些个踌躇满志了起来……


  “禀八爷,那头又传来了消息,说是三爷已通令户部,明日一早开始清欠,眼下第一拨之清欠名单已下发,请八爷过目!”


  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几位阿哥与陆纯彦一并都坐在其中,随意地聊着天,正自乐呵间,却见郑明睿从院门处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一抖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档,双手捧着,高举过了头顶,而后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八爷一伙人之所以又聚集在一起,为的便是等四爷那头的消息,此际一听有了准信,八爷自不敢轻忽了去,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郑明睿手中的折子,摊将开来,细细地研读了起来,末了,长出了口大气,也不言语,只是一挥手,将郑明睿屏退了开去。


  “八哥,老三那厮可是上钩了?”


  一众阿哥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八爷发话,自是先前八爷正细看文档,众人都不好随便开口,这一见郑明睿已去,性子最急的老十首先沉不住气了,急吼吼地便发问道。


  “唔,若是没有意外,或许该是如此,陆先生,您请看。”


  虽是已得了三爷签批的清欠章程之附件,可八爷还是不敢断言事情一定会按着己方的部署走,这便一边将文档递给陆纯彦,一边语气不甚确定地回答道。


  “哈,这回好了,看老三那厮如何应对了去,嘿,爷一想到老三吃瘪,心里可是跟三伏天里吃了冰一般爽利着,没说的,今儿个非得痛饮上一番,好生出上口鸟气!”


  老十就一躁性子,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也不管甚形象不形象地,跳将起来,凑到了陆纯彦的身边,只瞄了文档几眼,便已是咧着大嘴,乐呵呵地大放了通厥词,就宛若真瞅见了三爷父子出丑的情形一般。


  “十哥,先别急着乐呵,小弟怎么觉得其中似乎别有蹊跷,嘿,就老三那鬼精之人,怕不会看不出范时捷那小子的章程里有埋伏罢,这么无甚更改地就往下跳,怎么看都不像回事儿,难不成老三别有准备不成?”


  这一听老十在那儿瞎咋呼,老十四的好奇心也起了,跟着凑到了陆纯彦的身边,只一看,见那份章程完完全全就是原版,心下里不由地便是一动,这便眉头微微一皱,将其中的疑点指了出来。


  “准备?嘿,老三能玩出甚花活来,说来说去还不就是老四玩过的那一套,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只要他这头一动将起来,甭管他如何耍,那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老十看似鲁莽之徒,可其实也是个有心计的主儿,这会儿反驳起老十四来,还真就说得颇有些道道。


  “十弟休要大意了去,小心无大错,我等还是先听听陆先生的看法为好。”


  老九是个心细之人,同样也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要他说出哪里不对劲么,却又着实说不出来,也就只能是笼统地拦住了老十的穷乐呵。


  “可以开始了!”


  陆纯彦并未理会诸位阿哥们的瞎议论,默默地翻阅着手中的文档,细细地研磨着,末了,又闭目沉思了良久之后,方才一睁眼,语调平淡而又坚决地说了一句道。


  “哈,爷就说么,老三那浑球能有啥戏可唱的,只要他一动,爷几个只管勒紧绞索就是了,看那厮能蹦跶到哪去,八哥,您就下令罢,小弟可是等不及了!”


  陆纯彦此言一出,十爷首先大笑着跳了起来,一击掌,兴致高昂地请命道。


  “先生,老三那头,唔,会否有甚埋伏来着?”


  八爷是个谨慎人,并未去理会老十的瞎激动,而是面色凝重地看着陆纯彦,谨慎地发问道。


  “无妨,只要三爷肯动,我等便可顺势而为,就算不能一举扳倒其,也断不致有反噬之虞,哪怕闹到了御前,不也还有四爷在前头顶着么。”


  陆纯彦先前沉思之际,显然是通盘考虑过了,认定此局应该无解,但并未肯定地说将出来,而是点明了己方立于不败之地的后路。


  “那好,就这么定了,明日起,雷霆计划全面发动,务求毕其功于一役!”陆纯彦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八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霍然而起,环视了一下诸位弟弟,语气决然地下了决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夜访皇华驿(一)


  首战告捷自然是好事,可这告捷的背后么,显然隐藏着沟壑,真要是得意忘形了去,那下场一准美妙不到哪去,这一点,弘晴显然是心中有数的,这不,天才刚黑,换了身青衣小帽的弘晴便已领着身着便衣的李敏行数人赶到了东城的皇华驿。


  皇华驿,天下驿站之首,隶属于兵部会同馆,专供进京述职之官员住宿——按朝律,在面圣之前,所有官员只能住在驿站,纵使在京师有家,亦不得回,只是朝律归朝律,真正执行起来却并不算严格,此番奉召进京的百余大员中,真正入住皇华驿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大多数官员全都不知所踪,四位封疆大吏里,也就仅有两江总督巴锡一人入住了皇华驿,其余三人皆去向不明,甚至不曾在皇华驿露过面,夜幕一落,偌大的皇华驿自也就显得格外的寂寥。


  “唉……”


  一弯残月高挂天际,月色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临窗而立,面带愁容地仰天望月,默立了良久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意味难明的长叹,这老者正是当今两江总督巴锡——巴锡,伊尔根觉罗氏,正黄旗人,顺治十二年生人,康熙四年起,便被选为布库(摔跤手),入宫陪康熙帝耍练跤术,后在平灭鳌拜中立下大功,得以晋升为大内二等侍卫,不久便外放为两江总督府参将,参与平三藩之乱,得功晋升为广州将军,康熙三十三年七月,晋云贵总督,康熙四十一年六月,转任两江总督至今,乃是康熙最信重的封疆大吏之一,后世影视剧里那位忠心耿耿的魏东亭就是以此人为原型塑造出来的。


  巴锡的心情相当的不好,不为别的,只因明日便是其到户部报到的时候了,光是自身所欠下的二十万两白银就够其烦心的了,更别说整个两江地面还欠着两百万两银子,这两桩事儿就有若两块千钧大石般,压得巴锡喘气都难,一想到自个儿荣耀一生,到了临致仕之际,还得在公堂上丢人现眼,巴锡的心情又怎个郁闷了得。


  “老爷,外头来了个小公子,说是有要事要见老爷。”


  就在巴锡一筹莫展之际,但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老管家从房外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巴锡的身后,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甚的小公子,说清楚了!”


  巴锡此际正烦得很,哪有会客的心思,这一听老管家说得含糊,登时便有些个来了气,眼一横,不甚客气地喝问道。


  “老爷,他没说,只是给了这个,说是老爷一看便知。”


  这一见巴锡气色不对,老管家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手中持有的一块竹制牌子递到了巴锡的面前。


  “咦?嘶……”


  牌子并不大,也就半个巴掌左右而已,两面打磨得极为光滑,背面无字画,正面也就简单地刻着“麒麟”二字,乍一看起来,似乎无甚稀奇之处,可落在了巴锡的眼中却又不同了,但见其先是惊咦了一声,紧接着又是倒吸了口凉气,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这么急匆匆地向外行了去。


  “老爷,老爷,您……”


  老管家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爷说走便走了,不说连个交待都没有,那一身的便装显然也不是迎客之道,不由地便有些急了,先是一愣,接着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可就是这么一耽搁,巴锡竟已是走得没了影踪。


  “敢问您可是……”


  巴锡健步如飞地冲到了皇华驿的大门口,借着两边门上高挂着的灯笼之亮光,入眼便见数名彪形大汉簇拥着一名青衣少年,面虽生,可气度却是不凡,心中的猜测立马便更笃定了几分,但却并不敢完全确定,这便疾步行到了近前,很是客气地拱手行了个礼,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见过巴军门,小侄奉家父之命前来拜访,若有打搅处,还请巴军门海涵则个。”


  皇华驿门口虽是人迹稀少,可毕竟还是有着把门的兵丁在,弘晴自不愿在此际透露出自个儿的身份,这便朝着巴锡深深一躬,行了个晚辈觐见之礼,口中客套着,却绝口不言自身之来历。


  “不敢,不敢,只是令堂……”


  巴锡常年在外任官,甚少有回京的时候,虽久闻弘晴之大名,却是从来不曾见过面,先前之所以猜度出来访的是弘晴,靠的便是那块竹制名片,此无它,“麒麟商号”名闻天下,谁人不知此商号背后的大老板便是弘晴其人,再联想起年岁与气度,巴锡自是能猜着弘晴的身份,只是弘晴没承认,巴锡却也不敢百分百确定,这便迟疑着还想再多盘问一番。


  “家父行三,与巴军门有旧,特令小侄前来拜访。”


  弘晴并不因巴锡的盘问不休而着恼,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应答了一句道。


  “哦,原来如此,好,世侄且里面请!”


  巴锡能得老爷子信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弘晴的暗示都已是如此明显了,他自不会听不出来,心下里不禁为之一振,也不再多啰唣,拱手还了个礼之后,又一摆手,将弘晴让进了皇华驿中,一路寒暄地进了其住宿小院里的书房,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行的仆役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书房,独留弘晴与巴锡二人相对而坐。


  “下官叩见小王爷!”


  一众仆役们尽皆退下之后,弘晴也没多言,只是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面五爪金龙之玉佩,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巴锡一看,立马便认出了此乃老爷子御用之物,哪还端坐得住,赶忙起了身,一头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巴军门请起,本贝勒此来乃是奉旨与巴军门谈话,若有得罪处,还请巴军门多多包涵则个。”


  弘晴此来代表的可不止是三爷,持有御赐金龙玉佩,代表的便是老爷子亲临,与巴锡之间,也就算是钦差对地方大吏之间的奏对,礼数自然是少不得了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阻止巴锡的大礼参拜,直到其行完了礼,这才将金龙玉佩收进了袖子中,而后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不敢,不敢,小王爷有甚吩咐直管说,但凡下官能办得到的,断不敢辞。”


  这一听弘晴乃是奉旨前来谈话,巴锡的神经立马便抽紧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所欠的债务实在是太多了些,多到他巴锡便是卖尽了家产也还不起之地步,奈何告饶的话又不好说将出口,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先行表个态。


  “巴军门客气了,且请坐下叙话好了。”


  弘晴在来之前就已了解过了巴锡的家底,也清楚他所欠的这么多债是怎么来的,自不会不知晓巴锡这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真要叫他还钱的话,那一准是没半点的指望,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弘晴却并未点破,而是笑着压了下手,示意巴锡坐下再说。


  “谢小王爷赐座。”


  弘晴越是和煦,巴锡的心情便越是紧张,只不过紧张里也夹带着些许的期盼,指望着弘晴能带来老爷子的赦免之令谕,忐忑之余,自不敢在弘晴面前有甚失礼之处,恭谦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但却不敢端坐,而是只斜坐了半边的屁股,以示卑下之姿态。


  人穷气便短,可怜这老儿英雄一生,到了临致仕却落得个晚景凄凉,当真是天可怜见的!

  望着巴锡那等小心翼翼的样子,纵使弘晴生性沉稳,也不禁感到好一阵的心酸,当然了,心酸归心酸,该办的差使,弘晴却是不会有所更易的,这便面色一肃,语调低沉地开了口:“巴军门,皇玛法有问:巴军门所欠之亏空何时能还清?”


  “这,下官,下官……”


  一听弘晴如此转述老爷子的问话,巴锡心底里最后的几丝侥幸也就此幻灭了去,心一急,满脑门的汗珠子立马便狂涌了出来,却又不敢去擦上一下,脸皮子抽搐不已,嘴角哆嗦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嗯?”巴锡都已是尴尬万分了,可弘晴却并未因此而放其一码,但见弘晴面色一沉,冰冷无比地哼了一声,登时便令巴锡身子猛然哆嗦了起来,那等衰老的样子,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第一百九十八章夜访皇华驿(二)


  被弘晴这么一逼,巴锡浑身大汗淋漓不已,可却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也只好腆着脸地告饶道。


  “宽容?呵,巴军门所言这宽容又该宽容到何时,且给本贝勒一个实话好了。”


  弘晴轻笑了一声,浑然没管巴锡有多尴尬,不依不饶地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这……”


  巴锡若是能还得上钱,早还了,这会儿既是还不起,就算再多给他几年,也一样难为,被弘晴这么一逼,登时便语塞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巴军门可是有甚碍难之处么?无妨,且请直言,本贝勒听着便是了。”


  弘晴很清楚面前这位老者在老爷子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是生死交情来着,自不敢轻忽了去,尽管是催逼,可口吻却是温和得很,就有如是在拉家常一般无二。


  “还请小王爷代为禀明圣上,下官便是卖尽了家产,也要将这亏欠还清了去,一个月,啊,不,三个月之内,下官定会设法还清。”


  弘晴的语调虽是温和,可听在巴锡的耳中,却有若催命符一般,这一被逼急之下,巴锡也已是豁出去了,咬着牙,老脸通红地应答道。


  “巴军门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然,真要弄到巴军门倾家荡产,却恐不是皇玛法之所愿见也,据本贝勒所知,那二十余万两的亏欠怕有大半是几番接驾时所欠罢,通体要巴军门还了去,确是有些不合情理,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玛法便是想通融,却也怕是难啊,巴军门还须得有个思想准备才好。”


  弘晴此番夜访之目的并不在逼债上,而是另有计较,不过么,为了能让巴锡全心全意配合,却也不能不先当上回恶人,几句话下来,便堵死了巴锡向老爷子求助的门道。


  “下官,下官……”


  还别说,巴锡先前心里头还真就转着向老爷子求个情的念头,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登时便有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般,希望的火苗都还没燃起便已被彻底浇灭了去,心急如焚之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本贝勒来前,皇玛法曾有吩咐,说巴军门乃忠耿老臣,素来识大体,乃朝廷之柱石也,若能通融处,当得酌情为之,本贝勒自不敢违了皇玛法的旨意,只是清欠一事干系重大,已有四叔之鉴在前,本贝勒也是难啊,此一条,还请巴军门多多体谅则个。”


  既是要演恶人,弘晴自然是恶到了底,语调虽是平和,可话却是诛心得很,句句皆重重地打在了巴锡的心防之上。


  “嗯,陛下圣心宽仁,下官自不敢有负陛下隆恩,自当竭力筹措便是了。”


  若是换了个油滑之辈,未见得便会被弘晴这番话拿住,可巴锡却是个忠耿之人,既感于老爷子的爱重,又不免对欠债一事心怀内疚,心情当真复杂至极,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牙关紧咬地给出了承诺。


  火候已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巴锡这番承诺乍一听上去,在确定性上似乎不如前面的表态,可弘晴却不这么看,概因先前的表态不过是虚言而已,此际这个确定性不高的承诺方才是巴锡的真实心理——不是不想还,是真的还不起,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尽力罢了!而这,恰恰正是弘晴所希望的。


  “巴军门这话,本贝勒自是信得过,只是要巴军门毁家而为,本贝勒心难安啊,且两江地面还欠着两百一十八万伍仟四百三十两七钱,如此大的数额,巴军门纵使毁家,怕也难为罢,此又当如何哉?”


  弘晴先是感慨了几句,而后话锋一转,点出了巴锡最为担心的事情所在——巴锡对老爷子忠心耿耿不假,但并非一清如水的海瑞似人物,但也不算贪官,宦海搏击近四十载,常规能捞的却也没少捞,家产虽不算多,十几万银子还是有的,再找亲朋借上一些,咬咬牙,也勉强能将个人债务还清了去,可说到两江地面上的亏空,巴锡就不免有心无力了的——两江虽富庶,可贫富之间的悬殊却大,这两百余万两的亏空又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就算巴锡全力去压榨,最多也就只能在年内还清一半而已,至于剩下的亏空么,巴锡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唉……”


  一听弘晴提到了两江地面的亏空,巴锡的面色立马便灰败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巴军门不必惶急,您这是坐守宝山而不自知啊。”


  这一见巴锡如霜打的茄子般萎靡,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道。


  “哦?小王爷的意思是……”


  巴锡原本都已是绝望了的,可这一听弘晴话里有话,登时又来了精神,忙不迭地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巴军门,这么说罢,本贝勒有一法可解两江之困厄,便是巴军门自身之所欠,也无须烦心,只是……”


  眼瞅着巴锡已然咬了钩,弘晴心中自是暗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直接说出办法,而是就此卖起了关子来。


  “小王爷明鉴,下官虽为亏空而苦,然,违法乱纪之事却是断不肯为的,这一条,下官还须得说在前头。”


  望着笑吟吟的弘晴,巴锡心中不禁便涌起了几分的不安,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咬着牙,语调决然地发出了声明。


  “呵,巴军门这是想哪去了,本贝勒好歹也是奉旨办差,又岂敢陷巴军门于不义,若真如此,皇玛法又岂能轻饶了去?”


  只一听巴锡这话,弘晴便知晓此老误会了,真以为弘晴这是前来行要挟拉拢之道的,不禁便摇头笑了起来。


  “下官不才,还请小王爷指点迷津!”


  巴锡一生只忠于老爷子,自是不想在临致仕之际晚节不保,本以为弘晴这是要来拉自己上三爷的马车,可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不像有假,心自稍安之余,好奇心也就此大起了,只是默思了片刻,却又实在想不明白弘晴所言的宝山在何处,不得已,也就只能是朝着弘晴一躬身,谨慎地发问道。


  “这么说罢,本贝勒来前,我父王已经奏明了皇玛法,承蒙皇玛法不弃,已是准了我父王所奏之三策,其一曰:火耗归公,其二,养廉银,至于其三么,便是分期还亏空之计划,具体来说么,便是……”


  今儿个午时过后,弘晴便与三爷一道进了宫,与老爷子密奏了一通,善后四策皆已献上,前三条老爷子二话没说便准了奏,但对摊丁入亩以及官绅一体纳粮却并无评价,只说到大朝时再议,至于所准的三策么,此际也尚未颁布准行,为的便是便宜三爷父子的清欠之事,而要想将清欠一事办妥,关键还得着落在巴锡身上,正因为此,弘晴倒是无太多的保留,细细地将三策解说了一番。


  “唔,若得如此,吏治倒是能清,只是亏空一事怕依旧难解罢?”


  巴锡到底是宦海搏击多年的老手,只一听,便已明了了这三策的针对方向,但并不相信国库的亏空便能得清欠顺利,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带着求教意味地问了一句道。


  “巴军门果然是理政好手,这一问,还真就问在了点子上,嘿,不瞒巴军门,本贝勒早已调查分明了,真儿个还不起亏空者,不过少数也,大多都是硬赖着不还罢了,本贝勒既领了差使,自有治其之道,却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巴军门与曹织造所欠乃是事出有因,纵使有心,却也难还清,本贝勒自会区别对待,这一条,巴军门还请放心好了。”


  三策只是纲领性的东西,具体实施起来还得灵活应用,这一点,弘晴可是自信得很,原也无须巴锡来提点。


  “唔,小王爷能有此信心便好,下官多嘴了,只是,唔,下官所欠之亏空……”


  巴锡其实并不甚关心弘晴如何清欠他人,他关心的只是自身背负的巨额债务,这一听弘晴如此说了,他自也就不再多啰唣,这便将话题转到了自身的债务上。


  “本贝勒说过了,巴军门的亏空不难解决,只是须得巴军门受些委屈,不知巴军门可愿为否?”


  这都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弘晴自也就不再多磨叽,直截了当地开始提要求了。


  “委屈?这……,唔,还请小王爷明言,下官也好有个思忖处。”


  巴锡毕竟不是宦海新手,尽管心中很想赶紧解决自是的债务,但却绝不肯拿原则来做交换,此际一听弘晴所言颇有蹊跷,疑心不由地便起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不愿直接表态,而是追问起了弘晴所言的解决之道。


  “这个么,很简单,本贝勒须得巴军门……”巴锡越是谨慎,弘晴便越是安心,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所要办的事儿还真就得谨慎人方可胜任,自不会因巴锡的态度而见怪,微微一笑,起身行到了巴锡的身旁,贴在其耳边,低声地述说了起来,直听得巴锡眼瞪得浑圆,脸色变幻得有若万花筒一般。


  第一百九十九章不安的夜


  “孩儿叩见父王!”


  就在三爷心烦意乱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头大汗的弘晴已是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大礼参拜不迭。


  “晴儿回来了,好,情形如何了?”


  这一见弘晴归来,三爷的脚步立马便是一顿,连叫起都不曾,便有些个急不可耐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巴军门已同意配合我等行事,今个儿孩儿……”


  这一见三爷急迫得大失常态,弘晴心中好笑之余,却也不敢多有耽搁,这便将与巴锡商榷的经过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好,能得巴军门相助,此事已是成了泰半矣!”


  三爷之所以到了此时还不曾去休息,为的便是等弘晴带来的消息,此际一听巴锡已答应帮衬,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这便兴奋地一击掌,叫了声好。


  “父王英明,且不知曹织造处可有准信否?”


  对于巴锡其人,弘晴早有多方之了解,对症下药之下,说服其配合行事原就不难,可对于曹寅么,弘晴就不敢担保了,毕竟曹家所欠的亏空额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些,尽管那都是因多次接驾所费,可挂账却是挂在了曹家头上,这事儿旁人可不好随便置评,只能看老爷子的意思如何来着,偏偏曹家又是亏空最多者,还真就是一绕不过去的坎,不搞清状况,弘晴实是不敢掉以轻心。


  “皇阿玛只言明日会召曹寅入宫,至于其余么,却是并未多言。”


  说到江宁曹家,三爷也是头疼得很,偏生也一样没啥辙可想,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不甚确定的答案。


  得,老爷子既要收紧银根,又不想让人说闲话,居然玩起了这等无赖手段!


  老爷子的心思,弘晴倒是猜到了一二,左右不过就是心疼钱袋子,不愿自个儿去还这笔钱罢了——老爷子四次下江南,每次都住在了曹家,一体开销足足有六十余万两之巨,这么大笔钱,老爷子的内库虽拿得出来,可真拿了,那非得伤筋动骨不可,再说了,老爷子帮着太子还了十几万两,还可以说是特例,若是再帮曹家还债,那巴锡等一众老爷子患难与共的老弟兄们的债又该如何,不还,势必要落下个厚此薄彼之名声,还么,老爷子的内库全搬了出来,也不够抵的,左右为难之下,也只好以召见为名,先将曹家从注定要受攻的局面里摘将出来,至于后头的事么,想来还得三爷父子自己去设法解决。


  “如此也好,只消其明日不在户部露面,事情倒也遮掩得过去。”


  事已至此,再说旁的都无甚意义,弘晴也就只能是装糊涂地安慰了三爷一句道。


  “嗯,罢了,时候不早了,尔且道乏罢。”


  该议的,早都已是议过了,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也就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至于成事与否,也就只能是赌上一回罢了,三爷心知肚明之下,自也就没了议事的兴致,这便一挥手,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儿告退!”


  事将临,多说也已是无益,反倒易自乱心扉,这一点,弘晴自是清楚得很,也就没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嗯……”


  三爷没去管弘晴的离开,自顾自地踱到了窗前,背手而立,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残月,呆立了良久,而后,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内里有着几许的紧张,几许的期盼,也有着几许的忐忑与不安……


  “来,接着喝,今儿个不醉无归!”


  夜已是有些深了,京师各处大多已是漆黑一片,可十爷府上却依旧喧嚣着,但见十爷光着膀子,左手端着个大海碗,高高地举着,右手猛力一挥,煞是豪气地咋呼不已。


  “十爷说得好,来,喝,喝!”


  “喝,干了!”


  “跟十爷喝酒就是爽利,没说的,干了!”


  ……


  七歪八斜地围坐在桌子边上的都是武将,一个个尽皆喝得兴起,大呼小叫地哄闹着,就有若喝水一般地往肚子里狂灌着,要多疯狂便有多疯狂。


  “哈哈哈……,好,够意思!明儿个可就都看大家伙的了,谁要是怂了,休怪爷大巴掌侍候了去!”


  十爷仰头将一大海碗的白烧倒进了喉头,而后重重地将海碗往桌上一顿,伸手一抹嘴角边的残酒,哈哈大笑了一通,旋即面色一沉,狰狞地环视了下众人,阴测测地挤出了句威胁意味极浓的话来。


  “十爷,您这是说哪的话,咱兄弟们怕谁来着,要真有谁敢怂了,不用十爷动手,末将第一个饶其不得!”


  “对,就是这话,奶奶个熊的,清个屁欠,哥几个管他三爷还是四爷,就他娘的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的拿了去,没种,滚他娘的蛋!”


  “十爷放心好了,奴才们旁的没有,胆子却还有几个,谅那三爷也不敢将奴才们咋了去,走着瞧好了!”


  ……


  在场的都是武将,不是八爷一伙的门下,便是素来亲近八爷者,当然了,也都是欠债的大户,明儿个三爷父子要清的债主们可有大半都坐在了此处,这会儿听得十爷如此说法,自是乐得从命,一个个嗷嗷直叫地表着态,还真就颇有同仇敌忾之景气。


  “哈哈哈……,好,这话爷爱听,明儿个就看尔等的表现了,来,接着喝!”


  不管是从私仇也好,还是公义也罢,十爷都绝不想看到三爷父子成了事,今夜宴请诸多将领,为的便是统一众人的思想,要的便是同仇敌忾的士气,这会儿见诸将尽皆应答得豪气,十爷心中自是大快,豪气无比地一把抄起了桌边的酒坛子,高高地举了起来,咋咋呼呼地吼了一嗓子,应者云集之下,一场豪饮又接着开始了……


  “不下了!”


  夜已是深了,往日里习惯早睡早起的四爷此际却是半点睡意全无,端坐在孤灯下,面对着已到了中盘的棋局,眉头紧锁地思忖了良久,可手中拈着的一枚白棋子却是怎么落将不下去,心一烦,索性伸手将棋局搅乱了一气。


  “四爷心乱了。”


  这一见四爷搅乱了将输的棋局,戴铎不禁微微地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点评了一句道。


  “嗯……”


  四爷并未回应戴铎的点评,而是长出了口大气,站起了身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眉宇间尽是烦躁之意味。


  “四爷其实不必烦心,此事即便不成,也断然追究不到您的身上,左右不过都是公事公办耳,说到哪,都是理最大。”


  身为四爷府上的第一谋士,戴铎自是清楚四爷心神不宁的根由之所在,这便从旁宽慰了其一句道。


  “嗯。”


  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四爷可不以为自己在户部做的这么些小手脚有多光彩的,也不以为真能瞒得住三爷父子,甚或可能早就落在了老爷子的眼中,只是他却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户部可是他四爷的该管,让三爷来插上一腿,自然不是啥好事,真要是让三爷办成了他四爷办不成的清欠事宜,啥面子里子的可就得丢了个精光,就冲着这一条,就不是四爷所能容忍得下的,哪怕是杀敌三千,自伤八百,四爷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问题是硬上归硬上,能不能成功,却尚在未定之天,倘若事有不谐,那后果之严重,四爷实在是担不起啊!一想起狡诈如狐的三爷与妖孽一般的弘晴,四爷的心又怎能安得下来。


  “四爷,夜深了,您还请早些休息,明日事由繁多,须轻忽不得。”


  该说的话,戴铎其实早就说过了,这会儿见四爷心神如此焦躁,戴铎也已是无法可想,也就只能是无甚营养地进谏道。


  “嗯,不早了,你且道乏罢。”


  四爷此际心乱如麻,哪有半点的睡意可言,眼瞅着戴铎也无甚好法子可想,自是不想再继续这等无趣的谈话,这便一挥手,下了逐客令。


  “是,奴才告退!”


  戴铎嘴张了张,似乎还要再说些甚子,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口来,也就只是躬身行了个礼,自行退出了书房。


  “每逢大事有静气?唉,说易行难啊!”四爷没去理会戴铎的请辞,面带忧色地望向了书房正中悬着的一面御赐条幅,口中呢喃地照着念了一遍,奈何不单没能压住心头的烦躁,反倒是更烦上了几分。


  第二百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


  “三哥,早啊!”


  四爷双眼微红,显见昨夜就不曾睡踏实过,可精神却是不错,这一见到三爷父子下了轿,立马便大步迎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拱手寒暄了一句道。


  “四弟到得这么早,还真叫为兄惭愧了。”


  这就要见真章了,三爷的心情虽是紧张,可毕竟养气功夫了得,倒也不致反应到脸上来,同样是笑容满面地拱手回了个礼。


  “小侄给四叔见礼了。”


  尽管打心眼里对冷酷无情的四爷从无半点的好感,可该行的礼数,弘晴却是半点都不会少的,一礼下来,倒也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啥毛病来。


  “免了,免了,晴儿今日精气神不错,好,好啊。”


  四爷原就是个冷人,素来少有与人说笑的时候,这会儿尽自想跟弘晴打趣一番,以舒缓一下紧张的心情,只是话从口中而出,却依旧是干瘪得紧了些。


  “四叔客气了。”


  这一听四爷那干瘪无比的打趣话儿,弘晴险险些没将早饭全都吐了出来,当然了,肚里尽可腹诽不已,然则大面子上却还是得作出一副恭谦状地,这便深深一躬,逊谢了一句道。


  “四弟,这风大,就都进内里去好了,待会人到了,就开始罢。”


  三爷心中有牵绊,实是不愿在这衙门口上多啰唣,礼数一毕,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三哥说的是,您请!”


  三爷这话可是摆足了上位者的姿态,尽管可能是无心,可听在四爷的耳中,却是别有滋味,奈何三爷眼下正当红,爵位上又是众阿哥里仅次于太子的第一人,四爷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服,却也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也就只能是讪笑着一摆手,将三爷父子俩往衙门里让了去。


  “启禀王爷,人都已到齐了,请王爷明示行止。”


  三爷父子身份尊贵,那些个迎来送往的事儿自然无须去理会,这一进了衙,顺理成章地便拐进了临时办公室里,由四爷陪着,品茶闲聊了开来,只是这等舒闲也没能持续多久,辰时方才过半,就见范时捷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持礼甚恭地禀报了一句道。


  “呵,好么,不愧都是当将军的,这守时的能耐还真是不错的么,好,四弟,那就一并去瞅瞅罢。”


  别看三爷先前一派风轻云淡之状,似乎万事不萦于心,可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是颇现紧张的,这不,话都说得有些个语无伦次了起来。


  “三哥,您请!”


  三爷紧张,四爷这会儿同样也不轻松,并未注意到三爷的话有甚不妥之处,仓促地起了身,摆手一让,示意三爷先行。


  “四弟,请!”


  紧张归紧张,事到了临头,却也无甚退路可言,三爷也只能是深吸了口气,强自平抑住心头的撞鹿,摆手回了一礼,而后挺胸昂然地迈步行出了办公室,向前院天井行了去。


  “末将等参见王爷!”


  户部乃执掌天下财政之要害,只是有钱归有钱,衙门规格却是与其它各部并无太大的不同,其二进院子虽是不小,可今儿个前来应差的将领极多,还都是起居八座的大将,到了户部,自然得有座,这么一座之下,登时便将偌大的院子挤得个满满当当的,呦三喝四之声响个不休,骂娘的骂娘,吵嚷的吵嚷,生生将原本肃然的户部弄得个乌烟瘴气地,也就是三爷一行人到了,这帮丘八爷们才收敛了些,各自起了身,乱哄哄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诸公都请坐下叙话好了。”


  三爷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主儿,尽自心弦紧绷,可表面上却还是能拿得住架子,并未因诸将们的见礼之声响亮而有甚失态之处,但见其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正中的大位上,面色和煦地环视了下众人,虚抬了下手,一派心平气和状地叫了起。


  “谢王爷赐座!”


  一众将领们尽管心思各异,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没谁敢失了礼数的,齐齐谢了恩之后,便即各自落了座。


  “诸公,本王奉皇阿玛旨意前来督办户部清欠事宜,若有甚得罪处,还请诸公莫怪。”


  三爷并未落座,而是依旧挺直地站着,面上的笑容一收,肃然无比地再次环视了一下众人,一开口便先将老爷子的大招牌扛了出来,话虽是告罪的话,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浓得可以。


  “……”


  死寂,回答三爷的只有一派的死寂,下头挤挤挨挨的二十几员将领们尽皆端坐如仪,就宛若没听见三爷的讲话一般,这等态度显然不是啥好兆头来着。


  “诸公既是都无异议,那好,范时捷!”


  诸将们是沉默以示抗议,可三爷却是不理会那么许多,直接便将诸将们的缄默当成了默认,一挥手,高声点了范时捷的名。


  “下官在!”


  范时捷就站在边上,这一听三爷点了名,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宣!”


  左右今儿个难以善了,三爷自是无须给众将们留甚颜面,也无甚废话,一挥手,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而后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喳!”


  三爷有令,范时捷自不敢不从,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摊将开来,运足了中气地高声宣道:“两江总督巴锡欠白银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一两,治下两江地面亏空两百一十八万伍仟四百三十两七钱;湖广总督阿山欠白银十一万两千四百一十两,治下两湖地面亏空一百三十九万八千三百两;四川提督台吉古欠白银三万四千二百一十八两;治所亏空十一万三千七百一十九两;西安将军古奇欠白银两万两千一百一十两,治所亏空八万九千八百一十七两……”


  “禀王爷,所有账目皆已宣读完毕,请王爷训示。”


  账目不短,尽管每个将领也就两行而已,可二十几个将领这么一堆,当真让范时捷念得有些个口干舌燥的,还不容易完了事儿,也没敢稍喘口大气,赶忙又朝着三爷一躬身,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面对着范时捷的请示,三爷并未多言,只是一扬手,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示意范时捷自行退下,而三爷自己却是面如寒霜般地扫视了一下正襟危坐的诸将们,而后方才声线阴冷地开口道:“诸公对此账目可有甚异议否?若有,且请提出,若是没有,那本王就将依此办理了去。”


  “……”


  账目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自然不可能有甚差错可言,在此事上与三爷明着起闹,显然不智,这一点,在场诸将心里都跟明镜似地清楚,自是不会有甚异议可言,当然了,不发话并不意味着诸将服了软,恰恰相反,众人不过是在等待大发作的时机罢了。


  “诸公对账目既是无异议,那我等便来商议一下还款事宜好了。”


  三爷等了片刻,诸将还是缄默无言,场面自不免有些冷,然则三爷却并不在意,面色一缓,似嘉许状地点了点头,一捋胸前的长须,风轻云淡状地转入了正题。


  “有啥好商议的,若有钱,末将等早还了去,何须来这地儿吃灰!”


  三爷话音刚落,一名身材粗壮的副将便已阴测测地从旁打岔了一句,赫然正是十爷门下奴才丰台大营副将葛台合。


  “就是,若有钱,谁乐意欠债啊,我等没钱,咋还了去!”


  “葛将军所言甚是,我等皆朝廷镇将也,又有谁不要脸面的,是真没钱啊,咱今儿个来此,一身顶戴还都是借的,哪来的钱还!”


  “钱没有,命就这么一条,三爷看着合适,拿了去便是了。”


  “咱倒是想还钱,要不您三爷大人大量,就先挪个十万八万的给咱,咱这就还了去!”


  ……


  葛台合这么一开口,显然就是个信号,下头诸将们顿时跟着便哄闹了起来,也不管三爷的脸色究竟如何,一个个只顾着狂喊不已,耍横的有之,哭穷的有之,装疯卖傻的也有之,当即就吵嚷成了一团,又怎个热闹了得。


  嘿,好一帮子丘八,还真就铁了心要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有点意思了!


  若是没个准备,面对着这等群情激奋的情境,再好的心态都得被诸将们的哄闹给折腾得眼冒金星,至于眼下么,对此场景早有预料的弘晴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静静地站在三爷的身后,等着好戏的开锣。


  “三哥,您看这……”下头诸将们越闹越是欢快,情形显然到了失控的边缘,四爷见状,心中暗爽不已,可脸上却作出了一派忧心忡忡的模样,身子一歪,靠向了三爷一侧,满脸为难状地吭哧了一声。


  第二百零一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二)

  “无妨,大家有甚意见都可以提么,本王并非不讲理之人,都接着说罢,本王听着便是了。”


  四爷的算计着实是用心狠毒得紧,三爷自不会看不出来,心中虽是暗恨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神情淡漠地一摆手,一派无所谓状地吭了一声。


  “……”


  诸将们之所以如此这般地闹腾个不休,为的便是要激怒三爷,也好趁机将此事往大里闹了去,可此际一听三爷居然如此说法,自不免全都有些傻了眼,在搞不清三爷葫芦里卖的是啥药的情形下,一时间竟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场面顿时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都说说,本王还想好生听听诸公还有甚高论的,别停,接着说。”


  诸将们不吭气了,可三爷却并不就此作罢,极之从容地扬了下手,一派和气状地出言鼓励了诸将一把。


  得,旁人主持议事都怕起乱子,可三爷倒好,不单不怕,反倒鼓动起大家伙来了,这等蹊跷事儿一出,本就满心疑惑的诸将们顿时都不免有些个慌了神,面面相觑地不知该如何将闹剧往下演了,诡异的安静也就这么诡异地持续着,场面冷得碜人至极。


  “怎么?都哑巴了,先前诸位不都挺能说的么,嗯?”


  三爷得了理,可就不饶人了,但见其和气一收,面色已是陡然沉了下来,阴冷地环视了一下众将,不留丝毫情面地讥讽了众人一句道。


  “王爷明鉴,末将等不是不愿还钱,而是真没钱,俸禄就那么几个,末将自己都不够花销的,还得养老养小,别看在外头人五人六的,可背地里却是咬紧牙关度日,这日子过得苦啊,唉……”


  眼瞅着大局就要被三爷彻底掌控了去,身为十爷亲点的急先锋,葛台合可就有些急了,也不管众将是怎个想法,再次冒出了头来,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地叫着穷。


  “是啊,王爷,末将们确实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亏空之事能否缓上一缓,末将们也好有个筹措不是?”


  “我等是真没钱啊,天地良心的,王爷您就行行好,容我等些时日罢。”


  “王爷明鉴,这亏空挂着,末将等心中也自不安得紧,奈何手头却是紧巴,您就行行好,高抬贵手,容我等喘上口大气可好?”


  ……


  诸将们原本就不想还钱,加之大多都是事先得了十爷的嘱托的,自是更不肯任由三爷拿捏了去,先前是被三爷的怪招给镇住了,这才会没了声息,眼下既是有了葛台合的带头,诸将们可就又来了精气神,只是不再玩耍横的招式,齐刷刷地哭起了穷来,一个说得比一个可怜,就差没将自身演成叫花子了。


  “什么混账话,尔等一个个尽皆高官厚禄地享着,不感念皇恩浩荡,反倒尽往国库里伸手,而今又敢赖账不还,当真视国法于无物么,嗯?”


  诸将们这么一哭穷,四爷的脸可就拉了下来,也不等三爷有所表示,当即便猛拍了下文案,青筋暴跳地叱骂了一嗓子。


  “哎呀呀,四爷,您是有所不知啊,我等带兵之人,常年在军营里打混,安抚下头那般浑球就得不少开销,更别说日常训练时兵器甲胄损耗极大,报账又有定额在,差的大头可都得末将们自个儿去填补,就那么几个俸禄,哪能够支用的?”


  “是啊,四爷,我等实在是没了法子啊,若不然,哪个龟孙乐意欠债来着,又不是啥光耀事儿,这不都是没法子给逼的呗。”


  “四爷,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我等下苦力练兵,每日里开销如山,光靠朝廷那点饷银哪能撑得起偌大的盘子,下头几千号兵可都指着末将等过活来着,若非走投无路,谁又耐烦去借钱不成?”


  ……


  四爷这一声呵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原本就闹腾得欢快的诸将们自是全都起了身,一个喊得比一个响,场面顿时又滑落到了失控的边缘。


  “尔等……”


  四爷也是有心要将事情闹大了去的,这一见诸将如此配合,心中自是振奋不已,不过么,脸上却是一派的义愤填膺状,铁青着脸,张口又要借题发挥上一通。


  “四弟稍安勿躁,此事为兄自有主张!”


  一见四爷跳得如此猛,三爷的脸可就耷拉了下来,也不等四爷将话说完,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止住了四爷的发挥。


  “三哥,非是小弟孟浪,实是这般下作胚子太过无礼,竟敢视国法于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四爷既是有意要将水搅浑,自是不会因三爷的脸色难看而作罢,一通话下来,看似义愤填膺之状,实则却是在行挑唆之能事,只是四爷精明,话语里并未留下丝毫能端得出台面的把柄。


  “为兄说过了,言者无过么,有甚事大可坐下来商议,动辄发火,又岂是你我应为之事哉?”


  四爷精,三爷也不傻,自不可能被四爷轻易地便牵着鼻子走,这一见四爷看起来似乎被气得青筋暴跳不已,心中暗自冷笑,可脸上却是露出了丝宽容的笑意,一摆手,似训似劝地安抚了四爷一句道。


  “三哥教训得是,小弟孟浪了。”


  这一见没能煽动起三爷,四爷也不敢做得太过,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甚情愿地致歉道。


  “不妨事,都是为了公务么,四弟不必放在心上,此事还是由为兄来处置好了。”


  三爷很是和煦地压了压手,看似宽慰了四爷一番,语调也算得上和蔼,可实则却是毫不容情地剥夺了四爷处置此事的权力。


  “三哥英明。”


  四爷自是听得出三爷话里的真实意思,眼神立马便是一凛,但却不敢发作出来,毕竟如今三爷才是清欠的主持者,他四爷不过是协办而已,压根儿就没有与三爷分庭抗礼的本钱,就算心中再恼火,在这当口上,也就只能是强忍了下来。


  “嗯!”


  三爷没再理会四爷,对于其的称颂,三爷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旋即面色又是一沉,目光炯然地扫视了下头诸将一番,视线最终落在了先前跳得最欢的葛台合身上,但并不急着开口,而是就这么阴冷地死盯着葛台合,直看得葛台合心惊肉跳不已。


  “咕嘟。”


  一见三爷的目光不善得很,饶是葛台合生性胆大,却也同样有些吃不住劲了,可着劲地咽了一大口唾沫,强撑着开口道:“王爷,末将,啊,末将……”


  “本王若是没记错,尔便是丰台大营的葛台合、葛副将罢?”


  三爷压根儿就没给葛台合将话说完的机会,一摆手,面色阴冷地发问道。


  “啊,是,是,是,末将正是葛台合。”


  葛台合虽是有心要闹事,可此际被三爷这么一死盯着看,心底里却是不免有些发毛,自不敢再强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陪着笑脸地应答着。


  “早听说十弟收了个不错的奴才,想来便是你了,嗯,如此说来,也算不得外人了,好,甚好。”


  三爷并未急着发作葛台合,而是淡淡地一笑,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道。


  “三爷过奖了,末将旁的没有,就是有一颗对朝廷的忠心,末将……”


  葛台合虽是副将,可却是新提拔上来的,原本不过一小小的游击将军而已,自是无资格见到位高权重的三爷,不过么,倒是没少听闻三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此际一听三爷话语蹊跷,心下里当即就更虚了几分,忙不迭地陪着小心。


  “忠心?嘿,好一个忠心!大胆葛台合,安敢虚言哄骗本王,尔的忠心都被狗吃了么?嗯!”


  没等葛台合将话说完,三爷脸上的和煦已是消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冰霜,但见三爷猛地一拍文案,霍然而起,叉指着葛台合,劈头盖脸便是一通子臭骂。


  “末将,末将……”


  尽管已有了被三爷刁难的心理准备,可真当三爷暴怒而起之际,葛台合还是被吓了一大跳,面色煞白地呢喃着,一时间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晴儿!”


  三爷压根儿就没理会葛台合的惶急,声线阴冷地点了弘晴的名。


  呼,总算是挨到咱出场了!今儿个的整场大戏都是弘晴事先设计好的,事情也基本都按着预定的轨道在运行着,可弘晴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除了要防备四爷与那帮将领们的同流合污之外,还为三爷的发挥捏了一把的汗,好在一切都顺遂得很,弘晴悬着的心也就此稍松了些,但依旧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第二百零二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三)


  三爷话音刚落,弘晴已从旁站了出来,深深一躬,高声应答道。


  “葛副将自言忠心耿耿,本王却是不信,尔这就剖析一二,让大家伙都看看这位葛副将的心到底是红还是黑。”


  三爷以往在朝中向来以待人和善为人称道,甚少见其与人发生争执,更无人见过其雷霆震怒的一面,然则自打弘晴穿越以来,三爷诸般事宜皆顺遂无比,原本与光同尘的性子已是渐变,此际更是霸气外露,隐隐然已是有了明君之气象,嗓门虽不甚高,可内里却满是威严之意味。


  “是,孩儿遵命!”


  能见到三爷霸气的一面,弘晴自是欣慰得很,不过么,这当口上却不是感慨的侍候,弘晴并未多言,只是声音洪亮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旋身,面带讥讽之色地望向了惶恐不安的葛台合,朗声开口道:“葛台合,正红旗人,康熙十一年生人,现年三十有三,康熙二十九年入九门提督为卒,三十六年升把总,三十九年拜入十贝子门下,旋即晋游击将军,四十年升参将,去岁十月晋副将,名下亏欠白银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一两,分别是康熙三十九年七月二十四日借支白银三千四百两;康熙四十年五月十七日,借支白银四千两百二十两,……,累计共从国库借支七笔,本贝勒可有说错?”


  “这个,这个……”


  葛台合自个儿欠了多少钱倒是知道的,可对具体的借款时间却是早就忘得个一干二净了,这一听弘晴随口道来,便已如数家珍般地将自己的老底抖得个底朝天,心中的惶恐之意顿时更盛了几分,心一急,口中便结结巴巴地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葛将军对本贝勒所述可有异议么,嗯?”


  弘晴做事素来缜密得很,压根儿就不可能给葛台合留下丝毫含糊的机会,略等了片刻,见葛台合还是没能支吾出个所以然来,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喝问了一句道。


  “没,没有。”


  别看弘晴年岁不大,可这几年下来,在朝中也不知搅起了多少的是非,所过之处,落马的大小官员不知凡几,简直都快成了官场煞星了,他这么一板起脸来,葛台合登时便有些个吃不住劲了,猛地打了个寒颤,赶忙胡乱地摇了摇头,心惊肉跳地应答道。


  “没有便好,先前本贝勒听葛将军自承无钱还债,真是如此么?”


  弘晴并未计较葛台合的失措之表现,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道。


  “这……,呵呵,末将岂敢虚言哄骗小王爷,实情确是如此,但消末将手头有余钱,定当还了亏欠,奈何末将囊中羞涩,确是还不起啊。”


  这一听弘晴如此问法,葛台合心中立马便打了个突,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方才按着十爷事先的交待哭起了穷来。


  “嗯哼,葛将军的意思是说若是有钱,便一准会还清亏欠,本贝勒可有听错?”


  弘晴并未直接驳斥葛台合的哭穷,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其一番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往下追问道。


  “这个自然,末将身为朝廷命官,岂敢无故拖欠亏空,但消手头稍有宽裕,自当还了去。”


  这一见弘晴脸色怪异,葛台合心中已是虚到了极点,奈何如今已是没了退缩的余地,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强顶了下去。


  “很好,有葛将军这个保证,本贝勒也就安心了,既如此,就请葛将军将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一两的亏欠一并还清好了。”


  葛台合这等强撑的话一出,弘晴可就笑了,一摊手,不容分说地便要起了账来。


  “啊,这……,小王爷此言何意,末将不明,还请小王爷赐教。”


  一听弘晴此言蹊跷,葛台合登时便迷糊了,满脸讶异之色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看弘晴的脸色,迟疑地应了一句道。


  “不明?嘿,葛将军这是在跟本贝勒装糊涂么,很好,那本贝勒就跟你算笔账好了,南大街横亘巷口两侧店面三间,总值七千八百两银子,虽不挂在你名下,可名义上拥有者却是尔府上的奴才喇麻,此人不过一下人耳,若是真有如此多银子,又何须与尔为奴,足可见此三间铺面都是你葛台合所有,再有,前年尔通过中人‘钱记绸缎庄’掌柜孙福胜向‘陆记木材行’掌柜陆大用放贷五千两银子,今岁三月,又通过孙福胜向‘王记布庄’掌柜王闵存放贷三千两银子,再算上尔自己所拥有的城外庄子一个以及位于通州码头的两间库房,总值也有个一万两千两银子,粗粗一算,归在你葛台合名下的产业便已有白银两万七千余两,敢问葛将军何时穷过,嗯?”


  早在当初怂恿三爷离京赴河南赈灾之际,弘晴便已开始着手部署调查事宜,针对的便是那些欠债大户,尤其是八爷一伙的门下奴才们更是调查的重中之重,不止动用了“尖刀帮”的力量,同时也将老十五、老十六全都调动了起来,为的便是摸清情况,当然了,碍于能量,并不可能得到太过详尽的资料,然则待得回了京,洞悉了四爷与八爷联手的阴谋之后,有针对性的调查显然就有成效了许多,葛台合等几个八爷一伙的门下奴才之家产都已基本摸清,此际道将出来,自是顺溜无比。


  “末将,末将……”


  葛台合万万没想到自个儿的家产竟然会被弘晴道出了大半,便是连私下放高利贷的违法事儿也被当众揭破,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面对着弘晴的喝问,哪还说得出话来,也就只剩下瞠目结舌的份了。


  “葛将军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打蛇就须打死,若不然,让蛇缓过了气来,一准没啥好果子吃,这一点,弘晴自是清楚得很,自不会给葛台合喘气的机会,面色森然地又喝问了一嗓子。


  “末将冤枉啊,此般事皆非末将所为,末将实不知小王爷所言从何而来,末将不服,末将不服!”


  有钱不还亏欠本就有着抗旨不尊的嫌疑,私下放高利贷更是朝廷明令禁止之大罪,两罪并罚之下,葛台合便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这一见情形不对,登时便急了,不管不顾地便狂嚷了起来。


  “怎么?葛将军以为本贝勒冤枉你了?也罢,那就让你彻底死心好了,来人,带证人上堂!”


  弘晴此来可是做足了准备的,摆明了就是要拿葛台合祭旗,又怎会被其虚言狡辩蒙混了去,但见弘晴面色一沉,高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下头呆着的李敏行等人高声应诺而去,不多会,已是押解着数人行上了堂来。


  “末将冤枉,末将冤枉啊,末将……”


  这一见孙福胜、陆大用、王闵存等几个关键人物被王府侍卫们押解上了堂,葛台合哪还会不知事情已是败露无疑,顿时便瘫软在了地上,浑身哆嗦不已地喊着冤,只是声音却是越喊越小,到了末了,也就只剩下呢喃之音了的。


  “葛将军还需要对证否?”


  弘晴倒是没急着让孙福胜等人证上前指证葛台合,而是面带讥讽之色地扫了葛台合一眼,慢条斯理地发问道。


  “末将愿意还钱,末将愿意还钱,末将这就去筹款,三日,啊不,两日内必将所欠之亏空填上,还请小王爷高抬贵手,饶了末将一回罢,末将知错了。”


  事到如今,葛台合哪还顾得上甚十爷的交待,赶忙趴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了起来,那小样子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葛将军既是答应还钱,本贝勒自无不准之理,来人,上契约,让葛将军签了再走。”


  弘晴的目的只在清欠,至于葛台合违法放贷一事么,弘晴却是懒得去多加理会,左右今儿个户部之事压根儿就保不了密,就算弘晴不出手,也自有言官们会上本弹劾于其,暂时放其一码,自是无可无不可之事了的。


  “末将这就签,这就签。”


  把柄被拿,葛台合已是再没了抗争的勇气,这会儿只求能脱身,至于后头会有啥厄难,他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便一咕噜翻身而起,满脸恭谦之色地应了诺,自有王府侍卫们将早已备好的还款合约递到了葛台合的面前,督促着其签押了一番,方才放其自行离去。


  “诸位将军还有谁要说自己没钱的么,嗯?”


  葛台合灰溜溜地走了,那踉跄的背影落在诸将们的眼中,自不免都暗生兔死狐悲之感,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放诸将们过关,一句话说将出来,顿时便令诸将们尽皆为之色变不已。


  “小王爷,末将有话要说!”


  好一阵的死寂之后,又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站了出来,毫不示弱地瞪圆了眼,亢声说了一句道。


  “台提督有话只管说,本贝勒听着呢。”弘晴定睛一看,立马便认出了此人的来历,赫然正是四川提督台吉古,心中微微一动,已然猜到了台吉古此际跳将出来的居心究竟何在,但并揭破,而是不动声色地应承了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四)


  在场的将领们有近半是京师各驻军的,自是不敢肯定弘晴是否真握有自家的黑材料,可四川提督台吉古却是没这个顾虑,自忖任所远在西南,天高皇帝远,压根儿就不怯弘晴的威胁,当然了,他也没敢再嚷嚷自己没钱,而是将矛头转向了两位欠债大户,摆明了就是要将弘晴一军。


  “对啊,事情总有缓急之说,那些欠债大户不追,总追着我等这么点小钱,那也太说不过去了罢?”


  “台大人说得对,这事儿就该从大抓起,只消曹家与巴军门都还清了亏空,我等岂敢再拖着。”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


  诸将们先前尽管都被葛台合的下场弄得心慌意乱,可待得台吉古冒出了头来,诸将们顿时又来了精神,也不等弘晴发话,乱哄哄地便又闹腾上了,显见这一招也是八爷一伙定下来的应对策略之一。


  好你个老梆子,还真敢说么,嘿,就等你了!


  弘晴先前就已猜到了台吉古跳出来的动机所在,此际一听果然说的便是这码事儿,心中自不免暗自冷笑,可脸上却是一派的淡定,很是耐心地听着诸将们的哄闹,直到吵嚷声渐消之后,这才微微一笑道:“台提督此言当真?”


  “甘当军令状!”


  将曹家与巴锡这两位老爷子的心腹端出来当靶子乃是十爷交待过的中策,防的便是弘晴耍拿人把柄玩阴谋的把戏,台吉古之所以跳出来提议,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的便是要堵上葛台合被拿下的缺口,在其想来,曹家与巴锡两位都欠下了巨额的亏空,怎么折腾都断无还清之可能,可此际见弘晴笑得如此自信,心不由地便为之一虚,奈何话都已说过了,此际要想回缩,已是没了可能,也就只能是咬紧牙关地硬顶下去了。


  “嗯,台提督这话本贝勒还是信得过的,诸位也都是作如此想么?”


  弘晴并未直接点评台吉古的表态,而是环视了一下等着看好戏的诸将们,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


  在场的诸将见过弘晴本人的其实并不多,可没听过弘晴之诸般事迹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这会儿见弘晴笑得如此无邪,心下里可就不免都打起了鼓来,一时间还真就没谁敢第一个跳出来表态的。


  “怎么,诸位将军连这么点勇气都没有么?”


  诸将们不开口,弘晴却也不着恼,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无甚顾忌地便刺了众人一句道。


  “怕个毬的,最大不过一死,末将赌了!”


  “不错,赌了,巴军门与曹家都嫩还清,我等又有啥不能的!”


  “赌就赌,谁怕谁啊!”


  ……


  众将都是厮杀汉,不少人手上可都是挂着人命的,血勇之气自是不缺,被弘晴这么一激,哪还能稳得住,一个个全都嗷嗷叫了起来,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好,诸公既是愿与本贝勒一睹,那本贝勒就却之不恭了,来人,上合约,请诸位将军签押!”


  这一见成功地挑起了众将的火气,弘晴心中自是暗爽不已,也没多废话,一挥手,让一旁挥笔记录的王府文书们赶紧将合约草拟了出来,过目之后,便即让一众红着眼的将军们全都签约了一遍。


  “四叔,怎地没见曹大人,莫非是没通知到么?”


  众将都已签完了赌约,可弘晴却并未去催逼在座的巴锡,而是转回了身子,满脸不解之色地望向了四爷,一派狐疑状地问了一句道。


  四爷先前一直都在陪着三爷,始终就不曾离开过三爷的办公室,对于曹寅不曾出席之事还真就不清楚,这会儿一听弘晴见问,自也就答不上来,没奈何,只好侧脸望向侍立在一旁的范时捷,虽未开口发问,可眼神里却满是探询之意味。


  “回小王爷的话,曹大人原是来了的,可方才刚到,就被陛下召了去,说是曹家的亏欠另案处置。”


  这一见四爷看了过来,范时捷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答道。


  “哦,原来如此,诸位,既是皇玛法有了旨意,我等自当遵从才是,曹家之事便不计在此案中,想来诸位该是不会反对的罢?”


  曹寅一事本就是出自弘晴的手笔,他又岂会不知个中缘由,之所以要发问,只不过是为了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扛出来挥舞上一番罢了。


  “……”


  一听曹寅被老爷子叫了去,诸将们当即就傻了眼了,可就算再给他们几个胆子,又怎敢当众说老爷子的不是,只是要他们就这么认了下来,显然也不甚甘心,不为别的,只因曹家所亏空的金额可是在场众人之首,哪怕曹家产业不少,可要想还清亏空也断无一丝的可能,明摆着是个攻击的好靶子来着,就这么无端端地没了,叫诸将又怎能不为之恼火在心的,奈何这等场合下,又不好跟弘晴多加计较,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对了的。


  “诸公既是都没意见,那本贝勒就当诸公都同意了,那就请诸公重新将合约更改一下好了,来人,更改合约,烦请诸位将军再行签押一回。”


  弘晴脸皮厚着呢,哪会在意众将们的冷脸以对,也不管众将们的沉默究竟是啥内涵,自顾自地便下了令。


  咋办?凉拌呗,话都被弘晴说尽了,众将们纵使想反对,也找不着太好的理由,加之又顾忌着自身屁股底下不干净,唯恐有甚把柄扣在弘晴的手中,真若是再闹腾,万一落到葛台合一般的下场,那乐子可就要大了去了,再说了,众将们也不相信巴锡能将个人亏空与两江地面的亏空尽皆还清,少上一个曹寅似乎也无甚大不了的,正因为此,尽管满心的不甘,可该签押的,众将们还是硬着头皮又签上了一回。


  “巴军门,他们都不信您能还清亏空,可本贝勒却是信的,奈何本贝勒说了不算,这事儿还须得巴军门自己来说才是。”


  弘晴可没管诸将们心里头是甚想法,待得众人签押一毕,视线便即落到了始终沉默不语地端坐在诸将之首的巴锡身上,拱了拱手,笑呵呵地提议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巴锡人虽老,性子却依旧辣得很,半点含糊都没有,干脆无比地给出了答案。


  “啊……”


  “嘶……”


  “厄……”


  ……


  诸将们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自是清楚巴锡名下挂了多少的账,本以为巴锡这会儿该是竭力推脱才对,却万万没想到巴锡居然真打算还钱,登时便全都傻了眼,惊咦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巴军门,您不会是在说笑罢?”


  湖广总督阿山先前虽也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并不曾跟众将们一道闹腾,然则其心底里也是不想还亏空的,此际一听巴锡如此说法,大惊之余,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紧赶着便出言问了一句道。


  “阿军门看老朽像是在说笑么?哼,我等身为朝廷重臣,挪用库银本就已是不该,再要赖账不还,岂不与地痞流氓无异?”


  巴锡乃是在场所有将领中资格最老的一个,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个,别看同为总督,巴锡的圣眷比之阿山不知高了多少,自是无须给阿山留甚情面,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便教训了阿山一通。


  “那是,呵呵,那是。”


  阿山是方才提拔起来没多久的总督,属于八大总督里的小字辈,早年还曾在巴锡的麾下效过力,这会儿被巴锡当众教训了一番,心中虽不爽,却又哪敢还嘴,也就只能是尴尬万分地陪着笑脸。


  “这不可能,末将不信!”


  四川提督台吉古第一个从震惊中醒过了神来,也不管甚上下尊卑,跳将起来便高呼了一嗓子。


  “对,末将也不信,巴军门若真有还钱之能耐,又何须被提到户部来过堂,此必是谎言无疑!”


  “巴军门,您老乃朝廷柱石,末将一向钦佩得很,可要说您老能还清亏空,末将却是不敢苟同,两江地面可是有着两百一十八万银子的亏空,您老便是有三头六臂,怕也难为罢?”


  “就是,拿虚言哄谁啊,莫非巴军门这是与弘晴世子串通好了,专一坑我等不成?”


  ……


  众将们压根儿就不信巴锡能还得清亏空,被台吉古这么一嚷嚷,顿时全都回过了神来,骂娘的有之,说怪话的有之,当面直斥巴锡说谎的也有之,沸反盈天之下,现场登时又是一片大乱。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笑,可鄙!”巴锡从来就没有欠债不还的心思,只不过是真还不起罢了,可有了弘晴的指点,他对还清亏空已是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心中的底气足得很,加之原本就看不惯这帮将领们的无赖德性,鄙夷起来自也就不留半点的余地,直骂得众将全都面红耳赤不已。


  第二百零四章底牌揭开(一)


  “巴军门能有此决心怕不是好的,只是空口无凭,不知巴军门可有甚保障否?”


  眼瞅着形势不妙,别有心思的四爷可就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四贝勒可是怀疑下官之人品么?”


  巴锡向有言必行之美誉,这冷不丁地被四爷质疑,心下里自是大为的不满,虽不好冲着四爷发火,可反问的语气却着实是好不到哪去。


  “巴军门言重了,本贝勒并无此意,只是户部清欠乃是国之要务,皇阿玛向来视为重中之重,须轻忽不得,若是巴军门真能带头示范,实我朝廷之大幸也。”


  四爷的脾气一向不是很好,但并非不知轻重之辈,尽自被巴锡的硬话顶得难受至极,却也不会在此事与巴锡发生公然的冲突,也就只是温和地一笑,将老爷子这么大旗扛了出来,语调虽和煦,可内里却满是逼迫之意味,要的便是巴锡当众拿出真金白银来。


  “有甚大幸不大幸的,下官欠了债,就该还钱,哪有那么多旁的废话,先前台提督不是说要立军令状么?那下官也就跟着立好了。”


  尽管四爷已是温和地解说过了,可巴锡却依旧余怒难消,压根儿就没给四爷留多少的脸面,**地又砸出了句话来。


  “三哥,您看这……”


  四爷实在是拿又臭又硬的巴老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侧脸望向了三爷,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巴军门之言本王自是信得过!”


  三爷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被四爷糊弄了去,但见三爷面色一肃,斩钉截铁地便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多谢王爷信重!”


  巴锡此番能渡过难关,全仰仗三爷父子之功,心中自是感激得很,这等时分自不吝对三爷表示一番敬意。


  “三哥,此乃要务,须开不得玩笑,口说怕是无凭罢,终归须得有所凭证方才妥当。”


  四爷百般不愿形势就这么被三爷父子操控了去,尽管明知道此时再出言恐惹人生疑,却也不得不再次强调了一句道。


  “四弟稍安勿躁,巴军门既是敢言,自是有所凭借,四弟不妨往下听了去。”


  这一见四爷露出了破绽,三爷自不肯放过这等讥诮四爷一把的大好机会,只一摆手,笑眯眯地劝慰了一句,可内里却满是讥讽之意,大体上是在暗指四爷这等猴急之心性是别有企图。


  “三哥说的是,小弟孟浪了。”


  被三爷这么一挤兑,四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奈何又发作不得,也就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勉强应付了过去。


  “晴儿,你且继续好了。”


  三爷没多理会四爷的尴尬,无所谓地一摆手,又将主持大局的权力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弘晴的手中——不是三爷没主持大局的能力,而是这等行诡诈之道的对赌事儿尽管能胜,对三爷的名声也没啥好处,他只消坐镇在此处,便跑不了大功一件,至于选择弘晴而不是他人出面,说穿了就只有一条——唯有弘晴能让三爷无条件信任,无论是能力还是忠心都是如此。


  “是,孩儿遵命!”


  三爷有令,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躬身应了诺,而后一旋身,再次朝向了一众惶惶不安的诸将们,展颜一笑道:“诸公与本贝勒对赌之结果已现,可还有甚疑义么?”


  “末将不服,随便说说哪个不会,没见真章,我等岂能就此服输!”


  台吉古虽不是八爷等人门下,可一向就与八爷走得近,来前也曾受了八爷的郑重嘱托,自不愿见形势被弘晴所掌控,再说了他自身一屁股的烂帐,真要还清了去,这么些年攒下的家当怕得大半赔了进去,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台吉古都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认了栽。


  “末将也不服,既是要赌,总得见了凭证才是!”


  “没错,巴军门自言要还钱,那就请拿出来好了!”


  “对,没见钱到,这事儿便做不得数!”


  ……


  在座诸将就没一个愿意还亏空的,这一有了台吉古的带头,自是全都群起附和不已,原本低落下去的士气陡然间又高涨了起来。


  “巴军门,大家伙对您老的信心都不是很足啊,您看该当如何才是?”


  弘晴很有耐心地听着诸将们的喧闹,直到众人喊得累了之后,这才笑呵呵地朝着巴老爷子拱了拱手,笑嘻嘻地激将道。


  “哼,一群鼠目寸光的废物,不就是欠债还钱么,有甚可啰唣的,都听好了,老夫自欠之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一两白银分五年还清,到年底前,先还八万,而后四年里每年还三万,最后一年还清余额,至于两江地面之亏空,老夫打算分三年厘清,口说无凭,老夫这就签押清欠文书!”


  巴老爷子对今儿个被招来的诸将们浑然没半点的好感,黑着脸,毫不容情地骂了一嗓子,而后方才慢条斯理将还款计划道了出来。


  “嗡……”


  巴老爷子这么一说,不止是被招来的诸将们哄议不止,便是那些旁听的户部官员们也全都讶异万分地私议了开来,整个院子里顿时噪杂得沸反盈天不已。


  “来人,草拟合约,请巴军门签押。”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睬四周人等如何喧哗,一挥手,神情淡然地下了令,自有一众文书们紧赶着按巴老爷子所言之章程拟好了合约,恭谦地送到了巴老爷子的面前。


  “嗯!”


  巴老爷子并未急着签押,而是将合约细细地过了一番之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拿起身边几子上的狼毫笔,慎重地在合约上签了名,又用了手印,反复地吹干了墨迹,一抖手,将合约递给了恭候已久的文书。


  “禀小王爷,合约已签押,请小王爷过目!”


  文书接过了巴老爷子递交的合约之后,丝毫不敢怠慢了去,紧走数步,抢到了弘晴身前,恭敬地行礼禀报了一句道。


  “嗯,好,诸公对此合约若有疑问,可前来亲自过目!”


  弘晴伸手接过了文书,飞快地扫了一眼,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将那名文书屏退,而后将手中的文书扬了起来,朝着诸将们晃了晃,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道。


  “末将告罪了!”


  事关身家,诸将们自是都严重怀疑巴老爷子是在与弘晴配合着演戏,只是说到上前验看么,一时间还真都有些个犯踌躇的,场面顿时便有些冷了下来,可就在这一片死寂中,却见台吉古面色铁青地又跳了出来,告了个罪,便大步行到了弘晴的面前,伸手将合约接了过去,只一看,原本就黑的脸色顿时便更黑上了几分,眼神闪烁不已地呆立在了当场,良久不发一言。


  “台提督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弘晴等了片刻,见台吉古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就不想再多拖延,眉头微微一皱,语带不悦地吭了一声道。


  “小王爷明鉴,末将以为光凭此合约怕是做不得数罢,没见真金白银,终归不过一纸空文而已,须当不得真。”


  台吉古可不是个轻易服输之人,先前借着发愣的当口,可是绞尽了脑汁在思忖对策的,只是想来想去,也没个摆得上明面的理由,这会儿被弘晴这么一催,登时便急了,也不管巴老爷子的面子如何,毫不客气地便将这份合约贬低得一文不值。


  “竖子无礼,安敢抹黑老夫之信誉,怎么,几年没见,皮又痒了不是,嗯?”


  巴锡可不是啥好脾气之辈,这一听台吉古如此说法,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拍案而起,怒瞪着台吉古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呵斥。


  “巴军门,话不能这么说,字面上的东西终归是靠不住的,末将也是这个心思!”


  “对啊,光写这么个合约还不容易,咱也能写上百八十张的,没见钱来,那都是虚的!”


  “巴军门,这可不是军营,是户部来着,要还钱,那就得拿出银子来,见了真章才能作得了数!”


  ……


  台吉古曾在巴锡的麾下任过事,也颇受巴锡的信重,其能得以提拔,巴锡出的力不小,正因为有着这么段香火情在,尽管被骂得个狼狈不堪,台吉古却愣是没敢再回嘴,然则他不开口,下头的诸将们却是不甘沉默,一个个阴阳怪气地哄闹了起来,就差没指着巴老爷子的鼻子骂骗子了的。


  “混账行子,尔等安敢放肆如此!”巴老爷子位高权重,圣眷又极隆,不管走到哪,都是受人尊敬的主儿,哪曾受过这等鸟气,这一听诸将们越说越不像话,登时便怒了,袖子一捋,这就打算给诸将们来上一顿老拳,他这么一怒不打紧,边上侍候着的一干人等顿时全都慌了手脚。


  第二百零五章底牌揭开(二)


  巴锡就是一老而弥坚的主儿,岁数虽是不小了,可身形却魁梧依旧,他这么一发起飙来,当真不是耍的,别说边上那些户部官员们看着腿软,便是台吉古等一干将领也全都心头撞鹿不已,还真就怕巴老爷子不管不顾给给自己来上几记老拳的,正自慌乱间,却见弘晴一个大步迈到了巴老爷子的身旁,笑呵呵地伸手一扶巴老爷子的胳膊,温言细语地劝说了一句道。


  “哼,一群社稷硕鼠,欠债不还,还有理了,若是在军营,老夫早喝令拿下去军棍侍候了,甚子玩意儿,连老夫都敢质疑,作死么!”


  还别说,若是旁人上来劝,盛怒中的巴老爷子一准不会听,哪怕是三爷上来,也一样如此,可出面的人是弘晴,巴老爷子却是不好不卖这个面子了,当然了,动手虽是免了去,余怒未消地叱骂诸将一通却还是难免的。


  “巴军门不必如此盛怒,他们是不知圣意所在,方会如此孟浪,也怪本贝勒疏忽了,若是早宣了圣旨,想来就不会有如此之麻烦了的。”


  这等场合自然是不能让巴老爷子乱动拳脚的,否则的话,好端端的一场大戏就有演崩盘之可能,不过么,弘晴之所以亲自出马来阻拦巴老爷子发飙却也不全是对旁人放心不下的缘故,而是要以此来引出个揭开底牌的由头。


  “……”


  君权时代,圣旨就是天,谁敢稍有违背,那都是十恶不赦之重罪,在场人等都是官场中人,自不会不清楚圣旨的意义所在,这一听弘晴手中居然握有圣旨,顿时全都傻了眼,原本纷乱的现场刹那间便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分明。


  “三哥,非是小弟多嘴,圣旨可不是拿来说笑的。”


  一派死寂中,四爷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只是侥幸之心却依旧难免,不为别的,只因真要是让三爷成了事的话,户部闹不好就要被三爷长期霸了去,这等情形显然超出了四爷能容忍的底限,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已预感到败局恐难避免,可四爷还是硬着头皮地出言指责了一句道。


  “晴儿,没听见你四叔的教训么,磨磨蹭蹭个甚,赶紧将事情办了,你皇玛法还在宫里等着呢。”


  三爷早就已知晓了四爷的心思,却也懒得跟其一般见识,这便面色一肃,假作不悦状地训斥了弘晴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三爷没理会四爷的指责,弘晴同样也视四爷如空气,但见弘晴回身朝着三爷一躬身,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扬手,高声下令道:“来人,设香案!”


  “喳!”


  户部乃是朝廷要害,往日里便没少接过旨意,香案、净手盆等接旨必备之物自是常设,尽管都没料到弘晴会在此际要宣圣旨,可一众户部官员们办事效率却还是挺高的,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各色物事都已陈列齐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欠一事乃国之要务也……”


  香案备好之后,弘晴也没多耽搁,在净手盆里净过了手之后,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大小官员们,而后缓缓地将圣旨摊开,不徐不速地宣了起来。


  圣旨不短,足足有数百言之多,内容也不少,可归根结底来说就三条,一是同意暂时无力付清所有亏空的官员可以分期偿付,个人亏欠最长期限为五年,职守亏空最长清欠时间为三年,并须得以家产为质签押合约;其二是火耗归公,各府各县不得再私收火耗,一律由各总督府统一收取;其三,养廉银制度,亦即将统一收来的火耗扣除必须的损失之外,按吏部颁发的各官职之等差分配到人,所有亏欠国库者,养廉银一律不发,但可抵扣所欠之亏空,待得还清亏空之后,方能得领。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人等都是宦海老手了,个顶个的精明,到了这等时分,又怎会看不出三爷父子这是挖了个大坑等着大家伙去跳,奈何明白得也未免太迟了些,除了恭谨领旨谢恩之外,众人已是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倘若三爷早早将圣旨摆将出来的话,无论是四爷还是台吉古等人都可以另想他策,断不致被弘晴牵着鼻子走,而今,赌约已成,老爷子的圣旨又摆在上头,诸将们能腾挪的空间已是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非是打算抗旨不遵,否则的话,也就只有认命一条路可走了。


  “台提督可还有甚疑问否?”


  圣旨既已搬了出来,弘晴可就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了,也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瞄着跳得最凶的台吉古便发难道。


  “末将不敢。”


  台吉古这会儿当真是心情复杂至极,又羞又恼又怕,唯恐一个应对不当,弘晴便有借题发挥的余地,他可不想落到葛台合一般的下场,人在屋檐下,也就只能是先低头了的。


  “那好,就请台提督为诸公做个榜样,先将还款合约签押了可好?”


  弘晴素来就是个狠人,自然不可能因台吉古的服软便放过其一码,毫不客气地便要台吉古站出来当个表率,以报复其先前充当急先锋之举。


  “这……”


  一听弘晴如此提议,台吉古的脸色瞬间便是煞白一片,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地狂淌而下,却连擦拭一下都不敢,嘴角抽搐了良久,愣是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台提督莫非是想抗旨不遵么,嗯?”


  都到了这个份上,弘晴又岂能给台吉古蒙混过关的机会,但见弘晴面色一沉,语气不善地喝问了一句道。


  “末将,末将愿赌服输!”


  这都已被弘晴逼到了墙角上,台吉古又哪有甚法子可想,加之他也不以为签押了这么份合约就一定真要还钱,打的还是法不责众的主意,想的便是先行应付下来,回头再与诸将们串通起来,联手抵制清欠,有鉴于此,台吉古倒是没再多犹豫,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如此最好,来人,上格式合约,请台提督当场填写签押!”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扫了台吉古一眼,便已看破了其心中的小算计,可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嘉许地点了点头,一扬手,高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两名王府侍卫高声应了诺,大步抢上前来,半押半请地将台吉古让到了一旁,殷勤无比地奉上了格式合约与笔墨、朱砂盒子。


  “唉……”


  台吉古本以为自己的签押也该是与巴老爷子一般,由文书们拟个草稿出来,随便一签便能了事,可接过了格式合约一看,这才发现浑然不是那么回事,这份格式合约上除了五年偿还期与三年职守清欠期是空白之外,其余条款详细无比,明确约定了未能按期达成将受的处罚,根本就没留下丝毫让人可钻的空子,一见及此,台吉古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也就此幻灭了去,呆愣了半晌之后,不得不斟酌地在格式合约上填写着各项数据,末了,又慎重无比地签押了一番,直到合约签完,方才发出了一声懊丧无比的长叹。


  “台大人已作出了表率,诸公总该有点行动了罢,可还须本贝勒派人催请么?”


  台吉古签押得很谨慎,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几乎耗费了近乎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算是将格式合约签押好,然则弘晴却似乎并不在意台吉古的拖拉,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台吉古的合约到了手,这才微笑着逼迫了惶惶不安的诸将们一把。


  “唉,签罢!”


  “罢了,是死是活鸟朝上!”


  “毬的,认栽了账!”


  ……


  有了葛台合被拿下的前车之鉴,又有了台吉古的示范效应,诸将们显然是被逼得没了退路,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也还真就只能是乖乖地服了软,一个个骂骂咧咧地都将格式合约签押了一番之后,尽皆灰溜溜地各自散了去。


  “启禀父王,孩儿已将差使办妥,请父王明示!”


  诸将们的格式合约尽皆到手之后,弘晴略一翻阅,见并无差错,也就没再多细审,捧着厚厚的文书便行到了三爷所坐的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好,四弟,事已了,皇阿玛还在宫中等着,我等这就一并去复命可好?”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三爷的心情自是大好,可也没多啰唣,伸手接过了弘晴递交过来的文书,卷了卷,往宽大的袖子里一塞,笑眯眯地望向了面色难看无比的四爷,一派诚恳状地提议道。


  “这个自然,三哥请!”一场本该是闹剧的大戏就这么以喜剧的方式收了场,四爷的心里就算是被人狠插了几刀般地难受着,再一看三爷那等看似诚恳,实则是在炫耀的笑容,四爷更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真想一拳擂在三爷的脸上,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万万不能如此做了去的,就算心中再不满,到了此时,四爷也只能是强挤出了一丝难看至极的笑容,点头应允了三爷的提议。


  第二百零六章绕不过去的坎(一)


  户部一事虽得以顺利解决,可过程却是一波三折,愣是从辰时忙乎到了末时将尽,然则皇命在身,三爷父子与四爷都不敢稍加耽搁,甚至连午膳都顾不上用,一出了户部,便向宫门处赶了去,递上了请见的牌子之后,不多会便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从午门里行了出来,高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养心殿?这都啥时辰了,老爷子居然还在养心殿,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啊!


  一听老爷子有宣,三爷正自心情振奋,而四爷却是郁闷得不行,自是都没去多想,谢了恩之后,便即脚步匆匆地往养心殿赶了去,倒是弘晴心细,隐隐然察觉到了些不妥,不为别的,只因养心殿乃是老爷子接见外臣的所在,也是老爷子办公最常用的内廷偏殿,可眼下都已是末时将尽了,早过了接见外臣的时辰,就算要等着见三爷此番清欠的结果,那也该是在日常起居的乾清宫才对,而今,老爷子居然在养心殿里没走,显见是被旁的要事耽搁住了,尽管尚无法知晓究竟是何事,可弘晴心中却有着种强烈的预感——此事十有**与他们父子俩有牵扯,也未见得是啥好事来着,只是这当口上,并非言事的好时机,尽自心中疑窦丛生,弘晴也只能是默默无语地跟在三爷身后,一路向养心殿急行而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弘晴等人在养心殿外又稍耽搁了一会儿,直到内里传出了老爷子的宣召口谕,三人方才疾步行进了殿中,入眼便见康熙老爷子满脸笑容地高坐上首,正与斜坐在锦墩上的曹寅闲谈着江宁的风情,太子则百无聊赖地陪坐在侧,至于马奇等一干大学士么,也都没走,各自分两旁而立,三爷等人不敢细看,忙不迭地抢到了御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很好,并未让三爷等人跪着回话,笑呵呵地便叫了起。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按朝规谢了恩,各自起了身,垂手而立,皆是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老三,事情办得如何了?”


  老爷子没甚废话,一上来便直奔了主题。


  “回皇阿玛的话,诸般事宜尚算顺遂,与会诸将皆已签署了还款合约,现有合约二十六份在此,请皇阿玛过目。”


  一听老爷子开口便问今日之成果,三爷心中当真是爽利得很,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神情恭谦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朕就不看了,既是有了合约,就照着办好了,回头让刑部也备个文,敢有违者,依合约办了去便是。”


  老爷子对清欠一事虽是关切,可关心的只是结果,对于过程么,却不是很在意,只要三爷能将事情顺利办将下来,他自也就能满意了去。


  “是,儿臣遵旨!”


  接手清欠一事意味着三爷的手已是伸进了户部之中,这会儿老爷子又给了刑部备案的旨意,三爷的手似乎也能向刑部那头稍稍伸出,这对于三爷来说,自是好事一桩,哪有不紧赶着应承下来的理儿。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今日之事虽尚算顺利,却尤有隐患在,还须得防范未然为宜。”


  四爷今儿个原本是憋足了劲要拉三爷下马的,却没想到被弘晴三倒两倒,就将精心布置出来的局破得个七零八落,心中早就已是愤概难耐,这会儿一听老爷子又许给了三爷将手往刑部伸的权力,不甘之意顿时便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便一躬身,从旁插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老爷子早就对三爷的整体应对计划心知肚明,故此,先前并不曾追问今日清欠的具体过程,这会儿一听四爷此言蹊跷,眉头不由地便扬了起来,扫了四爷一眼之后,方才声线平和地发问道。


  “好叫皇阿玛得知,今日晴儿以曹家、巴军门之还款事宜与诸将对赌,……,今巴军门虽已是签押了还款文书,可曹家却尚未有丝毫响动,儿臣恐诸将心中不服,倘若再生事端,怕是于清欠大事有碍也,还请皇阿玛明察!”


  四爷的口才只是一般,可用来描述今日之清欠事宜么,却也是足够了的,但见其不厌其烦地将今日清欠之事述说了一通之后,又将曹家这枚烫手的山芋从火堆里扒拉了出来,用心么,也很简单,左右不过是等着老爷子将此事往三爷怀里塞了去罢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弟所言甚是,若不早做准备,万一有乱,须不是好耍的,三弟既是能人,想来该是已有成竹在胸才对。”


  若论一众阿哥们中谁最不乐意见到三爷混得风生水起,那太子绝对排在第一个,奈何三爷如今羽翼已渐丰满,太子能制约得了三爷的手段已是极少,眼下曹家这枚烫手的山芋无疑是为难三爷的最佳手段之一,以太子的智商,自不会看不出来,心中一动,也就不管会不会给老爷子留下啥不好的印象,急吼吼地便跟着附和了一句道。


  “嗯,老四这话,朕听着有理,老三,你对此可有甚解决之道么?”


  老爷子似乎真就被四爷与太子的说辞打动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将难题推到了三爷的面前。


  我勒个去的,果然是这事,怪不得老爷子如此迟了,还拽着曹寅聊天,敢情就是在等着给咱家老爹下套呢!

  眼前这一幕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太子与四爷在为难三爷,至于老爷子么,不过是被四爷的说辞打动了之故,可弘晴却不作此想,实际上,早在进殿那会儿,见着曹寅与老爷子谈笑的那一刻,弘晴便已隐隐看破了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只是一时间不敢完全确定罢了,这会儿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又怎会看不出个中之蹊跷,心里头不禁为三爷好生捏了把冷汗。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当不致有碍,晴儿与诸将对赌之际,便已有过交待了的,诸将是时并无疑义,今,合约已签,照章办事,又岂有甚旁的说嘴可言。”


  三爷可是精明人,尽管对老爷子突然来上这么一手有些愕然,可内里所隐含着的风险,三爷却是一看便知,自是不肯轻易便承诺接手曹家的清欠一事——曹家与巴锡可不是一回事儿,尽管曹寅的官阶要比巴锡低上两级,可曹寅却是老爷子的门下奴才,还是最信重的亲信人物之一,加之曹寅家大业大,在江南盘根错节,非是巴锡这等孤家寡人可比,无论是动曹家还是设法帮其填上亏空,都不是件简单之事,能不沾手,自没谁会乐意去碰的。


  “三哥此言差矣,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起了乱,于清欠大事恐多碍难啊。”


  四爷这回是铁了心不想让三爷好过的,这一见三爷玩起了太极推手的把戏,又怎肯坐视三爷就这么溜了去,也不待老爷子开口,便即从旁反驳了一句道。


  “四弟此言有理,我等行事须得求万全方妥,岂可坐视隐患而不平灭之理,三弟一向大才,想来该是有应对之道的。”


  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个打击三爷的机会,太子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便与四爷一唱一和地逼迫着三爷,要的便是让三爷去啃曹家这根硬骨头。


  “太子哥哥教训得是,然,臣弟以为万事脱不出个理字,有章可循,又岂怕鬼魅之辈闹事,真要有敢为者,国法岂是虚设哉。”


  三爷是打死也不愿去碰曹家的事儿,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请求老爷子出面先将曹家从清欠一事上调开,这会儿哪怕太子与四爷说破了天去,三爷也绝不肯就范。


  “罢了,此有何可争持的,既是清欠,自该一视同仁,老三,此事便交由尔办了去,尔可敢为否?”


  老爷子从早上坐到现在,人早已是有些疲了的,这一见三个儿子在那儿争执不休,心中的烦意立马便涌了起来,面色一肃,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争执,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曹家一事压在了三爷的肩头上。


  “是,儿臣遵旨!”


  三爷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就这么武断地将烫手的山芋硬塞了过来,额头立马便见汗了,可又没胆子当场与老爷子争辩,没奈何,也只能是不甚情愿地应承了下来。


  “嗯,有老三出面打理,朕也就安心了,罢了,今日议也议得久了,朕疲了,尔等皆道乏罢。”


  老爷子只管塞难题,却显然不想听三爷提要求,这一听三爷领了旨,也不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皇阿玛圣明,儿臣(臣)等告退!”老爷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殿中诸般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齐齐行了个大礼,便即退出了养心殿,随意地寒暄了一阵,也就各自散了去。


  第二百零七章绕不过去的坎(二)


  诚亲王府的内院书房中,弘晴才刚将养心殿里发生的事儿简单地述说了一番,三爷已是不耐地挥了下手,很有些个气急败坏地直奔了主题,显见心中有多烦躁,这也不奇怪,本来么,清欠的差使办得顺溜无比,三爷都已在期盼着老爷子的嘉许了,却冷不丁被浇了一头的凉水,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些,先前在宫里,三爷不敢有甚出格的表现,可到了自家府中,三爷心中的怒火可就有些个不受遏制地狂涌了起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事透着古怪,须得小心应对才成,唔,四爷之所以将曹家搬出来说事,不外是嫉妒之心在作怪,不愿见王爷顺利将清欠差使办好罢了,至于太子么,更多的则是在瞎起哄,打的不过是太平拳而已,想来还不致在此事上与四爷、八爷沆瀣一气,倒是不足为虑,独独圣心所在却是颇显扑朔,难测啊。”


  身为首席谋士,李敏铨自是负有为三爷排忧解难的责任,此际一见三爷心绪极糟,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欠身,将个中情由分析了一通。


  “嗯,皇阿玛这到底是要作甚来着?”


  李敏铨的分析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大体上无甚差池,可也谈不上有甚出奇之处,尤其是最关键的圣意未能有个明确的判断,这等分析显然不能令三爷感到满意,当然了,同样也不好说李敏铨的不是,概因老爷子今儿个来上的这一手实在是太突兀了些,三爷自己也是一头的雾水来着。


  老爷子到底想作甚?


  这个问题不单三爷迷惑,便是连弘晴一时间都难以看清迷雾背后的真相,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断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而是别有深意,这回府的一路上,弘晴已是思忖了许久了,奈何却始终难以摸出个头绪来,正因为此,弘晴心中的烦躁之意其实并不比三爷来得轻,只不过弘晴的城府深,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夫子,您看这……”


  眼瞅着李敏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弘晴又缄默无言,显然也是没能瞧破事情的蹊跷所在,三爷心中的不耐顿时更浓了几分,这便将问题抛给了正襟危坐的陈老夫子。


  “这就是个警告!”


  陈老夫子倒是没含糊,直截了当地给出了个答案,声音虽平和,可听在三爷等人的耳中,却有若雷霆霹雳一般。


  “这,这……”


  三爷浑然就没想到陈老夫子的答案会是这般,身子猛地一哆嗦,当即便傻眼了。


  “当不致此罢?,夫子言过矣,王爷这一向以来勤勉任事,诸般事宜皆处置得宜,并无差错,何至于有惹圣上不快处?”


  李敏铨智算之能虽是一般,可反应却是极快,没等三爷回过神来,他已是满脸不信之色地出言反驳了一句道。


  警告?这……,我勒个去的,还真就是如此!


  弘晴的心思到底非常人可比,尽管也被陈老夫子的话震得不轻,可心念电转间,已是看破了迷雾,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面色已是微变,好在城府深,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


  “这个问题由小王爷来答好了。”


  弘晴脸色的变幻极为轻微,三爷与李敏铨都不曾察觉到,可陈老夫子却是早已看在眼中,自是清楚弘晴已然猜到了些根底,只是并不清楚弘晴究竟算计到了哪一层,有心考校其一番,这便不动声色地将难题踢了过去。


  “是。”


  陈老夫子这话一出,三爷与李敏铨的视线立马全都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饶是弘晴城府深,也不禁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但也并未放在心上,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说得甚是,皇玛法在此际将曹家推了过来,确是个警告,依孩儿看来,此事恐有三层意思在内,其一,父王这些年来诸事顺遂,还尚未有受挫之时,皇玛法不免担心父王持宠而骄;其二,父王之光芒太过耀眼,恐于平衡之道有悖,非治世者所乐见也,皇玛法虽圣人,却也难以免俗,要的便是父王能善体圣心,稍作收敛;至于其三,恐也是出于保护之心理,担心父王成了众矢之的,倘若真被小人构陷,实非朝廷之福也。”


  “原来如此,唔,这么说来,曹家一事便须得有所取舍了,晴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三爷本精明之人,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是立马便醒悟了过来,再偷眼看了看陈老夫子的脸色,见陈老夫子神情淡然,并未出言反驳弘晴的分析,心下里自是更了然了几分,这便起了放弃在曹家一事上作出努力的心思,只是却又有些不敢确定,这便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此事恐难推辞,若不能决之,前番诸般努力怕都将白费了去,不止如此,四叔、八叔那头也断不会坐视,清欠一事必起大乱,父王纵使想脱身怕都难了。”


  只一听,弘晴便知三爷这是会错了意,还真以为能靠放弃拯救曹家来脱出漩涡,这显然有着缘木求鱼之嫌,真要是如此做了去,好不容易才在老爷子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形象岂不得一朝尽毁,当然了,真要出手拯救曹家么,也是个天大的难题,要知道曹家欠的可是近六十万两之巨,又岂是那么好抹平了去的,一念及此,弘晴的头都不免要大上了几圈,然则头疼归头疼,个中的利害还是得跟三爷说个清楚的。


  “嗯……,此事当何如之方好?”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的脸色可就难看了起来,显然是对曹家的事情深感棘手,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也不得其要,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长出了口大气,再次将问题摆了出来。


  如何为之?这个问题别说三爷茫然无措了,便是陈老夫子也没了辙,要知道曹家欠的可是六十万两白银啊,这可不是小数字,即便弘晴名下的“麒麟商号”家大业大,一时半会都不可能拿得出来,更别说曹家了,真要逼曹家还钱,那就只有抄家一条路可走了,问题是老爷子又岂能同意,可不抄家的话,要想从曹家榨出银子来,怕也没多少的可能性,很显然,如何追比曹家已成了摆在三爷面前的一道坎,一道压根儿就绕不过去的坎!偏生此事还不能久拖不决,若不然,四爷、八爷那头非得借机起乱不可。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解铃还得系铃人,此事终究还得着落在皇玛法身上。”


  弘晴并未急着回答三爷的问题,而是在心中反复盘算了良久之后,方才神情慎重地给出了建议。


  “嗯。”


  对于弘晴的提议,三爷显然不是太满意,但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


  “小王爷,属下以为圣上既是将此事交予了王爷,若无个头绪便又交了上去,却恐圣上见怪,势必不美,还请小王爷三思。”


  李敏铨观颜察色的能力极强,这一见三爷不吭气,立马便知三爷对弘晴的提议不甚满意,也猜到了三爷在担心些甚,只是不好说出口来罢了,这便帮着三爷将顾虑说了出来。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李先生顾虑得极是,皇玛法之所以将此事交给父王,除了有告诫之意外,也未必没有相信父王之能力的思忖在内,然,依孩儿看来,要想彻底解决此事,却还是须得皇玛法的首肯。”


  弘晴自是清楚李敏铨的发问其实便是三爷的意思,自不会对李敏铨有甚见怪之心,神情淡定地朝着三爷一欠身,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这么说来,你可是已有了甚章程了?”


  三爷乃是精细人,只一听,便已敏锐地察觉到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双眼猛然一亮,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回父王的话,孩儿确是有了些思量,只是此事不单须得皇玛法首肯,也还须得与曹寅商榷,非一时可定,在此期间,四叔、八叔那头恐不会坐视,趁机起乱难免,孩儿有一策:……,如此不单可让这帮子奸佞小人自讨没趣,父王或也可借此行抽身退步之举措。”


  弘晴点了点头,并未有甚隐瞒,娓娓将先前所思的办法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三爷脸色变幻不已。


  “夫子,子诚,您二位以为此策可行否?”


  兹事体大,三爷虽意动,却不敢遂决,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可行!”


  陈老夫子一如既往的寡言,仅仅只是给出了两个字的答案。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此策大佳,即便不成,也可转圜得回来,当无甚大碍也。”


  李敏铨智算上虽略差,可眼光却并不差,自是清楚弘晴此策的妙处之所在,回答起三爷的疑问来,自不会有甚疑义。


  “嗯,也罢,晴儿就先去试试也好,若是曹寅那头有甚要求,回头再行商议好了。”这一见两大谋士都一致认可了弘晴的策略,三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沉吟着便下了个决断。


  第二百零八章绕不过去的坎(三)


  八贝勒府的西花厅里,十爷气急败坏地训斥着葛台合等数名将领,口沫横飞,溅得葛台合等人满脸都是,却不敢伸手去擦拭上一下,八爷等人虽不曾开口,可脸上的神色同样不甚好看,尽皆阴霾密布,这也不奇怪,算计得好好的一场大闹,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踪影,不单没能扳倒三爷,反倒令三爷趁机又火了一把,大家伙心里头这会儿都跟吃了黄连一般地苦着,又哪有甚好脸色给葛台合等人看的。


  “禀八爷,内廷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将曹家清欠一事交待给了三爷。”


  就在十爷喋喋不休地骂着之际,却见郑明睿脚步匆匆地从院门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厅堂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咦?”


  ……


  一听郑明睿这般说法,八爷等人不禁都为之一愣,惊疑之声不绝于耳——先前一众将领们才来回报说老爷子将曹家一事另案处理,八爷等人都以为老爷子这是打算帮着曹家还钱了,至不济也会将曹家的亏空减免上一番,不为别的,只因曹家的亏空基本上都是老爷子自己花销了去,这一点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得很,就算老爷子将曹家的亏空全免了,也没谁会觉得奇怪的,却是谁都没想到老爷子会将曹家往三爷手里硬了过去,这里头又岂会没有蹊跷。


  “尔等都先退下!”


  事情既已起了变化,八爷可就没耐心再听十爷训人了,也没急着追问详情,而是朝着狼狈不堪的葛台合等人一挥手,满是不耐之意地吩咐道。


  “喳,奴才们告退!”


  葛台合等人都已被训得苦不堪言,这一见八爷放行,哪还敢多加逗留,忙不迭地行了个礼,逃也似地便出了西花厅。


  “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爷没理会葛台合等人的请辞,眉头一皱,面色凝重地望着郑明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八爷的话,据内线消息,事情是这样的……”


  这一见八爷问得急,郑明睿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组织了下语言,将今儿个养心殿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哈,奶奶个熊的,这回看老三那厮还能蹦跶到哪去,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十爷性子急,也没去细想内里的蹊跷之所在,只一听三爷被逼着接手曹家一事,便已是乐得哈哈大笑不已。


  “不对啊,这里头有古怪,曹家那么点破事儿有谁不知道的,六十万两都是老爷子自个儿使了去,这会儿却叫老三去追比,怎么看都不对味来着。”


  九爷心细,自不似十爷那般盲目乐观,眉头微微一皱,满脸狐疑之色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九哥说得对,这事儿还真就有古怪,皇阿玛如此圣明之人,又岂会行无缘无故之事,难不成是老三无意中触了皇阿玛的禁忌?”


  老十四是个机灵人,自也能看出此事的味道不正,只是说到缘由么,同样也是抓瞎,话语里的猜测说将出来,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纯属瞎掰罢了。


  “嘿,管那么许多作甚,曹家这枚烫手山芋如今搁在了老三的怀中,乐子可当真不小,我等兄弟可不能白看热闹,怎么着也得帮着老三添点柴,好歹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些,烤老三个外焦内嫩的,岂不快哉!”


  老十一向最忌惮的就是三爷父子,最恨的也是三爷父子,能见到三爷父子倒霉,老十就比三伏天里喝了冰茶还开心,尽管搞不明白老爷子此举的用心所在,可十爷却是无所谓,这就开始盘算着要如何落井下石了。


  “陆先生,您怎么看此事?”


  八爷并未理会几位弟弟们的瞎议论,皱着眉头思忖了良久,可惜还是不得其要,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默默品着茶的陆纯彦。


  “九爷说对了,此事确是别有蹊跷,圣上用心良苦啊。”


  这一听八爷见问,陆纯彦自不好再端坐不动,这便随手将茶碗搁在了石桌上,而后一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嗯?先生此话怎讲?”


  陆纯彦此言一出,八爷的眼神瞬间便是一凛,隐隐然像是猜到了些根底,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抓不住重心,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方才谨慎地往下追问道。


  “帝王之道首在平衡,纵使赛马,终归须得马跑起来才是,若不然,又岂知马之优劣哉?”


  陆纯彦并未明言,只是含糊地提点了一番,似乎有着考校一众阿哥们一下的意思在内。


  “先生的意思是说老三这几年来风头过盛,有偷跑之嫌疑,皇阿玛这是打算强按其一头了?”


  陆纯彦的话明显意有所指,一众阿哥们不由地全都为之一愣,唯独老十四反应最快,眼珠子只一转,话便已是脱口而出了。


  “有道理,先快不是快,路遥方才知马力么,嘿,老三那厮每每出风头,这回该其倒大霉了,哈哈,哥几个加把劲,让老三好生乐呵上一把,爷可是等不及要看老三的窘样了!”


  一听老十四这话,原本就得意洋洋的老十自是更兴奋了几分,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猛地一击掌,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唔,若是这么说,倒是解释得通了,只是皇阿玛本意若只是要磨一下老三的性子,我等怕是不好在其中做手脚罢?”


  老九比较谨慎,细细地想了一阵之后,方才神情凝重地发问道。


  “九哥这说的是啥话来着,嘿,曹家欠的可是六十万两白银,就算老三将家底都卖了,也填不上那个窟窿,到头来,还不得追着曹家还钱,只要他一动手追比曹家,我等的机会怕不就来了,让台吉古那帮混球跟着闹上一出,准叫老三吃不了兜着走!”


  老十显然没那么多顾忌,这就兴致勃勃地谋划起落井下石的大计来了,还别说,老十虽是嘴快,可这会儿出的策略倒是可行得很,不止是老九与老十四心动了,便是八爷也因之眼神闪烁不已。


  “先生,您看十弟这策子可行否?”


  八爷是个谨慎人,尽管心中已有了决断,但并未急着说出,而是慎重其事地问了陆纯彦一句道。


  “曹家于三爷来说,是道绕不过去的坎,圣上将曹家推给三爷,固然有压三爷一头的计较在内,却也不凡考校之心,势不容三爷回避,此时我等只宜静观,却不宜盲动,然,若是三爷久拖不决,则按十爷所言办了去,却也无甚不妥之说。”


  陆纯彦显然比阿哥们看得更深了几分,对老爷子的心思也把握得更为到位,这一见几位阿哥都在那儿摩拳擦掌,倒也没打击众人的积极性,仅仅只是对老十的策略稍做了些修改。


  “陆先生此言甚是,八哥,依小弟看来,曹家一事既是老四这厮搅起的,总不能让老四呆一旁看着热闹,还得让老四从旁再加一把火方好。”


  老十四鬼精鬼灵得很,这一听陆纯彦同意了老十的提议,他的心思也就跟着活泛了起来,眼珠子转了转,又从旁插了一句道。


  “有道理,老四那厮今儿个可是出工不出力来着,嘿,这回可不能让其再讨巧了去,依我看啊,就该好生逼老四一下,让他在户部里生点事端,怎么着也能拖一下老三的后腿!”


  老十固然最看不惯三爷父子,可对老四同样没啥好感,哪怕此际双方是暂时的同盟关系,可老十却是不会忘了一个多月前被老四催逼的窘状,这会儿一听老十四如此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哪有不赶紧附和一把的理儿。


  “我看可行,老四如今管着户部,要生点事出来该是不难,且让老四先跟老三窝里斗上一回,我等再看菜下饭,自无不妥之说!”


  九爷对一向冷酷无情的老四同样好感缺缺,此番之所以会跟老四一方联手,全都是被三爷的威势给逼的,能有机会坑老四一把,九爷自是乐见其成。


  “先生,您看可行否?”


  八爷倒是没怎么将四爷当威胁看,当然了,若是能在整三爷的同时,给四爷找点麻烦的话,八爷倒是不吝谋划上一番的,只是心中并无十足的把握,唯恐画虎不成反类犬,沉思了良久,还是不敢遂决,这便迟疑地将问题又抛给了岿然不动的陆纯彦。


  “葛台合此番已是折定了,既如此,不妨多牺牲一点也好。”


  陆纯彦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手捋着胸前的长须,默默地思忖了片刻之后,方才给出了个看似并不搭噶的答案。


  “这……,也罢,那就这么定了,来人,去宣葛台合来见!”八爷是个极聪慧之人,尽管陆纯彦并未将话说透,可八爷却是一听便懂,略一犹豫之后,还是下了最后的决心,这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自有外头侍候着的下人们前去传召葛台合不提。


  第两百零九章再访皇华驿(一)


  曹寅与巴锡说起来是世交了,打父辈起便关系密切,又同在金陵为官,平日里往来不少,说是通家之好也不为过,可此际书房里的气氛却是诡异地沉闷着,两位老爷子似乎在比赛着耐性,都在低头默默地品着茶,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茶当然是好茶,御赐的特级雨前龙井,色香味俱全,可喝在曹寅的口中,却显然有些有些不是滋味,不为别的,只因他今儿个入住皇华驿的根本目的到现在还是没能达成——曹家乃是豪门世家,从祖辈起便是天家的包衣奴才,尽管眼下任上的亏空多达近六十万两之巨,可家业却没受太大的影响,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也有着栋不小的大宅院,曹寅自是不想在条件很一般的皇华驿入宿,自打半个月前到了京师,他便一直住在了自家的宅院里,今儿个之所以来此住宿,也非是心血来潮之故,而是想着从巴锡的口中探听个准信,以搞清三爷那头究竟为巴锡谋划了甚还亏空的法子,奈何巴锡口风甚紧,哪怕先前用膳时,曹寅已是多方试探了,却愣是没能从巴锡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这叫曹寅心中自不免又急又气。


  此番接到进京清欠的诏令,曹寅本以为是在劫难逃了的,并不敢奢望能全身而退,也就仅仅只是指望着康熙老爷子能顾念旧情,从旁搭一把手,稍稍减免些亏欠的额度,却不曾想,他才刚赶到京,还没来得及去户部报到呢,中秋夜宴上就来了个阿哥们斗殴之闹剧,风头正急的清欠也就此停顿了下来,原以为此番或许该是没事了,却又闹出了三爷强势驾临户部主持清欠一事,曹寅方才松懈下来没多久的心顿时又被生生吊在了半空上,正惶急难以应对之际,老爷子一道突如其来的召见口谕又将曹寅从苦海里暂时解脱了出来。


  之所以说是暂时解脱,那是因老爷子尽管待其和煦,家长里短地闲聊了大半天,却始终不曾就曹家亏空一事给个恩旨,反倒是将其又塞给了三爷,饶是曹寅也算是城府极深之辈了,一样被这么反反复复的起落折腾个不轻,这才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素来有深交的巴锡身上,倒也没指望巴锡能全力相助,仅仅是想知道一下三爷那头为巴锡所谋划出来的路子,也好为自身找个借鉴,可惜就这么个小小的用心都没能达成,曹寅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有多糟糕了的。


  “禀老爷,有客来访,请老爷示下。”


  就在曹寅琢磨着如何挑明来意之际,却见其此番带进京的管家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步抢到近前,面带异色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今儿个为了能从巴锡的口中探出详情,曹寅可是一早便下令闭门谢客的,这会儿见管家居然还来通禀,而面色又是如此之古怪,曹寅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轻吭了一声之后,满脸为难之色地望向了巴锡,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巴军门海涵,下官本想与您好生闲聊上一回的,却不料有不开眼的来了,得,还是去打发了为好,就先告辞了,您请留步。”


  “好走,不送了。”


  对于曹寅的来意,巴锡其实心知肚明得很,奈何他却有着不能说的理由在,倒不是弘晴不让他说,而是他不好说出口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告诉他的清欠法子可以做,却是不能说,至少在成事前,须得保密,若不然,清欠办不到不说,他巴锡指不定还得被卷入阿哥们的争端中去,那后果可不是巴锡能承受得起的,正因为此,纵使与曹寅关系素佳,巴锡也不想在其面前泄了底,对曹寅的多方试探,巴锡也就只能是装着糊涂,可心里头却是难受得紧了些,这一见曹寅要走,巴锡自是巴不得,又哪会多加挽留,也就只是客气地端起了茶碗,爽快无比地便放行了事。


  “何人来访?”


  曹寅心情不好,火气自不免大了些,这才刚出了书房,便即满脸子不悦地吭了一声。


  “回老爷的话,是诚亲王世子弘晴贝勒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老爷相商,小的自不敢阻拦,特来请老爷明示。”


  这一见曹寅声气不对,老管家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小声地禀报道。


  “嗯?他来作甚?”


  一听来的是弘晴,曹寅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变,狐疑地站住了脚,眉头紧锁地呢喃了一句道。


  “奴才不知,弘晴世子只说请老爷前去一叙,还交待奴才莫要惊动了旁人,老爷若是不想见,奴才这就去回了。”


  曹家的地位极为敏感,实是不甚适合与阿哥们有所瓜葛,老管家在曹家多年,倒是个晓事之辈,这一见曹寅有所顾忌,忙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老夫这就看看去,吩咐下去,严加守御,任何人不得私下乱议此事!”


  曹寅心中始终挂念着亏空的事儿,尽管明知在此时与弘晴见面恐遭人非议,可到了底儿还是决定先去探探口风,这便一挥手,吩咐了一番,而后也没管老管家是何等表情,大步流星地便向他自己入住的院子赶了去。


  “下官江宁织造曹寅叩见小王爷!”


  曹寅一路急行进了院子里的书房,方才转过屏风,入眼便见弘晴正端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作势便要大礼参拜不迭。


  “曹大人客气了,您且快快请起。”


  前世那会儿,弘晴就久闻曹家的大名,只是所知并不算多,大体上也就是书里看来的那一鳞半爪,并无太多直观的认识,可自打起心要直上青云以来,弘晴可是没少注意收集这时代各色风云人物的信息,对曹家自是比旁人要多了许多的了解,又怎会不知曹寅与老爷子之间的关系亲密到了何种程度,岂敢真将其当奴才看,这一见曹寅要大礼参拜,自不好端架子真受了其的大礼,赶忙起了身,虚虚一扶,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正如弘晴对曹寅有所忌惮一般,曹寅对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弘晴也有着浓浓的警惕之心,浑然不敢将弘晴当寻常小儿看,纵使弘晴已是叫了起,可曹寅还是坚持着行完了大礼,这才谢恩起了身。


  “曹大人请坐,本贝勒今儿个不请自来,多有打搅了,还请海涵则个。”


  弘晴虽久闻曹寅大名,可真说到交往么,也就是这段时日上下朝时照过几面而已,并不曾交谈过,心里头对曹寅的品性还真不甚了解,这会儿说起话来,自也就客气得很,虽谈不上拒人千里之外的生分,可谨慎的小意却是难免。


  “不敢,不敢,小王爷能来,实下官之幸也,您请坐,来人,换香茶!”


  曹寅虽隐隐猜到了弘晴的来意,可在弘晴没有说破之前,他也不敢直接去问,也就只能是在待客的礼节上下功夫,恭恭敬敬地将弘晴让到了上首坐定,又咋呼着下人们赶紧换上新沏好的香茶,好一通子忙碌之后,这才恭谦地坐在了弘晴的下首,为示敬意故,还不敢坐实了,斜着只坐了半边的屁股,摆足了下位者的姿态。


  “不瞒曹大人,本贝勒今夜前来,只为清欠一事,且不知曹大人对江宁织造亏空五十九万七千八百两银子一事可有甚章程否?”


  这一见曹寅如此谨慎小心,弘晴便已知其十有**已猜知了自己的来意,也就懒得多加寒暄,这一开口便直奔了主题。


  “这……”


  曹寅历官多年,在往来应酬上自是颇有一套,本以为弘晴即使要谈正事,总也得先迂回寒暄上一番才是,却浑然没想到弘晴会如此的直截了当,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的。


  “曹大人不必担心,本贝勒也就只是一问而已,曹大人有甚便说甚好了,就当是闲聊也罢。”


  弘晴等了等,见曹寅沉吟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眉头立马便是一扬,笑吟吟地出言开解了一句道。


  “唉……,下官惭愧,还请小王爷指点迷津。”闲聊?这等生死大事,曹寅又怎敢以闲聊处之,奈何弘晴的话都已是挑明了的,他也不好再保持缄默,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为此事所苦状地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轻巧的一句话便又将问题反踢回了弘晴的脚下,显然是打算先探探弘晴的底,而后再另作计较了的。


  第两百一十章再访皇华驿(二)

  望着曹寅脸上那惟妙惟肖的痛苦神色,弘晴忍不住便腹诽了一把,心下里却是暗自警醒了起来,概因曹寅可不是寻常地方大员,也不似巴锡那等忠直之辈,要想欺之以方,可能性显然大不到哪去,万一弄巧成拙,反倒不美。


  “不敢言指点,本贝勒只是好奇曹大人的抉择而已,呵,这么说罢,不知曹大人是想一劳永逸地解决亏空之事,还是打算图一时之安稳以致祸及子孙呢?”


  跟曹寅这等油滑的老官僚兜圈子实在是太费事了些,尽管弘晴不差那么点虚与委蛇的口才,但却并无此必要,毕竟双方如今可以算是一条线上捆着的两只蚂蚱——倘若不能将江宁织造的亏欠一事解决彻底的话,三爷一方固然会有不小的麻烦,可曹寅也别想讨到好去,毕竟老爷子与曹寅的私人关系再好,也断不可能因曹寅一人而影响到整个清欠大计,从这个意义来说,双方可谓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弘晴自是无必要多绕甚弯子,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下官愚钝,还请小王爷明言。”


  曹寅虽不敢小觑弘晴,可先前大体上也是虚与应付的成分居多,也就只是想听听三爷那头究竟有甚安排而已,其实本心里并没真打算与弘晴深谈下去,然则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震,再不敢有甚轻忽之心,恭谦地欠了下身,神情慎重地应答了一句道。


  “曹大人客气了,以您之圣眷,此番纵使在亏欠一事上别无表现,皇玛法也断不会有所为难,顶多也就是稍加训斥,容后再议罢了,说起来,于曹大人本身该是无甚关碍的,然,祸根不除,后患又岂能平哉,须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情也,曹大人该不会想着自己逍遥一生,却落得个子孙颓败罢?”


  对待曹寅这等老官僚,不将其内心里的防线轰破,后头啥事儿都别想其能真心配合,这一点,弘晴自是有数得很,自是不会给其留下丝毫侥幸的念想之可能,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曹家若是不配合行事的话,将来的下场必定悲催无疑。


  “这,这……”


  曹家本就是一大家族,如今开枝散叶之下,更是人丁众多,身为族中主事者,曹寅身上的担子极重,自然不能只顾自己而不顾身后的庞大之家族,原本还指望这能靠康熙老爷子的圣眷渡过此劫,可一听弘晴如此分析,心底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就此幻灭了去,脸色瞬间一白,满头满脸的汗水已是止不住地狂淌了下来——曹寅饱读诗书,自不会不懂一朝君子一朝臣的道理,正因为懂,所以他是真的怕了,要知道无论是他所占据的江宁织造还是曹家如今现有的产业,都肥得很,一旦没了老爷子的照应,各方势力势必会有若饿狼般扑将过来,生生将曹家撕成碎片,除非他曹家还能再另找到一靠山,否则的话,这等悲惨的下场是断难逃得过去的。


  “好茶,顶级的雨前龙井,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不错,当真不错!”


  该说的都已说透,弘晴也不想再多浪费唇舌,任凭曹寅在那儿脸色变幻个不停,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加理会,自顾自地端起了茶碗,微闭着双眼,细细地品着不说,还有闲心点评一二,就宛若他此来就专一是为了来品茗的一般。


  “噗通!”


  这一头弘晴一派无所谓状地品着茶,那一头曹寅可就坐不住了,冷汗狂流地跪倒在了地上。


  “哎呀,曹大人,您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您这是要折煞本贝勒不成?”


  曹寅这么一跪,弘晴心中虽是暗爽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大惊失色状地跳了起来,一边讶异地惊呼着,一边急忙忙地伸手去扶曹寅的手臂。


  “还请小王爷为下官做主,若有差遣,自不敢辞!”


  曹寅为官多年,自是个能伸能缩的主儿,尽管并不曾有就此投效三爷的打算,可却无碍于其将姿态放到最低,装起可怜来,还真就像那么回事儿。


  “曹大人言重了,言重了,且请起来叙话罢,但消本贝勒能帮衬的,断不敢推诿便是了。”


  弘晴本就无将曹家拉拢过来的意思,自是不在意曹寅这番表演是真还是假,他所求的只是曹寅能在清欠一事上配合行事也就足够了,至于曹家的势力么,弘晴还真就不怎么放在眼中。


  “谢小王爷隆恩,我曹家若是能脱此大难,皆小王爷之所赐也,此等大恩断不敢忘。”


  曹寅能得老爷子如此宠信,自然不是寻常之辈,顺杆子往上爬的能耐当真了得得很,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立马打蛇随棍上,毫不客气地便将曹家的事儿一股脑地套在了弘晴的身上,话说得感激涕零至极,愣是没给弘晴留下推辞的借口。


  “曹大人不必如此,但凡本贝勒能做的,自当做了去,且请坐下说话好了。”


  尽管早知道曹寅不好对付,可真被其这般滚刀肉似地套了上来,弘晴心里头还是不禁微有些不爽,当然了,不爽归不爽,该办的事儿却还是得办,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好说歹说地先将曹寅安抚在了座位上。


  “请小王爷吩咐,下官无有不从者。”


  曹寅显然很擅长趁热打铁,人方才坐下,便已是一欠身,紧赶着便追问起了具体章程来。


  “那好,本贝勒也就不矫情了,唔,在此之前,本贝勒还有一问题要问,不知曹家今、明两年能拿得出多少的银子来还亏空?”


  弘晴虽并不因曹寅的悲情牌而动,可也没打算再多卖啥关子,很是爽快地便应承了援手之事,但并未直接说出解决之道,而是先行问了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这……”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曹寅不禁便有些迟疑了,在搞不清弘晴的真实用意前,他实是不想先给出甚承诺来,怕的便是落入弘晴的算计之中。


  “曹家亏欠近六十万两之巨,若是一无表示,就算皇玛法不介意,却也架不住言官们的弹劾,此一条,还请曹大人谨记,唔,这么说罢,若是曹家能在今、明两年有所表示,后头的亏欠么,本贝勒倒是可设法周全一二的。”


  对于曹寅的心思,弘晴自是心中有数,但并未在意,轻笑了一声,无甚隐瞒地便给出了个承诺。


  “小王爷明鉴,非是下官推诿,实是家业有限,此一两年内,大体上能整出个五万余两的银子,再要多,家计恐难为继也,还请小王爷成全。”


  曹寅虽是不敢小觑弘晴,可说到信任么,显然也不是很深,哪怕弘晴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愿将话说实了,这便带着明显试探意味地应答了一句道。


  两年五万两?嘿,打发叫花子啊,这老东西还真是油滑得紧!


  一听曹寅这般说法,弘晴心中的不满可就不免涌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让人调查过曹家的产业了的——尽管曹家确实还不起那近六十万两的银子,可挤一挤,拿出个十几万两还是没多大问题的,真要抄了曹家的底,三十几万两也是有的,足可见曹寅所言的两年五万两银子纯属糊弄人的说法罢了。


  “曹大人既是没有诚意,那就算本贝勒此来多事了,告辞!”


  弘晴实在是不耐跟曹寅讨价还价个没完,这便起了身,作势要走人了事。


  “小王爷且慢,下官愿拿出十万两银子来,还请小王爷给下官留条活路,下官感激不尽!”


  这一见弘晴要走,曹寅可就急了,他虽不甚惧怕三爷父子的秉公办理,可却不能不为身后事考虑,自不敢真让弘晴就这么走了,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一个大步拦在了弘晴的身前,神情惶急地哀求了一句道。


  “十万两么?唔,那倒也勉强够了,那就这么签了也罢。”


  十万两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纵使曹家豪富,要在两年里拿出这么许多,也得伤筋动骨上一番,差不多已可算是曹寅的底限了,弘晴自是不好催逼过甚,毕竟下头的戏码还得曹寅来配合着往下演了去,真将曹寅惹急了也不是啥好事来着。


  “啊,这,这,呵呵,小王爷,请恕下官冒昧,那后续之手尾又当如何个应对法,还请小王爷明示。”


  曹寅挤出这十万两银子已是到了心理的极限,当真肉疼得紧,在没搞清弘晴后头如何谋算之前,又怎肯就这么被弘晴牵着鼻子走,这便豁出脸皮不要地追问了起来。


  “曹大人莫急,此事办来并不算难,只是却须得曹大人略受些委屈,不知曹大人可肯为否?”


  曹寅急,弘晴却是不急,慢条斯理地开始提条件了。


  “这……,还请小王爷明言,下官也好有个商榷处。”


  曹寅虽是心急着要摆脱亏空的压力,可要他付出太过巨大的代价么,却也不是其之所愿,此际一见弘晴在那儿卖关子,心中当真不满得很,但却不敢表露出来,也就只能是低声下气地与弘晴打着商量。


  “此事不难,当……,曹大人可愿为否?”


  弘晴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费话,贴到曹寅的耳边,细细地叮咛了起来,直听得曹寅目瞪口呆不已。


  “那好,既蒙小王爷不弃,下官从命便是了!”


  曹寅脸色变幻了良久,心中反复地权衡着利弊,可到了末了,还是却不过巨额亏空的压力,一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了弘晴的提议。


  “好,曹大人爽快,那就请将此合约签了,本贝勒也好调度一二,曹大人,请!”


  一听曹寅答应了下来,弘晴可就乐了,也没多耽搁,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早就拟好的合约,递到了曹寅的面前。


  “好,那就这么定了,一切便拜托小王爷多多帮衬!”事到临头,曹寅虽有着犹豫之心,可到了底儿还是咬牙将合约签押了一番,双手捧着,递交到了弘晴的面前。


  第二百一十一章波澜再起(一)


  差使办得顺手固然是好事一件,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特地向上书房请了个长假,每日里都陪着三爷在户部里呆着,也就只是趁闲时回了几趟工部,将积压的事宜处置上一番,好在工部那头有沈河等一干弘晴亲自提拔起来的心腹顶着,倒也没出啥大乱子,只是苦了弘晴两头跑,这日子过得当真有些疲得慌,这不,大中午地,又在工部衙门里忙活上了。


  “春山(沈河的字),这几分文档你且拿去归了档,剩下的,就由本贝勒拿到户部去核销好了。”


  弘晴趴在文案上,细细地将积压下来的十数份文档都一一过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方才一一署名签押,好一通忙碌下来,额头上都已是见了汗,却也没去理会,指点着搁在左手边的一叠文档,声线略带沙哑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下官这就去办。”


  沈河原本是都水清使司的边缘人物,尽管挂着郎中的头衔,可实际上却是闲人一个,也就是弘晴扳倒了萨穆哈叔侄俩之后,他才被弘晴亲手提拔到了都水清使司的正印郎中的位置上,正是有着这层知遇之恩在,对于弘晴的命令,沈河向来是无有不从的,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吩咐,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抱起文档,便要向外行了去。


  “哎呀!”


  沈河抱着文档方才刚走到门边,正要抬脚迈过门槛,冷不丁外头急冲进了个人来,一头便撞在了其身上,力道极猛,沈河措不及防之下,顿时便被撞倒在地上,手中的文档也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地都是,当然了,来者也没讨到便宜,同样被撞了个屁股蹲儿。


  “三儿,你个毛躁小子,急着作死么?”


  弘晴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想着趴文案上小睡一阵,这一见刘三儿跟沈河猛撞在了一起,心下里自是极为的不悦,寒着声便喝叱了一句道。


  “小王爷,事情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刘三儿顾不得屁股生疼,一咕噜翻身而来,猴急地窜到了弘晴身旁,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嗓子。


  “嗯?说清楚点,究竟出了甚事来着。”


  一见刘三儿惶急如此,弘晴的眉头立马便紧锁了起来,没好气地喝叱道。


  “啊,回小王爷的话,是都察院那头出事了,葛台合的婆娘领着几个孩子在那儿叩头要告御状呢,说是小王爷您逼迫过甚,竟致葛台合含冤自尽了,要陛下给个说法出来,眼下有不少官吏都聚集在那儿看着热闹,情形不对啊,小王爷,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这一见弘晴着恼,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顾不得喘上口大气,急吼吼地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该死,果然来了!

  一听刘三儿如此说法,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瞬间便意识到这是八爷一方的反击,稍有应对不当的话,去岁的**事件未必没有重演之可能,面色一变,也顾不得多问,霍然起了身,抬脚便向都察院方向疾步赶了去……


  “唉,天可怜见的,好端端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丢下这孤儿寡母的,该怎生过得下去啊!”


  “是啊,唉,都是被清欠闹的,造孽哦!”


  “慎言,慎言啊,这世道风气不正,乱说乱动可不成,小心被言官给告了。”


  “屁的慎言,人都死了,还不让人说几句,这还有天理不?”


  ……


  时值午休时间,各衙门的大小官吏们自都无公务在身,都察院一出状况,自是全都闻风涌了过去,待得弘晴率李敏行等人赶到之际,都察院衙门口处已是挤满了人,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说啥的都有,矛头大多直接便指向了清欠事宜,显见有人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小王爷,这味道不对啊,可要赶紧去请王爷来?”


  弘晴到了现场之后,并未挤进人堆里,而是站在场边,眉头紧锁地思忖着对策,站一旁的刘三儿见陆续赶来的官吏越来越多,心不由地便虚了,忙小心地凑到了弘晴身旁,低声地建议道。


  “不必了,先看看再说。”


  事情都已闹到这般大之地步,弘晴不相信三爷会没得到信息,之所以不露面,不外乎不方便罢了,既如此,又何必专程去请。


  “啊,是,哥几个都精神点,别让人挤着了主子!”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刘三儿自不敢再多啰唣,只是见人潮滚滚而来,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这便回头招呼了李敏行等人一番,指挥着众人将弘晴牢牢地护卫在了正中。


  怎么办?

  这才几分钟的时间而已,都察院门口已是聚集了近千人,这等架势一出,弘晴的额头不由地便见了汗,心念电转,试图找到个解决的办法,奈何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心一急,额头上的汗水顿时便涌得更汹了几分。


  “为何尽皆麋集于此,考功司众人听着,将所有在场官员一律记档!”


  就在众官吏们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瞎扯不休之际,却见吏部尚书张廷玉领着十数名吏部官员匆匆而来,一声呵斥之下,原本正兴奋无比的众官吏们顿时便作了鸟兽散,只一刹那间,都察院衙门口已是就此空旷了出来。


  “张大人,多亏您来了,若不然,本官怕是要控制不住场面了。”


  人方散去,原本站在衙门口处的左都御史温达顿时大松了口气,也不理会跪在衙门口处的葛台合遗孀如何啼哭,疾步迎到了张廷玉的近前,伸手抹了把汗,满脸诚挚地谢了一句道。


  “温大人客气了,事既了,您且自忙去好了。”


  张廷玉虽是驱散了看热闹的众官吏,可显然并不打算参合到葛台合之死的事情中去,面对着温达的谢意,也就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下,领着手下官员转身便向走,丝毫不给温达留下借力的机会。


  “厄……”


  温达宦海经营几十年,还真就没遇到过似张廷玉这般谨慎的主儿,他本还想着拉着张廷玉一道过问案情的,却没想到张廷玉说走就走得个没了影,登时便被噎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呵,温老爷子这回可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喽,那张廷玉多谨慎的个人,您老要想将他圈进是非里,门都没有!

  围观人群既已散了去,**事件也就没了重演的基础,弘晴不安的心也就此平和了下来,入眼见到温达吃瘪的这一幕,心中不禁暗自好笑不已,只是并未带到脸上来,飞快地平缓了下思绪,缓步行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温老大人请了。”


  “哦,下官见过小王爷,您来得正好,唔,这桩案子似与您有关,叶赫那拉氏将您给告了,此事非小,下官职责所在,状子怕是不得不接了。”


  温达的儿媳一直在捣鼓着其幼女与弘晴订婚的事儿,温达虽是不曾过问太多,但却已是首肯了的,此际见得弘晴行了过来,心中难免有些古怪之感,好在订婚一事尚未落实,彼此间倒也算不得亲戚,温达说起话来,倒也没太多的顾忌。


  “温大人,您要给妾身做主啊,就是他,就是他逼死了我家男人,天啊,这叫我孤儿寡母怎么活啊,温大人,您要秉公办案啊,妾身冤啊……”


  没等弘晴回话呢,原本跪在衙门前低声啼哭的叶赫那拉氏已是奋然而起,跌跌撞撞地行了几步,而后又重重地跪倒在了温达面前,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指控着弘晴,其几个年岁不大的孩子也跟着冲了过来,大哭小叫不已,而唯恐弘晴受冲击的一众王府侍卫们则纷纷上前,将弘晴护卫了起来,一时间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退下!”


  弘晴这么些年下来,大场面早经历了不少,又怎会在意叶赫那拉氏这么点小疯狂的,一摆手,将李敏行等人尽皆屏退,而后从容地朝着温达拱了拱手道:“温大人不必介怀,一切按朝规办了去便是了,既是有人告了本贝勒,那本贝勒便暂且回避一下好了。”


  “如此甚好,多谢小王爷体恤。”


  温达还真担心弘晴当场发飙的,这一见弘晴神情如常,心遂安,可也不敢轻忽了去,忙抱拳还了个礼道。


  “温大人且自忙罢,告辞。”弘晴连看都不曾看叶赫那拉氏一眼,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人向广场对面的户部行了去,身形虽挺拔依旧,脚步却是不免稍促了些。


  第二百一十二章波澜再起(二)

  户部就在都察院的正对面,中间隔着个**广场,说起来也没多远,弘晴走得急,不多会便已行进了户部衙门,只是方才转过大堂,立马便察觉到了户部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倒不是众官吏们有甚太过放肆的举措,可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景象比比皆是,望向弘晴的眼神也大多闪烁不已,这显然不是啥好兆头来着。


  “孩儿见过父王,见过四叔。”


  弘晴没去理会户部官吏们的窃窃私语,一路急行地便直奔向三爷的临时办公室,方才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三爷与四爷正默默相对而坐,气色都不甚好,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晴儿,外头情形如何了?”


  三爷先前显然与四爷谈得不是太愉快,这会儿脸色依旧阴沉着,哪怕见到弘晴进来,也不曾稍缓,叫起的声音里自不免带着几分的阴霾。


  “回父王的话,张廷玉、张大人已驱散了围观众人,事已稍平,另,温大人已接下了状纸,想必此际也差不多该禀到皇玛法处了。”


  虽不清楚三爷先前与四爷究竟是如何闹出的生分,可在弘晴想来,十有**便是因着叶赫那拉氏告御状而起的,此乃预料中事,却也不足为奇,自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面对着三爷的询问,也就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道。


  “嗯,那就看皇阿玛如何裁定好了,四弟,你说呢?”


  三爷并未对弘晴的话加以置评,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将问题抛向了缄默不语的四爷。


  “这个自然,小弟别无异议,今部里人心不稳,小弟就不多耽搁三哥了,这就去稳上一稳,告辞。”


  四爷自是看得出三爷对自己的不满,但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一向刻板的脸上挤出了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微笑,丢下句场面话,也不管三爷作何感想,施施然地便走了人。


  “哼,蛇鼠一窝!”


  三爷并未起身去送四爷,眼神阴冷地死盯着四爷的背影,直到四爷转出了屏风,三爷方才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嗓子。


  “父王,四叔可是来说叶赫那拉氏告御状一事的么?”


  四爷既去,弘晴也就没了顾忌之心,这便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嗯,那厮说部里人心惶惶,恐有骤变,建议阿玛先将清欠一事暂停了,等皇阿玛有所决断再行定夺。”


  三爷对弘晴素来信重,自是不会有甚隐瞒,阴沉着脸便将四爷的来意道了出来。


  “果然如此,父王,事情怕没那么简单,若是孩儿预料得不差的话,叶赫那拉氏这么一闹不过只是前戏而已,后头还有大乐子在。”


  一听三爷说得如此怒气冲冲,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下了个令三爷倒吸了口凉气的判断。


  “嗯?此话怎讲?”


  早几天弘晴便曾说过四爷、八爷两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三爷也已是信了的,本以为叶赫那拉氏告御状一事便是那两方谋划出来的重击了,却没想到大头还在后面,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面色不由地一白,双眼圆睁地望着弘晴,惊疑不定地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叶赫那拉氏这么一闹,皇玛法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若不然,下头一闹腾起来,后果恐有不堪,而这,恰恰是八叔等人等候已久的时机,不消多,只须那些个签押了还款合约的狗才们联名上个本章,拿迟迟不见动静的曹家为由头,行翻盘之事,倘若我等无备,必陷其彀中,至于而今么,却是无须过虑那么许多,父王只管坐观闹剧便成。”


  弘晴很清楚三爷在担心些甚子,但却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自信十足地点破了八爷那头所安排的后手。


  “嗯,那就等着也……”


  一听弘晴点破了八爷的后手,三爷的心立马就安了下来,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李敏铨疾步从外头行了进来,三爷也就此收了口,目露疑问之色地扫了过去。


  “启禀王爷,秦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给您。”


  这一见三爷眼神不善,李敏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事情既已闹开,老爷子自然不可能漠视,这一条,三爷心中自是有数得很,自不会因秦无庸的到来而有甚讶异之处,也就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一抖大袖子,缓步行出了办公室,向衙门口走了去,弘晴见状,也没多说甚子,抬脚便跟在了三爷身后……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果然不出三爷所料,秦无庸就是来宣召三爷、四爷并弘晴一道去养心殿面圣的,待得一行人等赶到了养心殿,入眼便见老爷子高坐上首,而九爷正躬身立于殿中,似乎正在与老爷子君臣奏对着些甚子,三人不敢细听,忙不迭地抢到了御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老爷子神情淡漠地扫了三爷等人一眼,无甚表情地叫了起,显然心中对三人皆有不满之意在。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见老爷子声色不对,心思各异的三人心头都不禁为之一沉,但却不敢有旁的表示,齐齐谢了恩,各自站了起来,谨慎地退向两旁,尽皆垂手而立。


  “接着说。”


  老爷子没多理会三爷等人的谢恩,目光很快又落在了九爷的身上,语调淡然地开了口。


  “是,皇阿玛明鉴,儿臣先前说了,众官员们之所以会对清欠一事普遍不满,倒不是还不还亏欠的事儿,根子当在不公之上,若是曹家这个亏欠大户一无动静,却追比他人,实有失公允,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以来,莫不如此,故,儿臣以为此乃三哥失职所致,不可不察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在三爷等人进殿之前,九爷显然说的便是叶赫那拉氏告御状的事儿,这会儿哪怕三爷已到了场,九爷也没啥忌讳,照样是一刁状告了上去,毫不客气地将“失职”的罪名扣在了三爷的头上。


  “嗯,尔等都说说看,今儿个一事当如何个了局?”


  老爷子并未对九爷的刁状加以置评,而是环视了一下殿中诸人,声线平淡地问了一句道。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九阿哥所言颇为有理,治世之道,在于公允,今,诚亲王既已领旨督办曹家亏空一事,却迟迟不见有所行动,自难怪诸臣工不满于心,至于葛台合之死么,倒也未见得便是受迫所致,或许别有蹊跷也说不定,终须得彻查一番,方可稽得真相,此微臣之浅见耳,还请陛下圣裁。”


  老爷子话音刚落,就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臣从旁闪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九爷一把,赫然竟是刚从直隶总督任上调回朝中任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的李光地。


  我勒个去的,这该死的老梆子,还真是有够狠的!

  一见李光地率先跳了出来,弘晴的牙根立马便有些发痒,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李光地之所以会在此时落井下石完全就是公报私仇来着,根子么,自然是出在陈老夫子的身上,怕的便是三爷一旦得势,会跟其算当年陷陈老夫子于不义的旧账,这一逮着了机会,还真就往死里坑弘晴父子俩。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李老大人所言甚是,儿臣门下奴才葛台合虽是不屑,却也断不容人随意欺辱了去,此事当得彻查到底!”


  李光地话音刚落,老十也跟着冒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在上,儿臣以为十弟所言殊为不妥,三哥自奉旨清欠以来,并无差池,那葛台合自身不正,不单亏空国库不还,反倒将借之国库的银两私放商户以牟暴利,纵使不畏罪自尽,也在必诛之列,其死不足恕其罪,安能以此怪罪于三哥,儿臣实不敢苟同也!”


  老十这么一嚷嚷,跟三爷走得最近的七爷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大步从旁闪了出来,毫不客气地高声反驳了老十一把。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七弟所言甚是,三哥自奉旨清欠以来,始终兢兢业业,所行诸般事宜皆以法度为准绳,何来欺辱之说,此诚十弟构陷也,当彻查其过!”


  七爷这么一站出来,五爷也不甘落后,同样是毫不客气地反诘了十爷一番。


  “七哥这说的是甚话来着,莫非小弟门下就这么平白被人逼死么?岂有此理,我等为人主子的,若是不能为门下奴才伸冤,这主子也不必当了!”


  一见五、七两位阿哥齐齐冒出来反驳自己,十爷当即就火了,也不管啥场合不场合的,扯着嗓子便嘶吼了起来。得,这回好了,正主儿都不曾露面呢,一群帮闲的阿哥们已是就此吵成了一团,老爷子原本尚算平淡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波澜再起(三)

  老爷子被一众阿哥们的争执吵得头都大了几圈,实在是不想再让众人这般没完没了地争将下去,这便不耐烦地一挥手,止住了众阿哥们的激辩,目视着垂手立在一旁的三爷,声线阴冷地喝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自打领了差使,向不敢轻忽了去,时至今日,清欠进度已是近半,所有应招而来之诸般官吏皆按皇阿玛旨意签押还款合约,个中并无偏差,儿臣所言句句是实,还请皇阿玛明察。”


  三爷早就料到老爷子会问到自己,心中有数之下,自是并不慌乱,可还是作出了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疾步抢到御前,恭谦地应答道。


  “句句是实?那朕问你,曹寅的亏空尔可办好了,嗯?”


  老爷子今儿个是在午休时被唤醒的,心情本就不是太好,再被众人这么一闹,自是更坏上了几分,加之本就有心打压一下三爷,问起话来么,声气自是好不到哪去。


  “好叫皇阿玛得知,自打领受了追比曹家一事,儿臣连夜便已将各项事宜都已通知了曹大人,承蒙曹大人不弃,已是应允了儿臣之所请,所差者不外枝节耳,近日内必可拟定正式还款文本,儿臣实不敢有负皇阿玛之所嘱。”


  面对着老爷子的冷脸,三爷心中虽是有些把握,可毕竟事情尚未定盘,却也当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委屈状地解释了一番,话语里还是为自身留下了些转圜的余地。


  “三哥说得倒是很轻巧,嘿,曹家欠着的可是六十万两之巨,他曹寅就算再能,拿甚来还?三哥这等虚言怕不是有欺君之嫌罢?”


  正因为三爷的话没说死,自不免显得有些心虚,素来就瞧三爷不顺眼的老十可就憋不住了,也不等老爷子发话,便阴测测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三哥不是在说笑罢,六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莫非您自己掏腰包帮着曹家填了去?”


  九爷同样不想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跟着也发出了质疑之言。


  “陛下,老臣以为诚亲王办差心切,也是为尽忠职守,纵使有些偏差,也是说得过去的。”


  比起九、十两位阿哥的赤膊上阵来说,李光地显然要高明了不少,一脸惋惜状地感慨着,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在为三爷开脱,可实际上却是要将三爷往死里逼——倘若三爷不能拿出跟曹家达成协议的证据的话,三爷前面所言显然就有了欺君罔上之嫌疑,就算不死都得脱上层皮的。


  “老三,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老爷子之所以将曹家这么个烫手山芋踢给三爷,其实只是想打压一下三爷罢了,并未真的指望三爷能解决得了曹家的难题,本想着待得清欠差使办得差不多了之际,再行将曹家的事儿专案处置一番,这等想法无疑是好的,却不料葛台合居然自裁死谏,又惹出了诸多官员联名上本弹劾三爷办事不公,弄得老爷子也没了法子,到了这当口上,也就只能是将错就错了的,这是要将责任硬生生地往三爷身上压了去。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确与曹寅达有所接触,按其所言,其所欠之六十万两亏空当分五年还清,第一年还四万两银子,次年还六万两,而后三年还清所有余额,概因兹事体大,牵涉极广,儿臣实不敢草率行之,尚在斟酌之中,故,并不敢呈报御前,还请皇阿玛明鉴。”


  三爷一者是要狠坑四爷、八爷一把,二来么,尽管对弘晴报来的消息深信不疑,可毕竟还款合约尚未真儿个地签订下来,三爷自是不愿将话说得太满,哪怕此际老爷子已是有了震怒的迹象,三爷的回话依旧有所保留。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三哥不会真以为这等轻巧话就能哄了人去,嘿,皇阿玛圣明着呢,三哥您还是老老实实认错的好。”


  老十就是个糙性子,自以为抓住了三爷的痛脚,哪肯让三爷就这么蒙混过了关去,言语间狠狠地贬损了三爷一通。


  “四哥,您也在户部,可曾听闻曹大人有还亏欠之计划否?”


  九爷也想着打落水狗,不过么,他却是不想让四爷置身事外,这便假作惊疑状地吭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四爷也拖下了水。


  “皇阿玛明鉴,儿臣确实不知此事。”


  一听九爷如此说法,四爷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本不待理会,可一见到老爷子的目光扫了过来,四爷却是不敢视而不见,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四爷这话一出,几乎已是坐实了三爷虚言欺君的罪名,老爷子虽不曾加以置评,可阴冷的哼声里的不满之意味已是浓到了极致。


  “皇阿玛在上,儿臣以为此际并非追究责任之时,当以安抚百官之心为要,久拖恐有变矣,还请皇阿玛圣裁。”


  眼瞅着三爷已是难有翻身的可能,八爷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闪了出来,一派公心状地进言了一番,说是不急着追究责任,可实际上却是往死里坑三爷,此无它,要想安抚百官,显然需要一个替罪之羔羊,这人选除了三爷之外,更有何人?


  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这一见四爷、八爷都已先后跳了出来,始终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的弘晴可就来了精神,从旁大步行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满脸诚恳状地开口道:“启禀皇玛法,与曹寅苟洽一事乃是孙儿奉父王之命所为,如今协议虽有,却尚有些细节待定,孙儿本想待得诸般事宜皆妥之后,再报与皇玛法知,今,既是诸位叔叔心急于此,孙儿也不敢再行迁延,是与不是,曹大人一到便可知根底,还请皇玛法明察。”


  “来人,宣曹寅觐见!”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不像是在说假,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有道诧异的精光一闪而过,可也没多问,只是一挥手,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侍立在一旁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养心殿,一路向皇华驿急赶而去。


  “臣,江宁织造曹寅叩见陛下!”


  秦无庸去后,殿中诸般人等连同老爷子在内,都失去了谈论的兴致,大殿里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半个时辰刚过,就见曹寅在秦无庸的陪伴下从殿外匆匆而入,疾步抢到御前,恭敬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罢!”


  老爷子显然等得有些疲了,叫起的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曹寅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按着朝规谢了恩,而后躬身立在殿中,一派恭听训示之架势。


  “子清(曹寅的字)来得正好,朕听闻尔已与晴儿就还清亏空一事达成共识,不知可有此事么,嗯?”


  老爷子此际心正烦,自是无心寒暄,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陛下的话,确是如此,只是……”


  曹寅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方才开口应答了一句,只是话却并未说完,留下了个尾巴。


  “嗯?只是个甚?说清楚了。”


  老爷子显然对曹寅这等吞吞吐吐状颇为的不满,眉头一皱,已是不耐地追问道。


  “陛下明鉴,这几日里弘晴世子已与微臣商榷多回,就还清亏空一事,已大体达成一致,微臣任上亏空的五十九万七千八百两银子将分五年还清,年底前先还四万两,明年年底还六万两,余下款项再分三年厘清,只是今明两年之还款微臣可以自己做主,后头的近五十万两却须得有陛下恩旨,非微臣敢擅为也。”


  这一见老爷子声色不对,曹寅的身子立马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但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不迭地将还款计划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恩旨?尔须得甚恩旨,且说来与朕听听。”


  一听曹寅如此说法,老爷子的好奇心顿时大起了,先是疑惑地瞥了弘晴一眼,而后一扬眉头,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这……”


  当初弘晴所言的法子虽是能还清亏空,可说到底却还是有些上不得台面,曹寅原本想私下里跟老爷子商议的,却没想到会在今日这等场合下合盘端出,自不免有些迟疑了起来。


  “皇玛法,此事乃是孙儿所拟,还是由孙儿来详述为妥,肯请皇玛法恩准。”


  弘晴很清楚曹寅在为难些甚,也不想看着其受窘,这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句道。


  “讲!”这么些年下来,老爷子也算是习惯了弘晴时常冒将出来的奇思妙想,倒是没责编弘晴的孟浪出列,略一沉吟之下,还是给了弘晴详述一番的机会。此言一出,四爷、八爷等人的脸色可就都有些个变幻不定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波澜再起(四)

  对于曹家亏空的事儿,弘晴早就有了腹案,这会儿说将出来,自是不慌,一番长篇大论下来,条理清晰得很。


  “荒谬,你怎知海外贸易便能盈利,若是不能,曹家的亏空还还是不还?”


  老十一向最忌恨弘晴,加之根本不信海外贸易能有巨利,也不等老爷子发话,便已是阴测测地从旁讥讽了一句道。


  “十叔若是不信,大可跟小侄对赌如何?”


  对于老十这等粗人,弘晴自是从不放在心上,哪怕此际乃是在御前,弘晴也没给其留甚面子,微微一笑,针锋相对地提议道。


  “咕噜……”


  这些年来,老十在弘晴手中的亏可是吃得多了,别看外表横着,其实内心里全是虚,色厉内荏之下,又怎敢就此接下了赌约,可待要拒绝么,却又得跌了面子,当即便尴尬得只剩下狂咽唾沫的份儿。


  “晴儿,安能对你十叔如此无礼。”


  一见老十又被弘晴给憋住了,三爷心中笑意狂涌,当然了,在老爷子当面,三爷却是不敢笑将出来的,不单不敢笑,还得赶紧绷着脸出面训斥了弘晴一把。


  “小侄失言了,还请十叔海涵则个。”


  欺负老十这等货色,实在谈不上有甚成就感可言,左右刺也刺了,将就着道歉上一下,也真算不得啥大不了的事儿,在这点上,弘晴可是自觉得很,三爷一吩咐,他立马便躬身致了歉意。


  “哼!”


  弘晴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登时便令老十面皮涨得个通红不已,心中怒火中烧,却偏生又发作不得,也就只能是冷哼一声了事。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恐大有不妥,晴儿能有襄助曹大人之心怕不是好的,然,我大清律令明文规定,在职官员不得与商有涉,怕的便是与民争利,此例若开,恐后患无穷也!”


  眼瞅着三爷父子一唱一和地将老十憋得难堪至极,九爷可就稳不住了,这便从旁站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一派忧国忧民状地出言进谏了一番。


  “九叔此言差矣,若是市货于内,确有与民争利之嫌,然,市于海外,所得之利皆来自蛮夷,何来与民争利哉?反倒是大利民生也,岂不见出去的是丝绸、瓷器,流进的却是真金白银,不仅百姓能得利,朝廷也可得其税,何乐而不为哉?窃以为,若是能以八旗之名,组商船队,建八旗商号,或可稍缓八旗渐困之苦厄也。”


  旁人不知海外贸易的重要性所在,弘晴却是深知根底,几句话便驳得九爷悻悻然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晴儿既言海外贸易有大利,朕且问你,利有几何哉?”


  老爷子并非狭隘之人,恰恰相反,其眼界开阔得很,自是知晓海外贸易风险虽是不小,可利润却也丰厚得很,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康熙三十年重开海禁,当然了,海禁虽开,老爷子却从不鼓励海外贸易,究其根本么,除了重农重商之争议难免之外,更多的则是并不曾真正知晓海外贸易的厚利究竟厚到了何等程度,此际见弘晴在那儿说得欢快,还真就起了考校一下弘晴的心思,这便一挥手,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曾派人专程到广州了解过行情,也曾与红毛国人(西班牙与葡萄牙都被大清称为红毛国)详细谈过,对此,不敢言了若指掌,却也颇有心得,大体来说,一匹绸缎在苏杭不过十两上下,可运抵南洋便可卖得百两左右,其间约莫十倍之利差,而瓷器更盛,一套中品碗碟瓷器在江南不过区区三两银子而已,可运至南洋,便足可得四十余两之巨,且红毛国人之商号遍及海外各蛮国,其需求量极大,销路实无须担忧也。”


  自打两年多前定下了发展海外贸易的战略之后,弘晴可是没少花精力去打探南洋以及东瀛一带的势力分布以及贸易规模,旁的不说,光是收集起来的资料就足以装上一大箩筐的,这会儿说起海外贸易的展望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十倍利么?倒是不少了,说说看,那八旗商号又是怎个说头?”


  老爷子对海外贸易之厚利本就略有所知,此际听得弘晴如此说法,倒也不是很惊奇,不甚在意地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皇玛法明鉴,此乃孙儿一个小小的想头,那便是以各旗名号积资入股,组建商号,参与海外贸易一事,孙儿可提供商船并水手,以贸易所得之红利接济苦困者,或可缓解户部之压力,此事眼下不过一构思耳,能否行之,孙儿并不敢言实。”


  弘晴之所以提出“八旗商号”这么个概念,固然有着将八旗拧成一股绳的想法,可这并非重点,而是另有妙用,当然了,此等妙用尚不到揭开谜底的时机,弘晴也没打算在此时说破。


  “荒谬至极,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乃误国之道也,万不可行,且似此言论有刁买人心之嫌,其心叵测,当重处!”


  四爷这些日子可是被三爷父子“欺负”得惨了,刚才又被坑了一把,这会儿正自满腹怨气,一听弘晴这等离经叛道的想头,哪还忍得住心中的怒气,也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便已是大步行出,亢声提议了一句道。


  “四叔何出此言,八旗者,乃我大清之八旗也,社稷之根基,但凡有利八旗者,无不为善,莫非眼下八旗之苦困四叔未曾见耶?”


  弘晴就一刺猬,又岂是那么好惹的,四爷这么一跳出来,弘晴可就不客气了,毫不留情地反诘了其一把,虽未言明,却暗示四爷前番整顿八旗之所以惹出乱子,便是因罔顾八旗利益所致。


  “尔这是狡辩,以商贾之铜臭污我八旗之清誉,是何居心?”


  被弘晴这么一挖苦,四爷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话也就越说越是严厉,就差没指着弘晴的鼻子骂叛逆了的。


  “四叔当真好煞气,然公道自在人心,此举可行不可行,却不是四叔说了能算的,商贾者,虽小道也,却也是国之不可或缺者,岂不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么,若无商贾南北贩卖,四叔身上所着之丝绸何来?家中饮用之茶酒又何来?莫非皆是四叔亲力造酿而得的么?”


  若论口舌之利,弘晴向来就是顶儿尖的高手,一连串的反问下来,当真犀利得很,直气得四爷眼冒金星不已,有心要搬出圣人语录来辩,可气恼之下,脑子已乱,竟自被憋得个面色铁青不已。


  “够了,尔等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么,嗯?”


  眼瞅着四爷与弘晴当庭干上了,老爷子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冷冷地一哼,不悦至极地喝叱了一句道。


  “皇阿玛息怒,儿臣失礼了。”


  “皇玛法息怒,孙儿放肆了。”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四爷与弘晴自是不敢再多争执,忙不迭地各自请罪了一句道。


  “罢了,朕也懒得跟尔等计较,海外贸易一事风险重重,未见成效前,说甚八旗商号不过是奢谈而已,自当不得准,再议!”


  老爷子没再多责备二人,淡漠地挥了下手,便给出了个含糊的结论。


  “是,孙儿遵旨!”


  旁人或许听不出老爷子话语里的潜台词,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根底,那意思不过是让弘晴先做出了成绩再来谈八旗商号的事儿,而这,显然是弘晴乐见之局面,应答起来自是爽利得很。


  “嗯,曹寅!”


  老爷子只扫了弘晴一眼,便已知弘晴明白了自个儿话里的隐藏用心,老怀自是大慰,可也没多言,侧头望向了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的曹寅,沉声点了名。


  “微臣在!”


  曹寅浑然没想到今儿个会有如此激烈的争执场面出现,心下里的不安已是浓到了极点,这会儿听得老爷子点名,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但却不敢稍有耽搁,赶忙躬身应了一声。


  “尔既是要恩旨,朕便给你一道恩旨,准尔与晴儿协办海外贸易一事,望尔能善自用心,早日将亏空填上。”大半天的议事下来,老爷子显然是倦了,也没再多啰唣,给出了道恩旨之后,也不等曹寅谢恩完毕,便即起了身,缓步转入了后殿之中,一场激烈的议事到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急谋抽身

  一番议事下来,尽管达成了预先设定的目标,曹家这块烫手的山芋算是丢了出去,也狠狠地坑了四爷、八爷一把,叫这两位主儿的丑陋面目暴露在了老爷子的面前,然则三爷的心却并未因此而稍安,反倒是更愁苦了几分,根子就出在老爷子的态度上——事虽了,可老爷子打压的用心却是落到了空处,而今朝廷六部里有三部都在三爷的阴影下,这显然不是平衡之道,接下来必然还有着不少的麻烦要来,有鉴于此,三爷自是无法开心得起来,回自家王府的一路上,三爷的脸色就始终是阴沉着,卜一进书房,连座都尚未落,三爷心中的邪气已是再也压制不住了,这便没甚好生气地埋汰了弘晴一句道。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确是孟浪了些,好在皇玛法没多计较,算是让孩儿逃过了一劫,还请父王放心,孩儿日后自当谨慎行事,断不会再有此等过失。”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然是清楚三爷这会儿真正担心的是甚子,但却并不急于点破,而是极之诚恳地先行认了错。


  “罢了,谨慎些便好,而今户部的差使也算是大体能应对过去了,至于后头的事么,唔……”


  三爷本就不是真心要责备弘晴,这一听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好再揪着不放,也就只能是轻描淡写地放了手,心思已是转到了如何应对当前之局势上。


  “父王可是担心树大招风么?”


  尽管明知道三爷真正担心的是犯了老爷子的忌讳,可这话却是断然不能明说的,若不然,那就是犯了三爷的忌,闹不好就得落个家法处置,为自家小屁股着想,弘晴自是不敢随便造次,这便拐着弯子发问了一句道。


  “嗯,算是罢,今儿个的情形已是明了,若非太子今儿个告病未来与会,就这一关怕都没那么好过,终归须得谨慎才是。”


  哪怕书房里都是心腹之辈,可三爷还是不敢明说自个儿如今的威势已是犯了老爷子的忌,也就只能是顺着弘晴的话头,隐晦地表达了想抽身退步的打算。


  “父王英明,而今之局势确是有些歪风狂刮,然,只要我等自身正,却也不怕影子斜了去,只是话又说回来了,户部的难关既过,也差不多该到还政于四叔的时候了,后头若是再出啥岔子,就且让四叔自个儿头疼去好了。”


  当初弘晴之所以设谋让三爷回来摘桃子,自是早就预计到会有眼下这一幕,也早就准备好了抽身退步的法子,而今,桃子都已摘到了手,再呆在户部这颗树上,显然不智,对于三爷见好就收的想头,弘晴自不会反对。


  “嗯,这事就这么定了也好,这几日阿玛便上个本章,早些了断也算是了了桩事儿。”


  三爷虽看到了形势的不妙,可真说到抽身退步么,其实还是有些纠结的,毕竟能将三大部尽皆玩转手心可是三爷这数年来的荣耀之顶峰,尝惯了权力的甜头,又岂是说声放弃便真能放手的,奈何三爷找不到一个既能手握大权,又能消除老爷子疑忌之心的两全之道,本想着看看弘晴能否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可惜这个愿望显然是要落到了空处,这会儿听得弘晴如此说法,就算再不甘,三爷也只能是忍痛割舍了去。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事断不可草率上本,若不然,恐遭小人非议,须得另行它法方好。”


  一听三爷要直接上本请辞,弘晴心里头当真有些个苦笑不得,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真要是这么做了去,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不单不能释老爷子的疑忌之心,反倒会令老爷子更忌讳上几分,纵使口中不说,将来应景儿抛出来,便是大过一条。


  “哦?晴儿可有甚计较么,且说来听听好了。”


  三爷虽是下了抽身退步的决心,但却并未往深处去想,此际一听弘晴话里藏着话,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细细地琢磨了一下之后,方才醒悟到个中之蹊跷所在,背心立马便是一阵发凉,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啥失态的表现,然则是问话的语调里却是不免带上了几丝的颤音。


  “回父王的话,孩儿倒是有个想头,若是……,即可顺势转身,也能将事情办到实处上,此一条还请父王明断。”


  三爷言语间的颤音虽是轻微,可弘晴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自不免暗自好笑,可也不敢带到脸上来,飞快地整理了下思绪,将早就已准备好的脱身法子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唔……,夫子、子诚,您二位看晴儿此策如何?”


  三爷静静地听完了弘晴的建言,心中已是意动,但并未直接表态,而是沉吟着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一旁的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策大善,既可释陛下之疑忌,又可得民心,实是两全之妙计也。”


  李敏铨智算之能虽是稍差,可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自是看得出弘晴此策的妙处之所在,一捋胸前的长须,已是态度坚决地赞许了一句道。


  “此事王爷不急着出面,还是让小王爷在外操持为宜,唔,小王爷不是正欲与温家姑娘订婚么,就以此为由头也好,他人也难有甚说叨处。”


  陈老夫子的智算之能显然比李敏铨要高上不少,一语便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啊……”


  一听老夫子将事情跟自个儿的娃娃亲扯上了关系,弘晴登时便傻了眼,张嘴欲要辩解,可一急之下,愣是没能找到个合适的借口,额头上的黑线顿时便狂冒不已。


  “哈哈哈……,好,后日便是好日子,又是月假之时,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回头本王便让王妃出面,先将生辰八字给温家送了过去!”


  三爷一听老夫子这般说法,登时便乐了,再一看弘晴那副尴尬样,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不已,也没给弘晴留下丝毫反对的余地,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我勒个去的,咋就又转到这疙瘩上了,晕了!

  弘晴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了眼下这般模样,还真有些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郁闷感,奈何三爷的话都已说出,弘晴便是想反对也得考虑一下自家小屁股的安全问题,没奈何只好是苦笑着默认了下来,心里头当真是歪腻到了极点……


  “四爷回来了。”


  “奴才叩见四爷!”


  “孩儿见过阿玛。”


  ……


  四贝勒府的书房中,戴铎正与文觉大师对弈着,棋到中盘,你来我往地厮杀个惨烈无比,生生令围观的了因和尚以及弘历等人看得分外的入神,愣是没发现四爷不知何时已行进了书房中,直到四爷假咳了一声,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各自起身见礼不迭。


  “都坐罢。”


  四爷的心情显然极差,并未理会众人的行礼问安,拖着脚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前,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坐在了太师椅上,而后有些个心不在焉地环视了下众人,胡乱地一扬手,叫了起。


  “主子,可是今日议事不顺么?”


  眼瞅着四爷心绪不佳,众人自是都不敢胡乱开口,戴铎见状,不得不谨慎地出言试探了一句道。


  “嗯,又被竖子坑了一道,唉……”


  一想起今儿个议事的经过,四爷的心便疼得厉害,长叹之中也不知有着几许的无奈、几许的烦躁。


  “这……”


  一见四爷这般模样,不用问,戴铎也猜到了结局一准不太妙,一时间不禁愣在了当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三爷那头又是耍出了甚招式,居然能从四爷与八爷的连番夹击中全身而退,也就不知该如何安慰四爷才妥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户部之事短时间里怕是难有扭转之可能,本贝勒也乏了,琢磨着去江南散散心也好,尔且拟个章程出来,就说本贝勒打算考察一下漕运事宜,回头本贝勒自上了本章。”


  几番与三爷较量下来,每每碰得个头破血流,无论是与太子联手,还是与八爷合作,通通都没能讨到半点的便宜,纵使四爷生性再坚韧,面对着这等惨况,也不禁起了抽身退步的想头。


  “主子,此际户部正自紧要时分,您……”


  一听四爷如此说法,戴铎可就急了,要知道四爷如今管户部不到一年而已,并不曾真将户部全盘掌握在手,这会儿若是撒手而去,三爷怕不得趁机在户部上下其手,真到那时,四爷这个管部阿哥怕也就只剩下个虚名罢了。


  “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尔只管去拟章程便是了。”


  四爷一者是心灰意冷,二来也是感慨自个儿手下无能人,竟自被弘晴那么个小儿糊弄得个天昏地暗,心底里已是起了到草莽中再觅高人的打算,当然了,这话当着一众心腹手下却是不好说出口来,他也只能是不耐地挥手打断了戴铎的进言。


  “是,奴才遵命。”眼瞅着四爷心意已决,戴铎自不好再多劝,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应允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温家虎妞


  宽大的客厅中,一身便装的温达笑眯眯地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弘晴,越看便越是满意,没旁的,姑且不论弘晴那尊贵无比的亲王世子、多罗贝勒的身份,也不说弘晴这些年来在朝中的地位愈显,就光是弘晴那等端庄周正的样子,便不是寻常人能有之气度,能得此孙婿,温达自无甚可不满意之处。


  “老大人客气了。”


  温达说起来也是老熟人了,往日里上下朝时可是没少寒暄来着,平日也是随意惯了的,可这会儿弘晴却是怎么也自在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今日一过,他或许就得改口叫温达为玛法了,这等反差未免太大了些,纵使弘晴再怎么豁达,也实在是有些放不开手脚,若是可能的话,弘晴是十二万分不想来温府走这么一趟的,奈何这事儿不单三爷与董鄂氏都极力促成,便是老爷子那头都已放了话,可怜弘晴的小胳膊又怎么别得过那三位主儿的粗大腿,就算再不情愿,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再被温达这等欣赏的眼神一打量,弘晴同学当真是如坐针毡般地难受着,也就是养气功夫了得,这才算是没弄出啥不应有的失礼之表现。


  “老朽听闻今夜圣上也将赴宴王府,说是要看看王爷所献之神秘礼物,且不知可是真有此事么?”


  温达还是宦海老手了,从区区一介笔帖式干起,混到了如今堂堂从一品的左都御史,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弘晴掩饰得很好,可温达还是看出了弘晴的紧张情绪,心下里不禁暗自好笑,可也没说破,只是温和地一笑,一派拉家常状地问了一句道。


  “好叫老大人得知,确有此事。”


  假借订婚的名义将老爷子以及诸多极品大臣们全都请到王府赴宴,乃是三爷的想头,为的便是打算借此机会施展抽身大计,个中缘由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别说弘晴与温达眼下并无太过的深交,就算是这么亲事真成了,这等涉及到王府机密的事儿,弘晴也不会向温达透底,这无关亲疏,而是保密之所须,正因为此,面对着温达的试探,弘晴也就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丝毫不提所谓的神秘礼物究竟是甚玩意儿。


  “哦,原来如此,那老朽今夜也可跟着开开眼界了。”


  这一见弘晴口风甚紧,温达自也不好再往下追问,笑呵呵地便将此事含糊了过去。


  “小姐,小姐,您不能进去,小姐……”


  弘晴是满心不自在,实在不想多言,而温老爷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跟弘晴谈些甚子,场面不禁便稍有些冷了下来,可就在此时,厅堂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咋呼声,还没等弘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见红影一闪,一名满面含嗔的小丫头已如旋风般地闯进了厅来。


  “小姐,小姐,您……”


  那小丫头方才站定,后头又有着两名十三四岁的丫鬟急匆匆地跑了来,似乎欲伸手去拉红衣少女,可又怕被见责,直急得眼圈都红了,那等将哭未哭之状着实惹人怜爱,然则弘晴这会儿却是无暇去理会那两名丫鬟的窘态,目光唰地便落在了红衣少女的身上。


  哪来的野丫头?难不成咱要定亲的就是这位主儿?

  弘晴素来胆子便肥,尽管眼瞅着这红衣少女来势不善,却也并不怎么在意,倒是有心打量了其一番,这一见面前这少女身材高挑,肤色如雪,瓜子脸上两只含忿的双眸里满是野性,心下里难免有些好奇的惊异,愣是搞不懂自个儿究竟是哪惹了这位小祖宗。


  “你就是弘晴?”


  没等弘晴思忖出个所以然来,红衣少女已是双眼圆瞪地喝问了一声,声线倒是甜美,可语调却明显不善得很。


  “海兰珠,你在此胡闹个甚,还不退下!”


  温达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孙女会在此时闯了进来,待得回过神来之际,已是来不及阻止其孙女对弘晴的发飙,顿时便有些急了,面色一板,声色俱厉地喝叱了一句道。


  “玛法,海兰珠才不嫁给他呢,不要,就是不要!”


  海兰珠人虽小,脾气却是一点都不小,想来往日里是被宠惯了的,丝毫不怕温达的黑脸,跺着脚便嚷嚷了起来。


  “放肆,尔等还愣着作甚,还不将她拉出去!”


  被自家孙女这么一顶,温达的脸上可就彻底挂不住了,又不好当着弘晴的面拿家法伺候海兰珠,只能是气恼万分地朝边上那两看傻了眼的丫鬟怒吼了一嗓子。


  “我不嫁,就是不嫁,放开我……”


  一见自家老爷勃然大怒,边上站着的两名丫鬟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齐齐应了一声,慌乱地抢上前去,四手齐伸,拽住海兰珠便要向外拖了去,奈何海兰珠挣扎得厉害,而那两丫鬟又不敢下死力,一时间竟拖不动海兰珠的身子。


  “慢!”


  望着眼前这胡搅蛮缠的小丫头,弘晴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可与此同时,也有着一股子不爽之意在心中激荡着,这便起了戏弄其一番的心思,一抬手,寒声断喝了一嗓子,止住了那两名丫鬟的拖拽。


  “看甚呢,再看小姑奶奶也不嫁给你,哼!”


  海兰珠得了自由,却浑然不领弘晴的情,这一见弘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当真是又羞又气,跺着脚便冷哼了一句道。


  呵呵,还真是母大虫来着,得,谁还懒得娶你不成?

  弘晴原本就对这桩娃娃亲没甚好感,若不是三爷与董鄂氏压着,他早就跳脚反对了,哪还容得一小丫头在自个儿面前如此放肆的,这会儿见海兰珠那等气鼓鼓的样子,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发作出来,这便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发问道:“姑娘想嫁谁?且说来听听,若是合适,本贝勒倒是不吝成全一二的。”


  “哼,本姑娘要嫁就嫁大英雄,最少得似费扬古那般的豪杰,就你这般细胳膊细腿的,连小姑奶奶都打不过,想让我嫁你,绝无可能!”


  海兰珠显然就是个很有英雄情结的小丫头,一开口便把费扬古这等名将抬了出来,狠狠地贬损了弘晴一通。


  “够了,拖下去,拖下去!”


  温达素来是个要体面的人,这会儿被其孙女这么一闹腾,自是气得浑身哆嗦不已,也没再顾着甚脸面不脸面的了,猛然一拍茶几,愤怒无比地喝令了一嗓子,那两名侍立在侧的小丫鬟见状,自不敢再有丝毫的耽搁,赶忙抢上了前去,也不管海兰珠如何挣扎,拖拽着便下了厅堂,只留下海兰珠一路的嚷嚷之声。


  “小王爷见笑了,这丫头自幼被宠坏了,回头老朽定会好生处置于其,有失礼处,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赶走了海兰珠之后,温达的脸依旧黑沉着,偷眼看了看弘晴的脸色,见弘晴似乎并未介意海兰珠的冲撞之过,忐忑的心也就稍安了些,赶忙挤出了几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小心地陪着不是。


  “不妨事,古人常云巾帼不让须眉者,不外如是也,时候不早了,本贝勒还有些俗务要办,就不多打搅老大人了,告辞。”


  若是能借着这场闹剧解除了婚事的话,弘晴自是乐意至极,可惜这不过是幻想罢了,就算弘晴闹腾得厉害也不成,不说三爷与董鄂氏那关过不了,弘晴自己也丢不起这个脸面,眼瞅着再呆下去指不定还会有甚变故出来,弘晴这便起了身,告辞而去了,甚至没等在温府后院与温家女眷们闲聊的董鄂氏,自顾自地便乘轿子回转了王府。


  “哟,小王爷回来了,怎地没将新娘也一并带了回来么?”


  弘晴心情不甚好,一回了府,既不想去内院书房见三爷,也不想直接回自家小院,进了门便逛荡着去了后花园,方才走到那种满了各式庄稼的西北角,正呦呵着众仆人打理庄稼的刘三儿便已瞧在了眼中,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了弘晴身前,嬉皮笑脸地打趣了弘晴一句道。


  “滚,一边凉快去!”


  弘晴心绪本就不好,再被刘三儿这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调侃了一把,顿时便更烦上了几分,没好气地骂了一嗓子,而后,也没管刘三儿是怎个表情,缓步便走到到田垄前,微皱着眉头,默默地看着众仆役在田间忙碌个不停。


  “主子,这会儿日头艳,要不您先到亭子里歇息,此处有小的盯着,断不会出甚岔子的。”


  这一见弘晴的心绪是真的不佳,刘三儿可就不敢再随便开玩笑了,赶忙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弘晴的身边,讨巧地请示道。


  “嗯,给爷盯紧了,若是出了岔子,小心你的皮子!”弘晴到底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尽管被海兰珠闹得极其不爽,可也不致于始终纠结在心,深吸了口气之后,便已是将这么些烦恼尽皆抛诸了脑后,没再多迁延,丢下句交待便缓步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王府夜宴(一)


  “太子殿下驾到!”


  “四贝勒驾到!”


  ……


  京师乃是权贵云集之地,一个亲王世子订婚说起来并不算多大的事儿,可落到弘晴这个多罗贝勒加工部帮办的身上,就成了满京师瞩目的焦点,这不,申时四刻,日头都尚未落山呢,诚亲王府门前便已是热闹了起来,一顶顶的八台大轿接踵而至,唱礼之声响成了一片,生生令身为主人的三爷父子忙乎得有若陀螺一般,好在门下奴仆众多,又是事先安排好了迎宾章程,虽忙却并不乱,应对间倒也算是顺利得很。


  一众阿哥们这些年来勾心斗角虽狠,可那都是私下里的勾当,在大面子上却是不能有落人把柄之处,尽管看不惯弘晴父子的大有人在,可值得弘晴订婚之时,却是没见谁托辞不来的,至于京中正二品以上的大员们么,也都一个不差的全来齐了,倒不见得是三爷父子的面子大,更多的怕是因老爷子将驾临之故,自是无人敢在这等时分有甚撅蹄子的表现,早早地便都聚集在了诚亲王府,按品级高低,或是坐在厅堂上或是被安排在了东西花厅里,一边笑谈无忌地闲扯着,一边等待着老爷子的到来。


  “皇上已出宫,顷刻便至!”


  最重要的人物总是最后一个出场,要不怎显得出重要性,这不,都已是戌三刻了,老爷子的车驾终于驶出了宫门,随着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的一声唱喝,原本正自一进厅堂里扯皮倒灶的众权贵们立马便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般地窜了起来,紧赶着全都涌出了府门外,按品阶高下排成了数行,静静地等待着帝驾的到来。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旌旗招展中,一大群大内侍卫簇拥着龙辇缓缓从照壁后头转了进来,老爷子这个今夜的主角算是到了地头。


  “儿臣(臣等)恭迎陛下!”


  龙辇方才停稳,自太子以下诸般人等已是尽皆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都平身罢!”


  两名小太监疾步抢到龙辇旁,齐齐用力卷起了车帘子,更有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扶持着老爷子下了龙辇,但见老爷子和煦地一笑,虚虚地一抬手,温和地叫了起。


  “儿臣(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这么一叫起,众人自不敢稍有怠慢,照着朝规谢了恩,而后方才各自起了身。


  “皇阿玛,您能来,实是儿臣三生之幸也,府里已布置停当,儿臣恭请皇阿玛入内歇息。”


  迎驾众人中论位份自然是太子最高,不过么,这当口上,三爷才是主人,自是无须谦让,但见三爷紧走数步,抢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伸手轻扶着老爷子的胳膊,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出言邀请道。


  “嗯,好,晴儿,来,到皇玛法这儿来。”


  老爷子并未反对三爷的提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走了几步,突然间瞄到弘晴那参杂在众阿哥们中的小身影,笑容顿时便更和煦了几分,一招手,将弘晴唤到了近前。


  “孙儿叩见皇玛法。”


  虽不清楚老爷子此时召唤的缘由之所在,可弘晴却是不敢废了礼数,忙不迭地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又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跟皇玛法一道进府去。”


  老爷子很是和煦地叫了起,不仅如此,空着的左手一伸,竟是示意弘晴上前搀扶。


  “谢皇玛法恩典。”


  伴驾而行,此乃殊荣也,即便阿哥都难得享有,三爷也就是借着地主之利,方才能做到此点,这冷不丁地见老爷子又将这等殊荣授予自己,弘晴心底里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只是犯嘀咕归犯嘀咕,弘晴的动作却是并未稍慢,谢过恩之后,便即起了身,恭谦地伸出双手,搀扶住了老爷子的左胳膊。


  “晴儿,听闻你今日被温家那小丫头给扫了,可有此事?”


  老爷子并未急着抬脚,而是促狭地挤了挤眼,笑眯眯地打趣了弘晴一句道。


  我勒个去的,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儿居然闹得老爷子都知道了,晕!

  一听老爷子提起此事,弘晴的小身子不由地便是一僵,当真有些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纵使城府再深,心里的不爽与尴尬也不免反应到了脸上,登时便被憋得个小脸微红不已。


  “哈哈哈……,难得吾家千里驹也有吃瘪的时候,哈哈哈……,那小妮子既是非英雄莫嫁,那晴儿便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了,可有信心否?”


  一见到弘晴的窘态,老爷子顿时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极其无良地调侃了弘晴一把。


  “哈哈哈……”


  “敢情晴世子也有降不住的人啊,有趣,太有趣了,哈哈……”


  ……


  一见老爷子笑得如此畅快,下头诸般人等大多为之一愣,而此时,自有消息灵通之辈悄悄地将弘晴相亲被海兰珠扫了面子的事儿道了出来,顿时便惹得所有人等尽皆狂笑不已,直笑得弘晴满脑门黑线狂冒不已。


  “既是皇玛法有令,孙儿岂敢不从,不就是区区一黄毛丫头么,孙儿岂能叫其看轻了去,自当勤勉用事,不负皇玛法之信重!”


  弘晴是打心底里厌烦这么亲事,可惜这事儿容不得其自主,左右不过是逗老爷子一乐罢了,弘晴倒是不介意表现一下豪迈之气概的。


  “哈哈哈……,好,晴儿能有此志气,皇玛法可是乐见得紧,走,陪皇玛法入内去!”


  一听弘晴如此表态,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哈哈大笑着伸手揉了揉弘晴的头,一扬手,豪气地下了令。


  “咦?这都是些甚植株,怎地看着古怪得紧。”


  “不晓得,看着似乎是黍,却又不是,那一个个鼓囊囊的,也不是是啥玩意儿来着。”


  “看下去就知晓了,三爷既是将宴席摆在了此处,想来那些植株便是三爷要献的宝罢。”


  ……


  来的宾客不少,足足有近两百之多,大体上京师顶级的权贵都已是到了场,好在王府后花园足够大,却也不虞摆布不开,这不,三十席齐齐沿着庄稼地摆开,明摆着是要烘托那地里的怪异植物,一众人等都是精明之辈,自是隐隐都猜到了三爷的用心所在,一时间乱议之声自是就此大起了,然则三爷似乎并未急着解释个中缘由,安排好老爷子的席位之后,便即陪在了左右,一味小意地讨好着,却并未下令宴席开始。


  “老三,尔不是说有甚宝要献么,就且端将出来好了。”


  老爷子兴致虽是不错,却并不想闲扯个没完,说笑了一番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


  “是,儿臣遵命!”


  老爷子金口既开,三爷自是不敢有所违逆,紧赶着恭谨地应了诺,霍然而起,一击掌,高声喝令道:“来人,上菜,开宴!”


  “喳!”


  三爷此令一下,侍候在侧的王府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旋即便听鼓乐齐鸣中,一队队盛装侍女托着食盘婷婷袅袅地从院门外行了进来,将一盘盘菜肴摆在了各席面上。


  傻眼了,全都傻眼了,两百余来宾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菜肴,全都看得个目瞪口呆不已,此无它,概因这么些菜肴全都是些不认识的食物,香倒是挺香的,可天晓得能入得了口否,一时间议论纷起间,尽皆将视线投向了意气奋发的三爷,都在等着三爷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来。


  “来人,试毒!”


  三爷并未急着解说,而是再次一击掌,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边上候着的一众小太监们取来了银针,一样样菜肴试了过去,又有专施尝毒的小太监将每样菜肴都试吃了一番。


  “启禀陛下,所有菜肴尽皆无毒,可用!”


  试毒的手续说起来简单,可真做起来却颇为的费时,足足一刻钟的时间之后,负责指挥试毒的御膳房副主事太监赵秦方才疾步抢到御前,恭谨地将试毒之结果报了出来。


  “嗯!”


  老爷子没对赵秦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挥手将赵秦屏退了开去,目光炯然地看了看满桌的菜肴,而后一扬眉,饶有兴致地开口道:“老三,这就是你要献的宝喽,说说看,都宝在了何处?”


  “回皇阿玛的话,还请您先行品尝过了,儿臣再言其之可贵处。”


  三爷显然是打算将关子卖到底了,并不急着回答老爷子的问题,而是笑呵呵地提议道。


  “嗯,那好,朕便每样都试试。”这一见三爷有心卖关子,老爷子倒是没急着再往下追问个不休,很是干脆地同意了三爷的提议,笑容满面地拿起银筷子,将几盘菜肴都浅浅地尝试了一番,这一吃还真就吃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眼神里更是隐隐多了几分的期待之神色。


  第二百一十八章王府夜宴(二)

  老爷子细细地品尝了诸般菜肴一番之后,并未急着追问详情,而是笑着挥了下手,下了开宴之令谕。


  “咦?这玩意儿看起来黑不溜秋的,吃起来还真是香,好吃,不错,当真好吃!”


  “嗯,是不错,这汤也好,看着淡,可喝起来却是清香阵阵,不错,不错!”


  “好东西啊,有嚼头,看着不大,可越吃便越是香,好,好啊!,真不知三爷从哪整来了这么许多稀奇玩意儿。”


  ……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一众早已腹中空空的权贵们自是不会再客套,纷纷拿起筷子,饶有兴致地品尝起了席面上的菜肴,正所谓不吃不知道,一吃还真就吓一跳,没旁的,尽管在场的都是极贵之辈,平日里用膳都是食不厌精,可还真就没吃过卤花生、玉米排骨汤、松仁玉米以及马铃薯炖牛肉、烤地瓜等新奇食品,一吃起来,顿时胃口大开,一边吃,还一边叫好不已,宴会的气氛自也就热闹得很。


  “老三,甭卖关子了,说罢,这些东西都是哪来的,又能派些甚用场?”


  不说一众权贵们吃得个热火朝天,便是老爷子也一样吃得个畅快淋漓,直到七八分饱了,这才醒起了还有正事没问呢。


  “好叫皇阿玛得知,这么些新奇事物都是晴儿捣鼓出来的,还是让晴儿来详述好了。”


  尽管经弘晴详细介绍过了这些海外粮种的来历与种植经要,可三爷还是不免有些心虚,并不敢真将此功尽皆归在自个儿的头上,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便即顺势将弘晴给推了出来。


  “哦?晴儿,来,与皇玛法说说,这都是怎生回事?”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老爷子的脸上虽是有着诧异之色,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却并无异常,反倒隐隐有着种了然的意味在内。


  呵,老爷子果然是早就知晓这么些海外粮种之事了的,嘿,好险!


  老爷子的表里不一虽不甚明显,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可弘晴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之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凛——前几日议事之际,弘晴本来是想着将这等出头露脸的事儿都让给三爷的,却被陈老夫子所阻,最终还是定下由弘晴亲自出面担当解说者,也幸好是如此,若是三爷这会儿真儿个地贪功的话,那可就要弄巧成拙了,尽管老爷子表面上不会说甚子,甚或还会好生嘉奖三爷一番,可心底里却难免给三爷贴上个“不实诚”之标签,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


  “好叫皇玛法得知,孙儿承蒙皇玛法恩宠,得以办了个商号,此天大之鸿恩也,孙儿自不敢辜负了皇玛法的厚爱,就想着要将商号往大里做了去,为免与民争利之实,也就有了了从红毛国人身上赚钱的想头,特派了人去详察海外贸易之细节,偶然间得知有些海外粮种高产,口感也好,营养也丰富,这就想着能引种国中,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无确实把握下,孙儿并不敢妄言,也就估摸着在王府后花园里试种了一些,以明其实,前些日子各式粮食已熟,孙儿自尝了些,颇为此风味而着迷,实不敢敝帚自珍,特借此机会,进献皇玛法当面,能得皇玛法片言嘉许,便是孙儿三生之幸也。”


  弘晴心中虽是暗凛不已,但并不敢因之而误了正事,这便赶忙调整了下心态,言语诚恳地将海外粮种一事做了个交待。


  “嗯,尔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且说说看这些粮种都唤作甚,产量又有几何?”


  老爷子对于海外粮种如何来的并不甚感兴趣,倒是对弘晴所言的高产来了兴致,只简略地夸了弘晴一句,便即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追问起具体产量来了。


  “皇玛法请稍候,来人,上实物!”


  弘晴并未急着回答老爷子的问话,而是先告了个罪,而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边上侍候着的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旋即便见数名家丁各捧托盘从院门处转了出来,抢到了近前,各自躬身而立,尽皆将托盘平举在了胸前。


  “皇玛法请看,此物为玉米,就是先前跟松仁、黄豆一盘里炒的那物,地里前两排种的便是此物,亩产可达五千斤以上,除其果实可食用外,其茎、叶皆可为养家禽、家畜之饲料;这是番薯,亩产可达八千斤以上,广东、福建已有种植,惜乎种植面积却并不大,可惜了这等良种;这是马铃薯,又名土豆,于土壤气候并不挑剔,南北皆可种植,纵使是沙地亦然,亩产可达近五千斤……”


  弘晴既是有心要将这些海外粮种在全国范围内推广,自是做足了功课的,这会儿介绍起各粮种来,当真是如数家珍一般,详实之数据随口便道了出来。


  “竟有如此许多?晴儿可能确实么?”


  老爷子乃圣明之君,素来关心民生,对五谷之产量还是清楚的,这一听弘晴所言的诸般物种之产量高得惊人,心下里的震惊也就难免反应到了脸上,不为别的,只因水稻亩产最高的两湖此际亩产也不过六百斤左右而已,至于北方的小麦么,亩产更是低得只有三百斤上下,而弘晴所言的这些粮种中亩产最低的花生也足足有三千斤以上,这等差距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些,真要是所言属实,一旦推而广之的话,对民生的好处也就可想而知了的。


  “回皇玛法的话,为得实证,孙儿特意留了数垄地未收割,就是想请皇玛法与诸位大人亲眼做个见证,还请皇玛法准孙儿让人就地收割,以明真相。”


  弘晴敢当众说出亩产之数据,自是不怕验查,这会儿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便知老爷子已是心动了,心下里自是得意得很,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谦地躬身请示了一句道。


  “嗯,不急,朕且先看看。”


  老爷子精明得很,并未立刻准了弘晴之所请,而是就此起了身,一边说着,一边便往地里行了去,他这一动不打紧,园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原本安座着的诸般人等全都站了起来不说,更有数十名大内侍卫忙不迭地抢过后花园里随处挂着的灯笼抢上了前去,为老爷子照路。


  弘晴在后花园里平整出来的这么块地其实并不算大,也就只有一亩半左右罢了,加之为准备此番夜宴,早已收割了近半,剩下的也就是每种植物两垄而已,一眼便能看得个分明,可老爷子却走得很细,不止是看植株本身,甚至还不时地俯身去抓几把泥土,完全就是一派农业专家的架势。


  “嗯,这土结实,非是新移之植株,好,晴儿且让人收割过了秤,朕等着看结果。”


  老爷子一圈走了下来,终于是满意地点了头,拍了拍手,走回到了主桌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一挥手,准了弘晴先前之所请。


  “是,孩儿遵旨。”


  老爷子金口已开,弘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领了旨,而后一击掌,高声喝令道:“来人,收割庄稼,过秤报数!”


  “喳!”


  弘晴话音一落,自有边上侍候着的管家等人高声应了诺,数十名早有准备的仆役手持锄头、镰刀等工具从院门外鱼贯而入,借着后花园里通明的灯火开始了收割行动。


  “启禀陛下,收割已毕,所得皆已过秤,共计有番薯、马铃薯、花生、玉米四样主粮,每种皆是两分地,所获之成果如下:番薯一千四百八十斤;马铃薯一千零二十斤;玉米一千零八十斤;花生五百六十三斤,请陛下明示!”


  兹事体大,王府总管高大诚可是半点都不敢轻忽了去,亲自上阵监督各项收割事宜,大半个时辰的忙碌下来,总算是有了结果,又细细地核对了一番之后,方才紧赶着抢到了御前,将所得之结果高声报了出来。


  “嗯,好,晴儿能心怀民生,朕心甚慰矣,似此般粮种若能推而广之,功莫大焉,好,甚好!”


  老爷子的眼里可是容不得沙的,先前虽一直与同席的太子等人闲聊着,可注意力却是始终不离收割现场,自是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对于产量来说,心中本已是有数了的,可真到了数据报出之际,老爷子还是忍不住一阵狂喜,兴奋地一击掌,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陛下圣明,此粮种确是不错,只是说到推广一事怕是不能轻忽了去,概因各地土壤气候相差极大,南橘北枳之事怕是难免,还是须得小心谨慎为宜。”眼瞅着老爷子就要拍板定案了,一众阿哥们心中自都有些个不是滋味,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出面搅事,正自心急火燎之际,却见李光地从旁冒了出来,言辞灼灼地进谏了一句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王府夜宴(三)

  太子与李光地并不是一路人,往日里在朝议上倒也没少私下暗斗过,不过么,这却不妨碍太子此际顺着李光地的话头打击一下三爷,理由很简单,三爷如今可是阿哥里唯一的亲王,又手握三部之重权,对太子的威胁已是大到了难以忍受之地步,就算没借口,太子都琢磨着要狠狠打压一下三爷了,更别说,如今有了李光地的开头炮,太子自是乐得跟着朝三爷身上泼些脏水的。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此事须得慎重才是,万一真要是发生了南橘北枳之恶事,于民生固然大不利,于朝堂之脸面则更是不堪,还请皇阿玛三思。”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此事须着急不得,纵使要推而广之,也须得再三验证过后,方才可谨慎行了去。”


  “皇阿玛,儿臣以为安溪先生常年任事地方,于民生政务自是熟稔得很,其所建言实是真知灼见也,还请皇阿玛明察。”


  ……


  有了李光地的开头炮,又有了太子的高调附和,大阿哥、四爷、八爷等人可就都不甘沉默了,一个接着一个地进言着,摆明了车马要将三爷精心策划出来的这场大戏给搅黄了去,人多势众之下,气势还当真不小,而五爷、七爷乃是老十五、老十六等亲近三爷一方的阿哥们虽是有心帮着三爷,奈何事先都不知三爷的计划如何,一时间也找不到甚帮衬的言语,就这么着,舆论的倾向显然对三爷一方极为的不利。


  “嗯,晴儿对推广粮种一事可有甚计较么?”


  尽管一众阿哥们都跳得欢快无比,可老爷子却显然不为所动,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一扬眉,将问题抛给了弘晴,显然是对众阿哥们的搅局极为的不满,当然了,老爷子本人其实也有着南橘北枳的担心在。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虽是有心将此粮种推而广之,却少了些计划,还是经得父王提醒,孙儿方才醒悟到个中之难处,实不敢妄言矣。”


  就李光地那么些谬论,以弘晴的口才,要驳倒其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不过么,弘晴却没打算去出这么个风头,倒不是怕了李光地等人的人多势众,而是格局所然,此无它,要夺嫡的人可是三爷,真儿个需要政绩的人也是三爷,弘晴总不能事事都替三爷去出头罢,那可就不免有喧宾夺主之嫌疑了,该自谦的时候,弘晴自是不会忘了的。


  “哦?老三,你来说说看,这推广一事又当如何行之?”


  老爷子乃是个少有的精明人,自是清楚这些年来三爷之所以诸事顺遂,大体上都是弘晴这个小家伙在后头推动的结果,不过么,对于三爷能虚心纳谏,以及应对诸般难题的能力,也是甚为欣赏的,自不会在此际揭破三爷父子间的那么点**,这便笑着侧脸望向了侍立在身旁的三爷,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安溪先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道也,然,因噎废食却殊不可取,只消谨慎行了去,必可大利于民生也,依儿臣看来,此事可分三步行之,第一条便是育种,再好的粮种若是无足够之数量,也难行全面推广之举措,故,若是儿臣来负责此事,必当得设法先规划出数处育种基地,以建种苗库;其后方可于大江南北选取十数县域为试点,以观粮种植适应性,待得能确保无虞之际,方能行全面推广之事宜,以儿臣之浅见,有此三条在,当不致有闪失之可能。”


  三爷与李光地之间本来并无太多的交集,也就是李光地晋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之后,方才有过接触,只是这等接触显然都不是啥美好的回忆,往日里的那些暗下绊子也就罢了,三爷并不打算太过计较,可今日这等场合下,李光地居然还敢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三爷就有些忍无可忍了,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狠狠地刺了李光地一把,而后方才转进了正题,将前几日与弘晴等人商议好的推广细则简单地描述了一番。


  “嗯,老三能有此想头便是好的,此乃事关民生之要务也,须是轻忽不得,你可有把握为此否?”


  老爷子并对三爷讥讽李光地的话语加以置评,细细地想了片刻之后,已是有了决断,但并未直言,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老爷子这句话自然不是随便问的,内里的弯弯绕可是不少,明面上是担心三爷忙乎不过来,其实未必就没有暗指三爷揽权过多的用心在内,要知道朝廷最重要的就是六部,而今礼部早在四爷的手中管着,工部么,虽说弘晴只是帮办,可明眼人都知道现任工部尚书赫申压根儿就不是弘晴的对手,全工部最核心的都水清使司除了弘晴之外,谁也指挥不动,再算上河漕衙门也是弘晴在背后掌控着,工部说是三爷的势力范围也断不为过,而今户部因着清欠的事儿又是三爷在指挥着办差,倘若海外粮种之推广又被三爷整了去,朝局的平衡怕就彻底维持不下去了,这等局面不禁是众阿哥们看不过眼,老爷子心底里未见得便能容忍。


  在场的一众人等都是精明之辈,哪怕老爷子话里的潜台词不甚明显,可大家伙却是都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之意味,一时间彼此交换的眼神里自也就全都满是闪烁之意味,若是三爷应答稍有个不甚,群起而攻的场面怕就得再现,真到那时,三爷便是有一百张嘴也未见得能解释得清了,不说三爷心中恻然,素来胆子壮的弘晴也不禁暗自捏了把冷汗。


  “回皇阿玛的话,此要务也,儿臣实不敢有丝毫的轻忽之心,今户部清欠已近尾声,规矩已立,照章办理即可,实无儿臣再在户部主持之必要,以四弟之忠耿,应对已是有余,故,儿臣恳请皇阿玛能恩准儿臣辞去户部之差使,专一经营此粮种推广之事宜。”


  原也无须老爷子来暗示,三爷自己都已意识到了揽权过甚的弊端之所在,尽管不舍,可为长久计,三爷早已痛下决心要有所取舍了的,若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夜宴之局面出现,这会儿面对着老爷子略带诛心之意的问话,三爷自是不会有丝毫的含糊,恭谦地便提出了辞去户部差使之要求。


  “老四,你三哥说你已能接手户部清欠一事,尔怎么说?”


  一听三爷这般回答法,老爷子的眼中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不为别的,只因这满天下懂得取舍的人可是不多——哪怕明知道权力就是毒药,可真有多少人能放得下,三爷能有这般心胸,自是不易得很,老爷子心中不禁高看了三爷一眼,但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不动声色地侧了下头,神情淡然地看了四爷一眼,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老爷子这么个问题一出,四爷心里头当真纠结到了极点——老爷子先前对三爷揽权的不满之处,四爷自是都看在了眼里,本还打算趁机落井下石上一番,可却万万没想到三爷居然就此放了手,如此一来,三爷倒是轻松了,可四爷却是头疼了,此无它,清欠一事如今看起来是一派顺利,然则问题其实并未得到彻底解决,后头依照还款合约清欠依旧是桩麻烦事儿,毕竟合约归合约,那帮下作官员们照约行事的可能性又真能高到哪去,三爷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人,可留下的烂摊子还不得他四爷去收拾,试问四爷又怎高兴得起来,可话又说回来了,倘若三爷死活赖在户部不走,不用多,再多呆上几个月,四爷在户部的威信怕也就丁点不存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四爷又巴不得三爷赶紧滚蛋,正是此等矛盾的心理在,四爷心中自是纠结得紧了些。


  “回皇阿玛的话,承蒙三哥信任,儿臣自当勉力为之。”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者,尽管对三爷丢下一摊烂事抽身走人极为的不满,可为了保住自个儿的权柄,四爷却也不得不慎重其事地在老爷子面前表了决心。


  “嗯,尔能有此决心便是好的,此事就这么定了也罢,今儿个一宴朕算是过足了瘾,时辰不早了,就到此罢。”今日一宴下来,既能解了三爷权柄过重之厄,又能得海外粮种推广之利,老爷子的心情自是不错得很,只是一番折腾下来,却也不免有些疲了,此际一听四爷愿意再度接手户部清欠一事,老爷子心中最后一桩心事也算是了了,心满意足之下,困倦自不免又涌上了几分,也就不想再多逗留,这便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缓步便向院门处行了去,他这一起身不打紧,园子里的上下人等自然也都得跟着动,偌大的后花园里顿时便忙乱成了一团。


  第二百二十章小题大做

  “小王爷,出事了,先前府里传来消息,说是穆宁连同两淮盐商的几个公子哥都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给抓了去。”


  刘三儿疾步窜到了弘晴跟前,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急吼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宁其人,弘晴自是识得,说起来在河南时还与其打过不少的交道,对此人的印象尚可,只是交往的时日尚浅,远谈不上知己,加之考虑到其父荣柱的因素,弘晴虽与其关系尚可,却并无将其拉入自家圈子的打算,毕竟三爷此际的身份敏感,与封疆大吏交往过密并不算啥好事,这会儿一听穆宁到了京师,还居然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给抓了去,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可就不免更皱紧了几分。


  “回小王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据九门提督衙门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穆宁等人昨日到的京师,连夜就跑去‘万花楼’逍遥,不知怎地就跟裕亲王次子保绶起了争执,后又动手互殴,惹来了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一体被拿到了九门提督衙门,关了一夜之后,自报是小王爷您的朋友,却无人加以理会,还是赫达大人手下的一名亲信得了准信,这才赶紧报到了府上,赶巧王爷又去京郊庄子,小王爷您又在宫中,小的们没法子,只能是在这等着。”


  这一见弘晴脸色不对,刘三儿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这厮还真是能惹事!”


  听完了刘三儿的解说,弘晴的脸色不单没缓和下来,反倒是更难看了几分,此无它,裕亲王福全这会儿正病重,眼瞅着就要不行了,以老爷子对福全这位兄长的恩宠,无论谁跟福全一家有了冲突,不管有理无理,都绝对难逃重处,别说穆宁这个在京师无甚根基的巡抚之子了,便是弘晴本人这会儿犯了事,都难逃老爷子的板子,若是这案子没闹大,那倒也好办,大不了扛着三爷的牌子,由弘晴出面去说合一下,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偏生这会儿事情弄到了九门提督衙门里,弘晴便是想压都难以压下去了的。


  “小王爷,您看此事……”


  刘三儿在河南时可是没少跟穆宁往来,承穆宁巴结,倒是没少落下点好处,虽不曾拿人银子,可在一起吃吃喝喝的事儿却是没少干,这会儿见弘晴半晌没个定夺,自不免有些心急,这便从旁试探了一句道。


  “哼,去通知曹燕山,加派人手,给本贝勒全力打探消息,待本贝勒去工部告个假,一并去‘麒麟商号’再行定夺好了。”


  就彼此的交情来说,弘晴完全可以撒手不理,奈何河南那头诸般事宜还须得荣柱全力配合,无论是治河还是治河所整出了十数万顷田亩之事都是如此,弘晴还等着卖地的钱去交割船厂订购的漕船,就算再不情愿,弘晴也不能在此事上袖手旁观,无奈之下,也只好黑着脸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小的这就去办。”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刘三儿悬着的心总算是稍松了些,很明显地吐了口大气,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便向车马停放处冲了过去……


  “哟,晴哥儿来了,怎地,今儿个工部不办差了?”


  弘晴去工部打了个转,便乘着马车赶到了“麒麟商号”,方才走进账房内里的休息室,入眼就见一大早就溜号的老十五、老十六哥俩个正悠闲地泡茶聊天着,没等弘晴落座,嘴快的老十六已是嘻嘻哈哈地调侃了弘晴一句道。


  “今儿个出了点事,怕是须得十六叔出马跑上一趟了。”


  弘晴这会儿心正烦,自是无心跟老十六打哈哈,缓步走到了茶几旁,拉开一张摇椅,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神情凝重地开了口。


  “嗯?啥事让晴哥儿如此烦恼了?说罢,只消能办到的,小爷这就办了去!”


  这一见弘晴气色不对,老十六可就不敢随便说笑了,不过么,倒是没半点的推辞,大包大揽地给出了承诺。


  “说来也不算甚大事,我一朋友从河南来,唔,便是河南巡抚荣柱的幼子穆宁,昨儿个在‘万花楼’跟保绶叔起了冲突,叫九门提督衙门给抓了去,眼下还关在牢里,我怕是不方便出面,就想请十六叔走上一趟,不怕花钱,只要将人先捞出来便好,至于保绶叔那头么,我自去解释上一番便是了。”


  尽管事情不算大,九门提督衙门里也有着赫达这么个内线在,然则弘晴还是不好亲自出面,根子就出在托合齐身上,毕竟弘晴与托合齐可是有着不少的旧怨的,真要是弘晴本人去了,那一准是雪上加霜,倒是老十六这个人脉极广的小地头蛇去捞人较为合适,这正是弘晴急着来“麒麟商号”找老十六打商量的根由之所在。


  “嗨,就这么点小事,有甚难的,得,晴哥儿只管坐着喝茶,小爷我去去便回!”


  一听不过是酒楼斗殴的小事情,老十六自是不怎么在意,煞是豪气地一拍小胸脯,丢下句交待,人已是窜了出去,一溜烟便已是跑得没了影……


  “嗯?老十六,出了甚事了?”


  老十六去得快,回来得也不慢,前后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老十六已是阴沉着脸走进了账房内间,那等气恼的模样顿时便令老十五为之诧异莫名,忍不住便开口问了一句道。


  “他娘的晦气,托合齐那混蛋整出的屁事,竟然将人都往刑部大牢里送了去,狗日的,这摆明了是要小题大做,小爷跟他没完!”


  老十六自信满满地跑去了九门提督衙门,原本以为凭着他的面子,轻轻松松就能将事情摆平了去,却没想到到了地儿,才知道托合齐有多难缠,竟然不给丝毫面子地将穆宁等人都押送去了刑部大牢,还是当着老十六的面下的令,这可将老十六惹急了,跟托合齐大吵了一番,却还是没能改变结果,此际听得老十五问起,糙性子当时便爆了,黑着脸便骂了起来。


  送刑部去了?该死,托合齐没这个思量,应当是太子那浑球出的主意,事情怕是要棘手了!


  一听老十六如此说法,弘晴的眉头顿时便紧锁成了个“川”字,一股子不详的预感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酒楼斗殴并非大事,即便惹上了保绶这等权贵宗室,顶多也就是送到京兆府打上一顿板子罢了,可托合齐却将人往刑部衙门里塞,摆明了就是要将小事当大事来办,打的主意无非是要弘晴去跟八爷一方打混,这事情已不是私下里能了结的了,就算八爷那头肯私了,太子也一准不肯善罢甘休,麻烦显然有些大了去了。


  “送刑部?不致于罢,不就屁豆点大的事儿么,送刑部作甚来着?”


  老十五倒是没弘晴那等敏锐的心思,只是一味地好奇托合齐如此行事的不合理之处。


  “谁说不是?奶奶个熊的,托合齐那混账行子干出的狗屁事儿真他娘的不是东西!晴哥儿,要不小爷再去刑部跑上一回?”


  老十六就是个小地头蛇,哪都有熟识的相好,无论是九门提督还是五城兵马司,都倍儿熟溜,唯独对刑部却是有些挠头,根子么,自然是出在八爷一伙子兄长身上,老十六还真没把握八爷一伙能卖他面子的,只是自觉办事不利,有愧于弘晴的嘱托,这便不甚自信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不必了,此事看来没那么简单,二位叔叔就不必插手了,回头跟我阿玛商议一下,再行定夺也罢。”


  被托合齐这么一整,私了的路子显然已是行不通了,若是没个准备便跑去刑部,不单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有被拖进泥沼的可能,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事已至此,还真就只能是先求稳妥再计较其余了的。


  “这……,也好,晴哥儿若是有用得着我兄弟俩的,只管开口,火里来,水里去,断无二话!”


  没能帮得上弘晴的忙,老十六自是愧疚得很,然则弘晴既是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表个态而已。


  “嗯,那就这样好了,这些日子怕是难有安宁,商号这头的事儿就烦请二位叔叔多多费心了!”眼瞅着无法从老十六哥俩处得到助力,弘晴也就不想再在商号里多呆,嘱托了一句之后,便即起身走了人,乘马车向自家王府急赶了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要闹就闹个大的(一)


  内院书房中,微闭着双眼的陈老夫子静静地听完了弘晴的陈述之后,并未急着分说些甚,而是发出了声感慨。


  “这……”


  托合齐整出了这么个小题大做的架势,弘晴自不以为托合齐会是无的放矢,只是一时间看不透其此举的用心之所在罢了,这才会急赶回王府向陈老夫子讨教,此际一听老夫子感慨如此,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震,隐隐然似乎想到了些蹊跷,可细细一想,却又抓不着具体,眉头可就不免因此而更皱紧了几分。


  “自古治河都是费银子,偏生今儿个治河还能得银子,偌大的一盘肥肉端了出来,朝中动心者不知凡几,之所以不敢妄动,不过是彼此顾忌罢了,倘若有了共识,下起刀子来,那一准都是狠的。”


  陈老夫子等了等,见弘晴眉头兀自不展,便知弘晴尚未看破个中蹊跷,也就不再卖关子了,手指轻敲着茶几,讥讽地一笑,将个中缘由点破了出来。


  “这群蠹虫,当真好胆!”


  弘晴本就精明过人,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又怎会听不懂,心念电转间,已是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由头之所在,左右不过是太子与八爷等人眼馋着河南新增出来的十数万顷良田,这是设了圈套要从锅里捞肉吃来着,而裕亲王次子保绶十有**也是这阴谋中的一份子,这才会有昨日与穆宁等人的冲突发生,至于眼下将案子转往刑部,摆明了是太子与八爷之间的默契所致!

  “小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陈老夫子并未理会弘晴的愤怒,而是带着考校意味地问了一句道。


  如何应对?这问题还真不是那么好答的,别看此事的起因不大,不过就是酒楼里争锋斗殴而已,可对手既是设了这么个套,要想将穆宁等人从套子里解脱出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刑部那头有的是理由拖着不办,哪怕弘晴亲自去要人,刑部只消一句“案情尚在调查中”,便足以堵住弘晴要人的话头,明着去捞人显然是行不通的,坐视不理么,却也一样不成,除非弘晴不想要荣柱这个盟友,否则的话,还真就不能袖手任由穆宁被关在牢中。


  “请夫子指点迷津。”


  弘晴虽不缺急智,心念电转间,办法已是想了不老少,可真说到把握性么,却都不敢断言可行,越想便越觉得此事棘手无比,无奈之下,不得不躬身求教道。


  “要想破局,那就须得将水搅浑了。”


  陈老夫子并未给出具体的策略,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指明了个方向。


  “搅浑水?这……”


  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弘晴先是一愣,接着便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之后,眼神突地一亮,已是有了个计较,这便沉吟着开口道:“夫子明鉴,学生有一策:……,不知可行否,还请夫子斧正。”


  “嗯,若不能息事宁人,那就往大里闹了去也好,至不济也能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在。”


  陈老夫子微闭着眼,细细地想了片刻,而后方才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是,学生知晓该如何做了。”


  弘晴虽是已有了决断,但并不敢言绝对的把握,此际听得老夫子首肯,心下里的决心自是更坚定了几分,也没再多废话,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起了身,行了个大礼之后,退出了书房,换了身便装,领着同样换了便衣的李敏行等人直奔小串子胡同而去了……


  “属下参见小王爷!”


  小串子胡同的大院里,早已得知弘晴将至的曹燕山等人一见弘晴行进了院门,赶忙齐齐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明涛(曹燕山的字),刑部那头可有甚消息么?”


  事态严峻,弘晴心中自是不免有些烦躁,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然则面对着众人的行礼,弘晴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奔向了主题。


  “回小王爷的话,属下已吩咐刑部内线多方打探,只是所得不多,仅知穆宁等人皆被关在丁字牢房里,属下已令牢房里的弟子好生看护着,应是不会让穆宁公子受甚委屈的。”


  曹燕山办事能力虽强,奈何如今“尖刀帮”的底子尚薄,太高层的机密很难打探得到,面对着弘晴的发问,曹燕山也只能是泛泛而答。


  “嗯,本贝勒不便出面,回头你让牢中弟兄给穆宁等人送些酒菜被褥,顺便转告其,就说本贝勒已知实情,正在多方绸缪,让其稍安勿躁,一切自有本贝勒为其做主。”


  对于曹燕山的为难处,弘晴自是理解,倒也没苛求太多,这便点了点头,神情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属下遵命!”


  事情办得不怎么漂亮,曹燕山心中自不免有些忐忑,唯恐弘晴见责,可此际见弘晴并无此意,曹燕山的心自是安稳了下来,紧赶着应了一声,侧头将一名侍候在侧的帮中弟子叫到跟前,指使其前去办理诸般事宜。


  “帮中如今可有在刑部任文书一类之弟子否?”


  弘晴没有干涉曹燕山的具体安排,直到其忙完之后,这才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属下去岁至今虽是在刑部发展了些人手,奈何皆是底层,有品之辈尚不敢盲目去碰,唯有一笔帖式眼下正在考察中,尚难确定其之忠心。”


  近一年的发展下来,“尖刀帮”的实力在大量银子的支撑下,确实有着极大的进展,如今西城已有近半的地盘在“尖刀帮”的掌控之下,可毕竟崛起的时日尚短,尚无法将触角伸到京师的方方面面,真到了要用人的时候,还真就有些捉襟见肘之窘迫,此际被弘晴这么一问,曹燕山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没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陈思泽从旁解说了一句道。


  “哦?是哪个司的人,姓字名何?”


  弘晴自己就管着部,自然知晓笔帖式都是些啥货色,别看笔帖式官职卑微,不过都是些九品的末流小官而已,可一个个都是油滑之辈,对部里的部务门儿清得很,部中啥阴暗勾当都难以瞒得过这般人等,此际一听“尖刀帮”有这么个考察对象,精神立马为之一振,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好叫小王爷得知,此人乃汉军旗人,姓何,单一个字冲,乃是秋审处笔帖式,在职已四年,因与秋审处郎中鹿坤鹏素来不睦,一直未能得重用,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去岁因琐事与帮中弟兄发生争执,后经人说合,算是不打不成交,属下与其也颇为熟稔,若是小王爷要用人,或许能派上用场也说不定。”


  这一见弘晴对那名笔帖式感兴趣,陈思泽自不敢稍有怠慢,忙将与此人接触的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秋审处?好,尔可去将这位何笔帖式请了来,本贝勒就在此等着。”


  一听那名笔帖式在秋审处任职,弘晴的心中不禁滚过了一阵欣喜,也没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如此交待了,陈思泽自不敢追问根由,紧赶着应了诺,匆匆便退了出去,自去刑部衙门请人不提。


  “我说王老哥,这么神神秘秘地玩个甚么,咱哥俩还有甚不好说的,你……”


  大半个时辰过后,书房外一阵略带不满的埋汰声响起中,一名身材壮硕的汉子与陈思泽肩并着肩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可乍然一见弘晴高坐在上首,那名汉子正说到半截的话顿时没了声息,目瞪口呆地望着弘晴,竟自手足无措地傻在了当场。


  “何老弟,这便是我家小王爷。”


  一见何冲傻愣着不动了,陈思泽心中暗笑不已,可却不敢在弘晴面前有所失礼,忙从旁提示了何冲一句道。


  “下官刑部秋审处笔帖式何冲叩见小王爷!”


  何冲此番应陈思泽而来,事先并不知弘晴便是“尖刀帮”背后的主子,更不知晓是弘晴等着要见他,骤然间见到在朝中威风八面的弘晴,当真被震慑得不轻,直到得了陈思泽的提点,这才有若大梦初醒般地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弘晴这几年在朝中威名赫赫,又时常在工部行走,各部官吏们几乎没有不识得弘晴的,正因为此,对于何冲认出了自己,弘晴并不觉得有甚稀奇的,也没见怪其之失礼处,可也没刻意去表现礼贤下士的姿态,仅仅只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语调温和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何冲在刑部任事多年,虽官位卑微,可见闻却广,自是没少听闻弘晴的各种传言,更曾几番见识过弘晴的威风,哪敢在弘晴面前有所放肆的,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之后,便即躬身而立,摆出了副听凭吩咐之架势。


  “不必如此拘束,本贝勒今儿个请你来,是有桩事想与尔打个商量的,就不知何大人可肯帮忙否?”


  弘晴并未多费唇舌去说那些个无意义的寒暄话,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出了主题。


  “啊,这……”何冲正自猜测着弘晴相召的用心所在,这一听弘晴如此直接地道出了主题,一时间有些个搞不清弘晴此言背后的真实用意何在,心头不禁为之一怔,这便猛然抬起了头来,满脸讶异地望向了弘晴。


  第二百二十二章要闹就闹个大的(二)


  尽管很需要从何冲口中套出话来,然则弘晴却并不愿表得出太过热切,这一见何冲满脸讶异地望了过来,便即淡然一笑,很是和气地一摆手,一派无所谓状地说了一句道。


  “啊,不,不,小王爷有甚吩咐且请直言,但凡下官能为者,断不敢辞!”


  这些年来,弘晴所过之处可谓是挡者披靡,落马者不计其数,早成了当今朝廷煞星一般的人物,可怜何冲不过区区九品芝麻官而已,就算素来胆子大,又怎敢当着弘晴的面说不帮忙的话,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不免有些个慌了神,原本就躬着的身子顿时又矮下了几分,忙不迭地表了态。


  “如此,那便有劳了,来人,给何大人看座!”


  尽管何冲已是表了态,可弘晴却并未急着说出要何冲办的事儿,而是一挥手,客气地给何冲赐了座。


  “喳!”


  弘晴话音一落,自有侍卫在侧的王府侍卫们恭谨地应了诺,搬来了张圆凳,搁在了书房的左侧,而后尽皆退出了书房,只留何冲与弘晴单独奏对。


  “谢小王爷赐座!”


  何冲到底胆子壮,既已是答应了要帮弘晴的忙,也就放开了先前的拘束,恭谦地谢了一句之后,也没再有甚矫情,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微欠着身子,静静地等待着弘晴的发问。


  “何大人就在秋审处,想来对秋决的事儿颇为熟稔了罢?”


  这一见何冲能如此快地从惊慌中调整过来,弘晴心里头对其倒是高看了一眼,但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声线平淡地开口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下官在处里并不受鹿郎中的信用,于处中事务大多不甚沾手,仅仅只做些文档小事,实不敢言熟稔。”


  这一听弘晴问起了部务,何冲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红,苦涩地回应了一句道。


  “嗯,尔可曾听说过宰白鹅的事么?”


  弘晴先前便已知何冲在部里混的不甚如意,这会儿见其自承,自不会觉得奇怪,也没接着往下追问根由,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正题。


  “啊……”


  弘晴的话语虽轻,可落在何冲的耳朵里却有若炸雷一般,但见其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


  “如此说来,何大人对此该是有所了解的了,可能与本贝勒说说后日秋决中白鹅有几只,又都是些甚人物么?”


  弘晴并未给何冲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也没管其是如何的震惊,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往下追问道。


  “这……”


  刑部宰白鹅的事儿自然是不少,可都是私下在办着,市井里虽是有所传说,却从不曾见在官面上有人提起过此事,这会儿一听弘晴如此发问,何冲的心顿时乱成了一团的麻,不为别的,只因他自己也没少收了份子钱,尽管他自身不曾办过这等污秽勾当,可人在秋决处,要想不被彻底挤出官场,份子钱可是不能不收的。


  “何大人可是很为难么?”


  既已将正题点破,弘晴自然不可能让何冲有所退缩,概因此事干系重大,真要是何冲出言胡乱敷衍,说不得,该灭口的,弘晴自不会有甚手软之说。


  “呼……,小王爷明鉴,此事下官只知晓些枝节之事,背后之隐蔽实非下官所能与闻者,此一条,还请小王爷见谅则个。”


  何冲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地变幻了良久之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长出了口大气,欠了下身,谨慎地回答了一句道。


  “无妨,何大人知道多少便说多少,本贝勒自有判断。”


  这一听何冲同意配合,弘晴同样也暗自松了口大气,只是并未表现出来罢了。


  “好叫小王爷得知,下官虽在处里并不曾管事,可知交还是有几个的,对宰白鹅一事也略有耳闻,就后日秋决的十二人中便有三名白鹅,分别顶替的是南城‘邓记绸缎庄’掌柜邓明达犯杀人罪的次子邓响、通州大户陈家子弟陈叔通、‘孙记木材行’掌柜孙奇士之子孙淼,至于所找来顶替之白鹅姓字名何就非下官所能知的了。”


  既已决定要投效弘晴,何冲自是再无保留,竹筒倒豆子般地将他所知的内幕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嘿,当真是黑到了极点,十二人里就有三名白鹅,老八这浑球还真是敢干!


  弘晴之所以知晓刑部宰白鹅的事儿完全是从前世小说里看来的,心中原本还只是将信将疑,也就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找何冲来了解一下罢了,若是此处不等找到空子,弘晴还须得另行设法,而今既是有了何冲的准信,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也没表现出太多的兴奋之情,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并未对何冲的话加以置评。


  “下官人在秋审处,为免他人疑忌,也拿了几回份子钱,实不敢欺瞒小王爷,下官自身有过,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去,下官不敢自辩。”


  这一见弘晴不开口,何冲的心没来由地便是一虚,涨红了脸,低着头,自认了其罪。


  “此无碍,些许小事耳,何大人无须挂在心上,嗯,今日所谈之事还请何大人守口,事了之后,本贝勒定有后报。”


  该了解的都已了解过了,弘晴自是不打算再多费唇舌,这便带着逐客之意地吩咐了一句道。


  “下官愿为小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何冲这些年混官场虽不甚得意,可到底不是愚笨之辈,到了这等时分又怎会放过唯一能抱紧弘晴大腿的机会,一咕噜便趴倒在了地上,重重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诚惶诚恐地表着忠。


  “嗯,尔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就先跟着明涛他们做些事,将来若是有缘,本贝勒便将你收入门下也不是不成。”


  这一见何冲还算机敏,弘晴自是颇为满意,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即刻便将其收入门下,而是准备再考察上一段时间,真能堪大用的话,弘晴倒是不吝好生培养其一番的。


  “是,下官谨遵小王爷之令谕!”


  弘晴如今乃是天家第三代里最当红的人物,能得其亲口应允,何冲哪有甚不满意可言的,赶忙感激涕零地叩谢了起来。


  “如此便好,尔且去罢,莫要让人察觉了尔之行踪。”


  弘晴没再多言,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端茶送了客。


  “参见小王爷!”


  何冲去后不久,曹燕山与陈思泽便联袂从书房外行了进来,面对着高坐上首的弘晴,齐齐行了个大礼。


  “免了,明涛、子松,从即日起,给本贝勒盯紧了刑部,有甚消息即刻来报,另,后日一早,多备人手于菜市口,以防有变,都去忙罢,本贝勒就先回府了。”


  弘晴心中虽是有了计较,然则事关重大,他也不敢轻下个决断,终归须得说服了三爷方能作数,此间事既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逗留,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起了身,领着李敏行等人向自家王府方向急赶了回去……


  深秋的天黑得早,这才申时四刻而已,太阳便已是下了山,只留下一抹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如血般通红,在城外农庄里浸淫了一整天的三爷终于兴冲冲地回到了自家府上,尽管脚底下满是泥泞,身上的官袍也花斑点点,可三爷的精气神却是极好,不为别的,只因规划出来的海外粮种种植基地一事已是基本就绪,就等着开春之后便可播种耕作了,一想到能将这等功在千秋的伟业揽在自个儿的手中,三爷心中自是颇有成就感,兴致一起,连晚膳都顾不上用,领着同去了农庄的李敏铨便直奔内院书房而去了,打算就海外粮种推广一事再多探研上一回,以确保万无一失。


  “孩儿叩见父王!”


  三爷方才与李敏铨边行边议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立马就见弘晴与陈老夫子都早已端坐在内,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还没等其发问,就见弘晴已是起了身,几步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晴儿这是……”


  这一见弘晴与陈老夫子都在,摆明了是有大事要议之架势,三爷自不免有些个摸不着头脑,毕竟户部风波方才刚过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各方势力这会儿都正在各舔伤口,理应无甚大风浪才是。


  “启禀父王,今儿个午时前后,赫达令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河南巡抚荣柱之子与几个朋友昨夜在‘万花楼’与裕亲王次子保绶发生了冲突,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都关在了大牢里,孩儿不敢怠慢,去请了十六叔出面沟洽,却不料托合齐那厮竟当着十六叔的面,将穆宁等人尽皆移交到了刑部大牢,兹事体大,孩儿不敢遂决,还晴父王明断。”


  三爷有问,弘晴自不会有甚隐瞒,这便将缘由细细地分说了一番,只是忽略了小串子胡同那头的事儿。


  “什么?竟有此事?托合齐那厮安敢如此无礼!”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的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可也就只是眼盯着托合齐的放肆,却浑然没去细想此事背后的蹊跷究竟何在。


  晕了,若是真就托合齐自个儿放肆无礼的话,又何须您老出面,咱自己就能玩死那厮了!一听三爷这般说法,弘晴的头立马便大了几圈,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可一时间还真就不好直接指出三爷的错处之所在,无奈之下,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陈老夫子的身上。


  第二百二十三章要闹就闹个大的(三)


  弘晴侧头一望的动作着实是太过显眼了些,三爷自是不可能看不到,一见及此,好奇心大起之下,可就顾不得乱发脾气了,紧赶着狐疑地问了一句道。


  “王爷若是真与托合齐纠缠不清,那结果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身份,自是无须起身迎接三爷的到来,这会儿一见三爷满脸的惊疑之色,眉头立马便扬了起来,不甚客气地教训了三爷一句道。


  “唔,且都坐下再议好了。”


  被老夫子这么一说,饶是三爷脸皮厚,也不禁为之微红不已,却又没得奈何,只能是沉吟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状地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没再多言,缓步行到了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小王爷可是以为此事的背后是太子与八爷在作祟?若如此,其之用心怕是不小,须轻忽不得啊。”


  李敏铨的智算虽不算太高,可肚子里毕竟还是有些料的,加之又有了老夫子先前的暗示,自是隐隐看出了些蹊跷,只是对太子与八爷究竟在谋算些甚,却是并不曾看破。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李先生说得甚是,此番穆宁与几名盐商之子前来京师,所为者有二:一是前番父王带去河南的盐引已售出,须得到户部勾销;其二便是为治河将得之良田备案,以取得预售之权限,此二者所涉之款项皆是巨额,难免遭小人窥视,有此横祸实不足为奇也。”


  有了陈、李二人的打岔,弘晴自也就可顺势将自个儿对此事的猜度细细地道了出来,言语虽平淡,可眼神里却是隐有怒意在流转着。


  “哼,一群下作胚子,安敢如此狂悖,本王定不与之干休,尔等且都说说看,此事当何如之?”


  三爷到底是个精明人,自是一点就透,哪怕弘晴话里其实并未将太子与八爷两相勾结的结论道破,可三爷却已是心下了然,当即便怒从心起,只是心中却又不免顾忌重重,发作了几句之后,却也没敢直言要动手,很明显地有所保留,显然信心并不是太足——太子与八爷联手势大倒是其次,更令三爷心虚的却是老爷子之忌,毕竟这些年来,三爷的风头实在是太劲了些,确实已到了破坏朝局平衡之地步,此等时分若还不知养光韬晦的话,极可能遭致老爷子的严重打压,而这,显然不是三爷乐见之局面,谨慎再谨慎也就属必然之选择了的。


  “父王,此事干系重大,恐非退缩可以成事者,无论是盐引还是良田预售一事出了岔子,对我方皆有大不利,父王之威望受损事小,一旦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之事受影响,朝廷恐陷入动荡之中,后果恐不堪设想矣,故,依孩儿之见,此事唯有往大里闹了去,方能遏制住那帮蟊贼之野心!”


  只一听三爷之言,弘晴便已猜知了三爷的矛盾心理,自不敢让三爷真起了退缩之心,赶忙一欠身,言语慷慨地进言了一番。


  “唔,接着说”


  三爷心中虽还是顾虑重重,可一想到弘晴这一向以来所谋无有不中者,心下自不免有些意动,但并未急着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道。


  “父王明鉴,贼子如此小题大做,其根本用心已明,若是我方明着去要人,必碰壁无疑,只消一句‘案情未明’便足以搪塞,真要是闹上了朝廷,也是我方理亏,再者,而今裕亲王病危在即,皇玛法对裕亲王一系必存体恤之心,纵使保绶再无行,皇玛法也一准维护为主,正面交锋,我方难有胜算,此即太子与八叔敢如此设计之根本也,故,真要解得此厄,须得剑走偏锋,打乱敌之阵脚,而后方可徐徐图之。”


  兹事体大,非得三爷亲自出马不可,若不然,便有弄巧成拙之嫌,故此,这一见三爷顾虑未消,弘晴不得不耐着性子往下分析了一番。


  “嗯,说具体点。”


  三爷之所以有所顾忌,也正是担心事情闹大之后无法取胜,此际听得弘晴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心中的顾忌虽还有,可到底是减轻了不少,默默地寻思了一番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俗话有云:打蛇须得打七寸,若是不能将八爷打疼了,事必难为,有鉴于此,孩儿打算从刑部着手,将水彻底搅浑了,以坏太子与八爷合纵连横之势,关键便在后日的秋决一事上,据孩儿所知之内线消息,秋决之十二名人犯中,有三名死囚乃是冒名顶替者,此在刑部有一俗称,叫宰白鹅,亦即找些家贫之囚犯,诱以重利,着其替死,各方则从中牟利,大头皆落八爷等人手中,似此恶事,一旦揭穿,其等必乱,是时,我方进退当有据也,何愁大事不成哉?”


  弘晴心中早有谋算,此际说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慷慨之言语间,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哦?竟有此事,这群蟊贼当真好胆!你说,此事当何如之?”


  三爷还真是没听闻过宰白鹅的事情,此际听弘晴这般说法,愕然之余,也不禁为之震怒不已,已是起了在此事上博一把之心。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有一策或许能行,后日之时当……,此孩儿之浅见也,还请父王明断!”


  这一见三爷已是起了意,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将所谋算之策略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隐去了“尖刀帮”之事,含糊地推说李敏行那头将联络江湖义士共襄盛举云云。


  “嗯,夫子,子诚以为晴儿此策如何?”


  三爷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在心里头细细地一合计,认定弘晴此策当是可行,只是兹事体大,三爷不禁还是有些担忧,这便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若是依此策行了去,倒是可行,只是后续审案之人选却须得斟酌一二,窃以为王爷不可亲为,若是举荐四爷为之,似乎更妥。”


  李敏铨这些年跟着弘晴算是历练出来了,心机明显地比早年要阴狠了许多,略一沉吟之后,谨慎地提出了驱虎吞狼之谋划。


  “李先生所言甚是,事发之后父王可极力推荐四叔为此,我等从旁推波助澜上一番,当可令四叔与八叔狠斗上一场,无论谁胜谁负,我方皆可从中得利矣。”


  这一听李敏铨补充得有理,弘晴叫好之余,心里头也不禁高看了李敏铨一线。


  “夫子以为如何?”


  三爷本就已是心动了,这一听李敏铨此策既能保证己方的利益不受损,又能挑动诸方争斗,哪有不乐意之理,只是见陈老夫子眉头微皱的样子,似乎另有思忖,倒是没敢就这么下了决心,而是慎重其事地朝陈老夫子拱了拱手,言语诚恳地求教道。


  “可行,然,为稳妥起见,小王爷还须得侧身其中,方可保得那三方不私下媾和。”


  陈老夫子没急着开口,而是沉思了良久之后,方才给出了修正之意见。


  “好,那就这么定了,晴儿只管做了去,阿玛无有不支持者!”


  陈、李二两谋士既是都已表了态,三爷的心可就算是彻底安了下来,也没再多犹豫,拍案而起,言语慨然地下了决断。


  “父王英明!”


  三爷决心既下,弘晴悬着的心也算是就此落了地,赶忙恭敬地称颂了一句道。


  “嗯,好,事既定,尔且去忙好了。”


  议虽定,可要做的安排却是不老少,这一点,三爷心中有数得很,自不敢轻忽了去,也就没再多留弘晴,一挥手,爽利无比地给了弘晴自由发挥的余地。


  “是,孩儿告退。”


  三爷既是如此说了,弘晴也就不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自行退出了书房,这才发现天早已是黑透了的,刚想着回“翠山居”先用了膳,而后再去小串子胡同走上一遭,只是还没等其迈步,就见刘三儿鬼鬼祟祟地从院门处探出了头来,待得见着弘晴已是从内院书房行出,连蹦带跳地便窜到了弘晴身旁。


  “何事?”


  这一见刘三儿那神叨叨的样子,弘晴心中不禁一阵好笑,可也没多想,也就只是语调平淡地随口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何冲那头传来了个话,说是已查到了一头白鹅的来历,据其所言,顶替了‘孙记木材行’掌柜孙奇士之子孙淼的白鹅名叫张五哥,西城人,家贫,只有一寡母,因故与人斗殴,伤了人,被关进刑部大牢已有两年,此番收了两百两银子,以为安置老母之用,自愿替死。”


  一听弘晴见问,刘三儿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凑到了弘晴耳边,低声地将何冲那头传来的消息细细地禀报了出来。


  “张五哥?嗯……”一听到张五哥这个名字,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动,似乎想到了甚怪异之事,脸色瞬间便精彩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大闹刑场(一)


  菜市口位于宣武门外,处于西城与南城的交界处,之所以名气极大,乃是因此处正是大清出红差之处,所谓的出红差,说起来也简单,那便是三红——一曰砍头,断首之时血喷满地,血染黄土;二曰刽子手一身粗麻赤红行头,头裹红头巾,怀里抱的鬼头刀,刀无鞘,刃不见天,全凭一幅赤红的蒙刀布罩着;三曰验明正身当场红笔勾魂,在处决罪犯名字上用朱笔恶狠狠地打个对勾,剩下的就是“喀嚓”一声了的。


  “出红差”自是不消说的残酷与血腥,可国人却似乎毫不避讳,还专好这么一口,满怀着恶意的喜气,一边乐呵地闲扯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别人生命的残酷终止,当真不好说是啥心理,或许只能用民族的劣根性来加以解释罢。


  “铛,铛铛,铛铛铛……”


  还差一刻就要到午时了,一阵透着凄凉劲的锣声响起中,一队队刑部兵丁终于从宣武门的城门洞里行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数名身着红衣的侩子手以及十二名身披枷锁的死囚,等候已久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喧嚣声,那闹腾劲就宛若大戏开台前的叫好声一般响亮。


  菜市口说是专用刑场,其实就是一大块空地罢了,别说刑台了,便是连栅栏都没有,也就是刑部兵丁们赶开围观人群,随意地围出一块十数丈左右的空地,再设上两文案,一者供监斩官入座,另一则摆设上香炉等物,要说多简陋便有多简陋。


  “验明正身!”


  刑部一干人等都是出惯了红差的老手了,尽管到得迟,可也不过就只花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将刑场应有的诸般布置打理停当,待得午时一至,就听端坐在文案后头的监斩官一声大吼,声如雷震中,自有一名笔帖式领着数名衙役走到了排成一排跪倒在地的人犯面前,装模作样地查验着诸死囚的身份,那等草草状摆明了就是在敷衍了事。


  “时辰已到,行刑!”


  笔帖式验明过所有人犯之正身之后,高坐在文案后头的刑部监斩官也就不再迁延,扫了眼摆在文案一角的日晷,运足了中气,高声一呼,原本正乱哄哄地瞎议论的围观者们瞬间便安静了下来,无数人等尽皆睁大了双眼,兴致盎然地等待着人头落地的好戏之上演。


  “刀下留人!”


  监斩官命令一下,早已等候多时的侩子手自不敢稍有耽搁,左手持刀抱于怀中,伸出右手从助手端着的托盘里取过茶盅漱了口,又端起酒盅一吸,将满盅的酒含在了口中,旋即左手一抖,将大刀抖得笔直,嘴一张,朝着大刀便是一喷,而后提着**的大刀往跪地的第一名犯人身后一立,一振臂,将大刀笔直地高举过了头顶,再一横,空着的右手一抬间,已是合在了刀柄上,深吸了口大气,这就要挥刀下斩了,然则就在此时,一声断喝突然暴响而起,旋即便见场边一阵骚乱中,一群身材魁梧的壮汉簇拥着一便装少年从人群里昂然而出。


  “放肆,何人安敢……”


  这一见有人敢擅闯刑场,高坐在文案后头的监斩官当即便怒了,猛地一拍文案,霍然而起,不假思索地张口便高声喝叱了一嗓子,只是话未说完,已是看清了来者是何许人,脸顿时便僵住了,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来人并未走向文案,而是就这么大刺刺地站在了刑场的正中,不仅如此,还分出十数人不容分说地将侩子手赶到了一旁,悍然将所有人犯尽皆保护在了当中,这等架势一出,满场不禁哗然声大起,不满之言论与口哨声响成了一片,又怎个噪杂了得。


  “下官秋审处郎中鹿坤鹏叩见小王爷!”


  甭管围观者怎么闹腾,鹿坤鹏却是压根儿就当没听见,这才刚一回过了神来,人已是火烧火燎地从文案后头窜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少年的身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鹿郎中,尔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换死囚,尔可知罪!”


  敢于怒闯刑场的人正是弘晴,此际见得一众手下已是顺利无比地将所有待决人犯都掌控在了手中,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便算是就此落了地,底气一足之下,自是不会给鹿坤鹏甚好脸色看,这一张口便是毫不容情的喝叱之语。


  “咕嘟!”


  一听弘晴张口便是这么个罪名,鹿坤鹏登时就傻了眼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弘晴的指控,只剩下狂吞唾沫的份儿。


  “来人,摘了这贼胚的顶戴,本贝勒要亲上本章弹劾此贼!”


  弘晴此来就是为了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的,又哪会理睬鹿坤鹏究竟有甚反应,也没打算听鹿坤鹏的狡辩之辞,一挥手,已是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


  弘晴此令一下,自有两名身着便装的王府侍卫高声应了诺,一左一右地便扑上了前去,不容分说地便要将鹿坤鹏当场拿下。


  “慢着,下官不明所以,还请小王爷将话说清楚了!”


  宰白鹅一事乃是刑部之机密,鹿坤鹏虽为监斩官,却并非实际经手人,当然了,他也是拿了份子钱的,真要事发,他鹿坤鹏是断然逃过此劫,这会儿一见弘晴毫无顾忌地便要拿下自己,鹿坤鹏自是不肯坐以待毙,猛然跳了起来,高声嘶吼了一句道。


  “好个不明所以,嘿,鹿郎中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有意思,那本贝勒就让你彻底死心也罢!”


  胜券早已在握,弘晴自是浑然不在意鹿坤鹏的垂死挣扎,再说了,弘晴也要留些时间给正在赶来的三爷,自是乐得在数万京师百姓面前拆穿了刑部宰白鹅的把戏,彻底将事情往大里整了去,正因为此,弘晴倒也没再强行下令即刻拿下鹿坤鹏,而是轻蔑地一笑,缓步走到了那一排待死囚徒的面前,手指着排在第三位置上的死囚,冷冷地喝问道:“鹿坤鹏,你告诉本贝勒,此系何人?”


  “这……”


  鹿坤鹏心中可是有鬼的,这一见弘晴一上来便指出了三只白鹅中的一只,心登时便虚了,眼神躲闪着不敢跟弘晴对视。


  “怎么?鹿郎中不敢说么,嗯?”


  这都已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了,弘晴自是不可能给鹿坤鹏留甚情分,也不管其脸色有多难看,面色一肃,已是阴冷地紧逼了一句道。


  “小王爷说笑了,这死囚背后插的签上不都写明着么,孙淼,祖籍山西,现居京师,乃是‘孙记木材行’掌柜孙奇士之子,康熙四十二年七月趁酒醉欲强抢民女陆氏,遭拒之后,悍然唆使仆役殴死陆氏并其夫,潜逃三月,于康熙四十二年十一月被山西太原府捉拿归案,着即送京审明,三审已过,其服罪被判大辟,经御览勾决,定于本日断头菜市口,下官早已验明正身,何来差池一说,还请小王爷赐教!”


  心虚归心虚,到了这等生死关头,鹿坤鹏显然是豁出去了,一番话说将下来顺溜不说,还慷慨激昂得很,赌的便是弘晴手头没有实证。


  “呵,说得好,按鹿郎中这般说法,是在明指本贝勒无理取闹了?”


  左右时间还早,在三爷以及刑部相关人等赶到之前,弘晴却是不想过早地演完了这场大戏,自不会急着反驳鹿坤鹏的狡辩之辞,而是笑呵呵地一击掌,满不在乎地发问道。


  “下官没这么说,小王爷若是硬要这么认为,下官也自无话可说。”


  这一见弘晴并未出示任何实证,鹿坤鹏的胆子立马便壮了不老少,针锋相对地呛了弘晴一句道。


  “嘿,好一个无话可说,本贝勒倒是很有话要说。”


  弘晴阴冷地一笑,也没再跟鹿坤鹏多啰唣,潇洒地一旋身,正面朝向了兀自低头跪在地上的那名死囚,语气淡然地发问道:“尔系何人,为何替人去死,有甚冤屈只管直说,一切自有本贝勒为你做主!”


  “小人,小人……,小人便是孙淼!”


  听得弘晴见问,那始终低着头的死囚倒是抬起了头来,麻木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的挣扎,可到了末了,还是咬着牙自认便是孙淼本人。


  “轰……”先前听弘晴与鹿坤鹏之间的应答如此火药味十足,围观的数万百姓可是全都被吊起了胃口,都想着能跟看大戏一般地看到刑场伸冤的场面出现,却万万没想到死囚自己却浑然没半点喊冤的意思,居然自承了身份,顿时全都乱议了起来,说啥的都有,更有不少人因没能看到人头落地的场面而对弘晴等人指点叫骂不已,整个现场险险些就到了失控的边缘。


  第二百二十五章大闹刑场(二)

  那死囚一自报姓名,鹿坤鹏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大半,精神一振之下,已是不依不饶地发动了反击,言语间毫不客气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嘿,鹿大人急个甚,本贝勒还没问完呢,且站一边去,回头本贝勒再与尔细细分说。”


  若是旁人遇到这等情形,怕是早就冷汗狂冒了,可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冷笑了一声,不留丝毫情面地便将鹿坤鹏赶到了一旁。


  “哼,小王爷这等蛮横行事,实罔顾国法,下官虽官位卑微,却是不敢苟同,定将上本弹劾与尔!”


  尽管那死囚已是咬定了孙淼的身份,可鹿坤鹏却不敢保证弘晴手中没有旁证,这一见弘晴执意要再往下追问,鹿坤鹏刚松了下来的心弦顿时又紧绷了起来,但却不肯就此服了软,这便假作怒火中烧状地狂吼了一嗓子,话语里满是威胁之意味。


  “请便!”


  弘晴素来就不是个怕威胁的主儿,更别说这会儿胜券在握,又怎会将鹿坤鹏的威胁当回事,冰冷地扫了其一眼,**地吐出了两个字。


  “你,你……”


  被弘晴这么一顶,鹿坤鹏是既气又怕,浑身哆嗦不已,手指着弘晴,想骂又不敢,想动手么,一众王府侍卫们还都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吭吭唧唧了半晌,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尔自承既自承是孙淼,那本贝勒倒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说罢,孙家大院几进,后花园里的池塘是处在东侧还是西侧,嗯?”


  弘晴只扫了鹿坤鹏一眼,便不再加以理会,一旋身,再次朝向了惶惶不安的死囚,清冷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发问道。


  “小人,小人……”


  弘晴的问题说起来很简单,可那死囚却愣是答不出来,直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怎么,尔连自家的环境都不清楚?嘿,那还真是怪事了,就尔这等壮硕之身材、满手之老茧,明摆着是下苦之人,左手虎口茧子如此厚实,必擅长用兵刃,又岂会是无能之纨绔,本贝勒没说错罢,嗯?”


  不等那死囚憋出个所以然来,弘晴已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直截了当地点出了那死囚身上的重重疑点。


  “小人有罪,小人该死,请小王爷成全!”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那死囚的脸色瞬间便煞白如纸,但却兀自不肯改口,只是一味地磕着头,可着劲地求速死。


  “看好他!”


  弘晴并未直接点破那死囚的真实身份,而是冷声喝令了一嗓子,而后,也没管众王府侍卫们如何行动,踱了几步,又来到了另一身体瘦小的死囚面前,邪笑了一下道:“你呢,还要自称是邓响么,嗯?”


  “小的该死,小的不,不是邓响,小的是被逼的啊,小人王陪德,就是西城人氏,欠了赌债,没得还,家里还有八十老母要养,不得已才卖身求死,小人也不想啊,确是没了法子啊,求小王爷为小的做主啊,小人冤啊……”


  身材瘦小的死囚显然没先前那人的胆魄,被弘晴这么一问,登时便崩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了起来,就跟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小人冤枉啊!小人也是被逼的啊,求小王爷救小人一命罢……”


  “小王爷开恩啊,小人冤枉啊,求您救救小的吧……”


  “小王爷,您要为小人主持公道啊,小人冤枉啊……”


  ……


  得,有了那瘦小汉子的带头,除了最开始那名死囚强撑着不言不动之外,另十名死囚全都狂嚎了起来,一个喊得比一个凄惨,就宛若所有人等全都是被冤枉的一般。


  这群杂碎,倒是懂得浑水摸鱼么,嘿,还真当爷是傻子不成!

  众死囚这么一狂嚎,刚安静下来不多会的围观人群顿时又哄乱了起来,声音如雷一般,直吵得弘晴头都大了几分,问话显然是有些个难以为继了的,心中当真歪腻得够呛。


  “小王爷,您也看到了,这群死囚为求活命,啥话不敢说,嘿,这等胡言乱语怕是做不得数罢?”


  眼瞅着众死囚如此这般地闹腾将起来,原本已是心若死灰的鹿坤鹏可就又来了精神,冷笑了一声,阴测测地从旁挤兑了弘晴一句道。


  “呵,鹿郎中高兴个甚,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有了王陪德的供词,弘晴就已有了翻案的绝对把握,自是不会在意鹿坤鹏的挤兑,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将眼下这场戏如此轻易地结束掉,他还等着钓更大的鱼上钩,至少在刑部的人赶来之前,弘晴可没打算急着收场,能有鹿坤鹏这么个活宝在一旁上蹿下跳,倒是很符合弘晴之需要的,自也就不吝跟其先胡扯上几句。


  “荒谬,荒谬至极,下官……”


  论口舌之锋利,就算再给鹿坤鹏两张嘴,他也断然不是弘晴的对手,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鹿坤鹏就已被憋得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刑部尚书李大人到,尔等让开,快让开!”


  没等鹿坤鹏憋出句完整的话来,就听城门方向一阵嘶吼声大起中,围观的人群顿时有若退潮般散向了两旁,露出了急赶而来的一队刑部官兵,后头还跟着乘八抬大轿,数面回避牌上标明着个硕大的“李”字,赫然是文渊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李光地到了。


  嘿,这老狗还真的来了,有种,就等您老了!


  弘晴之所以不以霹雳雷霆之手段拿下鹿坤鹏,为的便是要钓鱼,当然了,弘晴最想钓的是八爷,次之则是九爷、十爷,至于李光地么,能钓将上来,也勉强算是能满意了的,这会儿一见李光地大驾已到,弘晴不单不慌,反倒是欣喜不已,只不过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屹立在刑场正中,静静地等待着李光地的露面。


  “怎么回事,嗯?”


  轿子一停稳,便有两名仆役紧赶着卷起了帘子,立马便见李光地哈腰而出,面如沉水地环视了一下刑场上的诸般人等,冷冰冰地喝问了一句道。


  嘿,这老狗还真能装,爷就看你要装到何时!


  这一见李光地装模作样地摆着酷,就是不将眼神往自个儿身上瞄,摆明了就是要先声夺人,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滚过了一阵歪腻,可也没怎么在意,索性便袖手站着不动,打算看看李光地又将如何个唱戏法。


  “下官秋审处郎中鹿坤鹏叩见李大人。”


  弘晴乃是亲王世子的身份,又是新晋的多罗贝勒,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比李光地这个新晋文渊阁大学士要高,他自是可以不理会李光地的摆谱,可鹿坤鹏身为下属,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这一见李光地已到,立马便有若找着了娘的孩子一般,疾步抢到了李光地的跟前,恭敬万分地趴倒在地,高声地见了礼。


  “鹿郎中,尔身为监斩官,为何容许他人扰乱刑场,尔究竟是作甚吃的,嗯?”


  李光地乃是老官痞了,对于掌控形势显然很有一套,故意不理会昂然而立的弘晴,而是只管朝着鹿坤鹏狂训不已,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指桑骂槐。


  “大人息怒,下官知错了,请容下官即刻整顿。”


  鹿坤鹏同样也是老官油子,自是一听便知李光地此言背后的深意所在,心中顿时大喜,不过么,脸上却是装出了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低着头,一派惭愧状地请示了一句道。


  “哼,那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办了去!”


  这一见鹿坤鹏已是领会了自己的意思,李光地眼中精光一闪,作出一副极其不耐状地冷哼了一声道。


  “喳!”


  鹿坤鹏高声应了诺,而后也不去看站着不远处的弘晴,一扬手,朝着外围值守的刑部官兵们便喝令道:“众将士听令,清场,将所有不相干人等都给本官赶了出去!”


  “喳!”


  命令就是命令,尽管一众刑部兵丁们对这道命令都分外的不解,可却是无人敢违抗,齐齐应了诺,各挺刀枪便要上前驱赶弘晴等人。


  “我家小王爷在此,谁敢妄动者,杀无赦!”


  刑部兵丁这么一动,侍卫在弘晴身侧的李敏行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横于胸前,脚下一动,人已挡在了弘晴的身前,厉声断喝了一嗓子。


  “喳!”


  跟随弘晴闯进了刑场的王府侍卫们虽不算多,仅仅只有二十余人,不及刑部兵丁的三分之一,可气势却并不弱,齐齐应了一声之后,各自抽刀在手,飞快地摆出了个圆阵,将弘晴牢牢地护卫在正中。乱,一片大乱,数万围观民众浑然没想到刑部居然与诚亲王府就这么要血拼上了,顿时全都慌了神,前头的拼命要向后头缩,后头不明真相的又拼命地要向前挤,整个场面顿时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第二百二十六章大闹刑场(三)

  弘晴虽是打算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可也负不起与刑部血拼以致百姓死伤无算之罪过,这一见情形不对,自不免有些急了起来,也不管那么许多,指名道姓地怒叱了一声。


  “都住手!”


  弘晴不吭气,李光地可以假作不知弘晴在场,可弘晴这么一怒吼,李光地可就不敢冒着杀害天家子弟的罪名蛮横行事了,尽管不情愿,也只能是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喳!”


  一众刑部兵丁们本就是被逼向前的,本心里其实就没谁乐意去得罪弘晴这个当红的贝勒爷,这会儿听得李光地喝令,自是乐得从命,齐声应了诺,乱纷纷地又都退回了原位。


  “原来是弘晴贝勒,老朽一时眼拙,不曾瞧见,倒是失礼了。”


  若是能不来,李光地自是不想来淌这么趟浑水,奈何身为刑部尚书,下头出了如此大的岔子,他自是不可能装作不知道,其先前之所以装作没瞅见弘晴,打的主意便是想强行控制局势,依仗着刑部兵多的优势,先将弘晴等人赶出刑场再计较其余,可惜这等用心被弘晴当场喝破,无奈之余,李光地也只能是强打起精神,朝着弘晴一拱手,无甚诚意地道了个歉。


  “无妨,李大人来得正好,刑部秋决竟然出现掉包之怪事,本贝勒深为不解,李大人身为刑部尚书,该是知晓根底的罢?”


  李光地道歉有没诚意,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也懒得跟其多计较,轻描淡写地便将先前那场险些爆发的冲突揭了过去,明智地揪住了主题,言辞尖锐地问了一句道。


  “嗯?竟有此事?鹿郎中,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光地是八月中旬方才接手刑部,对部里的勾当其实说不上有多熟稔,对宰白鹅一事自也全无所知,不过么,他却是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弘晴既是敢在数万百姓面前发动,那事情便十有**假不了,真要是让弘晴将此事彻底揭破,他李光地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被康熙老爷子申诫一番还算是轻的,闹不好刚带上没多久的文渊阁大学士的顶戴就得因此而被摘了去,这等后果可不是李光地乐意承受的,正因为此,面对着弘晴的责问,李光地并不直接表态,而是瞥了惶惶不安的鹿坤鹏一眼,装腔作势地喝问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绝无此事,下官奉旨监斩死囚,早已验明了正身,却不知弘晴贝勒为何冒然出头扰乱刑场秩序,以致秋决受阻,下官恳请大人主持公道。”


  事情都已闹到了这个份上,鹿坤鹏早已没了退路,哪管弘晴有甚想法,毫不客气地便将一顶扰乱刑场秩序的大帽子狠扣在了弘晴的头上。


  “嗯,原来如此,晴贝勒如此妄为是为哪般?莫非不知国法无情么?”


  李光地就是个官迷,为了能当官,就没他不敢做的事儿,当初连陈梦雷这等挚友都敢出卖,还卖得脸不红心不跳,脸皮早就修炼得有若城墙般厚实了,这会儿与鹿坤鹏一唱一和之下,极为默契地便要将弘晴扰乱法场的罪名就此坐实了去。


  “李大人不问青红皂白便以偌大罪名加诸本贝勒头上,莫非是心虚了么?”


  李光地久历宦海,一身威严之气自是吓人得紧,换作旁人,被他这么一恐吓,指不定还真就会起了退缩之心,可惜他遇到的是弘晴,又怎可能让其得意了去,但见弘晴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微笑,毫无顾忌地便刺了李光地一句道。


  “你……,狂悖!本官定要上本弹劾于你,来人,将晴贝勒请出法场!”


  被弘晴这么一讥讽,李光地的老脸可就挂不住了,怒气勃发之下,这便打算借着怒意抢先下手,试图将弘晴驱逐出场,而后来个釜底抽薪的灭口之道,只消那些死囚尽皆被斩,大体上的线索便算是毁了,后头纵使再有甚瓜葛,大可闹到朝廷上打嘴皮官司,也好过被弘晴就这么当众揭破了要强。


  “放肆,御赐龙佩在此,有敢乱动者,皆以谋逆大罪论处!”


  李光地的话一出,弘晴瞬间便明了了其之算计,又怎可能让其得意了去,但见弘晴飞快地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枚玉佩,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运足中气,大吼了一声。


  “诚亲王驾到,让开,都让开!”


  弘晴的龙佩一出,原本已闻令而动的刑部兵丁们顿时尽皆傻了眼,尽管不知真假,可也没谁敢拿自家性命去赌上一把的,全都进退失据地呆立在了当场,正不知所措间,冷不丁一阵断喝声暴然而起,城门洞方向又是一阵大乱,旋即便见百余王府侍卫策马簇拥着三爷从城门洞里飞驰而出,高速闯进了法场之中。


  呼,老爹啊老爹,您老这回总算是没掉链子,下头就看您老如何表演了!


  虽有龙佩在手,可弘晴却不敢保证李光地会不会铤而走险,若是这老东西铁了心要毁尸灭迹,弘晴还就真没太多的办法,总不能真跟刑部兵丁起厮杀罢,好在此际三爷总算是赶来了,弘晴悬在半空的心也算是就此落了地。


  “下官见过王爷!”


  李光地原本正打算不管不顾地喝令刑部众兵丁强行赶人,却没想到三爷会在此时赶了来,心不由地便凉了半截,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疾步抢到了三爷的马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李大人客气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闹成这般模样?”


  三爷来前便已知晓了李光地赶往刑场的事儿,实际上,三爷与李光地是前后脚从**广场出发的,不过么,这会儿却是装作毫无所知状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也是刚到,正在详查中。”


  面对着三爷的发问,李光地可就不敢指鹿为马地胡说一气了,眼珠子微微一转,来了个一问三不知。


  “嗯,晴儿,你来说,缘何大闹法场,嗯?”


  三爷乃是精细人,又怎会不清楚李光地心里头究竟是作何想法,但并未出言揭破,而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侧头望向了被李敏行等人护卫在当中的弘晴,耷拉着脸,假作不悦状地喝问了一嗓子。


  “启禀父王,孩儿听闻今日有秋决,也就起了看看热闹的闲心,却不曾想这一看却是看出了破绽,此无他,那些死囚里悍然有几人之样貌明摆着与判决书所陈述之人大相径庭,疑是冒名替死者,孩儿以为人命关天,自不能坐视,这才会出头盘查,而今,已有了明证,此间替死者不在少数,似此等蹊跷之事,实是太过耸人听闻,孩儿不敢善断,特请父王明察!”


  弘晴可没打算将手头握有的证据尽皆公布了出来,而是一口咬定此番闯刑场还是偶有发现之故,为的便是将套子往大里张,就等着将所有的目标尽皆装了进去。


  “竟有此事?李大人,这又作何解释,嗯?”


  三爷跟李光地虽并无多少的接触,可自打回京之后,却是没少被李光地暗中下绊子,早就看其分外的不顺眼,再算上座师陈老夫子的旧怨,自是早起了扳倒李光地之心,这会儿得了机会,哪有不趁势发飙的理儿。


  “王爷明鉴,下官确是刚到,一切尚在调查之中,晴贝勒所言仅是一面之词,是与不是还须得查验了方知,鹿郎中,你来说,这一切属实否,嗯?”


  这一听三爷有将矛头直接瞄着自个儿的意味在内,李光地心头立马便是一沉,但并未因此而乱了分寸,不软不硬地顶了几句之后,便将问题踢给了惶惶不安的鹿坤鹏。


  “回大人的话,此皆污蔑之词,下官不明弘晴世子所言何指,在场所有死囚皆已验过了正身,确是本人无疑!”


  眼瞅着事情已是注定要闹大,鹿坤鹏心中已是拔凉一旁,然则却是不肯就此服了软,垂死挣扎地一口咬死是弘晴在胡闹,指望的便是李光地能顶得住三爷的压力,最好能拖到八爷一方有人能赶了来,他也好能得一线之生机。


  “当真如此么,嗯?”


  李光地自然也不想被摘了乌纱帽,哪怕与鹿坤鹏其实并无半点的交情,这会儿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力挺其,当然了,李光地却是不会傻到立马便与三爷硬碰硬之地步,而是要借着鹿坤鹏的话头来耍花活,这便面色一板,声色俱厉地断喝道。


  “确实如此,下官可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都已到了这个份上,鹿坤鹏哪有甚退缩的余地,自然是赌咒地发誓了起来。


  “王爷,您看,如今两造所言截然相反,孰对孰错却是不好直接下个定论,兹事体大,非我等为臣者可以擅断也,不若由下官先将人犯押回大牢,而后一体禀明了圣上,由圣上明断是非可好?”有了鹿坤鹏的强硬表态,李光地自也就有了与三爷扳手腕的底气,也不给弘晴再次出言的机会,朝着三爷便是一拱手,语调平缓地建议了一句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大闹刑场(四)

  “晴儿以为如何啊?”


  三爷身份尊崇,自然是不好跟李光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纠缠不清的,自也就不好直接回答李光地的提议,但却不妨碍三爷将麻烦往弘晴那儿推了去。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李大人此提议大有不妥,今,刑部涉案者众,须得避嫌,纵使要审,那也得经皇玛法圣裁方可,故,孩儿以为当先将所有死囚扣下,即刻进宫禀明了皇玛法,如此方可确保无虞!”


  弘晴精明得很,又怎会瞧不破李光地的阴暗用心之所在,他可无甚顾忌可言,直截了当地便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嗯,吾儿所言甚是,那就这么定了也好。”


  弘晴之所言本就是三爷之所想,只是这等话,三爷自己却是不好说出口来,而今有了弘晴的开炮,三爷自然是乐得从善如流的,也没去征询李光地与鹿坤鹏的意见,不容分说地便下了决断。


  “王爷,您这是乱命,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三爷这话一出,李光地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只是他也一样颇有顾忌,并不愿当众与三爷起冲突,这便飞快地给鹿坤鹏使了个眼神,立马便见鹿坤鹏昂然而出,满脸愤概之色地反对道。


  “嗯?”


  李光地乃是文渊阁大学士,三爷不得不给其留面子,可对鹿坤鹏这等小角色,三爷却是没甚顾忌可言,一见其竟敢跳出来反对自己的决断,三爷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但并未发飙,而是冷冷地扫了鹿坤鹏一眼,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鹿郎中,你是怎地与王爷说话的,安敢如此尊卑不分,还不退下!”


  李光地要的便是鹿坤鹏起这么个头,道理么,自然也如同三爷通过弘晴的口说话一般,但并无就此牺牲鹿坤鹏之意,这一见三爷阴冷的眼神里有杀气在流淌,自不肯坐视鹿坤鹏就此被三爷拿下,这便从旁站了出来,假意地喝叱了鹿坤鹏一句道。


  “喳!”


  鹿坤鹏的本意也就只是为李光地打个掩护,真要是跟三爷硬干上了,不管有理没理,都断然没他的好果子吃,这一点,鹿坤鹏自不会不清楚,正因为此,李光地一发话,他立马就借坡下了驴,恭谨地应了一声,低着头便退到了一旁,愣是不给三爷再有发飙的机会。


  “哼!”


  鹿坤鹏这么一退下,三爷自也不好死揪住其不放,毕竟亲王阿哥的身份摆在那儿,跟一区区五品小官计较个高低显然不是个事儿,尽自心中有气,也不好发作出来,只能是冷哼一声便做了罢论。


  “王爷息怒,此际两造各持一词,实难在此际分辨个真伪,而今百姓麋集,却也不是办案之所在,依律,此案须得重审,小王爷既疑我刑部有蹊跷,那我刑部不插手也属当然之事,然,小王爷既是首告之人,王爷怕也在回避之列罢,与其都僵持在此,不若各退一步,就先将人犯都押往九门提督衙门可好?”


  李光地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将这帮死囚交予三爷父子的,这一有了鹿坤鹏的打岔,他也就有了反对三爷提议的由头,这便一派出自公心状地反提议了一番。


  “不妥,此案干系重大,若无圣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处置,左右此处离皇城并不算远,还请李大人随本贝勒一并去见了驾,一切听凭圣裁!”


  李光地的提议也不能说不合适,不过么,内里依旧打着埋伏——真要是弘晴父子一离开,天晓得后头会发生何事,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可能被李光地这等小算计糊弄了过去,也不等三爷开口,便已是毫不客气地顶了一句道。


  “嗯,晴儿此言甚是,此处有本王在,自可保得无失,就烦劳李大人辛苦一趟,随吾儿一并去面圣也就是了。”


  三爷此番可是磨刀霍霍要砍人的,自然不可能被李光地牵着鼻子走,毫不犹豫地便出言支持了弘晴的意见,不容分说地便下了令。


  “不必了!”


  饶是李光地再油滑,被弘晴父子这么一逼迫,却也一样没了辙,沉吟了良久,愣是没能再找到甚推脱的借口,可要他就这么跟弘晴去面圣,却又心有不甘,正自绞尽脑汁急谋对策之际,冷不丁听得围观人群中一声威严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旋即便见刑场左侧的人群中一阵骚动,身材魁梧的德楞泰与刘铁成已是一左一右地护卫着一身便装的老爷子排众行了出来。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果然就躲在一旁,哈,这回有乐子看了!

  老爷子这么一昂然而出,无论是李光地还是三爷全都傻愣在了当场,唯有弘晴却是欣喜若狂,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紧赶着抢上了前去,恭敬万分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见礼道:“孙儿叩见皇玛法!”


  “儿臣叩见皇阿玛!”


  “老臣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


  弘晴这么一跪,三爷与李光地立马全都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各自上前大礼参拜不迭,于此同时,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刑部兵丁们自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围观的数万民众见状,自不敢再站着不动,尽皆跟着跪满了一地。


  “你叫甚名字?”


  老爷子没理会众人的跪拜,缓步走到了“孙淼”的身前,微欠着身子,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草、草民张五哥。”


  听得老爷子见问,那始终低着头的死囚终于第一次抬起了头来,双眼泪光闪烁了几下,便即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狂淌而下,嘴角抽搐着发出了黯哑的声音。


  “张五哥?嗯,好,朕记住了,来,莫哭了,与朕说说,尔为甚要替死他人?”


  老爷子和煦地点了点头,安慰了张五哥一句之后,又微笑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皇上,草民家贫,又有老母无依,遭人构陷以致深陷牢中,须得四年方可见天日,恐老母无人奉养,不得不为人替死,换取百两银子,以供老母残年,草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皇上开恩,只求皇上能体恤草民一片孝心,给草民寡母一条生路,草民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皇上之鸿恩浩荡,草民求您了!”


  听着老爷子那温和的话语,张五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将实情道了出来。


  “难得尔有如此孝心,朕岂能不加成全,德楞泰,放开他。”


  老爷子显然是被张五哥的孝心给打动了,眼角间隐隐有波光在闪动,叹息了一声之后,一挥手,下了旨意。


  “喳!”


  德楞泰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大步行将过去,也没用刀,只一伸手,拽住捆绑着张五哥的绳子只一拉,便已如捻草般将粗大的麻绳扯成了两段,那等神力一出,满场倒吸气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皇玛法圣明,孙儿先前就看此人眸子甚正,当非欺男霸女之纨绔,只是尤有些不敢确定,还是皇玛法锐眼如刀,只一看便知真伪,孙儿十二万分不及也。”


  老爷子问张五哥的时候是和颜悦色,可转过了身来,朝向了三爷等人时,却是满脸的冰霜,那等威势一出,别说李光地等一干刑部人等了,便是三爷也为之变了脸色,唯独弘晴却依旧是满脸的轻松,一派乐陶陶状地狠拍了老爷子一把。


  “小滑头,回头再跟你算账,跪着作甚,还不滚将来。”


  弘晴这么一记马屁其实谈不上有多高明,可这会儿老爷子却是受用得很,紧绷着的脸可就有些绷不住了,没好气地横了弘晴一眼,笑骂了一句道。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看弘晴自言是刚才发现了破绽的,可其实心里头却知晓这等说法断然瞒得过老爷子的法眼,还真就怕老爷子死揪着不放,这才会故意插科打诨地扯了一通,此际一听老爷子并无追究之意,心弦顿时为之一松,赶忙谢了恩,站将起来,乖巧地凑到了老爷子的身旁,摆出了一副“五好学生”的架势。


  “老三,尔不是要旨意么,朕便给你旨意,将这群浑球全都给朕带到**广场处,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一见弘晴那副老实无比的样子,老爷子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没加以训斥,只是假作生气状地横了弘晴一眼,便就此放了过去,而后,面色一沉,声线阴冷地下了旨。


  “喳!”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三爷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应了诺,霍然而起,指挥着一众王府侍卫们便忙活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各怀心机(一)


  八贝勒府的前厅里,八爷等几位阿哥全都面色阴沉地端坐着,厅中的气氛凝重得有若结了冰似的,寒得令人心颤不已,面对着突发的刑场事变,谁都不知该当如何才是,自也就无人有开口的勇气,场面冷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还是脾气最糙的十爷率先沉不住气了,猛地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便狂骂了起来。


  “十弟休要胡闹,都啥时候了,这等叫骂顶个屁用来着!”


  老十这么一发飙,原本正皱眉苦思的众人尽皆被惊到了,八爷虽不满,却也没多言,也就只是眉头皱紧了几分,而老十四则是嘴角一撇,露出了个不屑的冷笑,唯有一向与十爷最善的九爷却是不耐烦地喝叱了一句道。


  “急死爷了,奶奶个熊的,老三这浑球一准是有备而发,爷看李光地那厮压根儿就靠不住,万一要是……,唉……”


  老十当然知晓在此发飙不过是白费劲罢了,奈何心中的急躁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下去,不为别的,只因刑部宰白鹅的勾当一旦闹腾大发了,他们哥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没查到哥几个的身上,就凭八爷等人管着刑部的差使,也一样责任难逃,到了这般田地,性子本就糙的老十哪还能稳得住神,问题是说到应对之策么,老十也就只有抓瞎的份儿,除了唉声叹气之外,他是啥法子都憋不出来的。


  “禀八爷,出大事了,圣上突然出现在刑场,如今所有在场之刑部官吏皆已被拿下,正在押解向**广场。”


  老十叹气之声未落,就见郑明睿从照壁后头一闪而出,疾步抢到庭前,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已是神情惶急地禀报了一句道。


  “嘶……”


  “什么,怎会如此?”


  “该死,要糟了!”


  ……


  郑明睿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全都傻了眼,倒吸气的倒吸气,惊呼的惊呼,又怎个震惊了得,便是连一向气度沉稳的八爷也因之面色煞白无比,唯有陆纯彦尚能沉得住气,可一双耷拉在双膝上的大袖子也起了阵微澜,显见内心里绝不似其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他娘的,走,我等一体跟老三拼了,大不了大家伙一起玩完!”


  老爷子出现在刑场的消息有若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棵稻草般彻底压垮了老十的耐心与信心,这一见几位兄弟还在那儿惊疑不定,老十心火狂起之下,已是暴跳如雷般地窜了起来,拔脚便要向外狂奔而去。


  “站住,慌个甚,给我坐下!”


  一见老十要发狂,八爷登时就火了,再也无平日里的温和气度,猛拍了下桌子,面色狰狞地怒吼了一嗓子。


  “八哥,我……”


  这一见素来温和的八爷发了火,老十尽自满心的愤概不减,可却是不敢违了八爷的意志,面色通红如血地吭哧了一声,末了还是颓丧地坐回了原位。


  “先生,事情紧急,您看当如何方好?”


  八爷这会儿已是心乱如麻,再不敢似往日那般先任由诸位弟弟乱议一通,而是直截了当地便将问题抛给了兀自正襟危坐的陆纯彦,就盼着陆纯彦能想出个力挽狂澜的妙策来了。


  “而今之计唯有两条,一是壮士断腕,二是主审权之争,前者是表,后者是里,依眼下之势,诸位爷是断难出面争下这主审之权的,唯有将之往太子身上推了去,方能便宜行事,此一条乃关键之关键,实不容有失,倘若不成,那就让于四爷也好,事不宜迟,诸位阿哥还是着紧进宫为上!”


  陆纯彦到底是当世有数之智者,尽管面对着这等灭顶之危机,头脑却依旧清晰得很,语速极快地将两条策略一一摆了出来,但并未多费唇舌去加以解释,只是一味地催促几位阿哥抢先进宫,以争取主动。


  “好,就这么定了,诸位贤弟,随为兄一道进宫面圣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八爷还是很清楚的,这会儿一听陆纯彦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霍然起了身,语气决然地吩咐了一声,而后,也不待几位弟弟有所表示,便已是一转身,大步向府门方向行了去。


  “走,他娘的,跟老三玩命了!”


  老十心中憋足了火气,这一见八爷已动,自是不会有甚犹豫可言,嘶吼了一嗓子,拔脚便跟了上去,剩下的老九、老十四也没了迁延的兴致,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尽皆默默地起了身,疾步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八爷,一并乘大轿子向皇城方向急赶而去了……


  户部衙门,四爷端坐在办公室的文案后头,手持着份公文,看似正认真地审核着,可实际上半晌都没见四爷翻动过一页,倒是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了门口的屏风处,大冷的天,就这么干坐着,额头上竟是沁出了层细密的汗珠子,毫无疑问,四爷所谓的审阅公文不过是个掩饰而已,心思却是早就飞到了菜市口的刑场处。


  这月余来,四爷过得极为的不开心,倒不是户部的差使有甚不顺,恰恰相反,有了三爷父子整理出来的章程,清欠一事的进展相当之快,到了如今,大半的省份都已签署了还款协议书,而第一拨该收的首付也有大半已到了户部账上,然则四爷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不过仅仅只是个执行者罢了,执行的还是三爷这个老对手的方案,就算做得再好,顶破天也不过是执行得力而已,真谈不上有甚功劳可言的,说是味同嚼蜡也不为过,更别说如此多份的还款协议书能否真执行到位还难说得很,未来几年内,一准还有着不少的大麻烦要收掇,四爷要是能开心才真是怪事了的。


  四爷不开心,自是不愿见到三爷能一直开心下去,所差的不过是等待个给三爷下绊子的机会罢了,而今,菜市口刑场一闹腾起来,四爷便已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的到来,只是究竟该如何下手,四爷却是没决定好,终归须得等菜市口一事有个结果出来,方好寻思个稳妥的对策,正因为此,四爷尽管早已无心批阅公文,却又不愿让外人察觉其内心的隐蔽,也就只能是强耐着性子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不已。


  “主子,事情起变化了,圣上突然出现在刑场,已下令将所有刑部人等尽皆拿下,如今大队人马正在向**广场而来。”


  四爷并未等上多久,屏风处人影一闪,一名身着家丁服饰的汉子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顾不得气息不匀,疾步凑到了四爷的身旁,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竟有此事?”


  四爷浑然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也会出现在菜市口,心跳登时便快上了好几分,扫了眼那名前来报信的家丁,满脸讶异地惊咦了一声。


  “回主子的话,确是如此。”


  那名家丁自然不是真的家丁,而是四爷手下暗底势力“血滴子”中人,姓沈单一个子风,说起来乃是了因和尚的师弟,精擅轻身功夫,乃是四爷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头目,素得四爷的宠信,这会儿见四爷对自个儿的话有所怀疑,沈风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点了下头,语气肯定无比地应答道。


  “嗯,再探!”


  四爷没再往下追问,而是略有不耐地一挥手,将沈风屏退了开去,他自己却是猛然站了起来,低着头,心神不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起了步来……


  “启禀太子殿下,托合齐、托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要即刻见您。”


  毓庆宫的偏殿中,太子懒懒散散地斜靠在一名绝色宫女的怀中,任由另一绝色宫女嘴对嘴地给他喂酒,双手则不时地游走在二女的身上,直摸得二女尽皆双眼狂泛桃花,正摸到兴起处,太子淫荡地一笑,这便翻身而起,打算将二女一并推到,来个共登极乐,却没想到就在此时,东宫副主事宦官赵晓潇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哼,扫兴!去,宣!”


  太子色心刚起,被赵晓潇这么一打搅,自不免火大,可一听是托合齐这么个绝对心腹来了,却又不好托辞不见,也就只能是骂了一声,一挥手,不耐至极地开了金口。


  “喳!”


  太子这些年的脾气越来越坏,赵晓潇自不敢在其面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逃也似地便奔出了偏殿,不多会,已是陪着托合齐匆匆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太子殿下,出大事了,刑场那头……”


  托合齐这会儿正自心急,一见到太子的面,顾不得行礼问安,已是紧赶着将刑场所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什么?竟有此事?哈哈哈……,好,狗咬狗一嘴毛,来啊,摆驾,本宫要即刻进宫面圣!”听完了托合齐的述说,太子先是一愣,接着便已是放声狂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味。


  第二百二十九章各怀心机(二)


  “皇上驾到!”


  等待复等待,近半个时辰无言的等待下来,殿中诸般人等都已是等得心焦无比,总算是听得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响起,众人原本已稍颓下来的精气神不由地便是一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后殿的入口处。


  “儿臣(臣等)叩见陛下。”


  一见到老爷子缓步从后殿行将出来,殿中诸般人等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老爷子缓步走到了龙床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众人一眼,声线平淡地叫了起。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菜市口一案事关重大,说是大清立国以来少有的恶性巨案也断不为过,在场诸般人等原本都以为亲自撞破了此案的老爷子必然会是雷霆震怒,可却没想到老爷子自进殿起,脸色就一直平静如常,心下里自不免都有些犯起了嘀咕,只是在这当口上,却是没人敢乱说乱动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极度不安,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而后按品阶之高低,分左右站好了队,各自垂手而立,尽皆摆出一副恭听圣训之模样。


  “晴儿!”


  老爷子并未就菜市口一案发表圣训,待得众人站定之后,也就只是声线平淡地点了弘晴的名。


  “孙儿在!”


  老爷子这么一点名,殿中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全都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这等无形的压力不可谓不大,然则弘晴却并无半点的怯场,大步从旁闪出,恭谨地应了诺。


  “事既由你而起,那就由你来说个分明好了。”


  老爷子扫了弘晴一眼,脸上依旧是淡然之神情,只是语调里却是多了几分的寒气,显见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无所谓。


  “是,孙儿遵旨!”


  尽管已是听出了老爷子话语里的寒意,可弘晴却丝毫不以为意,只因他很清楚那寒意并非冲着自己来的,又怎会放在心上,恭谨地应了诺,而后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今儿个孙儿得知菜市口红差要出,一时心血来潮,便想着去看个热闹……”


  弘晴的声音并不算有多响亮,甚至还带着几分的童音,言语也朴实得很,并无太多的修饰,也就只是平铺直叙地将菜市口所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复述了一番,可听在殿中诸人的耳朵里,却有若雷霆阵阵滚过一般,概因此案的干系之大,足以改变现有的朝局之均衡,谁也不晓得老爷子究竟将如何惩处涉案诸般人等,心下里自不免都有些个惶惶然。


  “都说说看,此事当如何了局?”


  静静地听完了弘晴的陈述之后,老爷子依旧不曾动怒,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皇阿玛,此乃我大清开国以来未有之恶行也,当彻查到底,以正视听!”


  老爷子话音刚落,却见素来不怎么在朝议时出风头的太子率先昂然而起,一选身,朝着老爷子便是一躬,慷慨激昂地进言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儿臣蒙皇阿玛隆恩,得以帮办刑部,却未能及时察觉此等恶行,实是有失察之大过也,儿臣恳请皇阿玛能给儿臣赎过之机会,务要查清全案,以明是非!”


  太子的头炮方才一开,没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九爷已大步从旁闪出,作出一副满脸愧色的模样,自请要彻查此案。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此事须得彻查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后鬼祟如此,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恶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儿臣未能事先察觉,实有愧皇阿玛重托,恳请皇阿玛开恩,给儿臣一个自证之机会。”


  九爷话音一落,八爷也跟着出了列,同样是要自请彻查此案,言辞恳请无比不说,惶急的脸上竟自泪流双行,哽咽得语带颤音不已,那模样儿要说多内疚便有多内疚。


  “皇阿玛,此必是下头那帮下作奴才胆大妄为,欲乱我朝纲,儿臣愿请旨彻查,不查明真相,儿臣愿以死谢罪!”


  八爷、九爷都已先后站了出来,十爷自也不甘落后,昂然而出,大嘴一咧,几乎是咆哮着扯了一嗓子,看似怒极,实则在言语间却已是狡诈地将自己一伙人都从此案里摘了出来。


  嘿,都说十爷是鲁莽无脑之辈,实则大缪啊,瞧瞧,这话说得蛮精的么,一句话就想撇清关系,还真是好算计!

  眼瞅着八爷一伙在那儿蹦跶得极为欢快,弘晴心中自是暗笑不已,但却未急着去跟八爷一伙争主审权,而是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神情淡然地就等着看好戏了。


  “晴儿,你来说,此案该当如何审了去?”


  尽管八爷等人蹦跶得欢快,可老爷子却并未加以理会,反倒是将视线落在了弘晴的身上,眉头一扬,不由分说地将球踢到了弘晴的脚下。


  啥?我来说?

  弘晴这会儿正等着看热闹呢,浑然没想到老爷子居然又点了自己的将,措不及防之下,脑袋险些当了机,好在心理素质过硬,很快便醒过了神来,也无甚太多的犹豫,一记太极推手立马便打了出来:“孙儿一切听凭皇玛法吩咐。”


  “哼,尔等一个个尽在朕面前说漂亮话,粉饰太平,说甚四海晏平,盛世难得,可结果又是如何?朕承大宝四十余载,还从未见过似今日这等之恶行者,尔等还真是忠心可嘉么,真当朕是昏君么,嗯?”


  弘晴这么句含糊的话一出,老爷子心头憋着的火气可就再也压不住了,猛拍了下龙案,面色铁青地便将殿中诸人全都痛骂了一番,语气实属近年来少有之激烈。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这一见老爷子盛怒如此,殿中诸般人等可就全都站不住了,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叩头不已。


  “息怒?朗朗乾坤之下,竟有此等肮脏勾当发生,叫朕如何息怒,哼!尔等一个个沐冠而猴,却叫天下人看朕的笑话,这就是尔等所谓的报君恩么?朕要尔等来何用!”


  老爷子显然已是怒急到了有些口不择言之地步,浑然不因众人的叩首而消停,劈头盖脸地痛骂不已,直惊得满殿人等尽皆两股战栗不已。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此皆无德小人所为,儿臣不才,愿请旨督办,不查明真相,势不罢休!”


  殿中诸般人等都算是伴驾已久之辈,却还真少有见到老爷子这般震怒的时候,这会儿自不免全都心惊肉跳不已,趴伏于地,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可太子却是来了精神,膝行了两步,猛然跪直了身子,慷慨激昂地请命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太子哥哥英明神武,若以其督办此案,定可昭雪沉冤,还我朝廷之清白,儿臣肯请皇阿玛圣裁。”


  一听太子自请审案,九爷立马便联想到了来前陆纯彦的交待,在明知己方实难夺得审案权的情形下,自是乐得顺水推舟上一回。


  “不错,儿臣也以为此事若有太子哥哥出面,定可大功告成,若换了旁人去,儿臣一准不服!”


  老十显然也想清楚了让太子出面审案的好处之所在,此无它,太子虽位份尊崇,手下人马也不少,可惜就没几个真能派的上用场的,加之太子为人虚浮,好糊弄得很,由他出面审案,显然要强过其余阿哥出手,这会儿一听老九表了态,十爷自是不甘落后,大嘴一咧,跟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儿臣附议,能得太子哥哥主持大局,何愁大事不定,儿臣愿附骥尾!”


  老十四显然比九、十两位阿哥要更狡猾上一些,不单坚决支持太子的提议,更进一步要谋夺副审之位,打的便是到时候架空太子之主意。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议殊为不妥!”


  太子位份尊崇,尽管这几年圣眷似乎有些滑落,可毕竟半君的身份摆在那儿,他既是出面自请,众朝臣们还真不好说些甚子,再加上八爷一方也摆明了车马要力挺太子,众人自是更不好出面反对了的,可就在大家伙都以为事将定之际,冷不丁却见四爷膝行出列,高声反对了一句道。


  “嗡……”这一见出面反对的人居然是四爷,众朝臣们不禁为之愕然不已,私议之声顿时油然大起了。


  第二百三十章各怀心机(三)


  菜市口一案明面上是弘晴揭发出来的,可大家伙却都心知三爷才是玩出这么场大戏的主角,若是三爷在此际站出来反对太子的提议,那倒也说得过去,大家伙也不会觉得有甚不妥之处,毕竟太子出面争夺审案权怎么看都有着抢功之嫌疑,抢的还是三爷精心谋划出来的大功,确实有些不怎么地道,可眼下是三爷没出头,四爷却倒是冒了出来,着实有些个出人意表,不说朝臣们懵懂至极,便是连老爷子也因之皱起了眉头,一压手,止住了众人的乱议,脸色阴沉地追问了一句道。


  “启禀皇阿玛,儿臣以为此案绝非偶然,而是上下勾结一气之结果,内里满是肮脏,以太子哥哥之尊,实不宜与此有涉,故,儿臣举荐三哥为之,以三哥之大才,定可行拨乱反正之实,还我朝廷之朗朗乾坤,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断!”


  老爷子刚大发作过一番,问话自不免还带着怒气,然则四爷却并不因此而生退缩之心,但见其重重地磕了个头,满脸诚恳之色地进言道。


  嗯,四爷这是想作甚?打算坐山观虎斗么?应该不是,若真有此心,他完全没必要在此时出头,龟缩一旁看戏也就是了,这会儿冒将出来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如此一来,那也就剩下一种可能了,嘿,这位爷这是不甘寂寞,想表现上一把了!


  旁人还在为四爷举荐三爷的用意犯着嘀咕,可弘晴却是脑筋一转,已是明了了四爷的隐蔽用心之所在,心中不禁暗笑不已,只因这压根儿就是弘晴计划中事儿,原本还想着该如何方能将四爷套将进去,却没想到四爷自己蹦跶了出来,还真就正中了弘晴的下怀,自是乐得站一旁看四爷如何表演将下去。


  “老三,你四弟举荐于你,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本以为四爷也是想着出头争夺主审权,自是对其不甚满意,可一听四爷举荐的是三爷,老爷子倒是还真就起了兴致,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本心也是属意三爷来办此大案的,但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放缓了语气,带着丝期盼之意味地发问道。


  “皇阿玛明鉴,能得四弟如此推崇,实儿臣之幸也,然,此事儿臣却有二不可为处,其一,此事乃晴儿所撞破,按律,儿臣须得回避;其二,儿臣既领礼部之差使,又兼海外粮种之推广,战战兢兢唯恐有失,实不敢再分心它顾,倘若有所疏忽,却恐有负皇阿玛重托,故,非是儿臣不愿为,实不能耳,还请皇阿玛明鉴。”


  尽管不曾料到四爷会如此突兀地举荐自己,可三爷却并不惊慌,毕竟早在计划开始前,三爷便已有了相应的准备,此际听得老爷子见问,三爷立马跪直了身子,满脸诚恳状地解释了一番。


  “唔,那依你看来,何人可为此要务者?”


  老爷子尽是属意于三爷,可一听三爷如此委婉解说,却也不好再强压,这便沉吟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四弟一向嫉恶如仇,素有刚直之美誉,由其主审此案,当可无虞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一听老爷子没再揪着自己不放,三爷悬着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但并不敢有所轻忽,紧赶着欠身抱拳地将四爷推了出来。


  “嗯,老四,你怎么说?”


  前番清欠时,四爷虽是大败亏输了一场,可其敢于任事的个性老爷子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的,说起来,对其栽跟头一事也有着几分的补偿心理在,此际听得三爷举荐四爷出任主审,老爷子自是有些意动,但并未直接下个决断,而是将视线转回到了四爷身上,略一沉吟,声线平和地发问道。


  “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


  四爷早已是起了心要在菜市口一案中找回场面,这一听老爷子见问,哪有不赶紧顺杆子爬上去的理儿,回答起来当真是干脆利落得紧。


  “嗯,难得你有此心,好,朕便准了。”


  这一见四爷应答得如此干脆,老爷子自也就不再多犹豫,一抬手,毫不拖泥带水地便准了四爷的奏请。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忠心可嘉,出掌此案亦无不妥,只是四弟素来无断案之经历,却恐有心而难为也,故,儿臣提议由弘晴为其副,或相适宜焉。”


  太子此番本想着借审案之名头行揽权之实,这等想头虽不能说差,可惜却被四爷生生给搅合了去,心底里自是不痛快得很,自是既不想让四爷成了事,也不想让三爷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看大戏,眼珠子一转之下,已是有了主张,还没等四爷出言谢恩呢,太子已是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一听太子如此建议,八爷可就不免有些急了,此无他,四爷出任主审虽不甚合八爷等人的意,可总好过让三爷去刑部穷折腾,概因在八爷等人看来,四爷除了强硬之外,其实并无多少的能耐,手下又没啥可用之人,由四爷去刑部审案,糊弄起来也就只比应付太子稍难上一些罢了,可弘晴却是不同,别看人小,心思却大,真要让弘晴跑去刑部胡乱搅合一把,天晓得会整出甚幺蛾子出来,这可不是八爷乐见之局面,只是八爷却又不好当先出面反对,没奈何,只得飞快地朝着九爷使了个眼神。


  “皇阿玛,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此议颇有不妥之处,先前三哥已说了,此事乃是弘晴所撞破,算是首告者,论律,当有所回避,似不宜出任副审之职,还请皇阿玛明鉴。”


  九爷当然也不想看到弘晴在刑部出现,这一见八爷有所暗示,立马便会意地跪直了身子,拿三爷先前的话来当借口,以求能堵住弘晴出任副审的路。


  “九哥这话说得好,这满天下哪有既当原告又当主审的理儿,太子哥哥这话说将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老十在弘晴手下可是吃过无数的亏了,要说忌惮,八爷一方的阿哥里就属老十最怵弘晴了的,此际一听九爷如此说法,赶忙便一摇大脑袋,咋咋呼呼地便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九哥说得甚是,若蒙皇阿玛不弃,儿臣愿为四哥之副,还请皇阿玛恩准。”


  八、九、十三位阿哥眼下都在刑部帮办着,他们自请审案显然是不成的,这一点,从先前老爷子雷霆震怒的态度上便可明晰,然则老十四却是没这方面的牵扯,他此际再次站出来请命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胡诌!甚首告?不就是晴儿撞破了刑部之肮脏勾当么,此乃有大功于国之举也,似尔等这般说法,反倒是有过不成?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可笑之至!”


  太子一向就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哪怕先前他自请审案之际,八爷一方可是全力支持来着,可待得九爷等人与其意见相左之时,太子可就没半点念旧情的意思了,毫不客气地便喝叱了九爷等人一句道。


  “你……”


  老十素来就不服气太子,这一听太子的话说得如此难听,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昂着头,张口便要反骂将回去。


  “够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老四与晴儿一道负责此案之审理,限时一个月,务必厘清全案,不得有误!”


  老爷子对十爷这个鲁莽无德的家伙实在是头疼得很,打也没少打,骂也没少骂,可惜却是半点效用都没有,这厮总是时不时地要犯浑,此际一见老十又要大闹朝堂,老爷子可就来了气,也不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便已是拍案而起,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已是转入后殿去了。


  “三哥,刑部阴暗勾当不少,小弟虽是领旨主审,却实不敢托大,还请三哥与晴儿多多帮衬才是。”


  老爷子这么一走,这场议事自也就议不下去了,得了逞的太子倒也没再对八爷一伙落井下石,笑眯眯地也跟着转进了后殿,至于始终就没能在这场大戏里上场一回的大阿哥,更是一声不吭地便走了人,而八爷一伙也无心逗留,相携着尽皆出了宫,紧赶着便往八爷府上赶了去,唯有得了彩头的四爷却是没急着走,笑容满面地凑到三爷父子的身旁,带着丝讨好之意味地寒暄了起来。


  “四弟客气了,晴儿年岁尚小,经不得大事,若是有甚行差踏错的,还须得四弟多多担待才是。”


  三爷精明得很,自是清楚四爷此际过来套近乎乃是有着结盟之心在,然则三爷却显然没打算跟四爷联手行事,毕竟三爷行此险招的实际用心并非在彻底击垮八爷上,更不是为了让四爷大出风头,只不过是要坏了太子与八爷一方的联手之势,从而将陷于刑部大狱中的穆宁等人顺利解救出来罢了,至于此案究竟要审到何等程度么,那就要看八爷一方的诚意足还是不足了,有鉴于此,三爷除了跟四爷瞎扯淡之外,却是一句实话都不会轻易出口的。


  “三哥说笑了,以晴儿之大才,又何须小弟来担待,唔,时候不早了,小弟部里还须得早做安排,就先告辞了。”四爷同样也是个精明人,这一听三爷尽说虚的,便知一时半会难与跟三爷达成联手之议,也就懒得再多啰唣,洒然一笑,拱手致意了一下,便即匆匆自去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合纵与连横(一)


  四爷算是个谨慎人,回户部打了个转转之后,又紧赶着进了宫,央着老爷子给了督办刑部的旨意,便即领着一众府中侍卫匆匆赶到了刑部,凭借着圣旨将刑部各要紧部门全都封了起来,更将所有涉案官吏全都关进了牢中,派其府上侍卫严加看管了起来,一直忙乎到天已擦黑,这才意犹未尽地回了自家府上,只是他这等好心情却没能持续多久,方才在书房里落了座,就被戴铎当头一句埋汰给敲了个粉碎。


  “嗯。”


  对于风险问题,四爷自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在他想来,这等风险还是可控的,哪怕稍大了些,他也别无选择,不为别的,只因清欠一事上栽的跟头实在是太大了些,若不冒险行事,他自忖已是无力再跟三爷争锋,再说了,此番菜市口案发,明摆着是三爷要出手打击八爷,他四爷借势发力之下,还真就不怕成不了事,正因为有此想头,四爷才会毅然决定去冒这么个险,然则这会儿听戴铎如此说法,明显是没体会到自个儿的苦心,四爷心中自不免有些不悦,可又不好当场发作,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四爷,您可是以为三爷此番一准会全力对付八爷么?若作此想,则必败无地也!”


  戴铎虽不算当世的顶尖智者,可也非寻常之辈可比,加之跟随四爷日久,对四爷的心思个性自是清楚得很,哪怕四爷没说出口,戴铎也能猜知四爷心中究竟作何想法,这便苦笑着摇了摇头,给出了个极不乐观的判断。


  “此话怎讲?”


  被戴铎点破了心思,四爷可就无法再保持平静了,眉头一皱,带着丝不悦之意味地追问了一句道。


  “四爷明鉴,奴才虽无法确定三爷此时出手是为哪般,可有一条却是笃定无疑的,那便是三爷行此手段绝非是为了整垮八爷,道理很简单,三爷如今正当红,在不犯错的情形下,一众阿哥们已是难有超越之可能,原也无须出此狠手去整八爷,有那心思还不若设谋去拿下太子更为直接,再者,三爷并未痴愚之辈,又怎会不知过犹不及之理也,错非如此,三爷也无须耍出海外粮种一事以求得从户部脱身,今既如此行事,想必是有甚须得八爷那头作出妥协的,四爷您在其中插上一手,怕是两面都难讨好,此案之审理实非易事也,一个不小心之下,难免遭两方联手暗算,其险大矣!”


  事情紧急,戴铎也无法顾及四爷的颜面问题,紧赶着细细地将个中蹊跷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四爷背心冷汗狂淌不已。


  “这……,如此,计将安出哉?”


  四爷虽心细,可限于智算能力不强,真就不曾算计到三爷有与八爷妥协的可能性,心不由地便慌了,真要是被三爷与八爷联手摆了一道,那四爷这回可就算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了,哪还敢有甚矜持可言,脸色难看不已地便出言追问起了对策来。


  “四爷既是承了旨,此案便须得有所交代,若不然,于四爷之名声将有大不利,而今,说起来也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联合三爷,全力打压刑部;二是与八爷联手,让八爷给出个说得过去的交待,除此之外,别无它法可想!”


  戴铎苦涩地一笑,给出了两个都不算太靠谱的选择,道理很简单,无论三爷想要从八爷处得到些甚子,都无须跟四爷有太多的瓜葛,而八爷那头若是一旦跟三爷搭上了线,也完全不需要跟四爷联手,再说了,眼下是三爷扣着八爷的把柄——三爷若不是事先便抓住了刑部宰白鹅的实证的话,又怎有胆子在刑场上发动,八爷最需要的是跟三爷那头达成共识,而不是跟四爷这个明面上的主审官眉来眼去。


  “嗯……,也罢,这就去三哥府上打个转也好。”


  四爷到底是精明人,尽管戴铎没详细说明两条路的难行之处,可四爷却是听懂了,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之后,长长地出了口大气,也没再多迁延,站起了身来,丢下句交待便即行色匆匆地向府门方向而去了……


  “禀王爷,四爷在府门外求见。”


  酉时末牌,天已是彻底黑透了,可三爷等人却半点食欲全无,依旧在内院书房里议着事,正议到酣处,却见王府总管高大诚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三爷面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四爷赶了来,三爷的眼中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但并未给出个见还是不见的答复,而是轻吭了一声,将视线投到了弘晴的身上。


  “父王明鉴,四叔此来还是一个用心,无非是要与我方联手办案罢了,将就着应付了去自无不妥之处。”


  弘晴早就料到四爷会来,这一见三爷探询的目光扫来,不由地便是一笑,一欠身,自信满满地给出了答案。


  “小王爷自去见了便好,就说王爷偶感风寒,不宜见客。”


  弘晴话音刚落,不等三爷有所表示,陈老夫子已是从旁插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晴儿且自去罢。”


  陈老夫子虽未明言究竟,可三爷却是听懂了,无非是求个回旋的余地罢了,再说了,弘晴既是挂着副审之名,由其去应付四爷倒也相适宜,一念及此,三爷也就不再多犹豫,一挥手,很是干脆地同意了陈老夫子的提议。


  “是,孩儿这就去!”


  三爷既是有了交待,弘晴自无不从之理,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由高大诚陪着便向院门处赶了去。


  “小侄见过四叔!”


  弘晴在一帮仆役的簇拥下,方才行出府门,入眼便见四爷昂然立在照壁前,一张严肃至极的脸庞被左近的灯笼照得个阴晴不定,眉宇间满是挥之不去的愁苦之色,毫无疑问,四爷定是对时局有了新的判断,其之来意自也就是昭然若揭了的,弘晴心中暗笑不已,可脚下却是丝毫不慢,几个大步抢下了台阶,大老远朝着四爷便是一躬身,毕恭毕敬地行礼问了安。


  “哦,是晴儿啊,免了,免了,三哥可曾安歇了?”


  一见迎将出来的人是弘晴,四爷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黑,一股子不妙的预感顿时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泛了起来,只是人来都来了,却也不好就这么掉头而去,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快,抱着丝侥幸心理地问了一句道。


  “回四叔的话,我阿玛先前偶感风寒,已是睡下了,若是四叔有甚交待,就由小侄办了去好了。”


  弘晴原本就猜到了四爷的来意,这会儿听其如此问法,自是更笃定了几分,对于四爷自讨苦吃的行为,虽是暗自爆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一脸诚恳状地致了个歉意。


  “唔,原来如此,也好,晴儿既是副审,为叔也须得跟尔好生商议一回的。”


  一听弘晴所说的这么个蹩脚借口,四爷原本就黑的脸色顿时更黑上了几分,怒从心起之下,真恨不得就此拂袖而去,奈何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概因审案一事还真就离不得弘晴的配合,哪怕四爷真就跟八爷那头取得了默契,也一样不敢轻忽了素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弘晴,就算心中再怒,该跟弘晴打商量的时候,四爷也不敢胡乱使性子,还真就只能是暗自吐了口浊气,沉吟着开了口。


  “四叔说的是,您里面请!”


  用不着谈,弘晴都知晓四爷要说的是啥,不过么,四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再怎么着,上门都是客,弘晴自然不会去干煞风景的事儿,也就只是恭谦地一侧身,比划了个“请”的手势,甚是客气地将四爷往府门里让。


  “嗯,请!”


  四爷矜持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抬脚便迈上了台阶,不徐不速地向内里行了去,一路无话地到了前厅,分宾主各自落了座,自有一众王府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尽皆退了出去,只留四爷与弘晴在厅中独处。


  “晴儿此番揭破刑部之阴暗勾当,实有大功于朝廷也,然,案情兀自复杂难明,却也依旧不可轻忽了去,不知晴儿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四爷一向不是喜欢饶舌之辈,而弘晴么,这会儿也不想急着说事,前厅里的气氛自也就不免沉闷得紧了些,双方就像是比耐性一般地各自端坐了良久,到了末了,还是心有牵挂的四爷最先沉不住气,但见其嘴角一抽,硬生生地挤出了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是夸奖了弘晴一句,旋即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转入了正题。


  嘿,您老这就沉不住气了?得,先逗您老玩玩好了。


  一见四爷这般猴急,弘晴心中可就不免泛起了嘀咕,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有了主张,这便作出一副恭谦之模样,满脸诚恳之色地应答道:“四叔教训得是,小侄年幼莽撞,实不敢言计较,一切听凭四叔做主便是了。”弘晴这么句看似恭谦,实则是搪塞话语一出,四爷顿时便被噎得个面色铁青无比,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才是了,前厅里顿时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闷。


  第二百三十二章合纵与连横(二)


  眼瞅着这么沉默下去不是个事儿,四爷不得不再次开了口,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扛出来挥舞了一下,竟是打算以此来逼弘晴有所表示了的,


  “四叔明鉴,小侄此番之所以能撞破此案,纯属偶然而已,只是出自一时义愤,事先哪料到会有如此多周折,唉,莽撞了,莽撞了啊,而今皇玛法将如此之重担压将下来,小侄已是乱了头绪,还须得四叔您主持大局才好,小侄惭愧,惭愧。”


  弘晴谋划此案的根本目的在于大乱八爷与太子联手之势,为的便是确保河南治河不出大问题,本就无心真趁此案彻底扳倒八爷,自是不可能与四爷有甚共同之目标,就算四爷说得个天花乱坠,弘晴也断然不会放到心里头去,更不可能为四爷去出谋划策,自然是能如何推脱便如何推脱了去。


  “晴儿过谦了,当初工部一案已足显晴儿之智算,后又有河漕衙门之显威,为叔可是万不及一也,今鬼祟小儿辈秽乱朝纲,罔顾国法,竟敢拿无辜者顶替死囚,天理难容,皇阿玛为之震怒,我等若是不能究明真相,何以报答皇阿玛之信重,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为叔虽不才,却也不敢不兢业尽心,还请晴儿能助为叔一臂之力,共讨国贼,还我朝纲之朗朗!为叔拜托了。”


  这一见弘晴在那儿百般推脱,四爷心中的火气顿时又更盛了几分,但并未就此拂袖而去,而是言语恳切地扯了一大通,当真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差没将弘晴捧上了天去。


  “四叔如此夸奖,小侄实是当不起啊,兹事体大,再如何小心也断不为过,四叔若是有甚吩咐,小侄自当效犬马之劳,虽万死不敢辞也,此心可昭日月,还请四叔明鉴则个。”


  论及说套话豪言,弘晴可比四爷要强了老大的一截,又怎可能真被四爷这么番“掏心置腹”的话给打动了去,不过么,表面上还是得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状地表着态,就宛若真打算随着四爷的指挥棒走一般,可细细一分析内里么,其实有说跟没说也差不到哪去,尽是些不着边际的虚言而已。


  “晴儿能有此心,为叔可就放心了,今为叔已下令封了刑部相关档案,诸般涉案之人也尽皆下了狱,只是真要彻查个分明,却依旧是千头万绪啊,依晴儿之见,当先从何处着手为宜?”


  四爷这回可算是看明白了,敢情弘晴这个小滑头压根儿就没打算吐实,心中的怒气盛到了极处反倒是消失不见了,倒是心思却因此活泛了起来,也不管弘晴是怎个含糊其辞法,四爷自顾自地便将弘晴的虚言当实话来听,絮絮叨叨地只管往下追问着,摆出了一副要跟弘晴来上一番长谈之架势。


  嗯,还没被气走?这厮想作甚来着?嘿,莫非是打算做个架势给八爷看了去?


  这一见四爷死皮赖脸地要长谈,弘晴先是微微一愣,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心思只一动,已然猜到了四爷迁延不去的道理何在,左右不过是要给八爷那头传递一个他四爷已与三爷联手一气的信号罢了,而这,与弘晴下一步要做的事倒也没太大的冲突,反倒是有着不小的助益,此无它,八爷那头越是疑神疑鬼,弘晴也就越能笃定从八爷处坑出更多的好处来,这等买卖自是做得过去。


  “四叔当真仔细人也,若是您不说,小侄都忘了要先控制局面,这副主审之职,小侄实是当得名不副实啊,惭愧,惭愧,幸亏四叔英明,若不然,真有可能让那帮贼子毁了证据,幸甚,幸甚。”


  四爷既是要长谈,弘晴自是乐得奉陪到底,不过么,要想弘晴说甚具体的勾当来,那是门都没有的事儿,这不,弘晴可着劲地自谦之余,也没忘狠拍上四爷一通,当然了,所言之语依旧是废话一箩筐。


  “不说这个了,还是谈谈正事为要,今涉案之刑部上下人等虽已被暂押,然则被替死者却依旧在逃,欲缉拿归案恐非一日之功,晴儿有何良策否?”


  四爷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弘晴好生蘑菇上一番,自是不会在意弘晴的虚言与套话,换了个话题,又自顾自地往下问了一句道。


  得,人不要脸则无敌啊,嘿,都说四爷清高,这一不要脸起来,还真就比谁都彻底,了得,当真了得!


  望着四爷那认真研讨的模样儿,弘晴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却也没得奈何,也就只能是配合着往下演,略一沉吟之下,微一欠身,言语恳切地应答道:“四叔顾忌得甚是,若是由着刑部去缉拿,怕是贼喊捉贼罢了,断然有甚效果可言,而今之计,还须得四叔您多方设法才是,若依小侄看,悬赏花红或许能奏效也说不定。”


  “嗯,这倒是可行,晴儿能有此想法怕不是好的,那此事便由晴儿去处置好了,为叔只管结果,至于手段么,晴儿大可看着办了去便是了。”


  四爷可是起了心要赖弘晴一把的,这一听弘晴给出了个建议,立马打蛇随棍上,毫不客气地便将这烫手的山芋硬塞到了弘晴的怀中。


  “这……”


  弘晴既然敢揭破菜市口一案,自然是早已准备的,尽管尚未能查明所有在逃者的下落,可顶替了张五哥的孙淼却是已然被“尖刀帮”秘密监控了起来,随时都可以将人拿住,至于其余二人么,能否拿到,于审案来说,关系并不算特别大,道理很简单,有了孙淼在手,所形成的证据链已是足以坐实了刑部宰白鹅的勾当确实存在,也就能以此跟八爷那头索要好处,当然了,这一点,弘晴却是不会透露给四爷的,这便作出了副万分为难的样子,迟疑着不肯接招。


  “晴儿只管放宽心,只消能缉拿到在逃之死囚,无论要甚支持,为叔都无不允之理,要人给人,要钱也尽量给足,但凡为叔有的,晴儿只管开口便是了。”


  四爷好不容易才抓到了一个突破口,自是不肯让弘晴再度含糊了过去,这便作出了副慷慨无比状地大肆许诺了一番。


  “四叔既是如此说了,小侄自当从命,只是时日上却是不敢保证,唯尽力耳。”


  破绽本就是弘晴刻意露出来的,自是不介意被四爷死揪住不放,不过么,表面上还是作出了副勉为其难之状,极之勉强地答应了四爷所指派的任务。


  “尽力便好啊,只是皇阿玛只给了我等一月之时限,若是久拖下去,须不是耍的,这样好了,为叔也不为难你,就以十日为限如何?”


  四爷的慷慨到底是有限度的,话虽是说得好听,可真落到实处,却是苛刻得很,也不管弘晴为难不为难的,便已是不容分说地给出了时限。


  “这……,也罢,那小侄便努力一试好了。”


  眼瞅着四爷那自以为得计的样子,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略一迟疑之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下来。


  “好,要的便是这话,这几日就有劳晴儿多多费心了,待得人犯到了,案子也好顺着往下审了去,为叔可是翘首以待了的。”


  四爷当真是好算计,这便又在言语间给弘晴下了个套,那意思便是在逃人犯不到,案子便不急着开审,真要是弘晴拿不到逃犯,这案子无法审将下去的责任可就须得弘晴来背了。


  嘿,还真有你的,这就给咱下套来了,也好,您老要玩,咱就陪你玩到底好了。


  四爷的算计未免太过明显了些,弘晴自是一听便懂,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已是有了孙淼这么个重要人证在手,再怎么着,也不致于落到无法交差的地步,况且弘晴本就没打算将案子拖延着不审,自是不会在意四爷那么点小算计,不过么,该装小心的时候,弘晴还是不吝装上一把的,这便眉头一皱,似乎苦恼万状地盘算了好一阵子,而后方才谨慎地回答道:“四叔如此说法,叫小侄惭愧无地啊,也罢,十日便十日好了,左右这案子久拖不决也不是个事儿,多的小侄不敢保证,拿到一两个在逃死囚想来还是办得到的罢。”


  “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头为叔自去上了本章,诸般事宜便按照今日商议的办了去便好,时辰不早了,明日还须忙乎,为叔就不多逗留了,告辞。”这一见已然顺利地将弘晴装进了套子,四爷心情顿时大好,唯恐再多坐下去,弘晴又会改了主意,自是不想再多逗留,这便起了身,也不给弘晴出言辩解的机会,丢下句交待,人便已是抬脚向堂下行了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合纵与连横(三)


  弘晴很是殷勤地将四爷送出了府门,又很是恭谦地目送着四爷的大轿子转出了照壁之后,这才紧赶着转回了内院书房,方才转过屏风,入眼便见三爷炯然的目光已是扫了过来,内里满溢着探询之色,弘晴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那厮都说了些甚?”


  三爷显然是心急着想了解四爷的心思,不等弘晴礼行到位,已是急不可耐地虚抬了下手,直截了当地奔向了正题。


  “回父王的话,四叔只是微露联手之意图,见孩儿并无此意,也就没再就此多言,倒是给孩儿下了个套,要孩儿专一去负责缉拿在逃死囚一事,此举用意有二,一是要限制住孩儿插手审案之可能,二来是给八叔一方发个信号,造成四叔已与我方达成共识之假象,想来四叔对我等之谋算已是有所察觉,所差者不外具体目标尚未推知而已。”


  这一见三爷问得如此之急,弘晴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神情慎重地将与四爷交涉的结果简单地解说了一番。


  “唔,那依你看来,老四会否跟老八那头拉上了瓜葛?”


  三爷对弘晴的陈述并未加以置评,而是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而后方才迟疑地发问了一句道。


  “应是有此可能,然,在孩儿看来,若非到了最后关头,四叔当不会如此行了去,至少在前半个月内当不会起这般心思。”


  三爷这么个问题显然不是那么好答的,纵使弘晴对四爷的性子颇为了解,却也不敢断言能有百分百的把握,言语自也就不敢说得太满。


  “嗯,此确不可不防啊,夫子,子诚,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虽不打算借助此案彻底击垮八爷,可三爷却是不想让四爷与八爷能轻松过得关去,在他看来,若是能好生整八爷一把,又能让四爷进退维谷地露出无能的“本质”,那才是最佳之结果,当然了,预想归预想,真要达成这等目标却不是件容易之事,至少三爷本人是没太大的把握可言,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分析,自不免颇有些担心了起来,这便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二人。


  “王爷,属下以为小王爷分析得甚是,有此半个月的时间,已是足以将穆宁等人从刑部中斡旋而出,至于宰白鹅一案究竟该行往何处么,属下以为不妨坐视好了,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纵使小儿辈能一时得势,却断然瞒得过圣上之法眼,即便口中不说,心中一准是记着的,似此,于王爷之大业有大利而无弊,胡有不可为之理哉?”


  三爷虽不曾明言,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明白了,那便是既想将穆宁等人稳妥救出,以免影响到治河大事,又想着能借此案狠坑四爷与八爷一把,这么个目标要想实现的难度着实是不小,李敏铨可不以为真能办得稳妥,这便在进言中隐晦地点醒了三爷一番。


  “夫子,您看……”


  三爷这几年下来诸般事宜顺遂,心早已是被撑大了,自是不满意于仅仅确保穆宁等人的无碍,还指望能在此案中调度四爷与八爷去硬碰上一场,这会儿见李敏铨给出的策略稳是稳了,却又嫌太过稳了些,自不是很满意,可也没直接反对,而是将希颐的目光投到了缄默不语的陈老夫子身上。


  “善巧者,终归有成拙之时,王爷须得好自警醒才是。”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的身份,说起话来,可就不似李敏铨那般小心翼翼了,并未给三爷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训了三爷一句道。


  “夫子教训得是,小王知晓该如何做了。”


  三爷还真就怕了老夫子的严苛——当初他在跟着老夫子学文时,可是没少挨骂来着,这会儿尽管被老夫子训得个老脸微红,却也真就不敢反驳上一句,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认了错。


  “禀王爷,十四阿哥来了,说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三爷话音才刚落,却见高大诚又再次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脸带诧异之色地抢到了近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晴儿,你去迎了便好,阿玛就不见了。”


  一听老十四赶了来,三爷不禁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转念间便已猜知了老十四此来的用心所在,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也没多废话,挥手间便已下了决断。


  “是,孩儿这就去。”


  三爷既是发了话,弘晴自是无不从之理,紧赶着欠身应了诺,与高大诚一道再次向府门处赶了去。


  “哟,十四叔,今儿个啥风挂的,竟将您给吹来了?”


  弘晴与老十四辈分虽有差,可平日里就厮混惯了的,彼此间倒也不怎么讲究那些个虚礼,这一行出了府门,大老远望见老十四孤身一人站在照壁前,弘晴脸上立马便露出了丝戏谑的笑容,嘻嘻哈哈地调侃了老十四一把。


  “歪风!你小子就是嘴贫,得,这是要抽你十四叔的脸不成?”


  彼此间立场虽不同,可私交却是不错,老十四自然不会在弘晴面前摆啥长辈的架子,不过么,却也不甘心被弘晴如此这般地戏谑着,这便几步行上前去,报复地一挥掌,重重地拍向弘晴那尚嫌瘦小的肩膀,假作气恼状地笑骂了一句道。


  “别,十四叔还请手下留情,咱这小胳膊小腿的,若被您老给拍折了,回头审案起来可就没个轻重了,十四叔可别见怪了去。”


  老十四乃习武之人,手重得很,为自家肩膀安危着想,弘晴可是不打算领略一下老十四的手劲,一闪身,跳到了一旁,口中没轻没重地便威胁了老十四一番。


  “哈,你个臭小子,跟十四叔还来这一套,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得,不扯了,走,一并见你阿玛去!”


  弘晴说的虽是玩笑话,可老十四却是不敢真当玩笑话来听,毕竟此际他可是有把柄落在弘晴手中的,万一真要是弘晴一门心思要将事情往大里整了去,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这也正是老十四赶在四爷离开之后便杀到诚亲王府的根本用心之所在,为的便是能与三爷达成个妥协,此际见弘晴说笑间似乎透露着有媾和的意思,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但并未急着追问个根底,而是笑呵呵地一揽弘晴的肩头,一边大步行上台阶,一边笑骂着提出了要见三爷的要求。


  “十四叔来得不巧啊,我父王今儿个回府之际不小心着了风寒,这会儿早睡下了,先前四叔也来过,小侄都没敢去惊扰了阿玛的休息,十四叔若真有要事的话,不若明日再来好了。”


  弘晴可没打算让老十四去见三爷,这便特意在话语里点出了四爷的来访,以此来堵老十四的嘴。


  “嘿,四哥的腿倒是很长么,这才多会儿刚从刑部出来,逛荡着就跑这来了,有意思,得,不跟你瞎扯了,爷跟你唠嗑也是一样,走,进府说话去!”


  八爷那头原本并无立马便跟三爷这头联络的想头,可一得知四爷到了诚亲王府,一干爷们可就沉不住气了,这才会派了与弘晴私交最笃的老十四前来探风声,在没得到具体消息前,老十四可是不打算走人的,又怎会被弘晴这么句推脱话所阻,这便不由分说地搂紧弘晴的肩头,嘻嘻哈哈地一道向府内行了去。


  “十四叔,您请用茶。”


  叔侄俩一道行进了前厅,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一众王府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厅去,只留下叔侄俩相对而坐,急于切入主题的弘晴笑呵呵地一端茶碗,朝着老十四一晃,客气地道了声“请”。


  “好茶,不错啊,你小子这府上用的茶比皇阿玛赏的贡品还更胜一筹,得,爷也不跟你客气,回头整个十斤八斤的,爷带了回家喝个痛快。”


  老十四也是个好茶之人,这一喝之下,对弘晴所上之茶可就留上了心了,毫不客气地当场就勒索了起来。


  “十斤八斤?您老当咱是开茶店的啊,这特级雨前龙井一斤可是两千两银子,给您老十斤八斤,小侄喝西北风去不成?别介,就一斤,您老爱要不要的,多一钱都没有。”


  尽管明知老十四这么说是为了套近乎,可弘晴却是没打算让老十四这么轻易地敲了竹杠去,白眼一翻,没好气地便埋汰了一句道。


  “嘿,你小子就抠罢,得,爷也不跟你计较,一斤就一斤,有总过没有强,不扯这个了,爷有正事找你呢,说罢,你小子在菜市口整出偌大的动静究竟为哪般?”老十四此来自然不是为了来套近乎的,而是带着重要使命而来的,说说笑笑一番可以,却不可能总这么没边没际地瞎扯个没完,这便顺着弘晴的埋汰笑骂了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已是切入了正题。


  第二百三十四章合纵与连横(四)


  弘晴虽是有心跟八爷一方讨价还价,但绝不是在此时,终归须得将老八一伙子逼到了墙角,方才能得最大之利益,自不可能在此时给老十四透底的,这便装出一副懊丧无比的样子,一拍脑门,叫起了撞天屈。


  “嘿,晴哥儿,你小子不地道啊,尽跟十四叔打埋伏,奶奶个熊的,今儿个不给你十四叔一个交代,爷可就不走了!”


  老十四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比起讲究体面的四爷来说,这厮压根儿就一无赖性子,耍起横来,哪有半点阿哥应有的礼仪,简直就跟街头小混混没啥区别了的,整一块的滚刀肉!

  “十四叔,瞧您说的,小侄都给您整糊涂了,这都哪跟哪的事来着,不就是小侄一时兴起,惹出了这许多祸端,算是小侄错了还不成么?”


  老爷子诸多儿子中,最令弘晴忌惮的就两人,一者自然是善于隐忍与演戏的四爷,再一个么,便是面前这位主儿了,相较来说,弘晴宁愿去对付讲究体面的四爷,也不愿跟老十四这等能屈能伸的家伙打交道,不为别的,只因这主儿演啥像啥不说,还真就能拉得下脸来,玩起耍泼打滚那一套,当真倍儿顺溜,着实是不好对付得紧,这会儿一见老十四又拿出了土匪本色,弘晴心中还真有些个歪腻不已的,偏生还不好跟其翻脸,没奈何,也只好苦笑连连地告饶不已。


  “真是如此?嘿,你小子别蒙爷了,就这话,也只好哄那些愚笨村夫的,拿这来哄你十四叔,未免太过了些罢?”


  弘晴装得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可惜老十四却是半点都不信,没好气地瞥了弘晴一眼,作出一副极度不悦状地埋汰道。


  “真是如此,十四叔若是不信,要不小侄掏心窝子给您瞅瞅,看是红还是黑来着。”


  不就是耍泼么,这么个本事,弘晴自也不差,甭管老十四怎么激,该不说的,弘晴照样不说。


  “罢了,爷懒得跟你计较,嘿,不过呢,有个事儿爷还得跟你说一声才是,前几日,托合齐那浑球从九门提督衙门里转了一拨人犯到刑部,内里听说有你晴哥儿个老熟人在,一直嚷嚷着说要见你,怎么着,晴哥儿该不会连此事都没听说过罢?”


  眼瞅着直接逼问,难以从弘晴口中套出句实话,老十四也就不再追逼个不休,而是作出一派大度状地绕过了菜市口一案,又拿出穆宁等人的事儿来刺探弘晴的虚实。


  “哦?竟有此事?小侄还真是不清楚,十四叔快说说看,这究竟都是咋回事来着?”


  弘晴精明得很,只一听老十四这话,便已明了了其之用心所在,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浮现出了好奇不已的神色,一迭声地追问起了详情,就宛若真是第一回听到此事一般。


  “没啥,不就是一帮外地来的主儿跟裕亲王的次子保绶在‘万花楼’里干了一架,内里有个小家伙据说是河南巡抚荣柱的小崽子,皮得很,一到牢子里就喊着要见你晴哥儿,说与你是好友,嘿,这事儿刑部上上下下可都是传遍了的,怎地,莫非此人是假充你晴哥儿的熟人么?好大的胆子么,回头爷就找人好生收拾这小子一番!”


  任凭弘晴装得再像,老十四也是断然不信的,不为别的,只因老十四消息灵通得很,自是早就知晓了老十六跑九门提督衙门跟托合齐就穆宁一事大吵了一番的实情,又怎会不清楚老十六之所以如此行事,全是出自弘晴在背后指使所致,所差的只是不好断定弘晴对穆宁究竟看重到何等程度罢了,这一见弘晴狡猾如狐一般地不肯吐实,老十四心中可就不免有火了,这便在言语中狠狠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哎,十四叔,您老也真是的,早说不就结了,跟小侄卖啥关子来着,嘿,穆宁那小子原说是要拜入小侄门下的,然则小侄一想啊,这都还没开府建牙呢,收啥奴才啊,就这么着,也就没肯应承,不过呢,在河南时倒是处得不错,十四叔若是真要拿其施法也没啥,小侄断不敢说甚的,只是身为朋友么,该帮着通知一下荣巡抚还是要的,至于荣巡抚会作甚想法,那就不是小侄能臆料的了。”


  老十四的狠话虽凶戾,可惜弘晴却并不吃这一套,好生埋汰了老十四一番不说,还说要帮着跟荣柱通个气儿,宛若真就不将穆宁当一回事之状。


  “得,算你狠,爷也懒得跟你胡诌了,那穆宁既是你晴哥儿的熟人,甭管怎么着,爷也该照着点,只是这事儿既是牵涉到保绶,怕是没那么好解决的,这一条,爷可得先跟你交个底儿。”


  眼瞅着弘晴口风如此之紧,老十四也实在是没辙了,索性就不再试探了,而是将穆宁当成了个筹码扣着,打算以此来跟弘晴好生谈价还价上一番。


  “十四叔这话说重了,小侄可担当不起,那穆宁虽是与小侄有旧,可有旧是一回事,律法又是另一回事,真要是其犯了法,自有律法为准绳,该怎么办便怎么办好了,小侄断然无半点的疑义,至于有人要徇私枉法么,嘿,那小侄也不敢坐视,终归是要禀明皇玛法的,且看皇玛法如何分说也罢。”


  弘晴就一属刺猬的,哪是那么容易受威胁的,这不,老十四刚才露出些威胁之意味,弘晴立马就炸刺了,毫不客气地说要将此事往老爷子面前捅了去。


  “得得得,爷就一片好心,还被你小子当了驴肝肺,不扯了,再扯下去,爷可就要火了!”


  太子此番通过托合齐与老八那头接上了头,打的主意便是联手从治河所得的那十几万顷地里捞银子,至于保绶么,也不过是其中被挑起了贪心的一个罢了,这事儿真要是闹到了明面上,大家伙没地都要挨板子,唯一能做的还真就是拖着不审,等着荣柱那头沉不住气来沟洽,那才真能拿到好处,可要说拿来与弘晴就菜市口一案讨价还价么,不说老十四了,便是陆纯彦心里头也没个准数,否则的话,老十四也不用来跑上这么一遭了,此际见弘晴话锋转硬,老十四还真就不敢再拿此事来挑动弘晴的神经的,这便假作生气状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扯了一嗓子,作出了要走人的架势。


  嘿,还试探啊,您老有完没完!

  老十四那要走人的架势一出,弘晴立马便猜知老十四这一手还是在试探穆宁是否真的没啥价值,心中自不免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无所谓状地跟着起了身,虽不曾开口,可送客的架势却是就此摆了出来。


  “哟,爷都被你小子给气糊涂了,险些忘了正事,嘿,老四那厮今儿个来此,可都说了甚来着?”


  老十四任务都没达成呢,哪可能就这么走了人,这一见弘晴不开口挽留,老十四可就有些傻了眼,好在脸皮厚,弯子倒是转得不慢,但见其一拍额头,像是突然醒过了神来一般,直截了当地便追问起了四爷的来意。


  “四叔倒是没说啥,只说定要秉公办好此案,让小侄全力配合,嘿,此乃皇玛法交办的要案,小侄本就该尽心,又何须四叔巴巴地跑来教训,当真好没意思的个人。”


  弘晴此番可是打定了主意要浑水摸鱼的,当然不会跟老十四说实话,这便半真半假地好生埋汰了四爷一番。


  “嘿,那倒是,那厮就一冰块,对谁都如此,甭理会他,晴哥儿想咋办就咋办了去,只消不违了律法,十四叔一准支持你。”


  老十四跟四爷虽说是亲兄弟,可却是从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平日里除了见面点点头之外,几乎就不相往来,说起四爷来,他可是没半点亲兄弟的情分,狠狠地挖苦了四爷一把,而后么,却是顺势又坐回了原位。


  嘿,这厮还真是个长屁股,这就又不走了?得,要玩,那咱就再陪你玩玩好了。


  这会儿天色已是有些晚了,弘晴实在是不愿跟老十四多拉呱,奈何人脸皮厚,硬是要赖着不走,弘晴总不能翻脸赶人罢,心里头当真歪腻得很,可也没辙,只能跟着坐了下来,打了个哈哈道:“能蒙十四叔如此错爱,实是小侄之幸也,定当要向十四叔讨教的。”


  “嘿,好说,好说,你十四叔虽是不管着刑部,可也常在那块儿走动,要说门道么,倒也还是知道一些的,那地儿自古就是天下最拆污烂的所在,啥货色都有,甭管哪个朝代都别想有清洁的时候,任是谁到那地儿主政都不济事,这么说罢,上头就算说了要严格按律办差,可下头那帮下作浑球就能变着法子捞钱,怎么禁都不成,要爷说么,八哥自打到了刑部,也不知下了多大的力气去整顿,可结果呢,还是问题多多,这不,又闹腾出了菜市口这么个屁事来,唉,当真是难啊,晴哥儿若是不信,等你到了地儿就知根底了,别怪十四叔没早提醒你来着。”老十四虽是无法探出穆宁对弘晴的重要性如何,但却绝不相信弘晴会真儿个地对穆宁撒手不管,只是这会儿却是不好再就此事进行刺探了,这便转开了话题,谈到了刑部的污秽之所在,话里话外却是透着为八爷来当说客之用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合纵与连横(五)


  弘晴可不是养尊处优的主儿,对于各衙门里的肮脏勾当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也从来不相信真有厘清的那一天,这会儿说起此中道道来,同样是感慨万千,只是感慨归感慨,却尽都是废话,浑然就没一句是老十四想听的。


  “着啊,就是这么个理儿,那帮下作贱种就没啥不敢做的,瞧瞧,连替死的事儿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干了出来,当真令人着恼,依爷看来,是该到了好生整顿一番的时候了,晴哥儿只管放手做了去,不管牵涉到何人,但消有证据,该杀就杀,该罚就罚,万不可轻纵了去,也好为八哥、九哥出上口遭人蒙蔽之恶气,放心,有十四叔在,断亏不了你的!”


  这一听弘晴光是感慨吏治之难,却浑然不提刑部之事,摆明了就是在逃避,老十四哪肯就此罢手,接着弘晴的话头便将彻底挑明了来意,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提议弘晴抓小放大,暗示八爷一方会为此提供方便,以满足弘晴交差的需要。


  “十四叔的好意,小侄感激在心,只是此一事上,小侄只是区区一副审,实难有甚作为的,一切怕都还须得四叔做主才成啊,嘿,就四叔那认死理的性子,此番不将刑部都翻了个遍,怕是难有收手之时喽,得,连带着小侄都得跟着受累,这都哪门子事来着。”


  老十四开出的这么个条件是在谈不上慷慨,离着弘晴所预想的可是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足足有几条大街的距离,毫无疑问,弘晴是断然不会答应了,这便将四爷抬出来当挡箭牌耍了一把。


  “那倒是,老四那厮就是那尿性子,甭理他,这不都有十四叔在么,晴儿只管安心做了去,其它事儿就包在十四叔身上如何?”


  这一听弘晴似乎有了合作之意,老十四可就来了精神,赶忙跟着骂了声四爷,而后便以炯然的目光死盯着弘晴,问出了句最为关键的话来。


  “成啊,十四叔怎么说怎么好便是了,左右小侄这个副审也就是挂名的,本就没啥嚼头,十四叔要送功劳给小侄,那自是却之不恭了。”


  这一听老十四打算跟四爷达成默契,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还笑得分外的灿烂,就宛若一场大功就已摆在了面前似的,可实际上呢,心中却是冷笑不已,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算准了四爷的性子,不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那是断然不肯将差使糊里糊涂地办了的,而这,就给了弘晴从容绸缪的时间,自是乐得先从老十四手里要些好处,回头等四爷真跟八爷同流合污之际,再搅局上一把,岂不是又能再捞一回,这等好事有甚做不得之说?

  “好,这话,十四叔爱听,就这么定了,回头十四叔断少不了你的好!”


  眼瞅着事情已有了眉目,老十四可就乐了,一拍茶几,煞是兴奋地便叫了声好。


  “十四叔客气了,这不都是一体的天家子弟么,体面终归还是要讲的。”


  既已是打定了主意要蒙老十四一把,弘晴自不可能将话说得太明,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附和了一句道。


  “嘿,还是晴哥儿明理,成,那就这么着办了去,时辰不早了,爷就先走了,回头别忘了跟你阿玛说一声。”


  事情既已谈定,至少老十四是这么认为的,他可就不想再多逗留了,毕竟兹事体大,还轮不到他老十四来做主,终归须得有八爷拍板才成,心念及此,老十四自是不打算再多费唇舌,这便起了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干脆利落地走了人。


  “十四叔,您走好,请恕小侄不远送了!”


  一整天忙乎下来,弘晴也已是乏得慌,自不会出言挽留老十四,只是笑呵呵地将其送到了大门外,恭谨地道了别,待得老十四的马车转过了照壁,便即一转身,施施然地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哟,老十四回来了,咋地,老三那厮都说了甚?”


  夜已是有些迟深了,可八爷等人却都无一丝的困意,尽皆围坐在“水榭阁”的二层厅堂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气氛压抑得紧,直到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处响了起来,众人的精神方才各自一振,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了楼梯处,待得见到老十四从梯口处冒出了头来,性子最急的老十已是忍不住率先发问了一句道。


  “嘿,这事儿还真就有几分的把握了。”


  老十四自以为差使办得漂亮,心情大好之下,这就起了卖关子的心思,并未急着道出详情,而是不紧不慢地走到茶几边最外侧的位置旁,盘腿端坐了下来,自得地一笑,给出了个模凌两可的答案。


  “啥叫几分的把握?老十四,你小子赶紧说清楚了,卖个甚关子来着?”


  虽说都在同一个小圈子里,可亲疏还是有别的,老十跟老十四的关系就很普通,这一见老十四如此作态,不满之情登时便涌上了心来,这便耷拉着脸,极之不悦地嚷了一嗓子。


  “十哥莫急么,总得容小弟喘上口大气不是?嘿,此番虽是没见到老三,可爷却是跟弘晴那小滑头好生纠缠了良久,总算是让那小浑球点了头,这事儿么,还得从头说起……”


  老十这么一嚷嚷之下,八爷、九爷的眉头也都皱了起来,老十四见状,还真就不敢犯了众怒,忙笑骂了一声,絮絮叨叨地将与弘晴绕弯子打机锋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不对罢?那小混球滑不留手的,啥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这里头一准别有蹊跷!”


  老十对弘晴可谓是深恶痛绝得很,自是不相信弘晴会如此老实地听己方安排行事,老十四话音这才刚落,老十已是想都不想地便冒出了质疑的话语。


  “嗯,老十这话说得有理,弘晴那小子素来狡诈,他说的话本就不可全信,再者,听十四弟这么一说,为兄也没觉得这小子真有甚承诺可言的,兹事体大,还须得从长计议方好。”


  九爷是个精细人,自也觉得老十四有些个盲目乐观了,这便从旁附和了十爷一句道。


  “哼!”


  老十四此番本是兴冲冲来报功的,被两位兄长这么一反驳,心里头可就有些不爽了,虽是不好大发作一通,可已是冷着脸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之情绪。


  “先生,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这一见三位弟弟有闹不愉快之可能,原本正暗自思忖着的八爷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便赶紧出言解开了僵局。


  “十爷担心得有理,可十四爷说的也没错,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三爷那头必无成全四爷之心,倒是有与我等默契之可能,所差者不外乎筹码也。”


  陆纯彦智算之能远高出众人,站得高,看得自也就远,一句话便已道破了三爷那头的算计之所在。


  “嗯,若如此,穆宁这么个筹码或许还真不见得能打动老三的心,怕就怕其狮子大开口啊。”


  八爷本就不以为三爷真能跟四爷尿到一个壶里去,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让老十四去夜访诚亲王府,此时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心中早已是信了的,然则心中的忧虑却并未减轻多少,反倒是更重了几分。


  “此无他,合纵连横耳,不外乎尔虞我诈罢了,要想不亏,那就看谁更能沉得住气了的,只消能先行稳住刑部,让四爷查不出个名堂来,到时候四爷自然会急,就有了与我等商榷之可能,是时,坐不住的怕就该轮到三爷了。”


  陆纯彦显然是算到了事态的绝大多数变化,此际说起对策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于言表了的。


  “合纵连横么?嗯,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也罢,那就这么定了也好,左右部务有差,上下都讨不了好去,能顶自是先顶着,只是须得十四弟多多辛苦上一下,好生将弘晴看牢了,莫让这小滑头在其中胡搅蛮缠了去。”


  八爷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将陆纯彦所言的论断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而后方才面色凝重地下了决断。


  “八哥放心,小弟断不会误了您的事,只是小弟还是以为穆宁这么个筹码断不可轻易放手,能卡的还是得好生卡上一回,且看三哥那头有甚反应再做定夺也不迟。”


  虽说没能从弘晴的态度里试探出穆宁这么筹码有多重,可老十四自觉便认定穆宁对三爷一方还是有着紧要性的,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也好,那就由十四弟看着办好了。”八爷也觉得穆宁这个筹码应该不算轻了,毕竟治河一事还得靠着荣柱去大力配合,三爷应该不可能对穆宁的案子袖手旁观,当然了,说到紧要性么,八爷其实也没多大的把握,既然老十四都这么说了,八爷自是乐得将这么个筹码丢给十四爷去掌握,左右成与不成都算不得甚大事来着。


  第二百三十六章四爷碰壁(一)


  **的角楼上,悠扬的钟声刚响到第七下,一身整齐朝服的四爷便已大步从宫门里行了出来,而弘晴则落后两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一路无语地向着广场东侧的刑部衙门行了过去,早已领着一众刑部官吏们在衙门外等候多时的八爷见状,脸上一向挂着的和煦之微笑立马更柔和了几分,紧走数步,又矜持地停了下来,大老远便煞是客气地朝着四爷一拱手,声线柔和地招呼了一声。


  “有劳八弟久候了,为兄刚去聆听了皇阿玛的训示,故而来迟一步,还请八弟及诸公多多海涵则个。”


  四爷刚面了圣,慷慨陈词了一番,所设之审案套路得了老爷子的嘉许,这会儿心情正好,倒是没摆出往日里的冷脸,而是面带笑容地还了个礼,只是语调虽平和,可内里的自得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四哥过谦了,您是奉旨办差,小弟等多等上些时间也是该当的,您请!”


  八爷虽一向不待见四爷,可这会儿人在屋檐下,却也没得奈何,尽管明知四爷将老爷子扛了出来,不过是扯着虎皮当大旗罢了,却也只能是忍了下来,客气地一侧身,摆出了个“请”的手势。


  “八弟,诸公都请罢。”


  对于能否完美地将菜市口一案办将下来,四爷其实心里头真没啥底气,别看其在老爷子面前畅谈无忌,宛若胜算真的在握一般,其实么,他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这案子若是不能争取到三爷或是八爷一方的支持的话,那一准是锅夹生饭,然则不管怎么说,在精气神上,四爷却是绝对不会露怯的,也没再多客套,只一摆手,便已是昂然向衙门里行了去。


  “小侄给八叔、九叔、十叔见礼了。”


  四爷乃是主审,又是兄长,他可以不用太过讲究礼数,可弘晴却是不能有所失礼的,先前四爷唱大戏,他自是只能先站一旁看着,可这会儿四爷已走,弘晴就不能对老八等人视而不见了,这便上前一步,客气地躬身问了安。


  “晴儿来了,就且请一并入内好了。”


  对于弘晴这么个妖孽一般的少年,八爷从来都不敢轻视,当然了,重视归重视,心里的感受却又是另一回事儿——此际一见弘晴持礼甚恭,八爷不单没感到半分的受尊重之意,反倒是心中莫名的有些发堵,没旁的,概因刑部以及他八爷之所以会落到如今的窘境,完全都是弘晴干出来的好事,若是可能的话,八爷真想拿把刀子将面前这主儿给剐了,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可能这么做了去,不仅如此,还得作出一派和蔼无比的样子,当真令八爷心里头腻味得够呛。


  “八叔,您请!”


  八爷脸上的笑容虽是和煦,可眼神里闪过的精光却显然不是那么友善,尽管这道精光只是一闪而过,但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不过么,弘晴却是不在意八爷等人心中作何感想的,也没多啰唣,甚至没去理会十爷在一旁的咬牙切齿,照着规矩招呼了一声之后,抬脚也施施然行进了衙门之中。


  “呸,晦气,啥玩意……”


  一大早地就被八爷拉着来刑部衙门口等候四爷与弘晴这两位正副主审,老十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又见四爷与弘晴都是高姿态的做派,心中的火气可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铁青着脸便低声咒骂了起来。


  “十弟,走,内里说话去!”


  今儿个可是菜市口一案的初审,干系重大得很,这一见十爷糙性子又犯了,八爷虽没开口训斥,可扫将过去的眼神里却已满是厉芒,登时便令十爷的老脸瞬间涨得个通红,骂娘的话也就此半道停了下来,然则心中的不甘之气却又难消,脸色也就青一阵红一阵地难看着,九爷见状,唯恐十爷又闹出了甚大动静来,不得不赶紧伸手拉了一下十爷的袖子,低声提点了一句道。


  “嗯。”


  这一见八爷动了真火,十爷自不敢再多放肆,而有了九爷递过来的台阶,他也就不再多啰唣,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抬脚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八爷的身后。


  刑部大堂毕竟是专一用来审案之所在,面积自是不算小,比起其余各部的大堂来说,足足大了有一倍之多,奈何今番够资格落座的人却未免太多了些,不止主副审的四爷与弘晴在座,八爷、九爷、十爷也得给座儿,至于刑部尚书李光地么,位高权重,当然也得有座,而左右侍郎也是堂堂从二品的大员,一样得有座,尽管只是末座而已,得,这么一整之下,偌大的厅堂就生生被占去了大半,座儿挨着座儿,不像是审案,倒像是在开茶话会,这大堂上的人一多,自也就不免有些滑稽之感,四爷对此显然不是很满意,可也没辙,毕竟在座的不是阿哥便是朝廷大员,断不是他四爷能赶将出去的。


  “皇阿玛有旨!”


  四爷到底是城府极深之辈,尽管对大堂上的布置极为的不满,可也没甚言语,只是略一皱眉,抖手间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一声呼喝之下,已是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噗通……”


  圣旨一现,哪怕明知四爷此举是扯虎皮当大旗,众人也拿他没办法,还真就只能纷乱地起了身,全都凑到了堂中,老老实实地跪倒于地,至于心里头么,自不免将四爷骂得个狗血淋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爷之所以在此时搬出圣旨,本意就是要以此来压服在场诸般人等,自然是不会在意众人心中究竟作何感想,但见其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大堂的众人,而后拖腔拖调地宣起了圣旨,语速明显偏慢,不长的圣旨愣是被四爷宣得个悠扬顿挫,直听得下头人等满心眼里直犯歪腻。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对四爷可以有着无穷的不满,可对圣旨么,却是没人敢有一丝一毫的违逆,尽管明知四爷此举动机不纯,然则众人除了谢恩领旨之外,还真就没旁的话好说了的,气势上自不免就此被四爷狠狠地压了一头。


  “好了,皇阿玛的旨意诸公既是都已知晓,本贝勒也就不再多啰唣了,那就请都落了座,今儿个的审讯便就此开始好了,来人,带人犯!”


  四爷这些年办差虽是屡战屡败,几乎就没办好过一桩差事,无论是旗务整顿还是户部清欠,都只能用惨败一词来加以形容,但并不意味着四爷的胆略就会因此而变小,恰恰相反,这么多场的败绩下来,四爷反倒是磨砺出来了,至少在时机的把握上,已是颇见机枢,这不,没等众人落了座,四爷已是端起主审官的架势,拿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威……武……”


  四爷这么一声令下,不管乐意不乐意,列于堂下的一众刑部衙役们都得紧赶着呼起了威,而此时,八爷等人都还正在向各自的座位上行去,被这么一呼,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当真有些个狼狈不堪,却又无可奈何,还就只能是无言地吞下了四爷的这么个赤裸裸的下马威。


  “跪下!”


  呼威之声未落,两名四爷府上的侍卫便已提溜着身披枷锁的原秋审处郎中鹿坤鹏从堂下行了上来,也不等鹿坤鹏有所动作,便已是各出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鹿坤鹏的脚弯处,生生将其踢得趴倒在地,额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血水瞬间狂涌而出,顺着脸颊滴答地流淌于地。


  “下跪何人?”


  四爷压根儿就没理会鹿坤鹏的惨呼,拿起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拿腔拿调地断喝了一嗓子。


  “犯,犯官鹿、鹿坤鹏。”


  鹿坤鹏身上枷锁未去,一身白色的囚服上血迹斑斑,不止有先前额头滴落的血痕,也有早已变成暗褐色的血污,显见昨日便已是被折磨过了的,仅仅一日的功夫而已,原本尚算清逸的脸庞已是憔悴得不成样子,早已不见了往日的骄横之气焰,面对着四爷的喝问,鹿坤鹏身子哆嗦得有若打摆子一般,双眼低垂,口角抽搐不已地挤出了句结结巴巴的话来。


  “大胆鹿坤鹏,尔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皇恩,竟敢于秋决一事上做手脚,罔顾人命,已是十恶不赦之大罪,若不从实招来,必当祸及九族,说,尔为何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嗯?”


  四爷看来是准备得很充足的,尽管不曾审过案,可行起事来,却颇见主审官之威风,但见其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一连串的高压话语已是如连珠炮般断喝而出。


  “犯官冤枉啊,犯官冤枉啊,犯官所行诸事皆是按章办事的啊,纵使有差,也非是犯官所愿为啊,犯官冤枉啊……”四爷话音一落,鹿坤鹏已是霍然抬起了头来,一迭声地叫着屈,只是言语间似乎透着股耐人寻味之意味。


  第二百三十七章四爷碰壁(二)

  论及七窍玲珑,在场所有人等在此点上,都不及弘晴远甚,这不,鹿坤鹏叫屈的话方才一出口,弘晴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所隐藏的蹊跷,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视线瞬间便逡巡地扫过了端坐在侧面的八爷等人,最后落在了十爷的身上,试图从其反应中找出些根底来。


  弘晴的反应不可谓不神速,可惜算计却落到了空处,此无它,面对着鹿坤鹏的喊冤,不止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八爷毫无反应,便是连一向性子糙的十爷也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就宛若没听出鹿坤鹏叫屈里的蹊跷一般,这等表现一出,弘晴的眉头可就不免有些微皱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鹿坤鹏官虽不大,却是菜市口一案中不折不扣的关键性人物,他若是真招了供,那可就是拔出萝卜带出了泥,整个刑部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扯了出来,最终必然要牵扯到八爷等人的身上,似此等情形,以八爷等人的智商不可能看不破,如此一来,八爷等人的平静反应显然就透着反常的古怪!

  “非尔所愿为?哼,此事若非尔所愿为,又是何人主使于尔?说!”


  四爷之所以敢在奉旨审案的第一天就将鹿坤鹏调上公堂,自然不是没把握的胡乱行事,实际上恰恰相反,昨夜四爷便已让手下侍卫突审过了鹿坤鹏,重刑之下,已是得了详实的口供,今儿个便是打算以此为突破口,一举打乱八爷一方的阵脚,以争取将审案的主动权牢牢抓在自个儿的手中,正因为此,这一听到鹿坤鹏如此说法,四爷不单不以为奇,反倒是精神为之一振,拿起惊堂木,又是重重一拍,神情亢奋无比地喝问了一句道。


  “犯、犯官实不知四爷您之所指,犯官眼神不好,一时看错了人,这才会有鱼目混珠之事出现,实非犯官之本意啊,犯官冤枉啊,冤枉啊……”


  四爷这么一喝问,鹿坤鹏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眼神闪烁不已间,不自觉地便瞄到了端坐在侧的八爷身上,待得见八爷不动声色地微微一颔首,鹿坤鹏便即扯着嗓子再次喊起了冤来。


  “大胆鹿坤鹏,尔竟敢当堂撒谎,虚言狡辩,混账行子,睁开你的狗眼,好生看看,这白纸黑字上可是尔之签押?”


  四爷本都已是是胜券在握了,却没想到鹿坤鹏居然当场就翻了供,脸色立马便难看到了极点,心火狂烧之下,也顾不得甚底牌不底牌的了,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厚厚的一叠供词,扬手一丢,重重地砸在了鹿坤鹏的脸上。


  “这是屈打成招啊,犯官冤枉啊,昨夜一群下作胚子滥用私刑,犯官险些被打死,不得不照着那帮人等所言招供,此乃屈打成招,断非犯官本意啊,犯官冤枉啊,求四爷为犯官做主啊,犯官实是冤枉的啊……”


  四爷不拿出供词还好,这一拿将出来,鹿坤鹏的喊冤之声反倒更响了几分,恶狠狠地反咬上了一口。


  “狂悖,尔竟敢狡辩若此,来啊,将这厮拖将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一听鹿坤鹏如此说法,四爷当即便气得个眼冒金星,羞恼之下,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一把抓起签筒里的铁签,往地上重重一丢,怒吼着便下了令。


  “喳!”


  四爷这么一嘶吼,早就在堂下恭候多时的一众四爷府侍卫自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这便打算将不识好歹的鹿坤鹏拖下堂去。


  “慢着!”


  没等四爷府上的侍卫们拿住鹿坤鹏,就见十爷已是霍然而起,一个健步窜上了大堂,一伸手,拦住了那帮子侍卫们的去路。


  “老十,尔咆哮公堂,是欲抗旨不遵么?还不退下!”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四爷如何不知自己怕是被八爷一伙给戏弄了去,心中的羞恼之意愈发浓烈了起来,却又不甘就此认了栽,这便一把抄起供在文案上的圣旨,高高地举过头顶,放声断喝了一嗓子。


  “四哥说笑了,尔不审而刑,是为私刑也,今又欲当众屈打成招,真当国法为儿戏么?请恕小弟不敢苟同!”


  十爷的胆子素来就大,便是当着老爷子的面都敢耍横,又岂会怕了四爷,这一见四爷拿出圣旨来压自己,十爷不单没屈服,反倒是昂然地亢声反诘了一句道。


  “四哥何须如此暴跳,莫非昨夜行私刑者便是奉了四哥之令么?那小弟倒是奇怪了,有甚事不能当众行之,非要滥用私刑?嘿,这官司便是打到了皇阿玛处,四哥也未见得赢罢?”


  老十话音刚落,九爷已是阴测测地从旁附和了一把,言语可谓是刻薄至极,直指四爷的软肋。


  “放肆,本贝勒奉旨查案,自有当机之权宜,何来滥用私刑之说,尔等妄言如此,乃扰乱公堂之大罪,再要胡说,休怪为兄不讲情面,来啊,将鹿坤鹏拿下,重重地打!”


  到了这般田地,四爷只能指望着重刑之下能当众撬开鹿坤鹏的嘴,至于嘴皮官司么,四爷可是不想跟九、十两位爷扯个没完的,这便将手中的圣旨晃了晃,怒急地嘶吼了起来。


  “四哥息怒,此事干系重大,恐非四哥所能独断者,是是非非终归须得禀明了皇阿玛方能做得准数,李大人,您说呢?”


  眼瞅着九爷、十爷压不住四爷,八爷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便一摆手,将问题抛给了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光地。


  “嗯……,四阿哥审案心切,下官自是能体悟,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刑罚者,公器也,非不得已而行之,私刑一事实有悖朝纲,纵使理由再充分,怕也与律法有悖,只是此事真相如何还须得另案处置,今日之审不妨先到此为好,待得圣意明了之后,再继续也罢。”


  李光地自是清楚八爷此际将自己推出来的用心所在,只是清楚归清楚,李光地却是不能不按着八爷的意思去说,不为别的,只因身为刑部尚书,此案一旦大白天下,他也得跟着吃挂落,纵使不被一撸到底,被贬出京师却也是避不了的事儿,而这,对于李光地来说,显然不是其乐见之局面,搬出律法来与四爷唱对台戏也就成了李光地无可避免的选择。


  “李老大人所言甚是,此案须得再次禀明了皇阿玛方可继续,若不然,谁知某些人会否公报私仇,又来个杀人灭口啥的,那须不是好耍的。”


  身为八爷的急先锋,十爷的任务就是将水彻底搅浑了去,此际一听李光地如此说法,自是乐得来个火上浇油,故意拿话去激四爷。


  “没错,十弟这话说得好,正人须得先正己,律法者,社稷重典也,非正人不可用之,今有人竟敢私刑朝臣,实重罪难逃,当彻查!”


  有了李光地这么一席话,九爷的腰杆子显然是硬挺了许多,说起话来,也就没了半点的客气,当庭便要逼问四爷滥用私刑之罪过。


  “尔等,尔等……”


  四爷本就不以口才而著称,此际见八爷一伙人等你唱我和地将偌大的罪名强行扣在了自个儿的头上,当即便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可待要出言叱责么,却又一时间难以找到应对的理由,口拙之下,更显得有些个理屈词穷。


  “四哥,如今案情有变,确是不宜再审,暂且押后,待得皇阿玛有了旨意,再行定议可成?”


  四爷越是气恼,八爷便越是祥和,语调倒是一派的和煦,宛若和事老一般,可实际上却是往死里挤兑着四爷。


  “不必,接着审,出了甚岔子,为兄自当之,尔等若是再不退下,休怪为兄依律处置!”


  被八爷等人挤兑到这般地步,四爷的狠劲立马便狂涌了起来,也不管八爷等人如何分说,强硬无比地便要接着往下审案。


  “老四,你太过分了!自身不正,还妄想正人,爷这就上本弹劾于你!”


  老十原就此个糙性子,一见四爷执意要接着审,脸色登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跳着脚便不管不顾地赌咒了起来。


  “尔欲如何便如何,再敢拦阻为兄断案,小心国法无情,退下!”


  四爷心火一起,拿管后果如何,将手中的圣旨往文案上重重一搁,拿起惊堂木,狠命一拍,怒吼着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四哥这话可就过了,此案您虽是主审,可也不能不容旁人说话罢,晴儿,你说此事该当如何啊?”老十虽胆子肥,可一见四爷暴跳如雷地要拿自个儿作法,心还是不免有些虚,正犹豫着是否要暂退一下之际,却见九爷阴测测地一笑,将皮球踢到了不言不动地端坐在四爷身侧的弘晴脚下,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四爷碰壁(三)

  弘晴今儿个可是只打算听,不打算说的,这冷不丁见八爷把球踢到了自个儿的脚下,心里头自不免犯起了嘀咕,不过么,任凭满堂人等扫过来的目光有多炙热,弘晴却是脸不变色心不跳,仅仅只是朝着八爷欠了下身,以示礼貌,可嘴巴却是紧紧地闭着。


  “晴儿既是副主审,终归也须得有些担当才好,总不能坐视某些人徇私枉法罢?”


  这一见弘晴一声不吭,八爷自是不好再行催逼,不过么,他不说话,自有九爷从旁接上,讥讽四爷之余,也没忘了逼弘晴表明态度。


  “就是,就是,若不然,岂不辜负了皇阿玛之厚爱,晴儿且说说看,今儿个这事该怎个章程才妥?”


  老十虽一向对弘晴极为忌惮,可这当口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为了逼出弘晴的真实态度,这便跟着起哄了一把。


  就是个屁来着,小样,就这么点小儿科的激将法也拿出来现,无趣!


  对于此案,弘晴有着自己的主张——破不破案的,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除了浑水摸鱼地捞些好处之外,也有着坑四爷一把的想头,此无它,在弘晴看来,八爷虽是势大,可其实却是纸老虎一只,连番的小动作看似隐蔽,实则却是难瞒老爷子的法眼,从夺嫡的角度而言,在老爷子的心目中,八爷其实已经出局了,只是八爷自己还没意识到罢了,甭管其跳得有多欢,准定是个悲剧的收场,可四爷却不同,别看四爷屡战屡败,可其那等屡败屡战的不馁之精神却很是令老爷子欣赏,换而言之,四爷还是属于有希望夺嫡的一个,正因为此,弘晴是断然不肯给四爷有翻盘的机会的,不坑他坑谁去,不过么,坑人也须得讲究策略,若不然,老爷子的板子可就要打下来了,就眼下这等时分来说,火候显然还未到,弘晴自是不打算轻易表甚态来着,任凭九爷、十爷如何挤兑,弘晴就浑然当耳边风看待,就这么木然地端坐着不动。


  “晴贝勒请了。”


  这一见弘晴对八爷等人的激将毫无反应,李光地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便朝着弘晴拱了拱手。


  “安溪先生有甚指教么?”


  八爷等人的催逼,弘晴可以当成耳边风,可李光地如此正式地拱手为礼,弘晴可就不能在端坐着不动了,若不然,一旦被言官弹劾一个“傲慢无礼”的罪名,那乐子岂不是大了去了,没奈何,尽管明知李光地绝无好话,弘晴也只能是客气地还了个礼,明知故问地吭哧了一声。


  “老朽久闻晴贝勒乃审案好手,想来是熟知律法条文的,今,堂上争议既多,照律须得停审复议,不知晴贝勒以为如何哉?”


  李光地虽不算八爷一党中人,可私交却是不错,加之此番菜市口一案又牵涉到他自己,站在八爷一方自也就是毋庸置疑之事了的。


  “李大人过奖了,本贝勒实不敢当矣,今,所谓争议既多,不过是旁人乱议罢了,本贝勒不以为四叔审案有何不妥之处。”


  弘晴是打算借此案坑四爷一把,不过么,却绝不会在此时与四爷唱反调,恰恰相反,还得力挺上一把,不为别的,只因弘晴需要制造出一个假象,一个他已跟四爷有所默契的假象,为的便是能从八爷处捞到更多的好处。


  “晴儿所言甚是,本贝勒奉旨主审,尔等只是配合行事,有何意见,只管上本去好了,休得在此胡闹,若不然,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来人,将鹿犯坤鹏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四爷昨夜未能与弘晴达成默契,这会儿自不免担心弘晴会站到八爷一方去,心始终是悬着的,可一听弘晴居然毫不犹豫地支持了自己,四爷当即便来了精神,也不再给八爷等人留啥情面,拿起惊堂木,重重地一拍,亢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四爷这一占了上风,其手下的侍卫们可就不再客气了,不管不顾地推开挡道的十爷,七手八脚地拽着鹿坤鹏便往堂下拖了去。


  “哎呀,冤枉啊,冤枉啊,哎呀……”


  板子从来都不是好挨的,更别说这帮子王府侍卫们恼怒被鹿坤鹏摆了一道,下起手来,也就没了轻重,只管重重地狠打,可怜鹿坤鹏当即就被打得个死去活来,昏死了几次,又被冷水生生浇醒,惨嚎之声越喊越是无力,到了末了,也就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呻吟了的。


  “啪!”


  板子一打完,如狼似虎的四爷府侍卫们浑然不理会鹿坤鹏的境遇有多凄惨,拖拽着上了堂,重重地便往地上狠摔了去,一声脆响之下,满堂人等全都情不自禁地干咽了口唾沫。


  “鹿坤鹏,尔招是不招?”


  四爷被鹿坤鹏当堂摆了一道,这会儿心火兀自未消,自是不会去管鹿坤鹏的凄惨,拿起惊堂木,猛然一拍,气咻咻地便断喝了一句道。


  “犯官冤枉啊,犯官确实是一时眼误啊,犯官冤枉啊,四爷,您不能屈打成招啊,犯官冤枉啊……”


  陆坤鹏在刑部多年,对律法自是熟稔得很,又怎会不知他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的理儿,为了不被抄灭九族,也为了八爷那头允诺的善后条件,鹿坤鹏可是全然豁出去了,尽管被打得死去活来,可口风却是依旧不改,一口咬死他没认出“白鹅”乃是眼误之故。


  “大胆鹿坤鹏,还敢虚言欺哄本贝勒,来啊,再拖下去,给我重重地打!”


  昨夜鹿坤鹏只熬了几遍刑,便已是招供了不老少的内幕,可今儿个都已被打成了这等模样,却居然还能咬死不吐实,自不免有些大出四爷的预料之外,眼瞅着事情要坏,饶是四爷心机沉稳,到了此时,也已是沉不住气了,羞恼万分地又拿起一把铁签,往地上一掼,愤怒无比地再次断喝了一嗓子。


  “四叔且慢!”


  眼瞅着四爷已是彻底乱了阵脚,弘晴可就不敢再任由其胡为下去了,概因弘晴本身就是副审,断不能坐视鹿坤鹏这么个要紧人物被四爷就这么打死当场,真要是不能取得一个可以交待得过去的审案结果,弘晴自己也得跟着吃挂落,再说了,弘晴还等着从八爷一方捞好处呢,又怎能坐视看着四爷如此盛怒而妄为的,这便从旁喝止了一句道。


  “嗯?”


  这一见是弘晴跳出来打岔,四爷的脸色先是一沉,似有发飙之迹象,可转眼间却又平和了下来,并未多言,只是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四叔明鉴,小侄以为此案干系重大,犯事之人有所反复也属寻常事儿,一味用强也确难服众,不若先就如此,待得证据收集齐全了,再行审过也好。”


  弘晴并未在意四爷的冷脸,声线平和地解说了一番,轻巧的几句话便将台阶递到了四爷的脚下。


  “如此也好,退堂!”


  四爷此番之所以如此急地审案,就是自忖有着鹿坤鹏的口供在,打的便是快刀斩乱麻的主意,奈何这等想法虽好,却是彻彻底底地落入了八爷一方的圈套之中,心里头早就萌生了退意,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而今,有了弘晴递过来的台阶,他又怎有不赶紧顺势下了的理儿,这便假作沉吟地思索了一下,而后,也不问八爷等人的意见,拿起惊堂木一拍,满是不甘地下了令。


  “威……武……”


  四爷一声令下,堂下列队的一众刑部衙役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扯着嗓子呼起了威,自有侍候在侧的四爷府侍卫们拥上前去,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鹿坤鹏架下了堂去。


  “为叔自去刑部大牢接着查案,缉拿在逃死囚一事,就请晴儿多加费心,即刻去办罢。”


  一场大戏就这么唱崩了去,四爷自是心情大坏,实无心再跟八爷等人多扯淡,朝弘晴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头也不回地走了人,脚步之匆匆,还真有些个落荒而逃之窘迫。


  嘿,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案子要真有您老想的那般简单就好了,得,看您老猴急的,吃大亏了不是?

  用不着去调查,弘晴也能猜得出八爷一方所动的手脚,无非是让鹿坤鹏假招供而后再来个当堂翻供,从而打四爷一个措手不及,这等埋伏虽简单,却挺奏效的,这不,一门心思想立大功的四爷不就上当了?而这,对于弘晴来说,却是个不错的开头,自是不会去跟四爷道破个中之蹊跷,对于四爷临去前的交待么,弘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也就只是随口应了一声,跟着便打算回工部办差去了。


  “晴儿,缉拿在逃死囚可非易事,若有所需,只管请开口,九叔断不会让你失望的。”


  没等弘晴走出文案,九爷已是笑吟吟地从旁行了出来,煞是和气地招呼了一声。


  “多谢九叔美意,若有所需,自当打搅,小侄工部那头还有些俗务待办,就先行一步了。”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听不出九爷问这话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探底而已,自是不会跟其多瞎扯,笑着谢了一声之后,便已是大步行出了堂去。


  “呸,这该死的小滑头!”


  弘晴这么一溜走,九爷的脸色立马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却也不好有甚旁的表示,可十爷却是没那么多的顾忌,恶狠狠地便骂了一嗓子。


  “咳咳,安溪先生,就一并去大牢走走可好?”


  八爷是一早就知晓弘晴的滑不留手的,对其不愿跟自己一方多谈,也就不是很在意,这一见十爷骂将开来,自是有些不喜,但并未出言喝止,仅仅只是假咳了两声,警告了老十一把,而后朝着若有所思地端坐着不动的李光地一拱手,笑着发出了邀请。


  “嗯,也好,就一道去看看也罢。”李光地乃是宦海老手了,自然清楚八爷此时发出邀请的用意何在,左右不过是要向外头宣示一下刑部人等的团结罢了,尽管不甚情愿,可于情于理,李光地都没有拒绝的理由,略一沉吟之后,也就顺势站了起来,与八爷等人一道出了刑部衙门,各乘轿子向刑部大牢赶了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不见兔子不撒鹰(一)


  自打接手菜市口一案以来,已是五天过去了,案情却依旧无甚太大的进展可言,哪怕四爷已是将府上的侍卫基本都调到了刑部大牢,日夜摸查侦测着,可惜所得却是有限得很——被其带去审讯的刑部大小官吏倒是不少,奈何这帮老油子们一个比一个难缠,偏生又有八爷一伙子人从旁掣肘,难行动刑之举措,光靠言语威吓,又哪有可能取得甚实质性的证据,案子审到眼下这个地步,显然已是陷入了僵局,没了奈何的四爷也只能是一边强撑着日常审讯,一边不时地催促弘晴去着手缉拿在逃之死囚。


  缉拿在逃死囚说起来简单,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可真做起来却没那么轻松,海捕文书倒是好办,吩咐下去,自有刑部人等会紧着去办,可要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手去负责追捕却是麻烦事一桩,为此,弘晴也不知来回跑了几趟,把持着五城兵马司大权的托合齐就是不肯好好配合,即便是派出了人手,也大多是虚于应付,不过么,弘晴却也不在意,左右他早已有了应对之安排,却也不怕交不了差,每日里也就是做做表面文章,敷衍着应付一下四爷罢了,却没想到四爷等得不耐之下,竟然自己出了手,派出府中侍卫将涉案的三家老少全都拘到了刑部大牢中,而后方才给弘晴去了个信,让弘晴尽快去审个分明,这么一整之下,弘晴自然也就没了磨洋工的借口,不得不一大早便往刑部大牢报到。


  审案的事儿无疑是琐碎得很,尽管弘晴也就只是例行公事地将三家的主要认定草草审了一番,可架不住被拘的人多,一番折腾下来,午时都已是过了,又疲又饿之下,弘晴匆匆用过了刘三儿捎来的便当,本打算就此回府去好生休息上一番,只是待得走出了“甲”字监舍,却又改了主意,领着一众侍卫们踏雪向不远处的“丁”字监牢走了过去。


  “下官提牢厅主事王延鹤叩见小王爷。”


  弘晴等人方才行到牢门口,就见一名身着正六品官袍的中年官员已是领着一群牢子急匆匆地迎上了前来,恭敬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王主事今儿个不当差么?怎地有闲心到此处晃荡?”


  一见到迎上前来的人是王延鹤,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此人乃是九爷的门下奴才,此等时分出现在“丁”字牢中显然不是啥好事来着,叫起的言语里自不免就带了些刺。


  “小王爷说笑了,下官忝为提牢厅主事,提刑各处监所实本职也,蒙上方差遣,这月余恐都将专一在此监舍办差,不知小王爷驾到,可有甚吩咐否?”


  王延鹤能被八爷派到“丁”字牢房来盯着穆宁等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听出了弘晴话里的讥讽之意味,但却丝毫不为所动,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大有唾面自干之气度。


  “也无甚了不得之事,本贝勒有一外地朋友眼下正被关于此处,还请王大人行个方便如何啊?”


  这一见王延鹤持礼虽恭,可眼神却丝毫没半点的躲闪,弘晴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心知此人怕是没那么好对付,也就懒得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这……,呵呵,小王爷明鉴,此牢中关押的尽是待审之疑凶,按律不得私下探访,下官职责所在,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果然不出弘晴之意料,王延鹤虽是一脸的为难之状,可拒绝的话里却是没半点商榷之余地。


  “嗯,王大人尽忠职守,倒是名好官么,若是朝廷上下皆能如此,何愁天下不能大治,好,甚好。”


  身为天潢贵胄,弘晴自然不可能在此与王延鹤发生甚争执,若是真闹将起来,一准是要吃弹章的,这么个眼前亏,弘晴自是不会去吃,也就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表彰了王延鹤一句道。


  “小王爷过奖了,下官只是行本分事而已,实不敢当小王爷之谬奖。”


  王延鹤自是听得出弘晴这话明摆着是反话正说,然则自忖有着八爷等人在后头撑腰,却也不肯稍作让步,口中虽是作着谦逊之语,可人却是毫无让开之意地挡在了弘晴的身前。


  “王大人有差使在身,本贝勒也同样负有皇命,须得捉拿在逃之死囚,今,遍搜京畿而不可得,本贝勒怀疑三名在逃之死囚尚潜匿在刑部牢房中,务必彻查,还请王大人带路,本贝勒就打算从‘丁’字牢房搜起,请罢!”


  弘晴哪是那么好打发的,这一见好说不成,立马就变了脸,端出了钦差之架势,毫不客气地下了令。


  “这……,怕是不能罢,此地乃是刑部重地,那些死囚岂会自投罗网,小王爷说笑了。”


  眼瞅着弘晴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架势,王延鹤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大冷的天,愣是憋出了一头的冷汗,可又不肯就此服软,这便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


  “刑部重地?嘿,宰白鹅一事不就是在刑部重地发生的么?既然在押之死囚都能被替换了去,又有甚事是不能的?尔再多啰唣,那就休怪本贝勒无情!”


  既是翻了脸,弘晴自是不会跟王延鹤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便阴沉着脸,摆出了以势压人之架势。


  “啊,这……,也好,小王爷,您请!”


  王延鹤可以不理会弘晴探友的请求,可却不敢在公事上真跟弘晴硬顶,真要是就这么被弘晴一举拿下,就算八爷等人出面,那也断然保得他王延鹤周全,这等眼前亏,王延鹤同样不想去尝试,略一挣扎之后,还是不得不按着弘晴说的去做。


  “嗯,尔等随本贝勒进去搜,每间牢房都不许放过,都搜仔细了,若是错过了贼子,本贝勒定严惩不贷!”


  假戏还须得真做了去,若不然,还真有遭人诟病之可能,这一点,弘晴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不会犯那等低级之错误,并未急着进监舍,而是回过了身去,神情肃然地对李敏行等王府侍卫下了死命令。


  “喳!”


  一众侍卫们自是都知晓弘晴此番话里的真意之所在,自不免暗自好笑不已,但却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是憋着笑意地轰然应了诺。


  刑部大牢分南北监,南监关押男犯,北监则关押女囚,南监四栋,北监两栋,规格都是一般无二,阴暗、脏臭也都是如此,人行其间,感觉自是好不到哪去,好在先前弘晴已在南监“甲”字监舍里盘亘了一个晌午,此际倒也习惯了监舍的阴暗肃杀之气息,倒也没太多的不适应,当然了,咋咋呼呼地搜查监舍的事儿,弘晴本人是不会去干的,自有李敏行等人装模作样地在办,至于弘晴本人么,也就只是优哉游哉地闲逛着而已。


  “小王爷,小王爷,我在这,我在这,我是穆宁啊!”


  搜查进行得很细,进展自是快不了,大半个时辰下来,也不过搜查了不到一半的监舍,这才刚转过一个插了几根火把的弯角,还没等弘晴适应明暗之转换,却见左边一间牢房里有一人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栅栏前,胡乱地挥舞着双手,高声地呼喊了起来。


  “穆宁?”


  弘晴这些日子以来,虽格于形势,不曾亲自来探访过穆宁,可私下里却是没少安排刑部大牢的内线给穆宁带去些吃用,本以为穆宁在牢中该是过得相对舒坦才是,可这乍然一见穆宁浑身上下褴褛不堪,蓬头垢面,简直有若乞丐一般,脸色瞬间便难看到了极点。


  “是我,是我啊,小王爷,您可算是来了,我……”


  穆宁一向是养尊处优的主儿,这几日被关在牢中,虽说不曾被提溜去审讯,可罪却是没少受,这一见弘晴已到,自感得救有望,心情激荡之下,登时便哽咽得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穆宁老哥受苦了。”


  这一见昔日风度翩翩的穆宁成了眼前这等模样,弘晴心中自是有些不好受,毕竟说起来穆宁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与弘晴还真是大有瓜葛,说是受了弘晴的牵连也不为过,面对着穆宁热切的眼神,弘晴自不免有些个内疚于心,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也就只能是干巴巴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没啥,没啥,就是这地头实在不是人呆的所在,打死在下也不想再有第二回了,好在小王爷您总算是来了!”一想到马上就能脱离苦海,穆宁的双眼情不自禁地便湿润了起来,却是没注意到弘晴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不老少。


  第二百四十章不见兔子不撒鹰(二)

  穆宁光顾着兴奋,叽里呱啦地扯了一大通之后,这才发现弘晴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心一沉,隐隐已是察觉到了不妙,眼中的热切立马便是一黯,迟疑着想要发问,却又唯恐触了弘晴的眉头,话说到半截便已是无语了。


  “没甚,嗯,这么说罢,这地儿你怕是还得再呆上几日,唔,最多三天,本贝勒自当前来接你出去。”


  眼下的局势着实太过微妙,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就穆宁这么个身份,也不够了解全局之资格,弘晴自不会与其详说个中蹊跷,这便略一沉吟,给出了个承诺。


  “啊,唉……,那就有劳小王爷了。”


  穆宁原本以为弘晴一至,事情便可迎刃而解,却没想到弘晴给出的承诺居然是还得三天,心中自不免失落不已,可又怎敢在弘晴面前胡乱抱怨,也就只能是长叹一声,无奈万分地接受了这么个不甚理想的结果。


  “嗯,据说你还有几个朋友也被拘在此,可是如此么?”


  穆宁的不满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些,弘晴自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么,倒也并不是很介意,毕竟这等委屈对于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来说,确实是太过难熬了些,换成弘晴本人的话,怕是一天都难耐得很,当然了,不介意归不介意,弘晴却也不想就此事多解释些甚,这便一扬眉,转开了话题。


  “哥几个,快,都来见过小王爷。”


  尽管对于不能即刻出狱颇有些失落,可穆宁到底还算是识大体之人,这一听弘晴问起了自个儿的同伴,穆宁赶忙收敛起了心思,扬声朝着隔壁监舍里高呼了一嗓子。


  “在下孙正涛见过小王爷!”


  “在下王存淼见过小王爷!”


  “在下董成斌见过小王爷!”


  ……


  值得弘晴行将进来之际,左右监舍的人其实早都已被惊动了,全都簇拥在了栅栏处,只是没人敢在弘晴面前乱说乱动,这会儿听得穆宁招呼,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耽搁,各自报名见礼不迭。


  “诸位都受苦了,个中原委本贝勒已是心中有数,三日后,本贝勒自当置酒为诸位压惊,到时候再行计议也罢。”


  对于穆宁的这么些同伴,弘晴其实早已派人探过了底,自是清楚都是些大盐商的子弟,其中良莠不齐,不过么,来者都是客,弘晴自不会去做厚此薄彼之事,这便笑着拱手还了个礼,客气地寒暄了一句道。


  “多谢小王爷隆恩!”


  “小王爷客气了,我等自当叨唠。”


  “小王爷豪情,我等生受了。”


  ……


  一众人等虽说都是第一次见到弘晴本人,可却是没少听闻过弘晴的各种传闻,自是都知晓面前这个少年乃是朝中了不得的大人物,这一见弘晴如此客气,众人自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便各自出言逊谢不已。


  “三儿,回头给大家伙送些酒菜、被褥来,莫要误了。”


  牢中实在不是个寒暄的好地儿,左右该见的人都已见到,该传达的口讯也都已传了,弘晴自是不想在这么个肮脏之地再多逗留,也没理会凑到身旁的王延鹤是怎个表情,回头朝着跟在身旁的刘三儿交待了一句之后,也没再多啰唣,一转身,便大步向来路行了去。


  “小王爷,您看这搜查……,呵呵。”


  弘晴这么一离去,装模作样地大搜特搜的一众王府侍卫们自也就此收工了事,但却并未给王延鹤一个交待,这可把王延鹤给惹得有些急了,还真就怕弘晴时不时地又来上这么一手,不得不腆着脸,凑到了弘晴的身旁,陪着笑脸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尔等接着自查,回头给本贝勒一个报告,就这么定了!”


  对于王延鹤这么个九爷的门下奴才,弘晴自不会有半点的好感可言,也懒得给其好脸色,也就只是冷冷地瞟了其一眼,丢下句不置可否的话语,便即领着一众侍卫们踏雪而去了。


  “呸,晦气!”


  热脸贴了冷屁股,王延鹤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可又怎敢真跟弘晴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计较个清楚,也就只能是十二万分无奈地傻在了当场,直到弘晴等人走得都没了影,这才重重地吐了口浓痰,低声骂了一句,领着一众牢丁们垂头丧气地窝回监舍去了……


  “属下等见过小王爷!”


  弘晴出了刑部大牢,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小串子胡同,这才刚从轿子里下来,早已得了讯的陈思泽与曹燕山二人赶忙领着一众“尖刀帮”人等迎了出来,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内里叙话罢。”


  今儿个得见穆宁等人的惨状,弘晴虽不曾有所表示,可心里头却是憋着一把火的,概因遭罪的固然是穆宁等人,可打的却是他弘晴的面子,似这等耻辱,弘晴可是没打算忍气吞声的,再怎么着,也得给八爷一方一点颜色瞧瞧,当然了,这等事情却还是须得从长计议方妥,弘晴自不会浅薄到胡乱发飙之地步,面对着陈、曹等人的大礼参见,弘晴也多啰唣,仅仅只是声线微冷地叫了起,而后,也没管众人是怎个反应,缓步便行进了院门,一路无语地到了内院书房,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孙淼那头可有甚动静么?”


  书房里,弘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方才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那厮始终龟缩在住所里,从不见其出过门,属下已令人严加监视,断不会有失。”


  尽管不明白弘晴为何会在此时问起此事,可曹燕山却是不敢多问,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就收网好了,敏行,你带些弟兄配合明涛行事,就将孙淼给本贝勒带到此地,先审了再说!”


  弘晴本来是不打算如此快便发动的,概因此际四爷尚未被逼入绝境,而八爷那头也还有着侥幸之心理,此时大动起来的话,势必难以谋求到最大化之利益,然则弘晴却是不好坐视穆宁再多受罪,毕竟其父荣柱如今可算是弘晴的坚定盟友,于情于理,弘晴都必须伸手拉穆宁一把,至于利益上的损失么,那就只能退居其次了。


  “喳!”


  弘晴的话对于众人来说,就是死命令,自是无人敢有二话,一众人等躬身应了诺,便即匆匆离开了书房,径直赶往孙淼的藏身之处不提。


  “十四爷,十四爷!”


  天将晚,阴沉沉地,又是一派大雪将落之景气,好不容易才忙乎完了兵部事宜的老十四满脸疲惫地行出了兵部衙门,在一众府中侍卫的簇拥下,拖着脚踏雪向**广场外侧的车轿停放处行了去,刚哈腰准备进轿子之际,却听得外头有人高呼不已,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的耳熟。


  “哟,是三儿啊,放他过来。”


  老十四回头一看,见被拦在自家侍卫们拦在警戒线外的人赫然是刘三儿这个弘晴的贴身跟班,心头立马便是一动,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没来由地便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可脸上却瞬间便浮现出和蔼的笑容,摆了下手,和煦地下令道。


  “小的给十四爷请安了。”


  刘三儿总跟在弘晴的身旁,跟老十四早已是混得熟了去的,这一见了面,倒也没啥拘谨之说,嬉皮笑脸地便行了个大礼。


  “得了,少在爷面前卖乖,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找爷啥事?”


  老十四向来就是个豪爽人,加之跟刘三儿又熟,自是不会跟刘三儿有甚客套的,笑骂了一声之后,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刘三儿的来意。


  “嘿,瞧十四爷您说的,小的哪敢在您面前撒野啊,这不,都是我家小主子有吩咐,让小的给您捎份信,说是您看了便知根底。”


  刘三儿嘻嘻哈哈地扯了一通,可口风却是紧得很,压根儿就不提究竟是何事情,只是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信函,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十四的身前。


  “嗯。”


  老十四倒也没见怪刘三儿的笑闹,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信函,打开一看,内里就四个字——孙淼,今夜!


  “爷知道了,有劳三儿了,来人,打赏十两银子!”


  信虽是没头没尾,甚至连落款都无,可老十四却是看懂了,心头猛然一跳,面色瞬间已是雪白一片,好一阵子的木讷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但并未多言,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又下令赏了刘三儿,而后,也没管刘三儿是怎个表情,一哈腰便已是上了八抬大轿,在一众侍卫们的簇拥下,急匆匆地沿着南大街向八爷府方向而去了。


  “嘿,银子可是好东西啊,多赏点不行么,抠门!”刘三儿纯属一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主儿,也没去管老十四等人的行踪如何,将到了手的一锭雪花银抛了起来,潇洒地用袖子一兜,已是稳稳地装了进去,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嘀咕了老十四一句,而后便即溜达着往诚亲王府行了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不见兔子不撒鹰(三)


  冬日的天黑得早,这才不过酉时三刻而已,天便已是完全黑透了,北风呼啸中,今冬的第二场雪飘飘洒洒地又落了下来,当真是天寒地冻,刚从刑部归来没多会儿的八爷等人全都聚集在了西暖阁里,一边用着酒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正自酒酣之际,冷不丁听得楼板响起了沉闷闷的脚步声,所有人等的目光一下子便尽皆扫了过去,旋即便见老十四阴沉着脸从楼道口冒出了个头来,满头满脑门的雪花,怎么看都是一副狼狈状,众人尽皆莞尔,倒是九爷反应快,笑呵呵地便开口招呼了一声。


  “嗯。”


  老十四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对于九爷的热情招呼,并未有过多的表示,仅仅只是沉闷闷地吭了一声,走到十爷让出来的空位,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端坐了下来,随手一抹头脸上的积雪,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手,而后方才面色凝重地望向了含笑不语的八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信函,递到了八爷的面前,声线低沉地开口道:“小弟来前,弘晴那小子着人送了封信来,八哥且先看看好了。”


  “就这?那厮可还有甚说的么?”


  信里就四个字,八爷只一眼就已看完,只是并未急着下个结论,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慎重其事地追问了一句道。


  “没了。”


  老十四其实早就猜到了这四个字所隐含的意思,不过么,他却是不想说破,而是明智地将决定权交到了八爷的手中。


  “先生,您看这……”


  八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往下追问,而是随手将信函递给了端坐在侧的陆纯彦,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那厮的意思看来是打算拿孙淼其人跟八爷做个交易,换的怕正是其不久前探访过的穆宁等人,时间便定在了今夜,至于谈判人选么,自非十四爷莫属。”


  身为当世智者之一,陆纯彦自非寻常之辈,只看了一眼,便已看破了此信的意味,也无甚须得隐瞒之处,这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孙淼?那不是……,嗯,那小混蛋怎地能找到此人?不好,该死,八哥,小弟这就去安排人手先灭了线索!”


  老十的性子虽是最糙,可反应显然比众人要慢了一大截,八爷等人沉默下来了,十爷却突然猛醒了过来,面色一变,霍然而起,拔脚便要向外奔去。


  “老十,坐下,慌个甚,万事自有八哥做主,你这巴巴地跑了去,岂不是平白中了那小儿的圈套!”


  这一见老十举止失措,八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但并未出言喝止,倒是九爷看不下去了,恼火万分地喝叱了老十一番。


  “九哥,那厮既是抓住了孙淼,若是顺藤摸将上去,那……”


  老十人虽站出了,可并未回归原位,而是臭着脸地辩驳了一句道。


  “十哥就不必做此想头了,那小子既敢将孙淼拿来当筹码,自是早就将相关人等控制在手了的,十哥真要是乱出手,反倒正中其下怀,而今之事还是商榷个交换之道才是。”


  在座人等中,就属老十四跟弘晴打的交道最多,也最是了解弘晴的为人,这一见老十还想着从弘晴手中钻空子,心中自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之余,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将个中蹊跷当众点破。


  “嗯,十四爷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晴贝勒早不发动,迟不发动,偏偏在探视了穆宁之后来上这么一手,要的不过就是告知我等,他要的便是穆宁等人,既如此,倒是不妨与其周旋上一二的。”


  陆纯彦饶有深意地瞟了十四爷一眼,接过了话题,将个中缘由细细地分说了一番,显然是不想给老十四进一步发挥的机会。


  “唔,事情怕没那么简单,那小子人虽小,可心思却一向不小,此番拿住了孙淼,怕不是一个穆宁能换得回来的,先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陆纯彦这么一解释,九爷、十爷皆是一派释然之神情,可八爷却并未就此轻松起来,眉头反倒是更皱紧了几分,略一沉吟之后,忧心忡忡地追问了一句道。


  “八爷无须过虑,晴贝勒既是肯交易,那就意味着其并不打算将事往绝路里做了去,想来其也并不愿见四爷成了事,有此前提在,自无不可交易者,不妨先试探一下好了,一切待十四爷与其会面之后再议也不迟。”


  陆纯彦显然比八爷看得更远了些,寥寥几句话便已道破了弘晴的算计之所在。


  “不错,先生所言甚是,若是那小子真想坑我等一把,也无须来信与我等磋商了,直接将孙淼往老四手中一送,我等一时半会还真不见得能周全下来了,既然他想交易,就让十四弟走上一遭也好。”


  九爷的心思最细,反应也快,只一听陆纯彦所言,立马便击掌叫起了好来。


  “奶奶个熊的,又便宜了那小混球,晦气!”


  十爷倒也听懂了陆纯彦所言的意味何在,然则一想到河南那头的十几万顷良田就这么没了伸手的机会,心中难免不甘得很,黑着脸便骂了一嗓子。


  “也罢,那就请十四弟去走上一趟好了,唔,且看其有甚要求,万事回头再定也好。”


  八爷自是清楚十爷在哀叹些甚,然则却并未加以理会,概因此乃生死存亡之时,又岂是能拿银子来说事的,这便沉吟地点了点头,神情慎重地朝着老十四吩咐了一句道。


  “八哥放心,小弟知道该如何做了。”


  尽管尚未用膳,可这会儿老十四却是半点食欲全无,这一听八爷如此吩咐,也不推辞,站将起来,慎重其事地拱手应答了一声,而后便即一旋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领着一众侍卫冒雪便向诚亲王府方向急赶而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八爷那头计议不已,三爷府上同样也在议着事儿,当然了,相较于八爷那头的各抒己见,三爷这头基本上都是弘晴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事情的最新进展,只是言语显然颇多保留,不单没说明“尖刀帮”的存在,也没有直接给出应对之道,仅仅只是推说李敏行找了江湖高手帮忙,凑巧逮到了在逃多日的关键人物孙淼,打算以此跟八爷那头做些交易,请三爷明示行止云云。


  “嗯,晴儿能有此想法怕不是好的,只是,唔,若是将孙淼交予老四,又当如何?”


  此番算计之初,三爷本也是同意了趁乱换出穆宁为根本,以确保治河一事能得无碍,可随着事件的进展,三爷却是又有了趁机将八爷一举击垮之心思,只是这等出尔反尔的话又不好轻易说出口来,故此,这些日子以来,三爷始终就不曾对清查刑部一事表过态,而今,交换已是在即,三爷却是不得不说了,这便沉吟着提出了个别样的计较。


  得,老爹啊老爹,您老又想歪了不是?好端端地又整啥幺蛾子,明摆着八爷已是死狗一条了,您老还跑上去猛踩几脚作甚,没地便宜了老四那厮之余,还令老爷子心中起忌惮之心,当真何苦来哉?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尽管三爷说得含糊,可弘晴却是一听便明了了三爷的心思之所在,无非是忌惮八爷势大,想着借此案一举击溃八爷罢了,这等想法着实是有些不知所谓,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只是身为人子,反驳的话却是不好说出口来,没奈何,弘晴也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端坐在正对面的陈老夫子身上。


  “本末倒置!”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的身份,自是不必给三爷留太多的脸面,这一接到弘晴的求救之目光,立马毫不客气地给了三爷当头一棒。


  “这……,呵呵,夫子教训得是,小王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被老夫子这么一点评,三爷的老脸当即便是一红,心中虽尚有不甘之意,却也没好意思在继续先前的话题,也就只能是苦笑着认了个错。


  “王爷真以为光凭着孙淼这么个小人物便能彻底扳倒八爷不成,哼,无须多,只消一个壮士断腕,便足以破解有余,八爷之所以迟迟不行,不外乎是等着与王爷达成个默契,以便将损失降到最低罢了,真要是逼得急了,未见得便是好事。”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为人可是了解到了骨子里,只一看便知三爷心中其实并未完全放弃一举整垮八爷的心思,这便冷哼了一声,将个中情形简单地剖析了一番。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三爷左右是被陈老夫子训惯了的,倒也不会因此而有甚心理负担,这一听老夫子如此说法,只一想,便已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倒也没再固持己见,而是心悦诚服地再次认了错。这一见三爷总算是认识到了提议的不可行之处,弘晴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刚想着再就拿住孙淼一事进言一番之际,却见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到了口边的话语立马便就此顿住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不见兔子不撒鹰(四)


  明知道高大诚此时赶来必是有急事要禀,原也无须多此一问,不过么,三爷刚被老夫子训得心情不甚爽,这一见高大诚行来,自是赶紧发问了一句,以排解心中的不爽之气。


  “启禀王爷,十四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榷。”


  高大诚显然没料到三爷会这般问法,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而后方才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三爷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视线一转,已是落在了弘晴的身上。


  “父王明鉴,十四叔必是来寻求交易的,父王不便出面,就由孩儿去应对一番好了。”


  三爷虽没开口,可弘晴却是明白了三爷之所想,这便一躬身,以征询的口吻请示道。


  “嗯,去罢,能将穆宁等人换回来便好,至于其余的,你看着办便是了。”


  这么些年下来,三爷早就习惯了弘晴的能干,对于弘晴的请命,自不会有甚不同意之说,也就只是简单地交待了一句,便即挥手放行了事。


  “是,孩儿记住了。”


  尽管三爷的交待纯属废话,然则弘晴却并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规规矩矩地应了诺,行了个礼之后,领着刘三儿等家丁,由高大诚陪着,冒雪向府门方向赶了去。


  “晴哥儿,爷在这呢。”


  雪越下越大了,北风呼啸间,鹅毛般的雪片漫天飞舞,隔着几步便难以看清道路,纵使左右都有着下人们的扶持,可这一路行来,还是把弘晴折腾得够呛,好不容易磨蹭到了门房处,还没等弘晴抖搂身上沾着的雪片,就见衣裳半湿的老十四从门房里冒出了头来,笑呵呵地扬手招呼了一句道。


  “小侄见过十四叔。”


  尽管彼此早就混得烂熟,可该行的礼数,弘晴却是从来不会省了去的,哪怕他自己心里头其实也很烦这么些虚礼,不过么,为确保不被人弹劾,弘晴在礼数上一向是周全得很。


  “罢了,罢了,有完没完啊,小小岁数,整天玩这么些虚的,无趣,得,不跟你胡扯了,爷还没用晚膳呢,赶紧,找个地儿,陪你十四叔先好生饮上几盅再说。”


  老十四这会儿又疲又乏,实在是没精力跟弘晴玩那些虚的,不等弘晴礼数尽到,他已是极之不耐地一挥手,咋咋呼呼地便反客为主了起来。


  “成,十四叔若是不嫌弃,就到小侄院子里屈就一下可好?”


  说起喝酒,弘晴的嘴也就不免有些馋了,没法子,董鄂氏管得严,除了节日之外,弘晴还真少有能喝个痛快的时候,此时一听老十四如此提议,自是乐得假公济私上一回。


  “哈,哪都成啊,菜随便,酒要好,其它的爷不计较,走罢。”


  老十四可没跟弘晴客气,哈哈一笑,一把揽住了弘晴的肩头,不管不顾地便往大雪里冲了去,直惊得侍候在侧的一众下人们不得不赶紧提着灯笼打着伞,一窝蜂地追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叔侄俩簇拥在了中间。


  “好酒,奶奶个熊的,你小子不地道啊,这么好的酒都藏着掖着,早不拿出来,得,爷今儿个可不跟你客气了,非得喝足了不可!”


  弘晴的院子里本就有着个小厨房在,一众丫头们人手多,整治起来倒是快得很,并未让弘晴二人等上多久,一碟碟各色菜肴已是如流水般地上了桌,饿极了的老十四自是没啥客气一说,放开了肚皮,胡吃海塞了起来,直到消灭了几盘肉食,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了酒碗,一气饮了个底朝天,吃干抹净之余,还没忘了消遣上弘晴几句,心态似乎放得极开。


  “十四叔说笑了,这酒可是小侄偷藏下来的,当初从河南回来,也就只带了几坛,还被额娘给没收了大半,就剩下这么两坛了,若不是您来了,小侄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您啊,真要喝个爽利,回头小侄请您去‘万花楼’爽个彻底好了。”


  弘晴鬼精得很,自是清楚老十四笑骂无忌不过是种假象,为的便是拉近彼此的距离,以为后头的谈判造些和谐之气氛罢了,却也并不在意,反倒是乐得配合着老十四胡诌上一把。


  “嘿,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十四叔就等着好生畅饮上一回了,不扯别的,就你手头这个案子办完了,十四叔非得拉你去一醉方休不可。”


  老十四胡扯蛮缠为的便是引出话题,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顺着杆子可就爬了上去,毫不掩饰地便表明了希望此案尽快揭过去之意。


  “那倒是成,只是这案子是四叔在办着,何时能是个头,怕是四叔自己都不晓得罢,不扯了,来,接着喝。”


  弘晴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哪可能没谈就给老十四啥承诺的,这便打了个哈哈,轻巧地一句话便将事儿全都赖到了四爷的头上,就宛若没听懂老十四话里的潜台词一般。


  “老四?嘿,别提那厮,一提爷就来气,得,你小子也甭跟爷绕圈子了,说罢,孙淼现在何处?”


  老十四跟弘晴交道打得多了,自是清楚弘晴有多滑不留手,这一见弘晴将话头扯远了,自是老大的不耐,也不想再打甚机锋,这便骂了一嗓子,直截了当地挑明了主题。


  “嘿,十四叔莫急么,小侄手中可不止一个孙淼,办这趟差使的牢头丁大路、苏其全也都在小侄手中,十四叔要口供么,小侄手头倒是有几份的。”


  既然要谈判,弘晴自是不会有甚客气的,举起酒碗,朝着老十四扬了扬,笑呵呵地便将一部分筹码现了出来,虽不曾明言,可用意却是明摆着,那便是等着老十四出个价钱。


  “算你小子狠,说罢,要甚条件才肯交人?”


  老十四以前跟弘晴交易之际,还真少有见到弘晴如此直接的时候,一时间不禁为之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弘晴,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面色立马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狠狠地咬了咬牙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十四叔当真爽快人,也罢,小侄也就不绕弯子了,第一条么,自然是先将穆宁等人的案子给结了,待得人都出了大狱,小侄才好投桃报李不是?至于其二么,嘿,孙淼是必须交到四叔手中的,若不然,这案子怕是结不了啊,小侄可是没那么多功夫泡在这狗屁倒灶的案子里,当然了,丁大路、苏其全这两条恶狗可以交由十四叔处置了去,小侄也省得浪费米粮,其三么,也简单,刑部此番整顿之后,缺额必是多多,小侄也不敢奢求过高,郎中主事的缺儿给上几个便好,唔,郎中来三个,主事给五个也就差不离了,就这么三条,十四叔看着办便是了。”


  主动权在手的情况下,弘晴可是从来不会手软的,更不会理会老十四那喷火的双眼有多难看,笑呵呵地一张嘴,一连串的先决条件便已是娓娓地道将出来,直听得老十四眉头狂皱不已。


  “晴哥儿人不大,胃口倒是不小么,就不怕撑坏了去?”


  虽说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老十四却是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便签了城下之盟,这便阴冷地瞥了弘晴一眼,阴森森地挤出了句话来。


  “呵,十四叔谬赞了,小侄没旁的本事,也就牙口好,胃口自然也就好,吃嘛嘛香么,您说呢?”


  弘晴费尽心思策划出了如此大的一盘棋,不就是为了好生敲八爷一把竹杠的,这会儿老十四都已自己送上门来了,又岂能手软了去,这一见老十四脸色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弘晴心中却是乐得很,这心情一好之下,后世某著名广告的词儿便篡改着从口中蹦了出来。


  “你……,呼……,嘿,晴哥儿既是如此说了,十四叔自也不好说不,只是兹事体大,光凭晴哥儿口说,怕是做不得准罢,终归须得见了人,十四叔才好做周旋不是?”


  被弘晴这么夹枪带棒地调侃了一番,纵使老十四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也险些被激得失去了平常心,恨恨地瞪了弘晴一眼,狠狠地出了口大气,方才算是勉强压住了心头不断窜起的怒火,提出了要先看人质的提议。


  “嗯哼,十四叔这要求倒是合理得很,嘿,小侄也非不讲理之辈,这儿有几份口供,十四叔不妨先过目一番,自可知晓小侄所言之虚实如何。”


  人质可是谈判成败的关键之所在,弘晴自然不会轻易让老十四摸到根底的,毕竟八爷手下也有着一大帮的人马,万一要是发生了啥不妙的事儿,那弘晴怕是连哭都没地方哭去了,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的,不过么,对于老十四的要求,弘晴却是早就有所准备的,这会儿一听老十四要见人,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抖手,已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叠文档,漫不经心地往老十四的眼前便是一递。


  “哼,鼠辈!”文档并不算厚实,也就是十余张口供罢了,老十四一目十行地过上一番,却也并未花上多少的时间,只是这么一翻阅下来,老十四原本就黑着的脸顿时便更黑上了几分,到了末了,更是怒火中烧地拍案骂了一嗓子,至于他骂的到底是谁,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第二百四十三章城下之盟(一)


  弘晴素来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更遑论如今的主动权在手的情形之下,又怎可能忍气吞声,这一听老十四骂出的话隐隐将自己也扫了进去,登时就不乐意了,这便一击掌,一派慷慨激昂状地跟着骂了起来,指桑骂槐之意着实太明显了些,只要不是傻子,断然不会听不出来。


  “臭小子,消遣你十四叔啊,当真讨打!”


  老十四当然不是傻子,自是一听便知弘晴骂的是甚,当即就火大了,恨恨地横了弘晴一眼,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嘿,十四叔误会了,小侄说的是刑部那帮胆大妄为之鼠辈,至于十四叔么,英明神武过人,小侄可是向来视为楷模的,尊崇都来不及,怎敢有甚消遣之心。”


  任凭老十四眼瞪得再圆,弘晴也不以为然,嘻嘻哈哈地瞎扯了一通,愣是弄得老十四有火都没地儿发去。


  “得,你小子就贫罢,爷懒得跟你瞎扯,人须得先给爷带走,其它的都好说。”


  老十四拿弘晴还真是没辙,加之心中忧虑重重,自是无心打诨个没完,这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提出了要求。


  “十四叔既是要人,小侄自是该成全一二的,只是人情归人情,买卖是买卖,没见着穆宁等人出狱,一切免谈!”


  弘晴前世就是一买卖高手,对谈判那么点事儿,门道熟得不能再熟了,又怎可能会被老十四这等大大咧咧的口吻给忽悠了去,半点情面都不讲,一口便咬死了最后的底限。


  “当真?”


  尽管明知不可能,可老十四还是存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这便一瞪眼,半真半假地发火道。


  “丁是丁卯是卯,小侄与十四叔的情分归情分,公事却不可混为一谈,若有得罪处,还请十四叔海涵则个。”


  别说老十四是假生气,就算是真发了火,该没得商量的,依旧是没得商量,这一点,弘晴可是拎得很清,但见其面色一肃,毫无半点退让之意地反瞪着老十四,几乎是一字一板地顶了一句道。


  “嘿,好你个晴哥儿,得,爷也不跟你多扯淡,区区一穆宁而已,爷就当个屁,放了就放了,也没啥不可以的,最快后日罢,你小子只管去接人便是了,至于刑部之缺么,那是公器,非爷可以妄断的,这一条就不必再提了。”


  眼瞅着弘晴软硬不吃,老十四也没了辙,无奈之下,也只能是笑骂了一声,打起精神跟弘晴就合作条款一事斤斤计较了起来。


  “十四叔哄小孩呢,刑部是公器不假,可也没少见八叔往里头塞人不是,小侄要的又不多,区区几个郎中主事的,想来八叔那头也不致有甚难处可言,可于小侄来说,却是弥足珍贵,断不可轻弃,还请十四叔周全则个。”


  尽管能将穆宁等人顺利捞将出来就已是达成了最起码的目标,然则弘晴却断然不会满足与此,这等平白送上门来的大竹杠,不狠命地敲打敲打,那也未免太对不起自个儿了不是?没说的,老十四敢还价,弘晴就敢讨价,不捞足了好处,这事儿弘晴是断然不会松手的。


  “我说你小子未免太贪了罢,刑部这回就算出缺,也没你小子说的那般不堪罢,多的没有,就一郎中两主事,要不要就这么个数儿,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好了。”


  刑部乃是八爷一方的根基之所在,这可不仅仅是因八爷等人管着刑部,而是早在数年前,八爷等人就已在暗中充实着刑部的力量,大半个刑部几乎都是八爷的人,若不然,宰白鹅的事儿九爷、十爷等人也不会做得如此顺溜,更别说内里还有着不少其它的来钱路子——诸如私换囚徒、为重刑囚徒求赦免等等,可以说刑部就是八爷一方的大本营兼钱袋子,真要是刑部大面积坍塌的话,八爷的根基岂不得空去了一半,正因为此,老十四是怎么也不可能答应弘晴往刑部大量塞人的要求的。


  “呵,十四叔,您说小侄要是将孙淼连同丁大路、苏其全一并往四叔那里送,不知可能换来几个郎中主事之职位否?”


  弘晴压根儿就不跟老十四斤斤计较个没完,轻笑了一声,打出了张大牌,顿时便令老十四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高涨了起来,一张俊脸登时便涨红得跟关公有得一比了。


  “你……,哼,晴哥儿这是要强人所难么,嗯?”


  接二连三地被弘晴如此撩拨,脾气本就不甚好的老十四是真的怒了,恶狠狠地死盯着弘晴,一字一顿地喝问了一句道。


  “呵呵,十四叔着相了,不过一桩买卖而已,终归须得你情我愿才成,十四叔若是嫌价格高,小侄那是断然不敢强求的,左右生意不成仁义在么,十四叔,您说呢?”


  大家伙本来就阵营不同,即便有私交,那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居多,值此谈判之际,一切自是以利益为上,若不是因着要坑四爷一把的话,弘晴还真就懒得跟老十四蘑菇个没完的,直接找四爷去,能得到的一准只会更多,而不会更少,正因为此,弘晴压根儿就不怕老十四真儿个地跟自己翻脸,哪怕老十四的脸色已是黑如锅底一般了,弘晴却依旧笑得轻松自如,一派风轻云淡之状。


  “算你小子狠,得,不扯了,爷先走一步,回头你听信好了。”


  这一见再谈下去也不可能有所得,反倒有谈崩之危险,老十四自是不想再多啰唣,左右这等大事,也实难轮到他来做主,这便起了身,丢下了句交待,便打算就此走人了事。


  “成,小侄送您,只是丑话小侄可先说在前头了,若是后日还没见穆宁的案子结了,那就休怪小侄改弦更张了,十四叔,您请!”


  尽管明知此番买卖八爷那头其实没太多的选择余地,可弘晴还是没打算让步,一边起身相送,一边还没往往老十四原本的沉的心上再狠狠地加上几块大石头,当真令老十四心里头堵得慌,却又拿弘晴一点办法都没有,索性便闭紧了嘴,横了弘晴一眼,一声不吭地便冒雪向府门外行了去……


  “老十四回来了,情形如何?那小混球都说了些甚?”


  八爷府的西暖阁里,酒筵还在持续着,只是八爷等人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也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罢了,直到瞅见老十四黑着脸从楼道口冒了出来,哥几个顿时都来了精神,十爷更是急吼吼地跳了起来,也不等老十四踏上二层,便已是扯着嗓子高声嚷嚷了起来。


  “十四弟,辛苦了,来,坐下说,坐下再说。”


  九爷心细,这一见老十四脸色不对,便知老十四此去一准没能讨到好,心头虽是发沉不已,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分外的和煦,笑着起身招呼了一句道。


  “咚!”


  老十四心情正烦,既没理会十爷的咋咋呼呼,也没在意九爷的殷勤,拖着脚走到了席面前,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坐了下来,也没管面前摆放的是谁的酒碗,一把抄将起来,猛然一仰头,将满满的一碗酒全都倒进了喉咙,末了,重重地将酒碗往几子上一顿,面色铁青地便骂了一声:“他娘的晦气!”


  “十四弟,怎地,那厮不答应交人么?”


  这一见老十四如此作态,哥几个的脸色登时便精彩了起来,惊疑不定间还是九爷反应最快,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嘿,那小子心大着呢,人倒是肯交,只是……”


  一提起跟弘晴的交涉,老十四当真是来了怒气,恨恨地一拍桌子,将交涉的具体情况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一边说,一边也没忘了臭骂弘晴几句,足可见老十四这回是真被惹得急了。


  “三个郎中,五个主事?奶奶个熊的,这浑球咋不去抢啊,门都没有,爷这就打上门去,看老三那厮有何说的,狗日的,连个小屁孩都敢如此无礼,反了天了!”


  老十的性子糙,当真是一点就着,还没等老十四将话说完整,他已是跳了起来,怒火万丈地便骂了开来。


  “好狠的心思,这是趁火打劫,要我等签城下之盟啊,嘿,好算计!”


  九爷倒是没十爷那般怒气勃发,可心底里却是同样不爽得很,摇着头便叹息了起来。


  “屁的城下之盟,奶奶个熊的,那小混球暗自拉了帮人马,就猫在小串子胡同处,爷早就想收拾他了,这回竟敢敲诈到爷的头上,断不能轻饶了其去,八哥,您就下令罢,小弟愿为先锋,先扫平了那厮的人手,看他还有甚戏可唱!”老十盛怒之下,也就顾不得对弘晴的忌惮了,一撸袖子,杀气腾腾地便打算玩一个狠的了。此言一出,哥几个的目光可就全都聚集在了沉默不语的八爷身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城下之盟(二)

  九爷显然是对老十的提议心动了,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已是有了计较,这便从旁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打他娘的,就一小屁孩,还敢跟哥几个玩勒索,不给他点教训,还真就不知马王爷是几只眼来着!”


  老十四今儿个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的,对弘晴的好感早就消失得不知所踪了,这会儿一听十爷打算动狠的,也没甚犹豫,一拍几子,跟着便吼了一嗓子。


  “先生,您看……”


  这一见几位弟弟都喊着要战,八爷自不免也有些心动,概因若是真能一举荡平弘晴的暗底势力,又能趁机灭了孙淼等人的口,八爷也就无须再忍受弘晴的苛刻勒索,而这等实力八爷并不缺,无论是调动手下的暗底势力还是出动九门提督衙门里的内应,都可以轻松解决在八爷看来只是股不成器的小势力,只不过动心归动心,八爷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正闭目沉思的陆纯彦。


  “时机未到。”


  八爷既是开了口,陆纯彦自不好再保持缄默,可也没多加解释,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论断。


  “嗯?先生这说的是哪的话,不就是打么,就那厮手下那么点人马,还不够爷一人杀的,等个甚时机来着,直接除了去也就是了!”


  老十杀心已起,哪是那么容易平息下来的,这一听陆纯彦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登时便忍不住了,脸红脖子粗地吼了一嗓子。


  “十爷莫急,有得您出手的时候,只是此时却是不宜大动干戈,那弘晴小儿既是能找到孙淼,未见得便不能寻得邓响、陈叔通二人,一旦彻底与其撕破了脸,于我等实有大不利也,倒不若先允了其之要求,回头再行计议也好。”


  被人拿着把柄勒索的滋味自然不是好受的,纵使陆纯彦这等睿智之辈,心里头也难免憋着一把火,然则有火气是一回事,身为谋士,却是不能让怒火冲昏了头脑,在这一点上,陆纯彦显然拿捏得极为的到位,简单的几句话下来,便已是明白无误地点明了此际不可盲动的道理之所在。


  “唉,真他娘的晦气,又平白便宜那小混球!”


  陆纯彦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一众阿哥们自不会听不懂个中之关键所在,一想起此番又得被弘晴狠挖去块肉,自不免全都有些个郁闷难耐,八爷等人还好,毕竟城府深,虽是恼火异常,却也还能忍得下来,唯独老十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的邪火,愤愤然地一拍几子,羞恼万分地骂了一嗓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的路还长,实无须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那些职位给便给了,只消能挺过这一关,刑部便依旧在我等手中,将来要收拾那些三爷的门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却也不妨让那小儿先高兴上一回,再者,此番与穆宁一并来京的皆是盐商子弟,而今盐枭猖獗,两淮之地早已糜烂,朝廷屡整而不得治,待得事了后,不妨借此上个本章,就让晴贝勒去督办好了。”


  陆纯彦可不是啥善人,接连几番吃亏之下,也早就弘晴起了浓浓的忌惮之心,自是早就在琢磨着如何给弘晴一个惨重的教训,只是时机未到,他并不想过早暴露意图罢了,可眼下为了鼓起一众阿哥们的士气,陆纯彦也就不再顾虑那么许多了,阴冷地一笑,给出了个乍听起来似乎无甚大不了的建议。


  “先生之意是……”


  一众阿哥中,老十四的反应最快,只一听便已明白了陆纯彦此策背后的真实用心所在,心一惊,话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了。


  “嗯,且先应对了眼下之事再议好了。”


  陆纯彦显然没打算就此策深谈,也不待老十四将话说完整,便已是一摆手,止住了老十四的话头。


  “十四弟,明儿个就再辛苦你一趟,去跟弘晴那小子打打交道,九弟就抓紧将穆宁的案子先审审,为兄自去裕亲王府走上一遭,至于十弟么,就盯着老四好了。”


  八爷也是个心思敏捷之辈,自也同样意会到了陆纯彦所言之策的关键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八爷城府深,并未在此事上多言,而是直截了当地部署起了明日的相关安排。


  “八哥放心,小弟知晓如何做的。”


  “小弟记住了。”


  ……


  八爷既是有所决断,一众阿哥们自是都不敢不应,只能是各自欠身拱手地应承了下来,只是气氛却很明显地透着股沉闷之意味……


  酉时正牌,下了一天的大雪总算是稍稍消停了些,可风却依旧狂野地呼啸着,又忙碌了一整天的弘晴方才刚从充作审讯室的临时办公室里冒出个头来,立马便被扑面而来的寒风生生冻得猛打了个哆嗦,鼻头一痒,一个响亮至极的喷嚏已是如暴雷般在刑部二进院子里荡漾了开去。


  “主子,您可悠着点。”


  这么个喷嚏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些,弘晴自己都没半点的准备,眼泪直流之下,双眼一时间竟有些朦胧了起来,还没等其伸手擦拭下横流的泪水,就听一声满是委屈的抱怨声在身前不远处响了起来。


  “厄,哈哈哈……”


  听得这语气有些个不对味,弘晴赶忙伸手抹了把泪水,定睛一看,入眼便见刘三儿满脸满头都挂在鼻涕沫子,再配上其委屈无比的神情,弘晴先是一愣,接着笑意爆棚之下,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得,算小的倒霉,主子您也喷得太准了不是?”


  刘三儿委屈得很,偏生还就没处说理去,无奈之下,也只好自认倒霉了事,忙不迭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块绢子,胡乱地擦着头脸。


  “嘿,三儿,抱歉了啊,爷是真没瞅见,得,甭委屈了,回头让萍儿帮你好生收拾一下好了,明春爷帮你定个好日子,就将喜事给办了也罢。”


  弘晴笑了好一阵子之后,也觉得颇有些过意不去的,这便笑着致歉了几句,顺便将刘三儿与萍儿的婚事给定了下来,算是给刘三儿这一向以来的殷勤一个补偿。


  “啊,谢主子恩典,小的,小的……”


  刘三儿跟萍儿相恋已是数年了,也曾得了弘晴的允诺,往日里也能抽个空说笑一阵,可毕竟尚未能真儿个地定下名分,在一起的时间当真不多,刘三儿早就想求着弘晴允了这么亲,可每每话到了嘴边,偏生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此际一听弘晴亲口定了时间,当即便狂喜得嘴都合不拢了,吭吭唧唧地胡诌了,究竟说的是啥,怕是连他自己都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臭小子,这就乐傻了?嘿,没出息,得,干脆好事成双,明春成了亲,你小子也该外放历练一番了,回头爷就去吏部打个转,看有啥肥缺的,也好让你小子先顶上。”


  对于这个跟了自己四年余的贴身书童,弘晴还是颇为看重的,早就想着栽培于其,只是一直以来未曾得便罢了,今儿个心情不错,索性就大大地成全了刘三儿一回。


  “啊……,主子,您可是不要奴才了?奴才愿侍候您一辈子,还请主子收回成命,奴才,奴才……”


  一听弘晴要将自己外放为官,刘三儿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惊,忙不迭地便跪倒在了地上,眼圈一红,泪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却不敢去擦上一下,可着劲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地求肯道。


  “哼!站起来,谁人天生就一奴才命,你小子若是不想当,这满天下多的是想当官的人,本贝勒门下可用不着废物!”


  弘晴其实也很舍不得让这个乖巧的书童离开的,不过么,过了年刘三儿就该满十八了,照王府规矩,也就不能再担当随时能进入内院的书童一职,要么转去下头庄子里当管事,要么就只能在府中当一仆役头目,这么些出路显然都没啥大前途,也未免太屈了刘三儿的机灵劲儿,正因为此,弘晴才会打算让其先入仕试试水,看其有没有进一步栽培的可能性,当然了,这等心思,弘晴是断然不会直言说出的,这便眉头一皱,没甚好气地喝叱了刘三儿一句道。


  “喳,奴才知错了,奴才定当听从主子安排,能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还请主子成全!”


  弘晴的话已是说得很重了,刘三儿自不敢有甚矫情的表现,赶忙重重地磕了个头,神情毅然地表着忠心。


  “嗯,这事就先搁在此处,等得了闲,爷自会为你做主,走,回府去!”


  外放的事儿眼下还只是个想头,真要实行的话,还有不少关节要打通,弘晴自是不想在此事上多啰唣,这便一摆手,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抬脚便要向外院行了去。


  “主子且慢,您……”这一见弘晴要走,刘三儿这才想起自个儿还有消息未禀,这便赶忙疾走数步,追到了弘晴身旁,俯身贴在弘晴的耳边,絮絮叨叨地禀报着,直听得弘晴脸上的喜色荡漾得灿烂无比。


  第二百四十五章城下之盟(三)

  诚亲王府东侧的客院中,刚梳洗了一番的穆宁等人尽皆聚集在了厅堂上,正自气愤愤地议论着此番的无妄之灾,身为官宦子弟,穆宁深知京师的水很深,倒是没敢放啥厥词,可孙正涛等几个盐商公子哥们却是无甚顾忌,骂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正自纷闹间,却见弘晴领着数名王府侍卫从照壁处转了出来,眼尖的穆宁赶忙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去,也不管天上依旧飘着大雪,一个打千便跪在了雪地里。


  “见过小王爷!”


  “小的给小王爷请安了!”


  ……


  孙正涛等几个公子哥们骂得正自兴起,真就没注意到弘晴的到来,直到穆宁都已跪在了地上,众人这才惊觉了过来,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乱哄哄地全都冒雪冲下了厅堂,各自大礼参拜不迭,只是这群公子哥到底不是官场中人,所行的礼数七歪八斜,当真不着调得很。


  “都免了罢,进厅叙话好了。”


  弘晴原本对很能来事儿的穆宁还是有些好感的,可此番这厮竟然惹下了如此大的麻烦,心中对其的好感自也就消磨得差不多了,不过么,顾及到荣柱的存在,弘晴却也不好冷脸相向,当然了,也没必要如此做了去,毕竟彼此间还是个盟友的关系,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这便很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谢小王爷隆恩。”


  穆宁此番来京,与其说是陪几位盐商公子前来户部核销盐引的,倒不如说是特意前来巴结弘晴的,求的便是能投入弘晴的门下,此际一听弘晴叫起的言语虽是客气,可却明显地透着股疏远之意味,心下里自不免惶恐得很,可又哪敢在弘晴面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忐忑不安地谢了恩,规规矩矩地垂手陪立在道旁,恭请弘晴率先上厅,其余几个盐商公子见状,自也都乱哄哄地跟着谢了恩,有样学样地恭立于两旁,如众星捧月一般地将弘晴迎上了厅堂。


  “都坐罢,诸位这几日都受苦了,本贝勒未能及早出手搭救,实是有愧啊,还请诸位海涵则个”


  尽管对这几个惹出偌大祸事的青年公子哥相当的不待见,可以弘晴的城府之深,却也不会带到脸上来,反倒是作出一副痛心状地致歉了一番。


  “我等若非小王爷援手,安能得脱囹圄,此等恩德,我等当效死以报。”


  弘晴这话说得分外的客气,边上几个盐商公子哥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久在官场厮混的穆宁却是听出个内里的疏远之意味,心头顿时为之一沉,赶忙表忠心地回了一句道。


  “穆公子这话说得对,我等遭此不白之冤,若非小王爷搭救,怕不得将牢底坐穿了去!”


  “没错,还真亏了小王爷为我等伸冤,若不然,天晓得会有怎个下场。”


  “小王爷英明,够义气,我等感您大德了!”


  ……


  一帮盐商公子哥都是血气方刚之辈,哪曾受过牢狱之苦,此番遭劫之下,当真是后怕连连,这会儿说将起来,一个个还心有余悸不已,对弘晴的感激之言自也就哄乱个没完。


  “诸位过誉了,得,不扯那么许多了,今儿个本贝勒设宴为诸位压惊,至于尔等来京要办的差使么,回头本贝勒派人替尔等办了去便是了,近来京师地面不甚太平,诸位办好了差,就早些回转了也好,它日若是再来京师,直接就到本贝勒处来,旁的没有,酒倒是管够的,来人,上酒菜!”


  任凭一众公子哥如何奉承,弘晴的心也不为所动,不过么,为了早点将这帮惹祸精尽皆打发回去,弘晴倒是表现得极为的热情,大包大揽地将众人核销的事儿全都接了下来,末了,又盛情无比地下令开宴,以尽地主之情谊。


  “孩儿见过父王!”


  王府的酒筵自然是丰盛得很,菜好酒香,又有歌舞佐酒,其乐自是融融哉,只是弘晴心中有所牵挂,并未真放开了喝,仅仅只是热情地招呼了三巡之后,便即离席而去,只留下李敏行与刘三儿等人在外院作陪,他自己却是匆匆赶到了内院书房,入眼便见高坐上首的三爷正与陈、李二人笑语闲谈着,显见心情相当的不错,弘晴也没去细听,而是疾步抢到了文案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


  一见是弘晴到了,三爷脸上的笑容立马更和煦了几分,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温和地叫了起。


  “谢父王隆恩。”


  在三爷面前,弘晴从来都规矩得很,向不敢有甚持宠而骄的表现,此时亦然如此,照着规矩谢了恩之后,便即走到一旁的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


  “嗯,穆宁等人可都安置停当了?”


  穆宁等人都是白身,三爷自不可能亲自出面去招呼,当然了,这帮人等被接到了王府的事情三爷还是心中有数的,这会儿一见弘晴浑身的酒气,便知其必是刚从外院回来的,不过么,为表关切故,三爷还是明知故问地吭了一声道。


  “回父王的话,都已安置在了外院,孩儿打算这几日便打发他们先行离京,以免再多生祸端,另,昨日拿住的两名牢子孩儿也着人给九叔送了去,至于孙淼其人,孩儿打算迁延几日再行押回刑部,具体须得看四叔有何打算再行定夺。”


  三爷可以随口一问,可弘晴却是不能不慎重应对,这便一欠身,将今儿个所做的安排都一一述说了出来。


  “嗯,这事情你自己看着办便好,唔,老四那厮行事一向偏激,不碰个头破血流,怕是不肯妥协了事罢,倘若其一味用强,此事恐还须得闹腾上不少时日的,这一条晴儿还须得谨慎些才是。”


  三爷虽是早知弘晴之能耐,可却唯恐弘晴连番胜绩之下会掉以轻心,这便沉吟着提点了弘晴一句道。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也以为四叔不会轻易认输,接下来数日定会将刑部折腾个底朝天,这也正是孩儿不急着将孙淼交予四叔的根由之所在,只是孩儿以为八叔那头必是早有准备,任凭四叔如何彻查,怕也难有大作为,最终之结局还是签城下之盟了事,此便是有可利用之机也,终归须得让四叔多拿出些好处来,若不然,孩儿这个副主审岂不是虚设了去。”


  若论对四爷的了解,弘晴远比三爷要更清楚得多,也更忌惮得多,别看四爷这一向以来处处碰壁,可其人心性之阴忍坚韧,实非常人可比,只要给他一星半点的机会,这厮便能借势翻盘,这一条,弘晴前世那时空所发生的一切早已是证明了的,对此等样人,弘晴又怎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也没指望能一举击垮四爷,要的便是温水煮青蛙的水磨功夫,一点一点地将四爷往深渊里推,无论前番的旗务整顿也好,清欠也罢,又或是眼下的刑部办案,都为的是同一个目的,那便是要让老爷子彻底看清四爷的无能!当然了,这么个心思涉及弘晴本人的私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三爷也断不例外,正因为此,弘晴并未解释自个儿的全盘计划,而是就事论事地阐述了一番。


  “嗯,晴儿既是有此准备,怕不是好的,唔,前番尔所言的刑部郎中以及主事之缺么,尔可有甚人要保的么?”


  三爷担心的只是弘晴掉以轻心,却并不担心弘晴处理事情的手腕与能耐,这一听弘晴所言条理清晰,自也就不再多啰唣,略一沉吟之后,将话题转到了敏感无比的补缺一事上,很显然,弘晴从八爷手中挖来的这么些肥缺,三爷是真的眼馋了。


  得,老爹啊老爹,您老也未免太贪心了些,就这么些职位,您老都要伸手捞上一把,还真是雁过拔毛来着!


  弘晴此番从八爷手里勒索来的职位虽都不甚高,可尽皆是肥缺,更别说三个郎中的缺可是都有着上朝面圣的资格,随便拿一个出去,那可都是足以令外臣们抢破了头了的,就算拿去卖,一个缺没个万儿八千两银子甭想弄得下来,钱倒还是小事,关键是弘晴原本计划好了要让老十五、老十六哥俩个往刑部塞人了的,这会儿三爷这么横插上一手,还真令弘晴为之头大不已的。


  “父王明鉴,此事中,十五叔、十六叔皆出力不少,孩儿本答应若是从八叔处有所得,当由十五叔、十六叔安排的,然,若是父王有需要,孩儿可与二位叔叔打个商量,另行补偿也未为不可。”


  增强三爷的实力固然重要,可弘晴终归也须得有自己的班底不是?再说了,就三爷如今的势力而论,其实已算得上羽翼丰满了,再多捞些实地也未见得真能对夺嫡大业有太大的帮助,反倒有可能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正因为此,弘晴在此番的战利品分配上,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三爷留甚余地的,若是三爷不问,弘晴自也懒得说起,奈何三爷到底还是问了,弘晴也只能是将事情往老十五兄弟俩身上推了去。


  “嗯,那就再议也罢。”三爷显然对弘晴的解释并不甚满意,不过么,却也不好强逼,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城下之盟(四)

  尽管顺利地救出了穆宁等人,确保了治河一事的安全,也顺带着从八爷手中抠出了不少的利益,然则弘晴却并不因此而满足,他还等着再从四爷身上挤出些“奶”来,当然了,要想钓四爷这么条大鱼,需要极好的耐心,而这,弘晴却是不缺的,这不,每日里该干啥就干啥,只管做着四爷早先交待过的追缉在逃死囚之事,却绝不去参合四爷折腾刑部大小官吏的事儿,甚至连案情进展都不去过问一下,给足了四爷发挥的空间。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又是十数天过去了,离着新春佳节已是不远,可菜市口一案却依旧无甚太大的进展,哪怕四爷领着十三爷等人每日里从早忙到晚,也不知过堂了多少刑部官吏,可案情不单没能搞清,反倒是越整越复杂了起来,可怜四爷本就不是审案之能手,面对着千头万绪的局面,也不知愁掉了多少的头发,却愣是束手无策,不得不掉过头来,狠逼着弘晴去缉拿在逃死囚,大有将案情不能审结的由头全都往弘晴身上推之意味。


  四爷的算计虽好,可惜弘晴也不是吃素的,早就防着四爷这一手了,这不,四爷那头一加大催促的力度,弘晴也不含糊,直接便将扣在手中的孙淼交了出去,四爷惊喜交加之余,自是顾不得再催逼弘晴,而是集中精力突审孙淼,甚至不惜动用大刑,还真就让四爷审出了些名堂,问题是孙淼交待出来的两牢子连同中间人半个月前便已尽皆离奇失了踪,死活不知,刚得到的线索就这么又断了去,当真令四爷抓狂不已,却又无可奈何,不得不再次掉头,又开始折腾起了刑部大小官吏们,这一回,几乎得了失心疯一般的四爷可是发了狠了,再不似前番审案那般讲究,啥阴暗的酷刑都玩将出来,不过数日的功夫,便将原本就乱糟糟的刑部生生折腾个鸡飞狗跳不已。


  四爷爱怎闹便怎么闹,弘晴却是压根儿不去参合,尽管每日里必到刑部点卯,可到了之后,便猫进了自个儿的临时办公室,哪怕外头闹翻了天,弘晴也绝不加以理会,当然了,疏懒只是个表象罢了,实际上,弘晴并未放松对菜市口一案的掌握,只不过是通过内线去了解罢了,之所以如此费事,概因弘晴需要造出这么个袖手旁观的假象,以此来促使四爷去跟八爷妥协,而后么,弘晴就能等着从四爷处再好生勒索上一把了的。


  “禀小王爷,四爷派了人来,说是请您前去一叙。”


  弘晴几日来的静心等待显然没有白费,这不,今儿个巳时刚过,弘晴正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厚厚的卷宗,却见李敏行掀帘子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文案前,一躬身,恭谨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哼,好戏这就要开锣了,嘿,割肉去!


  只一听此言,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动,已然猜到了四爷相请的用心之所在,心里头自难免兴奋异常,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道:“知道了,就说爷一会便去。”


  “喳!”


  李敏行自是不清楚弘晴心中究竟在想着些甚,可也没多问,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


  弘晴说是一会便去,可实际上却迟迟没有动身,转眼间就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原本就等得心焦的四爷可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办公室里焦躁无比地来回踱着步,有心想要再派人去唤么,却又唯恐露了怯意,毕竟这会儿他自个儿其实也正心虚得很,可总这么等着,却也不是个办法,直急得四爷大冷的天里都冒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却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一味地低头疾走着,那等惶急之情形,还真有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


  “禀四爷,晴贝勒来了。”


  就在四爷等得不耐至极之际,厚实的门帘一动,一名侍卫已从外头行了进来,几个大步凑到了四爷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弘晴终于是来了,四爷的心顿时便是一阵猛跳,说不清这到底是激动还是忐忑的心虚,愣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但并未急着表态而是疾步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接着又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块白绢,细细地擦了擦头脸,而后方才道了声:“请”。


  “喳!”


  一听四爷已下了令,那名前来报信的那名侍卫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已是陪着笑容满面的弘晴又从外头转了回来。


  “小侄见过四叔!”


  四爷虽是仔细地擦过了头脸,可热气却是擦不掉的,待得弘晴进了门,一眼便瞅见了四爷头顶上淡淡的白气还在冒着,又怎会不知四爷先前是等得如何的心焦,心中自不免好笑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晴儿来了,坐。”


  四爷心虽依旧虚着,好在城府够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四叔赐座。”


  弘晴照着规矩谢了一声,也没再多言,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但却绝口不问四爷相召的用意何在,只是摆出了副恭听训示的模样。


  “来人,上茶!”


  四爷看了看弘晴的脸色,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急着切入正题,而是扬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四爷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侍卫们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一通子忙乎之后,将新沏好的香茶递到了弘晴面前的几子上,而后尽皆躬身退出了房去,只留下叔侄俩单独奏对。


  “好茶!”


  四爷急,弘晴却是半点都不急的,端起了茶碗,细细地饮了一小口,随口赞了一句,旋即便又将茶碗搁下,再次恢复了恭听之模样。


  “唔,晴儿,你我受皇阿玛旨意彻查菜市口一案至今,已是二十六日了,离着皇阿玛给的时限也就只差个四天了,这段时日确是辛苦你了,四叔断不会忘了的。”


  望着弘晴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四爷没来由地又是一阵心慌,原本已到了嘴边的结案之言愣是就没敢直接说出口来,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之后,也就只说出了番没甚营养的废话。


  “四叔客气了,小侄不过行本分事耳,但有所得,那全是四叔领导有方,小侄实不敢贪功。”


  一听四爷这明显有些语无伦次的废话,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仅仅只是欠身客气了几句。


  “晴儿过谦了,此番能破得此案,关键可是在晴儿拿住的孙淼身上,此乃大功也,为叔自当上奏皇阿玛,为晴儿请功!”


  四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很快将情绪调整了过来,硬生生地压下了心头的躁意,略一沉吟,话里有话地夸奖了弘晴一句道。


  得,这就开始了?呵,四爷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有趣,当真有趣!

  一听四爷如此急迫地点明了案子已结一事,弘晴心中自不免狠狠地鄙夷了四爷一把,不过么,脸上却是作出了副惊诧的样子,看了看四爷的脸色,狐疑地发问道:“四叔,您可是说案子已审结了?小侄没听错罢?”


  “嗯,确是如此,你我叔侄合力,原就没甚办不到的事儿,有赖皇阿玛之鸿福,菜市口一案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了,为叔此处有份奏本在,晴儿且自过目了去,若是没甚疑问,那便一并联署了也好。”


  丑媳妇终归得见公婆,尽管心里头还是担心弘晴会另生枝节,可到了此时,四爷也只能是,硬生生挤出了几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指点着搁在文案上的一本折子,硬着头皮提议道。


  “哦?四叔恕罪,小侄放肆了。”四爷此际敢提议结案,那一准是与八爷那头达成了默契,这一条,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甚至连四爷打算当替罪羊推出来的人选也已是猜到了,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打算点破,而是作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告了声罪,而后起身走到文案前,恭谨万分地双手捧起了折子,又倒退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煞是谨慎地翻开了折子,细细地研读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城下之盟(五)

  折子很厚,洋洋洒洒不下万言,说的自然都是审案的经过以及结论,当然了,请功之类的话语也不老少,可真正核心的其实就只有几条,弘晴看得虽慢,其实只一眼便已扫到了最要害的核心部分,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就是秋审处郎中鹿坤鹏,毫无疑问,这必然是四爷与八爷那头达成了默契的结果。


  本来么,鹿坤鹏在菜市口的表现已被老爷子尽收眼底,就已是定然保不住的了,就算再多栽些罪名,也不过是一死而已,毕竟此人乃是汉军旗人,论律即便是抄家了,也不致于会满门抄斩,顶多也就是家眷被流放边关罢了,而以八爷的手腕,最多几年,便可将鹿家再接回京师,稍加照拂,鹿坤鹏也没甚遗憾可言了的,说起来倒是多赢之局面——四爷能就此结了案,算是可以扳回连番受损之威望,八爷也能就此得个太平,倒真是皆大欢喜来着,问题是弘晴可就不爽了,没旁的,费了老鼻子的劲,就只从八爷手中抠出那么点东西,以弘晴的胃口之大,又岂能满足得了,不从四爷身上剐下一大块肉来,这事哪能算完!

  “晴儿可有甚疑义么,不妨说将出来好了。”


  弘晴看得很仔细,一本厚厚的折子愣是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算是过了一遍,然则看完之后,却并无一言,只是微闭着双眼,一派若有所思之状,足足又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愣是啥话都没一句,直等得素以坚忍过人著称的四爷都已是沉不住气了,不得不沉吟着开口发问道。


  “四叔明鉴,小侄其实真不懂审案,看这折子也实难看出甚差池来,只是小侄却有几处不明,还请四叔指点迷津。”


  要勒索的话,不挑刺自然是不成的,只不过怎么个挑刺法却是很有讲究,弘晴旁的不好说,这谈判的技巧却是炉火纯青得很,不急不躁地欠了下身,言辞诚恳万状地请示了一句,看似恭谦,其实则却是暗藏机锋。


  “哦?晴儿有话只管直说好了,但凡为叔能知者,必不相瞒。”


  四爷可是个精细人,自是一听便知弘晴这是要挑刺了,原本就虚着的心不由地便更虚了几分,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怯,仅仅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


  “那就有劳四叔了,小侄对刑部诸事谈不上熟稔,可也知秋决一事并非仅是秋审处一家所能独断,恰恰相反,秋审处不过仅仅只负责核对提牢处提交的名单并执行秋决而已,按律,并无私下接触死囚之可能,光凭鹿坤鹏这么个郎中,要想从提牢厅私换出死囚来,怕是不能罢?纵使有几名牢子涉及其中,却也难瞒过提牢厅之初审,个中莫非真无蹊跷么?再者,按卷宗所述,鹿坤鹏通过中间人收取的可是每名死囚一万五千两白银,三名死囚就是四万五千两之多,而分给下头那帮狗才以及替死者的银子加起来不过一千八百两不到,剩下这四万三千两百余两都到哪去了?所谓捉贼拿赃,总该须得取出赃物方好定罪罢?四叔,您说呢?”


  弘晴自承不懂审案,可问出来的话却无一不是此案中的要害之处,若是四爷不能做出个明确的解释的话,这案子显然是结不了的。


  “唔,贤侄问得好,此事呢,说起来还真就是那么凑巧,鹿坤鹏与孙淼之父有旧交,据其所言,似乎还欠了孙淼之父的不少债务,为还债故,这才设谋干出了宰白鹅一事,后又觉得做一是做,做三也是做,这就又干下了两桩买卖,至于那些牢子么,大体上都被其所收买,沆瀣一气,欺上瞒下,这才有了菜市口一案的发生,据其交待,所得之银两除分与打下手之人外,大多已被其挥霍一空,如今能追回的十不存一,概因此事说来匪夷所思,故此,为叔也就不曾在奏折里载明,若是贤侄以为不妥,那为叔加将上去也就是了。”


  尽管早就料到弘晴会在案情上挑刺,可四爷却是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一挑便挑中了最要命的所在,心头当即便撞鹿不已,好在应变能力足够,这才没当场被弘晴问得个哑然,不过么,四爷作出的这么番解释却也着实是太过牵强了些,便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也就是情急之下的信口开河罢了。


  “四叔既是以为匪夷所思,那便无须加将上去也罢,免得不知者大惊小怪,一旦多生枝节,确是不妥之至,只是……”


  挑刺的根本目的并非为了推翻此案,而是要从四爷身上挖下几块肉来,这一点,弘晴自是不会混淆了去,正因为此,哪怕四爷所作出的解释着实是荒谬得很,弘晴也不会去当场揭破,不过么,四爷要想这么轻松的过了关去,却是门都没有。


  “晴儿可还有甚不解之处么,没事,尽管说,为叔自当解说个分明。”


  四爷自个儿对先前那一套说辞都没啥信心可言,还真怕弘晴撅蹄子给自己一个难堪的,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就这么平静无比地接受了下来,大喜过望之下,又将“贤侄”一词改口成了亲热的“晴儿”,为的便是能将弘晴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给哄舒爽了去。


  “这……,唉,说起来惭愧啊,四叔您是知道的,小侄呢,原本在府中有一西席的,乃是阿玛专一聘来教导小侄的,却没想到陈老夫子硬是要就府教导小侄,得,这回好了,小侄受苦受累倒也就罢了,那西席赵先生却是差点就此丢了饭碗,阿玛不忍心,也就安排其到了礼部,当了个主事,两年下来,倒也勤勉,只是粥少僧多,晋升却难啊,小侄虽跟随其习文时间不长,可毕竟是有着师徒之名分的,总想着该好生报答上一回的,奈何小侄在工部也做不了主,还真就只能来求四叔了,好歹在户部弄上个郎中,小侄脸上也有光不是?嘿,小侄也就随便说说罢了,四叔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当小侄没说好了。”


  弘晴小脸微微一红,作出派羞涩无比状地扯了一大通,绕来绕去,归根结底其实就一条,要四爷拿出个户部郎中的职位来。


  “嗯,晴儿能尊师重道怕不是好的,此事虽是难了些,可晴儿既是已开了口,为叔就算是豁出去了,也得为晴儿设法周全一二才是。”


  户部的郎中乃是肥缺中的肥缺,没个万把两银子的周旋,基本上不可能得手,别看四爷如今管着户部,可他真能掌握在手中的郎中以上官员也不过七、八人而已,真要拿出这么一个肥缺给弘晴,四爷当真心疼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四爷不低头也不成,为难了片刻之后,还是只能做出一副爽快的样子,答应了弘晴的勒索。


  “如此,小侄就替赵先生多谢四叔了,若是赶来得及,不妨明后日便让赵先生先去户部报个道,四叔您看呢?”


  尽管四爷答应得煞是爽快,可弘晴却并不全信,他可不想案子结了之后去当一讨债的孙子,要的便是事先将肥肉先拨到自家碗里头。


  “唔……,也罢,那为叔明日便让户部报个文到吏部,至于吏部那头何时会下调函,就不是为叔所能说了算的了,此一条,还请贤侄多多体谅则个。”


  这一见弘晴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自己,四爷当真是又气又恼,偏生却又发作不得,没奈何,也只能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极之勉强地答应了弘晴的要挟。


  “多谢四叔成全,啊,还有一事小侄险些忘了,嘿,是这样的,十五叔刚收了两个门下,都是正蓝旗人,眼下都在户部当着笔帖式的勾当,说起来也干了三、五年了,可惜一直不曾得提拔,怨气不小啊,整日价烦得十五叔茶饭不香的,没奈何,就找到了小侄头上,说是看小侄能否将这两奴才都调到工部,唉,小侄倒是想帮忙啊,可惜手中没权不是?这事儿呢,也就这么拖了些时日了,今儿个得蒙四叔厚爱,小侄也就厚颜再求上一回了,还请四叔周全则个,也无须多高的职位,就两主事好了,四叔您看呢?”


  一个户部郎中的职位虽已算是不错,然则弘晴却是不可能就此满足的,没等四爷松上一口大气,弘晴突地一拍脑门,像是突然间想起一般,又堂而皇之地勒索上了。


  “嗯……,罢了,些许小事而已,回头四叔就叫人办了去便是了。”


  四爷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之人,被弘晴这么大肆勒索个没完,当真被气得眼冒金星不已,有心想驳回么,偏生还真就没这么个胆子,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长出了口大气,勉勉强强地应承了下来。


  “四叔果然爽快人,好,那小侄就不多打搅了,四叔何时要上本,小侄自当联署,告辞了!”该勒索的既是已到了手,弘晴倒也没再让四爷为难,打了个哈哈,便已是起身告辞而去了,只留下四爷在房中愣愣地发着呆,不多会,办公室里便响起了一阵茶碗砸在地上的爆碎之声……


  第二百四十八章新春大礼


  闹腾了一个来月的案子就这么结束了,看起来各方似乎都有所得,这不,八爷一方逃过了大劫,整体实力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失,添补给弘晴的那几个职位相较于八爷庞大的势力来说,也就只是九牛一毛罢了,当真算不得甚了不得的大事,至于四爷么,似乎借助此案扳回了日渐下坠的名声,更借此案之功,将被闲置在家的老十三又推了出来,经老爷子许可,到兵部与老十四搭班子去了,而三爷坐看风轻云淡之余,也得了个彩头——弘晴将从四爷处勒索得来的户部三个职位都给了三爷。当然了,从此案中得利最大的自是属弘晴无疑——刑部那八个职位一经拿下,弘晴在朝中也算是有了个小班底,尽管八爷断然不会容忍这么些人手长时间地聚集在刑部,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做些手脚,将这些官员排挤出刑部,不过么,真到那时,弘晴却也不怕,安置的地儿不管是哪,总归人已是塞进了朝中,若能历练得出来,将来自可派得上大用场,若是不能,那也无须费事去多加栽培,任由不堪重用者自生自灭也无甚大不了的。


  真是各有所得么?其实不然,在弘晴看来,那不过是表象而已,就老爷子那等睿智之人,又怎可能会被四爷这么点障眼法蒙在鼓里,再说了,十三衙门可不是吃素的,弘晴就不信李德全这个十三衙门的真正主事者会不派人盯着刑部,至于老爷子为何认下了这么笔糊涂账么,说来也简单,不过就是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罢了,表面上是不查不纠,实际上老爷子一准都记在心里头呢,四爷这回可是失了不老少的分,要想扳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的,而这才是弘晴此番谋算的最大收获之所在,至于那些拿到的职位么,其实只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儿罢了,就算没能全部拿到手,弘晴其实也并不是太过计较,当然了,能拿到的,弘晴自是不会轻易放弃,好在一切都顺遂得很,总算是可以过个舒心年了的。


  过年当然是好事,尽管弘晴不稀罕红包之类的小钱,也没啥放鞭炮的闲情雅致,至于参加三爷举办的诗会么,更是兴致缺缺,可话又说回来了,一整年忙活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轮到一个三天的假期,哪有不为之雀跃的理儿,可惜陈老夫子所布置的功课却是省不了,这不,一大早地,弘晴便起了,也不管天下依旧飘着稀稀疏疏的雪花,踏着厚厚的积雪便往后花园冲了去。


  “学生见过夫子。”


  弘晴起得算是很早了,跑得也挺快,可待得到了后花园,却见陈老夫子早就在亭子间里站着了,一盏枯黄的灯笼下,一张老脸紧绷着,虽看不出喜怒,可微微皱着的眉头显见对弘晴的姗姗来迟颇有不满,一间及此,弘晴哪还敢大意了去,赶忙急冲到了近前,连大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便紧赶着大礼参见不迭。


  “嗯,去,先跑三圈。”


  老夫子并未批评弘晴的些许迟到,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下头,无甚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学生遵命!”


  左右都是要跑圈,这么些年下来,弘晴早已是习惯了的,自无甚异议可言,恭谨地应了诺,迈开小腿,绕着后花园便跑了起来,奈何地上积雪甚厚,这速度么,自也就快不起来,不仅如此,时不时地还会打上几个趔趄,若不是对园中的道路熟稔,天晓得会摔上多少个跟头。


  “禀夫子,学生已跑完了圈数,这就去举石锁。”


  王府后花园可是不小,三圈跑将下来,弘晴已是气息喘喘了,可却不敢当着老夫子的面偷奸耍滑,方一跑回亭子前,便已是条件反射地请示了一句道。


  “不必了,跟老朽来罢。”


  往日里,每当弘晴如此请示,老夫子通常都只是点头默认而已,最多吩咐一声要举的次数罢了,可今儿个老夫子却并未让弘晴去举石锁,而是面色淡然地瞥了弘晴一眼,随口吩咐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弘晴到底是啥表情,迈步走下了亭子间,踏雪向不远处的“仙客居”行了去。


  嗯?老夫子这唱的是哪出戏来着?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味啊!


  弘晴还真就没想到千年不变的规矩今儿个居然改了,愣是就没反应过来,直到老夫子都已走出了十余丈,弘晴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小跑着跟了上去,可心里头却是难免暗自嘀咕不已,可怎么猜都没能猜到老夫子究竟打算做些甚。


  “坐下!”


  老夫子走得并不算快,也无甚言语,师徒俩就这么一路无语地回到了老夫子所住的小院子中,穿堂过巷地到了卧房中,入眼便见地上搁着一不小的火盆子,正熊熊地燃着,而离着火盆子不远处则有着两个并排在一起的草编蒲团,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床、一张摇椅,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直到了此时,弘晴还是没能搞清老爷子好端端地将自己唤到卧房的用意何在,正自暗暗揣测之际,却见老夫子缓步行到了左侧的蒲团上,盘腿端坐了下来,而后一压手,示意弘晴入座边上的蒲团。


  “是,学生遵命。”


  弘晴飞快地扫了眼那圆蒲团,愣是没发现有甚出奇之处,索性懒得多想,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也有样学样地端坐在了老夫子的身前。


  “有些事,老朽须得说与你知。”


  老夫子扫了弘晴一眼,语气淡然地开了口。


  “请夫子明训,学生听着便是了。”


  老夫子既是如此吩咐了,弘晴自不会有甚异议,这便欠了下身,恭谨地应了一句道。


  “老朽生于闽县(今之福州),自幼顽劣,并不甚好学,五岁进学,七岁尚不能句读,唯好四下撒欢耳,因贪玩,误入深山,竟遇豺狼,险丧兽吻,幸得山中青云道观主持紫霄真人搭救,遂得脱险,感真人之恩,自愿入观为道士,拜紫霄真人为师,得号‘天一’,前后历时五载,得蒙先师不弃,习文练武,小有所成,奈何先师早年曾受内创,竟不幸早逝,老朽遂回乡中应试,侥幸得中,遂就此一路高歌,究之根本,却全有赖先师之大恩也,得其文武衣钵,不敢绝断,今欲收你入门,尔可愿意否?”


  陈老夫子点了点头,絮絮叨叨地述说了起来,一双略显昏黄的老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动,脸上则满是追思先人的淡淡惆怅。


  “学生一切听从夫子安排,愿入夫子门下,师傅在上,且受徒儿一拜!”


  一听老夫子这话,弘晴心中顿时激荡不已,不容易啊,熬了这么多时日,总算是能得老夫子的认可了,一想到老夫子那手出神入化的“弹指神通”,弘晴的心潮立马便更澎湃了几分,哪还敢怠慢了去,赶忙换了个姿势,一头跪倒在蒲团上,纳头便拜。


  “尔身为天潢贵胄,又能吃得下苦,老朽本该早些传你真本事,然则先师之衣钵实非等闲,老朽不过只得皮毛而已,天下间便大可去得,倘若所传非人,必致大祸于天下,故,不得不详加考核耳,此一条,老朽须得先说于尔知,再,先师紫霄真人出自武夷山铁心观,早年间曾云游天下,与朝廷其实颇多纠葛,所谋者,不过天下之太平耳,尔将来若是习有所成,切莫忘了百姓之福祉,若不然,休怪老朽不教而诛,尔可都记住了?”


  老夫子坦然地受了弘晴一拜,但并未直接收下弘晴,而是语带煞气地述说着,末了,更是面色一肃,声调冷厉地喝问了一句道。


  “师傅放心,徒儿他日若能登青云,断不敢有负天下苍生!”


  老夫子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弘晴又哪敢胡乱敷衍的,这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地发誓道。


  “嗯,尔之言,为师记住了,他日若是应了誓言,那便是尔之命如此,罢了,闲话不说了,尔且背向为师坐好,五心朝天,闭眼,全身放松,为师要用内力为你洗髓,痛痒难免,尔须谨守本心,莫要惊慌,开始罢!”陈老夫子认真地看了弘晴一眼,见弘晴眼神清澈,显然不是在信口虚言,自也就没再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这便吩咐了一句,待得弘晴按指示盘坐已定,老夫子也不再多费唇舌,双手一抬,瞬间幻化出无数的掌影、指剑,如轮般拍击着弘晴的后背,一阵酸麻感骤然而起,直刺激得弘晴险些狂叫了起来,好在意志力坚强,硬是强行忍了下来,只是小脸却是瞬间变得煞白一片……


  第二百四十九章联手挖坑(一)


  朝局平稳自然是件好事,至少对于弘晴来说是如此,毕竟去岁收获虽是良多,可却需要时间来消化,无论是往各部里安插人手,还是治河与造船等诸般事宜,都需要一个相对平和的过渡期,再说了,通过去岁那几番的大比拼,三爷如今已是稳稳地处于领跑的位置上,着实无须再妄动无明的,弘晴自是乐得这等和气景象能这么延续下去,每日里学照上,工部照去,偶尔得闲,还能与老十五兄弟俩凑一块乐呵乐呵,这小日子当真过得个惬意不已。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弘晴倒是想安稳了,可旁人却未必肯就这么让其安稳了去,这不,今儿个早朝才刚一开始,监察御史梁成方便已率先跳了出来,上本弹劾三爷在去岁赈灾时所领用之两百六十万斤盐引于使用上有舞弊之情形,盐引核定有误,请求彻查云云。此本一上,不待老爷子过问,便见出面附和者甚众,内里不凡太子、大阿哥以及八爷门下,一个个口沫横飞地斥责三爷滥用朝廷恩典,有负皇恩,一时间朝廷风云突变,满朝文武皆为之惴惴不已。


  这帮混球想作甚?

  群犬狂吠,满朝惊愕不已,可弘晴却是大惑不解——盐引的领用人是三爷不假,可实际经手人却是弘晴,当然了,弘晴其实也就只是挂个名而已,当初治河一事已牵扯住了弘晴的大半精力,哪有心思去管那些盐引具体都卖给了何人,大体上都是由着“麒麟商号”出面,与两淮地面上的大盐商洽谈,弘晴只管收银子而已,甚至连那些盐商的面都不曾见过,也就只是待得穆宁一案发生之后,才见过了那几个盐商公子罢了,自不可能有甚舞弊之瓜葛,问题是这些盐引到底是从三爷手中流出的,真要是在使用上出了甚岔子,三爷想要置身事外却恐是难了,不过么,倒也谈不上有太大的麻烦,顶多就是在监督上有不力之处而已,就算要受牵连,了不得也不过就是申诫一番了事,断难真儿个地伤及三爷的威望,这一条,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唯一不清楚的是诸位阿哥这么劳师动众地联手整出这场弹劾大戏究竟是想做甚来着。


  “胤禛。”


  不说弘晴为这么场突如其来的联手弹劾疑惑万千,老爷子同样也有些懵懂,微皱着眉头,耐心地听完了上本臣工们的进言之后,并未去追问个中详情,而是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点了四爷的名。


  “儿臣在!”


  身为管部阿哥,四爷在这等御门听政的场合,本就排在队列的最前方,自是早将老爷子的神情变化看在了眼中,心中早有计较,这一听得老爷子点了名,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上前一步,高声地应了诺。


  “尔且说说看,户部核销时可曾发现有何不妥处否?”


  盐铁之利乃是国之重器,朝廷在这一方面一向是控制极严的,老爷子自不相信三爷会在这等要紧事上犯浑,理由么,说来也很简单,没见“麒麟商号”的生意如此之火爆,三爷又岂会缺了银两,又何须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在总价不过区区八十万两银子的盐引上做手脚,这显然不合常理,以老爷子的睿智,又岂会真被群臣们的汹汹弹章给蒙住了眼,只不过这毕竟是大朝期间,如此多的朝臣一体上弹章,断非小事,却也实是不能没个表态,正因为此,老爷子这才会点了四爷的名,也就是想从户部的核销结果中侧面了解一下问题究竟有多严重。


  “回皇阿玛的话,这批盐引的核销是去岁年末报到的户部,经数月核查,发现其中有部分盐引实际运载数目有疑点,儿臣已令范时捷详加审核,具体详情还未报到儿臣处,须得问过范郎中,方可知详情。”


  四爷乃是精明人,自是一听便知老爷子这一问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这,显然不是四爷所乐见之事,只不过四爷却并不打算亲自去引爆一场大风波,而是轻巧的几句话便将问题踢给了具体经办的范时捷。


  “嗯,范时捷何在?”


  范时捷在去岁的清欠中,可算是个风云人物,老爷子对其还是有着不错的印象,这会儿一听四爷如此说法,倒也没多想,接着又点了范时捷的名。


  “微臣江南清吏司郎中范时捷叩见陛下!”


  范时捷只是正五品官,勉强够上朝之资格,在排序上自然是靠后,这会儿听得陛下点了名,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赶忙从户部官员队列里挤了出来,疾步抢到御前,一头跪倒在地,恭谨万分地自报了家门。


  “嗯,爱卿既是负责盐引核销一事,可知去岁那笔特设之盐引去向何处,可有甚与数不符者么?”


  老爷子虽没叫起,可问话的语调却是和煦得很。


  “回陛下的话,微臣是去岁十一月十二日接到了晴贝勒派人转呈而来的核销文书并各色票据,因兹事体大,微臣自不敢稍有轻忽,今春一早便已呈文两淮盐运使并沿途各有司,细究个中详情,据查,此批两百六十万斤盐引分属五家所购,皆是运商(盐商的分类之一),分别是淮南许家、扬州孙、王,董、刘四大运商,据查,个中淮南许家所运盐四十万斤至川中,核查无误;孙家运盐五十万斤至湖北,据查,比之核定多出了五万斤;王家,本得盐引六十万斤,运至京师,据查,比之核定多出三万五千斤,卸于保定;其余诸家也各有所差,然,数额不大,与核定基本相当,微臣不敢瞒报,所有数值皆有所据。”


  范时捷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数据详实,张口就有,顿时便令满朝文武们尽皆轰然乱议了起来。


  “胤祉,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尽管核销所得的数据与原本批下的盐引数额相差并不算太大,然则盐铁二利事关朝廷岁入,自非可轻忽了去的,老爷子显然对此差错有着相当的不满,也没等群臣们乱议之声稍停,便即直接点了三爷的名。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对此确无所知,若范郎中所言属实,儿臣确有失察之过,自不敢推诿,一切听凭皇阿玛处置。”


  三爷浑然没料到今儿个的早朝会有这么场大戏上演,这一见情形不对,心中难免堵得慌,奈何对盐引核销一事一无所知,纵使想要辩解,一时半会间却又哪能找出甚合理的说辞来,与其胡乱狡辩被众人揪着不放,倒不若干脆无比地自承其罪,左右一个失察之过,原也无甚了不得的,有鉴于此,三爷一站出来,便即认下了失察的过失,摆出一副听凭老爷子发落之架势。


  “皇玛法,孙儿有话要说。”


  三爷可以认错,弘晴却是不能坐视三爷的令名受损,眼瞅着老爷子的脸色微黑,弘晴可就再也忍不住了,这便疾步行出了队列,朝着端坐在乾清门前的老爷子深深一躬,亢声进言了一句道。


  “嗡……”


  一见到弘晴在这等时分冒将出来,下头整齐排列的诸般大臣们顿时有是好一阵子的乱议,而排在最前方的大阿哥等人虽不曾参与其中,一个个尽皆闭紧着嘴,只是望向弘晴的眼光里显然都透着股诡异的炙热。


  “嗯哼,尔有甚话要说,那就说好了,朕听着呢。”老爷子对三爷去岁的种种表现其实是很满意的,无论是赈灾的利落还是清欠的果决,又或是功成之后的谦退,都很合老爷子的胃口,今番虽是突然受众臣们围攻,可老爷子心底里却并无处罚三爷之心,本想着三爷若是稍作抵抗的话,也就顺势拉三爷一把,可却没想到三爷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还真就叫老爷子有些不好处置的——罚得重了,老爷子不忍心,罚得轻了,又担心群臣们抗争不已,正自伤脑筋之际,见弘晴冒出了头来,老爷子自是乐得让弘晴好生发挥上一把的,这便一压手,止住了群臣们的乱议之声,甚是和煦地给了弘晴开口言述的机会。


  第二百五十章联手挖坑(二)


  尽管弘晴也算是机智百变之人,可骤然遇袭之下,一时间还真就没想得太过深入,更不可能注意到身后那帮阿哥们的诡异眼神,一门心思只想着为三爷脱开罪责,当然了,弘晴从来都不是只挨打不还手的主儿,既是敢站出来,自然是已有了反击的手段,揽罪上身的同时,也准备好了反攻的算计。


  “嗯,准了。”


  老爷子本意就是不想重处三爷,自然不会阻拦弘晴的反击,毫不犹豫地便准了弘晴之所请。


  “孙儿多谢皇玛法隆恩。”


  弘晴之所以提出要与范时捷对质,固然是反击的信号,其实也不凡试探一下老爷子底限之用心,这一见老爷子慨然而允,自是知晓老爷子其实并无就此事处罚三爷之意,心中自是稍安,这便紧赶着谢了一声,而后侧转过了身去,不屑地瞥了范时捷一眼,语调淡然地开口道:“范郎中请了。”


  “不敢,晴贝勒有甚指教,下官听着便是了。”


  范时捷在户部一向有着“犟驴子”之称,生性执拗得很,旁人畏惧弘晴的锐利辞锋,可范时捷却是并不在意,早在户部清欠之际,他便有着与弘晴见个真章的想头,可惜是时压根儿就没他发挥的余地,心中自是颇多遗憾的,这会儿见弘晴要与自己辩论当场,范时捷不单不惊,反倒是跃跃欲试了起来,面色虽淡然依旧,可眼神里的炙热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不敢言指教,只是有几个问题还请范郎中解惑一二,唔,据范郎中所言,孙家运盐五十万斤至湖北,据查,比之核定多出了十万斤,可有实证否?”


  一见着范时捷眼神不对劲,弘晴心中不禁为之一顿,可也没怎么在意,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直奔了主题。


  “晴贝勒问得好,此事下官还真就有实证在,湖北盐运使丁怀川半月前发来公函,言明已查扣了孙家偷运至武昌的十万斤盐,另,据两淮盐运使何明福来函,两淮盐运使衙门已抓获此案之关键人物,并已取得相关供词,案情正在进一步审理之中,不知晴贝勒可还有甚疑义否?”


  范时捷自忖有凭在手,还真就不怕弘晴细问案情的,这便一拱手,满脸自信状地解说了一番,末了,又转守为攻地反诘了一句道。


  “有劳范郎中解惑了,然,本贝勒还有一问,且不知孙家偷运之事是仅有此次,还是长期如此?”


  弘晴并未理会范时捷的挑衅之眼神,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神清气定地又接着往下追问道。


  “这……,何盐运使并未言明,下官实不敢妄言。”


  范时捷本正得意间,冷不丁听弘晴如此问法,顿时便起了疑心,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愣是没敢信口开河,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推说不知。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盐铁二利乃朝廷之根基也,断不容有失,似此番之盐引乃特批之举措也,竟都有敢夹带者,更遑论平常,此案须得往深里查将下去,以儆效尤!”


  弘晴没再理会尴尬不已的范时捷,而是一旋身,朝着老爷子便是深深一躬,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进言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晴贝勒所言甚是,此案须得彻查到底,朝堂税赋根本万不容有失,此事既是由晴贝勒而起,不妨便由晴贝勒去负责详查也好,若是能就此将糜烂之盐务整顿一番,怕不是好的,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明断!”


  弘晴话音方才刚落,没等老爷子有所决断,却见大阿哥已是昂然出了列,顺着弘晴的话头唱了几句高调,而后话锋一转,竟是就此提议由弘晴去整顿盐务。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大哥所言甚是,以晴贝勒之能,该是整顿盐务之最佳人选也!”


  大阿哥这么一提议,九爷跟着就冒出了头来,同样是一派出自公心状地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盐务之利巨也,久不整顿,糜烂难免,今是该到了厘清之时了,由晴贝勒出面,正适其宜!”


  九爷这么一出头,十爷自然也不肯落后,同样冒了出来,大嘴一咧,无甚客气可言地便将整顿盐务的重担往弘晴身上压了去。


  “陛下,臣附议!”


  “臣亦附议!”


  “陛下,微臣以为晴贝勒屡破奇案,正是整顿盐务之不二人选!”


  ……


  九爷、十爷的话显然就是个信号,呼啦啦地便有一大波朝臣们全都站了出来,乱哄哄地附议着,一时间弘晴还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人选了。


  “启禀皇阿玛,儿臣以为诸臣工所言有理,盐务者,朝廷税赋之重地也,一旦糜烂,后果恐有不堪,今,朝臣们既是一致举荐晴儿,儿臣也以为可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朝臣们哄闹之声未落,原本坐在台阶下的太子已然起了身,朝着老爷子潇洒地一躬,满脸忧虑状地进言了一句道。


  嗯?怎么回事?这味道不对啊!

  弘晴此番站将出来,本意只是帮着三爷脱罪,却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惹出如此大的场面来,心头发沉之余,疑心不由地也大起了,只是一时半会也难以看清这一幕背后所隐藏着的玄机所在,正因为此,弘晴也就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冷眼旁观着,可脑筋却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嗯,晴儿,诸臣工如此盛情举荐于尔,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对盐务向来重视,也没少专对盐务一事下诏,可说到效果么,还真不好说得很——自打三藩之乱平定之后,到如今已是二十余年过去了,人口都已是增加了近倍,可盐税所得却仅仅只多了三分之一略强一些,这显然有些不对劲,为此,老爷子可是前后派出了数任钦差前去稽查,却全都一无所得,哪怕老爷子撤换了几任的两淮盐运使,这等情形也无甚改观,老爷子纵使不满于心,却又因着用力过度导致盐务崩盘之故,实也不怎么情愿去大动干戈,只能是默认了现状了事,这会儿见群臣如此踊跃地举荐弘晴,还真就将老爷子心底里的想头又给勾了起来,只是为了慎重起见,倒是没直接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弘晴。


  “皇玛法明鉴,诸位叔伯以及诸位臣工们如此盛情,孙儿自不敢辞也。”


  说?到了这份上,弘晴还能说出个“不”么,就算说了,老爷子也未见得便会准了,与其被人硬架上火炉,倒不如自个儿干脆一些好了,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多犹豫,很是爽利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那好,朕回头便给你旨意。”


  老爷子对弘晴之能还是很欣赏的,本心也是属意弘晴去办此差使,此际一见弘晴答应得毫不拖泥带水,龙心自是大悦,也没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拍了板。


  “是,孙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金口既开,纵使满心的狐疑,在此等时分,弘晴也就只能是恭谨应诺的份儿,只是心中的疑惑却是不免更浓了几分,他可不相信几位阿哥如此这般的联手而为会有甚好心可言,奈何却是怎么也看不穿迷雾背后的真相究竟是甚,心情自也就好不到哪去,若不是城府深,只怕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了的。


  “散朝!”


  盐务一事既定,后头的议事也就平和了许多,再不曾出现群臣乱议之场景,大体上也就是些各部俗务,议了一阵之后,也就全都消停了下去,而此时,天已是近了午,老爷子也就没再在乾清门前端坐的兴致,起身行回了后宫,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见状,赶忙高呼了一嗓子,持续了一早的朝议到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诸般臣工恭送了老爷子回宫,也就这么三三两两地全都散了去。


  “晴儿,来!”


  朝既散,弘晴满腹的心思,自也不想多逗留,刚想着转身离去,却见太子在台阶下含笑招呼了一声。


  “臣侄叩见太子殿下。”


  尽管满心的不耐,可君臣分际摆在那儿,就算再不情愿,弘晴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疾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道。


  “嗯,免了,免了,晴儿啊,盐务乃国之根本也,断不容有所闪失,尔此去责任重大,须得谨慎行事方好,却不可意气用事,当然了,若是有不轨之徒敢于造乱,却也无须客气,只管荡平了去,无须担心,一切自有本宫为你做主。”


  太子与弘晴说起来其实真没啥交情可言的,反倒是硬碰过几回,不过么,此际的太子却是一派长者的风范,淳淳教诲个不休,可说出来的,却偏偏全都套话虚言,当真有些不知所谓。


  “是,臣侄都记住了。”


  弘晴此际心有牵挂,又哪有心去听太子的废话连篇,不过么,肚子里腹诽可以,却是万万不能带到脸上来的,也就只是恭谦地应了一声,并无旁的言语。


  “嗯,那便好,本宫……”太子的兴致显然很高,哪管弘晴心中作何感想,笑呵呵地便又要说叨上一番,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而来,不得不就此停住了口,眉头也因此而微皱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迷雾的背后

  秦无庸快步走到了台阶下,先是朝着太子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方才站直了身子,面色一肃,一板一眼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晴还真就没想到朝议这才刚散,老爷子便来了召见之口谕,一时间头脑不禁有些发懵,好在反应倒是够快,条件反射般地便跪倒在了地上,恭谨万分地谢了恩。


  “晴贝勒,请。”


  待得弘晴谢过了恩,秦无庸并无二话,只是侧身摆了下手,示意弘晴先行。


  “有劳了。”


  弘晴逊谢了一句,但并未急着动身,而是恭谨地朝着站在一旁的太子欠身行了个礼道:“皇玛法有招,臣侄不敢稍有耽搁,还请太子殿下海涵则个。”


  “嗯,晴儿且自去无妨,回头本宫自当设宴为你践行。”


  太子就是一好面子之人,这一见弘晴如此尊崇自己,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和煦了几分,这便满面春风地虚抬了下手,客气了一句道。


  “孙儿叩见皇玛法!”


  弘晴没再与太子多啰唣,趁着转身之际,给了三爷一个会意的眼神,而后便即一路无语地随着秦无庸向乾清宫方向行了去,一路穿堂过巷地来到了乾清宫的后殿寝宫之中,入眼便将老爷子正端坐在榻上,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老爷子深深地打量了弘晴一眼,而后展颜一笑,和煦地抬手叫了起。


  “孙儿谢皇玛法隆恩。”


  老爷子叫了起,弘晴也就顺势谢了恩,站将起来,微躬着身子,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圣训之模样。


  “晴儿当知盐务乃朝廷税赋重地,须轻忽不得,尔此番前去必是险阻重重,若有甚碍难处,且直说好了,但消朕能给的,自当给了便是。”


  老爷子当初平三藩时,可是没少让盐商们捐钱捐物,自是清楚两淮盐商们的财雄与势大,尽管对弘晴之能颇为欣赏,可却还是不免担心弘晴能否真挑起这么副重担,毕竟弘晴的实际年龄也不过才刚十岁出头而已,尽管早慧得比成年人更精明上不老少,可幼冲之龄却是摆在那儿的,正因为此,老爷子此番将弘晴叫了来,除了打算给予额外的支持之外,也不凡想听听弘晴的整顿方略之思忖。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确有两事须得皇玛法格外开恩,孙儿对两淮之地并不熟稔,然,想来盐商们既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贩运私盐,想必脱不得官商勾结,欲整顿盐务,须先整顿官场,若不然,一切恐将是水中花、镜中月,有鉴于此,孙儿望皇玛法能准孙儿与巴军门联手为之,此其一也,其二,孙儿还想请皇玛法给孙儿一道调兵令,千数以下即可,除此二条外,孙儿再别无所求。”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弘晴自是不会放过这么个捞实权的大好机会,这便沉吟着提出了要求。


  “嗯,朕都准了,唔,若有需要,晴儿大可与曹寅联络,想来其还是能帮上你不少忙的,多的话朕便不说了,在外办差,一切须得以安全为要,遇事多与巴、曹二人商议,尔且自去好了,回头朕便予尔旨意。”


  老爷子虽想着就办差一事再多叮嘱上几句,可转念一想,似乎并无此必要,也就没再多啰唣,这便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之令。


  “是,孙儿告退。”


  今儿个这么场盐务大戏发生得极为突然,弘晴到了此时还是有些看不透个中的蹊跷,正自急着回府找陈老夫子商议,这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倒是正中下怀,自不敢再多迁延,紧赶着谢了恩,便即起了身,打算就此向外退了去。


  “嗯,尔此去只管专心盐务,朝中一切自有朕在,尔就不必挂怀了,去罢。”


  还没等弘晴抬脚,老爷子突然又开口吩咐了一句道。


  “是,孙儿都记住了。”


  一听老爷子这话说得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愣,只是一时间也没能瞧破老爷子此语的用心之所在,但却不敢发问,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就此退出了寝宫,脚步不停地出了**,也没去工部点卯,仅仅只是派了新提拔起来的贴身书童观雨去工部告了个病假,直接乘轿子便往自家王府赶了去。


  “徒儿见过师尊。”


  三爷与李敏铨都不曾回府,宽敞的内院书房中只有一身白袍的陈老夫子独自端坐在几子前,默默地打着谱,一路急赶回府的弘晴见状,忙疾步走到了近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朝中可是发生了甚事了?”


  这一见弘晴如此早便赶了回来,陈老夫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也无甚客套,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道。


  “回师尊的话,确是发生了些蹊跷事儿,今儿个早朝时……”


  弘晴早就习惯了老夫子的睿智,自不会对其一语中的而感到奇怪,这便飞快地组织了些语言,将今日早朝所发生的诸般事宜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便是连老爷子召见的情形也不曾拉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终归是会来,此调虎离山之计也,看样子一众阿哥们对三爷的忌惮之心已是到了容忍之极限,这是要联手而为了的,好在圣上睿智,宵小之辈纵使鬼魅,却不过是做无用功耳,倒是尔此去怕是难有太平可言矣!”


  陈老夫子不愧是当世智者,只略一思忖,便已看穿了迷雾背后的真相之所在,言语间对弘晴此番整顿盐务的差使有着浓浓的担忧。


  原来如此!


  弘晴的智商极高,先前之所以没能看穿迷雾,概因身在此山中,不识得庐山真面罢了,被老爷子这么一提醒,自是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此无他,三爷在夺嫡路上的一马当先已然严重威胁到了所有阿哥的前程,自然也就成了公敌,偏生又有着弘晴在工部互为犄角,再加上五、七、十二乃至十五、十六等阿哥的帮衬,无论明面实力还是暗底势力都已堪称庞然大物,众阿哥们便是联手,也未见得真能占据上风,唯有设法将弘晴或是三爷之一调开,方能有各个击破之可能。


  “师尊所言甚是,弟子离宫前,皇玛法言语中已是有所提示,想来不致令阿玛吃了大亏,倒是弟子此去确是颇有风险,然,若能真将盐务一事整好,于阿玛之大业却是大利也,且此事关国脉之要务也,身为社稷臣,本就该有所担当,弟子既是领了旨意,自当禅精竭虑以为之,唯不放心京中局势诡异难料,还请师尊能留京助我父王一臂之力!”


  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后,弘晴并不曾有中了圈套的沮丧,反倒是斗志盎然而起,默默地思忖了片刻之后,慷慨激昂地表明了态度。


  “嗯,小王爷只管安心去办盐务,京中之事为师自不会袖手!”


  陈老夫子之所以辞官就府,看重的不是三爷而是弘晴,自是不愿见到弘晴有历险的可能,只不过老夫子却不是感情用事之辈,就算对弘晴此去有所担心,却也不敢因此离京相陪,毕竟三爷身旁的李敏铨虽小有才学,可离当世智者的级别却显然有着不小的差距,万一要是误了大事,那后果可不是耍的!


  “那就拜托师尊了,圣旨恐将到矣,弟子不日便将离京,有些事尚须得事先安排停当,弟子这就先告退了。”


  能得陈老夫子的承诺,弘晴自是安心了不少,又念及商号以及“尖刀帮”那头还有着不少的事情待定,自是不敢多加耽搁,这便恭谨地欠身谢了一声,而后起了身,便打算就此离去。


  “慢,此番前去扬州,官面上的事有圣旨与调兵令在,再算上巴军门与曹家之势力,倒也无须担忧过甚,然,江湖宵小之辈却是不得不防,尔此行不妨将小串子胡同的人多带些去,至于京中么,暂时偃旗息鼓为好,以免惹来诸方势力之倾轧。”


  没等弘晴转身,老爷子却是突然一抬手,神情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这……,也好,弟子这就去调集人手。”“尖刀帮”可是弘晴倾尽心力打造出来的暗底势力,在“麒麟商号”那头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下,如今已是控制住了西城三分之二的局面,不禁如此,还将触手伸进了京师各衙门、各兵营中,尽管眼下所能控制住的还只是底层而已,可发展的势头却是越来越迅猛,再有个数年时间的经营,绝对可以跟老爷子手中的十三衙门一比高下,此时若是偃旗息鼓的话,显然士气与发展的势头都得大受影响,自由不得弘晴不犹豫再三的,然则见陈老夫子面色凝重如此,弘晴自不得不慎重考虑再三,末了,虽是答应了老夫子的提议,可心底里却并未打算彻底偃旗息鼓,只是想着另行安排上一番。


  第二百五十二章少年钦差


  “来了,来了!”


  “快看,龙舟!”


  ……


  巳时过半,燕子矶弯角处,一艘巨大的龙舟在三艘战舰的护卫下,逆水而上,缓缓地露出了真容,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中,立马响起了一阵骚动之声,很显然,众人所等的主角到了!


  “奏乐!”


  这一见龙舟已到,屹立在迎候队伍最前端的巴锡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也不管龙舟其实离岸尚远,一挥手,已是迫不及待地高声下了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颇显失态,然则紧随其后的诸般地方大员们却并不以为奇,个个脸上都是理所当然之神色,这也不奇怪,只因即将到来的人正是钦差贝勒弘晴,说起来,两江地面上的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欠着弘晴的情——两江地面的清欠能得以过关,全有赖弘晴的支持,否则的话,还真不晓得有多少人要被抄家拿问的。


  “下官两江总督巴锡率各有司官吏恭迎钦差大人!”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缓缓行驶的龙舟终于靠上了码头,踏板方才铺好,就见一身整齐贝勒服饰的弘晴在一大群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了船舱,面带微笑地扫了眼前来迎候的地方官民们,而后一抖大袖子,顺着踏板行上了江岸,早已等待多时的巴锡赶忙抢上前去,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大礼问了安,他这么一跪下,迎候着的官民们也全都跟着齐刷刷地跪满了一地。


  “巴军门客气了,有劳诸公如此盛情迎候,本贝勒感激不尽,且都请平身罢。”


  弘晴任正钦差虽说方是头一次,可这等万众迎候的大场面却是早已见过多回了,自不会有甚紧张可言,很是坦然地受了众人的大礼,潇洒地虚抬了下手,甚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恩典。”


  弘晴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谢了恩,这才纷纷站了起来。


  “巴军门,一别数月,您还是这么矍铄,当真令人艳慕啊。”


  尽管身份与爵位都远比巴锡要高出不老少,可对于巴锡这等老爷子的绝对心腹,弘晴却是不敢拿甚架子的,待得众人起了身,弘晴已是笑呵呵地上前一步,拉着巴锡的手,煞是客气地寒暄了起来。


  “晴贝勒客气了,老朽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当不得晴贝勒年少有为啊,两江百姓对您的到来可是翘首以盼多时了。”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弘晴如此客气,巴锡自是须得投桃报李,同样是笑逐颜开地寒暄着,尽管都是些不甚着调的虚言,可对于搞活气氛来说,却又是必不可少之事。


  “巴老大人过誉了,本贝勒此来可是来搅闹的,若是出了甚岔子,还须得巴老大人多多担待则个。”


  这等迎来送往的场合,弘晴应对起来自是游刃有余得很,谈笑间,挥洒自如,浑然不似刚十岁出头的少年,倒像是积年老手一般,当真令从未见过弘晴本人的一众两江官民们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见面胜似闻名”之感慨。


  “该当的,该当的,晴贝勒但有所需,老朽自当尽力,今,驿站已是准备停当,请晴贝勒移驾。”


  对于弘晴的来意,巴锡自是早就从老爷子发来的密件里得知了的,也有心要帮衬着弘晴一把,只是这等场合下却是不好深谈,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应了一句,而后侧身一让,比了个“请”的手势,打算就此将弘晴迎到客栈之后,再做详谈。


  “巴大人且慢,下官府中也已是备好了庭院,若是晴贝勒肯驾临,实下官三生之幸也。”


  不等弘晴移步,却见白发苍苍的曹寅从旁闪了出来,一派谦卑状地也向弘晴发出了邀请,此言一出,巴锡的脸色不禁微微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显然是对曹寅这等劫胡的行为大为的不满,只是碍于场合,不好恶言相向罢了。


  嗯?这两位不是通家之好么?怎地闹起了生分来了?

  巴锡的脸色变化虽是轻微,可弘晴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下里不由地便是一动,疑云顿起,只是却也不好在此际追问,可脑筋却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曹大人既是如此盛情,那本贝勒也就厚颜叨唠了。”


  尽管搞不清巴、曹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等甚别扭,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想去参合,只是一想到曹寅曾兼任过两任的两淮盐运使,又是老爷子派在两江地面的暗桩,对弘晴接下来要办的盐务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于公于私,都不好拒绝曹寅的邀请,正因为此,哪怕有可能会惹得巴老爷子不痛快,弘晴还是干脆地答应了曹寅的邀约。


  “多谢晴贝勒体恤,您请!”


  曹寅此际冒出来劫胡虽说是早就有所谋划的,可到底能不能达到效果,却不是他所能控制得了的,还真担心弘晴会不给面子,这一听弘晴居然如此爽快地便允了,当即便乐得老脸都笑成了朵菊花,也不敢再多啰唣,忙不迭地一侧身,恭谨万分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嗯,诸公都请罢。”


  身为钦差贝勒,自该有钦差的体面,弘晴自不会在此时去理会曹寅的殷勤,也不会去管巴老爷子究竟是何想头,矜持地点了下头,甚是和气地摆了摆手,而后抬脚便行向了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八抬大轿,自有随侍在侧的一众王府侍卫们急行上前,将弘晴护送进了轿子,须臾,一声号令之下,浩浩荡荡的人群便尽皆鱼贯着向不远处的金陵城赶了去……


  曹府很大,就占地面积来说,比之亲王府都要大上几分,按说是有着违制之嫌,不过么,这却是老爷子特许的,满天下就这么独一号,装潢考究,说是极尽奢华也不为过,尤其是弘晴所入住的“凝翠轩”更是装潢一新,处处金碧辉煌,贵气逼人,纵使是弘晴这等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也不禁为之暗自咂舌不已的,只不过咂舌归咂舌,弘晴却并未拒绝入住,也无甚闲情逸致去享受那等奢华,不为别的,只因光是应付那些前来拜见的地方大员们,便将弘晴折腾得够呛,没法子啊,两江地面乃是富庶之地,光是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就足足有两百余人之多,身为钦差,自是不好厚此薄彼,能见的自是都得见上一番,不仅是见,还得礼贤下士地闲扯上几句,要不怎显得体恤下情,至于后果么,自然是苦了弘晴自个儿,大半天的接见下来,嗓子都有些黯哑了,好不容易方才消停下来,得,巴老爷子又转了回来,说是要摆宴为弘晴洗尘。


  “巴军门,这接风宴就不必了,两江地面清欠如今尚未完结,一切还是从简也好,心意,本贝勒领了,若是不弃,就在这曹家随意将就几口,回头再行详谈可好?”


  自打四月十五日离了京,这一路坐船已是足足走了一个来月,尽管一路顺风,可毕竟没个活动的余地,早将弘晴被憋闷得骨头都有些生锈了,这好不容易才踏上地头,自是不想再去酒场里泡上一回的,再说了,他此来是整顿盐务的,又不是来巡视整个两江地面的,真弄得场面浩大,没地要遭人诟病,万一要是被言官们参上一本,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正因为此,对于巴老爷子的设宴邀请,弘晴自是敬谢不敏了的。


  “曹家的酒精贵,下官用不起!”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巴老爷子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尽管不曾朝弘晴发作,可瓮声瓮气的回答声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愤懑。


  “巴军门莫非是与曹大人有了甚误会么?”


  弘晴原本也就只是随口邀约罢了,却没想到巴锡反应居然如此之大,不由地便是一愣,再一联想起码头那会儿巴老爷子与曹寅之间的不对付,心中的疑云顿时便大起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道。


  “罢了,也无甚大不了的,老朽失言了,晴贝勒留步,下官告辞了。”


  弘晴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巴老爷子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几分,可显然不愿多提,也就只是面色铁青地摇了摇头,这就起了身,气鼓鼓地告辞而去了。


  呵,这老爷子好大的火气,到底咋回事来着?弘晴还真就没想到巴老爷子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间不禁愣在了当场,待得回过神来,却见巴老爷子已是走得没了影踪,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二百五十三章曹家小精灵

  巴老爷子才刚走,弘晴一个懒腰方才伸到半截,就见李敏行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罢。”


  对于曹寅的到来,弘晴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没旁的,这住的地儿是曹家的,那帮子来请安的官员们都走光了,自也就该轮到曹寅这个主人出面了不是?尽管累得慌,可该见的却还是得见上一下的,弘晴也没怎么多想,直接便允了下来。


  “下官,江宁织造郎中曹寅叩见钦差大人。”


  李敏行允诺而去不久,便陪着一身整齐官服的曹寅又从外头转了进来,这一见弘晴端坐在上首,曹寅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曹大人不必多礼,且请平身罢。”


  不等曹寅大礼行到位,弘晴已是起身行到了近前,很是客气地伸手虚虚一扶,和煦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恩典,下官已备下了薄酒,还请小王爷移驾屈就则个。”


  曹寅能得老爷子的绝对宠信固然是因缘际会,可也不凡其会做人之故,这不,一见弘晴如此客气,曹寅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感激涕零之色,卑谦地躬着身子,小意地发出了邀请。


  “也好,那就叨唠曹大人了。”


  自打到了曹家,弘晴就一直没能闲下来,始终在忙着接见地方大员们,到了这会儿,午时早过,自不免又困又饿,实在不愿去赴甚酒筵的,然则既是入住了曹家,再怎么着,也得给曹寅这个主人一个面子,况且弘晴还指望着曹寅能在盐务整顿上出大力,自是更不好拒绝曹寅的邀宴,也就只能是强打起精神,笑着应允了下来。


  “晴贝勒,您请!”


  别看曹家现如今是贵极,可曹寅却是从来不敢掉以轻心,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眼下的一切都来自于老爷子的厚爱,一旦老爷子去了,曹家如此大的家业必然要遭人窥觑,若是不能在诸皇子的倾轧中站对队,那后果自是不堪设想,正因为此,曹寅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往日里从不私下跟阿哥们私相往来,可自打上回与弘晴私会之后,曹寅在震惊于弘晴的睿智之余,还真就起了攀附之心,只是苦于无法亲近罢了,此番难得弘晴前来两江,曹寅可是早早就起了心思,宁可再一次得罪巴锡,也要将弘晴请到自家府上,这会儿巴巴地赶来请弘晴去赴宴,自然也是想着能跟弘晴再更亲近上一些,此际一见弘晴慨然允了,自是大喜过望,赶忙一侧身,笑逐颜开地道了“请”。


  “曹大人,请!”


  以弘晴之机敏,自是能察觉得到曹寅的巴结之用心,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意,只因在弘晴看来,将曹家这等老爷子的心腹亲信拉进自家阵营并不是啥好事儿,反倒会惹来老爷子的无端猜忌之心,不过么,能与其搞好关系却也是好事一桩,至少在盐务一事上,还真就离不开曹家的帮衬,正因为此,弘晴很是坦然地接受了曹寅的殷勤,笑着回应了一句,便即缓步行出了会客厅,与曹寅一道说说笑笑地向曹家内院行了去。


  “叩见钦差大人!”


  曹家家大业大,可在子息上却并不算繁茂,在江南一地也就只有曹寅与其弟曹荃两家人,各有一子,其中曹寅之子名为曹颙,年仅十五;而曹荃之子则为曹頫,年仅十三;然则两家的女儿却是极多,各有十女,除了成年已外嫁的之外,在府上的还有十数人之多,再算上诸曹的大小夫人众多,整个曹家实在是有些阴盛阳衰之像,这不,待得弘晴与曹寅转过了一道院门,莺莺燕燕的请安声大起间,还真令弘晴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没旁的,满族虽不甚讲究男女大防,可也少有在迎客时让女眷们齐齐出面的时候,很显然,曹寅这等巴结之心着实是太过热切了些。


  “免了,都快快请起罢。”


  弘晴到底是经过无数大场面的,尽管心中有些犯嘀咕,可还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这便和煦地虚抬了下手,温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恩典。”


  曹家先后接驾数次,对朝廷礼仪自是熟稔得很,一听弘晴叫了起,谢恩之声还真是整齐得很,只是吴人软语,怎么听怎么像是一群百灵在鸣叫,当真令弘晴颇为不适的,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只是被数十双美眸这么打量着,脸上的笑容却是难免稍稍有些僵了。


  “晴贝勒,您里面请。”


  曹寅乃是老于世故之人,自是瞧得出弘晴有些个不自在,唯恐弘晴心中见怪,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伸手,将弘晴往内里让了去。


  “嗯,曹大人请。”


  想当年弘晴前世那会儿混社会的时候,可是将脸皮练到了城墙一般的厚实,蹲大街上看美女的事儿可是没少干,可这会儿被众美女当稀罕物来看,却叫弘晴很有些挂不住的,似乎有些个越混越回去了,这一得曹寅相让,当真就有着众解脱之感,随口应了一声,赶忙紧着便向院子里行了去,若不是脚步还算沉着的话,那就有些个落荒而逃的架势了。


  “啪、啪!”


  或许是察觉到弘晴的不自在之故,曹寅设宴并未再让女眷们参与,仅仅只是与其弟曹荃左右作陪,至于其子并侄儿则在堂下侍候着,好酒好菜地上了不少,好话也说了一大箩筐,啥野闻趣事地闲扯着,倒也宾主尽欢,不多会,酒已过了三巡,却见曹寅神秘地一笑,伸手连击了两下掌。


  嗯?这琴曲……


  这一见曹寅笑得如此诡异,弘晴自不免为之一愣,还没来得及发问,却听厅堂一角的屏风后头琴声悠然响了起来,赫然是一首千古名曲——《阳春白雪》,这曲弘晴也能弹上一番,自是熟稔得很,只一听便知弹琴者相当之不俗,意境之演绎颇为到位,只是技巧上却是稍欠了些火候,很显然,这演奏者年岁应该不算大,浸淫此道也不算太久,尚算不得绝顶好手,真要论起来的话,也就不过是宫中一般乐手的水平罢了,当然了,若是拿到市井间,那就算得上不错的一把好手了,可对于弘晴这等听惯了名家奏曲的天家子弟来说,却显然有些不够看,问题是曹寅如此神秘兮兮地推出此人,其用意当不致是在献丑罢?


  “双儿来,赶紧见过晴贝勒。”


  正当弘晴心中嘀咕不已之际,却听数声弦响过后,琴声已歇,余音袅袅中,一名身着青色长裙的小女孩已是婷婷袅袅地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年岁并不大,估摸着也就是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高挑,瓜子脸上眉目如画,尽管尚未长开,可一眼看过去便是个小美人胎子,没等弘晴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端坐身侧的曹寅笑容满面地一招手,将那小女孩召到了近前。


  “小女子曹双儿见过晴贝勒。”


  听得曹寅招呼,那小女孩自不敢怠慢了去,缓步行到了席前,朝着弘晴便是盈盈一福,细声细气地见了礼。


  “曹姑娘客气了。”


  一听这小丫头也姓曹,弘晴的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已是明白了曹寅的用心之所在,虽不甚喜,却也不好冷落了去,也就只能是和煦地虚抬了下手,温声地叫了起。


  “晴贝勒,此是小女曹双儿,素好琴舞,且让其舞上一曲,为晴贝勒祝酒可好?”


  曹寅一直在偷看着弘晴的脸色,此际见弘晴并无不悦之表示,“推销”起来自是更热衷了几分。


  我勒个去的,京师里的娃娃亲还挂在那儿,这厮又来了这么一手,得,还真就没完了!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曹寅这才一推销,弘晴自是更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头自不免因之大了几分,奈何此番还多有须得曹寅帮衬处,实是不好在此等时分落了曹寅的面子,也就只能是假作不知状地点了点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来人,奏乐!”


  一听弘晴准了自己的提议,曹寅自是大喜,满面红光地一击掌,高声呼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一队身着盛装的女乐师手持各式乐器从院门外鱼贯而入,齐齐行了礼之后,便即各自就了位,一声云板过后,舞曲已悠然响了起来。舞曲方一响,原本静静立于堂前的曹双儿小小的身躯一扭间,两只水袖已是飘荡而起,腰肢柔若无骨,眉目传神至极,随乐曲翩翩起舞,身形闪动中,时而有若一只花间的小精灵,盘旋飞舞,时而又似暴雨中的海燕,迎风搏浪,时而又如雪中之青松,任凭风雪再大,也不屈不饶,当真演啥像啥,纵使是弘晴这等见多识广之辈,一时间也被小丫头的舞蹈所震慑,恍恍然间,心神随舞飘飞,一时间物我两忘中,酒不醉人,人自醉矣!

  第二百五十四章盐务之要(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乐曲渐消,翩翩起舞的小精灵也缓缓地凝固成了一尊雕像,而弘晴却依旧未曾从曹双儿演绎的意境中醒过神来,一见及此,曹寅眉宇间的笑意顿时更浓了几分,笑眯眯地自谦了一句道。


  “双儿姑娘之舞技出众,实本贝勒所未见也,好!”


  被曹寅这么一说,弘晴倒是从迷离中醒了过来,可脸却是不由自主地微红了一下,赶忙掩饰地叫了声好,心里头却是情不自禁地一阵荡漾,愣是没搞懂自己今儿个怎会失态如此,要知道这些年来,弘晴可是没少见识各色美女的,不说旁的,光是自家小院子里的美女就不老少,今儿个居然被一小萝莉给迷了眼,心下赫然自是难免。


  “双儿来,给晴贝勒满上一樽酒。”


  这一见弘晴脸色微红,曹寅自是更自得了几分,可也没敢再出言调侃弘晴,而是一招手,将香汗淋漓的曹双儿招到了近前,笑呵呵地吩咐道。


  “是,阿玛。”


  曹双儿乖巧地应了一声,款款地行到了弘晴身旁,伸出素手,轻轻地端起了酒壶,将弘晴面前的酒樽斟满,而后双手捧起,低着头,一派腼腆状地递到了弘晴面前,吴人软语地开口道:“请小王爷满饮一樽。”


  “有劳双儿姑娘了。”


  望着眼前那张羞答答中透着强烈媚意的俊俏小脸,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也不禁有些个心慌意乱,口中含糊地谢了一声,忙不迭地伸手去接曹双儿手中的酒樽,手指不经意间碰上了曹双儿的芊芊细指,但觉一股细滑感袭来,本就乱的心不由地更是一荡,酒樽轻晃不已,酒水险些就此洒了出来。


  “哎呀。”


  尽管只是手指轻触,可曹双儿却有若触了电一般,心神一恍惚,不由自主地便轻唤了一声,待得回过神来,原本就红着的小脸瞬间涨得如晚霞一般,羞涩难耐之下,一扭腰肢,人已是有若受了惊吓的小鹿般蹿得没了影踪。


  “……”


  曹双儿这么一逃走,弘晴当即就傻了眼,尴尬地捧着酒樽,饮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自有一股子怅然若失之感不由自主地狂涌上心来,一时间还真就有些痴了。


  “小女无状,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曹寅费尽心机地折腾了如此一番,甚至不惜再次得罪巴锡,为的便是创造出眼前这一幕的效果,当然了,曹寅并非是急着将女儿嫁给弘晴,要的便是让两人有所接触,最好能彼此产生好感,如此一来,曹寅自也就能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上——将来三爷要是真的得势,曹家就能抱上条粗腿,若是不能,曹寅也无须真将女儿嫁给弘晴,大不了就当没这么回事也无妨,此际见弘晴反应若此,曹寅自是很有种算计得逞的自得之感,不过么,也没敢表现得太过露骨,也就只是笑着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本贝勒有些不胜酒力,就先到此好了。”


  尽管事先就已猜到了曹寅的算计所在,可弘晴还是不免有些不甚痛快,只是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等不痛快到底是由何而起,这便一口将樽中的酒饮了下去,而后将酒樽往桌面上一搁,摆了下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那好,还请晴贝勒移驾,且到书房用茶可好?”


  弘晴既是不想再喝酒,曹寅自不敢强求,这便赶忙起了身,小意地请示道。


  “也好,曹大人请!”


  弘晴此番下江南乃是奔着盐务去的,目的地是在扬州,至于金陵么,不过是路过而已,自是不能久呆,最多两天便得起行,实是耽搁不起,自是乐得跟曹寅私下谈谈,也好对盐务的现状有个大致的了解,自不会拒绝曹寅的提议,爽快地点头允了下来,站将起来,与曹寅笑谈着走向了不远处的书房,待得到了地头,分宾主坐定之后,自也一众曹府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出了房去,只留宾主二人独自奏对。


  “曹大人该是知道的,本贝勒此番领旨出京,为的便是整顿盐务,曹大人既曾先后连任了两任两淮盐运使,想来对盐务之事当不陌生,不知可有甚教我者?”


  弘晴此际心绪不宁,实是没了与曹寅虚与委蛇的兴致,卜一落座,也无甚客套,端起茶碗,细品了一口之后,便即直截了当地切入了主题。


  “不知晴贝勒对盐务一道可知晓多少?”


  一见弘晴面色肃然,曹寅自不敢掉以轻心,沉吟了片刻之后,也没敢胡乱给弘晴出主意,而是谨慎地反问了一句道。


  “略知一二耳,实不敢言熟稔,唔,这么说罢,本贝勒来前也曾调阅过些文碟,只知盐商分窝商、运商、场商、总商四类,尤以总商为最,只是这两淮地面上所有之总商不过四家,场商、窝商次之,也不过三十之数,唯运商却多,足足有六十之巨,个中良莠不齐,非不知内情者难明究竟,曹大人久任盐运使,想必是知晓个中蹊跷的,还请不吝赐教则个。”


  弘晴虽早知盐务一道乃是朝廷税赋之根本,可却甚少去关注,也就是穆宁等人被陷害入狱之后,弘晴才起了了解一下盐务的念头,只是碍于渠道所限,也没能了解得很深入,哪怕是临出发前,以圣旨的名义调出了户部那头的一些文碟,同样没能有太多的所得,此际说将出来,自个儿都不免有些赫然的。


  “晴贝勒说的甚对,盐商固然不过四类而已,个中总商虽重要,却属可控者,也甚少会干出贩运私盐之勾当,无论刘、董、孙、王四大总商为人如何,家财殷实都是不争之事实,又与官场有密切之联系,坐而发财即可,自是不会去冒杀头之危险,此一条,下官倒是可以做保,晴贝勒要查案,大可引这四家为援,至于场商么,只管卖盐,不管其余,参与私盐一事的可能性也不甚高,然,却一准是知情者,晴贝勒若欲知消息,唯有从此处入手,方可知根底;至于窝商么,只管放盐引,靠的是祖辈的恩荫罢了,虽能得巨利,本身却无实力参与私盐勾当,也无甚消息渠道之来源,当可置之不理,唯独运商却须得谨慎对待。”


  曹寅毕竟是干过两任两淮盐运使的老手了,此际说起盐务一事来,还真是头头是道,直听得弘晴连连点头不已。


  “听曹大人这般解说,本贝勒深受启迪啊,然,本贝勒听闻总商者,亦不过是运商中实力最雄厚者,其余运商皆是挂名在总商之下,所行诸事大体上要受总商之节制,若无总商之纵容,下头的运商怕未必敢胡为罢?”


  尽管点头连连,可弘晴显然不甚同意曹寅的见解,只是出于礼貌,并未打断曹寅的话头罢了,直到其说完之后,这才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这个……,呵呵,晴贝勒所言甚是,只是,只是……”


  曹寅本以为弘晴一向不曾接触过盐务,该是对个中道道无甚所知的,却没想到弘晴居然一下子就点中了盐务的关键点,一时间还真不免有些尴尬不已的,支支吾吾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曹大人可是有甚难言之隐么?”


  弘晴可不相信当过了两任两淮盐运使的曹寅会真对盐务的关键点视而不见,这一见其眼神躲闪,心中自难免有些不快,这便微微一皱眉,不甚客气地追问了一句道。


  “也罢,晴贝勒既是一定要问,那下官说便是了,这四大总商中实力最强的便是刘家,其后依次是董、孙、王,其中刘、董两家是姻亲世交,而孙、王两家则一向交好,四大总商之间虽各有地盘,然彼此间之关系却是盘根错节,恩怨难明,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晴贝勒一定要动,后果恐难逆料,故,下官窃以为须得慎之再慎,若为交差故,不妨从运商下手为妥。”


  曹寅虽算不得清官,可也绝不是贪官,实际上,曹寅在江南一地的官声还是很好的,若不然,其轮番当着江宁织造与两淮盐运使这两大肥缺,真要捞银子的话,早就富可敌国了的,也不致于因亏欠了六十万两白银而险些被逼上了绝路,其之所以一上来不说总商之事,并非其与盐商们有瓜葛,而是实实在在地为弘晴着想,唯恐弘晴少年心性之下,会有盲动之虞,万一要是弘晴因盐务一事陷了进去,一者是曹寅的投资计划要受挫,二来么,他也怕没法向老爷子交待,这才会避重就轻地说上一通,可惜弘晴似乎不怎么愿领这等好意,曹寅无奈之下,也只好隐晦地点破了个中之蹊跷,又为弘晴谋划了一条看起来过得去的办差法门——抓小放大!

  “嗯……”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曹寅所言的真意之所在,尽管不甚认同,可也没直接出言反驳,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眼中隐隐有精芒在闪动着,显然内心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第二百五十五章盐务之要(二)

  “晴贝勒,请恕下官直言,盐务乃税赋之重地也,若是稍有不慎,后果恐是不堪,一切还须得小心从事方好。”


  尽管弘晴沉吟着不曾表态,可曹寅却是看出了弘晴对抓小放大之策的不以为然,真就怕弘晴莽撞行事之下会吃大亏,忙谨慎地从旁又提醒了一句道。


  “曹大人放心,本贝勒自有分寸,唔,且请曹大人细细说说这四大总商都有甚靠山来着。”


  对于曹寅的好意,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奈何事涉阿哥们的党争,有些话弘晴实是不好与外人分说,也就只能是含糊地吭了一声,便即将话题转了开去。


  “好叫晴贝勒得知,四大总商排第一的便是刘八女,别看其名女像,可实则是个赳赳汉子,早年间本是一普通运商而已,十年间不单成了总商,更坐拥良田无数,乃是扬州府之首富,便是整个两江地面上,能与其并驾齐驱者亦是不多,据闻其根子在朝中,却无人能得知详情;排名第二的董家么,其家主董文涛,乃是世代以盐为业,其祖本是淮南人,后因捐助有功,得了和硕豫亲王多铎的赏识,被指为总商,至今已有三代,与刘八女是姻亲,关系密切,据闻,其与现任两淮盐运使何明福私交甚笃,具体如何,下官也不甚了了;排名第三的孙家本与明相(纳兰明珠)颇有来往,然,自打明珠失势之后,便不曾听闻孙家有甚靠山,或许正因为此,孙家便由排名第一之总商跌到了如今的第三,至于王家么,不瞒晴贝勒,确系与下官乃是姻亲世交,平日里往来也有不少,然,下官确实不曾因私而废公,此一条,下官可以对天盟誓。”


  曹寅确是真心想要与弘晴拉上关系的,分析起四大总商的情形来,并无保留,甚至连其与王家的关系都坦然相告。


  “曹大人不必如此,您对皇玛法之忠心天下人皆知,本贝勒对曹大人之清廉心性又岂有信不过之理,唔,那王家可靠否?”


  弘晴手中虽是握有“尖刀”这么把利器,奈何这把刀还不够锋利,除了京师之外,各处的分舵能力其实有限,这段时日以来,虽是多方打探,可得来的确实之消息并不算多,自是比不得曹寅这等老盐运使的讲解,待得曹寅解说完毕,弘晴心中已是有了个大概的计划,但并未说将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若是晴贝勒要用人,下官可即刻去信,王家定会全力配合,至于能派上多大用场,下官却是不敢妄言。”


  曹寅显然对王家很有信心,当即便大包大揽地要请王家为弘晴打下手。


  “如此,那便有劳了。”


  前番菜市口一案时,弘晴其实已跟董、孙、王三家的子弟都有过接触,只是那会儿弘晴的心思都放在了刑部一案上,并未与这三家子弟有太多的联系,仅仅只是宴请过几回,便即打发这帮盐商子弟离京,是时,还真就没想到此番会被众阿哥们联手坑来整顿盐务,临时要用人,自是不便得很,能得曹寅如此隆重推荐王家,弘晴自是乐得姑且先用上一用的。


  “晴贝勒只管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做的。”


  曹寅费尽了心机便是为了能攀附上弘晴,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哪有不赶紧作出保证的理儿,当即便满口子应承了下来。


  “嗯,曹大人与巴军门可是有甚误会么?”


  盐务一事繁琐得很,自不可能一蹴而就,再说了,曹寅离任也已是多年,尽管有着王家这么个姻亲在,对盐务上的事儿却也不可能知道的太清楚,再问将下来,想来所得也不会太多,既如此,弘晴自也懒得再多费唇舌,这便将话题转了开去。


  “这……”


  一听弘晴提起此事,曹寅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红,斯斯艾艾地支吾着,却是半晌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呵,曹大人不必介意,本贝勒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能说则说,不能说的,就当本贝勒没提过好了。”


  弘晴其实也不是爱八卦之辈,先前之所以问起此事,也就真的只是好奇心使然罢了,其实并不是太在意此事,此际见曹寅满脸的为难状,当即便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曹寅可以不说。


  “此事说来话长,嘿,晴贝勒您是知道的,陛下派下官来这两江地面上,确是有过交待,对两江地面上的事儿每隔些时日便须得据实上报,唔,这么说罢,去岁巴军门从京师归来后,便下令重整秦淮河,多设花船,却又征了重税,偏生这两江之地富庶,花船一多,蝇营狗苟之徒还就趋之若鹜,搞得金陵城中一派乌烟瘴气,下官倒是私下劝过巴军门几回,奈何其就是不听,无奈之下,只得据实上报,此实是下官使命所难,当真非是故意为难巴军门,却不曾想陛下闻之大不悦,申诫了巴军门一回,这冤仇可不就结下了。”


  曹寅的老脸虽是涨得个通红,可到了底儿还是将与巴老爷子结怨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呵,这事儿还真不能怨巴军门,其实这主意却是本贝勒所出,为的也真不是那风花雪月的好看,只是想着能以此填补一下两江地面的亏空,巴老军门是个实在人,若非两江地面的亏空实在太大,想来他也不屑如此行事的,这事儿说来都是误会罢了,回头本贝勒与巴老军门解释一下,能揭过去怕不是好的。”


  一听曹寅说起此事,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概因这馊主意还真就是弘晴出的,当然了,效果显然是不错的,这不,都已是大半年过去了,两江地面上的亏空始终能按着还款合约还着,说起来还真就是烟花之地的功劳,只是骂名却是让巴老爷子给背了去,弘晴自是能体会得到巴老爷子心中的委屈,也有心缓和一下巴曹二人的关系,这便笑着摇了摇头,揭开了巴老军门此举的良苦用心之所在。


  “那就有劳晴贝勒了。”


  听完了弘晴的解释,曹寅当真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金陵城中“世风日下”的根子居然是出在弘晴的身上,这真令饱读圣贤书的曹寅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


  “无妨,小事而已,说开了便好,这样罢,后日本贝勒便要启程赶赴扬州,明日便设个宴,邀您二位一并畅饮上一番,如此可好?”


  该聊的都已是聊得差不多了,旅途劳顿的弘晴也已是疲了,自不想再多深谈,这便起了身,笑着给出了个约定。


  “一切听凭晴贝勒安排,下官别无异议。”


  尽管对弘晴所提出的秦淮河开发一事还是不甚赞同,可曹寅却也不好再多言,毕竟秦淮河之所得乃是用于还两江地面上的巨额亏空,又不是弘晴自己装口袋里去,真要怪,那也只能怪历任两江官员们太不检点,弄出了数百万两银子的亏空,再说了,曹寅原本就不愿意跟巴老爷子闹了生分,弘晴既是愿意当这么个中人,曹寅又怎会有不同意之说。


  “嗯,那就这么定了,曹大人且请留步,本贝勒这就先告辞了。”


  这一见事情已定,弘晴也就不再多啰唣,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即抬脚向书房外行了去,曹寅见状,赶忙跟着出了书房,殷勤无比地将弘晴送到了“凝翠轩”的院门处,方才告辞离去。


  “小王爷,扬州来信了,您请过目。”


  曹寅这么一离开,弘晴忍不住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困意一涌将起来,身体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拖着脚便向卧房行了去,只是方才走没几步,就见李敏行匆匆迎了上来,一边从衣袖中取出了封信件,一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弘晴在离京之前,可是专门飞鸽传书通知了“尖刀”的金陵分舵,要求分舵加派人手赶往扬州细查盐务上的事儿,同时也将京中“尖刀帮”的好手拨出大半秘密潜往扬州,以为奇兵之用,这么些安排说起来也只是尽人事而已,弘晴其实并不敢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尖刀”身上,毕竟“尖刀”金陵分舵的实力还很弱小,实难以派上太大的用场,却没想到派去的人居然如此快便有了回音,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接过了信函,飞快地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封密信,只一看,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紧锁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老十六发飙(一)


  这一见弘晴脸色不甚好看,李敏行心头疑虑立马大起了,这便赶忙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嗯,是出事了,不过不是扬州,而是京里出了些岔子。”


  弘晴点了点头,但并未详加解释,仅仅只是简单地点了一下,便即收了口,目光炯然地望向了北面的天空,面色虽平静,可眼神里不时闪过的精芒却显示出弘晴此刻的心情断然不似表面上那般轻松……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十四日,晴,碧空万里无云,天将午,日头正艳,街上行人渐稀,本就地处偏僻之所在的小串子胡同口更显安静,也就只剩下几名值守的劲装大汉在胡同口百无聊赖地闲扯着,一切看起来似乎都跟平日里无甚区别,当然了,似乎也就只是似乎而已,那几名劲装大汉看似闲散,可实则却是警觉得很,人虽都是松松垮垮地站着,可时不时望向巷子口的眼神里却满是警惕,隐隐然还带着几分的期盼之意味。


  “轰轰……”


  午时正牌,一阵隆隆的脚步声突然在长街上暴然响起,一队队披甲兵丁在一名参将的统领下如潮水般向小串子胡同高速冲将过去,虽无呐喊之声,可肃杀之气却是冲天而起,显见来意之不善!


  “小三,快去禀报陈掌柜!”


  一见到如潮水般漫涌过来的兵丁,原本正闲散站着的劲装大汉们顿时全都猛然挺直了腰板,其中一名头目模样的汉子紧赶着便喝令了一嗓子,自有一名壮汉高声应了诺,一转身奔进了胡同,一溜烟地窜进了院门,急匆匆地向内院赶了去。


  “围住院子,有敢顽抗者,格杀勿论!”


  官兵来得极快,小三方才窜进院门,数千官兵已如奔雷般冲到了近前,为首的参将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重重地一个虚劈,高声呼喝着下了将令。


  “喳!”


  参将既已下了令,数千官兵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轰然应命,飞快地分散了开来,毫不客气地将小串子胡同对立的两栋院落全都团团围困了起来,至于原先在胡同口值守的劲装壮汉们更是毫无反抗地被如狼似虎的官兵们一举拿下,只是众官兵们却是没注意到街对面几名闲逛的汉子不知何时已悄然失去了踪影。


  “这位将军,不知您此来何意?草民……”


  那名参将嘶吼了一声之后,便即领着百余军士大步行进了胡同,二话不说地撞开虚掩着的院门,毫无顾忌地便向内里闯了去,方才行进门,就见得了消息的陈思泽已是领着数名伙计快步迎上了前来,陪着笑脸地探问着。


  “本将接到线报,此处有盗匪麋集,奉命清查,尔等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来啊,将所有人等一体拿下!”


  那名参将根本不给陈思泽将话说完的机会,一挥手,一派公事公办状地呼喝了一嗓子,自有身后跟随着的一众兵丁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地便将陈思泽等人全都架了起来,向一旁拖了去。


  “将军,将军,此地乃是孤儿院,您不能如此行事,草民不服,草民不服……”


  陈思泽显然没想到那名参将会如此野蛮行事,顿时便急了,待要挣扎,却哪能强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兵们,硬是被押解到了一旁,口中才呼喝了几声,就被边上的官兵们强行塞住了嘴,几刀柄砸将下来,陈思泽已是就此血流满面,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搜,给老子彻底搜,不得放过任何疑点!”


  统军的参将压根儿就不曾理会陈思泽的惨状,一边大步向内里闯去,一边高声喝令着。


  “喳!”


  参将这么一下令,后头跟着涌进了院子的官兵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声应了诺,如蝗虫过境般地冲进了内院,四下乱搜了起来,翻箱倒柜间,也没忘将遇到的好东西往自家口袋里装,整个院子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报,十五爷,十六爷,小串子胡同出大事了!”


  天过了午时,刚用完了膳的老十五哥俩个照例又猫在了“麒麟商号”账房后头的小房间里,各自躺在摇椅上,人手一只小茶壶,一边惬意地品着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时不时地还伸手去取用身旁几子上摆着的时令鲜果,当真是逍遥得紧,正自乐呵间,却见门帘一掀,一名便装大汉已若旋风般从外头闯了进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便即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王凯,你给爷说清楚点!”


  那名汉子闯进来之际,老十六正端着小茶壶往口中灌着茶,冷不丁一听这么个震撼消息,大吃一惊之余,险些被茶给噎了一下,生生憋得个小脸通红,一口茶水猛然喷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可却顾不得去擦拭一下嘴角边挂着的残茶,霍然跳了起来,圆睁着双眼便嘶吼了一嗓子。


  “回十六爷的话,半柱香前,九门提督衙门参将齐武鸣突然率部包围了小串子胡同,小的见势不妙,自不敢耽搁,特来请二位爷做主!”


  那么闯进来的汉子名叫王凯,乃是“尖刀帮”中层骨干之一,负责的便是与“麒麟商号”之间的联动,跟老十五哥俩个平日里便没少见面,自是清楚老十六的性子,这一见其发了急,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出来。


  “奶奶个熊的,这帮混球还真敢动手,嘿,好,好得很,十五哥,您在这盯着,小弟这就去看个究竟!”


  几天前老十六就已听到了有人要对小串子胡同图谋不轨的事儿,这几日可是一直在等着呢,此际一听是九门提督的人出的手,老十六的火气可就憋不住了,骂了一嗓子,对老十五交待了一句,便即窜出了账房,领着数名侍卫便乘马车向小串子胡同狂赶了去……


  “站住,九门提督衙门办差,闲人勿近!”


  老十六尚未封爵,又不曾开府建牙,尽管手中有的是钱,马车也算是豪华得很,可那些个回避牌之类的东西却是半个都没有,带着的侍卫也大体上都是宫里指派的三等虾而已,拢共也没几个人,这会儿又是溜号出的宫,自是都不曾着官服,一众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自不可能认得出老十六的大驾,这不,一路狂奔的马车方才赶到了小串子胡同附近,就被一名把总率队拦了下来。


  “混账行子,作死么,关乔,给爷掌这混球的嘴!”


  老十六这会儿正自火气大得很,一听那名把总居然敢大放厥词,登时便怒了,一掀车帘子,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怒睁着双眼,毫不客气地便嘶吼了一声。


  “喳!”


  关乔乃是宫里指派给老十六的三等侍卫,堂堂的正五品武官,比之把总那区区正七品可是足足高出了四级,又怎会将这等小虾米看在眼中,老十六方才一喝令,关乔立马一挺腰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人尚在空中,手掌已是毫不客气地抡了起来,一巴掌甩得那名把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大胆狗贼,安敢……”


  那名把总不过寻常人而已,武艺比之关乔着实差得太远了些,哪能躲得过关乔的挥击,腾云驾雾般地摔倒在地,晕头转向不已中,怒火顿时狂涌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嘶吼着便打算上前动手了。


  “别冲动,是十六爷!”


  “快停手,是十六爷来了!”


  ……


  没等把总窜起身来,边上有认得老十六的官兵可就急了,忙不迭地各自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那名把总按在了当场。


  “啊,十六爷,小的不知是您来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老十六时常在各有司衙门里晃荡,年岁虽不大,人脉却是极广,各处衙门里认得老十六的不知凡几,实际上,那名把总也没少跟老十六打过照面,只是先前仓促中没认出老十六的尊容罢了,这会儿被手下人一拦阻,这才惊醒了过来,再定睛一看,那黑脸叉腰而立的不是老十六更是何人,心一虚,哪还顾得上脸颊的疼痛,赶忙丢下刀子,哈着腰,低声下气地道着歉。


  “哼,滚一边去!”


  老十六躁得很,哪有心思跟一把总一般见识,喝叱了一嗓子之后,也没管一众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们作甚感想,领着手下一众侍卫昂然穿过了警戒线,急匆匆地行进了小串子胡同之中。


  “报,齐将军,十六阿哥来了。”


  小串子胡同的两座院子都不小,要想彻底搜查仔细显然没那么容易,这都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内里还乱糟糟着,啥有用的证据都不曾搜到,这令统军的齐武鸣极为的不满,正自喝叱连连地吼着之际,却见一名游击将军急匆匆地从外头窜了进来,脚不沾地地冲到了其身旁,压低了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啊,什么?”一听老十六赶了来,齐武鸣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震,脸色瞬间便有些不好相看了,双眼滴溜溜地狂转了起来,显然对老十六的突然赶至有着深深的忌惮之心。


  第二百五十七章老十六发飙(二)

  齐武鸣乃是九爷的门下,自是清楚老十六与弘晴之间的关系有多密切,在这等搜查尚无结果的情况下,自不愿被老十六打搅了去,只是他自己却是不敢去直接面对老十六,这便沉吟着给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下了道命令。


  “齐武鸣,你要谁暂避,嗯?”


  齐武鸣的话音方才刚落,背后已传来了一声冷厉无比的嗓音,赫然是老十六已然到了。


  “末将参见十六阿哥!”


  齐武鸣万万没想到老十六到得如此之快,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可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迎上前去,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少跟爷来这一套,说,尔刚才要何人暂避,嗯?”


  老十六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加之对老八一伙人等素来无甚好感可言,这会儿占了理,又怎可能让齐武鸣轻松过了过去,但见其冷冷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揪着齐武鸣先前的话头不放。


  “这……,呵呵,十六爷,您误会了,末将这正办着公务,兵荒马乱的,实是担心您尊体有所闪失,所以……,呵呵,十六爷,要不您先且先回了,回头末将定专程去向您请安可好?”


  齐武鸣虽是对老十六颇为忌惮,可真要说怕么,倒也不是太怕,毕竟他身后也站着阿哥,还不止一位,再说了,他此来彻查小串子胡同可是握有九门提督托合齐下发的正式将令,自是不怎么担心会有甚大麻烦,当然了,能不与老十六发生正面冲突的话,齐武鸣还是乐得说上几句软话的。


  “公务?放你娘的屁,谁给尔的命令,竟敢擅闯此地,当真好胆!”


  老十六此来就是要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的,自是不会给齐武鸣留甚情面,双眼一瞪,粗口已是毫无顾忌地爆了出来。


  “十六爷息怒,此事也并非末将胡为,实是上命差遣,不得不为耳,若有甚得罪处,就请十六爷多多包涵了,来人,护送十六爷回宫!”


  被当众如此辱骂,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别说齐武鸣这等一向自视甚高之辈,当真就被老十六气得个头冒青烟,真恨不得拔刀子活劈了老十六这个混小子,奈何想归想,做么,就算再给齐武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了去,也就只能是强压住火气,铁青着脸地顶了一句,一挥手,便要下头兵丁们上去赶老十六离开。


  “大胆!谁敢妄动,给爷砍了他的狗头!”


  一见九门提督的兵丁蠢蠢欲动,老十六可就火了,黑着脸便断喝了一嗓子,紧跟在其身侧的关乔等大内侍卫们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抽刀在手,怒吼着将老十六保护了起来。


  “慢!十六爷,您如此妄为,可是妨碍公务,若是事情真闹大了,怕不是耍的罢?”


  齐武鸣虽是恼火老十六的态度,可却哪敢真跟老十六刀兵相见的,这一见情形不对,赶忙挥手止住了手下将士的盲动,阴沉着脸,怒目圆睁地死盯着老十六不放,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发出了威胁之言。


  “好,有种,爷也不跟你争,尔既是自言有上命在身,那爷就只看尔之将令何在,拿出来罢!”


  老十六天生就胆子大,在这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下,却是一点都不怯场,伸手拨开关乔等人的保护,缓步走到了齐武鸣的身前,一伸手,毫无顾忌地要查验齐武鸣所谓的将令。


  “十六爷既是信不过,那就请验了也好。”


  齐武鸣虽是万分恼火于老十六的态度,不过么,却是真心不愿在这等时分与老十六发生直接冲突的,愣了愣之后,还是咬着牙,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枚调兵令,双手捧着,递到了老十六的身前。


  “嘿,很好,托合齐这个狗才当真好胆,竟敢公然派兵查爷的产业,骚扰爷所办的孤儿院,有种,爷也懒得跟尔等计较,这就进宫找皇阿玛评理去!”


  老十六伸手接过了将令,细细地辨认了一番,立马认定这确是真货,嘴角顿时一挑,露出了丝狰狞的笑意,也没将将令还给齐武鸣,而是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冷笑着丢下句场面话,扭头便向外行了去。


  “十六爷且慢,这将令您不能带走!”


  齐武鸣此番受的是托合齐之将令没错,可其实却暗自又受了八爷等人的嘱托,为的便是以突袭来搜集弘晴之不法证据,只消在这院子里找到弘晴与江湖帮派有染的证据,便足以一举将弘晴搞垮,进而牵连到三爷,这可是几位阿哥联手的杰作,真要是就这么被老十六败坏了去,那后果自是不堪设想,正因为此,一见老十六拿了将令要走,齐武鸣可就急红了眼,一闪身,大手一抓,便要去抢被老十六揣进了袖子中的将令。


  “找死!”


  齐武鸣方才一动,早已抽刀在手的关乔立马后发而至,身形一闪间,已是切到了齐武鸣的侧面,刀子一横,已是毫不客气地架在了齐武鸣的脖子上。


  “别、别乱来,某乃朝廷将官,尔安敢放肆如此,小心国法无情!”


  齐武鸣虽也有一身的好武艺,奈何压根儿就没料到关乔会暴然出手,措手不及之下,当即就被关乔给制住了,又惊又气之下,也就只能是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嗓子。


  “关乔,看好这厮,休要让其溜了,其余人跟爷走,进宫面圣去!”


  老十六本意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又怎会在意齐武鸣的威胁,压根儿就没理睬齐武鸣那几欲喷火的双眼,丢下句交待,领着数名侍卫便向外行了去,围在四周的九门提督衙门之官兵们见状,自不敢胡乱出手,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十六就这么扬长而去了……


  “启禀陛下,十六阿哥在宫门处求见,说是有紧要事要奏。”


  末时将尽,一向有午休习惯的老爷子方才刚起,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见秦无庸匆匆而入,迈着小碎步,凑到了龙榻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对于老十六这个顽皮的孩子,老爷子虽谈不上宠爱,可也并厌恶,当然了,也从来没打算给老十六甚表现的机会,这会儿冷不丁听说老十六居然有紧要事要奏,疑惑之心还真就大起了。


  “陛下明鉴,老奴曾追问过,只是十六阿哥不肯明说,只说一切须得陛下做主才成,老奴见其一脸急怒状,不像是再耍笑,自不敢耽搁,还请陛下明示。”


  老爷子虽只是轻轻一吭,可秦无庸却是立马便猜知了老爷子要问的究竟为何,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朕知道了,宣罢。”


  一听秦无庸这般说法,老爷子的好奇心自是更盛了几分,也没再多想,这便挥了下手,言简意赅地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既是开了金口,秦无庸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退出了寝宫,不多会,便已是陪着满脸怒气的老十六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儿臣叩见皇阿玛,求皇阿玛为儿臣伸冤!”


  老十六疾步抢到了榻前,一头跪倒在下,满腹委屈状地叫起了屈来。


  “嗯?何事?说清楚了!”


  这一见老十六话没说先叫屈,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皱了起来,不悦地扫了老十六一眼,寒着声喝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早年间曾与晴哥儿投资了个商号,也赚了些钱,前些年一时糊涂,被小人蒙蔽,以致擅离京畿,被罚之后,痛定思痛,这就开了个孤儿院,以收养各地之孤儿,早已报备至五城巡防司处,并无隐瞒之意,此事京师百姓知者众矣,非是儿臣沽名钓誉,实是不忍无辜生命受苦受难,本是一番好心,可却被小人污为盗匪之地,更有甚者,今日九门提督衙门竟发兵数千,强行闯入孤儿院,大肆搜刮,侵扰无算,以致众孤儿受惊嚎啕者众,儿臣愤而责之,那九门提督参将齐武鸣竟以刀兵相逼,儿臣无奈,只能来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


  老十六的演技虽不如弘晴,可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一说将起来,既愤且急,说着说着,便已是泪流满面,语不成调,就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什么?竟有此事?尔有何凭证?”


  京师调兵剿匪可不是小事,尽管九门提督衙门有着调兵之权,可在行动之前,却也须得经老爷子批准方可,就算事情再紧急,那也须得及时禀报,可眼下老十六都将状子告了来了,老爷子居然还被蒙在鼓里,这可就真犯了老爷子的大忌,气急之下,老爷子的眉眼立马便竖了起来,一声断喝中,怒气已是勃然大起了。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此处有九门提督衙门的调兵令在,另,儿臣的侍卫关乔已将那齐武鸣当场拿下,眼下正在城西之小串子胡同对峙之中,还请皇阿玛圣裁!”一见老爷子暴怒如此,老十六心中当真是乐开了花,不过么,脸上却依旧满是委屈之神色,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从齐武鸣手中骗来的将令,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诚惶诚恐地解说了一番。


  第二百五十八章急转直下(一)


  这一见老十六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老爷子的脸色可就黑沉了下来,但并未就此发作,而是微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之后,陡然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


  “老奴在!”


  秦无庸原本就侍立在一旁,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尔带几个人到那小串子胡同去看看,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老爷子从来都不是个偏听偏信的主儿,尽管相信老十六不敢跟自己撒谎,可为了保险起见,老爷子还是决定自己派人去探看个究竟之后,再行定夺。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秦无庸自不敢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寝宫,领着数名小太监,在老十六的侍卫们的引领下,一路策马向小串子胡同急赶了去……


  “报,八爷,小串子胡同出事了,齐将军率部搜查方才进行到一半,十六爷突然出现,控制住了齐将军,骗走了将令,如今已向皇城赶了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老十六去宫中告御状的事儿,却说老八一伙人正都聚集在后花园的亭子间里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小串子胡同传来的消息,果不其然,消息倒是很快就来了,不过么,却显然不是八爷等人所要的结果。


  “什么?老十六那混小子竟敢如此妄为,奶奶个熊的,八哥,小弟这就去看看去,万不能让那臭小子坏了大事!”


  十爷脾气向来暴躁,这一听老十六出面搅了大家伙合力布置好的局,登时便恼了,跳将起来,大骂着便要向外冲了去。


  “十弟,休要冲动,坐下!”


  八爷虽也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得不轻,可毕竟城府较深,倒也不致于将怒气带到脸上来,可一见十爷毛躁的老毛病又犯了,当即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眉头一皱,不悦地断喝了一声。


  “八哥,我……”


  老十也就是一时激愤罢了,被八爷这么一喝,心气立马就颓了,嘴角抽搐着待要解释上一番,可再一看八爷的脸色已是阴沉得有若锅底一般,自是不敢再妄言,也就只能是颓然地坐了下来。


  “先生,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事态紧急,八爷自无心去理会十爷的委屈,也没心情让众位弟弟畅所欲言,直截了当地便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十六爷此去必是告御状去的,他既是敢如此行事,想必是有所准备,显见行动的消息早有走漏,事已难为矣,而今之际唯有及早收手,以免惹祸上身,至于太子那头么,该承担甚后果,且让其自受去好了。”


  此番诸位阿哥虽是联手行动,可彼此间其实并未直接碰面,仅仅只是通过中间人取得一致的默契而已,说起来八爷一方陷入得并不算深,事情一旦闹大,真正要倒霉的人是太子,而不会是八爷一方,正因为此,陆纯彦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是谨慎地建议八爷丢车保帅,当然了,丢出去的车么,自然就是太子无疑了的。


  “难不成就这么平白便宜了那帮混球?要我说,干脆来个硬的,左右那小串子胡同如今已被围着,随便栽上些罪名也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老十六不过一混小子而已,就算是告了御状又能怎地,我等如此多人联手,还怕其能闹翻了天去不成?”


  若论跟弘晴的仇怨,在座的就属十爷怨念最深了的,这一听陆纯彦说要收手,当即就不乐意了,大嘴一咧,没甚好气地便放了一大通的厥词。


  “来不及了,若是某料得不差,此际陛下该是已派了人去现场,此时再要有所动作,恐有弄巧成拙之虞,倒不若掉过头来敲掉托合齐为上策。”


  还别说,十爷的话虽糙,可理却并不糙,话音一落,诸位阿哥虽都不曾接口,可脸上却都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一见及此,陆纯彦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八哥,小弟以为陆先生所言甚是,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就算太子再如何强辩,也断然保得住托合齐,我等不若顺水推舟上一番,将那浑球拉下马来,倒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这买卖大可做得过去。”


  老十四反应最快,陆纯彦话音一落,他已是一击掌,高声赞同了一句道。


  “嗯,可行,八哥,总让托合齐那厮把控着九门提督也不是个事儿,借此机会反戈一击也是好的。”


  九爷的反应也不慢,老十四话刚说完,他已是点头连连地附和道。


  “嘿,也成,就这么定了也好,省得托合齐那厮总在那儿碍手碍脚,干了!”


  十爷虽不情愿就这么被弘晴父子过了关去,可眼瞅着事已难为,自也不敢再多啰唣,掉过头来也表明了支持陆纯彦之言的态度。


  “好,那就这么办了去,诸位弟弟且随为兄一并去面圣好了!”


  八爷早就对九门提督一职垂涎三尺了的,这一见众人的意见高度统一,哪有不乐意的理儿,自是不再多犹豫,拍案而起,这便打算去打太子这条落水狗了。


  “慢!”


  八爷这么一起身,其余阿哥们自是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相携着便要就此向外行了去,却不料陆纯彦猛然叫了停。


  “嗯?先生之意是……”


  八爷正自精神抖擞地想大干上一场,冷不丁听陆纯彦叫了停,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八爷莫急,陛下一旦查明真相,必然会召诸重臣议定此大事,不妨就先等等好了,至于齐武鸣么,也须得派个可靠的人去招呼上一声,就让其一口咬死是奉了托合齐之命行事,其余的话就全都烂在心中,万不可节外生枝。”


  陆纯彦不愧是当世之智者,尽管此番没能算计到弘晴父子,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有甚失态的表现,反倒是将“将计就计”这么条策略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连老爷子可能的反应都已是猜了个分明。


  “嗯,那好,就再等等也罢,重锋(郑明睿的字),尔即刻去走上一趟,设法接近齐武鸣,务必让其咬死托合齐,都记住了么,嗯?”


  一听陆纯彦如此解释,八爷自是不会再盲动不已,这便又端坐了下来,沉吟了片刻之后,朝着侍立在一旁的郑明睿一招手,神情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此番突查小串子胡同的事先侦查便是由郑明睿所负责的,实际上,他也切实派人摸清了小串子胡同的底细,本以为此番突袭之下,应是能一举建功,从而顺藤摸瓜地将三爷父子通通拉下马来,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成了眼下这般诡异之情形,这会儿早听得有些傻了眼,直到八爷点了名,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应了一声,自不敢再多逗留,匆匆便向府门方向赶了去……


  “启禀陛下,老奴已去过了现场,现已将齐武鸣将军以及小串子胡同内的相关人等都带到了**广场,请陛下明示行止。”


  秦无庸的办事效率显然很高,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而已,便已将小串子胡同的事儿都已搞定,这一行进了寝宫,可算是将被老爷子考功课考得快焦糊了去的老十六从苦海里解脱了出来。


  “嗯,情形究竟如何?说!”


  老爷子今日个的心情实在不好,一者是因九门提督衙门的擅自调兵,二来么,也是被老十六的不学无术给气的,没旁的,就一些简单的课业而已,老十六居然都答得个七歪八斜的,这令一向以儒家子弟自居的老爷子大为的光火,若不是考虑到呆会还须得用到老十六,只怕早拿家法好生侍候老十六一把了的,正因为此,老爷子问话的语调自也就冰冷生硬得紧了些。


  “回陛下的话,老奴在现场转了一圈,确实见到数百孤儿被九门提督衙门的兵扣在当场,另有十数名自言是管院的也尽皆被拿下,除此之外,并未见有甚盗匪啸聚之情形。”


  这一听老爷子语气不善,秦无庸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寒颤,哪敢打甚埋伏眼,紧赶着将所见之情形简略地道了出来。


  “当真?”


  一听秦无庸这般说法,老爷子的脸色不单没有缓和下来,反倒是更冷厉了几分,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的字眼。


  “老奴不敢虚言哄骗圣上,所言句句是实。”


  老爷子这语调冰冷得惊人,秦无庸哪敢有丝毫的怠慢,腿脚一软,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紧赶着以赌咒的语气回答了一句道。


  “哼,去,宣朕旨意,凡在京之从二品以上大臣皆到养心殿议事,不得有误!”


  老爷子是真的怒了,尽管并未当场发飙,可眼神里的寒意却已是浓烈得吓人,挤出来的话语里自也就煞气惊人得紧了些。


  “喳!”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秦无庸哪敢有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逃也似地便窜出了寝宫,自去安排传旨之相关事宜不提。


  第二百五十九章急转直下(二)


  “皇上驾到!”


  众朝臣们正自议得起劲,冷不丁后殿处一声尖细的嗓音陡然响了起来,众朝臣们赶忙各就各位,飞快地排好了队列,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前后殿的交接处。


  “儿臣(臣等)叩见皇阿玛(陛下)!”


  喊道之声未消,就见老爷子已是当先行出了后殿,后头还跟着个垂头丧气的十六阿哥,朝臣们见状,不由地皆是一愣,然则却无人敢在此时失了礼数,尽皆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老爷子并未理会朝臣们的见礼,脸色阴沉地走到了正中的龙榻前,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目光森然地环视了下跪满了一地的朝臣们,声线阴冷地叫了起。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声色不对,朝臣们心里头可就都不免有些个犯嘀咕了,只不过心情却是各异,有的喜有的愁,可不管是何等心情,却是无人敢有甚失礼的行径,也就只能是按着朝规齐齐谢恩了事。


  “托合齐!”


  众臣们方才各自落了位,老爷子已是极之不耐地一皱眉,寒着声便断喝了一嗓子。


  “微臣在!”


  托合齐显然早就料到老爷子会点自己的名,但却丝毫不惧,只因此番突查小串子胡同乃是诸位阿哥们一体的意志,他托合齐不过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自忖有着诸位阿哥们的支持,托合齐还真就不怕老十六的御状能告得赢,这一昂然出列,自信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尔给朕说说,小串子胡同都是怎么回事,嗯?”


  尽管已派了秦无庸去了解实情,也有了老十六的控诉之辞,然则老爷子还是没一上来便拿托合齐来作法,而是给了其一个辩解的机会。


  “回陛下的话,前些日子西城发生数次小规模之械斗,疑是江湖帮派火拼所致,末将承蒙陛下厚爱,得以执掌九门,自不敢有负圣恩,已下令彻查此事,今早得可靠线报,已知连日来之械斗主凶就藏在小串子胡同里,事态紧急,末将唯恐走了疑凶,不得不紧着调兵前去围捕,正自搜查中,却不料十六阿哥竟率人强闯,以致围捕半途而废,末将所言句句是实,还请陛下明断!”


  托合齐一者是自忖圣眷甚隆,二来么,也是自恃有着太子与八爷等阿哥们的支持,尽管听出了老爷子的语气有些不善,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依旧按着预先与太子商量好的策略,强硬无比地回了老爷子的问话。


  “可靠线报?说说看,这线报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献,嗯?”


  老爷子前几年之所以会将托合齐提到九门提督这么个要职上,看重的是其之忠心,可却万万没想到托合齐一上了任,便跟太子打得火热,这可是深深地犯了老爷子的忌讳,之所以没急着将其拿下,一来是不得其便,二来么,也不凡麻痹太子之用心,可此番托合齐居然不请旨而调集大军,已是令老爷子深为警醒了的,这就准备借此机会拿下此獠,不过么,老爷子毕竟不是昏庸之辈,尽管已是起了意,却并不急着发作,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声线低沉地接着往下追问道。


  “陛下明鉴,此线报正是此番率部剿贼的参将齐武鸣所献,并有大量人证为据,正因为此,末将这才同意其率部进剿。”


  若是论及武艺,尤其是马上骑射能力,托合齐确是一把好手,可说到本性么,他其实就是一纨绔罢了,当上了九门提督也只是因缘际会罢了,说及政治眼光么,其实当真差到了极点,否则的话,也不致于跟太子厮混到一处去,这都死将临头了,他还一点自觉都没有,畅畅而谈之状,宛若真是手握真理一般,却是没看到两旁八爷等人眼里都流露出了鄙夷之神色。


  “去,宣齐武鸣觐见!”


  这一见托合齐在那儿自以为是地瞎表演着,老爷子的脸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不过么,还是强忍着没发作,而是一摆手,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站在一旁的秦无庸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奔出了大殿,不多会,已是陪着面色惨淡的齐武鸣又从外头行了进来。


  “末将齐武鸣叩见陛下!”


  齐武鸣的精神状态极差,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自己这回算是栽了,尽管有着八爷那头透过来的消息垫底,可不管怎么说,闹出了如此大动静的情况下,他齐武鸣都断难过眼下这一劫,最好的情形怕也就是被发落出京师,至于会不会被发配到边关效力,还尚在未定之天,可不管怎么说,有了八爷的死命令,就算下场再惨,齐武鸣也只能忍着,这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老爷子,齐武鸣行礼问安的动作倒是不慢,只是精气神却是怎么也提不起来,一头跪倒在地之后,便是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齐武鸣,托合齐称此案是由尔所报出的线索,也是由尔亲自主办的,可有此事?”


  一见到齐武鸣那等颓废的小样子,老爷子自是不喜得很,可也没发作,只是面色阴冷地问了一句道。


  “回、回陛下的话,末将实不知托大人为何如此说法,末将只是奉了托大人的将令前去彻查小串子胡同,其余诸事,实非末将所能知者。”


  小串子胡同的事儿还真就是齐武鸣透给托合齐的,为的便是联合太子一并狠坑三爷父子一把,为此,八爷那头的暗底势力可是全力出击了一回,也拿下了几个旁证,只是为恐打草惊蛇故,并未对“尖刀帮”的主要人物出手,当然了,就算八爷想出手也难,不为别的,只因“尖刀帮”的大半主力已被弘晴调走,剩下的重要人物也早就在弘晴离京前转移走了,而今的小串子胡同其实只是一个空壳而已,只不过有着陈思泽这个总瓢把子在维持着,看起来还像是“尖刀帮”的总部罢了,这一切,齐武鸣原本是不清楚,可今番突袭失败之后,便已猜知恐是反中了弘晴那头的埋伏,原就起了退缩之意,又得了八爷那头传来的消息,齐武鸣推卸责任之心自是更坚,这会儿听得老爷子见问,当即便毫不客气地将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托合齐的身上。


  “嗡……”


  群臣们大多原本并不知小串子胡同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知晓老**闹搜捕现场,便已隐约猜出小串子胡同必是与三爷那头有关联,原以为此番该是诸位阿哥联手斗三爷的大戏,却没想到戏码演到此际,居然完全变了调,风头似乎转向了八爷坑太子的局面,都不禁为之惊诧莫名,一时间私议之声不由地便大起了。


  “大胆齐武鸣,尔安敢信口开河,本将定……”


  不止是群臣们没料到会有这等变化,托合齐更是被齐武鸣的话震得头晕目眩不已,好不容易才醒过了神来,心中的怒气已是怎么也压制不住了,双眼一瞪,也不管此处乃是御前,张口便大骂了起来。


  “放肆!”


  不等托合齐彻底爆发起来,已是忍无可忍的老爷子猛然一拍龙案,怒气勃然地断喝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末将失礼了,实是齐武鸣这厮血口喷人,末将忍无可忍,这才……”


  一见老爷子震怒,托合齐自是不敢再放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满脸子委屈状地哀告着。


  “哼,朕不想听尔狡辩,尔既是说小串子胡同乃盗匪藏匿之地,而今盗匪何在,嗯?”


  老爷子既是起心要趁此机会拔除托合齐,又怎可能去理会其的辩解之辞,不待托合齐将话说完,老爷子已是极之不耐地一挥手,没甚好声气地喝问了一句道。


  “末将,末将……”


  不得不说托合齐的政治智慧实在是糟到了极点,事情都已发展到了如此之境地了,他才真正醒过了神来,大感不妙之余,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只是一味地拿求助的哀怨目光瞟向如坐针毡的太子,就指望着太子能在此时站出来为其缓颊上一番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须得彻查为要。”太子其实是个很聪慧之人,到了此时,又怎会看不出风头已是不对了,奈何他实在是没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实际上,他也断不起,只因托合齐如今已是他最得用的坚实依靠了,哪怕明知道此际站出来会触怒老爷子,却也顾不得许多了,这便站将起来,一旋身,朝着老爷子深深一躬,委婉地进谏了一句道。


  第二百六十章急转直下(三)


  太子话音刚落,还没定老爷子有所表示,十爷已是从旁闪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进言了一番,看似附和太子之言,实则么,却是将太子的原意扭曲得截然相反了去。


  “皇阿玛在上,儿臣也以为此案须得彻查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后主使,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须得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十爷这么一开腔,一向焦不离孟的九爷自然也不会保持沉默,同样从旁站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跟着进言了一番,毫不客气地影射太子不说,更是居心叵测地将“大逆不道”的帽子强扣了过去,这可是摆明了架势要将太子往死里逼了去。


  “尔等,尔等……”


  太子先前之所以会站出来为托合齐缓颊,一者是承受不起托合齐被拿下的代价,二来么,也是存了些侥幸的心理,期颐齐武鸣的推卸责任仅仅只是自身胆怯之故,指望着八爷等人还能遵守前议,然则却万万没想到九爷、十爷倒是先后站了出来,可不单不是帮着自己说话,反倒是玩起了落井下石的把戏,太子当即便被气得个浑身哆嗦不已,有心想要将前番彼此取得默契的事儿当场道破,可话到了嘴边,这才发现所谓的前议不过都是些口头上的约定,还不是直接会面的结果,仅仅只是通过齐武鸣在其中运作而已,这会儿就算是摆上台面,也无一丝一毫的说服力可言,气急交加之下,竟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实公忠体国之意也,此案自该彻查到底,万不可让宵小之辈逍遥法外!”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这一见九、十两位爷纷纷跳出来曲解太子的进言,一向对太子最为不满的大阿哥也自沉不住气了,跟着也从旁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狠踩了太子一脚。


  “哼,托合齐,尔还有甚要说的,嗯?”


  老爷子虽是对太子早有不满,也想着除掉托合齐这个太子的最大依靠,不过么,对于落井下石的一众阿哥们也无甚太大的好感可言,并未对众人的进言有甚表态,而是将怒气尽皆发作到了托合齐的身上。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冤枉啊,末将只是剿匪心切,一时糊涂,并非是有意私调军兵啊,实是齐武鸣谎报军情所致,末将该死,末将误信谗言,实是失职,还请陛下恕罪……”


  托合齐本质就是一纨绔而已,这一见情形不对,心早已是慌了,顾不得许多,赶忙趴伏在地,磕头连连地叫着屈,一口咬死是齐武鸣谎报军情,这显然是打算将八爷一方也拉下水来。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只是奉命行事,实不知托大人为何要下此军令啊,陛下……”


  托合齐这么一嚷嚷,齐武鸣可就不想坐以待毙了,同样磕头连连地喊起了冤来,一时间大殿里满是这两倒霉蛋的哭喊声,刺耳得一众朝臣们全都因之皱紧了眉头,只是老爷子当面,却也无人敢出头喝止罢了。


  “齐武鸣,朕问你,那小串子胡同里都有些甚人,嗯?”


  老爷子显然也被这两活宝闹得烦心不已,这便不耐地一拍龙案,断喝了一嗓子,这才算是将两活宝的喊冤声强压了下去。


  “回、回陛下的话,末将、末将只见到十数名汉子与数百名孩童,另有老妈子十数,尚不曾细查,便已被十六阿哥所止,末将句句是实,实不敢虚言哄骗陛下啊。”


  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齐武鸣立马暗自松了口大气,自不敢有丝毫的隐瞒,紧赶着将初步搜查的结果报了出来。


  “内里可有作奸犯科者,嗯?”


  老爷子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托合齐,问起话来自然是一环扣着一环,却并不给托合齐开口自辩的机会。


  “陛下明鉴,末将实不曾发现,只是,啊,只是搜查未毕,末将也不敢断言,还请陛下圣察。”


  齐武鸣虽是武将,却不是笨人,老爷子的意图都已是如此明显了,他自不会听不出来,心中大喜之余,倒是有心一口咬死托合齐,不过么,到底还是心虚,这便在话语里留了个小尾巴。


  “皇阿玛,儿臣为办此孤儿院,前前后后可是投入了十三万两的银子,为的便是能让孤儿们不再受伶仃之苦,可眼下大军突然掩杀而至,袭扰无算,败坏儿臣名声事小,孤儿受惊事大,儿臣恳请皇阿玛为儿臣做主!”


  老十六读书是不行,可胆子极大不说,眼色也好,自是早就看出了老爷子要借此事拿下托合齐之心思,待得齐武鸣话音一落,他立马便从旁抢了出来,满脸子委屈与义愤状地告了托合齐一个刁状。


  “皇阿玛,难得十六弟如此仁心,却惨遭小人构陷,实是大不该也,儿臣恳请皇阿玛下诏彻查此案!”


  九爷往日里跟老十六是半点交情都欠奉,不过么,此际有了共同的目标,自是乐得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状地支持了老十六一把。


  “没错,是这么个理儿,老十六能将赚的钱反哺百姓,实大功也,岂能被鬼祟小人就这么败坏了去,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岂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儿臣恳请皇阿玛明断!”


  十爷跟九爷是一个心思,打起落水狗来,自是毫不手软,嚷嚷之声比谁都响,宛若他老十就是正义的化身一般无二。


  “皇阿玛,十六弟所言甚是,此案须得严查,不仅如此,重惩作祟之小人之余,也须得深挖根底,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大阿哥可不仅仅只是想着拿下托合齐,而是打算连太子一并拉下马来,话自是说得极冲,就差没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小人了。


  “太子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是有心要拿下托合齐,可却并不欣赏一众阿哥们痛打落水狗的姿态,不仅是不欣赏,反倒颇为的厌烦,只是这等公开议事的场合下,却也不能不让众阿哥们开口,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置之不理罢了,这便将问题又抛给了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当场的太子。


  “一切听凭皇阿玛圣裁,儿臣别无异议。”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太子又怎会不知托合齐已是断然保不住了,自不敢再在此事上多加纠缠,而今,他只是想着如何才能撇清自身,又怎敢再多言的,也就只能是万般不甘地应了一声。


  “嗯,诸公可还有甚计较否?”


  这一见太子就这么轻易地怂了,老爷子自不免在心中更看低了其几分,也懒得再跟其多费唇舌,这便环视了一下众朝臣,目光最终落在了沉默不语的三爷与四爷的身上,似乎在等着这两位也发表些看法。


  三爷与四爷显然都感受到了老爷子的目视,不过么,这两位主儿的选择却都惊人的一致,尽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不为别的,只因他们俩都察觉到了此事背后别有蹊跷,真要是盲目乱言,不单不能加分,反倒会给老爷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自是能不说就不说为上了的。


  “臣等别无异议,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众朝臣们都是人精,自是都察觉到了老爷子此问的微妙处,目光么,自也就都落在了三爷与四爷的身上,可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这两位爷冒出头来,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已是微沉不已,自不敢再保持沉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答出了句无甚营养的废话来。


  “来人,将托合齐摘去顶戴,押入大牢,三司会审后再行定议!”


  老爷子特意又等了片刻,见诸般臣工都安分地站着不动,这才一扬眉,下了最后的决断。


  “陛下,末将冤枉啊,末将冤枉啊……”


  一听老爷子要拿自个儿来作法,托合齐当即就吓坏了,猛然跪直了身板,冷汗狂涌地嚷嚷着,可惜不等他将话说完,边上侍候着的大内侍卫们已是一拥而上,毫不容情地摘去了托合齐的顶戴,拖拽着便拉下了堂去,唯剩其凄厉的呼喊声在大殿里来回飘荡不已。


  “朕说过多回了,尔等办差,须得善体公心,莫要私心作祟,若不然,天也容不得尔等,哼,都回去好生思量一下,看看自个儿所为对得起天地良心否?”


  托合齐是拿下了,可老爷子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是有着股浓浓的悲哀在心间萦绕不已,概因这几年来,老爷子实在是过得极其不开心,窝里斗的事儿几乎就是一桩连着一桩,都没个消停的时候,老爷子是真的受够了这等情形,虽明知难以调和众口,可还是忍不住要语重心长地告诫诸子一番。


  “陛下圣明,臣等自当忠心体国,不敢稍忘。”老爷子既是开口教训了,众朝臣们自是得赶紧表忠一番,只是说是这么说,内心里究竟作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不给面子


  扬州城北郊的运河码头上,彩旗飘扬,万众聚集,为首一名身着正三品服饰的文官满脸惶急地死盯着运河的下游,满头满脸的汗水却愣是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大老远一见到龙舟的影子,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嘶吼了一嗓子,刹那间,早已等待多时的鼓乐班子立马闻声而动,鼓乐喧天中,整个码头又若沸腾了一般,数万官民齐齐翘首远眺着龙舟的缓缓靠近。


  “主子快看,码头上好热闹啊,嘿,主子一到,万民远迎,当真气派万千来着。”


  龙舟的船头处,弘晴面色淡然地端坐在太师椅上,丝毫不因远处的热闹场面而动,眉宇间隐隐有着层淡淡的忧虑之色,很显然,心思并未放在那隆重无比的迎接仪式上,倒是侍立在其身边的小书童观雨煞是兴奋,左瞧右盼地张望着,口中还没忘奉承上弘晴几句。


  “嗯。”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睬观雨的小马屁,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心中却依旧在牵挂着京师里的局势——众阿哥要对小串子胡同动手之事虽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也早就做好了相关之安排,然则说到成功的把握么,弘晴还真不敢下个断言的,毕竟此事变数太多,最终会有何结果实在是不好说,要说不担心自是不可能,概因此事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一个不小心的话,便难免有倾巢之祸,而今,事情或许该已是过去了三天了,可京师那头的消息还没能传来,弘晴的心又怎能安得下来,若是可能,弘晴真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奔回京师去,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没半点的可能,也就只寄希望于老十六能有个水准以上的发挥了的。


  “下官两淮盐御史何明福率一众同僚恭迎钦差大人!”


  “下官扬州知府车铭率本府官民叩见钦差大人!”


  ……


  船缓缓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是靠上了码头,没等弘晴踏上踏板,两淮盐运使何明福已是率先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紧随其后的扬州知府车铭自也不敢怠慢了去,紧跟着跪倒在地,同样大礼问了安,这两位主官这么一跪下,后头的诸多官员连同前来迎接的百姓又怎敢站着不动,自是尽皆跪在了地上。


  “有劳父老乡亲们前来迎候,本贝勒实是感激不尽,且都请起罢。”


  尽管心事极重,可这等场合下却是不容轻忽,自不能冷了前来迎候的诸般人等之心,也只能是强自压住了心中的烦躁,缓步行上了岸,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众人等自是得按着规矩谢了恩,此皆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钦差大人,您远来辛苦了,下官已令人在城中备好了一清静院子,还请晴贝勒移驾。”


  方一起了身,何明福顾不得拍上一下官袍上沾着的泥灰,紧赶着凑到了弘晴身前,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小意地讨好了一句道。


  “不必了,驿站就好,本贝勒此来是公务,并非游山玩水,一切还是照着朝规来的好。”


  弘晴并未领何明福的情,摆了下手,毫不犹豫地便拒绝了其之提议。


  “这……”


  何明福乃是去岁刚去世的裕亲王之家生奴才,也正是靠着裕亲王的势力,方才得以就任两淮盐运使这么个肥差,自打裕亲王过世之后,何明福已是彻底失去了靠山,每日里总担心着自家的职位会不保,尤其是听闻有着“官场杀手”之称的弘晴要来整顿盐务,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着要搞好接待工作,怕的便是不能合了弘晴的心意,这已是小心再小心了的,却没想到方才刚一接触呢,弘晴就如此不客气地拒绝了自个儿的苦心安排,不禁又急又臊,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钦差大人,扬州驿站小而残破,实不利休养生息,若是贝勒爷不嫌弃,下官愿将官衙腾出,还请贝勒爷屈就一二。”


  车铭乃是八爷门下士,康熙三十九年中的进士,短短五年不到,便已攀升到了扬州知府的位置上,除了八爷的信重之外,其本人也极其善于钻营,这一见素来与自己不睦的何明福吃了瘪,心中暗笑之余,也没放过这等巴结弘晴的大好机会,紧赶着便从旁表态了一句道。


  “这位便是车大人罢,本贝勒离京前,八叔还说扬州知府车大人是个不错的好官,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好,好啊。”


  这一见车铭凑了过来,弘晴猛然想起了一事,不过么,却没急着道将出来,而是笑呵呵地夸奖了车铭一番。


  “贝勒爷过誉了,那都是主子往奴才脸上贴金,下官可不敢自当之,唯忠孝报国耳。”


  身为八爷门下,车铭尽管官职不高,可也知晓弘晴与八爷之间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自不会因弘晴这等夸奖而沾沾自喜,不过么,脸上还是堆满了卑谦的笑容,连连自谦不已。


  “嗯,车大人能有这等心怕不是好的,也不枉八叔提携你一场,罢了,此非叙话之所在,总让父老乡亲们等着也不好,这样罢,本贝勒先去驿站安顿下来,回头再与尔等叙话好了,来人,备轿!”


  弘晴虚与委蛇的能耐虽强,可也没必要在此过多表现,这一见船上的大轿子已然卸下,也就不欲再多言,这便笑着挥了下手,就此结束了这么场迎接仪式,甚至连圣旨都没宣,便即缓步行向了停靠在一旁的大轿子,一哈腰便钻了进去,何、车二人见状,面面相觑不已之下,也没得奈何,只好各自招呼一众人等前头带路,浩浩荡荡地簇拥着弘晴的大轿子,一路向不远处的驿站赶了去……


  “晴贝勒,您能亲来指导两淮盐务,下官等可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呵呵,不止下官翘首以盼,那些盐商们也是等得心焦了,这不,您一到,那帮盐狗子们可都欢腾开了,片刻都不想耽搁,就想着能跟您多多亲近则个,为此,特在‘天星楼’备下了酒筵,想请您赏脸一行,不知晴贝勒您意下如何?”


  扬州虽是大城,可毕竟只是一府,够资格觐见弘晴的官员自是不多,就算加上盐运使衙门的官员,拢共也就二十余人罢了,这等接见的事儿也就只是几句安抚话而已,自是不多会便完了事,待得觐见官吏们退下之后,何明福总算是逮着了个空子,紧赶着凑到弘晴身旁,卑躬屈膝地进言了一番。


  “难得盐商们如此盛情,本贝勒原该欣然从命才是,奈何职责在身,须轻忽不得,这样罢,宴请就不必了,至于见面么,明日一早都到盐运使衙门相见便是了。”


  何明福说的倒是殷勤无比,可惜弘晴却并不打算给他面子,不为别的,只因此番弘晴可是来整顿的,自是不想在没摸清情况之前便跟一众盐商们瞎厮混,倒不是怕了一众盐商们的糖衣炮弹,而是不想平白惹来言官的弹劾,虽说这等吃吃喝喝的事儿乃是官场常态,言官们即便是要就此事上本,也不见得能奈何得了弘晴,不过么,多一事实在不如少一事来得好。


  “啊,这……”


  这已是弘晴第二回不给面子了,何明福当真是又气又怕,奈何却又没胆子跟弘晴较真,只能是尴尬地吭哧了一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侧坐在一旁的扬州知府车铭,那小样子还真就应了“病急乱投医”这么句老话——车铭跟何明福的恩怨由来已久,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又怎可能在此时帮着何明福转圜,自然是装作没瞅见何明福的求助之目光,依旧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


  “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何大人就代本贝勒前去,向一众盐商们致个歉意,明日公堂上再行商议便是了,去罢。”


  弘晴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何明福再多啰唣的机会,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何明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无奈地躬身行了个礼,灰溜溜地退出了会客厅堂,自去与等候在“天星楼”的众盐商们商议对策不提。


  “车大人,本贝勒有个私人的问题要问,不知车大人方便否?”


  弘晴没理会何明福的请辞,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侧坐在一旁的车铭,沉吟着问了一句道。


  “贝勒爷有甚吩咐只管直言,但凡下官能知的,自不敢相瞒。”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车铭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一欠身,恭谨万分地应答道。


  “嗯,如此最好,本贝勒听闻三十六年带头大闹金陵贡院的邬思道与车大人有着多年的同窗之谊,不知可有此事?”


  弘晴也没矫情,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便开了口。


  “啊,这……”一听弘晴问起此事,车铭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额头上瞬间便见了汗,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故人(一)


  弘晴之所以将车铭单独留下,并非是真对其青眼有加之故,而是想着探问一下邬思道的下落,没旁的,对于前世所见识的电视剧里那位神算一般的人物,弘晴还是有着不小的忌惮之心的,自是想着能揽为己用,若是不成,那只好行人道毁灭之事了的,总好过被四爷揽了过去,实际上,前几年弘晴便已让“麒麟商号”金陵分号的人手留意邬思道的行踪,可惜却从来不曾有所发现,此番来江南更是没忘向曹寅以及巴锡私下打探此人的消息,奈何这两位江南地面的巨头也不知邬思道这个钦犯究竟藏在了哪儿,这会儿找车铭询问,其实也就是存个万一的想头罢了,只是一见车铭这等心虚之状,心中的疑窦顿时便大起了,这便面色一沉,满是不悦状地诈了车铭一句道。


  “啊,不,贝勒爷,您误会了,下官确曾与邬思道有过同窗之谊,只是自南闺案发时起,便与此人再无联系,下官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于您。”


  这一见弘晴变了脸,车铭当即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冷汗淋漓不已,却顾不得去擦拭上一下,紧赶着一欠身,心慌意乱地解释了一通。


  “嗯,那便好,本贝勒此番出京之前,皇玛法可是有过交待,说是三十六年春闺之事虽说是事出有因,然,率众冲击贡院却也不是举子所应为之事,既是有辱斯文,更兼践踏律法,实不可忍也,今,事已过了八年有余,元凶却兀自在逃,成何体统,着本贝勒来江南之际便宜行事,车大人若是有所发现,还请即刻报与本贝勒知,以免自误。”


  自穿越来这个朝代起,已是四年半的时间了,弘晴自是清楚这朝代与前世记忆里的有着不小的区别,尽管在大势上大体相当,可细节上却有着许许多多的差异,旁的不说,连乾隆帝都提早出生了,又有啥事是不可能的,正因为此,弘晴对前世那会儿所知的车铭与邬思道之间有私怨一事也不敢十分的肯定,不过么,诈唬其一下倒也无妨,这便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扛出来挥舞了一下,就是想看看车铭会否玩上出“卖友求荣”的戏码。


  “贝勒爷请放心,下官若是有了消息,自当紧着来报。”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车铭的眼睛猛然便是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恭谦地敷衍了一句道。


  有问题,这厮一准是有消息瞒着不报,嘿,看样子这回还真有可能找到邬思道这条大鱼来着!


  车铭的眼神变幻虽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可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心中一栋之下,已是有了些猜想,然则弘晴却是并不打算就此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道:“车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嘿,若是知情不报,可是与叛逆同坐之后果,想来车大人是分得清轻重的,本贝勒忙了一上午,有些疲了,尔这就道乏罢。”


  “是,下官告退。”


  车铭根子在京师,自是早就得知了弘晴要来扬州的事儿,只是八爷那头并无特别的交待,车铭自是不知晓该以何等姿态来面对弘晴,加之先前被弘晴的诈唬弄得个心神不宁,自是更不愿再跟弘晴独处,此际一听弘晴下了逐客令,当真是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逃也似地离去了。


  这老小子还真是滑不留手的主儿,得,走着瞧好了。


  眼瞅着车铭匆匆而去的背影,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不屑地撇了下嘴,趁着左右无人在,站起了身来,毫无形象可言地伸了个懒腰,好生舒展了下筋骨,刚想着让观雨去传些膳食,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刚到了口边的话也就此咽回了肚子里去了。


  “启禀小王爷,京师来了密信,请您过目。”


  李敏行一行进了大厅,刚好瞅见弘晴张口欲言,脚步自不免为之一顿,可也没多想,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抖手,从怀中取出了根小铜管,双手捧着,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弘晴正自记挂着京师里的局势,这一见飞鸽传信已至,立马来了精神,也没多言,伸手便将小铜管接了过来,熟稔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取出了卷写满了密文的纸条,飞快地过了一番,大松了口气之余,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丝古怪的神色。


  “小王爷,京师那头……”


  一见弘晴脸色怪异,李敏行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误以为京中情形不妙,关心则乱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没事,小串子胡同一切都安好,此番十六阿哥算是精彩演出了一回,只是却平白便宜了佟家,隆科多那老小子算是苦尽甘来了,一家伙便顶了托合齐的位置,还真是有趣得紧。”


  弘晴微微地摇了摇头,简单地解说了一番,看似神情淡然,实则内心里却并不平静,此无它,托合齐被掀翻本就是弘晴预料中事,就算没有八爷一方的反戈一击,老爷子也断然不会容忍跟太子厮混成一团的托合齐再这么逍遥下去,就算没弘晴今番这般部署,托合齐早晚也得下台,然则隆科多的一飞冲天却显然大出弘晴的预料之外,这等局势下,弘晴也不晓得老隆的突然蹿起究竟会对接下来的朝局有多深远的影响。


  “小王爷英明。”


  作为弘晴最贴身的侍卫统领,李敏行对弘晴大多数的部署自是都清楚得很,也知晓京师的局势其实微妙得很,别看小串子胡同一案中己方准备得相当之充分,可面对着却是诸多阿哥们的联手,胜出的几率其实当真不高,至少李敏行本人就始终是担着心事的,此际一听事情已然完美解决了,心中久悬的大石头自也就此落了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忙乎了一晌午,爷可是饿得紧了,这就传令备膳去罢。”


  京中的局势也不是一早一夕能算个分明的,再说了,有陈老夫子在府中坐镇,弘晴还真就不甚担心三爷会吃啥亏的,一念及此,弘晴自是懒得再去分析朝局的变化趋势,拍了拍手,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向房外行了去,只不过没多久却又转了回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道:“禀小王爷,董成斌等几个小子在驿站外求见。”


  “嗯?唔……,宣罢。”


  一听是董成斌等人来访,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此无它,只因弘晴已然猜出了这群公子哥的来意,无非是前来打探消息的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然则话又说回来了,从这几个公子哥里套些话出来或许能派上点用场也说不定,有鉴于此,弘晴也仅仅只是稍一思忖,便应允了众公子哥的请见。


  “喳!”


  弘晴既已是如此说了,李敏行自不会有甚异议,这便应了一声,疾步行出了会客厅,不旋踵,已是陪着董成斌等数名公子哥又从外头行了进来。


  “草民董成斌(孙正涛、王存淼)叩见小王爷!”


  一行公子哥显然是以董成斌为首,一见到高坐在厅堂正中的弘晴,立马尽皆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诸位兄台不必如此,都且请起罢。”


  既是打算从这几位公子哥口中套些消息,弘晴自是不吝作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不等众人行礼到位,已是站起了身来,上前数步,虚虚一扶,很是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几位公子哥此番前来并非是真的来访友的,而是受了各自父亲的嘱托,前来请弘晴去与宴的,来之前,还真担心弘晴会不讲情面,实际上,众公子哥与弘晴之间也真谈不上有甚交情可言的,当初之所以能得弘晴援手,更得以入住王府,那都是穆宁的面子,这一点,众公子哥们自都心中有数,可此际一见弘晴如此和蔼,紧绷着的心弦自也就松下了大半,但却不敢有所失礼,依旧是坚持着行完了大礼,这才齐齐谢了恩,各自站将起来。


  “诸位兄台都请坐罢,来人,上茶!”


  弘晴很是客气地一摆手,示意众人落座,而后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随侍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各自退出了厅堂。


  “小王爷,去岁京师一事全有赖您援手,若不然,我等怕都难逃一劫,此恩此情,我等没齿难忘,今儿个难得您来了扬州,我等特备了些薄酒,还请小王爷能赏脸一行。”


  这一见弘晴如此和煦,几名公子哥心中尚存的紧张感也就此烟消云淡了去,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董成斌率先开了口,套着近乎地发出了邀宴的请求。


  “唔……”董成斌这话一出,弘晴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沉吟了良久,却始终不发一言。


  第二百六十三故人(二)


  这一见弘晴半晌没个答复,董成斌刚松下来的心弦立马又紧绷了起来,要知道面前这位主儿可是有着“官场杀星”之称,手段向来狠辣无比,此番更是挟圣旨而来,真要是又行霹雳手段的话,这扬州城内怕不知又得有多少人倾家荡产了去的,正因为此,董成斌的心立马就虚了,赶忙挤出几丝强笑,忐忑不安地解释了一番。


  “董兄言重了,前番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也,实不足挂齿,本贝勒素来不好热闹,这酒筵么,也就免了罢,倒是我等多日未见,却须得好生叙叙才是,这样好了,本贝勒也尚未用膳,不若便就一起在这驿站里小酌一番,倒也能尽兴上一场,不知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天星楼”的酒筵,弘晴是肯定不会去的,别说董成斌等人来请了,便是满扬州官员们齐齐来请,弘晴也断然不会赴宴,这不单是为了避嫌,更是一种姿态,要表现出来的便是高压,如此一来,才有可能诱使众盐商们耍出昏招,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没打算在这扬州城里长驻,想的便是能尽快破局,自然不会轻易跟盐商们发生甚不必要的瓜葛,当然了,赴宴可以不去,可留董成斌等人一并饮宴却是无妨,打的便是探听虚实之主意。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不止是董成斌傻眼了,其余几位公子哥也全都呆愣住了,没旁的,他们的父辈如今还都在“天星楼”里坐等着,他们几个做儿子的请不来人也就罢了,居然自己留在驿站吃吃喝喝,怎么看也不像回事儿,问题是弘晴都已发出了邀请,不答应的话,那可就是不给弘晴面子了,那后果可不是众公子哥们能承受得起的。


  “小王爷如此盛情相邀,我等自当欣然从命,只是来前仓促,恐须得告知家中一声,还请小王爷通融则个。”


  一众公子哥中显然是孙正涛反应最快,紧赶着应承了弘晴的邀宴的同时,也找出了个去通风报信的理由。


  “这个自然,诸位兄台请自便也好,本贝勒这就叫人备膳,我等今日须得好生畅饮上一回。”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知孙正涛所言的通知家中是虚,紧赶着去“天星楼”报信才是真,不过么,却也不想说破,而是笑着点头应允了下来。


  “多谢小王爷美意,且容在下去去便回。”


  这一见弘晴没有甚刁难之意,孙正涛忐忑的心自是安定了不少,紧赶着告了声罪,匆匆退出了厅堂,自去派人通禀“天星楼”候着的一众人等。


  “天星楼”,号称扬州第一楼,历史可追溯到元朝初年,尽管屡经战火洗劫,数番重建,可扬州第一酒楼的招牌却是始终不倒,往日里便是扬州城中最繁华的所在,而今日就更是富贵满楼,但凡扬州城里有分量的盐商都已在楼中端坐,不仅如此,扬州大小官员们也尽在其中,甚至连素来不睦的两大巨头——两淮盐运使何明福与扬州知府车铭皆位列其中,整整三层的酒楼愣是被挤得个满满当当的,唯独三楼的主席却是空出了一位,而这空着的恰恰就是主位,等的么,自然就是弘晴这位钦差贝勒,他不到,这酒筵自然也就开不得。


  主位两旁乃是贵宾席,坐着的自然就是何、车两大巨头,至于另外四名陪客么,除了四大总商之外更有何人,左手边,坐何明福下首的是个黑壮的汉子,满脸的横肉,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商贾气息,倒是江湖匪气十足,这人正是眼下总商里拍第一位的刘八女,至于其下首那名有若笑弥佛般的中年胖子么,却是董家的家主董文涛,而对面坐在车铭下首的精瘦中年名叫王潘寿,正是王家之家主,其子王存淼娶了曹寅的三女儿,而其妹则许给了曹寅为二房,与曹家算是世交加姻亲,至于坐在最末席的则是孙家的家主孙万全,此六人虽都端坐着不动,气质迥异,可神情却都是一般无二的木然,谁都不肯开口言事,尽皆缄默而坐,他们不开口,酒楼里诸般人等自也就没谁敢放肆的,于是乎,原本该是喧嚣的酒楼此刻却宛若鬼蜮般死寂。


  “咚咚咚……”


  一派的死寂中,一阵脚步声突然在楼道里响了起来,三楼端坐着的所有人等立马精神为之一振,目光齐刷刷地便向楼道口扫了过去,那等架势顿时便令一名刚冲上了三楼的家丁傻愣在了当场,腿脚发软之下,险些就此滚下了楼去。


  “何事,嗯?”


  这一见闯上了楼来的是自家府上的家丁,原本木然端坐着的王潘寿顿时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再一见那家丁愣头懵脑的样子,自是更怒了几分,这便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啊,各位老爷,我家少爷说了,钦差大人在驿站设了酒筵,说是要与诸位公子好生畅饮,就不来‘天星楼’了,请各位老爷看着办便是了。”


  前来报信的家丁一见自家老爷动了气,身子不由地便哆嗦了一下,哪敢再多耽搁,赶忙将王存淼交待的话语转述了一番。


  “嗡……”


  一听弘晴不来了,原本安静的酒楼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小盐商与官员们全都哄乱了起来,一时间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哼!”


  刘八女向来就不是啥善男信女,自忖后台硬扎,平日里别说瞧不起一众同济,便是连何明福这个正管都看不在眼里,此际一听弘晴居然放了自己的鸽子,怒火立马狂涌了起来,也不管旁人作何感想,怒哼了一声,站将起来,二话不说地便下了楼,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径自打道回府去了。


  “唉,二位大人,您看这……”


  刘八女可以强势,其余盐商们却是没那个胆子,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实力仅次于刘八女的董文涛率先开了口,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哎呀,瞧下官这个记性,衙门里还有一案子未曾审完,须臾耽搁不得,何大人海涵,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车铭本就跟何明福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此来本就是要迎奉弘晴的,这一听弘晴不来了,他自是片刻都不想多留,这就起了身,打了个哈哈,随便找了个借口,也不管何明福答应还是不答应,一甩大袖子,自顾自地便下了楼,只留下一众人等在那儿目瞪口呆不已。


  “何大人海涵,下官也有事要办,就不多留了,告辞。”


  “何大人见谅,下官另有俗务在身,告辞,告辞。”


  ……


  车铭这么一走,隶属扬州府的大小官员们自也都有样学样,纷纷找了个借口便即尽皆散了去,楼中除了一众盐商之外,就只剩下盐运使衙门的官员们还勉强地呆在各自的座位上,可看神情,也都是想着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的。


  “唉,都散了罢。”


  眼瞅着好端端的接风洗尘宴弄成了这般模样,何明福当真心灰意冷得很,自忖此番怕是过不得关去了,哪还有心再在此处多呆的,摇头叹息了一声,丢下句交待,便也跟着走了人,他这么一走,盐运使衙门的大小官员们自是都有样学样地走了个精光,剩下的盐商们见状,自也没了宴饮的兴致,也都乱哄哄地散了个干净,一场本该是隆重无比的酒筵就这么还没开始便宣告夭折了去……


  驿站厨师的手艺一般,又没啥特别的准备,能端上席面的菜肴自是普通得很,也就是些家常饭菜而已,至于酒么,倒是好酒,不过不是驿站提供的,而是弘晴随船从京师里带来的御赐佳酿,只是一众公子哥们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酒菜本身上,而是变着法子讨弘晴的开心,话匣子一打开,自然就不怎么收得住,大半个下午宴饮下来,气氛倒也算是融洽得很。


  酒足饭饱之后,众公子哥们自然是满意而归,而弘晴也同样是大有所得,与从曹寅处得来的消息一一对应之下,对扬州盐商的道道确是多了不少的了解,当然了,离着摸透情况却是还差得远了些,不过么,弘晴却并不着急,左右时间还有的是,慢慢再下些功夫也就该差不多了,心情放松之下,困意也就起了,送完了客,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即上了榻,舒舒服服地梦周公去了,这一睡便睡到了华灯初上,这才惬意地起了床,打算叫上份晚膳,先好生用了再计较其余。


  “禀小王爷,王存淼与其父一道来了,已在外头等候了多时,请小王爷明示。”弘晴的想法无疑很美好,可惜却实现不了,这不,他才刚下了榻,一个懒腰都还没伸完呢,就见李敏行已从门外探进了个头来,一见弘晴已是起了,这便紧赶着抢到了近前,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第二百六十四密议(一)


  一听王家父子来了,弘晴立马便猜知了对方的来意,心中一动,已是有了计较,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已有了命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观雨,去,传膳!”


  与王家父子的会面显然不是短时间里能结束得了的,弘晴可不想饿坏了自个儿,待得李敏行一离去,弘晴便即踱到了房门口,朝着侍候在房外的观雨招呼了一声。


  “好叻,主子,您等着,小的去去便来。”


  观雨就一皮猴子,跟刘三儿简直就一模子里印出来的,嬉笑间便已跑得没了影子,那等跳脱状一出,弘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跟他计较,背着手又踱回了房中,一边坐等着晚膳的到来,一边细细地琢磨着与王家父子的交涉之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王家父子忐忑不安地在驿站书房里呆坐着,却说扬州城外最大的镇子刘家镇最豪华的一处大宅院中,光着膀子的刘八女在宽敞的厅堂来有若怒狮般来回踱着步,气息急而又重,显然心烦意燥得很,这等架势一出,侍候在一旁的诸多下人们全都被吓得大气都不敢随便喘上一口,个个噤若寒蝉,唯恐一不小心之下,家主的无名火就会发泄到自个儿的头上。


  “报,老爷,消息到了!”


  就在这等难耐的死寂中,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骤然响起,却见一名身材壮硕的家丁飞奔着跑上了堂来,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紧赶着便冲到了刘八女的身前,一边将手中拽着的枚小铜管高高举过头顶,一边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


  刘八女显然等的便是这个消息的到来,这一听那名家丁如此说法,眉宇间立马闪过了一丝激动之色,口中叫了声好,手下也不慢,一把便将小铜管抢到了手中,熟稔地旋开了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张写满了字的卷纸,摊将开来,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脸色瞬间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手一拽,已是将小纸条揉成了团,低着头,在大堂上急速地来回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个不停,良久之后,猛地站住了脚,一挥手,阴冷地断喝道:“尔等全都退下!”


  “是,老爷。”


  刘八女生性残暴,下人们无有不怕其者,此际一听刘八女喝退,自是谁都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尽皆逃也似地都退出了厅堂,只剩下那名前来禀事的家丁还战战兢兢地恭候着刘八女的进一步指示。


  “去,给那边递个话,‘补天计划’即刻开始,若是再失手,那就让那老贼婆自己提头来见,爷不养闲人!”


  待得厅中诸般人等尽皆退下之后,刘八女满脸狰狞地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是!”


  一听此言,前来禀事的家丁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但却不敢多言,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厅外奔了去。


  “慢着,你去跟着,给爷好生盯住了,有甚消息即刻来报,去罢!”


  没等那名家丁走到厅口,不甚放心的刘八女又从其身后加了一句道。


  “是,小的这就去!”


  一听刘八女加了这么一句,那名家丁面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却不敢有甚怨言,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进了夜色之中,瞬息间便已是没了踪影。


  “唉……”


  家丁去后,刘八女木讷讷地发了好一阵子的呆,而后仰头长叹了一声,满脸疲惫之色地瘫软在了太师椅上,毫无疑问,先前所下的那个决断对其来说,并不那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沉重得很,奈何事情却不是其所能自决的,纵使万般不愿,却也没得选择,而今命令已下,刘八女也就只能祈祷上苍能有所保佑了的,至于上苍会否答应,那就只有老天爷才晓得了的……


  就在刘八女唉声叹气的当口上,在驿站书房已是等待了多时的王家父子同样心情忐忑得很,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的“恶名”可是远扬啊,谁都知道弘晴心狠,所过之处,乌纱帽可是滚滚落地来着,此番初一到扬州,又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甚至连官场惯例的接风洗尘宴都不出席,摆明了就是要下狠手的架势,王家身为总商,屁股底下自然也干净不了,哪怕有着曹寅这么层关系在,可能不能派上用场,还尚在未定之天,自由不得王家父子不忧心忡忡的。


  “草民王潘寿(王存淼)叩见小王爷!”


  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弘晴已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自忐忑不安的王家父子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如触电般跳了起来,各自抢上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王老伯客气了,快快请起,本贝勒与存淼老弟是朋友,说起来,您可是长辈来着,行如此大礼,岂不折煞本贝勒了,来,坐下说,坐下说。”


  玩虚活那套把戏,弘晴本就是行家里手,这会儿既是有用得着王潘寿之处,自是乐得表现一下礼贤下士,不等王潘寿将大礼行完,弘晴已是疾步抢了上去,很是客气地伸手扶住了王潘寿的胳膊,好言抚慰了其一番。


  “谢小王爷隆恩,草民冒昧来访,多有打搅,还请您多多担待则个。”


  王潘寿常年混迹官场,对官场的众生态自是清楚得很,哪怕弘晴如此这般地客气相待,他也不敢掉以轻心,态度始终恭谦得很。


  “不妨事,本贝勒早知王老伯乃性情中人,本该早去拜访才是,奈何俗务缠身,尚未得便,却让老伯移驾前来,倒是本贝勒的不是了,哦,对了,本贝勒离开金陵前,曹大人还托本贝勒向老伯问安来着。”


  弘晴一边体贴地虚扶着王潘寿的胳膊,将其让到了客座上,一边笑呵呵地拉着家常,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


  “有劳小王爷了,啊,小王爷不说,草民还差点忘了,今儿个傍晚时分,曹大人倒是派人送来了封信,说是舍妹与小双儿打算近几日回乡来看看,若是得便,还请小王爷多加照应一二。”


  一听弘晴话里提到了曹寅,王潘寿忐忑的心立马稍安了些,这便顺着弘晴的话头,假作无意状地点出了曹双儿要来的事情。


  “该当的,该当的,来人,换茶!”


  对于曹双儿这个精灵一般的小丫头,弘晴有着种莫名的好感,至于这等好感起自何处么,就连弘晴自己都说不清楚,此际一听曹双儿要来,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荡,脸色不由自主地便有些发烧了起来,实不愿在此际多谈此事,这便赶忙敷衍了两声,旋即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颇有些心虚地规避了过去。


  “小王爷此番能来扬州指导盐务,我等可是都期盼多时了,但消有您在,两淮盐务定能大有进展,此一条,草民可是认准了的。”


  虽说有了曹寅的来信说明,可王潘寿却是不敢掉以轻心,在摸不清弘晴之意向前,自是谨慎得很,开口便是称颂不已。


  “王老伯这话可就过喽,本贝勒到此,也不知该有多少人食不下咽了呢,嘿,不瞒王老伯,圣上对两淮盐务可是不满得紧了,打三十年自今,举国人口已是增了近一倍,可这两淮盐税却仅仅只多了不到三成,个中蹊跷颇多啊,王老伯您说呢,嗯?”


  说到正事上头,弘晴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也没打算隐瞒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直截了当地便将两淮盐务的问题挑明了出来,顿时便令王潘寿冷汗狂淌不已。


  “小王爷说的是,只是,啊,只是个中却是别有缘由来着,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物价飞涨,用工成本也增得飞快,可盐价却是一成不变,我等也是勉力维持罢了,实非,呵呵,实非刻意压低税款,此一条,我等也是有苦难言啊,还请小王爷明鉴。”


  身为四大总商之一,王潘寿的屁股自然干净不到哪去,又不清楚弘晴到底打算如何对待自己,自不敢说将话说实了,也就只能是苦笑着拿些托辞出来敷衍,当然了,敷衍归敷衍,内里还隐藏着一层用心,那便是试探一下弘晴到底对盐业之道懂得多少。


  “王老伯这话可就有些不甚实诚了,嘿,物价再如何涨与盐税又有何干耶?须知朝廷律法可是明文规定了税额的,按票额纳税乃是盐商的本分,一引(约合二百斤)四两六钱银子,比之前明的六两四钱银子,已是降低了近半,可世面所售之盐价却略高于前明,个中利润怕是不少了罢,说及物价、用工之费用么,怕不比前明多罢,这账,想来王老伯算得比本贝勒更清楚,如此说来,王老伯的解释该是有些说不通了罢,嗯?”弘晴多精明的个人,既是敢来扬州,自然不会打无把握的仗,该了解的道道自是早就去摸个透彻了,又怎会被王潘寿这么番似是而非的话给糊弄了过去,但听弘晴一声冷笑,已是板着手指跟王潘寿细细地算起了经济账来,直算得王潘寿汗流浃背不已。


  第二百六十五密议(二)


  王潘寿尽管没少听闻弘晴的厉害,也有着曹寅的提醒,可毕竟不曾亲身经历过,自不免有些托大,以为弘晴就算再能,也不过就是一十岁出头的小儿罢了,不说旁的,光是见识就强不到哪去,正是有着这等心理,王潘寿才会起了试探弘晴的心思,可却万万没想到弘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番分析下来,顿时便令王潘寿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了。


  “王老伯无须紧张,对您,本贝勒还是信得过的,曹大人可是没少向本贝勒推荐您,若是此番差使能得王老伯鼎力相助,本贝勒也就可以轻松许多了的。”


  弘晴掌控局面的能力早就炉火纯青了的,这一见已然压服了王潘寿,自是不会过于己甚,这便笑着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很是和煦地出言安抚了王潘寿一把。


  “能为小王爷效力,实草民三生之幸也,自不敢辞!”


  尽管心惊于弘晴的见识,可王潘寿却并未打算就此投效,不过么,话却是说得极为的动听,若不是眼神里微微闪过的几丝精芒的话,指不定还真就能将弘晴给瞒了过去。


  “王老伯能有此心便好,本贝勒安心矣,唔,还是先前那个话题,本贝勒很是好奇这盐税为何不曾跟着人口增长,还请王老伯不吝赐教。”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观颜察色的能耐绝对是满天下顶儿尖的人物,尽管王潘寿眼神里的精芒只是一闪而过,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法眼,不过么,弘晴却也没打算点破,而是笑呵呵地谢了一句,旋即便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死揪住核心问题不放,不给王潘寿留下丝毫躲闪的余地。


  “这,这……”


  一听弘晴又将话题给扭到了此处,王潘寿心里头顿时有若吃了黄连般直发苦,不为别的,只因他先前刚说了要帮衬着弘晴,这会儿自不好推说不知详情,可待要说么,他自个儿手脚也当真干净不到哪去,万一要是被弘晴就此揪住不放,治起罪来,他王潘寿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存淼,你来说,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潘寿这等吞吞吐吐的样子一出,弘晴原本笑盈盈的脸立马便有若翻书般地沉了下来,但并未再催逼于其,而是侧头望向了侍立在其父身后侧的王存淼,声线微冷地问了一句道。


  “我……,好叫小王爷得知,盐税只所以不增,概因私盐泛滥之故。”


  冷不丁听得弘晴点了自个儿的名,王存淼立马便是一阵心慌,挣扎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着牙给出了答案。


  “嗯,接着说。”


  王存淼所言虽是实情,可不过只是泛泛之谈罢了,压根儿就不曾切入实际,这么个答案自然不能让弘晴感到满意,不过么,倒也没就此发作王家父子,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道。


  “回小王爷的话,私盐者不外两种运作之模式,一者为夹带,也即是以少盐引而多装盐,至于其二便是公然贩运私盐,无论哪种,都须得打通各方之关节,非寻常人可为之。”


  王存淼到底年轻,被弘晴这么一逼,心已是微慌,忙不迭地偷眼看了看其父的脸色,待得见其父不动声色地颔了下首,这才赶紧收敛了下心神,谨慎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前番你王家运往京师的盐船走的便是第一条道了,本贝勒没说错罢,嗯?”


  整顿盐务乃是件极其艰巨的任务,这一点,早在离京之前,弘晴便已是心中有数了的,真要想办得顺利,非得有四大总商中人配合不可,这也正是弘晴先到曹府的根由之所在,为的便是能将王家引以为用,不过么,若是以为有了曹寅的配合,王家就一准肯帮忙,那可就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去,真要想拿下王家,还须得费上不少的心力,有鉴于此,弘晴并未因王存淼的配合态度而欢欣鼓舞,而是不甚客气地揭开了王家前番夹带私盐一事。


  “小王爷明鉴,我王家还算是好的了,那刘……”


  王存淼毕竟是年轻气盛,被弘晴这么一说,脸上顿时便挂不住了,亢声便要辩解上一番。


  “咳咳。”


  没等王存淼将话说完,王潘寿已是重重地假咳了两声,顿时便令王存淼猛然惊醒了过来,尴尬万分地收住了口,呐呐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去看弘晴的脸。


  “王老伯何必如此,嘿,真以为本贝勒对盐道上的事儿一无所知么?这么说罢,那刘八女便是本贝勒此番要扳倒的首要目标,当然了,若是有人要以身相替,本贝勒也不会客气,左右四大盐商不听使唤,全都更换了也没甚了不得的。”


  王潘寿这么一假咳,弘晴当即就变脸了,不仅毫无顾忌地点出了此行要打击的目标,更是不留情面地狠训了王潘寿一把,直训得王潘寿面红耳赤不已,却愣是不敢顶上一句。


  “小王爷英明过人,草民是一早就知晓的,只是那刘八女,呵呵,非是草民妄测,其来头怕是并不在小王爷之下,您若是真用强,那……”


  王潘寿虽是颇具城府之辈,可当着儿子的面,被弘晴如此训斥,脸上也同样有些挂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语带暗示地反诘了一把。


  呵,还真是个老滑头,跟咱玩起激将法来了,有点意思了!


  弘晴可是谈判的绝顶高手,只一听,便已明了了王潘寿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激弘晴去砸刘八女的牌子,他也好能躲过一劫,这么点小用心,在弘晴看来,着实是不堪得紧。


  “有甚了不得的,不就是本贝勒那素来广交天下的八叔站在其后么,那又如何,区区一盐商耳,竟敢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便是八叔在此,也不敢说三道四,更遑论其门下一条狗了,杀了就杀了,何足道哉。”


  尽管明知道王潘寿的用心何在,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不屑地撇了下嘴,一口便道破了刘八女的来历,不仅如此,煞气不单不减,反倒是蒸腾而起了,直惊得王家父子尽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王爷,您,您怕是有所不知啊,那刘八女势力极大,不说官面上人人都给其几分面子,就是江湖上,也无人敢跟其作对,若是不留神,恐难免遭其暗算,万事还须得小心为妥。”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杀气腾腾,王潘寿心惊之余,还真就怕弘晴吃了大亏,万一要是迁怒于他王家,那后果可不是区区一王家所能承受得了的,没奈何,只好赶忙出言劝解了一番。


  “王老伯只管放心便是了,本贝勒心中有数,断不会轻举妄动的,不过呢,本贝勒却是万不会放过刘八女这等鼠辈,此一条还须得王老伯多多配合,方才有稳妥解决之可能,就不知王老伯可肯相助否?”


  该威胁的已是威胁过了,该透的口风也已是透完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兜圈子,这便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早前问过的问题上。


  “还请小王爷示下,但消草民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一听弘晴又转回到了这么个问题上,显然是瞧破了自个儿先前的豪言不过是敷衍罢了,饶是王潘寿城府再深,也不禁为之老脸发红不已,暗自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平抑住了激荡不已的心情,神情慎重地欠了下身,谨慎地表了态。


  “好,要的便是这话,王老伯放心好了,本贝勒断非强人所难之辈,要王老伯办的事也并不算难,说起来就三条,一么,那便是请王老伯暗自收集些刘八女其人欺男霸女之恶迹,若能拿到实证,自是更佳,其二,王老伯常走盐运,想来对道上的消息颇有门路,还请王老伯随时留意刘八女那头的举动,若有贩运私盐之事,及早告知本贝勒,至于其三么,王老伯前番运盐京师时夹带私盐一事既已被户部侦知,本贝勒必须有所处分,这一条还请王老伯海涵则个,就此三条,不知王老伯可能办到否?”


  王潘寿这话明显比先前那等豪言要保守了许多,不过么,弘晴却知晓此番回答才是王潘寿的真心话,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欣慰的笑容,击掌叫了声好之后,将所要求的三条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就此三条么?”


  王潘寿原本都已是等着弘晴狮子大开口了,却万万没想到弘晴提出的仅仅只是这么不甚起眼的三个要求,心中疑窦大起之下,疑问之言不由地便脱口而出了,待得话一出口,猛然又察觉到不妥,老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


  “不错,就此三条,王老伯可能办到否?”


  弘晴自然不可能将破局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王潘寿的身上,早就别有安排,不过么,能得王潘寿这等地头蛇的配合,对破局的好处自是不消说的多,当然了,具体破局计划,弘晴却是不会在此时说破的,也就只是笑着点头应答了一句道。


  “好,草民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为小王爷办到此三条!”这一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王潘寿忐忑的心也就此稍安了下来,没再多犹豫,干脆地便给出了承诺。


  第二百六十六章严查令(一)


  “钦差驾到,回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着,转眼间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终于一阵喝道声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不多会,便见旌旗招展中,数百王府侍卫簇拥着顶八抬大轿从街角处转了出来,早已等得心焦的众官员们顿时尽皆为之精神一凛,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迤逦而来的大队人马。


  “落轿!”


  随着一声断喝,缓缓行到了衙门口的大轿子便已是落了地,便即有两名侍卫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掀开了帘子,但见弘晴一哈腰,已是从轿子里行了出来。


  “下官等叩见钦差大人!”


  一见弘晴已然露了面,何明福与车铭两位主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先后抢到了近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他俩这么一跪下,等候在衙门口处的官吏们自也都跟着跪满了一地。


  “都免了罢。”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拜,弘晴的脸上却是半点笑意全无,仅仅只是虚抬了下手,神情淡然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隆恩。”


  能混官场的都不是傻子,这一见弘晴淡然的神情里隐隐有着股煞气在流转,原本就忐忑的心自不免更不安了几分,再一联想到弘晴素来的心狠手辣,就没谁不怕弘晴的第一把火会烧到自家头上的,于是乎,整齐谢恩的声音也就很明显带上了几丝的颤音。


  “晴贝勒,您请!”


  若论心中的不安,何明福绝对排在头一个,概因身为盐运使衙门的负责人,自是须得为盐务上的岔子负首要责任,弘晴若是要新官上任先放火的话,那一准是先烧到他何明福的头上,念及弘晴过往的手段,要说不怕,又怎生可能,只是在这当口上,何明福却又不愿示弱,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安,强行挤出几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上前两步,朝着弘晴一欠身,恭谨地道了声请。


  “嗯,诸公也都请了罢。”


  弘晴漠然地点了点头,也没多废话,声线淡然地吩咐了一句,而后,也没管一众人等是甚反应,抬脚便行进了衙门中,径直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这一见弘晴如此做派,一众官员们的心顿时便更抽紧了几分,却也无人敢在此时有甚言语,也就只能是默默地跟着进了大堂,分成两列,按品阶高低落了位——盐运使衙门的官员品阶较高,占据了左侧,而车铭所率的扬州地方官们则站在了右手边。


  “圣上有旨!”


  弘晴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满堂官员们,而后霍然而起,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圣旨,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此举一出,方才刚站定的众官员们赶忙全都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盐务乃税赋重地,实不容有失,今盐务糜烂,朕心甚忧,……,着多罗贝勒弘晴巡抚两淮,以重整盐务事宜,所行之事皆代朕而为,诸方不得推诿,若有违者,必重惩不怠,钦此!”


  待得一众官员们跪好之后,弘晴不紧不慢地将圣旨摊将开来,略一清了下嗓子,悠扬顿挫地宣了起来。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所言并不出众官员们的意料之外,尽管这还是第一次听宣,可众官员们却早就已从不同的渠道知晓了个中内容,自是并不以为奇,齐齐谢了恩之后,也就这么起了身,视线齐齐地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很显然,在众官员们看来,圣旨如何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弘晴打算如何整顿。


  “诸公,圣旨已宣,陛下之意已明,对盐务糜烂一事,诸公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宣完了圣旨之后,弘晴并未坐下,而是躬身将卷将起来的圣旨轻轻搁在了文案上,而后一挺腰板,站直了身子,环视了一下满堂官员们,面色肃然地问了一句道。


  “……”


  死寂,一派的死寂,以车铭为首的扬州官员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不肯在盐务上多嘴,以免惹来弘晴的不快,而盐运使衙门的一众官员们则是不敢多嘴,生恐惹祸上身,于是乎,人头挤挤的大堂上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诸公都无话可说么,那好啊,本贝勒倒是要好生跟诸公说叨说叨了,我朝盐税每引只有四两六钱银子,较之前明的六两四钱银子,降幅几近一半,可世面盐价却相差仿佛,个中之巨利不可谓少罢,更别说我朝人口已是倍于前明,然,自康熙三十年至今,盐税仅增不到三成,个中究竟有何蹊跷,嗯?何大人,你来给本贝勒一个解释。”


  弘晴大场面早就见多了去了,自是不会因众官员们的沉默而有甚慌张之感,面色肃然地等了片刻,见还是无人肯出头,也就不再客气了,直截了当地点了何明福的名,要其给盐务糜烂之局面作出个解释来。


  “下官,下官……”


  身为两淮盐运使,何明福自是清楚自个儿怕是躲不过弘晴的头一棒打杀,可真到了弘晴点了名,何明福依旧是老脸发烧不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盐务出岔子,板子自然该打在他何明福的屁股上,问题是盐务的糜烂乃是长久以来的事情,可怜何明福不过才刚任了一任盐运使,这才五年不到的时间而已,要他负全责,显然有些不甚公平,只是这等不公平却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来,毕竟明知有问题而不能解决,同样是失职,一样难逃挨板子的下场,总而言之,此时此刻,无论何明福说啥都难逃一劫,正因为此,哪怕是会当众丢面子,何明福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吞吞吐吐了半晌,就是不肯说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何大人是不愿说,还是不能说,嗯?”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何明福留甚情面,不依不饶地紧逼了一句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这个下官也就仅知一二,实不敢妄言。”


  被弘晴这么一逼,何明福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胡乱地敷衍了一番。


  “无妨,何大人有甚想法皆可说将出来,本贝勒听着便是了。”


  弘晴要的便是让何明福自曝盐务一事上的污烂勾当,又岂会被其随便糊弄了过去,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吩咐道。


  “好叫钦差大人得知,下官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实不曾有甚真凭实据,也就只能是姑且一说,唔,据市井流传,说是那些盐狗子们每每在盐船上动手脚,一引本该是两百斤,可有些卑贱小人却在盐袋上动手脚,多装上了一些,前番王家与孙家便是如此,偏生不少盐船大而密实,我盐运使兵丁不足,实难以彻查分明,这才会给那帮盐狗子钻了空子去,若是能多编些丁员,或许能解决此事,奈何下官人微言轻,却是没这么能耐,今,幸得晴贝勒您来主持大局,此事或将有望也。”


  何明福虽是汉军旗人,走的是笔帖式的路子,并不曾经过科举,靠着裕亲王的提携,方才得以混到了两淮盐运使的高位上,可其人却并非呆傻之辈,恰恰相反,论及为官之道,还真有两手的,这一开口之下,倒是说得个滔滔不绝,不过么,却全是避重就轻之语,显然还是想着蒙混过关。


  “嗯,何大人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我盐运使衙门丁员不足还真是个大问题啊,本贝勒倒是有心多请些丁额,奈何朝廷自有规矩,这丁额怕是过不了朝议这一关,只是本贝勒又不能坐视盐务糜烂而不理,这样好了,本贝勒这就下个手令,通晓各省,着各省督抚协查盐运,若有发现夹带者,一律扣押充为各省之银库,另,沿线未曾发现夹带之各盐道皆须为此负责,该免的免,该杀的杀,想来有此一条在,这盐务一事还真就能彻底解决了去,何大人以为此策如何啊?”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何明福打的是甚主意,不过么,却并未出言点破,反倒是顺着何明福的答案往下延伸了开去,末了,给出了个令所有官员们尽皆目瞪口呆不已的答案。


  “嗡……”弘晴所建议的策略着实是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众官员们先是傻愣在了当场,紧接着便全都炸开了锅,满大堂里顿时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第二百六十七章严查令(二)


  “钦差大人,这怕是不妥罢,朝廷自有明文规定,盐运一事乃是我盐运使衙门专管,地方各有司皆不得擅自插手其中,若是让各省都来稽查盐运,后患恐将无穷尽也,还请钦差大人三思则个。”


  何明福到底是老官痞了,油滑归油滑,真涉及到其切身利益之际,却也不乏跟弘晴叫板一下的勇气,尤其是此际自认抓到了弘晴话语里的把柄,自是胆气顿起,亢声便抗议了一句道。


  “还请钦差大人三思!”


  “钦差大人,三思啊!”


  “盐务乱不得啊,还请钦差大人三思!”


  ……


  有了何明福的带头,一干盐运使衙门的道台们可就全都来了精神,一个叫得比一个欢快,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然则弘晴却是并不为之所动,默默地站着,静静地听着一众官员们的闹腾,眼神一扫,便已将盐运使衙门诸多官吏的反应尽收在了眼底,待得见到一名道员默默无语地独站一旁之际,弘晴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精芒,脑筋一转,已是将此人的来历全都回忆了起来。


  姬怀瑾,山西太原人氏,康熙元年生人,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康熙二十四年中进士,旋即便被外派河南兰仪任知县,五年一任满,考绩甲等,晋山东琅琊知州,五年任满,考绩又是甲等,康熙三十四年又晋河南盐道道台,一路官运算是亨通,可自打到了盐道上任之后,却是就此打住了,任完了河南道台又转任江西盐道道台,去岁又平调到了两淮盐运使衙门,还是道台级别的运司,为官素有清廉之名,可惜朝中没有后台,向上无力,蹉跎了整整十年,却是还是止步不前。


  “啪!”


  弘晴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一众官员们兀自闹腾个没完,可就没耐性再任由众官员们胡闹个没完了,这便拿起惊堂木,重重地往文案上一拍,巨大的声响顿时便令众官员们全都哑然无声地消停了下来。


  “这位道员可是姬怀瑾、姬大人么?”


  众官员虽已是安静了下来,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却都满是不屈之色,然则弘晴却丝毫不加理会,视线落在了先前保持沉默的那名道员身上,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姬怀瑾叩见钦差大人。”


  姬怀瑾素来与弘晴并无瓜葛,也就仅仅只是昨日接驾时在驿站见过一次面,还是与众道台一并觐见的,话都不曾谈过几句,自是浑然没想到弘晴居然还能记得自己,这冷不丁地听弘晴点了自己的名,姬怀瑾自不免大吃了一惊,可却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忙不迭地收敛了下心神,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大礼参拜不迭。


  “姬大人且请平身,本贝勒曾听曹织造多次提起过姬大人之能干,说姬大人既懂盐道,又精通地方吏治,算是这盐运使衙门里难得之干才,本贝勒可是久仰了。”


  弘晴煞是客气地夸奖了姬怀瑾一番,言语中又点出了曹寅的推荐,几乎就是明摆在告知姬怀瑾肯效力的话,必有重用。


  “钦差大人过誉了,下官实不敢当。”


  姬怀瑾刚入盐道之际,曾在曹寅手中任过职,是时,还是挺受曹寅的重用的,可惜好景不长,曹寅不多久就又调回了江宁织造府,姬怀瑾在盐运使衙门也就失去了依靠,加之当初春风得意时,没少得罪人,自不免备受同僚的排挤,盐运使衙门都已换了三任盐运使了,他还是在道台这一级别上打着转转,早对晋升已是断了念想的,此际猛然一听弘晴这等几乎就是白话的暗示,心中自不免起了大波澜,只是多年的宦海生涯历练下来,姬怀瑾却是不敢全信弘晴的好意,自也就不敢有甚过分的言语,仅仅只是谦逊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


  “嗯,依姬大人看来,本贝勒先前所言的各省稽查一事是否可行?”


  弘晴原也没指望几句轻巧话便能令姬怀瑾誓死效忠,对于其之谨慎,自也就不是太在意,仅仅只是和煦地点了下头,便即转入了正题。


  “回钦差大人的话,下官以为严查确是必须,然,盐务一事事涉专营,确不宜多方管理,否则后患无穷,依下官看来,整顿各盐巡营,加强稽查各处要津便足以应对夹带乃是私盐泛滥一事,个中尤以扬州为重,此下官之浅见也,还请钦差大人明断。”


  尽管因弘晴的暗示而心动不已,可姬怀瑾却不想因此而以原则来做交易,并未就此同意弘晴的提议,而是给出了更为稳妥的解决办法。


  “嗯,说得好,此策既是姬大人所提议,那便由姬大人专责办理好了,本贝勒给你整顿盐巡营之权力,有敢不服者,一律撤职法办,尔可敢为否?”


  一听姬怀瑾如此说法,弘晴不由地便乐了,不为别的,只因姬怀瑾所献之策本就是弘晴预想的控制办法,先前之所以提出各省协助稽查,本就是为了引出后头的严格控制,却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来得说呢,便被姬怀瑾道了出来,尽管因此少了个趁机教训盐运使衙门众官员的机会,可也省了弘晴一大通的口舌,自不会有甚不允之说,这便嘉许地点了点头,和煦地问了一句道。


  “下官愿担此责。”


  只要不违背自个儿的做人为官之原则,姬怀瑾自是没理由不接受弘晴重用的好意,这便紧赶着一欠身,斩钉截铁地表了态。


  “晴贝勒且慢,各地盐巡营互不隶属,皆**稽查,为的便是确保盐务之**,如今若是按您之想法办了去,万一出了差错,却不是耍的。”


  盐巡营各省都有,可归口管理却是两淮盐运使专管,说起来可是盐运使近乎一半的权力,若是没了这么条有利的胳膊,何明福这个两淮盐运使对盐道上的事情可就没了大半的发言权,自然是不能容忍弘晴如此行了去的,不待弘晴再次开口,何明福已是从旁跳了出来,高声反对道。


  “放肆,本贝勒奉旨督办盐务,负有全责,何时轮到尔区区一盐运使说三道四,但凡有所差错,本贝勒自当之,哼,别怪本贝勒丑话说在前头,再有敢在盐巡营整顿一事上胡乱作为者,一律以抗旨不尊拿办,尔还不退下!”


  弘晴压根儿就没打算跟何明福这等老官僚当庭辩论不休,这便面色一沉,双手捧起圣旨,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何明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一见弘晴抬出了圣旨,何明福尽管心中不服得紧,却也不敢再强自出头,也就只能是讪讪地退到了一旁,可心底里却是琢磨起该如何联名众盐运使衙门的官员们参弘晴一本。


  “姬大人只管放手做了去,无论要人还是要物,本贝勒无有不允者,若是各盐巡营有将领不听使唤,只管说来与本贝勒知,一切自有本贝勒为你做主,然,有一条本贝勒须得说在前头,给你两个月时间整顿,若是过后还有私盐泛滥一事,那就休怪本贝勒翻脸无情了,尔可敢应否?”


  弘晴没理会何明福的退下,也并不在意其究竟作何感想,目光炯然地注视着姬怀瑾,面色肃然地追问了一句道。


  “下官甘当军令状!”


  姬怀瑾乃是个敢担当之辈,并未被弘晴的严厉措辞所吓倒,反倒是豪气大起,干脆利落地便给出了答案。


  “好,那就这么定了,此乃御赐龙佩,本贝勒就交由尔来掌握,但凡有敢不从者,可先擒后报,望姬大人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本贝勒的厚望。”


  这一听姬怀瑾如此表态,弘晴也没再多言,更不曾询问过盐运使衙门其余官员的意见,当即便拍板定了案,一抖手,已将腰间系着的龙佩取了下来,持在手上,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让所有在场的官员们都过目了一番,而后方才朝着姬怀瑾虚虚一递。


  “下官谨遵钦差大人令谕!”姬怀瑾这些年来在官场上可谓是饱受白眼,早想着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而今,这个愿望的实现就在眼下,自不免激动得有些个难以自持,眼角也为之湿润不已,以致于应答之声竟已是哽咽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天下盐运使衙门共设七处——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山东、福建,直隶,可论及盐商之分布么,却是以两淮为首,不仅四大总商都在扬州,稍有实力的盐商也有七成在两淮辖区内,实际上,朝廷每年所发出去的盐引,除了少部分是由山东、福建的盐商所得之外,多达八成二的盐引是从两淮盐运使衙门里批放出去的,这就使得两淮盐运使衙门里的账册、档案堆积如山,哪怕弘晴仅仅是只调用了康熙三十年以来的部分,却也有着小半屋子之巨量,纵使人手足,要想彻查清楚,也不是三、两天能搞得定的,然则弘晴却并不嫌其烦,每日里乐此不疲地在故纸堆地扒拉着,每每都是一早便到,迟至华灯初上时分,方才尽兴而归,那等执着当真跟淘金的狂热有得一比了,这不,今儿个又是折腾到了天都已是黑透了方才回到了驿站,这才刚一下轿子,入眼便见数人正站在驿站大门外,借助着门上悬挂着的灯笼之亮光一看,弘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她怎么来了?


  一望见曹双儿那娇小的身形正俏生生地立在灯火阑珊处,弘晴的心弦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颤,可与此同时,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烦躁也跟着涌了起来,没旁的,要知道弘晴这少年的身躯里装着的可是成年人的思维,前世那会儿也没啥特别的“性趣”,美女虽是喜欢得紧,却并无摧残花骨朵儿的爱好,按理来说,就算会对美女动心,那也不该是曹双儿这等小不点罢,问题是心弦的颤动却是做不得假,这可就令弘晴大为不解之余,也不禁为之恼火暗生了的,当然了,恼的只是自身的莫名情绪罢了,却并非是冲着曹双儿去的。


  “草民叩见小王爷!”


  没等弘晴回过神来,就见原本站在曹双儿身旁的王存淼已是大步抢到了弘晴身前,一个规规矩矩的大礼便已是行了出来。


  “王兄不必多礼,且请平身好了。”


  尽管心绪浮乱,可到底城府深,弘晴却也不致在这当口上有甚失态的表现,面对着王存淼的大礼,弘晴自是坦然受之,待得其礼毕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自打前几天陪其父见识过弘晴的狠辣之后,王存淼已是不敢再以友人自居,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之后,方才站了起来,可也不敢站直,微微地躬着身,以示上下尊卑之分。


  “小女子曹双儿见过小王爷!”


  王存淼行过了礼之后,曹双儿微微地咬了咬唇,很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这才款款地行上了前去,朝着弘晴一福,脆生生地见了礼。


  “双儿姑娘不必如此,本贝勒不知双儿姑娘到了,让你久等了,皆本贝勒之过也。”


  这一见曹双儿婷婷袅袅地行将过来,弘晴的心又不争气地跳快了几分,待得见曹双儿给自己行了礼,弘晴的心跳已是有若撞鹿了一般,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回答的话语么,自也就显得有些个语无伦次了的。


  “呵,咯咯……”


  尽管天黑着,边上的灯笼之光也不甚亮,可弘晴这等窘态却未免太过明显了些,旁人是憋着不敢笑,可曹双儿显然没这个顾忌,忍不住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登时便令弘晴的脸都涨得个通红,至于旁边站着的众人么,却是憋笑憋得脸都快绿了。


  “王兄,双儿姑娘,此处多有不便,且到内里叙话可好?”


  怎么说都是活了两世人了,居然被个小丫头给弄得如此狼狈,还真就叫弘晴无奈得紧,可偏生这事儿纯属自己失态所至,便是想发作都找不到理由,再说了,就算有理由,只怕也没好意思朝人小姑娘发作去罢,没法子,弘晴也只能是自失地一笑,一摆手,略带一丝尴尬之色地发出了邀请。


  “小王爷,您先请。”


  尽管很想放声大笑上一番,奈何王存淼却是没那个勇气,愣是被憋得一张俊脸都扭曲得略显狰狞,这一听弘晴道了请,赶忙掩饰地一欠身,恭谦地客气了一句道。


  “嗯,双儿姑娘请。”


  有了这么个缓冲,弘晴也算是缓过了气来,这便轻吭了一声,朝着兀自笑盈盈的曹双儿一摆手,温和地邀请道。


  “嗯。”


  与弘晴的眼神只一碰,正笑着的曹双儿突然面色一红,忙不迭地低下了头,羞答答地轻吭了一声。


  晕,这小丫头才几岁,勾魂之气息就如此了得,将来可怎生得了。


  这一见曹双儿那未语先羞的样子,弘晴的心弦不由地又是一颤,当然了,恼火之心立马也跟着就起了,没好气地在心里头嘀咕了一声,也不敢再去看曹双儿那张诱人心脾的脸庞,有些个落荒而逃似地便抬脚向驿站里行了去。


  “好叫小王爷得知,再过两日便是我家二姑的生辰,家父也就想着略略操办一下,若能得小王爷赏脸光临,实是草民一家之大幸也。”


  一行人等进行了会客厅堂之后,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随侍在旁的王府侍卫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一番无甚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王存淼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烫金的请柬,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恭谦地发出了邀请。


  二姑?哦,是了,便是曹双儿的亲生母亲罢。


  一听王存淼如此说法,弘晴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想起了在曹家所见到的那位艳丽二夫人,心中一动,已是明白了王潘寿此举的用心之所在,说穿了不过是扯虎皮当大旗罢了,之所以派了曹双儿一并前来,无非是怕弘晴不肯赏这么个脸而已。


  “嗯,既是曹夫人大寿,那本贝勒自该前去随喜一番,就这么定了也罢。”


  尽管看穿了王潘寿的小算计,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怎么在意,左右后头的事儿还有不少须得用到王家的,该给其的体面,还是得给的,自也就不多犹豫,很是爽快地便应承了下来。


  “多谢小王爷成全,草民感激不尽。”


  王存淼此番奉了父命前来邀请,还真就怕弘晴不给脸面,此无它,双方之间的身份相差得实在是太大了些,就王家这么个商贾的身份,纵使有着曹寅这么层关系在,也未见便能让弘晴这等天潢贵胄之辈看在眼中,心中自也就不免忐忑得紧,此际一听弘晴如此爽快地便应允了下来,当即便兴奋得颇有些个难以自持,赶忙躬身道了声谢。


  “王兄客气了,此小事耳,何足道哉。”


  忙乎了一整天下来,弘晴此际已是疲了,实是不愿闲扯个没完,加之有着曹双儿在场,弘晴浑身的不自在,自也就懒得多啰唣,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闭上了嘴。


  “小王爷连日操劳,辛苦了,草民不敢多有打搅,这就先告辞了。”


  王存淼乃是王家继承人的身份,打小了起便没少在官场走动,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不差,这一见弘晴已是微露了逐客之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这便紧赶着出言请辞道。


  “那好,王兄且回去转告王老伯,就说后日傍晚本贝勒一准会到。”


  这一见王存淼如此识趣,弘晴自是高看了其一分,也没出言挽留,只是作出了个保证,便即端起了茶碗,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小王爷留步,草民告辞了。”


  王存淼躬身行了个礼之后,领着曹双儿便向外行了去。


  晕,这丫头……


  曹双儿乖巧地跟在王存淼的身后,一路行到了厅堂口的屏风处,在临转过屏风前,却是霍然回了下首,眉眼带笑地看了下弘晴,旋即便紧走着转过了屏风,她这一回首不打紧,却令弘晴心弦再次一颤,端在手中的茶碗险些就此打翻在了地上。


  我勒个去的,这他奶奶的算啥事啊!弘晴没好气地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搁,焦躁地起了身,在空旷的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旋即猛然顿住了脚,仰头哈哈一笑,心情瞬间已是开朗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他已是想通透了的——这或许就是穿越的后遗症罢,毕竟身体是旁人的,有些事儿既然解释不清,那就顺其自然也没啥大不了的,总而言之,心是不会骗人的,既然心动了,那就跟着心意走也未为不可,左右娶一个是娶,娶几个也是娶,大不了遇到心动的,都一股脑娶回家好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夜黑杀人夜(一)


  偌大的王家园子里挤满了人,非富即贵,大体上将扬州地面上所有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尽皆一网打尽,当然了,为曹家二夫人祝寿只是官面上的话头罢了,实际上么,就曹家二夫人这么个身份,还不值得扬州城权贵们如此巴结,大家伙之所以出现在此处,完全是听闻弘晴这个钦差贝勒也要出席之故,想要的便是能跟弘晴拉近些关系,即便不能,倘若能探听到些盐务整顿的风向,那也是好的,这不,该到的人虽是基本都已到齐了,可却无人肯去后花园里就席,宁可挨热,也要挤在前厅附近候着弘晴的到来。


  “老爷,老爷,钦差大人已到前溪桥了!”


  王家园子的前厅里,王潘寿正自红光满面地陪着何明福、车铭以及刘八女等扬州头面人物闲扯着,消瘦的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正自乐呵间,猛然见一名家丁如旋风般冲上了堂来,口中还一迭声地嚷嚷着,显然颇有失礼之处,然则王潘寿却是无心去计较,霍然便跳了起来,急冲冲地便要向外头迎了去,何明福等人见状,自也都坐不住了,紧跟着便往园门方向一涌而出,人潮涌动得当真有若洪水大发一般。


  “落轿!”


  前溪桥离着王家园子其实还有一里多的路程,园中众人列队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见一队王府侍卫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从园子前的一片林地里转了出来,缓缓地行到了近前,随着一声断喝的响起,大轿子沉稳地落了地,旋即便有两名王府侍卫一左一右地抢到了轿子旁,齐齐伸手将轿帘子卷将起来。


  “下官等(草民等)叩见钦差大人。”


  待得见到弘晴从轿子里行了出来,早已列好了队的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诸公都请平身好了。”


  弘晴今儿个可是给王家撑场面来的,自然不会将办差时的严肃带到这等场合里,脸上的笑容也就格外的和煦,叫起的声音也自柔和无比,怎么听都透着股亲民的劲儿。


  “下官等(草民等)谢钦差大人隆恩。”


  弘晴的身份摆在那儿,他可以尽情地展示和煦亲民之姿态,然则一众人等却是不敢有丁点的失礼之处,齐齐谢了恩之后,方才敢起了身。


  “晴贝勒,您能来,草民一家蓬荜生辉,三生有幸焉。”


  弘晴的到来,身为主人的王潘寿自是倍觉脸上有光,忙不迭凑上了前去,小意地讨好着,以显示自家与弘晴的关系之密切。


  “王老伯客气了,本贝勒与存淼乃是朋友,又与曹家交情匪浅,今儿个既是曹夫人大寿之时,本贝勒自当前来叨唠,有打扰处,还望王老伯多多包涵才是。”


  弘晴如此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明白王潘寿这么点小用心,不过么,却并不在意,反倒是乐意宣示一下彼此间关系的融洽。


  “不敢,不敢,晴贝勒,您里面请。”


  这一见弘晴如此给面子,王潘寿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几分,可也不敢在这大门口处闲扯个没完,赶忙侧身一让,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将弘晴往内里让了去。


  “嗯,好,诸公也都请罢。”


  弘晴温和地一笑,也没再多啰唣,一摆手,仅仅只是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园门,其余人等见状,忙不迭地全都跟在了后头……


  七里庵,扬州城北七里外的一座小山村,因着村外有座名为观文的尼姑庵,故而得名七里庵,村子并不甚大,也就几十户人家而已,地处偏僻,庵中的香火自是不旺,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大体上都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唯有老少二尼在其中吃斋诵经,又因佛门之地讲求清净,村中人等也甚少去庵中搅扰,倒也称得上佛门静地,不过么,这只是表象而已,内里却是别有乾坤,这不,满后院里挤满了劲装大汉,粗粗一算,就有三十人上下,一个个满脸横肉,怎么看都不像是善类,更别说人人手持兵刃,虽无甚喧哗之声,可煞气却是浓得惊人。


  “咯吱!”


  院子里的窖井盖突然一动,发出了声刺耳的响动,原本松松垮垮地或站或坐着的一众劲装大汉们立马全都警觉地望了过去,煞气迸发之下,顿时便令一名刚从地窖里探出头来的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我,是我刘大安啊,爷几个千万别误会。”


  从地窖里钻出来的汉子赫然就是刘八女身边最听用的家丁头目刘大安,这一见一众劲装汉子杀气尽皆冲着自己而来,心虚得紧,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


  “呵呵,爷几个请了,小的这就去见过圣母。”


  一众劲装汉子们认清了来人之后,虽都不曾开口,可煞气却是收敛了许多,刘大安见状,心遂稍安,赶忙从地窖地钻了出来,点头哈腰地作了个团团揖,多此一举地解释了几句,而后方才逃也似地快步行进了边上的主持静斋中,入眼便见一身白衣白裙的中年美妇正端坐在蒲团上,背后还侍立着一男一女,赫然正是当初在八里湾镇袭击弘晴的陆寡妇母子三人。


  “小的给圣母娘娘请安了。”


  作为刘八女身边最听用之辈,刘大安自是清楚那看似一脸和气的陆寡妇是何等凶戾之人,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走几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嗯,刘管家来了,坐罢。”


  陆寡妇很是和气地点了点头,一摆手中的拂尘,客气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小的此来也就是传个话罢了,据查,目标已到了王家园子,随行的只有百余侍卫,我家老爷让圣母自己看着办。”


  陆寡妇说是让座,可这静斋里就只有一个蒲团,还被她自己给坐着了,至于椅子么,却是一张都没有,让座一说也就是句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罢了,当然了,就算有得坐,刘大安也不敢大刺刺地跟这几位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平起平坐,也就只能是在自家肚子里狠狠地腹诽了陆寡妇一把,可脸上却是堆满了卑谦的笑容,紧赶着将带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还请刘管家去回个话,就说此事本圣母知道了,自会有所安排的。”


  陆寡妇并未给出个明确的答案,仅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声,显然并不怎么将刘八女的命令放在眼中。


  “可是……”


  一听陆寡妇如此应答,刘大安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张嘴便要问罪,只是话才刚说个开头,立马就见站在陆寡妇身后的陆鼎盛已是眉头倒竖,一股子浓烈得惊人的煞气已是勃然而起,顿时便被吓得闭紧了嘴。


  “刘管家请回罢,本圣母自有主张。”


  陆寡妇压根儿就没打算跟刘大安这等小人物多啰唣,也不给其再多言的机会,不甚客气地便下了逐客令。


  “啊,是是是,小的告辞,小的告辞。”


  刘大安虽是有些再进言上一番,可到底是没那个胆子,也就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灰溜溜地便退出了静斋,自行走密道去回禀刘八女不提。


  “娘,孩儿以为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当……”


  陆鼎盛可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儿,先前刘大安在时,他不好发言,待得刘大安一去,陆鼎盛可就再也忍不住了,没等其母有所表示,便已从后头转了出来,一躬身,紧赶着便要进言上一番。


  “嗯。”


  陆寡妇显然另有计较,不等其子将话说完,已是不甚客气地一摆手,打断了其子的进言,脸色阴晴不定地沉思着,眼中的精芒连闪不已。


  “娘亲,依孩儿看来,今夜确已是动手的最好机会了,倘若错过了,却又不知须得等到何时,若是主上怪罪下来,那……”


  陆鼎盛可是一心要报七里湾镇的一箭之仇,这会儿见其母半晌都无一言,自是心急得很,可又不敢再多言,这便朝着其妹陆嫣然使了个眼神,旋即便见陆嫣然款款地走到了陆寡妇的身前,微微一福,细声细语地进谏了一番。


  “嗯……,罢了,那就去准备罢!”


  一听陆嫣然提到了主上,陆寡妇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苦涩地闭上了眼,摇头叹息了一声,有些个不甚情愿地下了令。


  “是,孩儿遵命!”陆家兄妹都在弘晴手下吃过大亏,早就盘算着要找回场子,这一听其母终于下了决心,自是都来了精神,齐齐应了诺,昂然地退出了静斋,不多会,观文庵原本死寂的后院顿时便喧闹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章夜黑杀人夜(二)


  曹家二夫人的三十寿辰办得极为的风光,宾客如云,华盖云集,主人更是竭力奉承,好酒好菜自是不消说了的,歌舞杂耍也是应有尽有,一场大宴从华灯初上一直折腾到了戌时将尽,宾主尽欢颜,到了末了,还是弘晴率先告辞而去,不为别的,只因他乃是主宾,他若是不走,旁的客人可是没一个敢走的,只是弘晴也没让王家父子等人远送,仅仅只到了园门处,便即挥手示意所有送行之人尽皆留步。


  “下官等(草民等)恭送钦差大人。”


  尽管今日的夜宴上弘晴一直表现得很是和气,与众人说笑无忌,显得格外的平易近人,可又有谁真敢在弘晴的面前放肆的,自然是一个个尽皆毕恭毕敬地大礼相送不迭。


  “回驿站!”


  弘晴其实并不甚喜欢这等宴饮的场合,不过么,毕竟前世可是在酒场里打过无数滚的,应付起这等场合来,倒也轻松自如得很,只是酒喝得稍多了些,头却是不免稍有些昏沉,自无心跟送行人等再多啰唣,缓步行到了轿子旁,丢下句交待,便一哈腰钻进了宽敞的轿子中,往锦垫子上重重一靠,便即闭目养起了神来。


  “起轿!”


  随着一声断喝的响起,八名轿夫同时发力,宽大的轿子立马平稳而起,在一众王府侍卫们的簇拥下,沿着不算太宽的大路向位于北城门外的驿站方向缓缓而去……


  王家园子位于东城门外,离着驿站说起来并不算太远,可也有着四里地之遥,道路状况虽算是不错,可毕竟是夜路,一行人等走将起来自是不敢太快,近半个时辰过去了,这也才刚到了前溪桥边,所费的时间足足比起来时要多了整整一倍。


  前溪桥,具体来历已不可考,据说早在宋末便有此桥的存在,因建在前溪之上,故而得名前溪桥,当然了,历史久远归久远,却并不是甚名胜古迹,自然也就无甚特色可言,也就仅仅只是座普普通通的小桥而已,桥宽三丈,高么,也就仅仅只是比水面高出丈余而已,至于长度,短得只有十余丈上下,只是供前溪两岸农人过往的简易桥梁罢了,弘晴一行人等百余众到了此处,不得不将队伍拉得老长,前头的护卫都已过了桥了,可后头的侍卫们却还在离桥头的小林子里挤着,原本严整的护卫队伍自不免因之而稍显混乱。


  “嗖嗖……”


  就在弘晴所乘的大轿子方才刚刚行到桥的正中央之际,却听一声唿哨乍然而响中,机簧之声骤然大起,一阵箭雨如飞蝗般从后队两旁的林子中暴射而去,措不及防的王府侍卫们顿时便被射倒了数人,一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整个后队顿时乱成了一团。


  “杀!”


  没等一众王府侍卫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一声冷厉的断喝声又从前队左边林子里响了起来,旋即便听呐喊声暴然而起中,一群黑衣人已从树林两旁杀了出来,趁着一众王府侍卫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变,汹涌杀至的黑衣人已是毫不容情地杀到了近前,只一个突击,便已是彻底搅乱了王府侍卫们的阵脚,刀光剑影在朦胧的夜色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不要乱,前后队挡住,不许后退!”


  事起突然,尽管王府侍卫们人数众多,个人武艺也相当不凡,可在前后夹击的情形下,一时间被打得个狼狈不堪,抵挡不住的侍卫们乱纷纷地便要向桥中央拥挤而来,顿时便令护卫在轿子旁的李敏行为之大急不已,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悬着的长剑,运足了中气,发出了一声大吼。


  “杀,保护小王爷!”


  “跟贼子拼了!”


  “顶住,杀上去!”


  ……


  此番跟着弘晴出差使的众侍卫们可都是弘晴的老部下,平日里就没少受弘晴的恩惠,可以说都是用银子喂饱了的,个顶个的凶悍,尽管被来敌偷袭得阵脚大乱,可一经李敏行喝令,全都爆发出了血勇之气,不管不顾地便全都返身又杀将回去。


  众王府侍卫们虽都已是在拼命了,奈何一来桥的两端道路狭窄,兵力压根儿就无法展开,二来么,一时间又摸不清来敌的规模,应对起来自不免有些个乱上加乱,竟是无法挡住两端贼众的狂野突击,战局方一开始,王府侍卫一方已是彻底落在了下风,两头挨打,渐有不支之势,只是个中却又有差别——前队毕竟是正面迎敌,虽败却并不算乱,尽管被来袭的贼众杀得节节后退,可好歹还算有抵挡之力,然则背后受袭的后队就没这么幸运了,死伤不少之下,兀自无法抵挡,不少侍卫竟被逼得不得不跳下溪水,“噗通”之声不绝于耳。


  该死,是哪个混账行子要行刺老子!


  一片大乱中,弘晴很理智地留在了轿中,尽管心惊不已,却还是强忍住了出轿的冲动,只因他很清楚这等乱战中,就他那点刚开始练习没多久的武艺,实在派不上甚用场,真要是出了轿,不单帮不上忙,反倒要拉众人的后腿,正因为此,哪怕腿脚已是不可遏制地哆嗦着,弘晴也依旧坚强地保持着缄默,只是心中的怒火却是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暗自发誓非要将此番行刺之幕后主谋碎尸万段不可。


  “杀过去,休走了弘晴小贼,儿郎们,随我来,杀啊!”


  从后袭杀王府侍卫的刺客显然比袭击前队的要多,武艺也明显更高,尤其是当先一名蒙面壮汉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把大刀上下挥舞,接连砍倒了数名拼死抵抗的王府侍卫,很快便冲到了桥头,但见其一声怒吼,人刀合一地冲上了桥面,紧随其后的二十余黑衣蒙面人见状,各自怒吼了一声,发动了最后的突击,直杀得后队仅剩的二十余王府侍卫们节节败退不止。


  “好贼子,拿命来!”


  眼瞅着己方的后队已是不敌之势,李敏行可就稳不住了,哪敢真放任贼众杀到轿子前,但听其一声怒啸,脚下一点地,人已若翩翩大鸟般蹿了起来,速若流星般掠空而过,人尚在空中,剑招已是勃然而发,手腕只一振,十数朵剑花已是暴然乍现,如梦如雾一般向冲在贼众最前头的那名蒙面壮汉便罩了过去。


  “杀!”


  蒙面贼酋显然早就料到了李敏行会全力出击,不单不避,反倒是厉啸了一声,一刀劈翻了正与其缠斗不休的一名王府侍卫,顺势一个健步进身,手臂一扬,发出了暴烈的一招,但见一道如匹般的刀芒划空而起,瞬间便迎上了李敏行的剑招。


  “铛铛……”


  李敏行招巧,而贼酋力大,双方这一硬碰之下,顿时便爆发出了一阵密如雨打芭蕉般的撞击声,两道人影各自翻飞而出,所不同的是那贼酋占据了实地之利,仅仅只退了四步便站出了脚,而李敏行则是身在空中,无法借力,生生被硬碰之力震得向后暴飞出了两丈余。


  “杀!”


  好个李敏行,虽是硬碰硬之下略吃了点小亏,但却丝毫不乱,但见其人在空中,只一旋身,脚尖已是点在了一名王府侍卫的肩头上,一个借力再起,身行笔直如箭般向前暴射而出,人剑合一地再次杀向了方才刚站稳脚跟的那名贼酋。


  “来得好!”


  蒙面贼酋虽是没想到李敏行能来得如此之快,可也并不畏惧,但听其一声怒吼,脚下一用力,人已是如猎豹般蹿起,手臂一振,刀光再次暴烈闪出,如雷霆霹雳般向李敏行杀了过去。


  “锵锵……”


  蒙面贼酋与李敏行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双方在空中只一接触,刀与剑便已是连换了数记,四溢的气劲生生将乱战的桥头清空了老大的一截,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袭杀而来的贼众都被乱飞的气浪振得站不住脚,不少人甚至被振得飞落到了桥下的溪水之中,如此一来,桥后贼众的攻势无形中便被生生遏止住了。


  “贼子不多,杀上去,干翻他们!”


  “杀,杀光贼子!”


  ……


  就在李敏行与那蒙面贼酋激战之际,前队的王府侍卫们也已是稳住了阵脚,借着月色一看,从前面袭杀而来的贼众不过十数人而已,顿时便令素来狠戾的王府侍卫们个个怒火中烧不已,尽皆嘶吼着发动了反击,几个冲突下来,已是无可阻挡地将前头的贼众尽皆赶出了桥面,不禁如此,依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反倒将前头的贼众打得个落花流水,战火瞬间便蔓延到了林子间。


  “哗啦……”前头的贼众已然败退,而后头的贼众又已被李敏行挡住了去路,战局似乎已向着有利于王府一方的趋势在发展着,可就在此时,桥下一阵暴戾的水花声响起中,两道身着紧身水靠的黑衣人突然从溪水里窜了起来,如同两只飞鱼般一左一右地向弘晴所在的大轿子扑杀了过去,而此时,尚护卫在轿子边的除了八名茫然失措的轿夫之外,只剩下四名措不及防的侍卫,毫无疑问,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弘晴的小命显然有些堪忧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夜黑杀人夜(三)


  “保护小王爷!”


  “拦住他们!”


  “拼了!”


  ……


  一左一右的两把长剑都已将将劈杀到轿子顶盖了,四名王府侍卫方才猛醒了过来,顿时为之大急,尽皆狂吼了起来,只是吼声虽响,拦阻的动作却是根本就做不出来,虽也飞扑而出了,可明显无法挡住双剑的袭杀。


  此时此刻,四名近在咫尺的王府侍卫已是靠不住了,而侍卫中的第一高手李敏行又已被贼酋缠住,别说没瞅见两名刺客的突然杀出,就算是瞧见了,也同样无能为力,至于弘晴本人么,此际兀自端坐在轿子里,浑然不知道危险已将领头,当然了,就算知道,就凭弘晴那么点初习的武艺,压根儿就没法躲开双剑合璧的袭击,这等杀局似乎已将成为定局,又有谁能救弘晴于危难之中?答案很简单——轿夫!

  “哈!”


  “吼!”


  ……


  两把长剑有若两道飞虹般从天而降,堪堪就已将劈到了轿子的顶盖处,两名刺客的眼中都已是闪烁起了兴奋的精芒,可就在此时,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但见原本只是木讷讷地呆站着的八名轿夫突然齐齐发出了怒吼,其中尤以一精瘦汉子出手速度最快,只见双手连扬中,数十道暗器已是狂野地呼啸而出,瞬息间便已锁死了两名刺客的身形,紧接着,一道刀光乍然而起,如雷霆霹雳般杀向了从左侧飞袭而来的黑衣刺客,另六人反应虽稍慢了一线,可动作也不慢,顷刻间刀光剑影交织成了一面厚实的兵刃之墙,不单挡住了右边刺客下劈的长剑,更趁势狂卷而上,如一张巨网般向措不及防的那名刺客罩了过去。


  “叮叮当当……”


  左边袭杀而来的刺客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虽是骤然被反袭,可却并不慌乱,但见其长剑一收,再一圈,电光火石间已是荡出了无数的剑影,硬是将迎面射来的暗器尽皆弹了开去,脚一抬,重重地踢在了轿子的外侧,人已是借力飘飞而起,试图躲过急袭而来的刀芒之追击。


  左侧的刺客反应已是快到了极点,若是遇到一般的对手,绝对可以就此逃出生天,可惜他遇到的却是曹燕山这么个绝顶高手,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下场——弘晴此番下江南,可是将“尖刀”的大半高手都调来了扬州,往日里也只是让他们由‘麒麟商号’扬州分号的人配合着在扬州地面上四散查探消息,今儿个赶巧曹燕山等人秘密潜到了驿站,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来汇报一下近期所得的一些零星情报罢了,正好赶上弘晴要去王家园子赴约,曹燕山等人不甚放心弘晴的安全,也就化妆成了轿夫,以保万全之策,本来只是恰逢其会而已,却没想到还真就派上了用场——曹燕山等人都是久走江湖之辈,自是分得清轻重,一切皆以保证弘晴的安全为要,至于那些王府侍卫们的死活,曹燕山等人却是并不在意,只要没有直接威胁到弘晴的生命安全,曹燕山等人便不打算急着出手,而两名急袭而来的刺客一动,曹燕山等人当然不会坐视,跟着发动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留下命来!”


  一见那左边袭来的刺客要逃,曹燕山如何肯让,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如炮弹般蹿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一刀便劈向了躲避不及的那名刺客。


  “呔!”


  急退中的刺客浑然没想到曹燕山会来得如此之快,面对着急速袭杀而来的刀芒,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只是身在空中,压根儿就无从借力躲避,不得不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扬,笔直地刺向曹燕山的咽喉,竟是打算与曹燕山来个两败俱亡。


  “吼!”


  平心而论,曹燕山的武功虽比对手要强,可也强得不算太多,双方若是正面交手的话,没个百余招的激战,实难分出个胜负来,可眼下么,那黑衣蒙面人仓促变招之下,尽管招式狠戾,可惜力道小不说,招式本身的破绽也着实是太多了些,以曹燕山的老到,又怎可能被对手得逞了去,但听曹燕山一声嘶吼,刀芒只一颤,便已弹开了对方长剑的直刺,而刀芒速度却并未有多少的减缓,依旧快若流星般地劈在了那名刺客的肩头之上,巨大的力道一迸发,竟将那名刺客斜斜地劈成了两截,血雨四溅之下,那名刺客连声惨嚎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就此死于非命。


  “娘!”


  右边袭杀而来的那名刺客反应远不及左边的刺客,只是其除了右手持剑外,左手还扣着把短剑,尽管右手剑被六名轿夫所阻挡,左手短剑连扬中,倒是将袭击而来的暗器大多拨挡了开去,只可惜短剑实在太短了些,而袭击而来的暗器又太多了些,纵使其已是拼尽了全力,可肩头、左侧大腿上还是分别中了两枚铁蒺藜,一疼之下,人已是仰天而倒,无巧不巧地刚好避过了那六名轿夫的刀剑网的追袭,目光所向之处,正好瞅见同伴被曹燕山一刀两断,心中大疼,忍不住便狂嚎了起来,那脆生生的声音显然就是个年轻女子!


  “抓活的!”


  那女刺客的呼声着实是响得很,刚结束了战斗的曹燕山自是听得个分明,心中立马为之一动,紧赶着高呼了一嗓子。


  “是!”


  曹燕山这么一下令,六名轿夫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挥舞刀剑逼上了前去,以多打少之下,不过几个照面便已将受了伤的那名女刺客生擒当场。


  “撤,快撤!”


  说时迟那时快,从两名刺客跃空袭杀而来,到落得个一死一被擒之下场,拢共也不过就是十数息的时间而已,而此时,那名身材壮硕的蒙面壮汉还再跟李敏行激战个不休,待得发现情形不对之际,已是救援不及,眼瞅着事已不可为,自是不敢再战将下去,拼尽全力地连出了几记狠招,暂时逼退了李敏行之后,也不敢久留,嘶吼了一声,飞纵而起,有若大鸟腾空般向林子里落了去,几个起伏间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狗贼,算你逃得快!”


  一见到那蒙面汉子飞逃而去,李敏行虽是想追,却又怕贼众另有后手,无奈之下,也只好任由其逃了去,怒骂了一声之后,也不去追杀四下乱逃的贼众,倒提着长剑,跃回到了轿子旁。


  蒙面贼酋这么一逃,原本就已处在了下风的贼众自也就无心恋战,腿快的逃出了生天,腿慢的却尽皆被砍杀当场,此无它,一众王府侍卫们还真就没吃过这等亏,短短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已是死伤了三十余名同僚,此际,鲜血已是染红了众侍卫们的双眼,哪管贼众投降不投降的,逮住贼子当场便是一刀,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战场清了一遍,不多会,战事已是彻底消停了下来。


  “禀小王爷,贼子已溃,请小王爷明示。”


  待得战事平息之后,李敏行顾不得去清点战果,倒提着长剑,来到了轿帘子边,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这一听战事已结束,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赶忙伸手揉了揉因紧张而僵硬的脸庞,又狠狠地抖了抖手,这才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一掀轿帘子,从内里钻了出来,借助着朦胧的月光,飞快地巡视了一下血肉横飞的战场,心中立马便涌起了一阵的后怕,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于带到脸上来。


  “将那贼子押上来!”


  这一见弘晴脸色虽略显苍白,可神情却依旧从容淡定,李敏行心中自是钦佩不已,只是在这当口上,却也不敢胡乱出言恭维,仅仅只是朝着弘晴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潇洒地转过了身去,一挥手,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喳!”


  李敏行这么一下令,已将那名蒙面女刺客控制着的七名轿夫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自有两人行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将那名刺客拖拽到了轿子前,一把扯下了其脸上的蒙巾,露出了张苍白的俏脸,不是陆嫣然更是何人?


  “又是你,嘿,好一个白莲教,好一个圣女,竟敢再次谋刺本贝勒,好胆!”


  借助着朦胧之月光,弘晴只一眼就认出了陆嫣然,脸色顿时便难看了起来,恼火万分地便骂了一嗓子。


  “呸,小狗,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陆嫣然上回落到弘晴的手中可是没少吃苦头,此番自忖更是绝无侥幸,不仅不求饶,反倒是起了速死之志,张口便骂了一句道。


  “死?嘿,那也太便宜你了,曹燕山,将这贼婆子给本贝勒先押回分舵,好生看管着,莫要让其再逃了去!”


  弘晴可是恨透了陆嫣然这帮子白莲教匪,不过么,却没打算就此杀了此女,弘晴还指望着能从其口中掏出幕后之元凶,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压根儿就不相信此番白莲教的刺杀会是江湖寻仇那般简单。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曹燕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挥手,领着那七名轿夫押解上陆嫣然,匆匆地便消逝在了夜幕之中。


  “敏行,派个人去报官,让车铭即刻来此见本贝勒!”


  弘晴没理会曹燕山等人的离去,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喳!”李敏行恭谨地应了一声,招手将一名侍卫叫到了近前,吩咐了一番,由其急赶去找车铭报案不提。


  第二百七十二章三爷的隐忍(一)


  “八爷,扬州急信。”


  这一见八爷的眼神扫将过来,郑明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一躬身,顺势将手中拽着的一枚小铜管高举过了头顶,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八爷这几日的心神总是不定,等的便是扬州那头的消息,这一听有急信,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也没甚言语,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手一抄,已是将小铜管取到了手中,熟稔地扭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写满了字的密信,只一看,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拽着纸条的手更是身不由己地微微打着颤。


  “八爷,您这是……”


  郑明睿跟随八爷已有多年了,还真未曾见到过一向从容的八爷有这等失态的时候,心不由地便是一抽,赶忙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扬州失手了。”


  八爷摇了摇头,简单地回了一句道。


  “啊,这……”


  郑明睿乃是八爷暗底势力的统领,自是知晓扬州那头的部署,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心顿时猛然抽紧了一下,惊呼之声便已是脱口而出了。


  “去,请陆先生即刻到书房一叙。”


  八爷并未再多解释,只是挥了下手,不耐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尽管很想搞清楚扬州到底是如何失的手,可郑明睿却是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匆匆便向外院赶了去……


  “八爷。”


  陆纯彦一向习惯早起,听得传唤,自是到得很快,这一行进了书房,入眼便见八爷正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中来回踱着步,一反往日里常有的雍容与淡定,陆纯彦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躬身行了个礼,轻轻地唤了一声。


  “先生来得正好,您先看看罢。”


  听得响动,八爷霍然立住了脚,抬起了头来,见来的是陆纯彦,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丝释然之色,但并未直接解释根由,而是将手中的密信递了过去。


  “八爷有何打算?”


  信是用密码写就的,并不算长,早已熟知个中规矩的陆纯彦只一扫,便已是看了个通透,但并未急着给出建议,而是一扬眉,神情淡然地发问道。


  “我……”


  说到打算,八爷早已想了不知多少条了,可说到把握性么,却是真谈不上有多高的,正因为此,他才会如此之烦躁,不为别的,只因刘八女对于八爷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些,那可是八爷的钱袋子来着,尽管不是唯一,可毫无疑问是最大的一个,八爷之所以能支撑如此大的场面,有近乎一半靠的就是刘八女那头源源不断的输血,错非如此,八爷也不会兵行险招了的,而今,事未办妥,反倒有可能惹来弘晴父子的凶戾反击,八爷又怎能安得下心来,这思绪一乱,又怎可能想得出甚好主意来,被陆纯彦这么一问,当即就哑口无言了的。


  “行险之事不可多,常在河边走,又岂能不湿鞋,八爷还请谨慎。”


  当初八爷定下动手之策时,陆纯彦便不甚赞同,只是八爷执意要行,陆纯彦也不好强烈反对,此际一见八爷慌乱如此,陆纯彦心中难免暗叹不已,但并未说甚重话,仅仅只是语调深沉地进谏了一句道。


  陆纯彦话语虽说得平和,可内里的责备之意却是极浓,这一点,八爷自是听得出来,但却并未往心里去,不为别的,只因八爷其实并无太多的选择——刘八女这条线是十年前就设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捞钱,为此,八爷可是耍了不少的手腕,以确保刘八女能在盐道上坐大,而刘八女本身也很有些能耐,加之奉承得又紧,每年都往八爷的私密小金库里装上不少的银子,十年下来,已然是八爷最大的一个钱袋子,自然不能容忍其毁在弘晴的手中。


  “嗯……,而今之计当何如哉?”


  尽管弘晴到了江南之后,似乎并无甚太多的动作,仅仅只是发布了一个严查令,可光是这一条,就足以堵死刘八女大肆贩卖私盐的道路,更遑论以八爷对弘晴的了解,又怎会不知弘晴此去江南必定会大施辣手,就刘八女那等满屁股是屎的主儿,绝对难逃弘晴的毒手,与其等到将来被动,还不如来个釜底抽薪为上,一旦事成,再来上个灭口之策,那便可万事大吉了去,这等算计虽好,可惜事情却愣是被办砸了,这叫八爷恼火之余,却也有些个无可奈何,自是不愿深谈,这便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了开去。


  “八爷您虽是能将线头斩断,这案子自当不致被牵扯到,只是刘八女却恐将难保,若欲万全,还须得以攻代守方有一线之机。”


  陆纯彦虽对八爷的盲动颇有不满,奈何事已至此,埋汰已是无济于事,他也只能是尽力设法补救了的。


  “哦,此话怎讲?”


  尽管八爷有把握此案就算是查也绝难查到自己的头上,可却不敢担保刘八女也会没事,虽说已有了最终解决之安排,然则八爷实在是不想失去刘八女这么个钱袋子,此际一听陆纯彦有了计较,精神自是为之一振,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一是须稳,刘八女处万不可再有甚轻动之举,一切皆按着朝规行了去,若能拖延到弘晴贝勒归京,那便算是过了此关,至于其二么,则须得着落在工部上头,若是……”


  陆纯彦点了点头,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不紧不慢地将所思之策一一详述了出来,直听得八爷连连点头不已……


  “王爷,您这是……”


  按朝规,月假一过,就该是大朝之时,今日个自也不例外,原本总是陪着三爷去部里办差的李敏铨也就得了些闲,但并未出府,也就只是在内院书房里与陈老夫子对坐闲聊着,正自聊得兴起间,突然间见到三爷黑沉着脸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李敏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起了身,紧赶着出言探问了一句道。


  “竖子欺人太甚,哼,本王定不与其等干休!”


  三爷的心情显然是差到了极点,并未理会李敏铨的问话,低着头,几个大步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用力地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端坐了下来,猛地一拍文案,气恼至极地便骂了一嗓子。


  “王爷息怒,可是朝中出了甚大事了?”


  一见三爷盛怒如此,李敏铨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紧赶着出言追问了起来。


  “哼!今儿个早朝赫申那厮连上了三本,尽皆是弹劾都水清使司之官员,此若非是老八那混球在背后指使,就赫申那小子安敢有此胆量,当真欺我太甚!”


  自打弘晴到了工部帮办起,三爷口中虽是不说,可心底里已是将工部视为了自家的园地,尤其是经弘晴历次整顿后的都水清使司更是被三爷早早划入了己方的基本盘,很显然,赫申插手都水清使司一事已是被三爷视为了开战的信号,再一想起弘晴此番远去江南乃是众阿哥们联手挖坑所致,三爷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爷息怒,此事骤然而起,未必无因,还须得谨慎行事方好。”


  李敏铨智算虽不算绝顶之辈,可洞察能力却是不差,这一听三爷如此说法,立马便有所察,只是他尚不清楚弘晴遇刺一事,自也就猜不出八爷此举的用心之所在,也就只能是泛泛而谈上一番罢了。


  “哼,这都打上门来了,叫本王还如何谨慎,此事本王与老八没完!”


  若不是手中一时尚无现成的弹章在,今儿个早朝时三爷只怕立马就要做出最坚决的反击了,这会儿还正在气头上,自是不愿听啥谨慎不谨慎的,气咻咻地便骂了起来。


  “夫子,您看此事……”


  三爷这么一发作,李敏铨自是不敢再劝,这便试探着将问题抛给了正襟危坐在一旁的陈老夫子。


  “做贼心虚!”


  三爷与李敏铨搞不懂八爷为何会突然动手,可陈老夫子却是心中有数,不为别的,只因昨儿个陈思泽便已派人送来了扬州的飞鸽传书,只是陈老夫子并未将此事禀明三爷,一者是“尖刀”乃是弘晴自己的势力,实不足为外人道哉,二来么,也是不愿让府中人心惶惶,左右再过几天,扬州方面的急报也就该到京了,实无必要提前泄露出来,当然了,陈老夫子却是早就盘算过了八爷那头的可能之反应,也早就有了对策,只不过陈老夫子并不想直接说破,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点了一句道。


  “嗯?”一听陈老夫子此言蹊跷,三爷的怒火顿消,可疑心却是大起了,皱着眉头便轻吭了一声,虽不曾开口追问详情,可望向陈老夫子的眼神里却已满是探询之意味。


  第二百七十三章三爷的隐忍(二)


  面对着三爷疑惑的眼神,陈老夫子也没卖甚关子,冷笑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将八爷的动机点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这就不奇怪了,只是此局当如何破之方好?”


  三爷乃是精细人,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明了了,他自不会听不懂,然则一想到八爷悍然向工部开刀的事儿,三爷却又无法做到等闲视之,有心想要回击么,却又怕被八爷利用了去,自不免颇为的踌躇,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有些个犹豫不决,这便谨慎地出言讨教了一句道。


  “让!”


  陈老夫子显然早就猜到了三爷的反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这,这如何使得?”


  三爷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工部的地盘,本以为陈老夫子会有妙手使出,可这一听居然是放任八爷动手,自不免颇为的失落,心有不甘之下,自是不愿就这么接受了陈老夫子的建议。


  “有甚使不得的,不过一时之得失耳,欲成大事者,岂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就是一工部么,姑且让之又何妨,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眼中须容不得沙子,八爷此举不过枉做小人罢了,成不得甚大气候。”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之身份,说起话来,自也就不甚客气,好生教训了三爷一通,直听得三爷面红耳赤不已,尽管心中还是不甘得紧,却是没胆子出言辩解上一番。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甚是,此际我方宜稳不宜动,但消京中不乱,小王爷那头便好从容部署,若是我方冒然反击,朝局必乱矣,真到那时,于王爷不利者,恐不止八爷一方,其余阿哥只怕也会跟着落井下石,一旦有失,后果不堪矣。”


  尽管陈老夫子并未解释得很分明,可李敏铨却是听懂了内里的奥妙,此际一见三爷兀自心有不甘,这便从旁开脱了一番。


  “嗯,也罢,只是工部若是有失,万一影响到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一事,却又恐于大局不利,此也不可不防啊。”


  三爷虽是勉强同意了“让之策”,可心底里的不甘却并未稍减,这便又提出了个问题,试图再争取一下。


  “王爷过虑了,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皆是北河总督与河南巡抚衙门在办着,所需资材也基本靠的是治河所得,与工部干系并不大,再者,此二事皆事关社稷,陛下岂能容小人作祟了去,无论何人敢向此二事伸手,必自找横祸,实无须担心太过。”


  对于三爷这么个蠢问题,陈老夫子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倒是李敏铨勤快,紧赶着便将内里的机枢点了出来。


  “嗯,那就这么定了去也罢,但愿晴儿归来之际,莫要见怪才好。”


  连找了几个借口都被当场给驳了,三爷虽还是不甘心,却也没了法子,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勉强至极地同意了陈老夫子的建言。


  “王爷此言又差矣,自古能在群雄逐鹿中上青云者,莫不‘忍’字当头,更遑论今上乃千古圣君也,若无容忍之心,又岂能入得圣上之法眼,所要争者,实绩也,而非窝里斗,王爷只须将手头的差使尽皆办好,便足以稳坐钓鱼台,又何须跟旁人胡乱缠斗不休,至于小王爷么,却是可以为王爷出头去争,怎么争都无妨,个中之蹊跷若是王爷不能悟透,又有甚资格奢望能上青云!”


  陈老夫子对三爷实在是太了解了,别看三爷口中答应得好好的,实际行起事来,未见得便真能忍得住,无奈之下,也只好将话往重里说了去。


  “争是不争?唔,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多谢夫子提点。”


  陈老夫子这一番话就有若一盆冷水般将三爷浇醒了过来,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脸色变幻了片刻之后,终于是心悦诚服地朝着陈老夫子鞠了个躬,诚恳地谢了一声……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继二十三日早朝时,工部尚书赫申弹劾都水清使司郎中王睿等三人之后,监察御史纳兰揆叙(纳兰明珠次子)再次上本弹劾工部都水清使司正印郎中沈河,言及其寡母在故乡病重,却罔顾孝道,不足为社稷臣,请求罢免沈河,此议一出,满朝文武皆为之侧目,倒不是沈河其人有甚出奇之才能,而是其乃是当红贝勒弘晴的亲信之人,至于纳兰揆叙则一向与八爷过从甚密,此等时分上弹章似乎预示着八爷一方将与三爷全面交恶,而今,八爷已出招,众朝臣们自是都想看看三爷将会如何应战。


  应战么?三爷倒是很想应战,往日里也确实收罗了不少八爷一系朝臣的不法行径,只是顾忌到陈老夫子的分析,到了底儿还是没有盲动,甚至不曾对沈河遭弹劾一事发表任何的意见,坐视工部诸遭弹劾的郎中黯然被贬出京,此等姿态一出,三爷一方的朝臣们自不免人人自危,昔日王府谋士之一的陈观照更是联合三爷门下众奴才齐聚诚亲王府,要求三爷出面主持公道,然则三爷却对此不置一词,只言各人须得办好自家差使,莫留把柄于人手,再多便不肯说了,陈观照等人屡劝无效之下,也不得不就此作罢,一时间朝野舆论纷纷,说啥的都有,可主流意见却是认为三爷识大体顾大局,有相忍为国之心,当然了,也不凡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宣扬三爷的懦弱无能,只是不管外头如何乱议,三爷一概不予回应,除了该办的朝务之外,甚事都不加理会。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扬州三百里加急奏本到京,钦差贝勒弘晴亲上本章,言及在扬州遇白莲教匪袭击,指明此帮教匪正是前番于河南造乱之陆寡妇一党,经随行侍卫奋力厮杀,得以阵斩贼酋陆寡妇等二十余匪徒,另有其子陆鼎盛等十数名匪众潜逃,请旨全国通缉云云。帝闻之,大怒,当即下诏申诫扬州知府车铭绥靖地方不力,着革职查办,另委钦差贝勒弘晴暂时署理扬州知府一职,并诏令刑部下海捕文书,严令两江总督巴锡克期缉拿在逃之白莲教匪徒。


  天将六月,盛夏已近,闷热难耐,纵使房中已搁了个大冰盆子,可弘晴却依旧被憋出了身大汗,擦拭用的白绢子也早不知换了几条,却依旧止不住满头满脸的横流之汗水,当真有些个苦不堪言,没法子,尽管经历了两世,可弘晴却是从来不曾领教过江南夏天的湿热天气,被这么一闷,还真全身不对劲儿,只是难耐归难耐,公事却还是得办了去,这不,尽管时不时地要拿白绢子擦汗,可弘晴的视线就几乎不曾离开过桌子上摊开着的厚厚一叠子文档——两江地面各盐场之产量报告。


  自遇刺以来已是九天过去了,然则弘晴却并未因遇刺而停下整顿盐务的节奏,继严查令之后,又出了一招,那便是派出大量人手,对两江地面的盐场进行彻查,已明确各大盐场的产能以及产量,至于遇刺一案么,弘晴却是丝毫不曾理会,全都丢给了扬州知府车铭去办理,甚至连过问都懒得过问上一下,就宛若遇刺的人不是他弘晴一般。


  大度?当然不是,此番吃了这么个大亏,弘晴恨不得将那帮子白莲教匪徒连同其后台根子一并碎尸万段的,不过么,想归想,做却须得一步步做了去,在圣旨未下之前,弘晴并不打算盲动,反倒是对京中的局势更为的关切,此无它,弘晴实在是太了解三爷的为人了,真怕三爷沉不住气地与八爷那头大打出手,尽管这一向没少通过信鸽与在京的陈老夫子联系,也知道了三爷打算隐忍的态度,可还是不免有所担心,不为别的,只因三爷的权利欲实在是太重了些,他能否真隐忍到底,弘晴还真就不敢断言的,要说不担心,又怎生可能,奈何鞭长莫及,除了等着之外,弘晴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了。


  “禀小王爷,京师急信。”


  就在弘晴因局势莫测而烦心不已间,却见李敏行快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京师来信,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赶忙一伸手,将李敏行递过来的小铜管接到手中,飞快地旋开其上的暗扣,从内里倒出了卷写满了字的密信,只一看,脸上立马就显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好一阵子的无言。


  “小王爷……”


  这一见弘晴半天没反应,而脸上的神色又古怪得很,李敏行自不免有些担心,赶忙低低地轻唤了一声。


  “嗯,没事,我那四叔也要来江南了。”密信虽不长,可内涵却是不少,除了简要地说明了即将到来的圣旨之核心内容之外,就只有一条,那便是四爷借着漕运将改海运一事的借口也要来了江南,至于其之真实来意如何,那可就不好说了的,个中缘由弘晴虽有若猜测,但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可眼中飞快掠过的一丝精芒却显示出弘晴的内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第二百七十四章线索(一)


  康熙四十四年六月六日,巳时正牌,扬州驿站前,奏事房副主事太监赵无成板着张老脸,屹立在香案之后,面无表情地宣读着圣旨,下头跪满了一地的官员们,圣旨很长,说的便是半月前弘晴遇刺一事的处理,啰啰嗦嗦一大通,究其根本其实就只有一点,那便是将扬州知府车铭革职,所缺暂由弘晴代为署理罢了。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一下,当真几家欢喜几家愁,可不管众人作何感想,都断然不敢有所失礼,尽皆规规矩矩地谢了恩,方才各自站了起来。


  “赵公公远来辛苦了,本贝勒略备了些酒水,还请公公入内歇息可好?”


  在场所有人等中,弘晴年岁虽是最小,可身份地位却是最高,自是得出面与前来传旨的赵无成好生寒暄上一番。


  “多谢晴贝勒美意,只是老奴还另有差使在身,须得紧着赶往金陵,就不多打搅了,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赵无成在宫里并不算甚奢遮人物,可毕竟常年在宫中,自是清楚弘晴是怎样一个人,又怎敢在弘晴面前拿大,再者,眼下众阿哥们党争正烈,赵无成并不想在局势尚未明朗前匆忙站队,自不愿跟弘晴有太多的瓜葛,这便找了个借口,婉拒了弘晴的邀宴。


  “也好,那本贝勒就不多留公公了,待得回京之后自当再行感谢。”


  弘晴本就不甚耐烦宴请之事,这会儿之所以出言邀请,也不过是照着官场的潜规则办罢了,既是赵无成要婉拒,弘晴自也乐得清闲,不过么,在交接圣旨之际,还是没忘将一张折叠好的百两银票悄悄地弹进了赵无成的衣袖中。


  “不敢,不敢,晴贝勒请留步,老奴这就先告辞了。”


  弘晴弹银票的动作虽隐蔽,可身为当事人的赵无成又怎可能察觉不到,哪怕已是收惯了银子的,可赵无成还是好一阵的高兴,笑得一张老脸都起了皱,不过么,却还是不想跟弘晴有太多的瓜葛,也就只是逊谢了一声,便即上了马,在一群善扑营军士的护卫下,沿着大道匆匆向金陵方向而去了。


  “诸公,本贝勒奉旨暂署扬州知府一职,只是年幼学浅,恐有疏失之处,还须得诸公多多帮衬则个。”


  尽管圣旨上并未言明暂时署理的时限,可弘晴却已猜到了老爷子此举的真实用心之所在,这可是在帮着弘晴掌握地方,以便于盐务整顿的顺利展开,至少在盐务整顿结束前,新任知府是断然不会到任的,这等支持之力度不可谓不大,弘晴心中自是兴奋得很,不过么,自己乐也就是了,他可是没打算将此事说破的,待得赵无成等人去后,弘晴也就仅仅只是朝着一众恭候着的地方官员们拱了拱手,煞是客气地谦逊了一句道。


  “钦差大人放心,下官等自当尽力。”


  “晴贝勒客气了,但有吩咐,下官等自当遵从。”


  ……


  一众地方官们并不清楚弘晴这等暂署的意义何在,只以为弘晴也不过就是在新任知府抵达前帮着看顾一二罢了,自不会有甚在意的,一个个应答起来自也就格外的干脆。


  “嗯,能得诸公鼎力相助,本贝勒也就可安心了,时辰不早了,诸公且就各归任所好了,若有事,本贝勒自会另行通知。”


  毕竟还不曾交接,尚不算正式署理扬州知府,弘晴自也不想搞甚就职演说,仅仅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将众地方官们尽皆打发了开去。


  “车大人,请罢。”


  弘晴没去理会一众地方官员们的离去,而是缓步走到了丧魂失魄的车铭面前,和煦地摆手示意了一下道。


  “啊,哦,好,好,晴贝勒请。”


  自打得知弘晴遇袭一事发生时起,车铭便已知晓自个儿怕是难逃处罚,这大半个月来,就没少提心吊胆,憋足着劲地催逼手下诸般人等四下缉拿在逃之刺客,也就是想着能将功折罪上一回,奈何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找到甚有用的线索,原还存着丝侥幸心理,指望着在京的八爷能为其缓颊上一把,可却万万没想到圣旨来得是如此之快,而处罚竟又是如此之重,一家伙被撸到底不说,还得回吏部听参,但真令车铭心丧若死的,压根儿就没听到弘晴在说些甚子,也就只是茫然地胡乱应答着。


  “车大人,府中政务繁多,切不可耽误了去,这就请车大人配合本贝勒先交接了可好?”


  对于车铭这个八爷门下,弘晴谈不上有多少的好感,可也谈不上甚恶感,毕竟此人虽是权力欲极重,可治理地方还是有一手的,尽管不是甚海瑞一般的清官,可也并不算贪,勉强可以算是个能干的地方官员,对其被免职的下场,弘晴倒真没啥幸灾乐祸之心,当然了,也说不上有甚同情可言,也就仅仅只是公事公办地提议了一句道。


  “啊,好,好,犯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车铭显然还没能从被撤职查办的打击中回过气来,胡乱地应对了几句,佝偻着身子便往衙门里行了去,脚步蹒跚,背影里满是萧瑟之意味。


  “呵。”


  车铭此际已是昏头昏脑,转身之际,竟忘了要行礼,显然是有着不敬之过,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与其多计较,也就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便即轻轻放了过去,也没再在衙门外多逗留,缓步也行进了衙门。


  “钦差大人,一切手尾都已在此了,不知您还有甚吩咐否?”


  因着扬州富庶之故,车铭任上并无亏欠,交接起来自也就简单得很,就是官印、文档之类的东西过过手也就算是完事了,只是车铭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讨好地等在了文案旁,小意地请示了弘晴一句道。


  “有劳车大人了,嗯,扬州治理得不错,此皆车大人之功也,本贝勒自会上本奏明圣上,尔且自去罢。”


  能如此快完成交接过程,弘晴自是满意得很,加之对车铭的政务能力也确实有那么一点欣赏,自是不吝表扬了其一把,不过么,也没打算跟其多谈,毕竟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是,犯官告退,啊,犯官险些忘了一事,唔,前番钦差大人问起过邬思道其人,犯官虽是久未谋面,却听人说起其就在扬州,据闻是在高邮县孙家庄当了个私塾先生,这也就只是个传闻而已,犯官实不曾查实,故不敢妄言,实非刻意隐瞒大人。”


  车铭很是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了咬牙,道出了件隐秘。


  呵,老邬果然躲在扬州,有趣了!


  一听车铭如此说法,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不过么去,却也并不曾表露到脸上来,也就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道:“车大人有心了。”


  “大人留步,犯官告辞。”


  车铭此际将邬思道的消息报将出来,自是有着讨好之用心,可一见弘晴并无甚特别的反应,自不免大失所望,也无脸再多迁延,只能是讪讪然地告辞而去了。


  “来人!”


  对于邬思道那个瘸子,弘晴可是从来不敢大意的,毕竟前世那时空的影视剧里可是将这家伙神话得玄而又玄,此番来江南,本就有意寻访一下此人,只是一直未能得到可靠的消息罢了,今儿个听车铭说起了此事,弘晴还真就起了赶紧去拜访一下的心思,只不过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此无它,刚接手了扬州的政务,终归须得好生熟悉上一番,总不能立马就跑高邮那郊县去罢,再说了,弘晴还另有要事在身,短时间里怕是脱不开身的,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将邬思道的事儿搁置一下再行计议,这便起了身,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李敏行原本就侍候在书房外,这一听得弘晴呼唤,自不敢稍有怠慢,忙大步行进了房中,一躬身,紧赶着应答道。


  “备轿,去东门巷!”


  弘晴微微地沉吟了一下,而后眉头一扬,语气决然地下了令。


  “这……”


  作为弘晴身边最听用之人,李敏行自然知晓东门巷是何所在,这一听弘晴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要去,不由地便是一愣。


  “无妨,本贝勒自有主张!”


  弘晴自是清楚李敏行在顾虑些甚子,不过么,却并不怎么在意,以前不敢轻易去,那是怕暴露分舵的所在,而今么,扬州一地的大权已然在握,自是无须顾虑那么许多,左右此地的分舵在盐务整顿过后也将有所裁撤,却也不怕在此际暴露出来。


  “喳!”弘晴既已是如此说了,李敏行自是不敢再多言,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二百七十五章线索(二)

  “属下等叩见小王爷!”


  一见到弘晴从大轿子里行将出来,早已列好了队的曹燕山等人赶忙齐齐大礼参见不迭。


  “嗯,都免了罢。”


  在场的都是嫡系心腹,弘晴自不会摆甚钦差贝勒的架子,仅仅只是随意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便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


  弘晴乃是上位者,他可以随意,可曹燕山等人却是不敢有所失礼,齐齐谢了恩之后,方才各自起了身。


  “明涛,那陆圣女眼下如何了?”


  弘晴此来的唯一目的便是审讯已被关押了半个多月的陆嫣然,前些日子之所以不闻不问,一者是不想让藏在暗处的黑手察觉到陆嫣然的所在,二来么,也是为了能磨去陆嫣然的抵抗心理,没旁的,但凡生性刚毅者,一朝被俘,总是会寻死寻活,可一旦那股子劲头过去了,就有可能会出现两极分化,尤其是女性,往往求生**要比男性更强烈上许多,等其松了劲,再行审讯,无疑更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而今,扬州治权既已在手,时机显然是成熟了,也就到该收获的时候了。


  “回小王爷的话,那贼婢寻死寻活了几天,跟我等玩甚绝食的把戏,不过么,饿极了之下,却是啥都顾不得了,这几日倒是安静得很,能吃能睡的,比起兄弟们活得还更自在来着。”


  一听弘晴问起了陆嫣然,曹燕山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色,不甚客气地将其狠狠地讥讽了一番。


  “嗯,看看去!”


  对于陆嫣然的表现,弘晴丝毫不以为奇,也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小王爷您请!”


  弘晴既是如此吩咐了,曹燕山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侧身一让,引领着弘晴等人向后院行了去……


  宅院很大,占地足足有四十亩上下,只是年久失修,却是不免显得荒芜了些,纵使是略略整修过的书房也不例外,偌大的房间中,除了一张文案与屏风是新购置的外,其余桌椅等家什全都显得有些残破,至于四壁更是空空如也,甚至连张条幅都没有,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施施然地走到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一挥手,豪气十足地喝令道:“将那贼婢给本贝勒带上来!”


  “喳!”


  弘晴有令,曹燕山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但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中,就见两名“尖刀”高手已是押解着身披枷锁的陆嫣然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是你!你这个小狗,还我娘的命来,你这个该死的小狗!”


  这一见到高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原本满脸麻木的陆嫣然突然像是吃了枪药般地狂怒了起来,双眼圆睁地骂着,拼命地挣扎着要向弘晴扑将过去。


  “跪下!”


  这一见陆嫣然发了狂,两名负责押解的“尖刀”高手可就火了,哪有甚怜香惜玉之心,各自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陆嫣然的腿弯上,将其踹倒在地,而后各出一手,毫不容情地将陆嫣然摁在了地上。


  “放开我,你们这群恶狗,该死的朝廷鹰犬,尔等皆不得好死,该下十八层地狱……”


  陆嫣然显然已是狂乱了,尽管被两名高手压制得起不来身,可还是拼命地挣扎着,叫骂着,就有若街头泼妇一般,哪还有半点所谓白莲教圣女的气度。


  “骂,接着骂,陆圣女若是真这么有骨气,被俘了这么些时日,也早该随你娘一起下地狱去了,怎么?不敢自尽么?可要本贝勒派人帮你一把?”


  弘晴压根儿就没在意陆嫣然的破口大骂,冷冷地一笑,毫不容情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小狗,要杀便杀,姑奶奶不怕死,来啊,来啊!”


  陆嫣然心中对弘晴的恨意显然极深,深到了超过对死的恐惧,面对着弘晴的讥讽,不单不怕,反倒是怒睁着双眼,狂野地嘶吼着。


  “想死?很简单,本贝勒可以成全你,可怎么死法却须得由本贝勒来定,唔,让本贝勒好生想想该给你一个怎样美妙的死法,啊哈,有了,这样好了,本贝勒有两个选择让你挑,一么,本贝勒让人将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然后烤熟了,喂你吃下去,这么着,你就可以好生尝尝自己的肉是啥滋味了,不用急,本贝勒会让人慢慢侍候你的,三天,足足让你享受三天的美味烤肉,怎么样,这个选择你可满意?”


  弘晴邪邪地一笑,随手拿起文案上搁着的一根毛笔,一边耍着玩,一边笑嘻嘻地述说着,就宛若在跟陆嫣然闲聊一般。


  “你……,狗贼,要杀就杀,如此欺辱人,算甚好汉!”


  弘晴说得倒是有趣,可陆嫣然却是心底寒意狂冒不已,但却不肯就此服了软,兀自嘴硬地叫嚣着,只是眼神里的惊惶之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嗯哼,不满意?没关系,你还有第二种死法可以选择,本贝勒听说男女之事若是一时过度,也是会死人的,这样好了,本贝勒就让你痛快至死也罢,去,找二十个弟兄来,好生侍候这位陆圣女一番,嗯,记住了,尸体可不许损毁了,本贝勒还打算将其悬尸三天,让满扬州城的百姓都好生瞻仰一下陆圣女有多圣洁来着。”


  弘晴最擅长的就是观颜察色了,陆嫣然眼中那等惧意是如此之明显,弘晴又怎会看不出来,不过么,也没点破,而是邪笑着又给出了第二个选择。


  “不,不要,不要……”


  一听自己要被轮奸至死,死后还要被裸尸三天,陆嫣然的神经可是彻底崩溃了,哪还有先前一心求死的勇气,惶急地便叫嚷了起来,身子乱挣乱动着,试图摆脱开身后两名“尖刀”高手的钳制,只可惜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罢了,任凭其如何挣扎,也难以动弹上一下。


  “不要?啊,也容易,只要陆圣女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本贝勒几个问题,一切都好商量不是么?”


  这一见已成功地突破了陆嫣然的心理防线,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邪气了几分,一击掌,笑眯眯地又问了一句道。


  “你……,恶魔,恶魔……”


  陆嫣然已是心神几近崩溃,再也无一丝挣扎之力,只是一味地呢喃着,显然已是没了抵抗的勇气。


  “恶魔?哼,到底谁是恶魔?尔等蛊惑灾民造反,以致生灵涂炭,害死百姓无数,又屡次刺杀本贝勒,藐视朝廷,已是十恶不赦,兀自不反省己身,倒说本贝勒是恶魔,还真是好胆!明涛,将这贱婢带下去,好生审个分明,本贝勒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弘晴先前说得倒是凶恶,不过么,那都只是为了顺利突破陆嫣然的心防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弘晴真会喜欢那些个无聊的恶趣味,此际见陆嫣然已是陷入了崩溃状态,弘晴也就懒得再与其多费唇舌,狠狠地臭骂了其一番之后,紧接着便下令让曹燕山去接手后头的具体审讯事宜。


  “喳!”


  一听弘晴如此下令,曹燕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一挥手,喝令两名手下将已没了挣扎之力的陆嫣然拖了出去,不多会,凄厉的惨嚎声便已是一阵响过一阵,足足大半个时辰,方才算是消停了下去。


  “禀小王爷,那贱婢都招了,这是口供,请小王爷过目!”


  惨嚎声消停之后不多会,曹燕山已是手拽着一叠口供再次行进了书房,恭谨地禀报了一句道。


  口供不少,厚厚的十几张纸,可有用的内容却并不算多——陆嫣然并不清楚上头的主上到底是何人,甚至其已死的母亲陆寡妇也不甚了了,只知道那位主上是京师里的大人物,真正指挥陆寡妇的人是京师“仁义堂”的一个名叫郑纯仁的香主,据说势力极大,陆家母子三人所有的活动经费乃至行动皆由这位郑香主在管着,至于在扬州这头则是刘八女在照应着,具体刘八女到底又是奉了谁的命令行事,却不是陆嫣然所能得知的,只知道白莲教一伙人是刘八女身边的跟班刘安在安排。


  刘安?刘八女?嘿,还真就是老八那混账东西在屡次算计着老子,走着瞧好了!别人不知道刘八女是谁的狗,可弘晴却是倍儿清楚,正因为清楚,弘晴心中的火气才会汹汹而起,口中虽是不说,可心底里却已是暗自发狠不已了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勒紧绞索(第三更)

  失踪?那不过是死亡的代名词罢了,无论是八爷还是刘八女这个大盐枭,都不是啥心慈手软之辈,白莲教既是失了手,相关人等自然也就没了利用的价值,那两位又怎可能将人证留下,很显然,刺杀案的线索虽不是全断,却也差不离了,尽管略有些失望,然则弘晴却并不是太在意,毕竟这原本就是预料中事罢了,左右来日方长,谁能笑到最后还难说得很。


  遇刺案不好查,大不了先搁置在一旁,左右老爷子那头也没给弘晴压力,可全府政务却是耽搁不得,尽管只是暂时署理扬州知府,本无须太过认真,然则弘晴却不作此想,概因这等执掌一方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些——弘晴虽贵为贝勒,又是亲王世子,可按着朝律,他是不能参与地方政务的,别说是他了,便是一众阿哥们都不允许干涉地方政务,更别说担任地方大员了,防的便是藩王之乱,而今,有这么个难得的历练机会,弘晴自不可能不珍惜,不单将钦差行辕从驿站搬到了知府衙门,每日里更是起早贪黑地忙碌上了,不是忙着部署夏收事宜,便是忙着审积案,当真就忙得个脚不沾地的。


  还别说,弘晴虽是初掌地方政务,可真干起来,却也颇有一番作为的,当然了,一开始时,因经验不足,倒是没少闹出些小笑话,可架不住弘晴学习能力强,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便已是完全适应了知府任上的绝大多数政务,最重要的夏收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说,便是连冬季修缮堤坝水利等计划也已是完整地规划了出来,更曾审明了十几桩积压的旧案,不经意间,在市井间已然有了“清官”的美誉,还真令弘晴有些个喜不自胜的,当然了,乐归乐,该做的事,弘晴却是不会懈怠了去,这不,一大早地便又在衙门的书房里忙碌开了。


  “禀小王爷,何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埋首于公文间之际,却见李敏行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宣罢。”


  一听何明福来了,弘晴的嘴角一挑,当即便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已知晓了其之来意——别看弘晴这近月的时间都在知府任上忙碌着,甚少到盐运使衙门去,可那头有甚动静,弘晴却是心知肚明得很,自是清楚何明福此来之用心所在,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语气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喳!”


  弘晴既是如此说了,李敏行自不会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陪着满脸堆笑的何明福再次转了回来。


  “下官叩见钦差大人!”


  一见到高坐上首的弘晴,何明福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疾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谦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罢。”


  弘晴并未急着叫起,而是等何明福大礼行完了,这才语气淡然地吭了一声。


  “谢钦差大人隆恩。”


  明知道弘晴迟迟叫起是不给自己情面,可上下有序,何明福就算心有不甘,却也没辙,哪敢有甚抱怨之言,也就只能是忍气吞声地谢了恩。


  “何大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么,有事便直说好了。”


  对于何明福这个配合意愿极差的盐运使,弘晴自是懒得给其面子,也不想跟其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


  “好叫钦差大人得知,自大人五月下达严查令起,到如今已是一月半,各盐巡营日夜监守,所查大小盐船数百,皆量票相符,并无一例差错,实钦差大人之功也,只是盘查既多,装卸繁琐,盐丁苦不堪言,大人您看这……”


  若是可能,何明福是断然不想来见弘晴这个强势无比的钦差贝勒的,奈何他却又不得已的苦衷,而其先后派人送来的公文尽皆被弘晴给打了回票,无奈之下,也只好亲自来跟弘晴周旋上一番,只是心中发虚之下,却是不敢一上来便道出主题,而是拿一桩小事,或者说他自认的小事来试探一下弘晴的底限。


  “苦不堪言?哼,身为盐丁本就该尽忠职守,怕苦,那就回家卖红薯去好了,也省得平白浪费朝廷的米粮,传本贝勒旨意,有不想干的,无论官还是兵,自己上辞呈,本贝勒一律允了!”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何明福才这么一开口,他便已明白这厮到底想作甚,自是不会给其留甚情面,毫不客气地便将其训斥了一通。


  “啊,是是是,钦差大人英明。”


  被弘晴这么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通,何明福额头上立马就见了汗,原本就虚的心顿时便更虚了几分,哪敢回嘴,就只剩下称颂的份儿了。


  “罢了,本贝勒并非针对你何大人,尔实无须如此,说罢,还有甚要紧公务么,嗯?”


  训归训,弘晴却没打算让何明福又缩回了头去,这便放缓了语气,安抚了其一句道。


  “这个,这个……”


  何明福本就底气不足,再被弘晴如此这般地训了一通,一时间还真就没胆子将正事道出来的,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何大人,公务之事须耽搁不得,说罢,究竟何事?”


  这一见何明福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甚来,弘晴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满是不悦之色地逼问道。


  “这个,唔,钦差大人明鉴,我盐运使衙门票引之发售大体上是三月为一季的,而今都已是七月余了,下官实不敢耽搁了正事,已是接连数次报呈大人审核,可,可……,非是下官多嘴,若是误了盐运大事,却恐不是耍的,此一条,还请钦差大人早做决断方好。”


  弘晴此话一出,何明福当即就被逼到了墙角上,再一想起众盐商们的重托,这便一咬牙,硬着头皮将此番前来的真实意图道了出来。


  “就这事?”


  何明福吭吭哧哧地说了半晌,可弘晴倒好,竟是一扬眉头,满不在乎地问了一句道。


  “钦差大人,此非小事,如今已是初五了,本月已是过了五天,而今各方盐商都在等着新票引之售卖,若是再不早做定夺,后果恐不堪设想,还请钦差大人明断。”


  这一见弘晴浑然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何明福当真是气急败坏,奈何又不敢冲着弘晴发火,没法子,也就只能是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此事本贝勒不是签过了么,就按着去岁的计划办,何大人为何迁延不行,嗯?”


  何明福说得倒是严重,可弘晴却浑然不以为意,阴冷地扫了何明福一眼,带着明显责问的口吻反问了一句道。


  “这,这……,啊,钦差大人明鉴,下官在文中已是做了说明,今夏食盐用量比之去岁大增,原有之计划已是不敷使用,故而须得将后三月之额度先行提出部分,以满足目下之所需,此皆惯例耳,往年间也曾有过不少回,并非是下官滥用额度,还请钦差大人明察。”


  若真是以去年的计划行事,那何明福又何须来这儿看弘晴的脸色,只消呈文上来,让弘晴批了也就是了,奈何自姬怀瑾狠抓稽查起,私盐已是难有上路之可能,不说私盐了,便是盐商们往常惯用的夹带之伎俩都不敢再用了,毕竟这等风头上,可没谁有胆子敢当那个出头鸟的,如此一来,各地的食盐顿时就有些吃紧了,各地小盐商已是叫苦连天,偏生世面盐价乃是铁价,又无法上浮,没盐可卖的局面已在多地出现,盐运使衙门的压力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的,再加上各大盐商的催逼,拿人手短的何明福自也就沉不住气了,这才会硬着头皮来找弘晴打商量,此际一听弘晴说要按去岁的计划办了去,何明福登时就急红了眼,却又不敢发作,只能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解说了一番。


  “不必了,本贝勒查过近五年来的账,又怎会不知夏日之用盐皆是全年最低谷,总额向来平稳,今岁也自不会例外,就照着去岁的额度走,至于有甚差池,回头再议也就是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何大人自去安排便好。”


  弘晴这些日子虽少去盐务衙门,可有着众多的眼线在,又怎会不清楚食盐突然告紧的根由之所在,而这,本来就是弘晴所要达到的目的,为的便是扼住众盐商们的脖子,以为下一步张网捕鱼做好准备,又怎可能会同意何明福的调整计划,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决断。


  “钦差大人,这,这怕是不妥罢?万一要是盐商们闹了起来,那……”


  眼瞅着弘晴竟然如此专断,何明福可就真的急了,不管不顾地便放出了威胁之语。


  “哼,本贝勒倒想看看谁敢闹事,那就请试试本贝勒手中的刀子利还是不利,不必多言,本贝勒之意已决,何大人道乏罢。”


  弘晴心中早有计较,又怎会怕了何明福的威胁,面色一板,已是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


  “啊,是,下官告退。”何明福心中虽是有着十二万个不服,奈何彼此身份地位相差实在是太远了些,弘晴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自是没胆子再啰唣,也就只能是讪讪地告辞而去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不齐的人心(一)


  “哟,何大人回来了。”


  “何大人,钦差大人怎么说?”


  “何大人,可有甚消息否?”


  ……


  何明福方一从正堂边上的转角行出,原本正围坐在前厅上下的一众盐商们立马全都站了起来,连见礼都顾不上,便即一拥而上,将何明福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便乱问了开来,噪杂无比的声音直吵得何明福为之头晕目眩不已。


  “都静静,都静静,听本官说。”


  尽管围着何明福的都只是些运商,四大总商还都稳稳地端坐在厅堂之上,可偏偏就是这么些中小盐商最不好惹,何明福往日里捞得多了,也不知有多少把柄落人手中,自是没胆子跟所有的盐商翻脸,纵使是被吵得满心的焦躁,也就只能是挥着手,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何大人,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好了。”


  “是啊,何大人,这都究竟是怎个光景,急死我等了。”


  “何大人,您就赶紧给小的们一个说法罢。”


  ……


  一众中小盐商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物,江湖习气自是重得很,倘若单独面对何明福这个朝廷大员的话,还真就不敢有所放肆,可这会儿人多势众之下,真就不怎么怕何明福,也没管何明福是怎生说的,只顾着嚷嚷个不停。


  “够了,都吵个甚,给老子静下来!”


  何明福拿众盐商没辙,可自有人看不下去了,但见身材高壮的刘八女猛然一拍身旁的茶几,怒吼了一嗓子,顿时便令众盐商们尽皆闭紧了嘴,愣是没人敢再多言的。


  “唉……”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中小盐商们的纠缠,可怜何明福已是被闹出了满头的大汗,却顾不得擦上一下,长叹了口气,挤出了人群,缓步登上了前厅大堂。


  “见过何大人。”


  “何大人,您请坐。”


  ……


  何明福这么一行上了堂来,四名总商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笑脸相迎不已,唯有刘八女却是黑沉着脸,一声不吭,显然已是从何明福的脸色上看出了端倪。


  “诸公,抱歉了,本官已是尽力了的,奈何……,唉,此事已非下官能做得了主的,终归须得钦差大人点了头方可。”


  果然不出刘八女之所料,何明福颓然地坐下之后,便即唉声叹息地道出了在弘晴面前碰壁的事实。


  “这,这可如何是好,何大人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眼下各地催盐催得紧,若是供应不上,须不是耍的。”


  一听何明福如此说法,胖乎乎的董家家主董文涛可就按捺不住了,满脸肥肉乱颤地埋汰了起来。


  “是啊,何大人,这票引不增加,我等可就要撑不住了啊,您就行行好罢。”


  “何大人,我等可是从来没少过孝敬,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何大人,眼下正值利好,我等若是有了所得,断然不会忘了您的,您就高抬贵手罢,算是小的们求您了。”


  ……


  董文涛这么一嚷嚷,其余三名总商倒还能沉得住气,可下头听着的中小盐商们却是全都瞎起哄不已了,哀求着有之,利诱者有之,语带威胁的也有之,又怎生哄乱了得。


  “诸位,非是本官不肯帮衬,实是钦差大人执意要按去岁计划行事,本官已是据理力争了,可……,唉,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本官便自心烦。”


  何明福本就心烦意乱,再被众人这么一嚷嚷,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急,奈何他屁股底下屎太多,纵使再怒,却也没胆子当着所有盐商的面大发作,也就只能是等到众人嚷嚷声稍停之际,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表明了自家爱莫能助的事实。


  “岂有此理,我等从来不曾少过朝廷的税款,每每灾年之际还有捐献,而今不过就是要求稍稍调整一下购引计划,竟如此推诿,当真视我等于无物,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走,一并找那厮讨个公道去!”


  别看董文涛看着胖乎乎的,似乎很是面善,可实际上却是个暴躁性子,这一听何明福如此说法,当即就暴怒了,大吼大叫地便要聚众去找弘晴算账。


  “对,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一并讨公道去!”


  “没错,若是不给我等一个说法,我等便联名去京里告御状,看那小厮还能猖獗到何时?”


  “走,一并去,非得让那小厮给我等一个交代不可!”


  ……


  一众中小盐商们都是滚刀肉般的人物,心中原本就都憋着一把火,再被董文涛这么一挑唆,自是全都哄乱了起来,嚷嚷着要给弘晴一点颜色瞧瞧。


  “且慢,此事万不可胡乱为之,还须得从长计议方好。”


  眼瞅着事态就要闹大,一直阴沉着脸端坐着的刘八女虽不开口,可眼中却已是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显然是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然则王潘寿却显然不愿见此局面发生,赶忙起了身,面色肃然地吼了一嗓子。


  “不错,王老哥所言甚是,此事万不可莽撞了去,倘若冲撞了钦差,那可是死罪一条!”


  孙家家主孙万全一向与王家交好,早已得了王潘寿的暗示,隐约知晓了弘晴此番来江南的主要目标,自是同样不愿见局面恶化了去,这便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声附和了王潘寿的意见,这两大总商一起出面之下,隶属于二人的中小盐商自不敢不听,如此一来,近半的盐商不动之下,其余中小盐商自也就不敢再妄为,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端坐着不动的刘八女这个最大的总商身上。


  “何大人,您是知道的,我等皆遵纪守法之辈,向来不敢有差朝廷之税额,今,不过一小小要求耳,竟刁难若此,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罢,我等也不是要闹事,只是想与钦差大人商讨一二,若是何大人肯出面相邀,我等感激不尽。”


  刘八女其实恨不得将事情彻底闹大发了去,只是他自己却是不想去起这个头,先前董文涛之所以如此暴跳,其实正是出自他的授意,可惜这等算计愣是被王、孙两家给联手破坏了,自是令刘八女恨得直咬牙,奈何这等场合之下,他却是不好胡乱发飙,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诚恳状地述说了一番。


  “这……”


  何明福今儿个已是被弘晴狂训了一番,这会儿实在是没勇气再返回去找骂的,问题是刘八女的面子他又不能驳了,再说了,真要是众盐商们一起到钦差行辕去闹事,不管结果如何,他何明福断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正因为此,何明福心中自不免两难不已,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的。


  “何大人,您就走上一趟罢,求您了。”


  “是啊,何大人,我等也就只是想与钦差大人沟洽一二,并无旁的意思,您就行行好罢。”


  “何大人,您不会连这么点小忙都不肯帮罢?”


  ……


  哪怕何明福再为难,可事关切身利益,众盐商们却断然不肯就此罢休的,这一有了刘八女的出面,下头人等也就又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又哄闹上了。


  “也罢,那本官就再去走上一趟好了。”


  尽管满心的不愿,可被众人这么一逼,何明福也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了身来,丢下句交待,便即领着手下的戈什哈又匆匆向知府衙门赶了去……


  “禀小王爷,何大人又来了。”


  知府衙门的书房中,弘晴还在公文堆里忙碌着,却见李敏行面色古怪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这一听何明福去而复返,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并未急着明示,而是默默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这才挥了下手道:“宣罢。”


  “喳!”


  弘晴既是如此吩咐,李敏行自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不多会,又已是陪着满头大汗的何明福从外头行了进来。


  “下官叩见小王爷!”


  何明福一行进书房,入眼便将弘晴眉头微皱,显见对自己的到来颇有不满,心头立马便是一虚,奈何人都已是来了,再怎么着,也得先行了礼再计较其余了。


  “免了。”


  弘晴冰冷地扫了何明福一眼,带着丝不悦之意地叫了起。


  “谢钦差大人隆恩。”


  这一听弘晴语气不对,何明福的心里头立马便“咯噔”了一声,奈何此际已是骑虎难下,也就只得恭谨地谢了恩。


  “何大人此来还有甚要事么?”


  弘晴连寒暄都懒得寒暄,直截了当地便切入了主题,显见对何明福的到来已是极度的不耐了。


  “回钦差大人的话,两淮盐商齐聚我司,欲请大人前往一叙,不知钦差大人您可否移驾一行?”


  听得弘晴语气不善,何明福的脸皮子不由自主地便抽搐了起来,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这才硬着头皮将来意道了出来。


  “嗯?”一听是这么回事,弘晴的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阴沉着脸地轻吭了一声,半晌都没给出个答复,那等架势一出,顿时便令何明福心头为之打鼓不已,进退不得之下,冷汗已是狂淌而出了的。


  第二百七十八章不齐的人心(二)


  “钦差大人明鉴,那帮盐商一大早就将下官的官衙给堵了,说是不给个说法,便要来钦差行辕搅闹,下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算是抚平了下来,倘若……,呵呵,那下官可就不知该如何才是了。”


  这一见弘晴半晌无语,何明福忐忑之余,也不禁有些急了,这便眼珠子转了转,语带威胁地提点了一番。


  “嗯哼,要来便让他们来好了,本贝勒许久不曾接见其等,倒也怪想念得很。”


  若是换了个人当这个钦差,或许还真会被盐商们聚众闹事所吓住,可弘晴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别说有着王家这么个内应在,就算没有,弘晴也同样无惧,此无它,贩盐乃是暴利行业,只要不出大的意外,几乎是稳赚不赔,满天下想经营此道的人多了去了,这帮盐商若是不想干,想干的人可是海了去了的,大不了,全都换上一拨也就是了,有鉴于此,弘晴又怎会怕了何明福的威胁之语,但见弘晴不屑地撇了下嘴,已是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道。


  “啊,这……”


  何明福是想用众盐商闹事一事来逼迫弘晴,却没想到弘晴居然还是如此强硬,登时就傻了眼,嘴角嚅动了半晌,也没支吾出个所以然来。


  “何大人只管去,就说本贝勒就在府衙等着,要来便来好了,有甚要求都可以当面向本贝勒提,去罢。”


  自打到了扬州,弘晴还真就没怎么直接敲打过这帮盐商,而今,既然要送脸上门,不打自是不成了的,也没管何明福作何感想,弘晴已是不容分说地下了令。


  “啊,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一听弘晴这话语气不善,何明福可就不敢再多啰唣了,一迭声地应了诺,就此退出了书房,乘轿子急匆匆地便向自家衙门赶了去……


  “何大人来了!”


  “何大人,情形如何?”


  “何大人,钦差大人怎么说?”


  ……


  何明福方一走进了后院,一众等得心急的盐商们便已是呼啦啦地全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便乱问开了。


  “钦差大人有令,尔等有甚意见可直接到府衙去当面谈!”


  何明福这会儿当真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着气,心中的烦躁已是怎么也按捺不住了,也不管那帮盐商们怎么闹,提高声调地断喝了一嗓子。


  死寂,一派的死寂,随着何明福这么一声大吼,原本正嚷嚷不已的盐商们瞬间便全都安静了下来,很显然,他们敢于逼迫手脚不干净的何明福,可真要他们去跟弘晴这个当红的钦差贝勒硬碰硬么,却是谁都没那个胆气。


  “哼!”


  这一见众盐商们都呆在了当场,何明福心头立马滚过了一阵解气的快意,可转瞬间便被懊丧之意所取代,没旁的,只因对比实在是太强烈了些,一想到自己在盐道上经营了如此多年,论及声威却不及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毛孩子,何明福的心中自不免有些个不是滋味,只是这等牢骚话却是说不得,也就只能是重重地怒哼了一声,一拂袖,大步行上了厅堂,径直走到正中的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跌坐了下去,沉着脸,不再吭气了。


  眼瞅着何明福如此无能还端着官架子,刘八女对其当真是厌恶到了极点,不过么,却也没打算直接出头,而是悄然地给一名心腹盐商使了个暗号。


  “诸位,我等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家伙一并去府衙,那小厮若是不给出个说法来,我等就罢市,看他如何收拾了去!”


  陈彪,两淮众多小盐商之一,一向紧靠着刘八女混饭吃,这一接到刘八女打来的暗号,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但见其昂然而出,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跃上了大堂,而后一旋身,面朝着正茫然不知所以的众盐商们,一撸袖子,便已是振臂高呼了一嗓子。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不给我等说法,那就罢市!”


  “对,大家伙一起去,看那小儿能奈我等何!”


  “走,都去,都去,谁敢不去的,休怪爷拿大巴掌抽死他!”


  ……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尤其是关切到自身的利益之际,自是没谁乐意吃亏的,这一有了陈彪的带头,中小盐商们可就都来了精神,一个喊得比一个响亮,不过么,喊归喊,却是谁都没动弹,显然都等着有人带这么个头,没旁的,大家伙都知晓弘晴人虽小,手段却是有够狠辣的,自是谁都不愿去当那只注定会死得很惨的出头鸟。


  “王兄,大家伙都是这般想头,您看这事儿……”


  这一见下头中小盐商们的情绪已然被调动了起来,刘八女可就不想再保持沉默了,当然了,他也并不想去当出头鸟,这便眉头一扬,朝着坐在对面的王潘寿拱了拱手,以商量的口吻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刘八女这一问显然没安啥好心,这可是明摆着要逼王潘寿表态来着,此言一出,堂上堂下数十双眼睛立马全都死盯在了王潘寿的身上,都等着王潘寿给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嗯,俗话说,丑媳妇终归得见公婆,此事既是钦差大人在管着,我等在此瞎议也不是个事儿,要去,便一并都去也罢。”


  面对着数十双狼也似的眼睛之注视,但见王潘寿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言语平和地应答了一句道。


  “好,王兄果然豪气,那我等便一体按着王兄的意思办了去便是了,走,去府衙!”


  刘八女如此这般地出言挤兑,本以为王潘寿必定会含糊其辞,可却没想到王潘寿居然应答得如此之干脆,一时间心中的疑窦不由地便大起了,只是疑归疑,却是绝不肯错过这等将王潘寿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大好机会,也不给其他人留出发言的时间,霍然便起了身,紧赶着便将主事人的大帽子扣在了王潘寿的头上。


  “刘老哥说得是,能有王兄这等大才出面,必能得我等所愿,走喽,去府衙!”


  “对,我等都听王兄的,走走走,一并去了!”


  “走走走,不去是小狗!”


  ……


  众盐商们都滑得很,又怎会听不懂刘八女那振臂一呼的意义之所在,自是乐顺势将王潘寿推出来当领头羊兼替罪羊使唤,全都一拥而上,狂呼乱嚷地簇拥着王潘寿便行出了盐运使衙门,前呼后拥地向府衙方向行了去,这一路上也不知吸引了多少无聊看客的追随,声势自也就越闹越大了起来,待得到了府衙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其规模当真惊人之至。


  “报,小王爷,出事了,那帮盐狗子领着人正向府衙冲来!”


  盐商们将声势闹得如此之大,在府衙附近负责守卫的王府侍卫们自不可能不被惊动,李敏行闻之之下,自不免大为的紧张,匆匆部署完了防御之后,便即赶到了书房,将盐商大举而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


  “嘿,来得好,传令下去,大开衙门,准备升堂!”


  既是早就知晓了盐商们今日齐聚盐运使衙门一事,弘晴又怎可能不作出相应的部署,此际一听盐商们果然如预料的那般杀上了门来,弘晴不单不慌,反倒是露出了丝欣慰的笑容,霍然而起,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这……,小王爷,盐狗子势大,若是……”


  身为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肩上的担子自是极重,这一听弘晴居然在这等险情之下还打算要升堂,登时便急了,赶忙开口欲劝。


  “无妨,乱不了,尔只管去安排便是了,本贝勒给你一道命令,有敢擅闯衙门者,一律杀无赦!”


  弘晴自是清楚李敏行在担心些甚,不过么,却并不放在心上,他还就不信一帮盐商们真敢冒杀头的风险擅闯府衙的,当然了,为了谨慎起见,弘晴倒也没大意了去,不待李敏行将话说完,已是一摆手,杀气腾腾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有了弘晴这么道命令,李敏行自是安心了许多,也就没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奔出了书房,一路飞奔着冲向了衙门口。


  第二百七十九章不齐的人心(三)


  知府衙门位于扬州城的中心,而盐运使衙门则位于扬州的北面,两者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不过是隔着三条大街,约莫里许的路而已,纵使一众盐商们走得并不算快,也不过就是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便已到了离衙门不到百丈的大道上,而此时,跟随着盐商们一道看热闹的百姓已是聚集了近万之多,这等鱼龙混杂的情形一出,负责警戒的李敏行可就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等人潮拥到,已是一把抽出了腰间悬着的长剑,向前一挥,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锵锵……”


  李敏行这么一声断喝之下,早已在衙门处列好了阵型的百余名王府侍卫们当即便全都拔刀出鞘,虽无甚言语,可杀气却是在锵然声大作中暴然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民总是怕官的,别看一众盐商们声势浩大而来,可真待得一众王府侍卫们拔刀出鞘之际,所有人等,不管是盐商们还是看热闹的百姓尽皆都被震得赶忙停下了脚步,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乱说乱动的。


  “李将军请了,我等此来只是为了讨个说法,并无冲撞钦差行辕之打算,若有不妥处,还请将军恕罪则个。”


  眼瞅着情形不对,站在最前面的四名总商彼此推搡了几下之后,名义上的主持人王潘寿被逼无奈,只能排众而出,面色惨白地上前数步,朝着李敏行拱了拱手,语带颤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我家小王爷有令,所有盐商都听好了,尔等有甚要求可直接登堂提出,我家小王爷自会与尔等磋商,其余人等有敢过此线者,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李敏行冷冷地瞥了王潘寿一眼,压根儿就跟其多啰唣,手臂一个下沉,手腕抖动间,已是在身前的泥地上划出了一条剑痕,而后反提着长剑,运足了中气,高声宣布了弘晴的命令。


  “李将军请稍候,容在下这就与众人商议一二。”


  尽管事先得了弘晴的交待,可值得这等杀气腾腾的场景下,王潘寿还是被惊得面如白纸一般,勉勉强强地交待了句场面话,脚步有些个蹒跚地回到了队列之中,与一众盐商们低低地计议了起来,半晌都没能达成个统一的意见——主张进与主张暂退者几乎各占一半,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到了末了,还是刘八女出了面,一众盐商们这才算是勉强达成了共识。


  “李将军,还请您代为通禀一声,我等愿上堂恭听钦差大人之训示。”


  共识既已达成,被推举出来的领头人王潘寿自是不得不再次站了出来,恭谦地行了个礼,将众人商议的结果道了出来。


  “等着!”


  李敏行并未给王潘寿任何好脸色,仅仅只是冰冷地吐出了两个字,而后一招手,将一名侍卫叫到了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便见那名侍卫匆匆跑进了衙门,一路直奔后堂去了。


  “升堂!”


  那名侍卫去后不多久,衙门里便传出了一声高呼,只是声音又脆又急,中气明显不足,毫无疑问,这呼喝的人不过就是一少年罢了,直听得众人尽皆为之一愣,有眼尖者朝内里一看,入眼便见那扯着嗓子呼喝的正是弘晴身边的小跟班观雨,其面红耳赤的小样子自不免有些滑稽,然则站在最前头的那些盐商们却是笑不出来,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这么一升堂就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位钦差贝勒压根儿就没打算跟盐商们玩甚对等商议的把戏,这是赤裸裸地摆出了以势压人之架势。


  “威……武……”


  观雨呼声未停,就见早已排列在大堂两侧的知府衙门差役们已是一边用力地用手中的水火棍敲着地,一边齐声呼威不已,旋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从后堂转了出来,缓步行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朝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去,将所有盐商都给本贝勒请上堂来!”


  这么些年来,弘晴大场面早就见多了,自是不会被衙门外那等人山人海的架势所吓住,但见其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下两侧排列整齐的差役们,视线最终落在了班头的身上,随手抓起签筒里的一根铁签,往那班头面前一丢,声线冰冷地下了令。


  “喳!”


  一听弘晴如此下令,那名班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抄起地上的铁签,疾步便跑下了大堂,径直来到了警戒线外,运足了中气高呼道:“钦差大人有令,宣所有盐商一体入内!”


  弘晴这等先是派兵弹压,接着又是升堂问案的架势一出,一众盐商们可就有些骑虎难下了,不进么,精心弄出来的浩大声势势必就此化为了泡影,再想跟弘晴讨价还价都没了机会,再说了,真要就这么走了,万一弘晴来个秋后算账,那后果也不是众人所能承受得起的,可真要进么,内里的架势很明显就是龙潭虎穴,万一要是弘晴有意刁难,众人只怕都难免一场牢狱之灾,大家伙都是富贵中人,又哪能吃得下这般苦楚,这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尴尬局面一出,所有盐商们全都面露苦色,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又是好一通的商量,直到刘八女拍了板,众人这才排好了队,由四大总商打头,战战兢兢地往衙门里行了去。


  “草民等叩见钦差大人!”


  钦差代表的便是皇权,甭管众人对弘晴个人有甚看法,该行的大礼是断然没人敢少了的,若不然,便是藐视朝廷之重罪,这一条,所有人等自是都不敢违了去。


  “说罢,尔等闹出如此大的阵势,究竟所为何为,嗯?”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见,弘晴压根儿就不曾叫起,更不曾有甚客气的寒暄,一上来便是问案的架势,毫不客气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众盐商出发前的汹汹气势到了这会儿早就化为了乌有,再一听弘晴语气如此不善,自是无人敢在此时当出头鸟的,也就只能是尽皆将目光投到了王潘寿的身上,指望着王潘寿这个名义上的大局主持这能英勇地站将出来,这等用心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王潘寿自打跪下之后,头便埋得低低的,压根儿就没半点抬将起来的意思,自也就更谈不上在此时出头了,于是乎,大堂之上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都哑巴了,既是无事,尔等闹出如此大之动静,按律当以非法聚众处置,后果如此就无须本贝勒来说了罢。”


  众人不开口,弘晴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了过去,阴冷地一笑,毫不客气地便将一条大罪往众盐商们的头上扣了过去。


  “启禀钦差大人,非是我等要如此行事,实是有不得已之苦衷,还请钦差大人明察则个。”


  弘晴这话说得极重,一旦真要按这罪名办了去,抄家杀头都属寻常事儿,这等后果众盐商们又怎能承受得起,一时间尽皆大惊失色,私下窃窃私语不少,却是无人敢当面跟弘晴辩白,便是连早前闹得最凶的陈彪此际也没了半点的勇气,眼瞅着形势已危,刘八女可就沉不住气了,这便跪直了身子,亢声应了一句道。


  “不得已之苦衷?好啊,本贝勒还真就想听听你刘八女有甚高论的,说罢。”


  这一见是刘八女冒出了头来,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真正要开刀的人就是这个刘八女,只可惜这厮隐藏得极深,又滑不留手,弘晴到如今还是没能拿住其之把柄,这会儿能将其逼出水面,自是弘晴乐见之局面,然则乐归乐,以弘晴城府之深,却是不会表露在脸上,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瞥了其一眼,拖腔拖调地打起了官腔。


  “好叫钦差大人得知,今夏各地食盐用度大增,原有之票引配额已是不敷使,我等已是再三恳请盐运使衙门略作调整,以为应急,一者可缓解各地缺盐之虞,二来也可多为朝廷贡献盐税,实两利之好事也,草民不知钦差大人为何不允,还请钦差大人为我等解惑一二。”


  刘八女长相粗豪,可说其话来却条理清晰不已,带着股文绉绉的酸气儿,显见是读过几本书的,与其表露出来的粗人气质可谓是大相庭径。


  “按阁下这么说来,都是本贝勒之不是喽?”


  弘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八女一番,而后阴冷地一笑,以戏谑的口吻发问了一句道。


  “草民不敢,只是实情便是如此,非是草民虚言哄骗钦差大人,您若是不信,可发函各省,以明实情。”


  刘八女从来都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尽管明知弘晴语气已是不善到了极点,可却兀自不肯服软,依旧是不亢不卑地应答道。


  “实情?嘿,好一个实情!也罢,本贝勒就来说个实情好了,就以湖北的夏季用盐为例好了,康熙三十八年,全湖北用盐六十三万斤;三十九年,用盐六十二万斤;四十年,用盐六十四万斤;四十一年,用盐六十七万斤,四十二年,用盐六十一万五千斤;四十三年,用盐七十九万斤,六年下来,平均不过六十余万斤而已,今岁既非灾年,又无甚特别之喜庆,何来用盐大增之说,若真有,那前六年所缺之盐都从哪补足的,嗯?刘八女,你就给本贝勒一个解释如何,嗯?”


  弘晴的记忆力本就过人,加之又费了大量的时间去翻阅那些陈年旧账,这会儿扳起指头算总账,自是张口就有,连着两个重磅问题抛将出来,登时便令下头的盐商们情不自禁地都打了个哆嗦,没旁的,各地用盐之所以会出现紧张之局面,完全是因私盐被弘晴掐死了之故,奈何这等解释却又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至于胡乱找个理由么,显见是不可能蒙蔽得了弘晴这等精明之辈的。这等情形一出,所有人等尽皆不自觉地为刘八女捏了把冷汗,真要是应答上稍有差错,不止刘八女本人要倒霉,大家伙怕也断然逃过眼下这一劫了的,再一想到外头众多的王府侍卫们,众人的背心都不禁为之发凉不已。


  第二百八十章不齐的人心(四)

  刘八女能为八爷所看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压根儿就不正面回答弘晴的问题,而是虚晃了一枪,旋即便以摆事实来挤兑弘晴,话里软中带硬,显见并不曾被弘晴的威势所压服。


  “哦?那依尔之见,本贝勒又当如何应对方好呢?”


  若是换了个钦差,被刘八女这么一挤兑,就算心不慌,也一准会被气得火起,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就知晓刘八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没指望着一上来便能将其压服当场,自是不会因其之狡诈而动气,仅仅只是戏谑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此钦差大人专断之事耳,实非草民可以妄言者。”


  弘晴的话里明显藏着埋伏,刘八女又不傻,怎肯就这么直愣愣地往圈套里钻了去,一句话便又将皮球踢回到了弘晴的脚下。


  “嗯,如此说来,只消本贝勒作出了决断,尔等便皆无异议了?”


  眼瞅着刘八女如此滑不留手,弘晴心中对其的重视立马便又抬高了一线,不过么,却也并不是太在意,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发问道。


  “但消钦差大人能解决眼下各地缺盐之局面,草民本人断无异议,至于旁人,却不是草民所能替代的。”


  一听弘晴就这么要将盐商闹事的领头人之帽子扣在自家头上,刘八女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自不肯就这么认了下来,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就此表了态,话里明确地将自身从领头羊的位置上撇清了出来。


  “说得好,既如此,诸位都表个态好了,本贝勒倒是想听听诸位又都有甚想法来着。”


  没能将刘八女套住,弘晴心中自不免稍稍有些失望,不过么,却也不算太多,毕竟似刘八女这等狡诈的人物若是轻易就能玩死的,那早就不知该死多少回了,又怎可能经营出眼下这等庞然之局面,左右时间还有的是,慢慢玩着去也就是了。


  弘晴此问一出,下头跪着的众盐商们可就都不得安生了,在摸不清弘晴的底牌之际,又怎敢轻易表态的,一时间大堂上自是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而弘晴也不急,就这么老神在在地端坐着,宛若对此情形浑不在意一般。


  “钦差大人明鉴,但消能解决缺盐之虞,草民自无异议!”


  旁人可以保持沉默,早已暗中投到了弘晴一边的王潘寿却是不能如此,尽管他其实也不情愿自家的生意受到影响,可相较于将来的预期收益,眼下这么点损失自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去,这一见众人皆沉默不语,王潘寿心中只略一挣扎,便即咬着牙,率先表了态。


  “回钦差大人的话,草民亦别无旁议,还请钦差大人明示。”


  王潘寿这么一表态,一向与其交好的孙万全自是立马紧紧跟上。


  “我等别无异议,还请钦差大人明示!”


  “但消能缓解盐慌,钦差大人有何指示,草民等自当遵从。”


  “钦差大人能心系百姓福祉,草民等自不敢有甚异议。”


  ……


  有了王、孙两大盐商的带头,依附于这两位的中小盐商们自是不敢再保持沉默,全都乱哄哄地表了态,到了末了,董文涛等人也不得不跟着敷衍了一番,至此,刘八女原先预想的盐商们集体抗争之算计已是彻底化成了泡影,这等情形一出,刘八女尽自忿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阴森森地瞥了王潘寿一眼,强行将心中的羞恼硬忍了下来。


  “好,既是诸位如此信任本贝勒,那本贝勒还真就不能让诸位失望了去,唔,这么说罢,票引计划乃是朝廷所定,实不宜更易,然,诸位又言及市面缺盐,这可就有些让本贝勒为难了,不过呢,也不是不能解决,此番本贝勒奉旨出巡,路过山东,跟山东盐运使坤宁也有过会晤,听闻其辖区内盐引每每过剩,正为之头疼不已,这倒也好了,那就让山东盐商多多购盐引,诸位所辖之区域内若是真缺额过大的话,就让山东盐商鼎力支持一下好了。”


  一众盐商们既已都表过了态,弘晴倒也没卖啥关子,很是干脆地便将早就已谋划好的应对方案抛了出来。


  “这,这如何可行?”


  “不对罢,钦差大人,我等所辖之区域都是早已规划好的,怎能让山东狗子们插上一手,此事万万不能!”


  “是啊,钦差大人,此议实不可行,倘若乱了盐市,怕不是耍的。”


  ……


  一听弘晴出的居然是这么个馊主意,众盐商们当即就哄乱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各家的销售区域乃是花了大代价买来的,其中还不凡血腥的死拼,两淮盐商之所以能占据全国盐市的八成二之巨,靠的可不单是资本雄厚,也不仅仅是因着与朝中大佬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之故,更多的则是以铁与血争夺而来的,真要是按着弘晴所言办了去,各家盐商的损失可就不是眼下这么丁点了,万一要是被山东盐商趁势崛起,那后果可是不堪得紧了些,又怎由得两淮盐商们不急火攻心的。


  “啪!”


  众盐商们这么一闹腾,原先还笑盈盈的弘晴当即就变脸了,眉头一扬,满脸怒气地抓起搁在文案上的惊堂木便是重重一拍,巨大的声浪乍然而起,瞬间便将众盐商们的哄乱给生生弹压了下去。


  “放肆,尔等安敢咆哮公堂,是欲造反么,嗯?”


  弘晴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之所以耐着性子跟众盐商周旋,那不过是不想真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罢了,当然了,若是一众盐商们真要一意孤行的话,弘晴却是不介意来个大换血,将现有之盐商通通撤换了去,只是真走到了那一步,于弘晴本身来说,也会有着不小的麻烦,非到万不得已,弘晴自是不愿这么做了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弘晴便得放低身架跟一帮盐狗子们商榷个没完,这一发狠起来,当真是杀气腾腾不已的。


  “钦差大人且请息怒,非是草民们放肆,实是此议太过匪夷所思了些,一旦真行了去,不单不能缓解市面之盐慌,反倒极易导致盐市之混乱,倘若真如此,恐非朝廷之福罢?”


  弘晴这么一发作,下头的盐商们自是不敢再鼓噪,可一个个脸上却全都是不服之色,一见及此,刘八女可就来了精神了,再次跪直了身子,作出一副不亢不卑的样子,狠狠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哦,是么?本贝勒倒是不明白了,朝廷只售盐引,向未规定各省各府之地盘谁属,今诸位既言市面食盐供应紧张,已有力不从心之感,那本贝勒让山东盐商帮忙解决,又有何不可之说,莫非尔等还敢瞒着朝廷私立山头不成,嗯?”


  刘八女倒是说得慷慨激昂,问题是弘晴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但见弘晴阴冷地一笑,已是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


  盐商的地盘之划分都是靠铁与血打拼出来的不假,但却仅仅只是潜规则而已,并非朝廷明文规定,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显然有些不够看,被弘晴这么一反问,饶是刘八女也算是颇有急智之辈,一时间也真找不到啥合适的反驳之理由,登时便傻愣在了当场。


  “尔等都听好了,本贝勒之意已决,两淮盐引之售卖计划不变,若是诸位还觉得市面供应紧张,那本贝勒这就发文山东盐运使衙门,让山东盐商出面解决此事,何去何从,尔等大可自择之。”


  弘晴没再理会目瞪口呆不已的刘八女,冷着脸,环视了一下众盐商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个决断。


  “嗡……”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下头的盐商们顿时又骚乱了起来,只是全都是私下窃议,却是无人敢高声提出抗辩,显见都没弘晴这等绝然给吓住了。


  “钦差大人英明,草民以为眼下之供应紧张也不过就是暂时而已,只消我等一心协调,自可应对过去,确无须山东盐商插手其事。”


  事情演化到了眼下这等局面,王潘寿自是清楚该到了他上场表忠心的时候了,紧赶着便率先出言表态了一把。


  “是啊,钦差大人明鉴,此事我等自当竭力解决之,就不烦劳钦差大人了。”


  “对对对,此事我等自能解决。”


  “钦差大人放心,我等即刻就安排人手加运,断不致有差的。”


  ……众盐商们本自人心惶惶,这一见王潘寿出了头,自是全都心惊肉跳地跟着附和了起来,一时间满大堂里都是盐商们表忠的慷慨言语在噪杂个不休,唯有刘八女却是气得面色发黑,一双眼血红地死盯着王潘寿不放,那森然的样子,当真有着豺狼择人而噬之凶残,可惜原本就与其不是一条心的王潘寿压根儿就无惧于其,根本连看都不看刘八女一眼。


  第二百八十一章尔虞我诈(一)


  担心么?一点都不!尽管弘晴人在扬州,可有着“尖刀”这么只眼在盯着,再加上老十五兄弟俩的力量,京中的事情弘晴自是都心中有数得很,但却丝毫不以为意,既不上本自辩,也没打算让三爷或是老十五兄弟俩动本,不为别的,只因在离京之前,弘晴便已跟老爷子有了默契,在一年之内,不管弘晴如何折腾,老爷子都不会出面干涉,当然了,若是一年都拿不出个像样的成果,那后果么,只怕就不是那么好承受了的,不过么,眼下才刚过了两月,时间还长,足够弘晴好生谋划了去的。


  老爷子果然没让弘晴失望,所有事关盐务的本章一旦到了内廷,通通有若石沉大海一般,连个声响都没有地便没了回音,群臣们不明所以之下,猜测之心自不免更浓了几分,直到有一日李光地假作无意中提起了两湖等地食盐供应紧张之事,隐隐有着要借此参弘晴一本之意图,却不料他才刚开了个头,当即就被老爷子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番,让他专心搞好刑部之事,不该管的事儿少关心。


  老爷子的训示一出,朝野上下顿时为之惊愕不已,不为别的,只因李光地乃是当今大学士,而刑部仅仅不过是他的兼职而已,满天下的事儿就没甚他不能奏的,而今不过仅仅只提了下盐务的事情,居然就惹来了老爷子的狠批,这显然不仅仅是在警告李光地,而是在警告那些敢拿盐务来说事的众官员们,于是乎,原本正热议连连的盐务话题就这么如雪遇艳阳一般,瞬息间便消融得没了半点的声息。


  时光荏苒,一转眼便已是九月初三,自打来到扬州已是四月有余,弘晴宛若忘了此番差使的正务是盐务整顿,一门心思几乎全都扑在了扬州的地方治理之上,啥催粮、断案子地忙乎个没完,至于盐务上的事么,除非是何明福发来公文,否则的话,弘晴一概不闻不问,当然了,有一件事弘晴却是始终不曾放松过的,那便是盐巡营的整顿,只是弘晴本人却是甚少出面,都是由姬怀瑾在负责,不过么,但凡姬怀瑾那头提出的要求,无论是要人还是要物,弘晴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好说话得很,而姬怀瑾也没让弘晴失望,四个多月的整治下来,原本松松垮垮的两淮各地之盐巡营已是面貌一新,尽管拿出去作战尚不够格,可用来巡查私盐却已是颇见成效,光是八月一个月便已查获了近十起私盐走私,尽管涉案的金额都不算大,可对于不法之徒来说,盐巡营好歹算是有了些威慑之力,然则真要论及这等威慑之力有多大么,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


  中秋已过,可各地自初夏以来的食盐供应紧张不单没得到缓解,反倒是更紧缺了几分,哪怕两淮盐商一船船地将盐场的盐运往各省,却依旧不能稍缓这等紧张之局面,以致于各地的盐店已是不顾朝廷的明文规定,悄悄地将盐价往上浮动了近三成之多,各省百姓抱怨连天之下,也令盐运的利润空间较之往年多上了不少,这就更进一步地刺激到了盐商们的神经,奈何正规渠道上的盐引已是难以增加,面对着厚利,大小盐商们的心思都不免开始活泛了起来,纵使有着盐巡营的威胁在,可在巨利面前,盐商们已是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了,这不,今儿个弘晴刚忙完扬州府的政务,正打算去后衙里小眯一会儿,就听李敏行来报——姬怀瑾有急事要禀。


  “尔等全都退下!”


  姬怀瑾到得很快,弘晴方才刚落了座,他便已由李敏行陪着到了书房,只是见过了礼之后,却是半晌没吭气,一见及此,弘晴已是其一准是有机密事要报,也就会意地一挥手,将侍候在侧的诸般人等尽皆屏退了开去。


  “启禀钦差大人,属下接到密报,陈彪已装运了四万斤私盐打算明晚偷运往江西,事关重大,下官不敢遂决,特来请钦差大人明示行止。”


  众人退下之后,姬怀瑾原本紧绷着的脸上瞬间便露出了几丝激动之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陈彪?此消息可靠否?”


  弘晴的记忆力惊人,姬怀瑾只一提这个名字,弘晴立马便记起了此人的相貌与来历,自是知晓此人乃是刘八女手下一名得力干将,表面上看起来是家**盐商,可实际上不过就是刘八女手下一条走狗而已,此人既是打算贩运私盐,显见是奉了刘八女的意思在办着的,一念及此,弘晴的双眼顿时便炯然了起来。


  “回钦差大人的话,此事乃是安东(今之涟水县)盐巡营千总方万胜所报,据其所言,陈彪出千两白银收买,方万胜为迷惑陈彪,已是收下了银子,然,却一早便通知了下官,打算引蛇出洞,兹事体大,下官不敢妄决,特来请钦差大人明断。”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姬怀瑾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


  “哦?”


  姬怀瑾所言倒是符合常理,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甚破绽来,然则弘晴却并不以为事情会是如此之简单,此无它,尽管与刘八女接触不多,可弘晴却深知此人乃是老谋深算之辈,理应不是盲动之人,似这等贩卖私盐的事儿,此人已是干过了多回了的,若真是其一手谋划,又怎可能露出如此大的个破绽来,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那才真是怪事了的。


  “钦差大人明鉴,下官已查实,陈彪本季度之盐引额度早已用尽,而下季度之盐引又尚未发售,其此时运盐该当是私盐无疑!”


  这一见弘晴半晌没个结论,姬怀瑾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不为别的,自他接手盐巡营以来,虽在上个月接连破获了几起夹带案,可拢算下来,涉案之金额也不过就是三千两白银不到一些而已,实在谈不上有甚成就感可言的,不仅如此,还成了同僚们冷嘲热讽的对象,这可是令立功心切的姬怀瑾相当之恼火的,为求一巨功,以彰显自身的能耐,此番他可是憋足了劲要打个翻身仗的,自不愿此事就这么告吹了去,这便从旁进言了一句道。


  “嗯,姬大人莫急,本贝勒倒是有几个想头,须得与姬大人好生商榷一二的,这么说罢,那陈彪是否有可能玩一手试探之把戏,倘若其手中握有刘八女那头的票引,却故意装成贩私盐的样子,以引我等出手,一旦大肆发动之下,却又无果,那帮盐狗子可就有了再次闹事之由头,真到那时,后果之严重当是可想而见之事,此不可不防啊。”


  若论立功之心切,弘晴只会在姬怀瑾之上,而不会在其之下,不说别的,眼下都已是过了快半年了,尽管老爷子那头依旧不曾有所催逼,可总无所动静显然也不是个事儿,很难想象一旦老爷子耐性被磨没了,将会有何等严峻之后果,光此一条,弘晴就比谁都想赶紧将刘八女拿下,只是想归想,做却不能莽撞行事,对此,弘晴还是有着足够的警惕心的。


  “这……”


  被弘晴这么一说,姬怀瑾自不免也犯了迟疑,毕竟真要是大肆查扣之下,却闹了个乌龙,那帮盐商们又岂能干休,这等局面自不是姬怀瑾所乐见,然则若是坐视不理么,姬怀瑾却又很不甘心,左右为难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


  “那方万胜为人可靠否?”


  弘晴没再多解释,而是转而问起了方万胜的忠诚度。


  “回钦差大人的话,方千总本是下官在河南任盐道道台时所认识之把总,六月时,是下官亲自将其调到了安东,其人一向行事谨慎检点,当不是贪腐之辈。”


  一听弘晴问起了方万胜其人,姬怀瑾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赶忙收敛了下纷乱的思绪,紧赶着为方万胜的忠诚打了包票。


  “那就好,此番不过四万斤盐而已,于刘八女所拥之两湖以及山西、陕北等诸多地盘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罢了,不管真假,且让他过了关去,也算不得甚大事,倘若其真要贩私盐,也断然不会仅此一次,量上也断不止这么一点,姬大人可密令方千总虚与委蛇,一切自有本贝勒担当着,待得刘八女那头有大的行动之际,再报来与本贝勒知,就这么定了。”


  弘晴认真地看了姬怀瑾一眼,见其神情坦然,显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中已是有了底,这便沉吟着下了决断。


  “抓大放小?好,下官知道该如何做了。”姬怀瑾乃机灵之辈,自是一听便明了了弘晴的算计之所在,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便应承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尔虞我诈(二)

  作为两淮盐场唯一的内销通道,盐河无疑是喧嚣而又繁华的,然则那都是白日里的事儿,一旦到了傍晚时分,河道上的船只便已是寥寥无几,纵使有,那也大多是盐巡营往来巡视的船队,倒不是宵禁的缘故,而是盐河实在太短了些,拢共也就三十余里,但凡盐船都是上午便从盐场起运,最迟也不过拖到午时前后,若不然,可就难在天黑之前赶到西坝,势必要露宿河上,自不免有着诸多的不便,今儿个自也不例外,这才酉时正牌,日头尚未落山,可盐河上游已是少有船来,忙碌了一整天的盐巡营官兵们大多都已是闲坐在船甲板上,一边无聊地瞎扯着,一边等待着交班时间的到来。


  “看,又有船来了,奶奶个熊的,这时候还行船,还让不让人活了!”


  就在众盐丁们懈怠地闲聊之际,一名眼尖的盐丁突然间瞅到了下游六艘乌篷船正缓缓行来,登时便怒骂了起来。


  “哪个龟孙子如此能折腾?待会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了!”


  “对啊,这浑球折腾爷们,岂能让他好过,走着瞧好了!”


  “这帮要钱不要命的龟孙,我呸!”


  ……


  自打严查令颁布以来,这数月的时间里,一众盐巡营的官兵们可是被折腾得够呛,尽管是两营轮班,可高强度的检查却不是那么好挨的,这都已将至交班时分了,还得再来折腾上一番,众盐丁们自不免恼火不已,也没管来的是谁,便已是骂成了一片,不说下头的盐丁们了,便是连带队的千总方万胜也是脸色黑沉不已,尽管不曾破口骂娘,可那气色却是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其内心的浓浓不满。


  “打旗号,叫他们停船过检!”


  方万胜,河南开封人氏,康熙十八年生人,因家贫,十六岁即投军,先在黄河水师为卒,后因剿水匪有功,得以晋升把总,经人介绍,认识了时任河南盐道的姬怀瑾,得其赏识,调入河南盐巡营为官,今岁六月又被调到了安东,任盐巡营千总,素来御下甚严,此际一见众官兵们叫骂连连,心中自是不喜得很,但并未发作出来,仅仅只是面色阴沉地下了令。


  “喳!”


  方万胜在盐巡营里素有方恶魔之外号,自上任起,便一向铁血,营中无论官还是兵,就没有不怕其的,此际一听方万胜语气不善,呆着其身边的旗号兵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挥动着手中的两面小红旗,将停船令传给了正缓缓驶来的六艘乌篷船,于此同时,骂骂咧咧的各船水手们也全都动了起来,但见十数艘小划子如利箭般冲了出去,从三个方向堵死了六艘乌篷船的去向。


  “停船,快,停船!”


  六艘乌篷船都是大船,其上水手加护卫自是有着不少人在,尤其是打头的第一艘明显是护卫船,其上满是劲装大汉,论及实力或许并不比盐巡营在场的官兵要差,然则面对着包围上来的官船,六艘乌篷船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呼喝之声响个不停中,全都缓缓地停在了河面上。


  “方将军请了,在下陈彪在此有礼了。”


  打头的乌篷船方才刚停稳,船舱口处悬挂着的门帘一动之下,一身袍服的陈彪已大步从内里行了出来,隔着老远便朝屹立在座船甲板上的方万胜拱手行了个礼,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嗯。”


  面对着陈彪的客套,方万胜并无甚太多的反应,仅仅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算是回了礼,而后,也没管陈彪是何表情,漠然地挥了下手,示意座下的中型战舰向包围圈中的乌篷船靠了过去。


  “方将军,小的此番运盐六万斤,欲往湖北,已是过了盐检司之验查了的,此处有公文在,还请方将军过目。”


  方万胜方才顺着跳板踏上乌篷船的船头,陈彪已是几个大步迎上了前去,笑呵呵地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个大信封,双手捧着,恭谦地递到了方万胜的身前。


  “嗯,来人,验货!”


  方万胜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信函,信手从内里取出了几张公文,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即又装回了信封,旋即,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一众盐丁们攀爬上了各艘乌篷船,细细地验查起载货量来。


  “禀将军,经核实,五艘盐船共载两千引,计四万斤,并无差错。”


  一众盐丁们都是验货的老手了,操作起来自是熟稔得很,前后不过一炷香都不到的时间,便有一把总乘小划子靠到了打头的乌篷船边,但并未上船,而是就站在划子上,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收队!”


  听得那名把总如此说法,方万胜并未多问,随手将扣在手中的信函往陈彪怀中一丢,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也没管陈彪在一旁点头哈腰地奉承着,抬脚便顺着踏板回到了中型战舰的前甲板上,不多会,已到了轮换时间的盐巡营大小船只已是调头向不远处的水寨靠了过去。


  “开船!”


  陈彪丝毫不因方万胜的冷漠而动气,满脸堆笑地目送着盐巡营的船队远去,而后邪笑了一声,一扬手,将手中的信函随手往河面上一丢,豪气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内里满是自得之意味,此无它,只因那信函里装着的并不是啥公文,而是几张废纸罢了,为的便是要考验一下方万胜是否真心配合而已,实际上,真正的过关公文以及票引都好端端地揣在陈彪的怀中,并不怕方万胜起了邪心,而今,既已验证出了方万胜的可靠性,陈彪自是有着得意之理由。


  “禀老爷,彪爷来了。”


  丑时三刻,夜已经很深了,可刘八女却是半点睡意全无,光着膀子在宽敞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尽自天凉,却依旧憋出了满脑门的汗珠子,正自焦躁无比间,却见一名家丁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紧赶着抢到了近前,一躬身,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叫他进来!”


  刘八女之所以这会儿都没去休息,为的便是等从安定急赶而来的陈彪,这一听其已至,精神顿时为之一振,眉头一挑,有些个急不可耐地便吩咐道。


  “是,老爷。”


  刘八女既是这么吩咐了,那名家丁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跑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浑身大汗淋漓的陈彪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


  “大哥,好消息,那方万胜上道得很,嘿,还是大哥看人准,有此人配合着行事,我等自可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了。”


  尽管策马狂赶了百余里的路,身体不免有些疲,可陈彪的精神却是大好,这才一进门,便已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嗓子。


  “说仔细点!”


  刘八女显然并不似陈彪那般盲目乐观,尽管脸上也是喜色毕露,可还是没忘了追问详情。


  “大哥,事情是这样的……,嘿,有了这姓方的配合,再加上他手下那几个把总都是咱兄弟用银子喂饱了的,何愁大事不成,要我说,明儿个就该动起来了!”


  陈彪并没注意到刘八女脸上的喜色里明显还带着狐疑之阴霾,大大咧咧地甩了下手,笑呵呵地便将今日与方万胜相遇的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番。


  “不,还得再看看。”


  刘八女并未立刻给出答复,而是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这才一扬手,语气决然地下了决断。


  “啊,这,大哥,两湖等地如今盐市看涨,再不出手,万一那小子真扶持山东那帮狗子,我等岂不平白失了大半地盘,这……”


  陈彪本正摩拳擦掌地要大干一番,冷不丁听刘八女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跳着脚便埋汰了起来。


  “哼,正因为各地盐市紧张,我等才更须得小心,尔安知那方万胜不是奉了那小儿的密令故意演戏?真要是我等尽皆陷了进去,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此事还须得再看看,就先多试几次再定。”


  尽管京师那头的八爷有过密令,让刘八女在弘晴离开之前不得妄动,然则如今的形势却逼得刘八女不能不动了,不为别的,只因他所辖的各省盐商已是叫苦连天,甚至有些个不是很配合的小盐商都已是将状子递到了两淮盐运使衙门,真要是再不行动的话,刘八女真不敢保证弘晴会不会拿这事大作文章,万一真要是趁机消减了他刘八女的地盘与配额,那后果同样不是刘八女所能承受得起的,正因为此,贩私盐已是势在必行,只是刘八女却并不打算盲动,非得有十足的把握,方才敢真的出手。


  “那好,小弟就照老规矩再试试看也罢。”陈彪对刘八女所言虽不甚信服,奈何刘八女主意已决,他自也不敢不应,也就只能是讪讪地应承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尔虞我诈(三)

  苦是苦了的,可弘晴自己却是乐在其中,不为别的,只因这等独当一面的历练良机实在是太难得了些,错过了此次,要想再等到下一回,那可就不知是猴年还是马月了的,为此,弘晴可谓是全身心都扑在了公务上,成果么,自然就就不少,不单夏秋两季的收成大好,应收之赋税基本已收齐,盐道那头也尽皆按着弘晴预先设想的步调在推进着,而更令弘晴颇有成就感的却是历经几朝都不能解决的两淮民商争水一事也已有了眉目,解决的曙光就在眼前。


  盐河,这条两淮盐务的生命线,于官府及盐商来说,是必断不可缺水的所在,筑堤坝以保证河道有足够的水乃是必然之事,可问题是周边的农田也要水,不止是灌溉需要足够的水源,排涝也同样需要泄洪的出口,如此一来,农商之间的矛盾就显得格外的尖锐,历朝历代都没少因此而发生大规模之械斗,朝廷对此也是头疼万分,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两利的解决办法,只能是靠着暴力压制农民的反抗,带来的后果么,不说民怨极大,光是每逢雨水较足的年份,两淮地区就一准是大水滔天,损失巨大,历任扬州知府都为此事头疼不已,自弘晴暂署扬州知府以来,也没少接到此方面的状纸,大多是农民状告盐商为保盐河而擅设草堤的,为此,弘晴可是专程跑了好几趟的盐河,实地勘察了好几回,又专程去信北河总督陈启栋,将其子陈海南借调到了扬州,以求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陈海南师承其父,在治水一道上已是浸淫多年,尽管眼下官职并不高,可论及治水之能,却已不在其父之下,来扬州不过数月,便已找到了稳妥的解决之道,那便是滚水坝——盐河要想通航,水位就不能低于一丈三,可高出了此水位,却又将是种浪费,然则盐商们为了确保通航,却是不管具体实情如何,一律以草坝堵住盐河两边的六条支流,以致于盐河水位通常都在两丈上下,这对于须灌溉与排涝的农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民商的争端就在此处,为此,陈海南经数次勘探后,提出了滚水坝的概念,也即是各支流可以筑石坝,高度以一丈五为准,一旦水位高出一丈五,便会顺着滚水坝流出,如此一来,既能保证盐河用水,又能保证农民灌溉以及排涝之所需,可谓是是两全其美之事,当然了,办法是好办法,可真要依此行了去,却有着无数的工作要做,无论是调集民壮还是制定工期,都是件繁琐的事儿,自秋收后的这大半个月时间里,弘晴都在忙着张罗此事,这不,天都已是插黑了,弘晴还在书房里与陈海南就一些细节问题探讨个没完。


  “启禀小王爷,姬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与陈海南讨论正炙之际,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屏风后头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弘晴身旁,压低声音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姬怀瑾的来意弘晴心中自是有数,也没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道了宣。


  “小王爷,下官就先告辞了,诸般数据且容下官复算一番,再来禀明。”


  陈海南治水能力与经验或许比其父还稍差一些,可在做官上,却显然比其父要高出了不老少,尽管此际谈性其实正浓,却断然不敢打搅到弘晴与姬怀瑾的会晤,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他已是起身请辞道。


  “嗯,那就烦劳陈大人了,后日一早本贝勒再与你详议,务必尽早将筑堤计划敲定下来,以免误了工期。”


  这一见陈海南如此知情识趣,弘晴心中对其自是更高看了一眼,不过么,也没出言嘉奖于其,仅仅只是和煦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下官自当尽力。”


  陈海南恭谨地应了诺,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复算数据不提。


  “下官叩见钦差大人。”


  陈海南刚离开不久,姬怀瑾便已由李敏行陪着从外头行了进来,这一见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自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姬大人且请起罢。”


  弘晴今儿个可是忙乎了整整一天,到了这会儿,自不免有些乏了,尽管精神还好,可声线里却是不免透着股倦意。


  “谢钦差大人隆恩,下官已得方将军密报,那陈彪将于后日晚间有大行动,具体贩运之私盐尚不确定,然,从刘八女近日所收之盐量来看,当不在二十万斤之下,有鉴于此,下官建议就此收网。”


  姬怀瑾的心情显然很激动,这才刚谢了恩,便已是急不可耐地出言建议了一番。


  “姬大人莫急,且坐下说好了,来人,上茶!”


  弘晴这些天虽一直都在忙地方事务,甚至连盐运使衙门都甚少去,但却绝不意味着弘晴对盐务一事漠不关心,实际上恰恰相反,他早就已张好了大网,就等着鱼儿自己游进网里了,至于姬怀瑾所报来的消息么,其实弘晴早就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到了,甚至比姬怀瑾所知的还更详尽不老少,也早就做好的相关之准备,只是为保密故,并未向姬怀瑾透露罢了,这会儿一见姬怀瑾如此紧张,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钦差大人,事不宜迟啊,若是让那群贼子得了手,怕是又要迁延不少时日了的,若如此,数月来的辛苦岂不白白付诸流水。”


  姬怀瑾心急火燎得很,哪有甚品茶的心情,待得奉茶的王府侍卫们刚一退下,他已是焦急万分地再次出言进谏道。


  “嗯,姬大人打算如何行事?”


  尽管胸中早有韬略,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说破,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随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回钦差大人的话,这半个月来,那陈彪已是多方试探过方将军了,虚虚实实地玩了好几手,都不曾找出方将军的破绽,而今,贼子们对方将军该已是信任有加了的,既如此,下官以为不若就由方将军出手拿贼,来个当场人赃俱获。”


  姬怀瑾一者是立功心切,二来么,也是想着给方万胜这个老朋友一个出头的机会,这便在言语间好生推崇了方万胜一番。


  “嗯,方将军之忠心,本贝勒自是信得过的,只是其手下盐丁里却颇多对方之暗桩,一旦方将军那头露出破绽,却恐有打草惊蛇之虞,不可不防啊,此事本贝勒已是另有安排,姬大人只管通知方将军,让其一切照前例办了去,便算是大功一件,至于其余诸般事宜么,本贝勒自有安排,姬大人只管放心便是了。”


  对于姬怀瑾的建议,弘晴明确地表达了不赞同的意见,倒不是怀疑方万胜的忠心与能耐,而是对盐巡营乃至整个扬州、淮安两府的绿营军都信不过,没旁的,刘八女等人盘踞扬州多年,又财雄势大,这扬州附近也不知有多少官兵被其拉下了水,一旦消息走漏,那后果可不是耍的,此无他,弘晴所剩的时间已是不多了,实在经不起迁延,必须毕其功于一役,方能确保此番差使之圆满,正因为此,弘晴并不打算将全盘计划道将出来,哪怕姬怀瑾如今也算是他弘晴的忠心属下,怕的便是消息之走漏。


  “这……,也好,那下官这就去安排。”


  这一见弘晴口风极严,姬怀瑾自是不敢多问,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嗯,姬大人且传了本贝勒的口信,告知方将军务必小心,莫要走漏了风声,此事若成,本贝勒断不会漏了其之大功,去罢。”


  在弘晴的计划中,把守第一关的方万胜乃是个关键点,须容不得丝毫的轻忽,为此,弘晴自是不得不多叮咛上几句。


  “是,下官知道怎么做了。”


  一听弘晴说得如此慎重,姬怀瑾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告辞而去了。


  “来人!”


  姬怀瑾去后,弘晴并未稍动,在文案后头默默地端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


  “末将在。”


  听得响动,早已侍候在书房外的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大步行进了房中,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敏行,你亲自到西坝走一趟,务必确保后日之事无虞。”


  弘晴皱着眉头又想了片刻,而后方才神情凝重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尽管弘晴并未明说到底是何任务,可李敏行却是一听便懂,自是不会多问,紧赶着便应了诺,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第二百八十四章收网(一)


  “靠上去!”


  来船并无丝毫掩饰行藏之意,大老远便能瞧得清船上悬挂着的灯笼,这一见灯笼上那硕大的“陈”字,方万胜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却也没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冰冷地喝令了一声,自有身边侍候着的戈什哈高声将命令传达了开去,旋即便见十数艘船只齐齐划动,飞快地向逆流而上的来船包抄了过去。


  “哈哈哈……,前面可是方将军么,在下陈彪在此有礼了。”


  来船并未避让盐巡营船只的包围之势,依旧不紧不慢地径直往前行驶着,但见一支火把晃悠悠地连划了三个圈之后,一声长笑中,屹立在船首的陈彪已是满不在乎地高声寒暄了一句道。


  “嗯,怎地就尔一艘船来?”


  中型战船顺水而下,速度自是不慢,很快便靠到了离来船不到两丈远的距离上,这一见眼前只有一艘乌篷船,方万胜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满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道。


  “嘿,方将军莫急,船么,都在后头呢,来人,发信号。”


  陈彪并未急着回答方万胜的问题,而是借助着灯笼与火把的亮光,细细地查看了下周边已围将过来的大小船只,见并无甚生面孔,这才安心了下来,笑呵呵地回了一句,旋即,一挥手,豪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声,自有跟在其身后的一名船丁几个大步跑到船舷边上,将手中的火把来回地晃动了几下,不多会,便听下游方向浆声大作中,一艘接着一艘的乌篷船从暗夜里晃荡了出来,鱼贯向上游驶来。


  “怎么回事,为何多了十艘?”


  乌篷船队行驶得很快,没多久便已是一艘接着一艘地从盐巡营疏散的防线穿过,急驶着向西坝方向而去,默默心算着的方万胜猛然间发现运盐的船不是事先说好的二十艘,而是足足有三十艘之多,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满是不悦地喝叱了一句道。


  方万胜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立马便骤然紧张了起来,跟在其身后不远处的两名把总几乎同时将手按在了刀柄上,杀气隐隐浮动而起,然则这等杀气究竟是冲着谁去的却是不好说了,只见那两名把总的目光全都死盯在了方万胜的后背上。


  “嘿嘿,方将军莫怪,不就是一时装多了些,得,老规矩,一个铜板也不会少了你方将军的,接着!”


  面对着方万胜的冷脸,陈彪满不在乎地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解说了几句,而后一抖手,一只小布袋已是飞上了战船,稳稳地向方万胜飘了过去。


  “放行!”


  方万胜手一抄,已是稳稳地将小布袋接在了手中,但并未去详看内里,而是略带不满地横了陈彪一眼,用力地一挥手,不耐地喝令了一嗓子。


  “好,爽快,回头定要与方将军痛饮一场,必有后报,开船!”


  这一见方万胜没多计较,陈彪登时便乐了,哈哈大笑着拱了拱手,便即喝令船上水手赶紧发动,飞速朝刚走出不远的船队追了上去。


  “收兵回营!”


  陈彪既去,方万胜显然是没了继续巡视的兴致,仅仅只是在河面上漂了大半个时辰,便即下令收兵,此令一下,原本就急着分红利的一众盐丁们自是乐得赶紧从命,一个个兴奋无比地嚎叫着,拼命似地划着桨,整支船队有若离弦之箭般地在水面上穿行着,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是靠上了水寨的小码头,只是兴致勃勃的众盐丁们却是显然没注意到自家水寨里似乎太安静了些——尽管此际是深夜,白日轮值的同僚们此际该是在睡梦之中,然则往日里总是叫唤个不停的小虫子也没了声息,这显然有些不对味,奈何众盐丁们这会儿都牵挂着呆会将分发下来的银子,却是无人去注意到这等些微的不协调。


  “放下武器,有敢反抗者,杀无赦!”


  就在众盐丁们嘻嘻哈哈地沿着小码头走进水寨的大门之际,突然间一声断喝大起中,原本寂静的营地里瞬间亮起了不少的火把,一队队带甲武士从后营里蜂拥而出,刀出鞘、弓上弦地将一众盐丁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怎么回事?”


  “哪来的兵?”


  “作甚,尔等这是要造反不成?”


  ……


  众盐丁们措不及防之下,连兵刃都来不及亮出,已是被掩杀而来的军队彻底包圆了,惊惶之余,嚷嚷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哪位是方万胜,站出来!”


  没等一众盐丁们回过神来,一阵甲胄的摩擦声中,一名身材壮硕的将领已是领着十数名戈什哈大步排众而出,环视了下惊恐不已的众盐丁,面无表情地断喝了一嗓子。


  “标下方万胜见过将军,不知您是……”


  方万胜虽接到了姬怀瑾传来的密信,知晓今夜弘晴那头会有大动作,可却没想到这动作会整到了盐巡营的头上,自不免有些个惴惴不安,此时听得那名将领喝问,心中虽慌,可还是硬着头皮从众盐丁中行了出来,很是恭谨地打了个千。


  “方将军辛苦了,某乃河南提督府参将耿三飙,奉钦差大人密令前来擒拿徇私舞弊之盐丁,还请方将军配合行事。”


  这员大将正是弘晴的嫡系心腹耿三飙,半月前便已奉命秘密开拔到了淮安附近,为的便是确保今晚的行动不会走漏风声,早在方万胜率船队出寨巡逻之际,耿三飙便已率部秘密潜入了水寨,将所有在寨子里熟睡的盐丁尽皆拿下,又从容设伏,总算是控制住了回营的盐丁,这会儿之所以没急着拿人,只是怕误伤了方万胜罢了,待得见方万胜已露了面,耿三飙也就放下了心思,客气地回了个礼,略略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即冷脸断喝道:“全都拿下,顽抗者,死!”


  “耿将军,那些私盐船已去远,若是信得过,末将愿率队去追。”


  面对着明晃晃的刀枪,众盐丁们本就不善陆战,这会儿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河南官兵,自是没了半点反抗的勇气,全都老老实实地缴械被擒,一见及此,方万胜暗自松了口气之余,立功之心却是又起了,这便自告奋勇地请令道。


  “不必了,钦差大人另有安排,他们逃不了!”


  方万胜倒是一片好意,然则耿三飙却并不在意,豪气地一挥手,信心满满地拒绝了方万胜的提议,率部押解着一众盐丁们便沿河向淮安西坝方向赶了去……


  “传令后方船队收缩队形,加快速度,赶紧过西坝!”


  丑时末牌,已是将近黎明,一路摸黑夜航的盐船队顺利地抵达了盐河口,淮安西坝已是遥遥在望了,陈彪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稍松了些,但却兀自不敢大意了去,朝着黑灯瞎火的淮安城远眺了一眼之后,板着脸向跟着一旁的一名随从喝令了一嗓子,那等急迫状显然是恨不得赶紧过了西坝才好——淮安,京杭大运河上的最重要的城市之一,素来与扬、苏、杭三州并称四都,其之重要性就体现在盐运上,其城外的西坝正是盐河与京杭大运河的交界处,所有从两淮盐场而来的盐船都是从此处进入京杭大运河,而后转销全国各省,又因此时的黄河与淮河并流,过西坝之后,旁系水道众多,一旦盐船过了西坝,那可就是天高任鸟飞了,再多的盐巡营战船也休想再查到私盐船的真正去向。


  “咚、咚、咚!”


  一艘紧挨着一艘的盐船队刚从盐河口转入淮河的开阔水面,堪堪就要经过西坝之际,突然间三声号炮在暗夜里骤然炸响了起来,还没等盐船队的诸般人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百余艘大小战船分成三个集群顺流高速向盐船队包抄而来,速度奇快无比,瞬息间便堵死了盐船队转圜之可能。


  “该死,是金陵水师,快,快掉头,掉头!”秋高气爽,河面无雾,陈彪只瞄了一眼,便已看清了正面冲来的众多战舰上悬挂在桅杆上的硕大灯笼,待得发现包抄而来的是金陵水师,心顿时便凉了半截,慌乱间,也不顾此际盐船队正挤在一处的事实,惶急地便狂吼了起来,奈何此际盐船队已是彻底乱了阵型,要想掉头又怎能办得到,倒是有不少盐船乱中出错地撞在了一起,倒霉的水手有若下饺子般纷纷落下了河去,狂呼声、求救声全都交织在一起,又怎个混乱了得。


  第二百八十五章收网(二)

  天刚蒙蒙亮,一夜都不曾睡安稳的弘晴已是起了,双眼朦胧地行出了卧房,一个哈欠尚未打完,就见侍卫王凯满头大汗地从院门处冲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弘晴面前,一个打千,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快说,眼下情形如何了?”


  这一见是随李敏行赶赴淮安的王凯到了,弘晴尚存的睡意已是全消,眉头一扬,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回小王爷的话,昨夜耿将军奇袭盐巡营,兵不血刃,已是将所有嫌犯一举拿下,另,金陵水师提督尧诚、尧将军已率部将所有盐船截下,陈彪等一众贼子尽皆被擒,李将军突审之下,诸贼子皆已招供,指认刘八女就是此番私盐贩运之幕后主使,现,李将军等已率部押解诸般囚徒正在向扬州城赶来!”


  王凯昨夜虽不曾参战,可突审却是全程参与了,又纵马疾驰了两百余里地,这会儿自不免疲得够呛,然则一说起所获,精神却是大好,亢声将昨夜之事简明扼要地报了出来。


  “好!尔且下去休息,来人!”


  一听战果如此辉煌,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喜不自胜地一击掌,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属下在!”


  弘晴话音一落,侍候在院子外的侍卫副统领李顺已从外头抢了进来,高声应了诺。


  “传令:城中守备营即刻集合,本贝勒要军演!”


  弘晴面色肃然地看着李顺,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喳!”


  一听此令,李顺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数名王府侍卫便匆匆奔出了府衙,策马向城北处的军营方向赶了去……


  “末将扬州守备孙三戈参见钦差大人!”


  城北演武场的小高台上,扬州守备营游击将军孙三戈快步走到了端坐在高台正中的弘晴身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地行了个大礼,只是眼神却颇有些茫然,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暂署知府已是近半年的时间了,却从来不曾来过军营,这冷不丁地突然要军演,当真有些个令人费思量的。


  “孙三戈,尔可知罪?”


  弘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孙三戈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面色一肃,劈头盖脸地便喝叱了一句道。


  “啊,末将不知钦差大人此言何意?末将无罪!”


  一听弘晴这话寒得紧,孙三戈不由地便是一愣,猛然抬起了头来,讶异地抗辩道。


  “好一个无罪,尔身为朝廷命官,手握军权,却不思报效朝廷,与刘八女沆瀣一气,欺男霸女,与贼寇何异?来啊,将这厮摘去顶戴,押入大牢!”


  孙三戈其人与刘八女私交甚笃,向来称兄道弟,没少干出强买民田之勾当,民怨早深,弘晴手中便有着十数张由王潘寿秘密张罗来的状纸,之所以不急着动其,只不过是怕打草惊蛇罢了,而今,既是已到了图穷匕见之际,弘晴又怎可能有甚客气之说,一挥手,已是毫不容情地喝令道。


  “喳!”


  弘晴话音一落,数名王府侍卫已是轰然应诺,齐齐扑上前去,便要将孙三戈当场拿下。


  “慢着,您这是乱命,末将不服!”


  眼瞅着情形不对,孙三戈可就急红了眼,跳将起来,狂吼了一嗓子。


  “不服?嘿,好,本贝勒便让你心服口服也罢,来人,宣!”


  弘晴要拿下孙三戈不假,可更主要的目的是收服守备营的军心,自是不介意多费些功夫的,这一见孙三戈高呼不服,倒也没急着拿人,一摆手,示意众侍卫们稍退,而后不屑地一笑,挥手示意站在身侧的观雨宣读状纸。


  “钦差大人在上,草民王家坝百拜叩首,草民有冤要申,叩请钦差大老爷为小人做主,草民本有良田百亩,祖传已三代,康熙三十八年,因大水没了地界,那刘八女竟借此贪墨草民田亩,又勾连时任守备营千总之孙三戈打死草民二子,诬陷草民与盗匪有牵连,强夺草民之田亩……


  “钦差大人在上,草民陈春树百拜叩首……”


  ……


  观雨人虽年少,可胆子却大,毫不怯场,自应诺而出,便高声将拽在手中的状纸一张接着一张地宣着,直听得孙三戈面色惨白如纸一般,冷汗狂涌之下,已是汗透重衣,浑身上下湿得有若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够了!孙三戈,尔还有甚话要说,嗯?”


  这一见不过仅仅宣了四张状纸而已,孙三戈已是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弘晴也就没再让观雨接着往下宣读,冷冷地扫了眼狼狈不堪的孙三戈,语调森然地喝问道。


  “末将,末将,啊,这都是诬陷,末将不服,末将不服!”


  面对着必死之命运,孙三戈显然是慌了神,但却依旧不肯就范,兀自亢声地嘶吼着。


  “拿下!”


  罪证已明,弘晴可就不再跟其多废话了,冷厉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数名王府侍卫扑将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孙三戈的顶戴摘了去,将其双手反剪着捆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向外拖了去。


  “尔等中尚有不少人与孙三戈同流合污,按律本该治罪,然,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贝勒也不愿过苛,今,尔等若能听命行事,本贝勒在此作保,尔等今日之前所有过失一律既往不咎,若不然,数罪并罚,休怪本贝勒言之不预,有愿听令者,举起右手!”


  拿下孙三戈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弘晴要的便是掌控军权,自是不会去做赶尽杀绝之事,这便霍然起了身,环视了一下高台下排列着的众官兵,甚是慷慨地宣布了既往不咎的令谕。


  “唰!”


  守备营长驻扬州,一众军官们屁股底下自是都干净不了,只是屎多与少的问题罢了,先前见孙三戈被拿下,自不免都有些个心下忐忑,唯恐弘晴不依不饶地要深究大家伙的罪责,此际一听弘晴居然打算放大家伙一码,自是无人敢有甚迟疑的,这不,弘晴话音方才刚落,下头千余官兵已是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


  “如此甚好,跟本贝勒来,兵发刘家镇,活捉刘八女,出发!”


  既已将军心收服,弘晴自是不想再多迁延,也没再说甚豪言壮语的鼓动之言,仅仅只是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而后疾步走下了高台,乘马车率军直奔城外三里处的刘家镇而去……


  “嗯……”


  盐运使衙门的书房里,何明福心烦意乱地坐在文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了声长长的闷哼,眉头紧锁,一派忧心忡忡之状,可真要说清到底是在烦甚的话,却又着实说不出来,仅仅只是隐隐间感到似乎要出甚大事了。


  “报,禀大人,钦差大人突率守备营出了北城,径直向刘家镇去了。”


  何明福的预感果然很准,就在其准备起身去前院里转转之际,却见一名戈什哈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满脸焦急之色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孙三戈是作甚吃的,怎能容其如此胡闹!”


  这一听弘晴竟然率军去了刘家镇,何明福当即便惊得跳了起来,双眼圆睁地喝问了一句道。


  “禀大人,军伍中并不曾见孙将军在,小的私下探问了个熟人,方才得知孙将军已被钦差大人拿下了,此番出兵据闻是要去拿刘八女的。”


  一见何明福失态若此,那名前来报信的戈什哈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所知的消息一一报了出来。


  “该死!胡闹,胡闹!”


  听得那戈什哈如此说法,何明福当即就急红了眼,气咻咻地便咒骂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何明福往日里可是没少收受刘八女的好处,累加起来的金额已是足以让他何明福脑袋搬家了的,真要是刘八女被弘晴就这么拿下,那他何明福离断头的时日也就屈指可数了的。


  “大人,您看要不小的这就去给刘掌柜的送个信?”


  来报信的戈什哈乃是何明福的亲信,这一见自家主子暴怒如此,心也自慌了,忙不迭地凑近一步,自以为是地出了个主意。


  “来不及了,快,备轿,不,备马,本官这就去刘家镇!”


  明知道此时前去刘家镇也难阻止手握圣旨的弘晴,然则若是不能阻拦住弘晴的行动的话,何明福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会是哪般,事已临头,何明福这就打算豁出去了,不耐地一挥手,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嗓子。


  “啊,喳,小的这就去办!”这一听何明福打算亲自出马与弘晴硬碰硬,那名戈什哈顿时大吃了一惊,待得要进言,却见何明福的双眼已是狠狠地瞪了过来,自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地冲出了书房,不多会,随着何明福心急火燎地冲出了大堂,整个盐运使衙门已是彻底哄乱了起来,茫然不知所谓的各司官吏们一边互相探问着,一边匆匆都跑向了轿子停放处,紧赶慢赶地跟在了绝尘而去的何明福一行人等后头,哄哄闹闹地全都向刘家镇方向赶了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收网(三)

  “快,关紧大门,快去禀报家主!”


  时值深秋,秋收已过,大路两旁的庄稼早已收尽,官军的行动虽是迅速,可显然是躲不过城墙上值守的刘家护卫之观察,这才行军到离镇子不到一里之地时,发现情形不对的刘家值守护卫队已是哄乱了起来,一名头目模样的壮汉狂吼着弹压住了众护卫们的骚动,指手画脚地下着令。


  “杀上去,控制城门!”


  此际,尽管弘晴率部已是在狂奔,可离着刘家镇却还尚远,真要是被镇上的护卫将寨门关上,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别说眼下弘晴手头只有一千余战斗力不咋样的绿营军,就算再多给弘晴五倍的兵力也休想在短时间里打进镇子中,真要是战事迁延,指不定会起甚意料不到的变化,好在这等事情并未发生,就在城头护卫队哗乱之际,却听镇门附近一声暴吼大起中,一群手持各式兵刃的便衣汉子已从一处弯角狂奔而出,势若奔雷般地向城头冲杀了过去,当先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赫然便是曹燕山!

  曹燕山等人两日前便已借着各种掩护身份混入了刘家镇中,或是装扮成商人,或是化妆成卖唱的戏班子,又或是算命先生,不一而足,为的便是今日配合官军一举拿下刘家镇,早早便已秘密聚集在了镇门附近,这会儿一见城头上的护卫队要关镇门,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嘶吼这从埋伏地冲杀了出来,兵分两路,一路杀散了抢着关镇门的十数名护卫,另一路则由曹燕山亲自率领,沿着楼道杀上了城头。


  战事一开打便是一边倒之架势,尽管城头上的护卫人数其实比曹燕山所部要多了近乎一倍,然则战力却是差了不老少,加之措不及防之下,根本摸不清状况,双方仅仅一个照面的厮杀下来,护卫队便已是溃不成军,死伤了十数人之后,余者尽皆放下了武器,老老实实地当了阶下囚,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镇门要地已是落入了曹燕山所部的掌握之中。


  “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刘八女一向有早起的习惯,这会儿尽管日头才刚升起不多会,他已是习练完了拳脚,正打算回房梳洗一番,只是还没等其动身,就见一名身着镇护卫队服饰的汉子满头大汗地从院门处狂奔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还不管不顾地狂吼着。


  “混账行子,慌个甚,说,何事?”


  刘八女的心情其实并不好,不为别的,只因昨夜陈彪率私盐船队闯关至今尚无丝毫的音讯——照惯例,此番若是船过了西坝,陈彪便会放回信鸽报捷,算时辰,信鸽应在半个时辰前便到家才对,可眼下却片羽全无,刘八女自不免有些忧虑在心,再一看那名护卫如此惊惶,自是气恼万分,双眼一瞪,没好气地便骂了一嗓子。


  “老爷,官军杀来了,镇门已失守,老爷,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那名护卫心急火燎得很,尽管遭了刘八女的喝叱,却并未放缓脚步,疾步冲到了近前,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什么?怎会这样?”


  一听那护卫如此说法,刘八女顿时大吃了一惊,一把揪住那名护卫的胸衣,气急败坏地喝问了一句道。


  “老爷,小的也不晓得,今早小的在城头轮值,大老远发现了大队官军正朝镇子而来,乔头领不敢大意,就下令关寨门,并让小的来通禀老爷,却没想到镇子里突然杀出了一伙强人,弟兄们措不及防,寨门就失守了,小的见情形不对,这就赶来禀报老爷,老爷,您还是赶紧想想办法罢。”


  被刘八女这么一拉拽,那名护卫的脸色瞬间便吓得煞白无比,但却不敢稍有耽搁,结结巴巴地将今早所发生的事情细细地道了出来。


  “有多少人,哪来的兵马?”


  那名护卫说得倒是详细,可说了半天却是没说到点子上,直听得刘八女焦躁无比,可着劲地摇了摇那名护卫,恼火万丈地喝问道。


  “啊,看旗号是守备营的人,只是没见着孙将军在内。”


  那名护卫被刘八女晃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混账东西!来人,快,关紧大门,备战!”


  尽管已知形势不妙,可刘八女一者是尚存侥幸之心理,二来么,也没打算束手待毙,这便一把将那名护卫狠狠地推将开来,暴跳如雷地便嘶吼了起来,此令一下,刘家大宅院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快,进镇,活捉刘八女者,赏银千两!”


  就在刘家大院慌乱备战之际,弘晴已是率部赶到了镇门前,这一见镇门已被曹燕山等人牢牢地控制住了,弘晴紧绷着的心弦自也就稍松了些,但并不敢大意了去,从马车厢里探出了身子,高声疾呼地下了重赏之令。


  “活捉刘八女!”


  “跟上,跟上!”


  ……


  一众守备营军官们有不少都是刘八女府上的常客,对刘府的所在自是熟稔得很,此际一听弘晴开出了如此高的赏格,自是全都兴奋得无以复加,尽皆嗷嗷直叫地驱使着手下官兵拼力向刘府赶了去,不多会,已是冲到了刘府的门前,这才发现刘府早已是大门紧闭,墙头上戒卫森严,四下里也不是有多少刘府护卫在内防卫,自不敢胡乱冲击,仅仅只是将刘府四面合围了起来。


  “李顺,去喊话,让里面的人出来投降,若不然,尽皆以谋逆罪论处!”


  弘晴一下了马车,见刘府已是有了准备,显见已是难免一战,心头不禁为之一沉,但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喳!”


  一听此令,李顺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来到阵前,运足了中气,高声宣道:“里面的人听着,刘八女勾连白莲教匪徒,欲图谋反,罪无可赦,又多番贩卖私盐,数额巨大,更是死罪难逃,尔等若是附逆,当以同犯处置,我家小王爷有令:降者不杀,生擒刘八女者,既往不咎,更赏银千两,尔等还不赶紧打开大门,更待何时?”


  “钦差大人何在?刘某在此,还请出来叙话。”


  刘府中的守卫力量并不完全都是刘八女收拢来的江湖悍匪,其中还有着不少的家丁,对刘八女的阴暗勾当其实并不知情,只是奉家主之命上墙御敌罢了,此际一听李顺如此说法,自不免全都为之心慌意乱不已,各处墙头上都出现了骚动,一见及此,刘八女显然是稳不住了,这便领着几名心腹护卫登上了墙头,抱拳高呼了一嗓子。


  “刘八女,尔勾结白莲教,屡次贩卖私盐,如今已是东窗事发,本贝勒特来擒你,再敢抗拒朝廷天威,尔之九族必灭无疑,府中人等若不早降,当与刘八女同罪!”


  兵危凶险,弘晴可没打算玩甚单刀赴曹营的把戏,压根儿就不出阵列,仅仅只是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指着墙头,毫不容情地宣布了刘八女的罪行。


  “钦差大人何出此言,草民一向良善,从不敢行出轨之事,您如此行事,可是公报私仇么?不就是草民不曾答应您的勒索么,真要银子,草民给就是了,何至于此哉?草民虽愚鲁,却也不是任人鱼肉者,自当与尔打上一场官司!”


  刘八女虽已知晓大事不妙,但却并不想就此认了栽,还指望着事情能有个转机,自不肯就这么轻易地服罪,不仅不服罪,反倒是倒打了弘晴一耙。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诬陷本贝勒,来啊,攻进去,活捉此獠!”


  一听刘八女在那儿颠倒是非,弘晴登时便怒了,断喝了一声,便要让手下官兵发动强攻。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一众官兵们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便要就此发动攻击。


  “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就在官兵们将动未动之际,却听一阵马蹄声暴起中,十数骑如飞而来,当先一人赫然正是两淮盐运使何明福,但见其左手拽住马缰绳,右手前伸,连声疾呼不已,一见及此,正准备发动攻势的官兵们全都愣在了当场。


  来得好,就怕你不来!一见何明福赶了来,弘晴的嘴角立马便是一挑,露出了丝不屑的微笑,不为别的,只因何明福的到来恰恰正中弘晴的下怀。


  第二百八十七章收网(四)

  何明福显然是急得乱了分寸,纵马冲到了近前,一个滚鞍下马,顺势疾步行到了弘晴面前,甚至连上下尊卑之礼数都忘了行,便已是气咻咻地问起了罪来。


  “放肆!我家小王爷当面,尔这狗官安敢如此无礼,还不跪下!”


  何明福这等无礼之态一出,弘晴倒是没甚表示,可侍立在弘晴身后的李顺却是看不下去了,当即便手握刀柄地喝叱了一嗓子。


  “嗯!”


  能得何明福自投罗网,弘晴的心情当然是不错得紧,自是不会去计较其之失礼,这便一摆手,止住了李顺的发飙,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明福,却并不回答其之责问。


  “啊,下官失礼了,只是钦差大人调大军冲击民宅,与律似有不合,下官一时情急,若有冲撞处,还请钦差大人海涵则个。”


  被李顺这么一喝,何明福这才算是警醒了过来,然则身家性命攸关之下,何明福却是丝毫不肯退让半步,兀自强硬地要弘晴给出个合理的解释。


  “何大人很紧张么,嗯?”


  左右刘宅都已是须得强攻才能拿下了的,弘晴自是不虞多耗费些时间,这便似笑非笑地发问了一句道。


  “下官,啊,下官只是担心钦差大人此举激起民愤,倘若民变一生,后果恐将不堪,还请钦差大人三思而行。”


  眼瞅着弘晴面色有异,何明福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暗自心悸不已,奈何此时他已是退无可退,也就只能是强硬到底了。


  “呵呵,何大人说得很好么,本贝勒倒是不知何大人居然对地方政务也有如此之关心,好,很好,若是这等用心能放在盐务上,那本贝勒也就可以省心不少了,何大人,您说呢?”


  对于何明福这个自甘下贱的货色,弘晴自是不会有半点的好感,这会儿其既是自己送上了门来,不好生戏耍其一把,那可就未免太过便宜了其。


  “这……,钦差大人明鉴,刘八女乃是盐运之总商,事关盐税之大局,下官也只是担心有甚误会,实是不敢怠慢了去。”


  弘晴这话已是明着在讥讽何明福越权行事了的,自是不怎么顺耳,奈何何明福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也就只能是装作没听出个中的讥讽之意,陪着笑脸地解说了一番。


  “事关盐税大局?说得好,嗯,那本贝勒就再等等好了,指不定呆会还有多少盐道官员要来,就一并说说也罢。”


  弘晴并未急着处置何明福,而是戏谑地打了个哈哈,语焉不详地扯了一句,而后,也没管何明福是怎个表情,转身走到了曹燕山的身旁,低声地交待了几句。


  还真就让弘晴给说对了,不多会,一连串的轿子接踵而至,大大小小的盐道官员们来了数十人,全都聚集在了何明福的身旁,叽叽喳喳地瞎议论着,一时间现场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而弘晴却是丝毫不加理会,笑吟吟地背手而立,一派看戏般的淡定与从容。


  “钦差大人,这般久拖也不是个办法,您看是否先将守备营撤了,有甚误会慢慢再商榷可好?”


  眼瞅着手下众官员大多赶了来,自忖人多势众之下,何明福的胆气自是更壮了几分,这一见弘晴始终没有甚旁的命令下达,自以为有了与弘晴计较上一番的底气,这便满脸笑容地凑到了近前,自以为是地进谏了一句道。


  “嗯,该到的既然都到了,那好啊,也省得本贝勒再一个个去拿了,来人,将这伙盐耗子一体拿下!”


  这一见何明福那等自以为是的模样,弘晴实在是忍不住想大笑上一场,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面色一肃,毫不容情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


  李顺等王府侍卫早就瞧何明福不顺眼,这一听弘晴下了令,自是人人振奋不已,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毫不客气地将何明福摁倒在地,摘去了顶戴,就此捆绑了起来,其余盐道官员们见状,顿时全都傻愣在了当场,只是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就见一众王府侍卫们已是各挺刀枪逼到了近前,不容分说地将众官员全都围困在了中央。


  “钦差大人,您这是何意?下官无罪,下官不服,您这是乱命,乱命!下官定要参你一本!”


  何明福压根儿就没想到弘晴说翻脸就翻脸,没等回过神来,便已是被捆成了一团,心中大慌之下,也顾不得甚上下尊卑了,扯着嗓子便吼了起来。


  “不服?嘿,何大人还蒙在鼓里罢,陈彪昨夜已被本贝勒人赃俱获,供词里可没少提你何大人之名,有甚冤屈,就跟陈彪对质去好了,本贝勒倒是很期待的,哼,李顺,将这帮蠢货全都押下去,好生看管起来,有敢顽抗者,格杀勿论!”


  弘晴在心中估摸了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曹燕山等人发动的时候了,自是不想再跟何明福等人多费唇舌,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道。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顺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不容分说地便将一众盐道官员们全都赶到了守备营阵列后头,牢牢地看管了起来。


  “刘八女、刘大官人,何大人可是都准备在牢里等您了,怎么,不打算跟何大人好生聚聚么?莫非还等着京里来人救您一把?”


  弘晴没理会何明福等人的喊冤与叫嚣,抬起了头来,满面春风地望着墙头上的刘八女,笑呵呵地打趣了其一句道。


  “竖子,休要猖獗,某与你势不两立!”


  刘八女本还指望着何明福能为其撑腰,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不容分说地将所有赶来的盐道官员们全都擒下,心自是早就凉了半截,再一听弘晴如此调侃自己,更是怒火万丈,瞪圆了眼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进攻,杀进去,给本贝勒活捉此獠!”


  时间已是差不多了,弘晴自是懒得再多废话,面色肃然地一挥手,下达了强攻之令。


  “冲,杀进去,活捉刘八女!”


  弘晴话音一落,刚接手了守备营指挥大权的原守备营千总贺道山便已是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大刀,呼喝着指挥手下一众官兵们发动了攻击,但见近百名弓箭手齐齐开弓射箭,将一阵阵箭雨袭向墙头,压得墙头上的刘府护院们连头都很难冒出来一下,而后,又有一拨抬着撞木的官兵呐喊着向前狂冲,拼力地撞击着刘府的大门,于此同时,两百余官兵分成四队,抬着从镇子里搜罗来的长梯,拔脚向院墙冲了过去,显然是打算抢占墙头这么个制高点。


  “挡住,挡住,不要乱,杀,杀光这帮乱兵,杀啊!”


  刘八女这些年虽是养尊处优,可早年间也是闯荡江湖的骁勇之辈,尽管明知已难挡官军的强攻,却兀自不肯束手待毙,大呼小叫地指挥着墙头上的护院与家丁拼死顽抗。


  战事方一爆发,便已是白热化之程度,官军攻得虽凶,奈何地利优势却是在刘八女一方,加之刘八女平日里很是拉拢了不少的江湖好手,这般拼死抵抗之下,官军一时间也难以取得甚进展,反倒是死伤了三十余众,本就不甚精锐的守备营官兵们之锐气顿时受挫不已,攻势已有着支撑不下去之趋势。


  “老爷,老爷,不好啦,官兵从后门杀进来啦。”


  就在刘八女因战事占据了上风而痛快不已之际,却见其手中最心腹的一名师爷大呼小叫地从前厅里冲了出来,顺着大门附近的楼道奔上了墙头。


  “什么?怎会这……,啊,你……”


  刘八女正厮杀得兴起,突闻后院已破,顿时有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心都凉了半截,一边惊呼着,一边回首望了去,登时便见后院里已是杀声四起地乱成了一团,刚想着再说些甚子之际,突觉心头一凉,低头一看,就见一把尖刀已是捅穿了他的胸膛,而握刀的手赫然正是那名前来报信的师爷,这等情形显然令刘八女十二万分地难以置信,张大了嘴,试图问个分明,奈何一口气喘不过来,人已是重重地跌下了墙头。


  “哈哈哈……”


  那名刺杀了刘八女的师爷丝毫不管边上众护院们是何等惊怒之表情,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状若疯狂,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那名师爷的口中突然涌出了一大股的黑血,笑声顿时嘎然而止,其不甚壮实的身子晃荡了两下,也跟着跌下了墙头。


  该死,老八那浑球好狠的算计!


  弘晴始终在关注着墙头的乱战,自是瞧见了刘八女被袭杀的一幕,心头的火气自不免大起了,这便用力地咬了咬牙,寒着声喝令道:“杀进去,有敢后退半步者,格杀无论!”弘晴的格杀令既下,一众守备营的官兵们自是不敢再有丝毫的保留,纷纷狂吼着发动了强袭,而刘家护院们则因刘八女已死,后院又被攻破,再也无半点的战心可言,被官军们这么一顿狂冲,自是无力抵挡,前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刘府的大门便已被轰开,战事至此已是半点悬念全无!

  第二百八十八章凯旋荣归


  康熙四十五年元月十六日,大雪漫天,北风呼啸,站在府衙门外的台阶下,弘晴忍不住又回首望了眼门楣上的牌匾一眼,心下里有着几分的不舍,几分的惆怅,更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这一切只因他终于要回京了——自去岁五月中旬到此,转瞬间已是半年余过去了,时间虽不算长,可留给弘晴的却是段难忘的记忆,既有所得,也有所失,可总体来说,得是绝对远远大于失的,当可算得上是段成功的地方历练。


  盐务整顿已是基本完成,尽管未能生擒刘八女算是个不小的遗憾,算是被八爷逃过了覆灭之灾,可砍掉了刘八女,却已经是给了八爷重重的一击,没了刘八女这个大钱袋,八爷那头想必得过上一段不算短的苦日子了,这也算勉强出了口被八爷几番暗算的恶气,至于后头的事么,左右来日方长,慢慢算了去也就是了,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再有一个遗憾便是没能找到邬思道的行踪,尽管弘晴已是多次派了人到高邮去寻访,可惜邬思道去岁五月初便已离开了高邮,早已不知去向,这等结果自是令弘晴颇为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留待将来再做计较了的。


  遗憾是有,可比起所得来,却又不值一提了,不说旁的,自抓住了陈彪之后,弘晴已是顺藤摸瓜地将两淮盐运使衙门里的大小蛀虫全都拔了出来,从何明福到下头的把总之流,拢共清除了近百名贪官污吏,而后又在新任盐运使姬怀瑾的全力配合下,将盐务重新梳理了一番,废黜了干拿银子不干事的窝商,只保留总、运、场三商,重新拟定了市场盐价,比之旧有之市价调低了两成半,又将两淮盐运使的配额提高到了原先的一倍,并将各总商的区域重新规划了一番,明确权责,以防出现推诿扯皮之事。如此这般地一番整治下来,光是两淮盐运就可为朝廷每年多增两百五十万两的岁入,而民众也能得其实惠,当可算是个不错的结果,这不,去岁十一月底,弘晴的本章一到京中,老爷子没半点含糊便准了奏,甚至不曾经过朝议,仅仅只与大学士们略做探讨而已。


  盐务上的事儿在朝中人等看来,弘晴算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然则弘晴自己却并不甚在意,在他心目中,能治理好扬州一地,方才是最令其自得的成就——不说夏秋两收的硕果累累,也不说盐河治理的成功,就说亲自主持府中乡试一事便令弘晴心情舒爽不已的,没旁的,弘晴同学前世那会儿读书尽偷懒,尽管靠着聪明无比的脑瓜子,成绩一直相当不错,可因没做作业而被老师狠批却是从小到大都没少过的,这会儿难得当了一把座师的瘾,居然也有了四十几名举人弟子,当真令弘晴很有些飘飘然的,而更令弘晴自得的是他此番取士居然在民间的反响是一致的叫好,竟无一人有异议的,哪怕弘晴本人尚未有甚了不得的大作面世,可在文坛上竟已是有了相当的名望,不得不说是个意外之喜来着,别人反应如何不好说,弘晴自己却是没少偷着乐呵了好几回。


  “小王爷,雪大了,您还是先上车罢。”


  弘晴一时想得有些痴了,久久不见动身,侍卫在一旁的李敏行见状不得不从旁小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


  尽管有着再多的不舍,可终归还是得离去,弘晴这便最后望了眼大堂,毅然决然地一转身,弯腰上了马车,不多会,马蹄声声中,两百余王府侍卫策马簇拥着弘晴所乘的马车一路向北门缓缓行了去。


  这就要回京了,想来又该是好一番的折腾来着!


  一想起八爷趁自己不在京时所搞出的那些手脚,弘晴的心火便止不住地往上冒,自是不打算跟八爷讲甚客气的,只是该如何动手却须得讲究个策略,可不管怎么说,弘晴都断然不肯放弃工部这么个要紧的地盘,与八爷之间的争斗势必将有着白热化之趋势,如何能在不引起众阿哥围攻的情形下掀翻八爷对工部的控制就成了弘晴眼下必须考虑的首要问题。


  难,真的很难!


  别看弘晴这大半年都不在京师,然则有着大量的眼线在,京中的事儿却是尽皆了然于心的——而今的工部里除了不甚听使唤的戴梓这个犟老头之外,沈河等一干弘晴的心腹手下不是被贬便是被一撸到底,最多也就只剩下几名派不上甚大用场的笔帖式,换而言之,弘晴在工部的根基已是几乎被八爷连根拔起了,要想扳回局面显然没那么容易,更令弘晴头疼的是八爷的高明就高明在并未将所有的工部出缺全都装进自家口袋,而是极其慷慨地均分给了大阿哥以及太子等人,如此一来,弘晴真想拿回工部,势必就会触动到大多数阿哥的利益,一个不小心之下,立马就会形成诸般阿哥联手合击之危险,那后果可就要不堪了去了。


  认输?这可从来都不是弘晴的风格!虽说三爷如今是宜静不宜动,可弘晴却是没这个顾虑,三爷不好出面的事儿,弘晴自是得当仁不让,至于会不会抢了三爷的风头么?答案是不会,道理很简单,弘晴做得越是出色,对三爷其实越是有利,没旁的,老爷子可是圣明之主来着,所考虑的也绝不是眼前这一代,而是大清的基业之传承,自是巴不得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来得强,当然了,到目前为止,三爷的表现已经是很出色了的,至少比其他阿哥都要出彩许多,也该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了,再多露锋芒,不单不能锦上添花,反倒易引起老爷子的猜忌之心,这等时候就更需要弘晴出头来展露强硬之姿态,如此才能形成软硬相兼之好局,既不会被诸阿哥趁势欺压了去,也不致于因养晦而被老爷子忘怀,这一点,弘晴早已在跟老夫子的书信往来中探讨过多回了,自是心中有数得很,而今所差的不过是该如何动手罢了。


  “小王爷,小王爷。”


  弘晴想得太过投入了些,以致于都不知道马车何时已是停了下来,直到车帘旁传来了李敏行的连声轻唤,弘晴这才从沉思里醒过了神来。


  “何事?”


  离愁加上心思忡忡,弘晴的心情并不甚好,这一被打断了思绪,心情自是更恶劣了几分,尽管并不曾发作出来,可剪短的问话里却满是不悦之意味。


  “小王爷,您还是亲自看看罢,扬州百姓都送您来了。”


  李敏行跟随弘晴日久,自是听得出弘晴语气里的不耐之意,只是事关重大,他却是不敢擅自做主,这便小意地解释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不为别的,只因他此番离开并没打算惊动任何人,甚至都没让前来接任的扬州新任知府前来送行,为的便是不想闹出甚扰民的大动静,却没想到居然还有百姓闻讯而来,自不免有些诧异,可也没多想,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将头探出了车帘子,只一看,登时便呆住了——城门口处不知何时已是站满了人,黑鸦鸦的一大片,数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哪怕此际天上兀自下着大雪,可百姓们却是整齐地排列着,无声,但却肃然。


  “各位父老乡亲,本贝勒在此有礼了!”


  眼瞅着如此多的百姓前来送行,弘晴的眼角立马便湿润了起来,自是再也坐不住了,赶忙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抱拳行了个团团揖,言语哽咽地致意道。


  “钦差大人,草民们听闻您要走了,心下里都分外的舍不得,知晓您爱民心切,不愿惊扰我等,可草民等若是不来送送您,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啊,草民等无以为敬,就请钦差大人饮上几碗酒,聊表草民等之心意。”


  一见弘晴露了面,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捧着只酒碗,在两名手捧酒坛子的青壮的随同下,排众而出,巍颤颤地走到了弘晴身前,躬着身子,言语恳切地述说着。


  “老人家,您过誉了,本贝勒来扬州不过半载,也无甚功德可言,实不敢受各位父老乡亲如此之厚爱啊。”


  这一见老者在大雪里摇摇欲坠,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上前几步,伸手扶住了老者的胳膊,温言地谦虚了一句道。


  “钦差大人过谦了,您来扬州虽仅半载,可惩奸除恶,还我扬州之太平,又修缮河道,搭桥铺路,大兴水利,此皆千古之功业也,草民等皆敬仰您之恩德,还请钦差大人满饮美酒,以表我等之谢意,大人,您若是不饮,草民等便给您跪下了。”


  老者手一抬,边上侍候着的两名青壮立马行上了前去,配合着将酒坛子的封口敲开,接着将美酒倒进了碗中,待得酒满,老者双手一捧,一边说着,一边便作势要跪地恳求。


  “老人家,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某饮了便是了,您老还是快快请起罢。”


  一见老者要往雪地里跪了去,弘晴登时便慌了,赶忙伸手一扶,拦住了老者的下跪,紧接着,伸手接过了满满当当的一碗酒,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朝着众百姓示意了一下,而后便即一仰头,将碗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末了,又亮了下碗底,随手将空碗递给了边上跟着的李敏行,再次朝着前来相送的百姓作了个团团揖,言语恳切地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的美意,本贝勒已是领了,雪大天寒,都早些回罢,若是冻着了,那可就都是本贝勒之过了,都且散了罢,本贝勒就此向大家伙别过了。”


  “恭送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一路顺风!”


  “钦差大人慢走!”


  ……面对着弘晴的行礼,前来送行的十数万百姓尽皆跪倒在了雪地里,各自叩首相送不已,这等情形一出,弘晴的双眼立马便是一红,泪水已是止不住地便流淌了下来,不敢再多呆,一挥手,再次钻进了马车,须臾,随着李敏行一声断喝,不甚长的马队已是缓缓启动,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大雪之中,而满城的百姓兀自痴痴地远眺着弘晴一行人等远去的方向……


  第二百八十九章弘晴的选择

  望着眼前那恢弘依旧的**,弘晴心中有着股莫名的情绪在荡漾着,既有着几分的激动,也有着几分的期盼,更多的则是疲与倦——自打去岁四月离京,到如今已是近乎一年的时间了,时间虽不算长,可其间的风风雨雨却是不老少,几番历险下来,纵使弘晴生性坚韧,到如今也已是不免有些疲了,真想着早些回自家府上好生休整上一番,奈何这不过是奢望罢了,在不曾觐见之前,皇命在身的弘晴却是哪都去不了的,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等在宫门外。


  “陛下有旨,宣,多罗贝勒弘晴乾清宫觐见!”


  弘晴并未等上多久,递了请见牌子之后,也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从**里行了出来,离着弘晴五步远便矜持地站出了脚,一摆手中的拂尘,拖腔拖调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嗯,怎么会是乾清宫?

  一听这么道口谕,弘晴不禁为之一愣,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召见外臣,一向只在养心殿,极少有在乾清宫这个老爷子的寝宫面见大臣的时候,不说外臣了,便是阿哥们觐见,也基本上都是在养心殿居多,也就只有太子才能在乾清宫里觐见老爷子,弘晴在朝为官也算是有些年头了,还真就不曾在乾清宫里面过圣,这冷不丁一听要去乾清宫觐见,脑筋一时间当真有些个转不过弯子的。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心中疑惑归疑惑,弘晴的动作却是不慢,一回过神来,赶忙便依着朝规谢了恩。


  “晴贝勒,您请。”


  秦无庸从来就不敢小觑弘晴,此番得闻弘晴孤身一人下江南,愣是将两淮盐运使衙门彻底掀了个底朝天,愕然之余,对弘晴还真就起了不小的忌惮之心,这会儿一见弘晴起了身,宣旨时的肃然脸色立马便转化成了讨好的笑容,殷勤地摆手一让,很是客气地道了请。


  “有劳秦公公了,本贝勒此番下江南,于回程时路过河南,突地想起公公最念及河南鲤鱼干,顺手带了些,回头便给公公送了去。”


  面对着秦无庸的殷勤,弘晴很是和煦地谢了一声,又笑呵呵地公然行贿了一把。


  “哟,晴贝勒有心了,老奴可是生受您了。”


  黄河鲤鱼干并不值几个钱,可对于秦无庸来说,却是来自故乡的珍贵回忆,更难得的是如今红透了半边天的弘晴竟然能记挂着这等小事,这可着实令秦无庸心中感动不已的,脸上的笑容顿时便真诚了不老少。


  “秦公公客气了,也就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能花小钱办大事,弘晴自是乐意得很,然则这等宫门外之场合,却也不是多套近乎之地,弘晴也就只是和煦地一笑,也没再多废话,抬脚便向宫门里行了去,一路行过三大殿,进了乾清门,直趋乾清宫而去。


  “孙儿叩见皇玛法!”


  原本在乾清宫觐见就已是让弘晴狐疑连连了的,可这一进了乾清宫之后,居然发现不是在大殿里觐见,而是去了后殿寝宫,自不免更令弘晴心里头犯嘀咕的,可待得进了寝宫,猛然发现老爷子居然是休闲地斜靠在了龙榻的锦墩子上,当即就令弘晴有些子看傻了眼,好在养气的功夫足够深,倒也没甚失礼的表现,忙不迭地收敛了下心思,几个大步抢到了龙榻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见得弘晴进来,老爷子并未坐直身子,仅仅只是笑容满面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


  弘晴一时间实是搞不懂老爷子摆出这等拉家常似的觐见究竟是何用意,然则行动上却是一点都不慢,紧赶着谢了恩,站将起来,摆出了副恭听训示的乖巧状。


  “嗯,黑了,看样子这大半年晴儿可是都没闲着么,来,跟朕说说扬州的事儿。”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很好,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方才一派随意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扬州乃人杰地灵之所在,民风淳朴,确是难得的富庶之乡,更有诸般小吃名闻遐迩,孙儿闲时最愿逛街头巷尾,每每总有所得,将那扬州饼、蟹壳黄、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等等诸般名点一一品尝,实是人生一大快事哉,皇玛法,您也是到过扬州,当是知晓那千层油糕之酥软爽口,一咬下去,满口生香,更有那扬州饼……”


  扬州那么点事儿能说的、该说的,弘晴早就在奏折里详细说过了,剩下的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隐秘,这会儿若是在老爷子面前扯那些个盐务案子或是地方政务,一者是容易露馅,二来么,也不免有自夸之嫌,既如此,弘晴索性就都不说,干脆装傻地扯起了扬州小吃,越说还越是来劲,尽管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可经不得弘晴口才好,说将起来,眉飞色舞地,还真就诱惑力十足的,没见老爷子都忍不住吞了一大口的唾沫。


  “停停停,朕让你去办的是正事,你倒好,每日里尽整小吃了,闹得朕也馋了,朕倒是得让曹寅多送些来,看看可有你说的这般玄乎。”


  扬州城,老爷子其实也是去过的,还不止一回,也曾微服私访过,然则也就是走马观花罢了,虽也尝过些小吃,只是却有限得很,当真就不曾听闻过弘晴所说的诸般美食,心神还真就被恍惚了一下,只是见弘晴越扯越远,却浑然不提正事,老爷子这才醒悟了过来,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声,止住了弘晴的滔滔废话。


  “皇玛法圣明,有曹大人去办着,您一准能得享口福了。”


  只要不谈正事,那就啥都好说,弘晴自是乐得凑趣地称颂了一把。


  “罢了,不扯这些闲事了,晴儿此番下江南,差使办得不错,朕心甚慰,说罢,要朕如何奖赏于你?”


  老爷子在江南可是有着耳目的,并非仅仅只有曹寅一家,对于弘晴在扬州的诸般举措,自是心中有数,当然了,也就只是知道个大体情形罢了,此番之所以在乾清宫里与弘晴单独奏对,本意是想深入地了解一下盐务一案中的一些疑点,只是见弘晴似乎并不愿说,老爷子也不好强逼,毕竟弘晴此去可是立下了大功的,再怎么着,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的,可有一事却是令老爷子有些犯难了,那便是究竟该如何奖赏弘晴。


  没旁的,就弘晴立下的这等赫赫之功,封郡王已是绰绰有余了的,问题是眼下阿哥们中也就只有两个王——除了三爷是诚亲王之外,就只有大阿哥封了郡王,其余阿哥还大多是贝勒、贝子,总不能就这么越过一众叔伯们,先行给弘晴封王罢,可若是不封王,给些旁的赏赐,却又似乎不足以酬弘晴之功,老爷子可是为难了好久了的,一直没能拿出个稳妥的主张来,今儿个在这寝宫里单独奏对自是有着与弘晴打商量的心思在,只是身为帝王,这等商量之语却是不好说出口来的,老爷子干脆便将问题踢给了弘晴,就是想看看弘晴自己会有怎个说法。


  “回皇玛法的话,您的肯定便是对孙儿最大的奖赏,孙儿实不敢妄求其余,此情此心,还请皇玛法明鉴。”


  奖赏,弘晴自然是要的,不过么,他要的却不是金银之类的阿堵物,也不是让老爷子犯难的封王,而是另有计较,然则这等心思却是不能急着说破,否则的话,不单达不成目的,反倒会犯了老爷子的忌讳,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这便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状地跪伏在地,诚恳万分地逊谢着。


  “嗯,这话可就不对了,有功便须得赏,若不然,朕岂不是与昏君无异,说罢,但消朕能拿出来的,自当不吝。”


  弘晴是精明,可老爷子也不傻,哪肯去接弘晴踢将回来的球,眉头一扬,带着丝不悦之色地又将球一脚踢到了弘晴的脚下。


  “皇玛法明鉴,孙儿自康熙四十三年蒙您之信重,得以帮办工部,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有所差池,时虽两载,却已是颇有心得,今正值漕运改河运之紧要关头,孙儿实有所担心,若能得皇玛法恩赏,儿臣愿再回工部,以求全功。”


  弘晴本就有所野望,这会儿见老爷子又将球踢了回来,自也就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回工部主持大局的要求,言语虽说得委婉,可欲总揽工部大权的想头却已是表露无遗。


  “嗯,容朕再做斟酌,尔且先道乏罢。”


  八爷朝工部发难的事儿并不算甚隐秘,老爷子其实早就已了然于心,只是并不愿加以理会罢了,概因沈河等人不过都是中低级官员而已,又有着实际的把柄遭人弹劾,身为帝王,老爷子自是不好在这等小事上公然站在弘晴一边,总得一碗水端平才成,至于弘晴回京后的安排么,老爷子原本是有着让弘晴去吏部好生历练上一把的想头,可此际一听弘晴居然打算回工部,自不免有些犯了踌躇,此无他,朝廷纷乱并不是老爷子希望看到的局面,而一旦弘晴回了工部,却必然要跟赫申起碰撞,势必又会将三爷、八爷等阿哥们尽皆卷将进去,那乱子想必小不到哪去,老爷子自不能不有所担心,问题是弘晴都已开了口,老爷子又不好就这么一口回绝了去,犹豫之下,也只好含糊地下了逐客令。


  “是,孙儿告退。”这一见老爷子没立马答应自己的要求,弘晴自不免稍有些失望,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退出了寝宫,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弘晴的坚持


  诚亲王府门外,王府总管太监高大诚率领着府中大小管事们齐刷刷地列队在府门外,待得见弘晴从轿子里下来,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嗯,都免了罢。”


  一路的长途跋涉,再加上面圣的紧张,弘晴着实是有些疲了,加之素来就不耐这么些繁文缛节,自也就不想多啰唣,也就只是随意地点头示意了一下,抬脚便要向府内行了去。


  “小王爷,王爷在书房等着您呢。”


  尽管已是看出了弘晴脸上那掩饰不住的浓浓倦意,可王爷有交待,高大诚自是不敢不拦了弘晴一把,恭谦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既已归来,去见三爷本就是该当之事,弘晴自不会有甚想头,随口应了一声,便即缓步行进了府门,一路无语地向内院书房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待得到了书房,方才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三爷正含笑高坐上首,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


  三爷这段日子过得其实不是很舒心,不为别的,只因诸位阿哥明里暗里总在针对着他,啥下绊子、拆台子的事儿可是没少干,尽管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可却是令人烦不胜烦,偏生老夫子又不让还手,当真令三爷憋气得狠了些,早盼着弘晴能回来帮着扛上一把,此际一见近一年不见的长子就在眼前,三爷脸上的笑容自是格外的灿烂。


  “谢父王。”


  弘晴规规矩矩地谢了恩,站将起来,又朝着陈、李二人行了个团团揖道:“学生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小王爷客气了。”


  面对着弘晴的见礼,陈老夫子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可李敏铨却是不敢托大,忙不迭地欠了下身,客气地还了半礼。


  “晴儿此番江南一行做得不错,皇阿玛可是没少在朝中夸奖于你,阿玛也是与有荣焉,好,甚好!”


  对于弘晴此番下江南一事,三爷原本其实颇为担忧的,怕的便是弘晴人生地不熟,会有马失前蹄之虞,私下里自是没少跟陈老夫子与李敏铨商议如何为弘晴保驾之事,奈何天高皇帝远,实是有些个鞭长莫及,只能是苦苦地在京等待着弘晴那头的消息,好在弘晴很争气,不止是盐务一事做得漂亮无比,地方政务也干得个风生水起,当真是很给三爷长脸,这会儿见得弘晴归来,自也就不吝狠夸上一番了的。


  “父王过誉了,孩儿只是尽本份耳,当不得父王如此谬奖。”


  说起下江南的事儿,弘晴其实也很是自得,不过么,该谦虚的时候,自然还是得好生表现上一回的。


  “嗯,晴儿能知本份便是好的,皇玛法召你进宫,可有甚旨意否?”


  夸奖的话其实也就是感情宣泄罢了,并不是三爷此番急召弘晴来见的根本目的,实际上,老爷子有甚谋划才是三爷想知道的重点所在,自是不会在夸奖一事上多加啰唣,一句话带过之后,已是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切入了正题。


  “回父王的话,皇玛法召见孩儿是在乾清宫里,所言只有一事——让孩儿自择赏赐,孩儿却之不过,也就选了回工部任事,只是皇玛法似乎别有所虑,并未当即应允,具体如何,孩儿实不敢妄测。”


  以弘晴之精明,自是清楚这么句问话才是三爷急着相召的真正目的之所在,只不过弘晴原本就无甚隐瞒之心,这便将面圣的经过简单地描述了一番。


  “嗯?不是去吏部么?怎地……”


  老爷子打算让弘晴去吏部的事儿虽仅仅只是与几名大学士提了提,并未在朝议上说起过,可以三爷的耳目之多,自是早已得知,本以为此事该是有**成之可能了的,却没想到弘晴居然会选择回工部,这可就令三爷有些坐不住了,没旁的,工部乃是六部里排位最低下者,也一向不怎么受重视,相反,吏部乃是六部之首,素来都是老爷子亲自管着,压根儿就不让阿哥们插手,倘若弘晴能去吏部,哪怕只是帮办的名分,对于三爷来说,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巨大意义,这不仅体现在安插手下的方便上,更多的则是种大义名分已定之表征,是圣心向着三爷的外在显露,至少在三爷自己看来是如此,比起去工部着实是强了不知多少倍了的。


  吏部?嗯……


  老爷子的这个打算或者说是意向并未在大范围内公开,以弘晴目前所拥有的情报网络之能力,自然是触及不到那个层次,以致于弘晴乍然得知之下,竟不由地愣在了当场,不为别的,只因吏部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些,饶是弘晴心性素来沉稳,也不禁为之好一阵子的心弦狂颤不已。


  “孩儿实不知此事,然,若是让孩儿选择的话,孩儿还是坚持回工部。”


  弘晴到底不是寻常人,尽管被去吏部的事儿炫了下眼,可很快便已回过了神来,心念电转间,已是将个中利弊计较了个分明,这便面色淡然地表了态。


  “哦?”


  三爷显然对弘晴的回答不甚满意,眉头一皱,轻吭了一声,但却并未出言追问理由。


  “小王爷,依属下看来,吏部乃六部之首,素来不许于人,今陛下格外开恩,准小王爷入吏部帮办,实是天恩也,于我诚亲王府有大利,实不宜辞。”


  身为首席谋士,三爷不好说的话,李敏铨自是得赶紧说将出来,言语里虽未言明去吏部帮办的好处所在,可话其实已是说得很透了,那意思便是三爷选择的是吏部而不是工部。


  “李先生此言差矣,从短期来说,去吏部或许于我王府有利,然,却极易遭宵小之辈记挂,倘若八方受攻,后果恐有不堪,且皇玛法虽是圣明之君,却也难免有‘曾母’之虞也,倘若一时有事,后果殊难逆料,若为稳妥故,自当以去工部为上。”


  吏部虽好,可惜目标太大,对于眼下的诚亲王府一系来说,却不见得合适,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老爷子还有着近二十年的寿数,如此长的时间里,很难保证老爷子始终对三爷满意,尤其是到了太子被废黜之后,党争将更为的惨烈,一帮子为大位而拼红了眼的阿哥们就没啥事是不敢做的,真要是被众阿哥们集火攻讦,当真不是耍的,再说了,工部那头的事儿,弘晴是断然不肯放下的,毕竟他很多的规划都跟工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了,这等规划还不到揭晓的时候,弘晴并不愿在此时揭破,也就只能是从大义角度上来分析上一番。


  “唔,那倒也是,只是眼下工部根基已损,若是再去,却须得从头再来,动静若是过大,恐皇阿玛当有所不喜,此一条,晴儿可有甚计较否?”


  三爷毕竟不是糊涂之辈,自是听得懂弘晴所分析的利害之所在,倒也没再强求弘晴一定要去吏部,可对于工部的情形却又不免有所担心。


  “父王所言甚是,孩儿此去工部,亦无意再掀波澜,然,终归须得八叔那头肯配合才是,倘若是逼得过甚,孩儿却也不是泥捏的,想来以皇玛法之睿智,当会有所计较才是。”


  工部的那摊子事几乎都已是摆在了明面上了的,弘晴不相信以老爷子之睿智,会看不出个中之蹊跷,若不然,也不会在此事上有所犹豫,至于老爷子会如何安排,目下还不好说,可弘晴却是有着十足的理由相信老爷子一定会妥善的处理此事,若是真允了弘晴之所请,或许将赫申这个八爷门下调出工部也就成了老爷子的必然选择,如此一来,工部或许也就不会成了乱战之地,当然了,这只是弘晴自己的猜测,究竟是否定然如此,却难言十足的把握,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将话说满,也就仅仅只是语焉不详地带将过去。


  “嗯……,也罢,此事过后再议好了,晴儿连日车舟,想必是累了,就且先去休息罢。”


  这一听弘晴执意要去工部,三爷自也不好再勉强,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还是没就此事做个表态,仅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令。


  “是,孩儿告退。”


  一听三爷这话,弘晴便知三爷其实还是念着吏部那头的利益,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就此点破,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书房,也就只是趁着转身之际,悄无声息地给了李敏铨一个暗示。


  “小王爷,奴婢给您请安了。”


  方才刚出了书房的门,还没等弘晴站稳脚跟,就见王妃董鄂氏的贴身大丫头紫鹃已是款款地迎上了前来,恭谨地朝着弘晴福了一福。


  “哟,是紫鹃姑娘啊,免了,免了。”


  一见到紫鹃跑了来,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已是猜知了其之来意。


  “小王爷,王妃娘娘有请。”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紫鹃人尚未起身,已是脆生生地说了一句道。


  “嗯,那就有劳紫鹃姑娘领路好了。”尽管尚不知老娘如此急地召见是为了何事,可弘晴的心里头却隐隐有着种不甚妙的预感,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详问个究竟,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欢喜冤家


  方一转过内院门口的照壁,入眼便见弘晟正撅着屁股跪在照壁前,边上还有两粗使丫鬟正拿着戒尺狠抽着其光溜溜的小屁股,直打得弘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狂嚎着,那声音又尖又细,简直就跟被宰的小猪仔在嚎丧一般,其状着实是惨了些,弘晴的脚步立马便是一顿,眉头微微一皱,沉着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小主子的话,是娘娘吩咐用的家法,二少昨儿个跟四爷府上的弘晖跑德胜门跟人玩斗鸡,也不知怎地就闹了起来,被人拿到了五城兵马司,幸亏遇着赫达大人,方才没出甚大事,只是娘娘今日个知道了,就要拿二少发落,奴婢等也是奉命而为,还请小主子明鉴则个。”


  弘晴如今权柄日盛,在府中威信已是极高,他这么一皱眉,那两名正在行刑的粗使丫头自是不敢再动手,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名胆子稍壮的忙不迭地福了一福,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了出来。


  “大哥,救我啊,我是被晖哥儿拽去的啊,大哥……”


  弘晟显见是被打得疼极了,这会儿见着了弘晴,就有若见着了救星一般,嚎啕着便哀求了起来。


  “接着打!”


  一听弘晟被打是这么回事儿,弘晴心里头可就来了气,冷冷地瞥了其一眼,无甚客气可言地丢下句话,抬脚便向内里行了去。


  “是。”


  有了弘晴的交待,两名粗使丫头悬着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齐齐恭谨地应了诺,毫不容情地又接着行起了刑来,直打得弘晟连连惨嚎不已。


  “孩儿叩见母妃。”


  弘晴没再理会弘晟的惨嚎,不紧不慢地穿过两重院子,来到了主卧,这才转过门前的屏风,入眼便见自家老娘董鄂氏正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摇椅上,背后还站着个正在帮其拿捏肩头的小丫头,赫然竟是温家那小虎妞——海兰珠!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疾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朝着董鄂氏行了个大礼。


  “嗯,免了罢。”


  面对着弘晴的大礼参见,董鄂氏并未坐直身子,仅仅只是无甚表情地轻吭。


  “谢母妃。”


  这一听董鄂氏声色有些不对味,弘晴心里头不禁微微有些打鼓,愣是搞不懂董鄂氏对自个儿到底有甚不满的,谢了一声之后,便即躬身垂手而立,作出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江宁曹家如何啊?”


  董鄂氏瞥了弘晴一眼,拖腔拖调地吭了一声。


  “回母妃的话,曹大人确是实诚人。”


  董鄂氏这话一出,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已然猜到了自家老娘将海兰珠叫来的用心之所在,敢情是要为海兰珠撑腰来着,一念及此,虚汗可就不由地便冒了出来,赶忙陪着小心地应了一句道。


  “曹家那丫头又如何呢,嗯?”


  弘晴尽自已是打了埋伏眼,可惜董鄂氏却并没打算放其一码,似笑非笑地看着弘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点了一句道。


  得,该来的总是会来,还真就是躲都没处躲了去!


  尽管在看到海兰珠的那一刻,弘晴便已猜到了董鄂氏的用心所在,可真待得其亲口问将出来之际,弘晴还是忍不住有种翻白眼之冲动,没旁的,对于曹寅硬塞过来的曹双儿,弘晴确实有着好感,这一点弘晴并不否认,也否认不了,在扬州时倒是曾抽空陪曹双儿到各处玩耍过几回,然则也就仅此而已,毕竟双方的岁数都还小,远不到谈情说爱的年岁,将来的事情会如何,还真不好说,弘晴其实也就只是存着顺其自然的想头而已,原也没打算将此事告知家中,却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就传到了董鄂氏的耳中,竟整出了这么场“三娘教子”的戏码,当真令弘晴很有些哭笑不得的。


  “回母妃的话,您说的可是双儿姑娘么,若是,孩儿倒是与其有过接触,确是可人。”


  原本就无甚好瞒的,如今董鄂氏既已知道,弘晴也不想虚言胡诌,这便沉吟地给出了个评价。


  “嗯,我儿既是以为可人,那就娶回来好了,可要额娘帮你去下了定?”


  一听弘晴这般答法,董鄂氏嘴角一挑,笑着戏谑了弘晴一句道。


  “母妃,孩儿还小,此事姑且顺其自然好了。”


  饶是弘晴城府深,被董鄂氏这么一闹,还真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躬身婉拒道。


  “那也由你,可有一条,娘却是须得说在前头,海兰珠乃是娘为你选的正配,甭管你想娶多少房,都不可负了海兰珠,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


  也不知晓董鄂氏究竟是听到了甚传言,哪怕弘晴都已是诚恳地出言婉拒了董鄂氏的“好意”,可董鄂氏却还是没打算轻饶了弘晴,一番训斥下来,当真雌威大发,生生令弘晴的背心好一阵的发凉。


  “是,孩儿记住了。”


  虽是搞不懂董鄂氏为何这等火气究竟由何而起,可为了自家小屁股的安全着想,弘晴自是不打算在这会儿跟董鄂氏理论的,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应承了下来,至于心里头到底怎么想么,那可就不好说了。


  “记住便好。”


  董鄂氏显然不怎么相信弘晴这等明显有些个口不应心的回答,不过么,倒也没再训斥个不休,仅仅只是横了弘晴一眼,一伸手,将已是羞得面红耳赤的海兰珠拉到了身前,怜爱地刮了刮海兰珠的小瑶鼻,笑眯眯地打趣道:“小珠儿别怕,一切都有姨为你做主呢,那家伙要是敢欺负你,就说来与姨知晓,看姨不打破他的小屁股。”


  “嗯……”


  海兰珠原本就羞得抬不起来头来,再被董鄂氏这么一调侃,当即便羞得耳根都红透了,回答的声音自也就细微得有若蚊子吟唱一般。


  晕,这都哪跟哪的事啊,我勒个去的!


  董鄂氏这么一说,不止是海兰珠羞不可遏,弘晴也同样是老大的不自在,尤其是想到当初去温家提亲时,被这小丫头给整蛊得险些下不来台,心下里自是不爽得紧,奈何老娘当面,弘晴便是有着再多的不甘,那也只能是忍着,若不然,只怕就得跟弘晟一道去品尝一下戒尺的滋味了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无趣地翻了个白眼。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陪小珠儿一道去园子里走走。”


  董鄂氏虽是女子,可自幼得异人传授,习得了一身的好武功,耳聪目明得很,弘晴那么点小动作虽是隐蔽,却又哪能瞒得过其之法眼,只是碍于海兰珠在,不好点破罢了,不过么,却也没给弘晴留太多的情面,双眼一瞪,已是不悦地喝叱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跟女人讲道理的,不是傻瓜就是疯子,这一点,弘晴前世那会儿就已是明悟了的,更别说董鄂氏明显不打算讲理,弘晴就算再不甘,那也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朝着羞答答的海兰珠一摆手道:“珠儿妹妹,请。”


  “去罢,去罢,别怕,一切有姨在呢。”


  弘晴这么一出言邀请,原本就羞不可挡的海兰珠陡然便是一惊,抬起了头来,先是扫了弘晴一眼,旋即又低下了头,扭捏地绞着手,这等羞人样一出,董鄂氏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伸手搭在了海兰珠的背上,轻轻一推,将海兰珠送到了弘晴的身旁。


  “珠儿姑娘,请。”


  弘晴这会儿又困又累,其实真心不想陪海兰珠瞎转悠的,奈何老娘还坐在那儿,就算再不情愿,该表现绅士风度的时候也须得好生表现上一把的。


  海兰珠没有吭声,也就只是低垂着头,默默地向外行了去,弘晴见状,无趣地耸了下肩头,当即就迎来了董鄂氏的冷眼,顿时吓得弘晴猛然一个激灵,忙不迭地一转身,紧走几步,尴尬地陪在了海兰珠的身旁。


  一路无言,气氛自是尴尬得紧,饶是弘晴心性沉稳,也被这等尴尬弄得个浑身不自在,只是他原本就不是很待见海兰珠,也不知道该跟这丫头说些啥,毕竟彼此间也就只见过一次面,还闹得个极不愉快,再说了,这等不是出自本心的拉郎配原就不是弘晴所愿,自是懒得开口缓和气氛,而海兰珠似乎还在羞涩之中,浑然没了当初跳脚拒婚时的泼辣,只是一味地低头慢步着,更是弄得弘晴半点开口的**全无,奈何又不好丢下对方走人,也就只能是面色漠然地陪着。


  “给你!”


  王府的后花园虽是不小,也自尽善尽美,可总这么沉默地走着,显然不是个事儿,弘晴倒也罢了,难受就难受,左右脸皮厚,挨着也就挨着了,可海兰珠却显然是沉不住气了,慌张地张手将一物事往弘晴怀里一丢,人已是低着头有若慌乱的小鹿一般地跑远了。


  厄……海兰珠丢东西的那一下虽是突然得很,可弘晴的反应却是极快,顺手一抄,已是将那东西抄在了手中,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个香囊,不由地便是一愣,待得回过了神来,海兰珠早已是没了影,弄得弘晴很有些个哭笑不得,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弄明白海兰珠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的根由之所在,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将香囊往袖子里一揣,拖着脚便往自家小院行了去。


  第二百九十二章不是冤家不聚头(一)


  这就是在搞平衡!

  旁人都还在为张廷玉平步青云而感叹不已,弘晴却是早将心思转到了朝局变动背后的隐喻,在他看来,老爷子此举不过是在玩平衡的把戏罢了,而且还是那种走钢丝似的平衡,表面上看起来各方互相牵扯,似乎达到了种微妙的平衡,可实际上却不然,问题么,其实就出在弘晴本人身上——与李光地之间的旧怨倒是小事,关键在于弘晴断然不可能放弃工部这么块要紧的地盘,不止是眼下正在推动的治河以及漕运改海运二事,更多的则是弘晴早已规划好的诸多方略都须得通过工部来实施,自是不可能坐视工部大权旁落,无论于公还是于私,都得跟李光地这只老狐狸血拼上一场,如此一来,老爷子所谋算的微妙平衡显然是无法维持下去的。


  动手乃是必然之事,可怎么动手却须得有所讲究,尽管弘晴恨不得赶紧将工部大权一把拽在手中,奈何现实却是残酷的——弘晴在工部的根基已是几乎不存,新调来的那些郎中、主事们又都各有来头,暂时也无甚小辫子能让弘晴揪的,一切的一切,还须得耐心等待机会的出现,这么点耐心,弘晴自是不缺,左右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也就是了。


  “晴贝勒,您来啦,李大人已在部里,说是您若是到了,请您前去一晤。”


  圣旨已下了三天,弘晴却并无丝毫异动,该上学就上学,下了学便到工部点卯,尽管尚未明确主管之范围,可弘晴却是浑然不介意,每到了工部,便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看公文以及各部门之报表,压根儿就不去追问李光地来还是没来,当真沉稳得很,他这么一稳,李光地显然就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不,今儿个刚下了学,弘晴照例是领着观雨等人又到了工部,还没进门呢,就见一值守的班头迎上了前来,陪着笑脸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有劳王班头了,观雨,看赏。”


  这一听李光地终于露了面,弘晴的眼中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声,脚下却是没丝毫的停顿,不紧不慢地行进了衙门,穿过大堂,径直来到了尚书办公室。


  “晴贝勒,您里面请”


  见到弘晴行将过来,守候在李光地办公室外的一名师爷赶忙迎上了前来,满脸谄笑地躬身一让,示意弘晴只管自行入内。


  “嗯。”


  论爵位,弘晴乃是正牌子的龙孙,头上还有着贝勒的爵位,身份地位自是要高出李光地一截,按理来说,弘晴既是到了,李光地该亲自出迎才对,可眼下居然只派了个师爷前来,这显然有下弘晴的面子之嫌,然则弘晴却并未计较,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轻吭了一声,浑然不在意地走进了办公室中,方才转过屏风,入眼便见李光地正埋首公文间,挥笔速书着,似乎正忙得个热火朝天状。


  “李大人请了。”


  弘晴在屏风前等了片刻,见李光地始终不曾抬起过头来,又怎会不知这老儿就是在装样,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爽,不过么,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默默地站着不动,直到李光地批完了一份公文之后,这才拱了拱手,声线平和地招呼了一声。


  “哟,晴贝勒来了,老朽一时入了神,未能早迎,失礼了,失礼了。”


  弘晴这么一出声,李光地自是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了,但见其一脸惊诧状地抬起了头来,似乎恍惚了一下之后,方才紧赶着起了身,笑呵呵地拱手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李大人如此勤政,实是百官之楷模也,本贝勒可是佩服不已的。”


  政治动物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弘晴自也不例外,哪怕心中再不爽,该表现大度的时候,同样不会有丝毫的含糊,只是这等大度很明显带着上对下的意味在内。


  “晴贝勒过奖了,老朽实不敢当啊,唉,说来惭愧,这工部的活计老朽还真不是太懂,尚须得晴贝勒以及各司人等鼎力支持才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李光地昏黄的老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精光,显见是听到了弘晴夸奖背后的潜台词,这便打了个哈哈,绵里藏针地回了一句道。


  “李大人过谦了,您乃是老臣,见多识广,本贝勒年幼懵懂,还须得向您好生学着些才是。”


  李光地的话说得很有技巧,似乎是在自谦,可其实却是在告知弘晴,他李光地才是这工部的一把手,至于弘晴么,不过就一帮办罢了,要你帮,你才有的办,不要你帮,那你就一边凉快去好了,这等意思虽隐晦,然则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听不出来,只不过听出来归听得出来,弘晴却并不打算就此事纠缠个不休,也就仅仅只是笑着客气了一番。


  “小王爷客气了,客气了,啊,坐,请坐,来人,上茶!”


  李光的本意是想激弘晴一把,看能不能令弘晴暴怒发作,一旦如此,他便可上本弹劾弘晴一把,就算不能废黜掉弘晴这个帮办的名分,至不济也能打击一下弘晴的威信,很显然,这么个小算计已是落到了空处,只是李光地却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其已不是第一回跟弘晴打交道了,又怎会不清楚面前这个小儿有多难缠,自是不会去计较一时之得失,笑呵呵地摆手一让,便已是将第一回合的试探揭了过去。


  李光地那一声断喝之下,自有外头侍候着的差役们抢了进来,忙碌地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了下去,办公室里只留二人相对而坐,二人都是心性沉稳之辈,自是都不想急着开口说话,各自好整以暇地品着茶,办公室里自也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老朽若是没记错,晴贝勒原先管着的便是都水清使司罢?”


  沉默复沉默,双方的耐性都好,这一沉默下来,便已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自忖有着胜券在手的李光地显然是不想再这么沉默下去了,这便将手中的茶碗往身旁的几子上一搁,一派随意状地开了口。


  “确是如此,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么?”


  这一听李光地切入了正题,弘晴心弦立马便是一紧,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言重了,老朽方才刚到,部务尚不熟稔,岂敢言指教,只是窃以为以晴贝勒之大才,若是仅仅局限于一司之务,实是屈了些,依老朽看来,若是能在其余诸司多轮转一番,将来定可大有作为也,不知晴贝勒以为如何哉?”


  李光地打了个哈哈,笑眯眯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么,便是要掳夺了弘晴原本管着的都水清使司之权限。


  “哦?不知李大人以为本贝勒该到哪一司轮换为好?”


  弘晴早就料到李光地会来上这么一手,却也并不甚在意,只是轻吭了一声,一派无所谓状地再次反问道。


  “唔,老朽来就任前,曾与赫申大人有过交流,据其所言,虞衡清吏司每每出岔子,实是因无得力者掌控之故,若是晴贝勒肯去整顿一番,焕然一新必是可期也,不知晴贝勒可愿屈就否?”


  李光地此番可是铁了心要将都水清使司这么个最核心的部门掌控在手的,哪怕可能会激起弘晴的怒火,他也在所不惜,再说了,真要是弘晴就此发作将起来,李光地不单不怕,反倒是欢迎得紧,不为别的,只因李光地手里已是拽着一个“跋扈”的帽子,就等着弘晴闹将起来,也好顺势往弘晴头上扣了过去。


  虞衡清吏司掌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核销各地军费、军需、军火开支,主管全国度量衡制及熔炼铸钱,采办铜、铅、硝磺等事,下设都吏、军器、窑冶、柜、杂五科和军器案房、军器算房、窑冶案房、窑冶算房、火房等单位,分掌本司事务,外头还有隶属虞衡司的诸多机构:司库(负责收发毡、革、驼、椿、橛等)、军需库(负责收发旗纛、帐房)、硝磺库(负责收发硝磺)、铅子库(负责收发大小枪炮、铅子)、炮子库(负责收储废铁炮子)、官车处(负责管理官车以备工程运送料物)、措薪厂(负责收发苇席、竿、绳)。虞衡清吏司看起来规模惊人,可实际上都是不为朝廷重视的杂役部门,即便是在工部里也属于打杂的一类,出成绩很难,可出岔子却是极易,很显然,李光地此提议显然没安甚好心。


  第二百九十三章不是冤家不聚头(二)


  李光地这等排挤之意未免太浓了些,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就此与其扯破脸,略一沉吟之后,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好,晴贝勒果然爽快人,该司能有晴贝勒在,定当大有作为矣,老朽可是翘首以待了的。”


  李光地原本也就只是想为难一下弘晴罢了,却没想到弘晴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间不禁有些个犯起了嘀咕,奈何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却也不能再改口,也就只能是笑呵呵地一挑大拇指,狠夸了弘晴一句道。


  “李大人过奖了,本贝勒尽力而为便是了,只是……”


  弘晴素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自然不可能被李光地几句轻巧话便打发了开去,这不,不等李光地的笑容绽放到最灿烂之时,弘晴已是眉头一皱,满脸为难状地吐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晴贝勒可有甚为难处么?且说将出来好了,若是能解决的,老朽断不敢辞。”


  一见弘晴这等模样,李光地的心里头立马打了个突,可很快便释然了,概因他先前就不以为弘晴会是个好说话的主儿,这便眉头一挑,看似慷慨,实则是语多保留地应了一句道。


  “有李大人这话,那本贝勒便放心了,其实呢,也很简单,李大人您是知道的,本贝勒这么些年来一直管着的便是都水清使司,不敢说得心应手么,却也小有所得,而今,治河以及漕运改海运二事正自如火如荼,又皆是本贝勒经手之事,若是交予他人,本贝勒实难安心,今李大人既是让本贝勒管着虞衡清吏司,却不知此二事又该由何人监管方妥?”


  李光地此言一出,弘晴的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倒也没说出甚太过让李光地为难的事儿,仅仅只是自言对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的不放心,但并未自言要掌总此二事,而是很客气地将推举权交给了李光地。


  “唔,晴贝勒所虑甚是,此二事乃朝廷要务也,确须得谨慎才是,不知晴贝勒可有要荐之人否?”


  李光地乃精明之辈,这一听弘晴提起了两大要务,心里头可就飞快地计较开了,在他看来,弘晴将此二事交出显然不是诚心,而是有着埋伏在其中,概因此二事不是掌控在弘晴的手中便是其心腹在办着,无论谁去接手,都难保不被阴了,有鉴于此,李光地自是不肯去接手这么个推荐权的,轻巧的一句话便又将皮球踢回到了弘晴的脚下。


  “李大人客气了,此乃您之权责也,本贝勒实不敢妄言,还请李大人自择贤良任之。”


  弘晴精明得很,自是早就料到了李光地会有这别样的心思,心中暗笑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李光地的“好意”。


  “这……”


  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皆是在老爷子那儿挂上号的大事,若真能稳妥办将下来,自然是大功两件,更别说两桩差使都肥得流油,然则李光地却是一点都不想沾手,一者么,李光地为官虽不算清廉,可也绝不是贪墨无算之辈,并没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从这两桩事里捞取好处,二来么,也是因着此二事皆是弘晴捣鼓出来的,就算他李光地半道接手,功劳也真就落不下多少,而一旦出了事的话,反倒要背上个天大的黑锅,正因为此,李光地自是不愿跟此二事有甚瓜葛的,先前方才会如此大方地将推举权交给了弘晴,本以为弘晴定会顺水推舟地笑纳了的,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如此“不识抬举”,这可就令李光地为难了,沉吟了片刻,也不敢伸手去接这么个烫手的山芋。


  “李大人,此二事皆朝廷要务也,须臾耽搁不得,您还是早做决断为荷。”


  眼瞅着李光地半晌都无一言,弘晴还就更来劲了,不依不饶地又进逼了一句道。


  “晴贝勒所言甚是,而今此二事是由恩额德、恩郎中暂管着,不若且听听其之意见再作定夺可好?”


  弘晴越是进逼,李光地心中的疑窦便越是深上了几分,在摸不清弘晴底牌所在的情形下,自是更不敢轻易表明态度,这便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出言谨慎地提议道。


  “这个自然。”


  李光地这个提议属正常之举,弘晴自是不会反对,很是爽利地便应承了下来。


  “好,来人,去,叫恩额德来此!”


  一听弘晴已是答应了下来,李光地暗自松了口气,赶忙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外头侍候着的戈什哈紧赶着应了一声,不多会,便见一身材略胖的中年文官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人正是刚从东宫詹事府调来的都水清使司郎中恩额德。


  “下官叩见晴贝勒,叩见李大人。”


  恩额德乃是太子门下奴才,平日里一向自恃甚高,在司里行事跋扈得很,可这会儿面对着工部的两大巨头,却是乖巧得有若小绵羊一般,这才一进了房,已是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


  按朝规,本该是位份更尊的弘晴来叫起的,不过么,这会儿弘晴却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丝毫没开口的意思,李光地见状,也只好逾越了一把。


  “谢李大人隆恩。”


  恩额德浑然不知这两巨头唤自己来此的用意何在,只是隐约间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个不对味儿,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惴惴,却又不敢多问,也就只能是照着规矩谢了一声,站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嗯,恩大人不必紧张,本官请你来,就一事相询,北河衙门治水以及漕运改海运二事可是由尔在管着么?”


  李光地等了片刻,见弘晴还是不肯开口,没奈何,也只能是出面询问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确是如此。”


  一听李光地开口便问此事,恩额德的头皮立马便是一紧,不为别的,只因他心中有鬼——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虽说都是河南地方与北河总督衙门在办着,可账目却是须得从工部账上来走,尽管只是个核销权而已,却也非比寻常,当初为了争下这两桩差使的核销权,恩额德可是下了大力气的,甚至不惜抬出太子这尊大神,方才抢到了手中,为了能从中捞足好处,这近半年的账,恩额德可是大多扣在了手中,始终就不曾送去户部核销,原本正等着河南那头来人疏通呢,却没想到刚上任的李光地便追问起此事来了,再一见素来心狠手辣的弘晴也在座,心中当即便打起了鼓来,好在养气的功夫还算过硬,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只是回答的话语里难免带了丝颤音。


  “嗯,而今账都过了么?”


  李光地宦海打滚了几十年,早就人老成精了的,尽管恩额德眼神里的慌乱之光芒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可他却已是锐敏地察觉到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已是明白了弘晴追逼此二事的根由之所在,心中自不免有种被弘晴利用了去之恼火,只是恼火归恼火,身为工部尚书,李光地还真就不敢坐视有人在此等要务上做手脚的,这便面色一肃,声线微冷地追问了一句道。


  “这……,啊,回李大人的话,下官刚整好账,只是大人尚未到任,无人签押,下官也只能坐等,而今大人既到,下官这就将账册取来,大人签押后,下官这就送户部核销。”


  眼瞅着情形不对,恩额德的冷汗可就狂淌了下来,心一慌,赶忙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搪塞。


  “嗯,那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取了来。”


  李光地精明得很,只一听便知恩额德是在胡诌,不过么,他却是并不打算点破,而是佯怒地一瞪眼,假意地喝叱道。


  “慢,本贝勒先前听恩大人所言似乎有理,然,本贝勒却是有些不明了,据闻去岁七月的账到如今也不曾核销过,是时赫申、赫大人似乎还在任罢,莫非是赫大人失职了?”


  李光地倒是想帮着恩额德蒙混一把,可惜弘晴却并不想遂了其之意,不等恩额德出言应承,弘晴已是摆手叫了停,无甚客气可言地点破了恩额德的谎言。


  “这,这……”


  恩额德虽跟弘晴没怎么打过交道,可却是没少听闻弘晴的各种强悍与手狠,这会儿一见弘晴从旁杀出,登时便不免有些个乱了分寸,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哼,废物,去,将账册都拿了来,此二事尔就不必再管了!”


  李光地虽不是八爷一系,可素来与八爷相善,这一听弘晴将事情要扯到赫申这个八爷门下身上,自是不肯让弘晴遂了意,这便假意地训斥了恩额德一把,算是将事情轻巧地揭了过去。


  “啊,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有了李光地的打岔,恩额德顿时大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一声,逃也似地便冲出了办公室,自去取账册不提。


  第二百九十四章不是冤家不聚头(三)


  尽管本意不是要拿恩额德这等小人物来开刀,不过么,借机敲打一下还是要的,可惜这等算计却被李光地轻巧地糊弄了过去,弘晴心中自难免有些不爽,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随手拿起了茶碗,也不管碗中的茶水其实早已冰凉,就这么有滋有味地品起了茶来。


  小狐狸!

  一见弘晴如此做派,李光地同样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于此同时,原本就绷着的心弦也就此更紧绷了几分,脑筋飞快地转动了起来,默默地盘算着弘晴接下来可能还会有的阴暗手段,这一想,也就想得有些入了神,于是乎,办公室里再次静了下来,只是气氛却显得格外的诡异。


  “禀晴贝勒,李大人,所有的账册皆已在此,请您二位明示。”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中,却见恩额德怀抱着几本厚实的账册从屏风后头又转了出来,紧赶着几大步行到了近前,重重地跪倒在地,气息不稳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李光地显然是不愿给弘晴继续拿恩额德发作的机会,不待弘晴有所表示,便已是指点了下身边的茶几,示意恩额德将账册放下,而后一摆手,轻吭了一声,将恩额德就此打发了出去。


  “晴贝勒,账已在此,您看该由何人专责为宜?”


  恩额德退下之后,李光地并未去动几子上那厚厚的几本账册,而是一捋胸前的长须,笑眯眯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李大人此言差矣,本贝勒既是没管都水清使司了,这等账目上的事儿么,本贝勒实是不好再插手,就由李大人定了也罢。”


  一听又是这么个老问题,弘晴不由地便乐了,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便一脚将球踢了回去。


  “晴贝勒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我既是蒙陛下隆恩,受命执掌工部,虽侧重有所不同,可都是为朝廷效力,斤斤计较怕是不妥罢?”


  弘晴越是力拒接手,李光地便越是认定个中必有蹊跷,自是十二万分谨慎地不肯沾手此事,昏黄的眼珠子转了几下之后,摆出了老资格,拿狠话挤兑了弘晴一把。


  “李大人所言甚是,我等既受皇恩,自该尽忠职守,但消能将差使办妥便是好的,李大人若是有所明示,本贝勒自不敢辞也,还请李大人明训则个。”


  李光地这等老资格一摆,弘晴当即就慷慨地表了态,只是慷慨倒是慷慨了,可细细一究,浑然就是句空话,啥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


  “如此甚好,此事既是晴贝勒一手操持起来的,旁人接手怕是有所闪失,那就烦劳晴贝勒先总管着好了。”


  李光地乃老姜弥辣之辈,哪管弘晴其实都是在说套话,他全然当成了实话在听,不管不顾地便将烫手山芋硬往弘晴的怀里塞了去。


  “李大人既是如此说了,那本贝勒也就勉力办了去便是了,只是虞衡清吏司事多而繁,本贝勒也是有心而无力啊,若是有甚不到之处,还请李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李光地此话一出,弘晴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是有一道意味不明的精光一闪而过,但并未再就此事与李光地纠缠个不休,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应承了下来。


  “晴贝勒过谦了,您是能者多劳么,老朽相信虞衡清吏司有您在,断可焕然一新的。”


  既已成功地将烫手的山芋丢了出去,李光地可不想让弘晴有甚反悔的机会,笑眯眯地夸了弘晴一句之后,便即端起了茶碗,摆出了送客的姿势。


  “李大人过誉了,本贝勒尽力而为罢,时候不早了,李大人您忙,本贝勒就先告辞了。”


  眼瞅着李光地这等姿态都已是摆将出来,弘晴自也懒得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丢下句场面话,便即扬长而去了。


  “这混小子到底在玩甚把戏?”


  弘晴已是去得久了,可李光地却并未安下心来,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也愣是没搞懂弘晴今儿个的表现到底意味着甚,他可不相信弘晴会是那等乖巧听话之辈,只是反复思量了良久,却依旧一无所得,心烦意乱之下,不禁便呢喃地骂了一声。


  玩甚把戏?其实弘晴真没玩啥太玄虚的把戏,不过就两条而已,一者是要确保治河与漕运改海运二事的顺利进行,二来么,也是想探探李光地的底,这才会以退为进地跟李光地周旋了大半天,而今,诸般事宜都已是办妥了,弘晴自是懒得再在工部多逗留,回自个儿办公室打了个转转之后,便即施施然地打道回了府,至于虞衡清吏司的事么,弘晴并不急着去碰,留待来日也无不可,倒是该如何对付李光地这只老狐狸却须得早做算计才妥。


  申时末牌,夕阳已是西下,早春二月的天尚有些寒,然则陈老夫子却显然不在意这等些微的冷意,仅着一身白袍,端坐在小亭子间中,微闭着双目,双手连扬中,一曲《渔樵问答》悠然而响,风吹过,白袍荡漾,白须飘然,当真有若画中仙人般的出尘。


  “徒儿见过师尊。”


  缓步行到了亭子前的弘晴并未轻扰老夫子的雅兴,默默地立于亭前的台阶下,直到一曲终了,方才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如何?”


  陈老夫子一贯的寡言少语,面对着弘晴的行礼问安,也就仅仅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问出了两个字。


  “回师尊的话,那人果是狡诈之辈,徒儿按着前几日商议之策行事,已是顺利将诸事办妥,果不出师尊所料,那厮真就将虞衡清吏司塞了过来。”


  陈老夫子虽未明言,可弘晴却是清楚老夫子问的到底是甚,自不敢有甚耽搁,这便将与李光地交涉的结果简单地道了出来。


  “嗯,此人心性手段无一不狠,更兼狡诈过人,而今既是将虞衡清吏司推了来,必有后手无疑,小王爷万不可轻忽了去。”


  正所谓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死敌,陈老夫子无疑对李光地有着刻骨的认识,一语便道破了李光地此举背后的用心之所在。


  “师尊所言甚是,那虞衡清吏司事多且杂,内里官吏又良莠不齐,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实是难能,窃以为须得先下手为强,不知师尊可有何教我者。”


  自打圣旨下了之后,弘晴便没少与陈老夫子沟通,自是早就议过了李光地可能的动作,只是未到确定之际,倒是没就对策深入探讨过,而今,局势已明,李光地真就是不怀好意而来,弘晴自是不打算坐以待毙,反击也就成了必然之选择,只是这等反击该从何处入手却尚颇多的疑虑。


  李光地人品虽是不行,可当官却很是在行,历任诸职皆能有所建树,算得上朝中难得的能吏,又不甚贪,加之善揣圣意,圣眷极隆,自康熙十九年以来,没少遭人弹劾,其中不少已算是证据确凿的罪与过,却都被老爷子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开去,愣是不曾处置过李光地的过失,倒是弹劾于其的诸多官员皆没个好下场,似这等样人,要想扳而倒之,又谈何容易?实际上,若不是彼此立场无可调和,弘晴是断然不愿与其走到对立面上去的,奈何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还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此事不能急,急则必乱,那厮要整,小王爷姑且让其先整了去,是是非非总有公道,不动则已,一动便须得一剑封喉!”


  陈老夫子一生孤苦,皆是拜李光地所赐,若不是轻信了这个总角之交的话,以陈老夫子之大才,台阁之上必有其大位,若论恨意,就没谁比陈老夫子更想扳倒李光地了的,然则陈老夫子到底是当世有数之智者,自不会被私仇蒙蔽了双眼,哪怕已是决心动手复仇了,依旧是冷静得很。


  “师尊所言甚是,先让其猖獗也好,这么点小委屈,弟子还能承受得住的,只是这一剑封喉又该从何着手方好,还请师尊明训。”


  弘晴自是清楚李光地接下来一准会不断地在公务上找碴,以达成败坏弘晴威信之目的,这是早就已预料到之事,尽管有些不忿,可为了大计故,弘晴倒也不怕受些委屈的,可说到一剑封喉之策么,弘晴就有些个力不从心了,办法不是没想过,实际上,早在圣旨下达的那一刻,弘晴心里头便已在转悠着这么个念头,只可惜诸般算计推演出来的结果都不算太理想,一旦打蛇不死,那后果可就不堪了去了,有鉴于此,弘晴自是须得谨慎再谨慎。


  “此事并不难,为师此处有份奏本,你且自看了便知根底。”


  陈老夫子显然早就有所准备,弘晴话音刚落,他便已从大袖子中取出了本尚未蒙上黄绢的奏本,一抬手,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弘晴伸出双手接过了奏本,飞快地过了一番,心头猛地一突,面色瞬间便精彩了起来,愣了半晌也没说出句话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来日方长


  今儿个的炮子库戒备同样森严无比,所不同的是库房的大门外挤满了人,为首者赫然正是炮子库郎中戴梓,其后整整齐齐地排着数列大小官吏,所有人等神情虽各异,可却尽皆屏气凝神地眺望着道路尽头的转角,一股子紧张的气息便在这等寂静中弥散了开去。


  “来了。”


  “来了。”


  ……


  大道远端的拐角处,一阵烟尘大起中,一队骑士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疾驰而来,原本静静站立着的大小官吏们见状,立马便是一阵的骚动,紧张之气氛不单没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不为别的,只因要来的正是素有“官场屠夫”之称的多罗贝勒弘晴,谁也不敢保证自个儿的表现会否恶了这位素来手狠的主儿。


  “下官炮子库郎中戴梓叩见晴贝勒。”


  须臾,疾驰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欢迎队列三丈远处,车帘子一掀,弘晴已是哈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早已等候多时的戴梓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左右一拂马蹄袖,一个标准的打千,高声见了礼。


  “耕烟(戴梓的号)先生不必如此,且请平身罢。”


  对于戴梓这个倔强的老头,弘晴有着别样的尊重,不待其礼毕,便已是疾步抢到了近前,很是客气地伸手一扶,笑呵呵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得知您要来巡视,我炮子库上下皆翘首以待多时了,您请!”


  自打得特赦回京已有两年余,这段时日以来,戴梓过得可谓是舒心无比,不止是又能摆弄其最喜欢的枪炮,更因着在这炮子库的一亩三分地里,就他说了算,但凡有所要求,皆无有不得应者,比起当初被流放铁岭的凄惨来说,真就是一天一地之差别,而这一切都是拜弘晴之所赐,戴梓人虽犟,却并非不明事理者,口中虽不说,心底里对弘晴确是感激得很,言语间自也就透着股感恩之意味。


  “耕烟先生客气了,您请。”


  炮子营里的枪炮研究院可是弘晴一手捣鼓出来的,所花的心血不知凡几,自不可谓不重视,奈何诸事缠身,弘晴到炮子库的时间当真不多,上一回到此,还得倒推到去岁三月间的事了,然则有着“尖刀”那边每月的固定汇报,对枪炮研究院的大体动态还是清楚的,此番前来,一者是刚接掌了虞衡清吏司,作为直管上司,自是得到自家的各处地盘都转上一转,已显重视之意,二来便是打算就枪炮研究院下一步的发展与戴梓作一番深入的探讨,至于那些面子工程之类的欢迎仪式,弘晴还真就不怎么在意,并未去理会那些排着队等候接见的大小官吏们,笑眯眯地摆了下手,便即抬脚向库房大门里行了去。


  “晴贝勒,您请看,此便是下官当年所构思之连珠火铳,此为弹匣,内装二十八枚铁丸,并混装火药,扣动此扳机,即可连发,弹呈扇面,射程约莫百步。”


  弘晴并未发表甚致辞之类的虚文,一进了库房便直接要求去看看火器样品陈列室,戴梓自是乐得展示一下这两年来的成果,笑容满面地领着弘晴便行进了中间库房,疾步走到了一排文案前,指点着搁在其上的一架有若琵琶般的武器,满是自豪地介绍道。


  “哦?确是好东西,耕烟先生不愧是当世之奇才也,好,甚好。”


  连珠火铳这等利器,弘晴可是闻名已久的,只是因着几番出差使,当真就不曾亲眼目睹过,这会儿听得戴梓如此介绍,心中的痒痒可就有些难搔了,兴冲冲地行上了前去,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念念不舍地放将下来,没口子地狠夸了戴梓一把。


  “晴贝勒过誉了,此连珠火铳虽有可观处,却颇显粗糙,下官前年得晴贝勒提点,已是又改进了一番,左边这架便是改进之后的新型连珠火铳,同样以弹匣供弹,下设可折之支架,每弹匣内装三十枚纸壳子弹,子弹内敷以新型火药,以撞针击发,弹射如扇,射程几达两百步之距,以之拒敌,足可力挡骑军之悍冲!”


  被弘晴这么一夸奖,戴梓脸上的红光明显更盛了几分,笑吟吟地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又接着往下介绍道。


  “嗯,好,能得此利器,将来国家若有战事,当可大用也!”


  文案上搁着的那把火器的形状虽与近代之机关枪大相径庭,可火力输出上却已是有了雏形,尤其是无烟火药的应用,绝对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而这,大多是弘晴的功劳——没旁的,弘晴前世那会儿可是学化工的,尽管不甚用心,可架不住脑子聪明,似无烟火药这等在后世算是粗浅的知识还是知道的,当然了,他也就只知原理,并不曾亲手实践过,可有着戴梓等一大批陆续收拢来的研究人员在,捣鼓出来其实并不难,而今,新型陆军的主要火力输出兵器已是有了着落,待得将来青云直上时,弘晴也就不愁没家伙可使了,当真就笑得个嘴都合不拢了。


  “晴贝勒,这是您所言的前膛枪,下官今年初方才刚研制出来,射程几达三百步之遥……这是左轮手铳……,这是地雷……”


  眼瞅着弘晴如此兴奋,戴梓自是深感脸上有光,兴冲冲地便将这两年所研制的武器大体介绍了一番,当然了,限于时间尚短,所研制的都只是轻武器,至于火炮等重型武器么,如今方才刚提到研发日程上来,何时能出成果尚不好说,可就算这样,也已是令弘晴大感此行不虚了的。


  “耕烟先生办事,本贝勒信得过,此番所见当真是成绩斐然啊,不知先生还有甚需得本贝勒办的,且请明言好了,但凡本贝勒能办得到的,定不敢辞。”


  在火器陈列室里兜转了大半个时辰,弘晴当真是过足了把弄军火的瘾,不吝溢美之词之余,也很是慷慨地许下了承诺。


  “如此,下官也就不矫情了,还真有几桩碍难之事须得晴贝勒大力支持的,一者是眼下铁匠人数实有不足,尤其是懂得冶炼者更少,所铸出来的钢胚差强人意,若要大规模生产,恐有碍难之处;再者,各式火器虽已经反复检验,然,尤未能言尽善尽美,至于缺陷所在,还须得军伍用之,方可知根底,故,下官恳请晴贝勒能上本言明此事,若能拨一军操演,若能有奇效。”


  这一听弘晴承诺得如此慷慨,戴梓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也没矫情,直截了当地便提出了两个要求。


  “铁匠之事好办,回头本贝勒便下文征召各省之能工巧匠,至于铸钢之人才么,也可依此例办理了去,只是军伍之事,恐须得延缓些时日,非是本贝勒不肯支持,实是如今天下承平,欲有军制之革新,难免遭小人攻讦,徒生事端,且待来日可好?”


  弘晴对新式火器有着不同寻常的期盼,自是巴不得能赶紧装备军伍,奈何此事却不是他可以做得了主的,真要是盲目上本,一准要吃挂落,对此,弘晴其实也是无奈得很,实在难给戴梓一个明确的承诺。


  “这……”


  戴梓虽是极喜机械制造,可毕竟是出身官吏之家,也是饱读诗书之辈,文采同样出众,在政治上也有着不小的抱负,这数年来尽心尽力地捣鼓火器,一者是自身喜好,二来也是要报弘晴出手搭救之恩,可也不凡想以此为晋身之阶的想头,自是希望能将所造的火器展示于众,也好能再得圣眷,此际一听弘晴这般解释,自不免有些个别样之想法。


  “先生放心,来日方长,此确不必急于一时,然,依本贝勒看来,也必不久矣,快则三年,慢则五载,必有准信,真到那时,还须得先生主持大局,此千秋功业也,必可留名青史,出将入相,寻常时也,先生不妨拭目以待如何?”


  以弘晴之智商,自是看得出戴梓的心思之所在,然则有些事弘晴心中虽有数,但却不好说得太明,也就只能是婉言地劝解了戴梓一番。


  “也好,那下官便听凭晴贝勒指派便是了。”天下承平日久,四海晏平,戴梓实是想不透乱将起于何处,然则弘晴既是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强谏,也就只能是将信将疑地应承了下来。


  第二百九十六章拍案而起

  李光地相请,总没好事儿——自打二月中旬接手了虞衡清吏司,李光地可是隔三差五便着人来唤弘晴,每每总是拿司里的差错问责,几次三番下来,已是弄得弘晴心头憋火不已,奈何差错确实存在,尽管都是些小差错,可事实俱在,却也狡辩不得,再说了,弘晴也不屑去狡辩,也就每每任由李光地发挥个没完,数年积累起来的威信已是有了摇摇欲坠之危险。


  “李大人找本贝勒有事么?”


  尽管百般不想理会李光地的邀见,然则弘晴却还是去了,这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高坐在文案后头的李光地手捧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眉头紧锁地翻看着,脸上阴云密布,显见没啥好事情,弘晴见状,眉头不由地也是一皱,只是脚下却并不慢,几步走到了文案前,语调淡然地开了口。


  “哟,晴贝勒来了,坐坐坐。”


  李光地其实早就听到了弘晴行将过来的脚步声,却估计装作不知,直到弘晴开了口,他这才像是刚醒过了神来一般,略带一丝惊讶地抬起了头来,眼光闪烁地看了弘晴一眼,而后展颜一笑,一派和蔼状地伸手一让,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李大人客气了,您有甚指示且就说罢。”


  弘晴并未跟李光地多客套,走到一旁的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神情淡然地拱手说了一句道。


  “呵呵,不急,不急,来人,上茶!”


  每回见到弘晴,李光地一开始都是极为的客气,此番同样不例外,但见其笑呵呵地一挥手,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外头侍候着的戈什哈匆匆而入,将新沏好的香茶奉上。


  “近来工部事多,晴贝勒可是辛苦了,老朽可都是看在眼中的。”


  弘晴是早就做好了被李光地再次数说一通的准备,自是懒得先开口,也就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脸上的神情颇显漠然,李光地见状,眼中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伸手一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先夸了弘晴一把。


  “李大人过誉了,本贝勒不过行本分事罢了,不值一提。”


  这一见李光地又来先扬后抑那一套,弘晴的心里头当真歪腻得够呛,不过么,倒也没甚恶言,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


  “嗯,能知本分者,明也,晴贝勒勇于任事,这一条就十足可取,只是行事须得有个讲究,若是好心办了坏事,那可就非朝廷之福了,想来以晴贝勒之明智,该是知晓的,老朽就不敷多言了,而今有桩事,老朽却须得跟晴贝勒好生计议一番,这么说罢,近来虞衡清吏司每多差错,前些日子老朽念及晴贝勒初初接手,也就不好苛求,然,事可一不可再啊,今,有言官上本弹劾了晴贝勒,事情可就不好办喽。”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李光地先是又赞许了弘晴的工作态度,而后话锋一转,已是狠下了一把弘晴的面子。


  “哦?竟有此事?本贝勒倒是不知,就请李大人指点一下迷津罢。”


  一听到有人参了自个儿一把,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淡然依旧,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喽,晴贝勒若是不信,老朽此处正有份弹章,乃是陛下特意转到了老朽处的,要老朽酌情处理,晴贝勒您看这……”


  眼瞅着弘晴似乎并不为所动,李光地嘴角边已是露出了丝冷冷的笑意,手一伸,将文案上隔着的那本奏折拿了起来,起身走到了弘晴边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顺势将奏本递给了弘晴。


  尼玛的,打人不打脸,你个老混球,恶事算是做尽了,也该到了老子反击的时候了!


  弘晴横了李光地一眼,面带冷笑地接过了奏本,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个中内容已是尽皆了然于心,无非是将前些日子虞衡清吏司所发生的小纰漏全都累在了一块罢了,并无甚新意可言,至于签名处,则有一张黄纸封着,显见老爷子将此折子转将下来的用意并非要死追这么些小纰漏,仅仅只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意思罢了,显见李光地这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来使了,既如此,弘晴也就没打算再跟李光地多作无谓的周旋了,忍了如此之久,也该到了弘晴发动绝地反击的时候了的!

  “李大人有何打算,不妨说来听听,让本贝勒也好长长见识。”


  虽说已是打算跟李光地彻底决裂,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急于发飙,而是面色漠然地将折子递还给了李光地,不动声色探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客气了,老朽也真谈不上有甚高明的打算,不瞒晴贝勒,今儿个圣上还就此事问过老朽,老朽只言但凡做事者,难免有所差池,实非晴贝勒不用心,只是经验恐有稍缺罢了,本心却断然是好的,此一条,老朽可是在圣上面前拍胸脯担保了的,圣上对此,亦是深以为然,便让老朽想个解决的法子,唉,非是老朽故意要为难晴贝勒,实是圣命难为啊,若有得罪处,还请晴贝勒多多担待则个,毕竟你我为臣者,终归须得为朝廷社稷尽忠才是,晴贝勒,您说呢?”


  李光地就是一官场老油子,面对着身份地位均比其要高的弘晴,即便要批,也不会直统统地胡乱发飙,而是先抬出老爷子这尊大神来压低弘晴的气势,而后又装模作样地帮着弘晴开脱上一番,末了呢,又不急着说出解决之道,反倒是要逼弘晴先行表态,这么一套套地耍将下来,绵里藏针,当真是老辣已极。


  “请指教!”


  李光地是老辣,弘晴也不是雏儿,压根儿就不理会李光地的淳淳善诱,仅仅只是拱了拱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三个字来。


  “不敢言甚指教,老朽只是有个拙见,唔,晴贝勒肯干是实,然,到底经验不足,独掌一司,恐有碍难,拔苗助长实是不妥,这样好了,老朽便斗胆做个主,为晴贝勒找个保驾护航的,您看武求全、武郎中如何?”


  李光地笑呵呵地一捋胸前的长须,一派恳切状地提出了个人选,便打算就此将弘晴彻底架空了去。


  武求全,九爷门下奴才,本是京兆府一通判,去岁五月时,八爷出手挖掉弘晴在都水清使司根基之时调入工部,眼下就在虞衡清吏司任郎中,管的是窑冶处,这一段时日以来,倒是没出过甚差错,当然了,并非真的就秋毫无差,而是被人上下勾结地掩盖住了,这一点,弘晴其实心知肚明得很,只是那一处不过都是些造瓷器的所在,就算出岔子,也无甚了不得的,懒得加以理会罢了。


  “恕难从命!”


  面对着李光地的咄咄逼人,弘晴已是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毫不客气地便将此提议顶了回去。


  “嗯?晴贝勒何出此言?须知朝廷自有法度,非可轻忽者,今,晴贝勒主持司务屡屡有差,又不肯虚心纳谏,莫非真欲置朝廷大局于不顾么?”


  一见弘晴如此强硬,李光地的老脸也就此耷拉了下来,话也就说得愈发重了起来。


  “李大人拿这么顶大帽子压人,本贝勒可是承受不起的,嘿,武求全何许人也,不过九叔门下一条狗罢了,主持个窑冶处已是小材大用了,还妄图凌驾于本贝勒之上,依本贝勒看来,有人是浑然忘了上下尊卑了,真当本贝勒是好欺负的么,李大人举荐这等蠢货到底是何居心,嗯?”


  李光地这么一翻脸,弘晴不单不怕,反倒是愤然而起,用力一拍茶几,高声喝叱着,毫不容情地将李光地狠批了一把。


  “晴贝勒休要无礼,本官不过只是奉旨与尔商量,尔安敢无礼若此!”


  李光地自忖握有弘晴犯错的把柄,说起话来,自也就不甚客气,同样霍然而起,瞪着昏黄的老眼,毫不示弱地反讥了一句道。


  “奉旨?嘿,好一个奉旨!尔假诏行事,妄自歪曲圣意,举荐武求全这等庸才,便是任人唯亲,本贝勒又岂能容你,纵使闹到皇玛法面前,本贝勒也断不与尔干休!”


  弘晴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将事情闹大,自是不会怕了李光地的怒视,面色铁青地便连给李光地扣上了几个大帽子,得,这一老一少两大巨头这么一吵了开来,当即便惊得听到响动的都水清使司大小官吏们全都乱了手脚,纷纷从办公室里行了出来,聚集在后院子里,随即,前中两院的各司官吏们也全都赶了来,人越聚越大,整个工部衙门已是就此乱成了一团。


  第二百九十七章一剑封喉(一)


  弘晴这么一发怒,李光地这才猛然想起弘晴可不是寻常宗室子弟,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心头不禁有些发虚,哪怕其再如何自恃真理在握,也断然不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之地步,一念及此,语调立马便放缓了下来,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道不同不相为谋!尔滥用私人,尊卑不分,已是藐视朝纲之大不道,本贝勒今儿个定要与你到御前好生计较上一番,哼!”


  弘晴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逆来顺受地任由李光地摆布,宛若真就被李光地拿捏得动惮不得一般,其实不过是在麻痹对手罢了,为的便是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而今,李光地既是自己将脸凑了过来,弘晴又怎肯就此罢手,不将其一举拿下,当真就枉费了这三数月的苦熬了,又怎可能会让李光地几句轻巧话便糊弄了过去,但见弘晴一通子怒叱之后,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大步便行出了办公室。


  “你……”


  李光地还真就没想到几个月以来都乖巧无比的弘晴会突然来上这么一个大发作,更没想到弘晴居然不给他留半点的脸面,当即就被气得浑身哆嗦不已,待要反击,弘晴早已转过了屏风,就只给其留下个阴冷的背影。


  “都聚在这作甚,差事都办完了么,嗯?”


  弘晴怒气勃发地行出了李光地的办公室,入眼便见工部各有司的大小官吏们全都聚集在了院子里,原本就黑沉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冷着脸,满是不悦地呵斥了一句道。


  别看弘晴这几个月来似乎很安分,还每每被李光地搓揉,可众官吏们却是断然不会忘了弘晴头上顶着的那“官场屠夫”的诨号,这一见弘晴盛怒如此,哪有谁敢在此际触了其之霉头的,当即便呼啦啦地全都散了个精光。


  “哼!”


  尽管众官吏尽皆散了去,可弘晴显然余怒未消,重重地怒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子,气冲冲地便转回了自家办公室,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原本黑沉的脸色瞬间已是平和了下来,深吸了口大气,就此伏案速书了起来,但见笔走龙蛇间,一本弹章已是洋洋洒洒地写了出来,只不过弘晴却并无“趁怒”上本之打算,而是斜靠在了椅背上,微闭着眼,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禀大人,那厮进了书房便没见出来。”


  弘晴这么一没了动静,奉了李光地之命盯梢弘晴的一名戈什哈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行进了李光地的办公室,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去,盯紧了。”


  一听弘晴雷霆震怒之后居然没了下文,李光地心中的疑云顿时便大起了,皱着眉头沉吟了良久,还是猜不透弘晴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这便不耐地吩咐了一声,将那名戈什哈打发了开去,自个儿却是低着头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了好一阵子的步,而后猛然蹿到了文案前,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跌坐了下来,拿起狼毫笔,拽过一本空白的奏本,挥笔速书了起来……


  “听闻你今儿个与李光地大闹了一场,可有此事么?”


  天已擦黑,诚亲王府内院书房里,正襟危坐的三爷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刚行过了大礼的弘晴,强自压抑住心中的不满,尽自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确是如此。”


  李光地可不比寻常之辈,圣眷极隆,号称朝廷不倒翁,自康熙十九年起,便没少遭人弹劾,其中不乏徐乾学、明珠等重量级的大臣,可却都难奈其何,并非李光地无过错,而是老爷子的无原则袒护所致,很显然,要想扳倒此人,着实是件极其困难之事,以弘晴对三爷的了解而论,自是清楚三爷若是事先知晓,定然不会同意出手,正因为此,弘晴事先并不曾在三爷面前透露出半点的风声,要的就是将三爷硬架上战车,此际,事已起了头,断难再有收手之可能,弘晴自是没必要多方掩饰,直截了当地便确认了其事。


  “你……,哎,为何莽撞若此,这,这叫阿玛说你啥才好,而今事既闹大,又该怎个收场才是,哎,你,你真要气死阿玛不成?”


  今儿个弘晴与李光地之争发生在将近下班之际,动静又闹得如此之大,消息自是早就传得个沸沸扬扬了的,以三爷的耳目众多,自是早就已知晓了个中详情,虽是如此,却也还存着一丝的侥幸,可此际一听弘晴直承其事,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就此化作了泡影,心一急,忍不住便唉声叹气地埋汰了起来。


  “父王息怒,此非孩儿意气用事,实是形势所然,不得不尔,今事虽闹大,于我诚亲王府来说,却是一利好,若能趁此将李光地一举扳倒,一者可震撼诸獠,二者,也可趁势巩固工部,三者也可报夫子被其陷害之死仇,此一举而三得之美事也,有何不可为之说。”


  所有的行动步骤,弘晴早就与陈老夫子商议过多回了,心中早有成算,自是无惧三爷的怒火,也就只是心平气和地解说了一番。


  “若得如此,固然大佳,可,唉,你怎地就不想想那安溪老儿向来是皇阿玛最宠信之辈,历弹劾无数,却从不见有得胜者,倒是上弹章之人每每被贬,今,若是胜之不得,岂不危哉?”


  三爷说到底还是信心不足,哪怕弘晴将远景描绘得极美,可三爷却并不心动,反倒是埋怨弘晴的轻举妄动,显见对此役之前景并不甚看好。


  “父王放心,孩儿既是敢出手,便是有着绝对之胜算,您若是不信,孩儿此处有弹章一份,父王看过便知根底。”


  对于三爷的心态,弘晴自是清楚得很,左右不过是自忖已在夺嫡路上领先了一步,就想着固守优势,浑然忘了这等优势并非是胜势,一旦弘晴要是真被李光地压得在工部立不住脚的话,三爷又岂能独善其身,到头来,还不得被众阿哥们联手往死里逼了去,毫无疑问,这等保守之姿态绝对是大忌无疑,这么个道理虽是浅显,可真能看得个通透的却是不多,以三爷之格局,显然不在此列,奈何这等道理实有些犯忌,弘晴却是不好当面解说,若不然,还真就有了以下训上之嫌疑,没地招来三爷的猜忌之心,故此,弘晴索性不加解释,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奏折,恭谨地递到了三爷的面前。


  “嗯?”


  这一见弘晴连弹章都已准备好了,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伸手将奏折取了过来,微皱着眉头,细细地研读了起来,不多会,面色阴晴不定地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弘晴一眼,沉吟着开口道:“个中所言诸般事宜可有实证否?”


  “回父王的话,个中诸事孩儿皆已查证过,证据确凿,并无差池。”


  弘晴早在三个月前便已开始部署其事,自是早就将实证备妥了的,此际回答起三爷的问话来,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嗯……”


  三爷对弘晴的能耐与人品自是信得过,只是兹事体大,三爷尽自已是心动不已,可真要其就此下个决心,却又不免有些个瞻前顾后了起来,这都已是沉吟了良久,也没见其说出个所以然来。


  “父王明鉴,那李老儿不过一假道学而已,每每以虚言哄骗皇玛法,虽略有小才,却是欺世盗名之辈,在朝野名声极差,只消我等出手,应者自会云集,纵使八叔有心帮衬,也势必难挡舆论之大势,至于其他叔伯,大体看戏的多,哪一方落了后手,则必会出面落井下石无疑,再,以孩儿对李老儿的了解,当可料定其必已是准备好了弹章,明日早朝时,纵使我等不行动,其也必会挑起事端,真到那时,则恐有形势逆转之虞也,还请父王早做决断。”


  眼瞅着三爷半晌没个反应,弘晴心中当真是很有些个哭笑不得——这刀兵都已要架到自家的脖子上了,三爷居然还在那儿优柔寡断个没完,无奈之下,也只好再次出言解说了一番,点明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道理。


  “夫子,李先生,二位也都参详一二,看晴儿这折子可上否?”


  三爷到底还是缺了些果敢之勇气,这纯然就是性格使然,哪怕弘晴都已将形势分析得如此透彻了,他还是没敢当即拍板,而是将弘晴的折子转交给了陈、李二人。


  “可行!”


  这奏本的主体本就是陈老夫子草就了的,他自是无须去细看,也就只是随手翻了翻,一如既往地给出了个简洁无比的答案,便即将折子交给了李敏铨。


  “王爷,属下以为真按此行了去,我等胜算不小,该行!”


  李敏铨真正效忠的人是弘晴,而不是三爷,纵使真看出了甚不妥之处,他也断然不会跟弘晴唱反调,更别说翻阅了折子之后,已是断定胜算极大,自是乐得帮衬上一把。


  “嗯,那好,子诚,传令下去,明日早朝时,群起弹劾李光地,本王倒要看看皇阿玛还会否再偏袒此獠!”三爷本就已是心动了的,只是担心受挫,不敢遂决而已,此际一听两大谋士尽皆如此表态,自也就不再迟疑,这便霍然而起,面色坚毅地下了个决断、


  第二百九十八章一剑封喉(二)

  今儿个工部发生了如此大事,要聚议的,自然不止是三爷一方,八爷等人自然也得好生商议一下对策才成,这不,一下了班,八、九、十三位都在刑部公干的阿哥们自是相携着便到了八爷府上,唯有在兵部帮办的老十四却是到得晚了些,天都已是黑透了,老十四这才姗姗来迟,嬉皮笑脸地招呼了一声,便即大大咧咧地挤在了老十的边上,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坐了下来。


  “十四弟来得正好,我等先前正议着工部之事,且不知十四弟可有甚想法么?”


  八爷等人先前方才用过膳,其实也刚开议没多会,赶巧老十四就到了,八爷自是乐得先听听老十四那头可有些甚新消息。


  “八哥,小弟哪有甚想法,嘿,左右不过就是弘晴那小子受压不过,这是要闹着反弹了,得,明儿个早朝一准有热闹看了,‘李不倒’对上了‘官场屠夫’,还真不知谁能笑到最后,小弟可是打算看回热闹的。”


  老十四鬼精鬼灵得很,尽管心中其实早有定见,却绝不肯说将出来,而是嘻嘻哈哈地乱扯了一通。


  “十四弟休要胡诌,那小厮歪门邪道多得是,既敢挑在此时发作,那一准会有后手,倘若真将李安溪挑翻了去,却不是耍的。”


  这一听老十四如此说法,八爷立马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但却并未多言,倒是九爷看不下去了,没好气地埋汰了老十四一句道。


  “哈,九哥这话说得对,那小混球就一滚刀肉,这会儿指不定又在琢磨着啥阴招,依咱看来,‘李不倒’此番怕是要有难了,能不能再不倒,却是难说得很。”


  十爷显见是在弘晴手下吃亏吃得多了,已然学聪明了许多,一口便咬死弘晴此举绝非突兀的莽撞,而是有预谋的行事。


  “李安溪不能倒,若不然,工部落入那小厮手中事小,无人能制衡其却是事大,八哥,小弟以为我等此番须得力挺李安溪才是,还请八哥早做决断。”


  九爷乃是精明人,一语便道破了麻烦之所在,强烈建议八爷插手其事。


  “不错,九哥所言甚是,那小混球一旦无人能制,后患怕是不小,须得尽早将此獠打压下去才好!”


  十爷素来痛恨弘晴,自是恨不得一把将弘晴彻底击倒在地,此际一听九爷如此说法,自不会有丝毫的含糊,猛地一拍几子,面色狰狞地便吼了一嗓子。


  “八哥,小弟亦是此意,此子头角峥嵘,断不可令其再有出头之日,我等出手势在必行,只是还须得摸清其路数,方好有个万全之把握,若是一不小心坠入其彀中,那……”


  老十四这些年来与弘晴打过的交道最多,也最清楚弘晴的能耐与手腕,尽管同样赞同出手打压,可心里头却是不怎么衬底,这便出言谨慎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诸位弟弟所言皆有理,我等确不能坐视李安溪平白受那小儿之侮辱,终归须得襄助一二才是,只是说到朝议,却须得谨慎,不知诸位弟弟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八爷对弘晴早已是恨之入骨了的,若是可能,当真恨不得一刀子将弘晴剁成两截,方才能消解心中之恨意,当然了,想归想,做却又是另一回事儿,毕竟弘晴一向以来的强横与勇悍可不是说笑的,纵使是八爷,对其也有着十分的忌惮之心,此际尽管已是同意了众弟弟们的打压之策,可对于该如何打压,却是无太多的底气可言。


  “唉,这有甚难的,其既然敢当众与李不倒争吵,大失朝廷体面,光此一条,便足以参其一个大过,断可令其吃不了兜着走!”


  老十性子糙,城府远不及哥几个来得深,压根儿就不曾深想,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十哥此议不妥,那厮既是敢跟‘李不倒’闹,想必是有底气在的,唔,九哥,您门下那姓武的奴才手脚可干净否,千万别屁股底下一摊屎,若不然,我等这本章一上,闹不好就落入那小混球的彀中去了。”


  老十四到底心眼多,算计也快,旁人都还在思忖之际,他已是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这……,应该还成罢,没听说那小子有甚不法之勾当的,要不这就将武求全叫了来,哥几个细细问了去?”


  一听老十四这般说法,九爷可就有些晕乎了,还真就不敢轻易替其门下奴才打包票的。


  “嗨,问个毬啊,武求全那小子在京兆府时就不怎么地道,也就是会做人罢了,属那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货色,派不上甚大用场,此番‘李不倒’将其推了出来,明显就是一大败笔来着,得,这回好了,我等便是想帮都不好帮了。”


  老十跟武求全可是熟得很,自是清楚武求全是怎样一个人,压根儿就连问都懒得去问,一口便道破了武求全的根底,此言一出,哥几个全都有些傻了眼,竟是半晌都无人再有开口的兴致。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好?”


  八爷默默地盘算了片刻,始终找不到甚稳妥的法子,再一看诸位弟弟也尽皆成了哑巴,没奈何,只好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必须帮,李安溪不能倒!”


  面对着诸位阿哥炯然的目光之凝视,陆纯彦没半点的含糊,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这……,计将安出?”


  一听陆纯彦说得如此肯定,八爷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先发制人!不必管武求全如何,只须死揪住晴贝勒肆意挑起争端,有失朝廷体面这一条,先将水搅浑了,至于后头么,还须得李安溪那头之配合,若是……,或可化解此厄,然,尤未能言必胜,倘若真有意外,便须得八爷全力发动,死保李安溪,依圣上对李安溪之恩遇而言,或许不致有重处,但消能挺过此关,那便是晴贝勒走背运之开始,此一战实不容有失!”


  陆纯彦虽是当世有数之智者,可要想瞧破弘晴的可能之埋伏却也有些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是就事论事地作出了些对应的安排,至于成功的把握性么,他也不敢作出个明确的判断。


  “好,那就这么定了,十四弟,尔且去李安溪府上,将我等商议之结果告知于其,也好让其有个准备,九弟、十弟,你们即刻去通知诸般人等,明日早朝时,一起上本弹劾弘晴之不法,这就都忙去罢。”


  八爷乃是果决之辈,既已下了决心,自不会拖泥带水,紧赶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


  “好叻,小弟这就去办!”


  “八哥放心,小弟这就去张罗!”


  ……


  八爷此令一下,诸位弟弟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了诺,径直出了八贝勒府,就此各自忙乎去了……


  五月十九日,晴,天尚未亮,弘晴便已是起了,先是盘坐榻上行了回功,又到后花园跑了几圈,耍了几把石锁,这才匆匆回房梳洗了一番,用过了白粥,便与三爷一道各乘轿子往皇城方向赶了去,待得到了**广场处,文武百官们已是到了不老少,绝大多数没资格进朝房的官员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哄乱地议着,哪怕隔着老远,也能隐约听到众人所热议的正是昨儿个工部起争端之事,毫无疑问,今儿个的早朝上,此事必然会成为朝议之焦点,哪一方能笑到最后,那就得看谁的手段更高了的。


  “三爷早!”


  “三哥,来啦。”


  “三哥,早啊!”


  ……


  三爷父子并未理会朝臣们的乱议,一路与相熟的朝臣们寒暄着便行进了朝房,方才转过屏风,五爷、七爷等早到的阿哥大臣们大多笑呵呵地与三爷打着招呼,便是连一向与三爷是死敌的八爷等人也都站起来相迎,唯独大阿哥却是眼睛朝天,就宛若没瞧见三爷父子的到来一般。


  “晴哥儿,来,坐,坐这!”


  这等场合下,弘晴通常都是默不作声地跟在三爷身后,今儿个自也不例外,本想着跟三爷一并到内里坐了去,却不曾想老十四煞是亲热地跑了过来,拉着弘晴的胳膊便往一旁去了。


  “十四叔,早。”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不知老十四这会儿紧巴巴地跑了来,无非是来探底罢了,却也懒得说破,仅仅只是笑着问了安。


  “得得得,少跟爷玩这么些虚头巴脑的礼数,走,一旁坐了去!“


  老十四皮实,在弘晴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如何,拽着弘晴便往无人的角落里去了,嘴一伸,探到了弘晴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地问了一句道:“嘿,你小子行啊,听说你昨日将‘李不倒’整得下不来台,可有此事?”


  “十四叔说哪的话,正常公务争执罢了,较不得真。”


  弘晴口风紧得很,哪可能跟老十四说甚实话的,也就只是打了个哈哈,随口胡诌了一把。


  “得,你小子不地道啊,都到这会儿了,还瞒着爷,嘿,爷可是听说了,‘李不倒’今儿个要动本参你了,怎地,可有需要爷帮的么?”


  尽管明知道很难从弘晴的口中探出甚有用的消息,可老十四却并不放弃,故意提高了几分声调,假作好意状地追问了起来。老十四这话说得虽不算响,可却足够令满屋子的有心的极品大臣全都听在了耳中,于是乎,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集中在了弘晴的身上,显然都想听听弘晴对此又会有怎个说法。


  第二百九十九章一剑封喉(三)

  这一见朝房中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便都扫了过来,弘晴心中不禁暗骂不已,刚想着出言敷衍一把,一个念头却猛然打心底里涌了出来,电光火石间,弘晴已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背心不由地便是一凉,顾不得去理会众人探究的目光,已是脑力全开,飞快地算计了起来。


  “十四叔说笑了,不过区区小冲突而已,以李大人之心胸,当不致如此狭隘罢?”


  心分两用对于弘晴来说,不过是小儿科罢了,这会儿心中虽是飞快地盘算应对之道,可口中却是没忘了胡诌上一把。


  “……”


  弘晴这话一出,一众人等尽皆无语当场,一个个脸色都精彩得很,不为别的,只因李光地的心胸还真就是狭窄得很,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为人又虚伪得很,极善揣摩圣意,朝中文武百官虽对其大多是厌烦得紧,然则近年来,敢于弹劾其的已是绝少,没旁的,只因老爷子的心太偏,没十足的把握,却是谁也不想跟李光地去硬碰,大体上对李光地都是采取敬而远之之态度,似弘晴这等公然与李光地大闹上一场的,当真就稀罕得紧了些,偏偏身为肇事者的弘晴居然还是这么一派不以为然之架势,真就令众朝臣们都有些个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嘿嘿,得,就当爷没说好了,你小子,行啊!”


  明知道弘晴就是在胡诌,可老十四愣是被噎得没了脾气,他总不能当众说李光地就是一心胸狭窄之辈罢,那也太得罪人了的,无奈之下,也只好将后头所有酝酿好的试探话题全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气极而笑地朝着弘晴一挑大拇指,褒贬难明地吭哧了一句道。


  “瞧十四叔这话说的,男人么,当然得行了,要是不行,那后果可不是耍的,十四叔,您说呢?”


  虽只是几句话的交谈时间,可以弘晴那妖孽一般的智商,却已是彻底洞悉了八爷一方的所有可能之安排,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定策,心中大安之下,也就起了拿老十四开涮一把的心思,这便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说了句暧昧的俏皮话儿。


  “噗嗤!”


  “哈哈哈……”


  “呵呵……”


  ……


  在场的虽都是位极人臣之辈,可说到底都是男人,又怎会听不懂弘晴这话里的暧昧意思,顿时就全都被逗得笑喷了,唯独被调侃了一把的老十四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气恼万分地横了弘晴一眼,待要发作,却又找不到理由,当即就被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


  “哟,诸公笑得如此畅快,可是有甚开心事么,也让老朽跟着乐呵一下可好?”


  就在众人哄笑不已之际,却见一向总是踏点而来的李光地已是从屏风后头踱了进来,满面红光地朝着众人做了个团团揖,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李大人,早啊!”


  李光地在朝臣中,尤其是极品高官中的人缘极差,他这么一露面,正笑得畅快的诸般人等立马全都收了声,也就只有八爷起了身,满脸微笑地拱手招呼了一声。


  “哟,八爷,早。”


  李光地之所以每回早朝时都到得较晚,说来也是有着自知之明,知晓自个儿在众高官们当中并不讨喜,也不想去瞧人白眼,总是差不多要上朝了,方才进朝房,今儿个到得略早了些,完全就是被弘晴给闹的,哪怕有了十四爷那头传来的保证,李光地也不敢真安下心来,也就想着早些来探听个风声,这会儿见只有八爷与自己打招呼,李光地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也没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颇有深意地与八爷对了个眼神,笑着还了个礼。


  “上朝,上朝……”


  南朝房里的众极品大臣们显然都对李光地这只笑面虎极为的忌惮,他这么一到,大家伙也就都失去了畅谈的兴致,全都默不作声地端坐着,静静地等待着上朝时辰的到来,不多会,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朝声便已是从宫里传了出来,众朝臣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乱纷纷地起了身,鱼贯行出了朝房,按品阶高下排好了队列,沿着敞开的宫门,疾步向乾清门方向赶了去。


  “皇上驾到!”


  朝臣们方才刚在乾清门前的广场上列好队,就听门内一声尖细的嗓音陡然而起中,一声明黄朝服的老爷子已是健步从门里行了出来,太子胤礽紧随其后。


  “臣等叩见陛下!”


  老爷子这么一露面,所有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齐刷刷地便全都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众爱卿平身罢。”


  老爷子大步走到门中的龙榻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色平静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朝臣们,而后虚虚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叫了起,众朝臣们照着朝规谢恩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稀奇可言。


  “陛下,微臣有本要参!”


  众朝臣们方才刚站定,还没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却见都察院队列里一名身着正四品服饰的官员大步流星地排众而出,疾步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禀报了一句,赫然竟是新任左佥都御史纳兰揆叙。


  “嗡……”


  这一见是纳兰揆叙这么个八爷一方的重将冒出了头来,一众朝臣们顿时便骚乱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消息灵通的朝臣们早就都已知晓了昨儿个弘晴与李光地之间的矛盾大爆发,也都明白李光地与八爷之间一向友善,这当口上纳兰揆叙猴急如此地跳将出来,十有**便是冲着弘晴去的,毫无疑问,三爷与八爷这回怕是又要在朝议上狠杀上一场了。


  “讲!”


  群臣们都能看得出来的端倪,老爷子又岂会心中无数,实际上,早在昨日工部大闹之际,老爷子便已得了密报,只是当时老爷子恰好有旁的事被牵扯住了,也就没急着调停弘晴与李光地之争,原本是打算今儿个早朝之后,再将二人唤到养心殿,好生调解上一番,这等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可惜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老爷子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望向纳兰揆叙的眼神也就颇显凌厉,奈何碍于纳兰揆叙的言官身份,老爷子也不能不让其开口言事,也就只能是不耐至极地吐出了个字来。


  “谢陛下隆恩,微臣有本要参多罗贝勒弘晴,身为天家宗室,不为百官表率,藐视朝纲,公然大闹工部,大失朝廷体面,又,行事乖张,每多差池,不思自查,却怨疚他人之指正,此跋扈不法也,论律当革,微臣叩请陛下明察,以正视听!”


  果然不出朝臣们的意料之外,纳兰揆叙一上来便连参了弘晴几条大罪,摆明了要将弘晴往死里逼了去之架势。


  “陛下明鉴,臣以为纳兰大人所言甚是,似此害群之马,当革!”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有了纳兰揆叙这么个当头炮,八爷一方的亲信大臣呼啦啦地便站出了二十余位,众口一词地要弹劾弘晴之不法事,只不过站将出来的大体上都已中级官员为主,八爷等几个阿哥们都并未出列,甚至其手下最主要的几名高级官员,诸如新任礼部尚书赫申等也都站着没动,大体上算来,出列参与弹劾的朝臣之总数仅仅只占了八爷一系的一半而已,显见八爷一方还有着别样的后手未动,该当是为防备三爷一方的反扑而留下周旋的余地。


  死寂,一派的死寂!纳兰揆叙等人嚷嚷完之后,便是一派诡异的死寂,朝臣们所期待的三爷之反击压根儿就不曾出现,而高坐在台阶上的老爷子似乎也没急着表态,满广场便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绝大多数朝臣们全都茫然无已,愣是搞不懂三爷一方究竟在玩甚把戏来着。


  反击?那是必然之事,然则弘晴却并不着急,概因早在朝会前老十四那番故作姿态的表演一出,弘晴便已猜到了八爷与李光地联手所布出来的局,自是不肯就这么傻乎乎地往套子里钻了去,而他这么按兵不动,早已得了其暗示的三爷一方人等自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乎,场面自也就这么诡异地冷了下来。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就在朝臣们还在猜测着三爷一方的可能之反击之际,却见李光地已是从工部队列里闪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出言请求道。


  “嗡……”这一见三爷一方没动静,反倒是李光地跳了出来,朝臣们顿时又是好一通子的骚乱,显见都对弘晴的下场有些个不甚看好,不为别的,李不倒睚眦必报的名声实在是太臭了些,偏偏这老儿还极得圣眷,不单参其的都没啥好下场,被他参了的则更是全都潦倒万分,这等赫赫之凶名当真不是好相与的。


  第三百章一剑封喉(四)

  老爷子对李光地向来有着种莫可名状的信赖感,在老爷子的心目中,李光地乃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栋梁之才,正因为此,他才会将李光地调到了工部,便是希望李光地能好生调教弘晴这个天家子弟中难得的千里驹,这等希望无疑是美好的,奈何现实却令老爷子分外的失望,与此同时,也有着浓浓的不解,搞不清这二者明明都是忠心耿耿又能干至极的股肱之臣,为何会闹到眼下这等水火不相融之地步,此际见到李光地出了头,老爷子还真就想听听李光地的解说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这便温言地抚慰了其一句道。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


  李光地规规矩矩地磕头谢了恩,而后方才跪直了身子,满脸诚惶诚恐之色地开口道:“陛下明鉴,昨日老臣与晴贝勒确是有所争执,然,皆是为了公务,并无个人私怨在内,言语间或有激化,却也都是真心要办好差事之故,若有所差池,那也皆是老臣之过也,概与晴贝勒无涉,陛下若是要降罪,老臣当自担之。”


  “嗡……”


  李光地这么番揽罪上身的话说将下来,顿时便令旁听的朝臣们再次骚动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李光地这等表现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些,本来么,大家伙都以为李光地必是会借着纳兰揆叙等人烘托起来的势头,狠狠地参弘晴一把,可却万万没想到李光地居然会如此诚恳地为弘晴开拓,这显然有失常理,怎么看都不像是“李不倒”往日的做派。


  果然如此,嘿,看样子八爷身边那位陆先生当真是高人么,这一手缓兵之策当真耍得漂亮至极!


  旁的朝臣们看不懂这一幕的蹊跷何在,可弘晴却是早就已料到了的,说穿了,其实也无甚稀奇可言,左右不过是八爷那一方看出了李光地的处境不妙,这才会使出这么一招,先以群臣弹劾搅乱视听,再给李光地自承过失的表演机会,从而赢得老爷子的好感,顺带着堵住三爷一方可能的发难,这不,没见人李光地都已是如此磊落地认了错,再死揪住他不放,那就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罢,当然了,真要是让李光地挺过了此番朝议,等待弘晴的一准是温水煮青蛙的把戏,就算弘晴再能蹦跶,也只有被慢慢折腾至死这么一个下场。


  “嗯,爱卿能有此认识,怕不是好的,既是一场误会,朕看就此揭过也无不可,晴儿。”


  老爷子原本就不愿见到弘晴与李光地当真闹到不可收拾之局面,而今,有了李光地这么番识大体的自承过失之表演,老爷子也就有了将此事轻轻揭过的台阶可下,自是乐得好生夸奖了李光地一把,末了,又招手将弘晴唤了出来,显见是要弘晴与李光地当场来个将相和了的。


  开始了么?那就战罢!


  弘晴绝不想成为被温水活活煮死的那只青蛙,正因为此,摆在他面前的其实就只有华山一条路,那便是一举击垮李光地,不给其留下丝毫翻盘的机会,而这,就需得冒险一搏,这等勇气,弘晴素来不缺,不过么,弘晴却也没急着发动,疾步行出了队列之后,也就仅仅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孙儿在!”


  “嗯,先前李爱卿的话,尔可是都听见了罢,朕便做个中人,且就将此事揭了过去,望尔二人能携手用事,莫要失了朕望才好。”


  对于老爷子来说,弘晴与李光地都是他所看重的人,自是不希望其中一个会有损伤,能得个和解之结果,自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也没过问弘晴的意思如何,便已是自顾自地做起了调解的中人。


  “陛下圣明,老臣定当遵从陛下旨意,尽心辅佐晴贝勒,为我大清社稷再立新功。”


  李光地昨儿个与弘晴大吵一场之际便已隐约察觉到了情形的不对处,再经老十四的专程提点,自是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身处境的危殆,只因他太清楚那一生之敌的陈梦雷有多厉害了的,说实在的,当年李光地之所以要贪功构陷陈梦雷,便是怕其之风头盖住了自己,这才会兵行险招,将陈梦雷彻底打入了万劫难复之深渊,而今,面对着比陈梦雷当年更妖孽几分的弘晴,李光地又怎敢掉以轻心,此际一听老爷子已有了旨意,也不等弘晴有所表示,立马便磕头连连地表了态,要的便是一个先发制人的效果,打算以此来堵住弘晴的嘴。


  “皇玛法的拳拳爱护之心,孙儿感佩涕零,然,和解一事请恕孙儿万难从命!”


  若是换了个人,面对着老爷子这等淳淳教诲,就算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那也一准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可弘晴却是不同,只因他很清楚的是——过了这个村,便没了那个店,真要是此事迫于压力屈服了,那后果就是变成了被温水煮熟的青蛙,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结果,正因为此,哪怕会惹得老爷子不快,弘晴也没得选择,只能是华山一条路地死拼到底了。


  “嗡……”


  弘晴这话一出,刚安静下来没多久的朝臣们可就全都哗然了起来,此无他,只因弘晴这番话回得实在是太硬气了些,难免有欺君之嫌疑,倘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后果只怕不妙,就算老爷子不想治他的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八爷等人却断然不会让弘晴好过了去,即便不被一撸到底,脱上一层皮也该是题中应有之意。


  “放肆,有你这么跟皇阿玛说话的么,还不退下!”


  一见弘晴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八爷的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妙的预感顿时便狂涌上了心来,只是这当口上,他自己却是不方便出面,这便紧赶着给十爷递了个眼神,旋即便见老十昂然而出,大刺刺地呵斥了弘晴一句道。


  “晴儿这话可就不对了,怎能如此无礼,三哥,您看这……”


  十爷这么一出头,素来焦不离孟的九爷自然也跟着站了出来,一派怒其不争状地摇了摇头,顺带着便要逼三爷出面去教训弘晴之无礼。


  “狂悖!哼,三弟平日里是怎地教你的,竟敢无礼若此!”


  大阿哥一向自以为该是真命天子,自是看不惯三爷父子的得势,这一见弘晴似乎已然落在了被动之局面下,立马便起了痛打落水狗之心,这便也跟着站了出来,面色狰狞地呵斥了弘晴一通,那等大义凛然状,宛若他就是正义之化身一般。


  一群疯狗!

  弘晴心中早有定策,自是压根儿就不在意众阿哥们的指责,面色沉稳无比地跪直了身子,神情平静无比地与既惊且怒的老爷子对视着,一派从容淡定之气概。


  “皇阿玛息怒,晴儿一向有为,既是如此说了,想必有着定见才是,还请皇阿玛姑且听之。”


  眼瞅着众阿哥围攻弘晴之势已成,三爷却依旧沉稳地站着不动,倒是五爷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便从旁站了出来,温言为弘晴缓颊了一句道。


  “是啊,皇阿玛明鉴,晴儿素来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既言若此,必是别有内情,还请皇阿玛暂息雷霆之怒,且容晴儿分说一二。”


  七爷如今已是跟了三爷,尽管对三爷一方的具体安排不甚了了,可大体上却是知晓三爷一方今儿个是非要扳倒李光地不可的,自不愿见弘晴话都没说完便被老爷子责罚了去,这便也跟着出了列,同样是言语款款地为弘晴开脱了一把。


  “哼!有甚可分说的,昨儿个已是如此这般地藐视朝规,这会儿又竟敢当庭顶撞皇阿玛,这已是大逆不道之举,罪当禁锢!”


  老十就是一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自是巴不得老爷子赶紧来个大爆发,这便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打岔了一句道。


  “十弟休要胡言,如此入人以罪,尔到底是何居心!”


  这一见老十如此蛮横,七爷当即就怒了,睁圆了双眼,怒视了老十一眼,端出兄长的架势,没好气地呵斥了起来。


  “七哥说的甚话,小弟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有甚居心不居心的,倒是七哥死命为这混小子脱罪,才是居心叵测之举!”


  老十就一浑人,除了八爷之外,他谁都不服,又怎肯平白被七爷教训了去,这便毫不客气地反瞪着七爷,阴测测地反诘道。


  “你……”


  一听老十如此胡搅蛮缠,七爷登时便被气得个眼冒金星,偏生口拙,尽自浑身哆嗦不已,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击才好了。


  “够了,都给朕住嘴!”


  眼瞅着一众儿子们又拉开架势玩起了窝里斗,老爷子当真是又气又急,也顾不得甚帝王之风范了,猛地一拍龙案,气咻咻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皇阿玛息怒,儿臣失礼了。”


  “皇阿玛息怒。”


  ……老爷子这么一发飙,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多啰唣,各自跪了下来,乱纷纷地致意不已。


  第三百零一章一剑封喉(五)

  老爷子的心情很不好,但却并未发作出来,也没去理会那些个假装惶恐的阿哥们,而是目露奇光地凝视着弘晴,语气森然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先前李大人说对了一句话,此番争执确非私怨,而是公义,既如此,自无妥协之可能!”


  老爷子这话问得寒,倘若弘晴不能给出个令人信服的解释,那后果断好不到哪去,群臣们不禁为弘晴狠捏了把冷汗,可弘晴倒好,竟是丝毫不慌,神情笃定地亢声应答道。


  “公义?说!”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群臣们不禁再次轰然,老爷子也因之眉头紧锁,沉吟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自孙儿年初回了工部,一向兢兢业业,但凡职责所在,莫不用心经营,然,李大人却对孙儿吹毛求疵,动辄得咎,昨日更是欲以窑冶处郎中武求全取孙儿而代之,倘若那武求全乃公忠体国之辈,孙儿亦自无话可说,可偏生那武求全既愚且贪,原就是孙儿将参之人,似此庸才,竟能入李大人法眼,孙儿又岂能服之,这便是孙儿与李大人昨日起争执之根由所在。”


  弘晴并未急着上本弹劾李光地,而是先将昨儿个争执的根由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武求全何在?”


  武求全不过区区一郎中罢了,虽有上朝之资格,可也就仅此而已,并无单独面奏之权,老爷子对其自是无甚印象,此际听弘晴所言不像有假,心里头当即就起了疙瘩,但并未偏听偏信,而是环视了一下工部所在的方阵,沉身断喝了一嗓子。


  “微、微臣在!”


  自昨儿个工部事发时起,武求全便已是自个儿怕是有难了,为此,可是专程跑去找了九爷,指望着九爷能施以援手,可惜九爷却并未给其丝毫的承诺,这本就令武求全心胆俱寒了的,此际再被老爷子这么一点明,当即就吃不住劲了,哆哆嗦嗦地抢出了队列,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尔有何话要说么,嗯?”


  这一见武求全那等畏缩的样子,老爷子心中立马便更厌烦了几分,问话的声线自也就寒得紧了些。


  “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实不曾有徇私舞弊之事,还请陛下明察啊,微臣冤枉啊。”


  此乃御前,真要是认了罪,那天王老子来了,怕都是死路一条,武求全尽自心中再慌,却也绝不肯就此认了命,狂呼冤枉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冤枉?大胆武求全,死到临头还敢蒙蔽圣听,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十二日,尔串通采买孙如全,以次充好,购进次窑三百件,混于四千官窑之中,得银一千八百两;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又串通孙如全,购进疵瓷两百八十件,得银一千七百五十两;康熙四十五年元月七日,串通采买额顺,购进疵瓷四百五十件,混于五千官窑中,得银三千两,光此三次,贪墨已达六千两之巨,已是死罪难逃,何来冤枉之说!”


  武求全呼冤之声未落,弘晴已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其舞弊之处,言辞凿凿,实不容其虚言狡辩。


  “陛下,微臣冤啊,微臣未曾行此恶事啊,微臣冤枉啊,微臣冤啊……”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武求全原本就哆嗦不止的身子已是瘫软了半边,可口中却是不肯认罪,兀自狂乱地呼冤不已。


  “来人,将此獠摘去顶戴,打入天牢,着三司严审!”


  听到此处,老爷子自是清楚武求全必是贪官无疑,也懒得再当庭追问,阴沉着脸便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自有在周边值守的大内侍卫们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将武求全架将起来,拖拽着便外行了去。


  “陛下,老臣识人不明,实是有罪,不敢求圣上轻赦,老臣甘当此责。”


  李光地是个灵醒人,自是清楚武求全万万保不得,他也没打算去保,并不推诿,磕头连连地便自承其过,打的算盘还是想先熬过此难关,再跟弘晴慢慢计较了去。


  “嗯,爱卿能有此认识怕不是好的,偶尔有所失察却也是人之常情,下回当心便好,朕就不治尔罪了,罚俸半年罢。”


  老爷子摆明了就是一心要袒护李光地,如此大过,居然只罚俸半年,简直就跟搔痒一般无二。


  “老臣叩谢陛下隆恩,经此一事,老臣定当勤思己过,再不敢有疏忽处。”


  眼瞅着一场大难就将过去,李光地心中自是大喜,可脸上却是作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状地磕头谢恩不已。


  “嗯,晴儿对朕之处置可还有甚不满处么?”


  老爷子显然对李光地的表现相当之满意,又自忖已是给了弘晴交待,这就打算将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回皇玛法的话,若就事论事,皇玛法之处置当可谓是恰如其分,孙儿并无异议,然,李大人之过并非仅此一条,孙儿此处有弹章一份,还请皇玛法垂询!”


  老爷子和稀泥的用心已是明摆着的,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就范,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言语诚恳地进言道。


  “嗯……,宣!”


  老爷子对弘晴这等不依不饶的架势显然相当之不满,奈何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能不让弘晴开口言事,也就只能是不耐地一挥手,拖着长音地吐出了个字来。


  “孙儿谢皇玛法隆恩!”


  尽管明知道此举必定会令老爷子不爽,奈何弘晴却已是毫无退路可言,也就只能是暗叹了口气,先行谢了恩,而后方才跪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奏折缓缓摊开,运足了中气,亢声宣读道:“臣,爱新觉罗?弘晴有本上奏,欲弹劾文渊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的李光地数不法事,其一,滥用私人,欺压宗室,竟欲以贪鄙之辈取臣而代之;其二,举荐不良,兹查,其所荐之文选司郎中陈汝弼专擅恣纵,贪赃情弊甚多,证据确凿,当究李光地之罔顾圣恩大罪;其三,受帝命总编《御纂朱子全书》,本该兢业为之,然,李光地竟草率粗劣而为之,文中错漏颇多,第四卷第十三册,有文曰:此身本是固躯壳,内外无(非)阴阳之气也,个中少一‘非’字,语意大异也,又有第十九卷第四册,文曰:味道问损者,三乐曰惟宴,个中,损字竟勘成孙儿之孙,实大缪也,诸如此般者,不胜枚举,更有甚者,第三十二卷第六册之八月建酉,赫然勘为八月建囚,此何意哉?污我大清先祖乎?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上以闻,臣爱新觉罗?弘晴百拜叩首!”


  “陛下,臣以为此恐非笔误,其心叵测,其行当诛!”


  “陛下,臣以为晴贝勒所奏极是,肯请圣上下诏彻查,以明是非!”


  “陛下,此大逆不道之举也,当夷九族!”


  ……


  弘晴本章一毕,一众三爷门下诸如陈观照等尽皆出列声援,人人喊打,个个喊杀,不依不饶地便是要将李光地往死里逼了去,而原本气势汹汹的八爷一党却是尽皆傻了眼,此无他,第一、二两条还可以用识人不明来加以开脱,可第三条一出,那便是一剑封喉之势,似这等大不韪之罪,实是没谁敢为李光地辩白一二的,倒是那些早就看不惯李光地伪善的中立朝臣们却是全都一涌而出,猛烈抨击着李光地的罪行。


  此举对耶?错耶?弘晴自己都说不清楚,没错,此本章一上,纵使老爷子再如何偏袒李光地,都断难护得其周全,不管是不是笔误,也不管这等笔误是不是李光地本人所为,身为总编,便须得为此等错误负全责,就算不死,那也断难再在朝廷中立足,这等结果固然是弘晴之所愿,可用“文字狱”这等手段胜出,显然不是啥光彩之事,若是可能的话,弘晴其实真心不想用这等手段取胜,奈何除此之外,他也真找不出甚一击制胜的办法来,当然了,说到底这等办法原也不是其本身之想法,他也没那等从千万言的大作中挑出毛病的本事,此乃陈老夫子的手笔,只是后世之人却未必会这么看,一个以文毁人的罪名怕是得结结实实地扣在他弘晴的头上了,虽说弘晴并不是很在意所谓的后世之名声,可因言罪人却实实在在不是弘晴之所愿,值此诸般臣工纷纷出面痛打落水狗之际,弘晴反倒是缄默了下来,不言不动地跪着,面色虽沉稳依旧,可心里头却是心潮起伏不已。


  “张廷玉!”


  面对着群臣们的汹汹之声讨,老爷子的脸色已是阴沉得犹若结了病一般,眼神喷火地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弘晴,又扫了眼惶恐不安的李光地,沉默了良久,到了末了,也没甚旁的言语,仅仅只是沉声点了张廷玉的名。


  “微臣在!”


  这一听老爷子点了自己的名,张廷玉心头不禁为之一苦,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猜到了老爷子此举的用心之所在,奈何老爷子都已开了口,他也不敢不应,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将出来,高声应了诺。


  “朕给尔旨意,好生彻查此案,不得有误!”老爷子脸皮抽了抽,似有不忍状,奈何形势使然,最终也只能是顺应民意,含糊地下了旨,而后,也没等张廷玉叩谢天恩,便即起了身,疾步转入了后宫去了,老爷子这么一去,今儿个的朝议自也就这么草草地收场了了事。


  第三百零二章分封的隐喻(一)


  康熙四十五年六月初七,诏书正式下达,轰动一时的弘晴弹劾李光地一案便算是告了个终了,屡告不倒的“李不倒”终于还是倒了,尽管因着老爷子的偏袒,算是躲过了当头一刀,可要想再恢复往日的权势已是没了可能,只是老爷子对其的宠信似乎并未因此案而稍减,竟亲赐南城宅院一座,以供其养老之用,似乎预示着李光地尤有起复之可能。


  李光地是否会起复,弘晴压根儿就不关心,只消这厮不来烦自己便成,若再敢来,崩管是明还是暗,照旧打了去便是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那等庸人自扰的事儿,弘晴却是不会去干的,实际上,他眼下也没功夫去关心李光地的境遇究竟如何,不为别的,只因新任工部尚书马齐就是一甩手大掌柜,啥事儿都不管,偌大的工部全都丢给了弘晴,这可把弘晴给累惨了,每日里忙得个晕头转向的,当真是起早摸黑,连轴转着,没个消停的时候。


  工部排位在六部之末,可论及事务,却绝对是六部之首,旁人掌控工部,大体上都有心腹帮衬,偏生弘晴原本的根基已被挖得几净,这乍然一接手所有部务,着实是手忙脚乱不已,好在毕竟在工部呆了几年了,对各项部务就算不熟也还能知道一二,忙碌归忙碌,却并未出现啥大差池,勉力支撑到了八月初,总算是又超拔出了几名干将,这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跟,挂着的虽是帮办之头衔,可已是管部之实。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一,十二艘大型漕船满载着十二万石粮,历经一个半月之航行,顺利抵达天津卫码头,这标志着漕运改海运取得了阶段性的突破,同月初八,两广总督郭世隆发来急件,言及澳门船厂再次交付大型漕船二十二艘,另有十二艘预计将于年底交付,累计涉及金额五十八万五千两白银,两广总督府无力垫付,请求工、户两部协调,帝将此急件交予弘晴,着令北河总督衙门即刻拨银给付。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三,去江南公干半年余的四爷率众凯旋而归,帝亲召其至乾清宫觐见,恩宠有加,赏赐颇多,并着其依旧管理户部事宜,同月十三日,帝下诏晋直郡王胤禔为直亲王;多罗贝勒胤禛为雍郡王;多罗贝勒胤禩为廉郡王,五爷、七爷、九爷、十爷,十二爷皆晋多罗贝勒,十三爷、十四爷皆晋多罗贝子,余下诸未成年阿哥也多有赏赐,并谕令中秋大宴百官,给假两天,以示普天同庆。


  “皇阿玛这是要作甚?”


  普天同庆么?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如此,然则三爷却显然不在其列,实际上,自打得知诏书内容的那一刻起,三爷的眉头就不曾舒展过,思来想去了许久,都无法理解老爷子突然大肆分封的根由之所在,无奈之下,只好将问题摆到了桌面上,就等着陈、李二人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了。


  “要变天了!”


  三爷这个问题显然不好答,似李敏铨这等也勉强够得上智者边缘的人物,都茫然不知所谓,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而弘晴么,虽说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又有所忌惮,并不想表现得太过,自也就装起了糊涂,唯有陈老夫子却是没这个顾虑,可也没明说,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感慨了一声。


  “变天?这……”


  三爷显然没听懂内里的蹊跷,眼珠子转了好一阵子,也还是茫然不知所以,没奈何,只好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圣上决心已下,太子危在旦夕矣。”


  陈老夫子扫了三爷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显见对三爷的反应不甚满意,但并未卖甚关子,仅仅只是简单地解说了一句道。


  “啊……”


  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三爷当即便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嘴张得老大,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夫子,您是说圣上之所以大封诸子,为的便是固盘,以免因太子被废而朝局动荡么?”


  三爷不明所以,可李敏铨却是听出了道道来,虽也被这等消息震撼得不轻,可反应却是不慢,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便从旁试探了一句道。


  “嗯。”


  陈老夫子没再多解释,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轻吭了一声。


  “若如此,那,那……”


  三爷愣了半晌,总算是回过了神来,精神一振之下,面色瞬间涨得个通红,心情激荡之下,张口便欲问个究竟,只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觉得有所不妥,舌头顿时便打了结,“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来。


  得,老爹还是那般猴急,嘿,这就想着进东宫了?也不怕被噎死!


  陈老夫子推断出隐秘,靠的是真本事,至于弘晴么,近半是占了熟知大势的光,可真要说到知晓未来的可能发展么,却是比陈老夫子还要看得更远一些,自是清楚此番废太子还有着无穷的波折,别看三爷眼下已在夺嫡路上领先了一步,可真要想进东宫却还是没有可能,倘若不知检点的话,闹不好鱼没吃着,反倒惹上一身的骚,只是个中隐秘太过曲折,弘晴却是不打算在此时说破,也就只是静静地听着罢了。


  “王爷若是存着必进东宫之心,则必败亡无地!”


  尽管三爷没将问题真问将出来,可陈老夫子却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爷的用心之所在,这便毫不客气地给了三爷一记当头棒喝。


  “啊,小王,这个,小王……”


  三爷确实正做着进东宫的美梦,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这冷不丁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棒喝,顿时有若被一大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忍不住便打了个哆嗦,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王爷,夫子之意是说您只消平稳行了去,一切皆可尽在掌握,实无操之过急之必要,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王爷无须去争,且待圣上安排便好。”


  这一见三爷被陈老夫子说得个面红耳赤不已,李敏铨唯恐三爷脸上下不来,这便紧赶着从旁解释了一番,所言虽不中,却也不远了。


  “嗯,也好,且就再看看也罢。”


  三爷本就不是个魄力十足之辈,恰恰相反,性格上还偏优柔寡断了些,此际见陈、李二人都不主张他去竭力争取,心也就算是定了下来,只是决断虽下,言语间还是透着股不甘之意味……


  “八哥,大喜啊,您这回可算是风光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那头正就分封一事议论着,却说八爷府上也自热闹非凡,不止其门下众多奴才纷纷来贺,更有无数亲近八爷的在京大臣们也全都闻风而动,生生将八爷府塞得个满满当当的,闹得八爷一下午都在应酬不已,一直闹到天已黑透,这才得了闲,拖着脚,满脸倦意地刚走进后园的花厅,就见老十四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嘻嘻哈哈地调侃了八爷一句道。


  “同喜,同喜,坐,都坐罢。”


  八爷人虽疲,可心情却是极佳,这一见诸位弟弟尽皆起身相迎,心中自是更爽快了几分,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一压手,煞是和气地吩咐道。


  “八哥这回封了王,老三那厮可就难再专美了,想必此时正躲家里嚎丧着呢,哈,一想到老三那嘴脸,小弟可是喝凉水都舒心来着,哈哈哈……”


  老十这回也从贝子晋为了贝勒,心情自也是爽利得很,兴奋劲一起,这便大嘴一咧,得意洋洋地拿三爷来开涮了。


  “哈,十哥这话说得倒是,老三这回可就没啥王爷的架子可端了,爽利!”


  老十四原本前年开府建牙时就该封贝子,只是老爷子一直没下旨意,拖了两年有余,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个头衔,虽说爵位不甚高,可好歹算是有了,自也开心不已,这便跟着凑趣了一把。


  “二位弟弟言过了,都是自家兄弟,哪有甚架子不架子的,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


  八爷这会儿正自兴奋不已,自是乐得表现一下大度,笑呵呵地一摆手,止住了诸位弟弟的笑闹。


  “要变天了!”


  眼瞅着八爷等人光顾着乐呵,却浑然没发现此番分封背后的隐喻之所在,陆纯彦自不免颇为的感慨,这便幽然地叹息了一声。


  “嗯?”


  “咦?”


  “这……”


  ……陆纯彦这等感慨一出,八爷等人顿时全都愣在了当场,一时间都有些个茫然不知所以。


  第三百零三章分封的隐喻(二)

  八爷到底反应快,虽茫然依旧,却并未愣神多久,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八爷以为陛下突然大封诸子之用意何在?”


  陆纯彦并未直接回答八爷的疑问,而是面色淡然地反问道。


  “这……,莫非有甚不妥么?”


  八爷今儿个光顾着高兴,还真就没想过老爷子为何在此际大肆分封,闻言不由地又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知蹊跷何在,不得不又将问题推回给了陆纯彦。


  “八爷可曾想过太子?嘿,陛下此际大封诸子,将来若是太子继位,又该拿甚去安抚一众兄弟们?”


  陆纯彦凛然地一笑,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嘶……”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顿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显然已是猜到了蹊跷之所在,面色瞬间便凝重了起来。


  “陆先生,您是说皇阿玛要换太子了?这……”


  九爷的反应也不慢,当即便惊呼了起来。


  “哈,如此最好,我等兄弟一起使力,怎么着,也得将八哥拱上去!”


  老十倒是没意识到个中的曲折与蹊跷,只是一味地瞎起哄,摩拳擦掌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所言甚是,只是个中怕没那么简单罢?”


  老十四到底心思缜密,虽说对陆纯彦所言并不怀疑,可并不以为换太子一事会这般简单。


  “嗯,十四爷倒是说中了根本,陛下乃圣明之君也,虽已是起意要换马,却也绝不会无罪贬谪,终归须得有个由头,而今万事已备,只欠东风耳。”


  陆纯彦深深地看了老十四一眼,对老十四原本就有的猜忌之心又更盛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否认老十四的看法。


  “东风?嘿,那有何难,老二那厮就管不住自己的老二,爷还真就知道……”


  老十一听可就乐了,阴笑着一击掌,大嘴一咧,厥词可就此喷薄而出了。


  “十弟休要胡言,听先生的。”


  眼瞅着老十嘴上没把锁,九爷当即就不乐意了,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十的话头。


  “先生,此事当如何应对方好。”


  八爷并未理会几位弟弟的瞎扯淡,皱着眉头想了良久,却始终想不出个稳妥之道,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头,朝着陆纯彦一拱手,神情凝重地发问道。


  “时也,势也,而今三爷虽是先行了一步,却也未见得便能上得青云,个中变数还多,八爷及时发力,迎头赶上并非难事,东风虽有,却也不必急于一时,真到要用时,一击必杀好了。”


  陆纯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派胸有成竹状地回答道。


  “请先生指点迷津。”


  陆纯彦这么一说,八爷显然已是摸到了些头绪,只是心中尚自存疑,并不敢确定,这便沉吟着往下问了一句道。


  “所谓的势,不外声势耳,个中又有虚实之分,八爷只消在刑部破上几个大案,便已是有了实,至于虚势么,却也简单,无外乎人望耳,此一条,八爷原就拥有,又何须发愁哉。”


  陆纯彦对局势早就有了全盘之考虑,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信手拈来,神情淡定而又从容。


  “原来如此,小王受教了!”


  八爷将陆纯彦的话细细地咀嚼了一番之后,原本迷茫的眼神已是渐渐亮了起来,显见心情已是激荡不已,只是八爷城府深,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仅仅只是慎重地朝着陆纯彦拱了拱手,满心诚恳地谢了一声。


  “嘿,不就是破几个大案么,好办,八哥,您就下令好了,哥几个随便整整,手拿把拽便有!”


  老十性子糙,心里头也不怎么藏得住话,摇晃着大脑袋,满不在乎地便表了态。


  “不错,十弟这话要得,八哥,您只管放宽心好了,些许小事而已,我等兄弟看着办了去也就是了。”


  老九同样被陆纯彦那一番话所感染,浑然失去了往日里的沉稳,一拍几子,也兴冲冲地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


  “嗯,好,那就有劳诸位弟弟了!”


  八爷先前还能稳得住架子,可被两位弟弟这么一鼓噪,心情已是激荡得几难以自持,这便用力一击掌,霍然而起,信心百倍地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同样是封王,相较于八爷府上的热闹,四爷府上就只能说是寒酸无比了,虽不到门可罗雀那般凄惨,可上门庆贺的人却是着实不多,除了他自己门下不多的几个奴才之外,也就只有户部尚书施世伦、侍郎范时捷等一小撮户部官员,至于其他朝廷大员们么,却是基本没到场,了不得就是让下人送了些不起眼的贺礼便算了了事,不过么,这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状况却并不影响四爷的好心情,匆匆应酬完毕之后,四爷也没再在前院多耽搁,施施然地便径直往后院书房行了去。


  四爷生性简朴,尽管贵为阿哥,可却从来不喜奢华,其内院书房宽敞倒是宽敞了,却与奢华搭不上半点的边,无论桌椅还是屏风,大体上都是旧物,偌大的书房里也就只有中堂处悬挂着的一张御赐横幅尚算能拿得出手,而此时,正有一中年文士盘坐在蒲团上,默默地凝视着那张御赐横幅——中年文士约摸四十不到的年岁,面白,五绺长须,丰神如玉,只是眼角边皱纹颇多,微见憔悴,显见是受过苦之辈,然则那一双眼却深邃得有若暗夜一般,压根儿就看不到底。


  “先生。”


  缓步走进了书房的四爷并不敢轻易打搅了那中年文士的雅兴,默默地立于一旁,直到中年文士捋动长须的手放了下来,这才轻唤了一声。


  “王爷回来了,邬某腿脚不便,不能全礼了。”


  听得响动,中年文士缓缓地侧了下头,见来者是四爷,立马恭谦地弯了下腰,但并未起立相迎。


  “邬先生客气了,小王略略应酬了一下,来得迟了,累及先生久候,实是小王之过也。”


  四爷虽是贵极之辈,却浑然不敢在这中年文士面前端架子,不为别的,只因此人正是其费尽心力方才找到的智囊之士——金陵邬思道!


  “王爷请安坐。”


  邬思道并未在礼数上多做纠缠,也就只是面色淡然地伸手让了让。


  “先生,小王能有今日,皆有赖先生在江南襄助之功也,还请先生受小王一拜。”


  面对着沉稳如山的邬思道,四爷心中有着不小的慷慨,不为别的,只因当初在江南为了督办漕运改海运一事,四爷可是没少吃大苦,那些个将被裁撤的官吏船丁们可是险些闹翻了天去,也就是依仗着邬思道的种种奇思妙想,这才算是将事情有惊无险地摆平了过去,一念及此,四爷自是颇为的感慨。


  “王爷若是以为此番得以封王是酬您江南之功的话,那您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邬思道并未因四爷的礼贤下士而感动,反倒是声线阴冷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说得如此蹊跷,四爷当即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邬思道,见邬思道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赶忙出言追问了起来。


  “要变天了,陛下容忍太子已久,今已是不想再忍了,大封诸子之举不过是在固本罢了,防的便东宫易主所引发的朝局大动乱,王爷还须得早做准备才是。”


  邬思道面色平静地看了四爷一眼,也无甚掩饰,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老爷子此番分封诸子背后所隐藏着的用心。


  “嘶……”


  四爷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层,冷不丁听得邬思道如此说法,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瞠目结舌了良久之后,方才慎重其事地朝着邬思道拱了拱手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四爷莫急,此事圣上心意虽决,可真要行之,却恐不是三两日之事,时间尚够,王爷只消在户部稳稳行了去,未尝没有机会,然,光此一条,却不足以成事,概因三爷已是领先了两大步,纵使四爷您做得再好,也难有追平之可能,而今唯有兵行险招,方能有一线之胜机。”


  邬思道抵京已有十日,除了偶尔与四爷闲谈外,大体上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将近五年来的朝廷邸报尽皆过了一番,心中对朝局已是有了深刻的认识,此际分析起成败来,自也就显得信心十足。


  “一线之胜机?唔,还请先生明言,小王无有不从者。”


  四爷一直就有心大位,也没少私下推演过朝局的可能之变化,然则不管其如何推演,最后得到的结果都不甚乐观,此无他,三爷所握有的领先之优势实在是太大了些,至于他自己么,别说跟三爷比了,便是跟八爷比,也还差了老大的一截,尽管不甘心,可四爷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夺嫡道路上处在了末座,此际一听邬思道言及还有胜算,自不免为之怦然心动不已,赶忙出言表态了一把。


  “此事还须得着落在弘历世子身上。”


  邬思道并未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弘历?他……”一听邬思道给出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次子,四爷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怎么也搞不明白邬思道此言的真实用意之所在。


  第三百零四章第一次碰撞(一)


  没旁的,累啊,工部诸般事务缠身,弘晴已是数月不曾好生休整过了,难得一个休息的日子,却又早早便被三爷拽进了宫,帮着礼部官员们准备今晚夜宴的各项事宜,这都忙乎了一大早了,到了此际,当真又困又乏,只想着找个地儿,好生大睡上一场,又哪有心思去理会旁人都在扯些甚。


  “咦,晴哥儿快看,老四怎地把他家老二带来了?”


  就在弘晴昏昏欲睡之际,冷不丁却听老十六在一边惊呼了一声,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凛,抬头望了过去,入眼便见四爷领着弘历正缓步行进殿来。


  嗯哼,四爷这是想作甚?莫非……


  虽说岁数相差不大,可弘晴其实与弘历并无甚太多的交集,这么些年下来,也就只有每逢新春以及清明祭祖大典时,方会与其照个面,话也没说过几句,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实在太大了些,然则弘晴却是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位“乾隆帝”,这会儿冷不丁见素来不带子息参与宫廷大宴的四爷居然将弘历带了来,弘晴的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嘀咕,脑筋飞快地一转,隐隐然已是猜到了四爷此举的用心之所在,脸色不由地便有些个精彩了起来。


  “唉,有啥好猜的,嘿,听说老四家的二小子写得一手好诗,今儿个皇阿玛不是说要比文比诗么,这不就是献宝来了?”


  弘晴虽是猜到了根底,但并未多言,倒是老十五却是嘴快,满脸鄙夷之色地便道破了四爷的用心之所在。


  “毬的献宝,依爷看,献丑还差不多,就他,得,跟咱晴哥儿比起来,那可是差远了,有甚宝可献的。”


  老十六就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平生也就只佩服弘晴一人,对四爷此举自是不爽得紧,口无遮拦地便咋呼了起来。


  “十六叔慎言。”


  尽管对四爷父子有着不小的忌惮之心,然则弘晴却并不愿在背后议人短长,这一听老十六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出声提点了一句道。


  “得,爷不说了还不成么,嘿,晴哥儿,待会可得瞧你的了,莫让老四那厮真得意了去。”


  弘晴既已开了口,老十六自不敢再多胡诌,可话锋一转,却是就此怂恿起弘晴来了。


  “嗯。”


  弘晴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视线却是落在了正与各方人等见礼的弘历身上,面色虽平静如常,可心底里却是波澜起伏不已,此无他,四爷选在此际将弘历推出,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四爷已然看破了老爷子即将换太子的心思,这是要弘历出来搅局了的,这一手显然不是四爷那么点智商能想得出的,毫无疑问,其背后必有高人在运筹。


  会是谁呢?戴铎么?那厮虽说小有本事,可显然没这么个能耐,难不成是邬思道?有可能,极有可能!

  一想到站在四爷身后的人可能是自个儿久寻不见的邬思道,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眼神瞬间便锐利了起来。


  “小侄见过十五叔,见过十六叔,见过晴贝勒。”


  或许是感应之故,弘晴的眼神方才一凛,弘历已是有所察觉,但见其诧异地侧脸往向了殿角,入眼便见弘晴三人正聚集在一处,视线立马便是一凝,旋即便回身向四爷请示了一番,而后缓步走到了弘晴等人面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哈,免了,免了。”


  老十六的脸皮厚,尽管先前刚非议过弘历,可转过头来么,却又是笑容可掬得很,大大咧咧地摆了下手,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历弟客气了,许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老十五不怎么爱说话,加之与弘历并不熟,对于其的见礼,也就仅仅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倒是弘晴礼数周全,很是客气地还了个礼,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有劳兄长挂念了,小弟一向都好。”


  弘历这一向以来,始终以弘晴为追赶之目标,今儿个来此参与夜宴,可是憋足了劲要压过弘晴一头的,只不过弘历城府深,倒也没在言语间有甚表露,仅仅只是客客气气地应酬着,一派谦谦君子之风度。


  “如此便好,为兄可是久闻贤弟才情过人,今儿个文比一事,就看贤弟努力了,望贤弟莫要失了四叔以及邬先生的厚望才好。”


  望着弘历那张自信从容的小脸,弘晴突然起了些戏弄其一把之心思,这便摆出一派长兄的架势,温言地抚慰了其一番。


  “兄长说笑了,有您珠玉在前,小弟岂敢自矜。”


  这一听弘晴一口道破了自个儿此来的用心,弘历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颤,赶忙掩饰地低下了头,略带一丝慌乱地谦逊了一句道。


  果然是邬思道,该死!

  弘晴如此做派,本就是为了刺探一下虚实,这一见弘历的表现,又怎会看不出蹊跷,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也就是消散了去,暗骂了一声,还待要再刺激弘历一番,却见三爷已是领着十数名小宦官从后殿里转了出来,这便就此住了口,视线飞快地转到了三爷的身上。


  “诸公,皇阿玛有口谕。”


  三爷一行进了大殿,所有人等其实都已是停下了闲聊,然则三爷却还是端着架子地宣布了一声,这一宣不打紧,满殿人等可就全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皇阿玛口谕:此番文比分宗室与朝臣两处,所有文墨皆遮名,由翰林院大学士尹泰、文渊阁大学士陈廷敬、东阁大学士王士祯为主审,专责品评,各选三份最佳,交由御览,另,皇阿玛亦有条幅一张,以为参赛之用,着任意悬挂,不得妄揣,钦此。”


  三爷显然很享受这等满殿皆跪之感觉,很明显地拖延了一下之后,这才拖腔拖调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出来。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口谕宣毕,照朝例便须得三呼万岁,此乃题中应有之意,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诸公,本王已着人在殿外备好了文案笔墨,有欲参赛者,且都请了罢。”


  待得众人礼毕,三爷潇洒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三爷,您先请。“


  “三哥,还您先来!”


  ……


  三爷素有文名,乃是阿哥中最有才华者,便是放诸满朝文武中,也算是数得上的好手,加之位份又尊,他不先行,其他人等自是不好动弹,也就只能是纷纷谦让着要三爷先走一步。


  “也罢,那就请恕本王孟浪了,一起来吧。”


  对于众人的礼遇,三爷自是受用得很,可也没急着走,而是假意谦让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作出一副推脱不得的样子,爽利地一挥手,领先一步向殿外行了去,一众极品大臣们见状,自是不好落后,也就乱纷纷地全都跟着涌出了文华殿,唯有弘晴等几个小的却是站着没动。


  “好字,好诗,好,三爷不愧当今文坛巨擎,好!”


  “漂亮!”


  “没说的,这笔字绝了!”


  ……


  值此左拥右簇之际,三爷心中自有豪情万丈,原本十分的本事愣是发挥到了十二分,挥笔间,笔走龙蛇,泼墨挥洒不已,不多会,一首七言绝句已是跃然纸上,顿时便激起了众朝臣们的一致赞颂之声。


  “诸公见笑了,小王只是抛砖引玉耳,献丑了,献丑了,诸公请自便,小王还须得去主持会场,就不多奉陪了。”


  被众人这么一捧,饶是三爷也算是颇有城府之辈,却也不免有些个飘飘然,好在心里头还算是警醒,倒也没忘了正事,但见其潇洒地作了个团团揖,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在众人的相送之声中去得远了,余下诸般臣工彼此谦让不休中,总有不少对自家墨宝有自信者行上了前去,在一溜排开的数张文案上挥笔速书着。


  “十五叔,十六叔,晴兄,外头诸般臣工也该差不多收手了,我等不妨也一并去瞅瞅可好?”


  大殿早已空落,弘晴却是不急着出殿,也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弘历瞎扯,这一扯,还真就没个完了,生生弄得弘历心急火燎不已,好不容易逮住了个空子,赶忙打了个岔,提出了邀请弘晴一并去参赛之建议。


  “为兄字丑,就藏拙好了,历弟可自去也罢。”


  弘晴早就看穿了弘历凑到自个儿身边迁延不去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打算当众压自个儿一头罢了,心中虽无惧,不过么,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遂了其之意,这便笑呵呵地自谦了一句道。


  “兄长过谦了,所谓参赛,不过娱乐而已,凑个热闹又何妨?二位叔叔,晴兄,请!”弘历可是铁了心要压弘晴一头的,自不肯让弘晴就这么逃了过去,这便身子一侧,煞是殷勤地让了让,摆出了强邀之架势。


  第三百零五章第一次碰撞(二)

  弘历这等貌似恭谦,实则带着浓浓的强迫意味的姿态一出,老十五倒也就罢了,左右他的字不算出众,却也说得过去,参不参赛都无所谓,反正轮不到他出风头,却也不致有贻笑方家之虞,可老十六就不爽了,不为别的,只因老十六的字着实是拿不出手,真要去参赛的话,那一准是自取其辱,没地又得被老爷子好生收拾上一回,自是看不过弘历这等强拉之做派,尽管碍于场合,不好发飙,可也没给弘历啥面子,黑沉着脸便怒哼了一声。


  “也好,既是历弟有此雅兴,那为兄便奉陪好了,历弟,请!”


  这一见弘历如此心急地要压倒自己,弘晴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眯,心情当真不爽得很,不过么,却也无惧,笑呵呵地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也没管老十五哥俩个是啥反应,抬脚便缓步行出了文华殿。


  老爷子自称儒家子弟,素好舞文弄墨,朝中大臣们自也大多投其所好,文风当真鼎盛得很,尽管只是娱乐一般的文比,可为了能有机会近天颜,踊跃参赛者不知凡几,不说大殿外侧走廊上七八张文案前人头簇动,便是下方广场一字排开的二十张文案前也是人满为患,一个个奋勇争先,泼墨挥洒间,喝彩声一阵响似一阵,着实是热闹得很。


  “哟,晴儿来了,来来来,都让让,都让让。”


  弘晴等人方才一行出大殿,似乎刚巧回首的四爷立马便煞是亲热地招呼了一声。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有心了!

  四爷那回首的动作看似随意,可却又哪能蒙得了早有所知的弘晴,此无他,四爷处心积虑地做作如此,不外乎是想着让弘历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出惊人一鸣,要的便是拿他弘晴来当垫脚石罢了,这等用心未免太不堪了些,当真令弘晴牙根不免有些发痒,只是在这等场合下,却也不好随意了去,也就只能是淡淡地一笑,躬身行了个礼道:“有劳四叔费心了。”


  “无妨,来来来,再让几张文案出来,让这些个少年俊杰们都好生比上一比。”


  弘晴这么句致谢之言明显就是句双关之语,四爷显然是听出来了,不过么,却并未加以理会,依旧是热情无比地张罗着,愣是腾空了四张文案。


  “二位叔叔,晴兄,请!”


  弘历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这一见其父已是腾空了四张文案,紧赶着便从后头行上了前来,配合着发出了邀请。


  “历弟,请!”


  面对着弘历的邀请,老十六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可弘晴却是无所谓,风轻云淡地一摆手,客套了一句之后,也没管旁人是怎个表情,缓步便走到了正中的文案前,但并未急着去拿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而是默默地酝酿着。


  退缩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只是该写些啥却令弘晴颇为的伤脑筋,倒不是弘晴的字不好,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陈老夫子如此多年的强压下,弘晴早就练出了一笔好字,也能写出不错的策论、八股之类的玩意儿,问题是这会儿比的是书法,总不能洋洋洒洒地作上篇大文章罢,至于说到诗词么,弘晴背是背了不老少,即便要当场赋诗,倒也能胡诌上几句,只是显然不会是啥流传千古之作,顶多也就是三爷那等“打油诗”的水平,此无他,弘晴专注的是实务,对诗词这一类附庸风雅的玩意儿,实在是兴致缺缺,向来就不曾真儿个地下过苦功,大体上是应付陈老夫子的核查罢了,水平自是高不到哪去,在这等场合下拿出来,显然有些不够看,尤其是在弘历处心积虑要出彩的情形下,弘晴自不愿真被其给盖住了,若不然,岂不是平白为人做了踏脚石了?

  “好诗,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不错,有意境!”


  “嗯,是不错,诗好字也佳,好,四哥还真就生了个好儿子啊!”


  “好诗好字,了不得,此等幼冲之龄便能为此,当真了不得,四爷后继有人了!”


  ……


  一字排开的四张文案前,弘晴还在默默地沉思着,老十五也在犹豫着,至于老十六则是在挠头抓腮地苦恼着,唯独弘历却是动手飞快,笔走龙蛇间,一首七言诗已是写就了出来,一笔瘦金体至瘦而不失其肉,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颇得神韵,至于诗本身,也颇有客观处,至少不在当今名家之下,这等佳作一出,自是赢得了满堂的喝彩声,登时便令弘历的小脸蛋都因之涨得个通红,自觉不自觉地瞟向弘晴的目光里也就透着股自得意满之意味。


  受这等喝彩声之影响,老十五仓促之间便下了笔,只是心境不宁,完全就没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一手字写得拖泥带水,毫无亮点,至于老十六么,更是鬼画符,一副中堂写得个七歪八斜的,别说旁人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张小脸生生憋得黑里透亮,望向四爷父子的目光自也就不善得紧了些,唯有弘晴却是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如常地静立着,似乎并无即刻下笔之意。


  “乾隆”酷爱写诗,这一点,弘晴自是早就知晓了的,也清楚其所谓的诗其实不过尔尔罢了,问题是弘晴自己的诗更差,这当口上自是不能以己之短去击人之长,若欲取胜,还须得另辟蹊径才成!


  嗯,有了!


  弘晴没理会身边的噪杂,静静地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主张,但见弘晴仰天深吸了口气,一把抄起笔架上的中号狼毫,挥洒间,两张条幅已是狂草而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好,好字!”


  “好,晴贝勒这字直抒胸臆,当真无愧也!”


  “字如其人啊,妙哉,妙哉!”


  ……


  弘晴这一手狂草个性张扬,豪气冲霄,可谓是尽得草圣张旭之神韵,在场诸公都是识货之辈,只一见,当即便赞声四起,那声势之大,比其先前赞扬弘历之情形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位叔伯见笑了。”


  面对着如潮的赞誉,弘晴并未似弘历那般失态,面色依旧如常,微笑着作了个团团揖,风度翩翩地谦逊了一句道。


  “晴兄果然了得,小弟叹服。”


  为了今日这一场文比,弘历可是精心准备了多时,却没想到还是没能占到弘晴的上风,眼神不禁微微一黯,可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含笑地行上前去,朝着弘晴一拱手,满脸诚恳状地恭维了一句道。


  “历弟过誉了,为兄无甚才情,做不得诗赋,也就只是取巧而已,当不得真。”


  尽管风评似乎占了上风,可弘晴心里头却是并无半点获胜的喜悦,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四爷此番推弘历出来的效果虽不如预计,却远谈不上失败,毕竟弘历的表现也属可圈可点,一旦传到老爷子的耳中,想必还会有不小的变化,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奈何事情却不是弘晴所能控制得了的,他又怎会高兴得起来,不过么,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应有的礼仪,弘晴却是不会有所闪失的,尽自不愿跟弘历多啰唣,可还是耐着性子地客气了一番。


  “晴兄过谦了,光凭此等书法,已是当今国手之水准,想来此番文比晴兄必可名列三甲,小弟自当先为之贺。”


  弘历显然没打算就此放任弘晴离去,笑谈中,已是不经意地又为弘晴挖了个坑。


  这小子好生不识趣,这么点小把戏也敢拿出来耍!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看不透弘历这等恭维话里所设下的埋伏,左右不过是想玩捧杀的把戏罢了,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火大。


  “历弟说笑了,为兄并不做此想,一切听凭王大学士等人裁决好了,倒是历弟诗文俱佳,当真一鸣惊人啊,果不负四叔与邬先生之期望,甚好,甚好。”


  弘晴心火虽起,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呵呵地嘉许了弘历一番,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显得古怪,夹枪带棒地,就差没明指着弘历的鼻子骂他们一家子居心叵测了的。


  “晴兄言重了,小弟实不敢当,阿玛处还有事,小弟便不多耽搁晴兄了。”


  弘晴这句话一出,弘历的小脸顿时起了变化,眼中阴霾一闪而过,但却没胆子跟弘晴较真,又唯恐弘晴再说出些甚更不好听的话来,赶忙逊谢了一句,便即退回到四爷身边去了。


  “呸,什么玩意儿,奶奶个熊的,真是个欠抽的混球!”


  老十六今儿个平白出了回丑,心中早就不爽得紧了,先前弘历在跟前,他也不好不顾体面地便骂娘,这会儿一见弘历“落荒而去”了,忍不住便低声骂了一嗓子。


  “嘿,这小子看着实诚,肚子里却是弯绕极多,还真是啥人生啥种来着。”


  老十五同样不爽弘历的表演,只是老十五到底是斯文人,骂娘的话不好说出口,可拐着弯子骂人却是一绝,当真就把四爷父子比成了一丘之貉。


  “罢了,且去下头转转,回头再说好了。”弘晴心中的怒气并不比老十五哥俩少,只不过弘晴心性坚韧,自不会在此际有甚不妥的言行,也就只是一摆手,止住了老十五兄弟的牢骚,缓步走下了台阶,向热闹非凡的广场行了去。


  第三百零六章老爷子的点评

  “诸公,初步入围之两组各三十幅已定,圣上手笔也在其中,所有字幅尽皆裱住名讳,还请诸公以公心评定之,莫失了公允之意。”


  身为主持大局者,三爷自是当仁不让地站着了群臣之首,满脸笑容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笑呵呵地宣布了规则,只不过眼神有意无意地却是总望向挂在左侧的一副中堂横幅,不禁如此,其揖手礼的末了也指向了那张横幅,显见就是在暗示那幅中堂横幅便是老爷子的御笔之所在。


  “三爷放心,我等晓得。”


  “三哥放心好了,我等心中有数。”


  “三哥说的是。”


  ……


  这会儿能站在殿中的不是宗室子弟便是极贵朝臣,对老爷子的御笔自是都熟悉得很,哪怕老爷子此番为了参赛,别出心裁地玩了一手往日里不常写的颜体楷书,可一众人等都是见惯了老爷子墨宝之辈,就算不用三爷提点,大家伙也能认得出来,此际一见三爷如此暗示,自是全都哄笑了起来。


  “那好,闲话少叙,这就开始罢。”


  该暗示的既已是暗示过了,三爷也就不再多废话,一挥手,煞是豪气地宣布了推评的开始,哄笑声中,一众极品朝臣们也就三三两两地各自分散了开去,围着一幅幅作品煞有其事地品头论足了起来。


  众朝臣们大多往老爷子的中堂横幅附近凑,可弘晴却是不急着去凑那个热闹,也就随意地向一旁走了去,他这么一走,老十五哥俩个自然也跟着走,三人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个小团体,在一众成年人的世界里,自不免显得有些碍眼,不过么,这会儿众朝臣们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御笔上,倒也无人去关心弘晴等人的动向。


  “嘿,晴哥儿,这不是你那两张条幅么,得,那混账小子的狗屁诗居然也入了围,王士祯是咋整的,这么个破玩意儿看着就碍眼。”


  老爷子的横幅悬挂在了朝臣一方,宗室组所在的位置自然也就人少,视线开阔之下,眼尖的老十六第一个发现了弘晴的作品,再一看,弘历的作品居然就挂在了弘晴的边上,不由地又骂了起来。


  “十六叔莫这么说,这幅字倒是还算不错,尽管稚嫩了些,可风骨却是过得去,嗯,诗也有可观处,入围前三十倒也名至实归。”


  先前弘晴并不曾去细看过弘历的诗作,此际听得老十六说起,视线立马便顺着其的手指望了过去,略一品味之下,却并不觉得弘历的作品似老十六说的那般不堪,反倒是别具一格,当真有些亮点在内,以弘晴之心胸,自不屑去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儿,这便点了点头,给出了个中肯的评价。


  “哼,爷就看不出好在哪?纯属鬼画符,跟爷就一档次的货色。”


  老十六就属鸭子熟了嘴还硬的货色,一撇嘴,毫不客气地将弘历的大作拉到了跟他自己一个档次上。


  “噗嗤!”


  老十六这等言语一出,始终不曾开口的老十五实在是憋得难受,忍不住便笑出了声来,至于弘晴么,虽未出声,可也是摇头苦笑不已……


  “皇上驾到!”


  推评一事并不繁琐,只是耗时却是不少,十数轮下来,时间都已是到了申时末牌,日头早已西斜,结果方出未就,聚集在大殿中的极品朝臣们还在就最终圈定的两组各三幅作品争论不休之际,却听后殿处响起了一声尖细的喝道声,所有人等赶忙各自归位,尽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老爷子的到来。


  “臣等叩见陛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中,老爷子在一群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紧随其后,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很好,叫起的声音也就分外的和煦。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心情好,众人自是也都跟着开心,只是开心归开心,谢恩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老三啊,朕听说两组之前三甲已定,这就呈上来好了,让朕瞧瞧都是些甚奢遮人物。”


  群臣礼数一毕,老爷子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皇阿玛的话,经诸般臣工一致公推,两组三甲已是皆有定数,只是尚未揭开名讳裱糊,还请皇玛法明示行止。”


  三爷今儿个大局一直控制得不错,心情自是甚好,此际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兴冲冲地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回禀了一句道。


  “嗯,那就呈上来好了。”


  老爷子不单本身书法造诣不凡,鉴赏能力更是出众,这会儿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自是不会有甚旁的想法,一挥手,已是兴致勃勃地开了金口。


  “喳!”


  老爷子的旨意既下,三爷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诺,一摆手,自有侍候在侧的数名小宦官用银盘子托着六幅作品疾步行上了前墀,将六幅作品尽皆摆在了龙案上,又手脚麻利地将裱糊名讳的小纸条撕下,而后全都躬身退到了一旁。


  “嗯,老三的字又长进了,这个宗室组第一当之无愧,老四的字也不错,可惜过刚了些,有欠柔和,辗转处用力过猛,虽是得力,却惜乎圆润有缺,只能屈居第二,倒是老八的字大有长进,这手颜体楷书确有可观之处,嗯,好,甚好。”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端详了下宗室组的作品,又逐一对三幅作品进行了点评,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点评夺嫡路上的先后次序,或许老爷子只是言者无心,可下头诸般朝臣们却显然听者有意,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禁有些诡异了起来。


  “皇阿玛过誉了,儿臣这手鬼画符比起皇阿玛来,却尚差得甚远。”


  身为主持大局者,三爷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名列宗室组第一的事儿,不过么,还真就没认出其后两幅作品的主人是谁,此际一听居然是四爷与八爷,心下里自是美得很,但却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太过,也就只是躬身自谦了一番。


  “罢了,讨巧话就不必说了,朕再看看朝臣组好了。”


  老爷子对于三爷的谦逊态度自是颇为的满意,不过么,也没再多啰唣,笑着摆了下手,便将此话题揭了过去,脸一侧,望向了左手边的三个银托盘,只一扫,不由地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尔等尽会讨朕欢心,嘿,何焯的行书乃是当今一绝,此文更是佳作,比之汪士鋐这幅隶书确是要胜过一筹,至于朕的这幅中堂么,虽也有点成就,可跟二人一比,却是差远了,真要名列第一,太过了,太过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自从乾清宫得了您的墨宝,始终不曾示之于人,一直是按规矩裱名混入三百余佳作之中,先是王大人等三名主审一致推荐,后又有诸般臣工一致推崇,您名列第一乃名至实归也。”


  老爷子谦虚归谦虚,可未见得便自认字不如人,哪怕何、汪二人乃是公认的今世书法四大家之二,以三爷的智商,自是看得出其中的奥妙之所在,这便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哦?哈哈哈……,罢了,罢了,朕就不参与此番大比了,嗯,就定何焯第一,汪士鋐第二,至于第三么,朕且自挑了去。”


  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哪怕明知道这里头别有道道,可老爷子还是高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好意思真认为他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笑过之后,也就轻巧地将自个儿从赛事里摘了出来,先是定了第一、第二的人选,接着便起了身,缓步行下了前墀,绕着殿周,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剩下的入围作品,时不时地还对看得顺眼的作品作出一番点评,诸般臣工紧随老爷子身后,自是老爷子说啥,大家伙都可着劲地捧哏不已,大殿里自也就欢声笑语不断,可谓是其乐融融不已。


  “咦?”


  老爷子转完了朝臣组的作品之后,意犹未尽地又转到了宗室组那一边,依旧是边欣赏边点评着,待得来到了弘晴与弘历二人并列而挂着的作品面前之际,老爷子突然眼睛一亮,轻咦了一声,但并未急着点评,而是手指着弘晴的草书,回首问了三爷一句道:“此系何人所作?”


  “回皇阿玛的话,有裱糊在,儿臣也不知是何人之佳作。”


  三爷虽不曾亲眼见到弘晴泼墨挥毫,可身为主持大局者,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就知晓此条幅乃是弘晴的手笔,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说破,而是作出一副为难状地应答道。


  “嗯,取下来,还有这一幅也一并取下。”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老爷子也没再追问,点了点头,挥手下了旨意,自有侍候在侧的小宦官们忙着取来竿子,将两幅作品一并取了下来,送交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第三百零七章宿命之敌

  一名小宦官将取下来的两幅作品用银盘子盛着,递到了御前,边上一名小宦官刚想着撕开裱糊的纸条,却见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那名小宦官的举动,伸手先拿起了弘晴的狂草条幅,饶有兴致地品评了一番,末了,也没急着去动裱糊纸条,而是笑呵呵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是孙儿所作。”


  殿中诸般极品朝臣们早先就见识过弘晴与弘历的当场比拼,自是清楚这幅狂草正是弘晴之手笔,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一众人等的目光已是齐刷刷地投到了弘晴的身上,个中之意味复杂得很,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阴冷不屑者也有之,然则弘晴却是浑然不以为意,神情淡然地上前数步,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句道。


  “嗯,好,晴儿这笔字写得不错,朕很是喜欢。”


  老爷子可是没少看弘晴的奏本,自是清楚弘晴的字大体上还算过得去,可也不算顶尖一流,却没想到此番写起草书来,竟如此了得,更为难得的是这幅字很明显地反应了弘晴的本心之所在,自是令老爷子满意得紧。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涂鸦之作耳,尚难登大雅之堂,还须得跟皇玛法好生学学,将来或能有成。”


  弘晴在朝日久,说起官话套话来,自是倍儿顺溜,不经意间,已是一个马屁巧妙地拍了上去,当即便令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嗯,好,那朕便将今日所作赐于尔了,能学多少,都算是你的能耐。”


  老爷子显然对弘晴的小马屁受用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给出了赏赐。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学着,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厚爱。”


  老爷子的中堂写得倒是不错,可真要说有多好么,却也不见得,比之何、汪这两位公认的书法大家来说,其实差了不老少,要说能派上多大用场么,也真谈不上,可架不住老爷子乃是帝王,他所赐的得意之作自然是个了不得的好彩头,这不,没见边上一众极贵们的眼珠子都红了么?弘晴自不会推辞,赶忙跪倒在地,一派兴奋状地便谢了恩。


  “嗯,朕再瞧瞧这首诗,唔,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无林不作银花影,有嶂皆成冰绮纹。酒店旗飘近方见,僧房钟响远犹闻。入关廿里原秋雨,南北寒暄一岭分。意境倒是不错,只是韵味却是有缺,也少了些历练,花团锦簇倒是不假,却略显空乏了些,然,从大体上来说,还是颇有可观的,至于字么,就稚嫩了些,比之晴儿的狂草,少了些豪放与心胸,可也属难得的佳作了,此作又是何人所为哉?”


  老爷子没再与弘晴多言,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弘晴自行退下,而后拿起了弘历的诗作,细细地点评了一番。


  “孙儿弘历叩见皇玛法。”


  早在老爷子吩咐将自个儿的诗作取下之时,弘历便已在盼着此刻,这一见老爷子有问,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从四爷身旁闪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老爷子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了礼。


  “弘历?唔,你是老四的次子?”


  老爷子多子多孙,自不可能个个都兼顾到,别说孙儿辈了,便是那些个未成年的小阿哥们,老爷子都甚少有时间去关注,一时间还真就没认出弘历的来历,好生回想了一下,这才算是稍稍有了些印象,只是并不敢太过确定,这便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正是如此。”


  眼瞅着老爷子没能认出自己,弘历心中自不免有些失落,可又哪敢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跪直了身子,一脸诚恳状地应答道。


  “嗯,朕记得尔比晴儿小了半岁,可是如此?”


  老爷子看了看弘历,见其生得甚是周正,心中倒是颇为喜爱,这便点了点头,很是慈和地接着往下问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确比晴贝勒小了五个月。”


  这一见老爷子面色慈和,弘历心中立马有股暖流荡起,面色瞬间为之一红,回答的话语里自也就带了一丝的颤音。


  “嗯,不错,似尔这等年岁,能有这般才情,怕不是好的,朕甚是期许,打后日起,你也到上书房来进学好了。”


  老爷子似乎对弘历的才学颇为的赞赏,沉吟了一下之后,便即给出了旨意。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用心,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期望。”


  弘历一向以弘晴为追赶的目标,此际一听自己也能有进上书房的机会,心情之激动立马便溢于言表,磕头谢恩之声自也就颤音阵阵。


  “恭喜陛下又有佳孙,此我天朝当兴之兆也,臣不敢不贺!”


  “陛下圣明,鸿福无双,代代有人才,此千古佳话也!”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


  这一见老爷子开心,众朝臣们自是乐得跟着凑趣上一番,于是乎,满殿阿谀之声大作,直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不已……


  皇宫夜宴讲究的是气派,歌舞杂耍、烟火表演,文武戏码之类的可谓是应有尽有,至于酒菜么,其实也就只是吃个样子而已,要的便是那等闹腾之气氛,所谓醉不醉人人自醉便是这么个理儿,这不,尽管没饮上多少的酒,可三爷却是酣畅得紧了些,一回了府,丢下句交待便晃荡着回了主院,自去休息了,然则弘晴却是半点睡意全无,一路无语地便径直去了“仙客居”。


  “参见小王爷。”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值守在“仙客居”外的两名书童都已是哈欠连连,可一见到观雨打着灯笼陪着弘晴行了过来,立马皆是精神一振,赶忙抢上前去,齐齐行礼问安不迭。


  “嗯,夫子可睡下了?”


  弘晴心思重,自是无心去理会那两名书童的殷勤,也就只是点了下头,无甚表情地吭了一声。


  “回小王爷的话,夫子还在内院书房,并不曾回转。”


  弘晴这些年在府中威严日盛,他有问,那两名书童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嗯。”


  一听陈老夫子这等时分居然还在内院书房,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再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转身便向内院书房赶了去。


  “徒儿见过师尊。”


  方才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端坐着的老夫子视线已是扫了过来,弘晴自不敢有所失礼,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恭谨地见了礼。


  “小王爷的心思很重么。”


  老夫子默默地看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扬眉,直指核心地开了口。


  “是,好叫师尊得知,今儿个夜宴,四叔将其子弘历也一并带了去,……,皇玛法已是许了其进上书房进学,此倒也罢,论文论能,徒儿自不怯其,然,隐于四叔府上的邬思道却非等闲之辈,四叔鹰顾狼视之徒也,得此阴冷狡诈者相助,后患恐多,徒儿实有些个放心不下,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在陈老夫子面前,弘晴自是不会有太多的隐瞒,这便将今儿个夜宴前后的事情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却是将话题转到了邬思道的身上。


  “邬思道?康熙三十六年大闹南闺的那位么?嗯,为师倒是有所耳闻,小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陈老夫子并未直接为弘晴作出谋划,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好叫师尊得知,徒儿在江南时,便没少听闻此人之名声,也曾拜读过其之述作,更曾三番五次地寻访于其,惜乎缘浅,却是始终未能得一见,今,其既投入四叔幕中,已是大患矣,窃以为不可久留,不知师尊以为如何?”


  弘晴并未隐瞒自个儿对邬思道的忌惮之浓,言语虽平和,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小王爷是对自己没信心呢吗,还是对老朽没信心?”


  陈老夫子冷冷地瞥了弘晴一眼,问出了句诛心的话语。


  “这……”


  一听老夫子这般说法,弘晴登时便愣在了当场,嘴角抽了抽,似有所欲言,可到了末了,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无数,靠杀,能杀得完么?若如此,小王爷是否须得连八爷府上的陆纯彦也一并杀了去?再有个王思道,马思道的,是不是小王爷也打算一并除了去,嗯?”


  陈老夫子没给弘晴留丝毫的面子,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弘晴一通。


  “呼……,师尊息怒,徒儿知错了,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须惧怕鬼魅之术哉,纵使是宿命之敌,也必将是徒儿之踏脚石耳,要战,那便战好了!”陈老夫子这么一席话当真有若一盆凉水般将弘晴彻底浇醒了过来,心神一凛之下,豪气顿时便大起了,昂然站直了身子,发出了最强之战号!


  第三百零八章忽悠老爷子


  三爷方才唱罢,八爷又跟着粉墨登场,言称刑部上下一体用心,擒拿积年盗匪十数,更有数十桩积年巨案告破,老爷子闻报,亦是欣然,下诏嘉奖刑部上下人等,并赐八爷皇庄一座,赏九爷、十爷金银若干。


  三爷才刚演完,四爷又跳了出来,上本言称历时两年余的清欠已到尾声,除了寥寥数省以及江南织造曹家外,所有清欠事宜已告终了,累计追回白银三千八百万余两,帝悦之,召四爷及户部尚书施世伦等进宫赐宴,并各有赏赐,但并未明言曹家尚欠之银两四十三万该做何处理,数日后,帝召弘晴养心殿觐见,是时,弘晴真在上书房进学,得了秦无庸的传召,紧赶着便到了养心殿中。


  “孙儿叩见皇玛法。”


  弘晴一行进养心殿中,入眼便见老爷子正高坐龙榻之上,而左右竟别无旁人,显见便是私相奏对之格局,当即便令弘晴不由地为之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疾步抢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望着弘晴那张日见刚毅英挺的脸庞,老爷子脸上的笑容立马便更和煦了几分,声线柔和地叫了起。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是单独奏对之格局,可该行的礼数却依旧是少不得的,弘晴照着老例谢了恩之后,这才起了身,但并未站直,而是微微地躬身而立,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晴儿这段时日做得不错,工部事宜井井有条,朕心甚慰。”


  老爷子并未急着说明召弘晴前来的用意何在,而是先表扬了弘晴一番。


  “皇玛法谬奖了,孙儿只是行本分事耳。”


  这大半年来,挂名的尚书马齐同志完全就一甩手大掌柜,除了签字之外,啥事都不管,任由弘晴在部里大展手脚,一开始固然是令弘晴手忙脚乱不已,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一足,弘晴管起工部来,自也就游刃有余得很,诸般事宜都处置得极其到位,无论是修缮皇宫、建造皇陵又或是采买各种材料,都做得极为的到位,只不过弘晴并未似众阿哥们那般穷表功罢了,此际听得老爷子如此嘉奖,弘晴心中自不免有些个小得意,不过么,却不敢表现出来,而是恭谨地谦逊了一句道。


  “嗯,晴儿能知本分便是好的,今儿个朕召你来,却不是为了工部之事,这么说罢,你四叔前几日上了个本章,言及户部清欠事宜已基本告终,唯曹家却尚欠着四十三万两之巨,不知晴儿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老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就工部一事多谈,而是将话题转到了四爷的上本一事上,虽无明言责备,然则那等意思却是明摆着的,毕竟当初可是弘晴为曹家做的保,而今六十万两的亏空仅仅只还上了三分之一不到,可时间却仅仅只剩下一年零两个月,按原先的还款进度而论,显然是难有按期还清之可能,万一要是有人借此生事,不止是弘晴本人要倒霉,曹家恐也难逃一劫,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所乐见之局面。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对此已有所安排,曹家之亏欠定可按期还清,若有所差,身为保人,孙儿自当为之填补,断不致有失。”


  对于老爷子的担心之处,弘晴自是能看得分明,不过么,却并不甚在意,只因他对此早就已有了解决之道,此际应答起来,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哦?朕倒是好奇得很,尔且细细说来。”


  弘晴有钱,这一点老爷子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他却并不想看到弘晴自掏腰包去填补曹家的亏空,倒不是为了帮弘晴省钱,而是担心朝中有人会借此大作文章,一旦如此,老爷子不得不担心弘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正面形象或将就此垮塌了去,可此际见弘晴说得如此自信,老爷子的好奇心立马就大起了,这便一扬眉,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皇玛法得知,曹家之所以能还上十八万三千两之欠款,全是因孙儿委托其采购丝绸、瓷器等大宗货物所致,然,此不过方才开始而已,不瞒皇玛法,澳门船厂去岁共造大型漕船十六艘,其中十二艘拨给了户部,用以试航海运,而另四艘则是孙儿自用,去岁十一月走了趟南洋,今年夏末归来,历时半年余,扣除各项成本,累计所得约摸四十五万之巨,而今,户部所需之漕船六十六艘都已建成,陆续拨给了户部,船厂眼下正造之船便是孙儿自用之商船,共计一十六艘,其中十艘已下水,正在向杭州城驶去,以备今秋之海运,另,明年还将有此数目之巨舰陆续下水,所需之大宗货物原不止去岁那么一点,以此估算,曹家明年年底前所欠之四十万两白银必可还清无虞。”


  正所谓心中有底便不慌,面对着老爷子疑惑的目光,弘晴不慌不忙地扳着手指头,细细地给老爷子算了笔经济账,顺便上了堂外贸课。


  “哦?四艘船之货物竟能有如此之巨利?”


  老爷子虽是知晓海外贸易利润非小,只不过却从来没去细究过,还真就不清楚个中利益究竟有多大,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当即便大吃了一惊。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于您。”


  弘晴之所以将获利情况坦然相告,自是有着别样的主张在,只不过时机尚不成熟,他并不打算急着说破罢了。


  “嗯……”


  老爷子一向以儒家子弟自居,对商之道,本心里是不怎么瞧得起的,早几年之所以同意弘晴搞商号,也不过是想看看弘晴究竟能玩出甚花活来,抱着的不过是玩耍之态度罢了,而今,弘晴的商号已是有着向庞然大物发展之趋势,老爷子的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个犯嘀咕了,只是这话又不好说将出口,毕竟当初可是他自己同意了弘晴行商之要求的。


  “皇玛法明鉴,圣人有云:商者,小道也,虽有可观,致远恐泥,孙儿实不敢或忘焉,然,若是以之为正道故,却也颇能有所建树,孙儿有一想法,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老爷子那等沉吟的表情一出,他便已猜到了老爷子的忌讳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担心弘晴财雄势大之余,会有尾大不掉之虞罢了,而这,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也早就有了应对之道,不过么,弘晴却并未直接明言,而是恭谨地请示了一句道。


  “说罢,朕听着呢。”


  这一听弘晴此言蹊跷,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略一沉吟之下,还是给了弘晴开口说叨的机会。


  “皇玛法明鉴,我八旗人丁渐多,而兵额却又有限,以致于不少旗丁潦倒不堪,鸡鸣狗盗之事日多,屡禁不绝,此等情形实令人扼腕,孙儿每思及此,心皆难安,前年清欠之际,孙儿便曾提过组八旗商号一事,奈何是时商机未显,孙儿也不敢妄言过甚,而今,海外贸易之巨利已明,八旗商号已有了可行之基石,孙儿愿将陆续所购之大型海船尽皆献出,以为组建八旗商号之用,但有所得,尽皆为八旗公有,或能对旗务有所助益焉。”


  面对着老爷子疑惑的目光,弘晴言语诚恳地抛出了个天大的诱饵。


  “唔,晴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兹事体大,容朕再详加斟酌一二好了,尔且先道乏罢。”


  老爷子定定地看了看弘晴,见弘晴面色平静,并无一丝一毫的异状,自是信了弘晴的真心,心下里自是颇为的感动,要知道弘晴这一献可不是几十万两银子,而是每年数百万之巨,更为关键的是若能凭此整顿好一塌糊涂的旗务,那可就挽救了日渐沉沦的朝廷之基石,自由不得老爷子不为之动心不已的,只不过动心归动心,决心却不是那么好下的,老爷子不得不顾忌到朝臣们的反应,自不可能就这么随意地应允了弘晴之所请,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就此表态,仅仅只是嘉许了弘晴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令。


  “是,孙儿告退。”旗务乃是大事,自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定将下来的,哪怕老爷子身为帝王,在旗务上也一样不敢盲动,若不然,前些年那**事变的一幕怕不得又要再上演上一回,这一点,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左右该说的话都已是说破了,该表的态也已是表过了,剩下的事么,自有老爷子去操心好了,弘晴可没打算再多啰唣,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自行退出了大殿。


  第三百零九章老爷子的慎重(一)


  道理很简单,旗务始终都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别看朝廷如今国库充足,可随着旗民人口的日渐增多,每年所需之费用也是逐年升高,眼下还能应对有余,可终有一日会成为朝廷的大患,倘若再遇到些天灾**之类的事儿,那后果须不是耍的,而弘晴所提议的计划,却能成为八旗旗饷之稳定来源,显见对稳固旗务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老爷子又怎可能会不动心,之所以还在犹豫,不过是两条心思在作祟罢了,一是顾忌到朝野的议论,毕竟眼下的主流思想是儒家,在儒家子弟眼中,重农重商乃是君子小人之分际,当初弘晴自己搞个商号都弄出了偌大的波折,倘若以朝廷的名义去整商号的话,天晓得到底会起何等之狂澜,这一点,怕是老爷子自个儿心里头都没多少的底气;再有一条便是对弘晴此提议的居心还有些个拿捏不定,没旁的,要知道这可是每年数以百万计的银子,偌大的巨款,纵使老爷子都为之怦然心动不已的,而弘晴居然肯捐献出来,这里头若说没蹊跷的话,老爷子又如何肯信,至少在没真儿个地明了弘晴此心何在的情况下,老爷子是断然不会轻易做出个决断来的。


  蹊跷么,自然是有的,银子可是好东西来着,就没谁会不爱的,弘晴虽不缺银子,却也不会嫌自家银子多罢,之所以肯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有着弘晴的图谋之所在,此无他,便是要将大清绑架上弘晴所预设好的战车,以避免因闭关锁国而导致未来注定会发生的悲剧——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弘晴可不想将来的中华之地上有着上演八国联军侵华之类的惨剧发生,为此,哪怕是付出再多,弘晴也断然不会吝啬。


  海外贸易有巨利,可与此同时也有着不小的风险,毕竟海上天气多变,谁也不敢保证每回都能顺风顺水,不过了,相较于寻常海商来说,弘晴所捣鼓出来的船队却有着先天上的优势,那便是船大,还不是一般的大,而是这个时代最为庞然之货船,抗风浪的能力之强自是不消说了的,从这个意义来说,自然天候的风险其实算不得甚大碍,真正的风险来自于占据了海洋利益的西方诸国——无论是老牌殖民者的西班牙还是新兴起的巨无霸英国,都不会坐视巨额利益被大清侵吞了去,摩擦乃至战争都是可想而知之事,而这,正是弘晴推出八旗商号的根本目的之所在,唯有战,方可得海洋之利益,唯有战,方可避免落后于时代,唯有战,方能避免将来无数的悲剧之出现!

  按说,八旗商号一事大可等到弘晴自己上了位再办了去似乎更为稳妥,奈何时间却是不等人,眼下正值大清国力最鼎盛时期,武备上虽较西方稍差,可差距相对有限,有戴梓这么位顶尖的火器大师在,要迎头赶上并不算太难之事,一旦迁延时日,那可就不好说了的,毕竟再怎么算,真轮到弘晴上位也须还得再过上三十年左右的时间,真到了那时,黄花菜怕都得凉了去了;再者,八旗商号只消一成立,对外贸易势必将成为不可阻挡之趋势,谁敢反对,那就是跟全体八旗过不去,无论谁当政,都绝对没胆子干出锁国闭关的事儿来,老爷子不行,将来的三爷也断然没那个魄力,大势一成,可供弘晴操作之处自也就海了去了,对此,弘晴早就有了全盘之计划,而今所欠缺的仅仅只是老爷子的决心罢了。


  决心,说起来就两个字而已,上下嘴皮只消一碰,也就可以完事了的,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这不,老爷子愣是憋了一个多月都没敢就此有所决断,却是又将弘晴召到了养心殿中,所不同的是此番殿里多了几人,六位大学士赫然都在!


  “孙儿叩见皇玛法!”


  一行进大殿,弘晴便觉得气氛有些个不对味,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容多想,紧赶着疾走上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平身罢。”


  老爷子虚抬了下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面色宁静,看不出有丝毫的波澜。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心下里有些个犯嘀咕,可该行的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也就只能是收敛住心神,照着朝规恭谨地谢过了恩,一挺腰,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模样。


  “朕今儿个叫你来,是想听听尔曾言及的八旗商号一事,且就细细说来好了。”


  老爷子并未让弘晴费思量,直截了当地便将宣召的目的道了出来。


  “是,孙儿遵旨。”


  这一见老爷子如此开宗明义,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应了一声,在脑子里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声线平和地开口道:“好叫皇玛法得知,此事行之并不甚难,孙儿可在两年内提供大型海船三十艘,以为商号之基石,另辅以白银二十万两为周转资金,如此,尚不足以支撑商号之高速发展,还须得周转金四十万两左右,此恐须得另行设法,或以募资为宜,待得商号成立,所得之红利便可为八旗旗务之用也。”


  “嗯,说具体点,红利之分配该当如何?尔可有周全之考虑否?”


  老爷子并未就弘晴所言加以点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商号之资产虽大部为孙儿所出,然,孙儿并不打算据为己有,其既名曰八旗商号,自是该归八旗所共有,皇玛法乃八旗共主,此商号自是该由皇玛法掌控,红利之分配也属皇玛法专管,孙儿实不敢妄言。”


  老爷子所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敏感了些,弘晴可不想去碰那个雷区,没旁的,一个不小心之下,一顶“刁买人心”的大帽子可就得扣在弘晴的小脑瓜上了,那乐子当真小不到哪去,这便恭谦地将红利分配的权力交到了老爷子的手上。


  “哦?哈哈哈……,你这滑头小子,甭跟朕油嘴滑舌,说罢,尔心里到底有个甚章程来着。”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手指了下弘晴,亲热地笑骂了一声。


  “皇玛法明鉴,孙儿所言句句皆是真心,实无半分虚言。”


  老爷子可以笑着逗趣,可弘晴却不敢持宠而娇,更不敢真当着众大学士的面随意胡诌,哪怕心中其实早有定见,也不打算即刻便说将出来,而是满脸惶恐状地进言道。


  “罢了,尔只管说,无论对错,朕都不罪于尔。”


  老爷子显然是看出了弘晴的顾忌之处,这便略一沉吟,给出了个承诺。


  “皇玛法既是如此说了,那孙儿便斗胆放肆了。”


  弘晴要的便是老爷子这么句话,为的便是要避免麻烦,毕竟在场的大学士们可都是儒家子弟来着,真要是被这么极贵之辈参上一本,那乐子可小不到哪去,这等麻烦能避免,弘晴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而今,老爷子既已有言在先,弘晴自也就不会再有甚顾忌可言,不过么,还是没急着说出个道道来,而是先恭谨地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谨慎地开口道:“皇玛法明鉴,圣人有云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其意在于公允二字,若不能得其精髓,再好的心,怕也会办出错事来,故此,孙儿以为八旗商号之红利分配当以八旗公议为准,孙儿处也就仅有一草案而已,窃以为可将商号所有权拆分为股份若干,按等级高下划分,全八旗子弟人人皆有,然,所有人等只能拿红利,却无承续之权,也不可转卖,且商号每年经营所得之红利并非全部分配,而是预留两大块,一者以为商号可持续发展之用,二者则作为机动奖励之资材,但凡演武表现出众者,或是立有功勋者,皆可从中拨出资材以为奖励,若如此,或可保得公允不失,此孙儿之浅见也,还请皇玛法圣断。”


  “唔,尔等且都议议看,此策究竟可行与否?”老爷子早前之所以没直接准了弘晴的提议,除了诸多顾忌之外,也有着种种的担心,最大的一条便是怕弘晴尾大不掉,而今,弘晴都已是表态不插手商号之事,又提出了红利分配的新颖方式,老爷子自无不满意之处,只不过兹事体大,老爷子显然不想独断专行,而是将问题丢给了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众大学士们。


  第三百一十章老爷子的慎重(二)


  很显然,决断之前的问难也就成了关键的关键,只是由谁先来以及问些啥,却令一众大学士们有些拿捏不定了,不为别的,只因站在面前的这位主儿可不是素食动物,可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没见一向号称不倒翁的李光地都被弘晴给掀翻了去,万一要是惹急了这主儿,那后果怕是美妙不到哪去,于是乎,尽管老爷子已是开了金口,一众大学士们却并不急着发问,而老爷子似乎也无意出言催促,一时间大殿里就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晴贝勒,老朽有一疑问还请晴贝勒代为解惑,唔,这么说罢,市井间皆言海外贸易有巨利,然风险亦大,所谓十去三、四回,若如此,何能保得商号之盈利哉?”


  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之后,却见新任文华殿大学士温达从旁闪了出来,朝着弘晴一拱手,率先发问了一句道。


  得,还是自家人给力么!


  这一听温达如此问法,弘晴心中不禁为之一乐,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已是听出了温达此等问法背后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在暗示弘晴,他温达对八旗商号一事可是持着极力支持之态度的,而这,与弘晴事先的判断显然是吻合的,倒不完全是因着两家已然定了亲之故,而是温达为人一向开明,虽饱读诗书,却并非那等只知圣人云曰之辈,对商业流通素来持着积极之态度,当初弘晴搞商号闹出了大风波之际,温达可是曾在老爷子面前为弘晴缓颊过的,而是时,弘晴还不曾与海兰珠订婚,足可见其对商业流通之开明态度。


  “温大人问得好,此事确须得解说个分明,这么说罢,大海行船不可能毫无风险,风暴时时有,海盗也同样不少,若是以小船行了去,确是难有万全之可能,然,本贝勒所献之海船乃与前番交割于户部之漕船相类,其船体巨大,不比西洋之海船稍差,纵使遇到风浪,也有一定之抗力,错非运气实在太差,否则断不致有覆舟之祸,至于盗匪么,我船队人多势众,又有押运队随行,又岂惧区区盗匪之拦截,而说到盈利之巨,本贝勒已有实证在,不瞒温大人,去岁十一月,本贝勒曾派出两艘海船,满载瓷器、丝绸等物远航南洋,今夏已顺利归来,两船之货,扣除各项成本,共计得纯利四十五万两白银之巨,折算下来,已是十倍利也,今秋还有十二艘船要远赴南洋,所需之货物,本贝勒已通过江宁织造曹家备齐了,约摸半个月之后便可远航南洋,能有多少获利,明年夏末便可见分晓。”


  既是知晓温达这是在帮着自己造势,弘晴自是乐得借此机会,将海外贸易的高额利润好生地宣扬上了一番。


  “陛下,若是真如晴贝勒所言这般,此八旗商号之盈利当无虞也,以之为八旗共有之商号,于旗务整顿确有不少之助益,老臣以为可行!”


  温达本意就是要力挺八旗商号,先前之所以一开口便问盈利,为的便是要造势,而今,弘晴既已如此配合地道出了盈利之巨,温达自是立马便打蛇随棍上,高调地亮出了全力支持之态度。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实有不妥,以社稷之重器行商业之事,恐于教化不利,倘若民间纷纷效仿,其弊大矣,还请陛下明断。”


  温达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反应,却见东阁大学士王士祯已是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海外贸易固有巨利,然所需之成本亦高,却不是民间所能做大者,效仿一说恐难实现,再者,八旗商号所购之货品皆来自民间,而贩卖之利虽大多用于八旗旗务,可民间也因此而受益,此有何不可之说,其三,八旗商号乃八旗共有,并非朝廷经营之,与朝廷重器似无关联罢,至于说到教化,而今旗务日渐萎靡,京师之地治安屡屡有差,倘若能有足资以为用,又何愁旗务不整,此该与教化之意相吻合罢?不知王大人以为然否?”


  弘晴一向就有着辩才无双之美誉,又岂会被王士祯这等陈词滥调所驳倒,同样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已是毫不客气地批驳了王士祯一番。


  “晴贝勒此言请恕本官不敢苟同,须知圣人之道首在教化,而教化之要便在于严正己身,今八旗既为社稷基石,就该有表率之形象,倘若八旗亦行商牟利,百姓岂有不争先效仿之理?倘若世风日下,后患无穷也。”


  王士祯同样也以辩才闻名于朝中,尽管与弘晴之间并无个人恩怨,然则为了其心中的大义之故,却是不肯就此认输,慷慨激昂地便接着出言反驳道。


  “王大人此言又差矣!八旗子弟并不参与经营,仅仅只是坐享红利而已,至于海外贸易之具体事宜却须得由行家里手来行之,此谓之所有权与经营权之分离,由此可见,八旗商号之成立当不致影响到八旗子弟勤于习武之风气,至于表率云云,更是无从说起!”


  弘晴想办八旗商号可是由来已久的,并非临时起意,自是早就做好了应对各种刁难之准备,似王士祯这等言论,又怎可能真难得倒弘晴,但见其轻笑了一声,毫不容情地又指出了王士祯话语里的谬误之所在。


  “晴贝勒请了,老朽也有一疑问,还请晴贝勒解惑一二。”


  眼瞅着王士祯被弘晴所言激得面红耳赤不已,马齐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倒不是想着针对弘晴,而是唯恐弘晴与王士祯当庭冲突起来不好相看,这便从旁站将出来,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马大人请讲,但凡本贝勒所知者,定叫马大人满意便是了。”


  弘晴其实也不愿真跟王士祯吵个没完,这一见马齐站出来打岔,自是乐得应酬上一番。


  “晴贝勒既言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那又该如何确保八旗应得之利益不受损?”


  马齐也是旗人,自是希望八旗子弟的日子能有奔头,对八旗商号一事,自也就持着积极之态度,此际出言虽是问难之格局,可言语间的支持之态度其实已是表露无遗了的。


  “此事不难,本贝勒有一策可确保商号之有序运行,此事说来话长,且容本贝勒细细说来,唔,这么说罢,商号内可分设三层机制,其一名为董事会,亦即最高决策机构,设董事长一人,董事数人,此商号既是八旗共有,这董事长之人选自该由圣上亲兼,至于董事则由八旗公推,专一决断商号发展之碍难大事;其二名为经营层,便是那些个专门负责日常经营之大小掌柜们,此层人等只管日常经营,并定期向董事会报备各项事宜之进展,以确保董事会对商号之全面掌控;其三则曰监理会,由八旗公推出非董事人选以及经营层推举之参与人选再加上普通商号伙计公推出来者共同组成,负责对商号所有经营项目乃至董事会成员之行事加以审核,以确保无贪墨之事发生,三者相辅相成,又彼此制约,当可确保商号之利益不受损,八旗之红利也就有了可靠之保证。”


  说到商业上的事儿,弘晴可是倍儿顺溜,一张口,连草稿都不用打,便已一口气将股份制公司之构成以及运营之机制道了出来,所言之道理放之后世,那不过是老生常谈而已,可在这个时代么,却是极其先进的管理理念,直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地,老半天都会不过神来,不禁众大学士们如此,老爷子同样有些愣了神。


  “妙,有此一策,既可防止八旗子弟弃武行商之虞,又可确保应得之红利不少,更能保证商号在我朝廷之掌控下,实为一举三得之妙策也,陛下,老臣以为可行!”


  马齐本就对八旗商号极其感兴趣,加之与弘晴素有交情,一待想明白了股份制公司管理制度之妙处,自是乐得帮弘晴投上一票。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虽是好事,却须得慎重行了去,倘若操之过急,反倒不美。”


  马齐这么一表态,支持弘晴的已是有了两票,而王士祯已经被弘晴驳倒,此际也不好再站出来唱反调,至于同样持反对意见的陈廷敬见状,也就理智地保持了沉默,至于素来慎言慎行的张廷玉么,照例是不会在老爷子有所表示前表明态度的,倒是原本持中立态度的翰林院大学士尹泰站出来进言了一番。


  “嗯,尹大人此言乃老成持国之语也,此事确须多方验证方可,晴儿,尔且先拟个章程出来,待得明夏船队归来后,再行计议好了。”


  这一见王、陈这两个最主要的反对者都已没了声息,本就动心不已的老爷子自也就有了定见,不过么,却并未当场下个决断,仅仅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一句道。


  “是,孙儿遵旨!”老爷子的心思不外乎担心好心办坏事,怕的便是海外贸易的真实利益不似弘晴说的那般巨大,这是打算验证过实际收益再作计较,这等心思并不难猜,弘晴自是一眼便看了个通透,但却并不敢说破,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诺。


  第三百一十一章有人欢喜有人愁(一)


  “孩儿叩见父王。”


  深秋说起来是农闲的日子,可对于工部来说,却是最忙碌的时节,概因唯有农闲方才是大规模调集民壮实施大工程的最好时机,无论是兴修水利还是建造皇陵,深秋时节都是大兴土木的开始,身为工部实际的主事者,弘晴自是忙得个脚不沾地,天都擦黑了,方才回到自家府上,人都尚未进自家小院呢,就被三爷传到了书房,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三爷脸色阴晴不定,脑筋只一转,便已明了了三爷此际相召的用意之所在,心中顿时暗笑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三爷很不开心,其原因有二,一者么,是不满弘晴连与自己商量一下都不曾,便将八旗商号的事儿直接捅到了老爷子处,再一点便是心疼钱,没旁的,若是每年十来万银子的话,三爷也不会在意,笑笑也就过去了,可眼下这八旗商号涉及到的进项是每年数百万两之巨,三爷可就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会儿面对着始作俑者的弘晴,三爷虽没当场发作,可声线却显然少了几分的柔和,多了些冰冷之意味。


  “谢父王隆恩。”


  三爷的心思,弘晴自是心中有数,但并不在意,甚至也无丝毫的悔意,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太了解三爷的为人了,别看三爷平日里长袖善舞,也有着乐善好施之贤名,不过么,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三爷的心胸还真就没开阔到视金钱如粪土之地步,真要是提前跟其言明要将海运一事交归八旗公有,三爷不跳脚骂娘才是怪事了的,故此,为避免麻烦故,弘晴索性就不知会三爷了,至于事后的解释么,弘晴早就做足了准备,却也不怕搪塞不过去,正因为此,哪怕三爷声气不对味,弘晴也断然不惧,也就只是面色淡定从容地谢了一声,便即躬身垂手而立,作出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近来工部很忙么?”


  弘晴未到之前,三爷是满肚子的牢骚,可待得弘晴到了,三爷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责问了,不为别的,只因海外贸易的事儿全都是弘晴自个儿的生意,与他三爷其实并无半点的瓜葛,从道理上来说,无论弘晴打算如何处置,三爷都没有置喙的理儿,再说了,三爷自个儿的用度大半都是靠着弘晴从商号里拿钱出来支撑着的,在这等情形下,去责问弘晴乱花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乎,责问的话语在三爷的肚子里转悠了良久,也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来,到了末了,也就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近来事情是多了些,然,孩儿还可应付得来。”


  弘晴都已在等着三爷发飙了,却没想到三爷憋了好一阵子了,居然就只问出这么句废话来,心中不由地又是一乐,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回答道。


  “嗯,那就好,若有需要阿玛帮着的,只管开口便是了。”


  三爷其实也就只是没话找话地随便一问罢了,这一见弘晴答得如此认真,自也不好立马便切入主题,无奈之下,还真就只能是敷衍着给出了个不甚靠谱的承诺。


  “是,孩儿知道了。”


  三爷不开口问正事,弘晴自也不想主动去说,左右此事基本都已成了定局,就算三爷再不情愿,也断无法改变结果,既如此,能装装糊涂的话,弘晴可是乐意得紧。


  “嗯,近来市井间八旗商号一事传言极多,晴儿可知是怎生回事么?”


  三爷说到底还是不甘心,尽管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压根儿就不可能对结果有甚影响,可到了末了,还是沉吟地问出了口来。


  “父王明鉴,此事确与孩儿有关,事情是这样的,八月底四叔上了本章,言及曹家亏欠尚未厘清,因着孩儿是保人,皇玛法便将孩儿私下唤了去,问孩儿此事当怎个了局,孩儿自不敢有所隐瞒,这便将海外贸易之虚实道了出来,皇玛法闻知海外贸易竟有十倍之巨利,甚为诧异,便问及可否以朝廷出面谋之,孩儿对曰:此恐与教化不利,皇玛法亦深以为然,后又言若是以八旗之名行之,或能避免教化之冲突,孩儿听得此言,自不敢辞,也就与皇玛法约定其事,这便是八旗商号之由来。”


  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着想,弘晴可没打算实话实说,这便言语诚恳万分地将责任一股脑全都推到了老爷子的身上,没旁的,就算再给三爷俩胆子,他也断然不敢跑去找老爷子问个明白的。


  “唔,原来如此,皇阿玛为八旗之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爷可是精明人,尽管弘晴所言表面上看来能自圆其说,可三爷却明显不信,只是不信归不信,他却是不能再往下追问个不休了,若不然,吃相可就未免太难看了些,不过么,不追问归不追问,心底里的不爽之意却是并无多少的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说出来的话自不免有带着酸溜溜的醋味。


  “小王爷此事办得甚好,能心怀天下者,方有成大器之望!”


  三爷的醋味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书房里众人可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又怎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反应却各不相同——弘晴是装着糊涂,而李敏铨是不敢插言,唯有陈老夫子却是毫无顾忌,不满地横了三爷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道。


  “夫子所言甚是,晴儿此番可是须得用心办差方好,莫要辜负了皇阿玛的栽培之心。”


  老夫子这么一说,三爷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可又哪敢跟陈老夫子这个师傅较真,没奈何,也只好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训示了弘晴一番。


  “是,孩儿谨记父王教诲,定会竭力以为之。”


  一听三爷这等口不应心的言语,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也就是城府了得,这才没当场爆笑不已,不过么,为防意外,还是赶忙掩饰地一低头,一派恭谦状地应诺道。


  “嗯,那便好,天色不早了,尔且先下去休息罢。”


  三爷原本还想问问八旗商号的章程一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这一方面的本事便是拍马也难赶得上弘晴,问了也不过是白问罢了,这便息了这么个心思,这便一摆手,将弘晴打发了开去。


  “是,孩儿告退。”


  弘晴今儿个可是累了整整一天了,这一回府便被三爷叫了来,到此时连晚膳都尚不曾用过,早已是又疲又饿得紧了些,哪有心陪三爷瞎扯淡,这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自是乐得从命,紧赶着行了个礼,便即自行回转“翠山居”去了。


  “夫子,先生,晴儿整出这么个八旗商号来,于朝局是忧是喜恐难逆料,不知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尽管已不再去多想那些已是注定要飞走的银子,可三爷到底还是对八旗商号的出现有些个拿捏不定,唯恐因此事而误了自家的前程,先前弘晴在时,他不好将这么层意思表达出来,而今,弘晴既去,三爷心中的顾虑也就淡了许多,这便沉吟地发问了一句道。


  “大善!”


  陈、李二人都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哪怕三爷将话说得个语义含糊,可二人却是一听便知三爷到底想问的是甚,所不同的是李敏铨智算之能稍逊一筹,一时间还没能算出个中之优劣,而陈老夫子却是早有定算在胸,言简意赅地便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王爷明鉴,属下也以为此事于王爷之大计实有大利也,只是须得防小人从中作祟,某料将来商号成立之际,诸方必还会有一番争夺,然,只消我方稳住本心,便足可立于不败之地。”


  李敏铨虽是智算稍差了一些,可那是跟陈老夫子这等绝世智者相较而言的,本身也属于相当了得之辈,这一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他自是很快便算出了个中的利弊之所在,这便出言将陈老夫子的意见详细地阐述了一番。


  “嗯,那倒也是,一帮鬼祟之人总喜欢行鬼祟之事,却不想皇阿玛乃英明之主也,这帮小人不过跳梁小丑尔,让他们闹了去又何妨。”这数年来,三爷屡战屡胜之下,自信心已是爆棚不已,还真就有了俯视诸位兄弟的底气,真就不怎么将诸位阿哥们的小手段放在眼中,这等豪迈状一出,顿时便令陈、李二人皆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


  第三百一十二章有人欢喜有人愁(二)


  “哈哈哈……”


  ……


  待得弘晴走进了自家小院,天早已是彻底黑透了,又累又饿之下,弘晴拖着脚便向主卧行了去,这才刚到门口,还没转进屏风呢,就听内里传来了一阵响似一阵的畅笑声,脚步不由地便是一滞,可也没多想,略一停顿,便即行进了房中,这才咦转过屏风,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直,不为别的,只因房里的景致实在是太香艳了些,瞧瞧,大丫头雨霖笑趴在摇椅上,香肩耸动中,波澜当真壮阔无比,二丫头水香与三丫头茗雯娇笑着抱在了一起,那姿势着实是暧昧得紧,至于岁数最小的倩儿则是笑得满榻直打跌,这一屋子美女都在放电,可怜弘晴饱了眼福,却险些苦了鼻子,没旁的,心中热流一涌之下,鼻血都险些就此喷了出来。


  “小王爷来了。”


  “小王爷,您回来了。”


  ……


  这一见到弘晴已进了屋子,众丫鬟们倒是不好再胡闹,全都站了起来,恭谨地问了安。


  “都在笑些甚,也说来让爷一乐好了。”


  弘晴对自己房中的这几个丫头素来宽松得很,也从不在众丫鬟面前摆甚主子的架子,这会儿尽管乏得很,可逗趣一番的心情却还是不缺的。


  “咯咯……”


  “哈哈哈……”


  ……


  得,弘晴不问还好,这么一问之下,原本都已是安静下来的众丫鬟们顿时又笑作了一团,当即便令弘晴的好奇心就此大起了。


  “小主子,事情是这样的,咯咯,萍儿姐来信了,说三儿这当官都当得成精了,咯咯咯……,还是主子自己看好了。”


  弘晴待下虽和善,可到底是主子,他有问,大丫鬟雨霖自是不敢不答,只是此际正笑得气喘,实在是说不下去,没奈何,只好一边娇笑着,一边将前大丫鬟萍儿的来信塞到了弘晴手中,至于她自己么,则又笑得歪倒在了躺椅上。


  靠,这混小子还真能折腾!

  这一见雨霖如此作态,弘晴心中原就高涨的好奇心顿时更高上了几分,紧赶着将手中的信纸摊将开来,只一看,不由地也乐了,没旁的,刘三儿是去岁年初去川中成都府新津县当了个县令,该县地处偏远,民风懒散而又好赌,历任县令屡禁不止,县中农务乃是水利建设等常受影响,每一任知县无不因耽误了征粮而被申诫,刘三儿初到此地,也没少花大力气整治,可效果总是不佳,到了末了,刘三儿可是出了狠招了——以县衙的名义说是要举办赌术大赛,广邀全县有志者一并参与其事,还准备了四百两银子,说是要给赌王披红当彩头。


  得,刘三儿这道公告一出,小半个县城的老百姓都跑来了,不过么,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参赌的,而刘三儿也很爽利,直接找了处空地,让人砌起了围墙,便当成赛场,然后让前来报名的赌徒们一一签押了参赛文书,尽皆放入围墙之中,任由所有人在其中尽情地赌,然后么,刘三儿亲自带人堵住了大门,言明不决出最后的赌王,谁都不能离去。


  一开始,众多赌徒们也没在意,就这么赌啊赌,从早赌到了晚,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挑灯夜战不休,到了次日,所有的赌徒可都是饿坏了,这才有人试图离去,可惜不管是谁,也不管如何求情,全都被衙役们挡了回去,数千赌徒这才慌了神,求情的求情,讨饶的讨饶,可惜刘三儿浑然不为所动,翻出众赌徒们签押的文书,勒令众赌徒们继续,若有违抗,则以对抗官府之罪论处,众赌徒们这才明白是上了刘三儿的当,奈何面对着刘三儿的官威,却也没谁敢造乱的,只能是尽皆苦苦哀求不已,而刘三儿却一直不为所动,强令所有赌徒必须依约定接着赌,直到所有赌徒全都跪地求饶,自愿痛改前非之际,刘三儿这才拿出新的合约,要所有赌徒一一画押,言明再有聚赌之事,便须得再到这操场里赌到饿死为止,就这么着,新津县的猖獗赌风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若说刘三儿禁赌还仅仅只是带着些胡闹的意味的话,这厮处置新津王、林两大族械斗一事可就相当搞笑了——王、林两族都是新津大族,田亩相挨,历年为争田争水就没少闹出大规模械斗之事,历任知县都无法调解其事,刘三儿却是出了个怪招,他以设宴的名义将两族族长、宗老之类的重要人物都请到了县衙,然后装模作样地提出要调解两族矛盾,两族人等照例又是一通扯皮,彼此争执不休,到了末了,竟当着刘三儿的面约定起械斗时间来了,这可把刘三儿给惹毛了,直接下令封锁了县衙,让两族宗老们现场开打,不打就是藐视官府,于是乎,大清朝首例公堂斗殴就这么上演了,但见一帮垂垂老者在公堂上打得那叫激烈,白发乱飘,白胡子乱飞,老胳膊老腿全上阵,那场景光是想想就有够刺激的。


  一众族长宗老们年轻时或许能打,可如今都已是七老八十的人物了,加之养尊处优惯了,这打着打着,没多会就打不动了,可刘三儿却是不管那么许多,不打还不行,直接就让衙役们上去逼着,硬要两族长者们打出个输赢来,可怜一众老者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尽皆趴在地上直喘粗气,又哪还有动手之力,也就只能是齐齐求饶不已。


  众族长宗老们既已求饶,刘三儿倒也没过于已甚,跟众人接着讲道理,道理讲不通?那就让回过了气来的众宗老们接着打,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一众老头们整整一天,可怜一帮老太爷们全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法子,只得按着刘三儿拟定的条款签下了和平协议。


  刘三儿调停两族械斗的事迹一传扬开去,刘三儿在川中官场当即就成了一另类人物,而更令刘三儿“大名鹊起”的则是其断一起寡妇改嫁案的批复——某大户人家寡妇欲改嫁,其大伯不准,双方闹上了公堂,刘三儿当场批复曰:婚嫁自愿,当准,倘若不服,尔死后,本官也准尔寡妻改嫁就是了。这等批复一出,那位倒霉的大伯当即吐血三升,气愤难平,跑去成都府告了刘三儿一状,知府又将此案发回重审,刘三儿尿性一起,干脆,直接在县衙为那位欲改嫁的寡妇主婚,直接将此案给办了个彻底,毫无疑问,这等率性之举一出,立马便惹来了无数卫道士的指责,可刘三儿倒好,不单不认错,反倒将县中那帮子骂得最凶的秀才们全都叫到了县衙,和和气气地开着座谈会,这一开就是一整天,既不让众人饮食,也不让众人如厕,整得那帮卫道士们哭笑不得,到了末了,也就只能是认输了事。


  “有趣,三儿这小混球也算是混出头了,也不屈了萍儿跟他一场,嗯,回头尔等要是也看上了谁,就跟爷说,没说的,爷一准全都指了去!”


  萍儿的信很长,足足十数页,说的大多是些刘三儿当官的笑料,弘晴看着,也是挺乐呵的,末了,自以为慧眼识人,当真得意得很,口无遮拦地便拿一众丫鬟们开涮了起来,得,这回可就惹大麻烦了,一众丫鬟们又羞又恼之下,当即就将弘晴淹没在了粉拳秀腿之中,满屋子一时间笑闹声响成了一片……


  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且不说弘晴房里头闹得春色满园,却说同样是忙碌到天黑才回府的四爷匆匆用过了晚膳,埋着头便往后院书房行了去,一张素来就冷的脸此际阴云密布,身上的煞气大得很,生生令侍候在侧的家丁都因之心惊胆战不已。


  “参见王爷!”


  “见过王爷!”


  ……


  雍郡王府的后院书房中,邬思道与戴铎相对而坐,正在棋盘上激烈地厮杀着,而文觉大师以及了因和尚等人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战着,待得见到四爷行将进来,众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起身行礼不迭,唯有不便于行的邬思道却是坐着没动,仅仅只是欠身示意了一下。


  “嗯,都坐罢。”


  四爷的心思显然很重,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参见,也就仅仅只是随意地压了下手,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自顾自地走到了上首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主子可是有甚碍难之事么?”


  四爷待下素严,甚至是颇为的苛刻,他这么个气色一出,房中人等自不免为之凛然不已,唯有邬思道却是风轻云淡依旧,只不过他却并未开口发问,倒是戴铎机灵,紧赶着便出言询问了一句道。


  “嗯……”四爷确实有心思,而且这心思还不是一般的重,只不过他所烦恼的并非户部之事,也不是自家府上的事儿,烦恼的是弘晴那头搞出来的八旗商号,没旁的,弘晴此举一出,八旗子弟为之雀跃不已,人心此际已是大多向着诚亲王一方了,再要是八旗商号真儿个地运转了起来,拿到了好处的八旗子弟还不得真将三爷父子当菩萨供了起来?这显然不是四爷乐见之结果,问题是八旗商号明显有利于旗务,又是老爷子首肯的大事,四爷要想明着反对自是不成,不仅如此,哪怕是在自家府上,反对此事的话也不太好说出口来,谁让他往日里张口闭口便是社稷重于一切,而今要想就八旗商号一事说个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就只发出了声沉重的叹息。


  第三百一十三章有人欢喜有人愁(三)


  “天下本无事,烦恼皆是自觅得。”


  就在一派死寂中,一个略带丝黯哑的声音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念的正是一句佛偈,只不过出声的人既不是佛法精湛的文觉大师,也不是狗肉和尚了因,而是面色淡然的邬思道。


  “嗯?”


  邬思道此语显然是在讥讽四爷的自寻烦恼,满室人等尽皆为之惊诧不已,便是四爷也为之眉头一皱,重重地吭了一声之余,目光也已是锐利如刀般地便扫了过去,待得见到出声的人是邬思道,四爷的面皮不由地便是一僵,训斥的话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来,当即便被憋得个老脸通红不已。


  “王露(邬思道的字)兄何出此言?”


  主子不好说的话,自是该得奴才来说,这么个自觉,戴铎显然是不缺的,这一见四爷被憋得难受,戴铎又岂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发问了一句道。


  “今上者,圣明之主也,起意要办之事,又岂容人暗中破坏了去,纵使一时得手,也不过是自掘坟墓耳。”


  邬思道显然是猜到了四爷的心思之所在,但并未直说,而是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点出了要害之所在。


  “这……,王露兄所言的可是八旗商号一事么?”


  戴铎也属于智者一级的人物,心思自是敏捷得很,只略一思索便已明了了邬思道之所指,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便迟疑地出言追问道。


  “嗯,八旗商号有大利于八旗,此一点自是毋庸置疑,若不然,圣上也断不会准了晴贝勒的所请,然,似此巨利之所在,引来的蝇营狗苟之辈怕是少不到哪去,以圣上之睿智,又怎会不防,嘿,不说那些利益熏心之徒,便是晴贝勒这个始作俑者怕也在圣上防备之列,谁敢往内里伸手,怕是都得做好断手之准备了的。”


  邬思道森然地笑了笑,将个中之蹊跷详细地解说了一番,言语间已是明白地在警告四爷莫要朝八旗商号胡乱插手,以免引来祸端,话虽说得不甚客气,可道理却是分析得透彻无比。


  “邬先生既是如此说法,想来不会有假,以小王对弘晴小儿之了解,其未必便看不出皇阿玛对八旗商号的在意,其想独揽大权以刁买人心怕是难上加难,若如此,其又为何肯将如此巨利让将出来?”


  四爷原本确实有着暗中出手阻碍八旗商号之心思,至不济也得在商号上做做手脚,以免被三爷那头独揽了大权去,可此际见邬思道将后果说得如此严重,自是不敢再去想那些个不切实的小算计,反倒是对弘晴如此慷慨让利的行径起了浓浓的疑心,这便忍不住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好说,此子行事素来不按常理,日久必可知根底,然,不管其用心究竟如何,此事王爷都断不可插手其中,成也好,败也罢,自有他人会去搅合,王爷只管坐看风起云涌便好。”


  自打八旗商号的风声传出,邬思道便已不知推演过多少回了,对帝王心思,他已是看得个通透,可说到弘晴之所求么,邬思道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邬思道谋算之能不行,而是他的眼光仅仅只局限在大清这么个小池子里,并不可能似弘晴所能看到的那般长远,此乃眼界所限,却不是智商高便能推敲得出的,此际听得四爷问起,邬思道倒也坦诚得很,并未不懂装懂,而是直言看不出来,但却并未忘了再次出言提醒四爷一番。


  “先生是说八弟那头会……”


  一听邬思道也无法算出弘晴的用心之所在,四爷自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再纠缠此事,而是被邬思道后头的论断所吸引,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自古财帛动人心,就算八爷不动,他下头的奴才又岂肯罢手,到得头来,八爷一准还是得被牵入局中,真到那时,四爷不妨随大流动个本也好。”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不屑地讥讽了八爷一番,末了,随便给四爷出了个落井下石的主意。


  “嗯,再议也罢。”


  四爷心中虽已是同意了邬思道的见解,不过么,口中却并不肯直接应承下来,毕竟礼义廉耻这玩意儿还是要讲的,尽管四爷其实压根儿就不信那一套,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断然不肯承认的,敷衍应答也就成了四爷的必然之选择……


  “八哥,事情都查清楚了,昨儿个杭州那头确实有十二艘海船已离港,满载的都是曹家收罗来的丝绸瓷器,据说曹家光凭此一条便足足赚了二十万两银子之多,奶奶个熊的,还真是便宜了曹寅那老小子!”


  就在四爷与府中人等计议八旗商号一事之际,八爷府上,除了老九之外的几个阿哥们也都凑在了西暖阁里,一边闲扯着,一边等待着江南传来的准确消息,正自笑谈无忌间,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满头大汗的十爷已是从楼道口处蹿了上来,但见其伸手抹了把脸,兴致勃勃地扯着嗓子嚷嚷了一番。


  “哦?消息确实么?”


  这一听十爷如此说法,九爷顿时便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应该不假,是小弟门下汝福安那个狗才亲自去查的,所有消息来源应是都可靠无误!”


  老十嘿嘿一笑,自信无比地应答了一句,旋即,又重重地一拍大腿,恨声骂道:“嘿,奶奶个熊的,没想到这海外贸易还真这么来钱,唉,早知如此,哥几个随便凑凑,也够去南洋耍耍的了,没地便宜了那小狗日的!”


  “嘿,十哥莫急么,眼下也不是没机会,难得晴哥儿肯将商号让出,我等若是不笑纳上一番,岂不辜负了晴哥儿一片好心了?”


  老十四哂然一笑,一击掌,满不在乎地调侃了老十一句道。


  “中,要的就是这么句话,嘿,那小浑球当真是昏了头了,如此大好的生意,不独自藏着掖着,倒自送将出来,一准是脑子被驴给踢了,哥几个不帮他打理打理还真就不成了,八哥,您就做主罢,哥几个都听您的!”


  老十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这些年可是欠了不少的外债,本来么,还有“麒麟商号”一省之代理权能整来不少银子,可今春合约到期之后,“麒麟商号”不给地盘了,弄得老十的小日子可是过得紧巴无比,全都仗着八爷支撑着,这才勉强能维持着体面不失,此际一听老十四这般提议,自是正中下怀,哈哈大笑着便出言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您看那厮整出这么个八旗商号可有甚埋伏否?”


  说到财货一事,八爷心里头便憋着一把火,没旁的,自打去岁刘八女一倒,八爷的钱袋子可就塌了不老少,而用度却不减反增,尤其是哥几个原本来钱最快的“麒麟商号”地盘被收回之后,要钱可就全都是找他八爷要了,弄得八爷也有些手紧不已,也正因为此,八爷才会有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做些手脚的心思,只不过他可是没少在弘晴手下吃亏,在没搞清弘晴此举背后的用心之前,八爷实在是没了出手的勇气,奈何这话又不好说出口来,没奈何,也就只能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埋伏应当不致于,只是其之用心何在却是令人费解,不瞒王爷,某已思虑过多回了,却依旧不得其要,然,此事圣上既已关注,恐非等闲可以视之,终归须得谨慎些才是。”


  眼瞅着八爷等人望过来的眼神里都闪烁着期颐与贪婪的目光,陆纯彦心底里不禁便是一黯,奈何眼下正值大力发展势力之际,没钱支用的话,也着实是太过难为了些,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朝八旗商号下手恐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陆纯彦也不好明着劝说诸位阿哥收手,也就只能是在言语里暗示上一番。


  “嘿,怕个甚,爷几个也都是八旗中人,管这么个小小商号,也属题中应有之意,天赐弗取,不详!”


  老十一来性子糙,二来也真是被穷给逼的,自是十二万分地不愿放过八旗商号这么块大肥肉,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当即就不乐意了,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是啊,八哥,我等也在旗,管个商号还不就跟玩儿似的,不拿白不拿。”


  老十四心大,近来手头也一样很紧,同样也在打着八旗商号的主意,这一听老十嚷了起来,他自是乐得从旁附和上一把。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妥?”


  八爷本就对八旗商号那等巨利心动不已,再说了,这可是收买八旗人心的大好机会,自是没理由让三爷父子独享了去,此际见诸位弟弟都有意其中,他自是起了心,只是事关重大,生性谨慎的八爷可不想没打着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骚的,这便慎重其事地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诚心诚意地求教道。


  “此事真要办,却也不甚难,陆某有一策,或能奏效,当……”


  陆纯彦本心虽是不愿八爷插手八旗商号之事,奈何一来诸位阿哥都已是野心难遏,再者,陆纯彦也确实不能坐视三爷父子真将八旗笼络了去,略一沉吟之后,也就谨慎地给出了个建议。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八爷在心中将陆纯彦的提议细细地琢磨了一番,觉得应该不算太难,纵使不能得手,抽身退步也还是办得到的,自是不再多犹豫,这便一击掌,就此下了决断。


  第三百一十四章句读之争(一)


  旁人怎么想的,弘晴并不关心,左右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并无私心,就算有,那也是为了华夏之将来打算,至于金钱上的损失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没旁的,弘晴有信心在将来成功登顶,只要家天下的格局不变,满天下都是自己的,钱放哪不是放,再说了,有着“麒麟商号”这么个现金牛在,弘晴早已不缺钱花,无论是培养后备力量还是维持“尖刀”的迅猛发展,光一个“麒麟商号”便已能应付有余,确也无必要再多上海外贸易之所得,更何况真要是猛吃独食,没地便会引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为有着这么些考虑在,弘晴才会显得分外的无私,当然了,这么些道理自家清楚就好,弘晴可没打算跟旁人解释个分明,他也没那个义务,自打在八旗都统衙门一次会议上亲口证实了八旗商号将设之后,他便不再理会旁人的议论,每日里就只是按部就班地进学管部,浑然一无事人一般,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照例又赶到了上书房。


  “小弟见过晴兄。”


  弘晴一向不怎么喜欢儒学,不过么,却从来不排斥学习,概因要在这个时代混得好,没有深厚的儒学功底可是不行的,正因为此,除非是出京办差,弘晴总是早早便会赶到上书房,只是不管他到得如何早,却总有人比他早到,这不,弘晴方才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入眼便见弘历已是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了。


  “历弟,早。”


  望着弘历那张笑容可掬的小脸,弘晴虽是笑呵呵地回了个礼,可心里头其实却歪腻得够呛,真想在其脸上扇上几个大巴掌的,没旁的,这厮着实是虚伪得紧了些,自打进了上书房,表面上对弘晴一直都是恭谨有佳,礼数上从来不含糊,可却总要在功课上与弘晴别别苗头,就没少干挑刺的勾当,若不是弘晴本身才学过硬的话,那就不知要出多少回丑了的。


  “晴兄,早,今儿个可是严师掌堂,小弟心中当真惶恐得很,就怕出甚岔子,真要是被严师给训了,那……,呵呵,也就是小弟这等不成才的才怕,以晴兄之能,自是无足挂齿之小事耳。”


  弘晴应答的声音无疑是和煦的,脸上的笑容也足够灿烂,唯独眼神里却带着丝漠然,尽管很淡,可弘历却是看得出来,只不过弘历却并未在意,笑呵呵地满口胡诌着,就宛若跟弘晴有多亲近一般。


  “历弟说笑了,嘿,幸亏历弟提醒,若不然,为兄还真忘了这茬事儿了,得,不扯了,为兄还是赶紧临阵磨枪一下也好。”


  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辈,又怎会不清楚弘历每每在学业上与自己较真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想借此引起老爷子的注意罢了,虽不甚在意,却也不胜其烦,自是不想与其扯淡个没完,这便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起自个儿尚未备好功课一般,满脸懊丧地胡诌了一句,便即走到自个儿的位置上,端坐了下来,随手从书包里拿起经文,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起来。


  “呵。”


  这一见弘晴不想理会自己,弘历的笑容虽兀自灿烂,可眼神里去不免荡起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不过么,他却是没好意思再去多纠缠,也就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弘晴到后不多久,老十五兄弟也到了,不多会,老十七也与刚进学不就的老十八前后脚进了上书房,这等进上书房的节奏倒是与平时相差仿佛,所不同的是一众人等进了上书房之后,都无甚闲扯的兴致,也就略一寒暄,便即各归各位,各自准备着功课,人人肃然的脸上都不免带着几丝的紧张,不为别的,只因待会要来上课的便是弘历口中的那位严师。


  严师,真名严俊,字子冲,山西太原人,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同年进翰林院为侍讲,康熙四十三年升侍读学士,专一负责的便是考核上书房诸般人等的功课,其为人严苛,又专喜以怪题为难人,眼下还在上书房进学的诸般人等就没谁不怕其的,偏生其又颇受老爷子的恩宠,但凡有敢逃其课者,往往没个好下场,纵使是老十六这般胆儿肥的,一遇到严俊的课,还真就没敢旷,哪怕明知道来上课也难逃严俊一通训斥,可相较于老爷子的家法来说,严俊的冷嘲热讽与打戒尺还算是轻了去了的。


  “见过先生。”


  就在一派紧张的死寂中,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员中年文官施施然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但见此人面如冠玉,五绺长须飘飘,当真一表人才,若要说有甚缺憾的话,那便是双唇略薄,颇有些奸刻之相,这人正是翰林院侍读严俊,一众人等见其已到,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皆起了身,以师礼参见不迭。


  “嗯。”


  在这上书房里坐着的不是阿哥便是龙孙,若是旁的教习到此,面对着众人的行礼,终归须得陪上几分的小心,然则严俊却显然并不甚在意,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压手,便算是回了礼了。


  “谢先生赐座。”


  有清一代,礼数最多,严俊乃是座师的身份,他可以不用拘礼,可下头一众小不点却是没谁敢稍有放肆的,齐齐谢了一声,方才各自落了座。


  “胤禄。”


  严俊没理会一众人等的礼数,径直走到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落了座,而后双眼如鹰隼般地环视了下众人,最终落在了满脸惶恐之色的老十六身上,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点了名。


  “啊,我……,哦,学生在。”


  所有人等中,老十六的功课最差,不说跟弘晴、弘历相比了,便是老十七也比他强得多,最怕的便是被严俊点明提问,偏生怕啥还真就来啥,当即就被吓得小脸发白,猛然跳将起来,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


  “《论语》泰伯篇。”


  对于老十六这么最顽劣的学生,严俊有着说不出的厌烦,实在是懒得跟其多废话,面无表情地便开了题。


  “啊,是,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子曰:‘恭而无礼则劳……”


  老十六就一不学无术之徒,在这上书房进学都已五年余了,可一本字数不多的《论语》却尚不能做到背诵,这不,一开始还背得有模有样,可背着、背着,就开始结巴了起来,待得背到后头,掉字、句读错误越来越多,已是不成文矣,不说严俊听得直皱眉头,老十五等人也有些牙根发痒不已。


  唉,可怜的老十六,得,这回又得挨板子了,天可怜见的!

  尽管早就知晓老十六功课一塌糊涂,可真见着其可怜巴巴地在那儿挤文,弘晴当真是有些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这当口上,弘晴却也没法子帮其缓颊,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为其默哀一分钟了的。


  “哼,过来,伸手!”


  老十六磕磕巴巴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勉勉强强地将文给背完了,只不过他背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可就不好说了的,面对着这等不争气的学生,严俊自是没半分客气可言,面色一沉,重重地一哼,拿起了搁在文案上的戒尺,冷厉地喝令道。


  “啊,哦,我,我……”


  眼瞅着躲不过一回打,老十六原本煞白一片的小脸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支支吾吾了几声,似乎欲解释上一番,可到了底儿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文案前,畏畏缩缩地伸出了手掌。


  “啪啪……”


  严俊素性严苛,哪管老十六乃是阿哥的身份,毫不客气地抄起戒尺,重重地便朝着老十六的手掌心连拍了六下,只打得老十六眼花闪闪不已。


  “哼,不学无术!弘历,你来背给他听!”


  严俊显然是对老十六不满到了极点,打完了之后,还没忘羞辱其一句,末了,更是让弘历出头背诵,摆明了是要将老十六羞辱到底了的。


  “是,学生遵命。”


  弘历对弘晴素来是又嫉又妒,连带着对老十五兄弟俩也没啥好感,能得见老十六倒霉,他自是欢喜得很,尽管掩饰得很好,可应答的声音里却不可避免地带出了一丝的意味。


  嗯,这小子狂悖,当真讨打!弘晴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尽管弘历已是掩饰得极好,可声线里那一丝的幸灾乐祸之意味却又哪能瞒得过他的法眼,心中的火气当即便起了,有心给弘历一点颜色瞧瞧,不过么,却并未当场发作,而是脑筋一转,在心里头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五章句读之争(二)

  弘历之能显然不是老十六那等不学无术者可相提并论的,至少在课业一道上,十个老十六加起来都不是弘历的对手,这不,老十六背得有若挤牙膏一般的文,到了弘历的口中,却是轻松等闲,前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篇数百字的《泰伯篇》已是悠扬顿挫地背了下来,中间连大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足可见其在课业上用心之深。


  “嗯,不错。”


  弘历的表现本就不错,加之又有了老十六那个倒霉蛋作为对比,严俊自是更为满意上几分,一向刻板着的脸上也因此露出了几丝的笑容。


  “严师谬赞了,学生惶恐。”


  弘历本心是个极为自傲之人,只不过他一向掩饰得很,表现出来给人看的,总是谦和的一面,这会儿面对着素来以严苛闻名的严俊之夸奖,心中虽是自得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谦虚的微笑,恭谨地逊谢了一句,十足十的谦谦君子之做派,唯有不经意间瞟向弘晴的眼神里却有着股淡得几乎令人满意察觉的自得之意味。


  我勒个去的,这小子啥眼神?找抽么!


  弘历瞟将过来的眼神也不过就是惊鸿一般地一闪而过罢了,可对于始终在留意其的弘晴来说,却是瞬间便捕捉到了那眼神里的不对味之处,原本就有的心火顿时便更盛了几分,自是不打算让弘历再如此这般的挑衅个没完。


  “先生,学生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既已决定要出手给弘历一个教训,行动起来自是不会有甚畏缩可言,没等弘历落座,弘晴已是站起了身来,恭谨地朝着严俊一躬身,声线平和地开了口。


  “哦?讲!”


  严俊生性严苛,无论对己还是对人,都是如此,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抢了话头,若是旁人这般作法,定会被其严责上一番,可出头的人是弘晴,严俊就不敢有此想头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不是一般的龙孙,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来着,严俊虽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却也真没胆子给随便弘晴脸色看,正因为此,尽管满心的不悦,可严俊还是眉头微皱地给了弘晴一个开口的机会。


  “谢严师,学生先前听历弟所背之文流利已极,显见平日里确是有下过苦功的,然,有一处句读却值得商榷,按历弟所背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窃以为颇有不妥处。”


  弘晴恭谦地逊谢了一声,而后言语诚恳地点出了个数千年来始终争论不休的句读疑点之所在。


  “唔,那依晴贝勒看来,此句当如何句读为宜?”


  严俊乃饱读诗书之辈,对此命题自是毫不陌生,这一听弘晴将此句读点出,瞬间便已猜到了弘晴此举怕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正是他先前刚表扬过的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有心想要将此争议按下,可再一想,他似乎没必要当这么个恶人,若不然,岂不是平白得罪了弘晴,一念及此,严俊也就装糊涂地追问了一句道。


  “窃以为当句读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尽管严俊脸色变幻的幅度很小,可却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观察,这一见严俊到了末了,还是配合地问出了话题,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应答道。


  “唔……,弘历,你怎么看?”


  严俊为人是严苛了些,可也就是在课业考核上严苛,并非愚钝之辈,既已决定不得罪弘晴,自是乐得顺水推舟地帮着弘晴挑起了战火。


  “回严师的话,学生对晴贝勒所言实不敢苟同,此圣人之语也,前贤多有考据,早有定论在先,岂能胡乱更易哉?”


  弘历已是个机敏之辈,到了这会儿,自是也看出了弘晴借题发挥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他却并无一丝的惧意,反倒是起了就此与弘晴争一高下之野望,这一听严俊将问题抛了过来,立马毫不示弱地吹响了反击的号角。


  “唔,你二人意见既是不同,那就且辩上一辩好了。”


  严俊本人对此句读心中有着自己的看法,与弘历的读法其实是一致的,毕竟这是儒家主流的句读之法,只不过他却不打算在此际有所表态,打定了主意让两位龙孙去争个分明。


  “谢严师,历弟,请了。”


  弘晴在此时抛出这么个命题来,虽说是临时起意,可却绝不是率性为之,而是有意挖了个坑让弘历去跳,赌的便是弘历的少年心性,而今,弘历果然已是上了钩,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是从容的淡定,先是朝着严俊行礼致意了一下,而后方才面带微笑地望向了跃跃欲试的弘历,一摆手,道了个“请”字。


  “晴兄乃是兄长,还是您先请。”


  弘历尽管已是跃跃欲试,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太过放肆,同样微笑地还了个礼,礼让了一句道。


  “嗯,历弟既是如此客气,那为兄便先来也罢,不知历弟如此句读是自身所思还是人云也云乎?”


  弘历既是要找抽,弘晴自也无甚客气的理儿,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率先问难了起来。


  有趣!


  一听弘晴此问蹊跷,严俊的目光不由地便是一闪,显见已是隐约猜到了弘晴此问背后所隐藏着的用心之所在,但并未出言点破,而是一捋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看似谦和、实则已是剑拔弩张的小哥俩。


  有意思!

  就在严俊心中嘀咕不已之际,屏风外头也有人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人赫然正是老爷子——今儿个老爷子起得早,又不逢早朝,也就想着到上书房视察一下诸子的课业,却没想到人还没进房呢,就赶上了小哥俩打擂台的趣事儿,老爷子还真就起了倾听一回的兴致,并未行进房中,就这么闲散地站在了屏风后头。


  “晴兄此问何意,个中有区别么?”


  弘历虽是急于在课业上压倒弘晴,可毕竟不是愚钝之辈,同样听出了此问并不简单,自不想被弘晴牵着鼻子走,略一寻思之下,笑着反诘了一句道。


  “有,而且不小,还请历弟据实回答。”


  个中区别自是不小,内里陷阱更大,弘晴自是不会自己去捅破,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却绝不多作解释,依旧紧追着上一问题不放。


  “先贤何晏(汉大将军何进之孙,玄学家)于《论语集释》中有所论述,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故无须知之,又有邢昺(北宋经学家)于《论语疏》中有评曰:圣人之道深远,人不易知,故无须知之也,由是,足可见圣人之论述当如是者,不知晴兄以为如何哉?”


  弘历自幼苦读,经书子集无不涉猎,加之记忆力过人,一番论证下来,旁征博引,之乎者也个没完,倒也颇显学识之渊博。


  “历弟所言皆有出处,确是难得,只是为兄所问却不是诸般人等之论述,而是历弟之所思,还请历弟明言。”


  弘晴早就知道弘历在课业上能力不俗,自不会为其旁征博引的雄辩之姿所动,甚至压根儿就没在意那些所谓先贤的论述,始终紧扣着原先的问题追问个不休。


  “晴兄此言差矣,诸多先贤皆有论述在前,公义已定,我辈自当学而习之,又有甚不对么,请晴兄指教。”


  眼瞅着弘晴始终在纠缠着第一个问题不放,弘历的心火可就起了,尽管明知道个中怕有不对处,可一时间也没能想个通透,加之自忖此句读乃是公认之读法,当真就不惧弘晴能从中挑出啥刺儿来,这便神闲气定地反问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历弟心中所思与何晏等人所述乃是一致无二的,为兄没会错意罢?”


  不管弘历涛涛雄辩也好,理直气壮地反问也罢,弘晴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然得很,不依不饶地就是要弘历明确答出第一个问题,不给其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


  “是又如何?”


  弘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明确回应弘晴的问题,为的便是要留出腾挪的空间,可这会儿被弘晴如此不依不饶地死揪住不放,当真是怒从心起,尽管养气功夫了得,却也不禁脸色微红了起来,一咬牙,索性便将话说死了,赌的便是弘晴找不出甚合理的狡辩之理由。


  “是便好。”


  眼瞅着弘历那微露出的气急之状,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丝明显带着讥讽意味的笑容,但并未急着出言解说个中蹊跷,仅仅只是不咸不淡地吭哧了一声。


  “好?不知晴兄以为好在何处,小弟不明,还请指教。”这一见弘晴嘴角边那丝笑容有些个不对味,弘历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突,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有些个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再改口的机会,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朝弘晴拱了拱手,假作谦逊状地出言求教道。


  第三百一十六章句读之争(三)

  别看往日里弘晴素来不则那么搭理弘历,哪怕其总是有意无意地在早课上摆露出挑衅的架势,弘晴也总是不加理会,宛若真就没将此子放在心上一般,可实际上么,对于“乾隆帝”这等大敌,弘晴又岂敢真儿个地等闲视之,之所以不发飙,那是没逮着合适的机会罢了,而今,弘历自己送上了门来,弘晴又岂会客气了去,不将其好生摧残上一番,那也太对不起多活了一世之见识了的。


  “历弟肯在课业上下苦功,无疑是好的,然,我辈读书乃为致用,自不可不慎,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便是此理,此无他,前人所言未必便是真理,对与不对,还须得有自身之判断,倘若囫囵吞枣,于寻常人而论,或许只是误己耳,可于我等而言,却是有误国之虞,历弟若是不能有此警惕,其患恐巨矣。”


  面对着弘历挑衅的目光,弘晴心中虽是暗自冷笑不已,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摆出兄长的架势,一派语重心长状地教训了弘历一番。


  “晴兄所言自是有理,然,与我等所辩之题似乎并无关碍罢,请恕小弟愚钝,实不知晴兄先前所言之句读根本何在?还请晴兄指点迷津。”


  弘晴这么番话一出,饶是弘历心性不错,也愣是被气得个一佛升天的,没旁的,这辩论才刚开始呢,还没见弘晴说出个道道来,张口便是训人之言,这不明摆着是在仗势欺人么,偏生弘晴所言又确是正理,弘历纵使再恼火,却也不能说出个不是来,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汹汹怒火,眉头微皱地出言催请了一句道。


  “历弟想来是没将为兄先前的话听进心里头去,若不然,也就不会有此问了,呵,也罢,那为兄就细细解说一下也好,唔,这么说罢,圣人之言,道也,而大道莫不至简,欲明彻其理,便须得有融会贯通之体悟,倘不如此,那便是断章取义,殊不可取,我辈读书人可以礼敬先贤,却不可盲从之,就先前所言那句经文而论,本是何晏妄解圣人之语,而世人以讹传讹,竟致歪曲圣人原意,当真可叹可悲,历弟只顾死读前人述作,却不求甚解,为兄实不取也。”


  弘晴并不急于论证,而是先将结论摆了出来,话里话外却是没忘了指出弘历死读书读死书之错处。


  “晴兄敢于藐视先贤之勇气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然,在小弟看来,道之所在却与个人之勇气大小无关,只在乎真伪,晴兄既敢言何晏所注有误,想必是有所出处,小弟不明,还请赐教则个。”


  泥人都还有三分火气,更遑论弘历一向自视甚高,这一听弘晴不依不饶地又训斥了自个儿一番,原本就汹汹的怒火顿时便更燃得旺了几分,一张小脸时红时白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是强行稳住了心神,满脸不服之色地发起了反击。


  “历弟此言确是又差矣,大道虽至简而又长存,然,非有大智慧大勇气者,难觅之,怎可言道之所在与勇气无关哉?圣人一日三省己身,又或不耻下问,莫非不是大勇气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以不知为知者,愚也!好在历弟年岁尚小,改之不难,为兄可是看好尔之将来的。至于说到句读之出处么,说来却也不难,只消将圣人之言前后对照,便可知根底也,又何须去古人之故纸堆里乱翻哉?”


  弘历的反击在旁人看来或许还算犀利,可在弘晴眼中,却不过尔尔罢了,随口便将弘历所言驳得个体无完肤。


  “你……,晴兄倒是豪气得很,那就请拿出真凭实据来好了。”


  接二连三地被弘晴指着鼻子训斥,弘历已是怒不可遏,再一听弘晴这等明显狂妄之言,哪还能沉得住气,当即便气急反笑,尽管不曾恶语想向,可话里的讥讽之意味却已是浓得可以了的。


  “历弟莫急,且听为兄慢慢道来,圣人之圣在德,而德之先曰仁,何谓之仁,大爱也,所谓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何兼济?当以教化为先,故,圣人有徒三千,贤者七十二,此顺民应天、开启民智之仁爱也,怎可言圣人不使民知哉?又,亚圣有云:民贵而君轻;荀子也有阐述曰: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唐太宗据此行事,遂得千古一帝之盛名焉,今,皇玛法亦是如此,教化天下,广开民智,此诚千古一帝之风度也,当可与唐太宗一竞高下,吾未见防民如虎狼者可得圣贤之名也,此类皆桀纣耳,实非我辈所应学者,历弟当不可不慎哉。”


  弘晴虽是不喜儒学,可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以及妖孽一般的智商,早已将儒学学得极为的深入了,论及渊博,其实已不在那些翰林院学士们之下,往日里是不怎么露锋芒,可真要用到,阐述起来当真是字字珠玑,辞锋锐利无匹,一番述说下来,不说老十五等人听得个头晕目眩,便是连严俊也为之连连点头不已。


  “晴兄所言虽似有理,然,却未免牵强了些,恕小弟不敢苟同,亚圣有云曰:‘行之而不着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此何意哉,不外百姓日用而不知哉,与此句章义相发,另,《易传》又有云:‘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亦为民之不可使知,而谋求其可由,乃有此变通神化之用。若在上者每事于使民由之之前,必先家喻户晓,日用力于语言文字,以务使之知,不惟无效,抑且离析其耳目,荡惑其心思,而天下从此多故。即论教化,诗与礼乐,仍在使由。由之而不知,自然而深入,终自可知。不由而使知,知终不真,而相率为欺伪。由上可见,民可使由之,断不可使知之!”


  弘历可不是个轻易肯认输之辈,哪怕明知弘晴之所述颇有道理,他也绝不肯承认,略一沉思,再次发起了反击,引经据典地阐明了自个儿的主张。


  “人之最可怕者,不在不知文,而在于断章取义,歪曲圣人之意,是谓邪说也,历弟万不可不慎啊,圣人著书立说为何?为名?为利?怕不是罢,为的便是教化天下,既如此,何来不与民知之理哉?诚然,民或许有日用而不知者,非不愿知,而是不得其教化耳,岂不闻人皆有向道之心,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便在于教化之功也,所谓不使民知,不外愚民也,而民者,即天也,愚天者,无不自愚,以之行政,莫有不败者,此非我辈所应取,历弟当戒之!”


  面对着弘历的垂死反扑,弘晴压根儿就不以为意,一脸怒其不争状地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又训斥了其一番。


  “说得好!”


  弘晴此番话已是站在了道义的绝对高度上,别说弘历无话可说,便是换了严俊上去,也同样不知该如何辩白才是,一时间上书房里却是就此安静了下来,正值此时,却听一声喝彩响起中,老爷子已领着一众人等从外头行了进来。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一见到是老爷子行了进来,房中诸般人等可就都稳不住了,各自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今儿个一早来上书房其实也就只是临时起意罢了,却没想到能听到一番精彩的对辨,心情自是大好,叫起的声音自也就格外的和煦。


  “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已叫了起,众人自不敢稍有怠慢,按着朝规齐齐谢了恩,而后各自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恭听老爷子之训示。


  “晴儿。”


  老爷子缓步走到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诸般人等,满脸微笑地点了弘晴的名。


  “孙儿在。”


  一听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答了一声。


  “尔能善体圣人之心,学以致用,无疑是好的,朕很是取你这一条。”


  望着弘晴那张还尚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庞,老爷子心中当真有着无穷的感慨,没旁的,这么些年来,朝中无数的大事都与此子脱不开干系,更别说难到至极的清欠、治河、整顿盐务等等诸般差事几乎都是弘晴一力而为之,有孙如此,老爷子还真就没甚可不满意之处了的,此番夸奖起来,话虽简短,可内里的意味却是深远得很。


  “皇玛法谬奖了,孙儿能有寸进,皆皇玛法教育之功也。”


  弘晴乃机敏之辈,自是听得出老爷子话语背后的潜台词,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好在城府深,却也没露出甚破绽来,也就只是满脸谦色地逊谢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你这小滑头,罢了,朕不跟你多胡诌了,弘历!”老爷子心情好得很,笑骂了弘晴一嗓子之后,也没再多啰唣,侧脸望向了垂手站在一旁的弘历,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这动作一出,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弘历的身上。


  第三百一十七章三爷有顾虑了


  弘历自打进了上书房以来,无时不刻都想着能得老爷子的青眼,为此,他不惜表现得锋芒毕露,求的便是能引起老爷子的注意,这等用心无疑是良苦的,奈何老爷子这数月来都不曾到过上书房,弘历自是没能有甚表现的机会,今儿个老爷子倒是来了,偏偏正赶上他在弘晴手下败得个凄惨无地,表面上倒还算能保持着从容与淡定,实则心里头早已是惴惴得紧了些,其实百般不愿在此际被老爷子点名的,问题是老爷子既已开了金口,弘历又岂敢不站将出来,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从旁而出,疾步抢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罢。”


  尽管这数月来老爷子始终没来过上书房,可对于弘历在上书房的表现却还是知道的,倒不是弘历的表现有多惊世骇俗,而是老爷子将其安排在上书房里进学,本就有着旁的深意在,说起来也不复杂,一者是给弘历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二来么,确也不乏给弘晴找个对手的意思在内,没旁的,弘晴这一向以来的表现实在是太过耀眼了些,而年岁又着实是太小了些,老爷子还真就怕弘晴得意便忘形,自是得给弘晴找些看得过眼的对头,至于到底谁会成为谁的磨刀石么,老爷子其实还真就不是很在意,左右手心手背都是肉,甭管谁胜出,那都是他的孙子不是?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夸奖完了弘晴之后,老爷子这才会又将弘历叫了出来,打算安抚一下这个暂时处在了下风的孙子,此际见弘历神情淡定,并无丝毫挫败之后的颓丧之色,心中自不免高看了其一线,叫起的声音也就多了几分的柔和之意味。


  “谢皇玛法隆恩!”


  弘历原本以为自个儿此番辩论失败,纵使不会被老爷子见责,也注定难逃一顿教训的,可却没想到老爷子的声线竟会是如此之柔和,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隐隐然间竟已是把握到了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眼中立马便有一丝精芒一闪而过,然则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异相,仅仅只是神情淡定地谢了恩,从容而起,摆出了一派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历儿在这般年纪便能有此等学识,已属难得,朕甚是期许,然,学须以致用,此一条,尔还须得跟晴儿好生多学学,将来也好为社稷建功,尔可有信心否?”


  老爷子满脸欣赏之色地点了点头,声线柔和地抚慰了弘历一番,言语中隐约有着鼓励弘历与弘晴争个高下之意味在内。


  “皇玛法在上,孙儿有信心为此,断不敢辜负了皇玛法之厚望。”


  弘历人虽不大,可心眼却是灵活得很,自是听出了老爷子话里暗藏着的潜台词,心中的豪情顿时大起了,这便慷慨激昂地表了态。


  “嗯,那便好,朕自当拭目以待,晴儿,尔身为兄长,对自家兄弟,能帮衬的,须得多多帮衬才是。”


  老爷子对弘历的表态显然甚是满意,好生嘉许了其一句之后,又掉过了头来,意味不明地训示了弘晴几句。


  “皇玛法教训得是,孙儿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焉。”


  论及心机,弘晴只会在弘历之上,而绝不会在其之下,自然也看出了老爷子超拔弘历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却也并不是很在意,此无他,在弘晴看来,自身强才是真的强,既有志大位,那就须得战胜所有的对手,哪怕弘历再了得,弘晴也只是将其当磨刀石来看,对于老爷子这等拉偏架的态度自不会有甚介怀可言,自信之意溢于言表也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了的。


  “嗯,好,晴儿这话,朕信得过,尔等且自继续,朕就不多打搅了。”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该表的态也都已表过,老爷子自也就不想再多啰唣,笑着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领着一众人等自行出了上书房,径直向养心殿行了去……


  “听闻尔今儿个与老四家的小子在上书房里起了争执,可有此事?”


  句读之争本是小事,弘晴并未将之放在心上,甚至也不甚在意老爷子的“不良用心”,可三爷显然不这么看,这不,弘晴方才从工部回府,三爷便让人将其唤了来,礼数方毕,已是急不可耐地问将起来。


  “回父王的话,确有此事,今儿个一早……”


  弘晴还真就没想到三爷会如此着紧此事,听得其问得如此之急,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去细想,一躬身,便已将今日一早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然,也就只是叙述事实而已,其中并未掺杂丝毫的个人评述。


  “原来如此,夫子,李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尽管弘晴的述说甚是平淡,可三爷却显然并不这么看,不为别的,只因他之所以能有眼下这般地位,靠的可不是圣眷,而是弘晴一向以来的出彩之表现,而今,老四也开始打龙孙这么张牌,三爷又怎可能会不紧张,只是这等紧张却着实是不好说出口来,自也就只能是语义含糊地将问题抛给了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番小王爷与弘历之争明面上争的是句读,可实则却是治国理念之争,小王爷心怀天下,既仁且明,实非弘历小儿可相提并论者,此一条,圣上心中必是有数,于王爷之大计论,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也。”


  李敏铨智算之能不算绝顶,然则说到观颜察色之能,却是天下少有的伶俐人,尽管三爷的意思表达得极为隐蔽,可李敏铨却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爷的担忧之所在,这便从旁开解了一番。


  “唔……,夫子,您怎么看?”


  李敏铨说得倒是天花乱坠,可三爷却并未因此而释怀,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放心不下,这便朝着陈老夫子一欠身,恭敬地求教道。


  “此句读本就是千古论争之焦点,大体上是见仁见智罢了,知民与不知民各有其利弊,前者利于社稷,或可有千秋之令名,然,也不乏变乱之危,后者利家国,或可保得数世平安,却终究难逃内忧外患之苦,前者行之难,非有大勇气大智慧者,不可为之,至于后者么,守成之辈耳,纵使惊艳,亦是有限。”


  陈老夫子显然是心有所感,一反往日里寡言的做派,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感慨万千地点评了一番,说得倒是分明,却并未给三爷以任何的建议。


  “知易行难,世事莫不如此,开拓与守成本就难有个稳当的调和处,就不知皇阿玛会作何想了。”


  三爷其实并不关心句读之争到底该是哪种观点正确,他忧心的是老爷子会不会下大力气去栽培弘历,会不会因此爱屋及乌地恩宠四爷,这么个心思虽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可却难不倒三爷,但见其作出一派心有戚戚焉状地感慨了一句,旋即便话锋一转,已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问出了个敏感的话题。


  “王爷过虑了,圣上既已断言小王爷得胜,其意已是不言自明了的,纵使对弘历此子有所提携,大体上也不过是为晴世子作一陪衬耳,实无足挂齿哉。”


  在这书房里的,有哪一个不是七窍玲珑心之人,三爷尽自说的个云山雾罩的,可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他才刚开了个头,弘晴等人瞬间便已洞察到了其心中的计较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弘晴身为人子,有些话不好直说,而陈老夫子是不想急着说,唯有李敏铨挂着个首席谋士的头衔,却是不得不委婉地进言了一番。


  “唔,但愿如此罢,而今朝堂好不容易才有些个平稳之气象,却又骤然多事,实是何苦来哉。”


  三爷对李敏铨的判断倒是信服的,然则心中却兀自有些不甘,不为别的,只因在三爷看来,太子一被废黜,就该他三爷入东宫了的,没地再让四爷父子出来瞎搅合,算个啥事儿来着,正因为有此想头,三爷的话里自也就满是呛人的酸气。


  “王爷若作此想,离大败也就不远了!”


  三爷那满是酸气的话一出,陈老夫子的脸立马便板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给出了个论断,当即便惊得三爷冷汗狂淌不已。


  “这,这……”


  陈老夫子的话着实是太重了些,三爷显然有些个承受不起,心慌意乱之下,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商贾买货都还须得货比三家,世家选嫡也须得比较再三,况乎大位之承续,一时得势者,未必便佳,太子前车之鉴尤在,圣上又岂会掉以轻心,王爷若是不深自警醒,盛转衰就在眼前!”


  身为座师,陈老夫子在三爷面前自是无须顾忌太多,这等当面教训的话,也就只有他方才有资格说将出来。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知错矣。”三爷到底不是愚钝之人,尽管格局偏小了些,却也不是等闲之辈,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是不会听不出个中之内涵,冷汗狂淌了一阵之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便朝着陈老夫子深深一躬,满是诚恳之意地认了错。


  第三百一十八章八旗联席会议(一)


  弘历的成名似乎极为的偶然,可在弘晴看来,却并非如此,这场突如其来的朝野大辩论看似偶然,实则是有人在背后推动,其目的么,就一个,那便是为弘历造势,这个隐蔽之手笔很明显出自高人之手,除了那位隐藏在四爷府上的邬瘸子之外,怕是没旁人能想得出这等奇诡之招数了的,明明只是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经这厮一挑,居然闹得天下哄传,这等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不能不说相当之高明。


  要说不介意,自是不可能之事,甭管是何人,被人利用了一把,都不可能毫不介怀,可真要说有多恼火么,却也不至于,概因弘晴从来就没小觑过邬思道其人,不过么,却也无惧,毕竟无论是财、权、势,又或是暗底实力,弘晴都有着绝对的优势在手,更别说还有了解朝局演化之大趋势这么个利器在手,倘若这样都会输了去,那弘晴也别夺啥嫡了,干脆买上块豆腐直接撞死得了。


  文人之间的论战尽管是激烈无比,可说到结果么,那总是不了了之,哪一方也甭想真能获得胜利,古时如此,现时也绝不会有例外,这不,持两种不同意见者纷纷扰扰地争了大半年,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据,争来吵去地折腾不休,却愣是没见个结果出来,至于弘晴这个始作俑者么,早将此事忘到了脑后,没旁的,弘晴实在是太忙了些,政务缠身之下,哪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无甚营养的文字官司。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转眼,已是康熙四十六年五月中旬,去岁远航南洋的船队顺利归来,十二艘满载各色货物之大型海船在广州虎门码头泊岸,两广总督郭世隆率各有司衙门会同海关人等以及早在四月初便已赶到了广州的钦差大臣范时捷等一干户部官员亲赴虎门码头,对船队之货物核税,经月余之盘点,十二艘大型海船共缴纳税款二十七万两千五百两银子,扣除所有成本之后,船队实际盈利多达一百二十七万七千八百余两。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范时捷、郭世隆联名奏本抵京,将远洋船队之核查情况报至御前,消息不胫而走,早就对八旗商号期盼多时的在京八旗子弟顿时全都翻腾了起来,上本请求老爷子赶紧建立八旗商号者不知其数,而三爷府上更是来访者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又怎个热闹了得。


  康熙四十六年七月初一,被一众八旗权贵们烦得受不了的老爷子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将弘晴召进了乾清宫中,一番密议之后,就八旗商号一事下了诏书,着弘晴为督办大臣,全权负责此事,并诏令八旗都统衙门予以配合行事,此诏一下,京师八旗子弟尽皆为之欢欣鼓舞,打着各种名义赶往诚亲王府打探消息者激增十数倍,生生闹得三爷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饶是三爷长袖善舞,也已是招架不住了,不得不紧着催弘晴赶紧将此事办妥了去。


  旁人都急,唯独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急,没旁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等事关社稷将来的大事,弘晴自是不想出任何的差错,除了宣布五日后在八旗都统衙门大议此事之外,旁的话一句都没有,任由一众八旗权贵们去胡乱猜测不已。


  柺棒胡同,位于地安门外东侧,巷子不大,长三十丈,宽丈余,两边皆是平房,各有三十六开间,早年本是内务府所辖之产业,闲置多年,后于康熙康熙四十二年十一月拨给八旗都统衙门,以为办公之用,虽曾简单修缮过,可依旧处处透着股朽败之气息,往日里也就是每逢十五发饷银时人多一些,否则的话,偌大的衙门里也就只有大小猫三两只在其中瞎混日子,说是满京师里最清闲的衙门也绝不为过,然则今儿个的柺棒胡同却是人山人海,不止是衙门里人满为患,便是周边街道也挤满了无数的闲散旗人,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按约定,正是弘晴到八旗衙门议事的日子,早就期盼着能从八旗商号得大利的众旗人们自是全都闻讯赶了来,愣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柺棒胡同堵得个严严实实。


  “来了,来了!”


  “好,总算是来了!

  “快让开,别挡道,让让,快让让!”


  辰时过半,噪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聚集在八旗都统衙门口的一众旗人们喧闹着,狂嚷着,自觉地让出了条道来,不多会,就见一顶八抬大轿在数百名王府侍卫的簇拥下,从地安门方向缓缓而来。


  “小的见过晴贝勒!”


  “小的给晴贝勒见礼!”


  “晴贝勒,您可算是来了!”


  ……


  八抬大轿缓缓地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衙门口处,随着一名侍卫的断喝声响起中,大轿已是稳稳地落了地,自有两名侍卫紧赶着抢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掀开了轿帘子,旋即便见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哈腰下了轿,一众围观的旗人们顿时便沸腾了起来,见礼的见礼,寒暄的寒暄,整个衙门口处顿时乱成了一团。


  得,啥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就是了!

  尽管早就对此番议事的火爆程度有所预料,可真见到了那等人山人海的架势,弘晴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暗自感慨不已,不过么,倒是没甚失态之处,也就只是笑呵呵地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却并未多言。


  “哟,晴贝勒来了,老朽给您见礼了。”


  期盼着弘晴到来的可不止是普通旗人们,八旗满、汉、蒙共计二十四位都统同样早早就在衙门口的耳房里等着了,这一见外头喧哗声大作,二十四位都统可就坐不住了,齐齐涌出了衙门,当先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大老远便朝着弘晴拱手招呼了一声,这人正是镶黄旗都统额满顺。


  按大清祖制,满、蒙、汗各有八旗,其中又以镶黄旗为最贵,正黄旗、正白旗次之,其余八旗则为下五旗,上三旗的旗主为皇帝本人,而其余八旗个有旗主统属,只是规矩是规矩,实际上皇帝本人也就只是个挂名而已,至于其余旗主么,全都安置在了盛京(今之沈阳),不奉召不得擅自离开盛京半步,各旗实际的统制官便是弘晴面前的这一大帮都统们,其中又以镶黄旗都统额满顺为最尊贵者——额满顺,镶黄旗人,其父曾是皇太极之亲卫,在开国时立有大功,受封二等公,康熙四年病故,额满顺承袭父爵,先任大内三等侍卫,后又调入丰台大营为参将,参与过破鳌拜、平三藩以及两次西征噶尔丹之战,康熙四十年七月,任镶黄旗都统至今,乃是老爷子门下最听用者之一。


  “有劳诸公久候,皆本贝勒之过也,还请海涵则个。”


  弘晴与这帮子八旗都统们并不甚熟,大多也就只是上下朝时略有寒暄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交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压根儿就瞧不起这帮子餐位素食的家伙,在弘晴看来,这帮子都统们就属于那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跟这帮家伙搞好关系也得不到太大的助益,可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去,那一准麻烦事不少,没见老爷子对这帮都统们都头疼万分的么,自是敬而远之为宜了的,不过么,此这等场合下,该虚与委蛇的,弘晴却也不会有半点的含糊,礼数周全不说,;脸上的笑容也自分外的和煦。


  “晴贝勒这是说哪的话,我等盼您可是如盼甘霖啊,先前老朽还跟老泰说叨着您呢,可可里您就到了,哈哈……,还真是巧了。”


  尽管与弘晴其实并无甚交情可言,可额满顺却是作出了副与弘晴分外亲热的样子,哈哈大笑地奉承了一句道。


  “额大人客气了,本贝勒奉旨前来办差,还请额大人以及诸公多多配合才是。”


  额满顺倒是一派的粗豪状,可弘晴却是早就知其根底,这厮可不是啥张飞似的人物,而是笑面虎一只,至于其所提到的“老泰”么,正是正白旗都统泰明阿,此人也同样是跟随老爷子日久之辈,与额满顺乃是儿女亲家,二者间的关系密切得很,这当口上,额满顺看似随意一说,其实是在暗示弘晴一个事实,那便是正黄旗与正白旗可是一体的,想的便是能多从八旗商号里捞些好处,这等用心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些,以弘晴之智商,自是一听便懂,不过么,懂归懂,弘晴却是并未加以理会,也就只是淡淡一笑,很是和煦地拱手致意了一下。


  “好说,好说,啊,晴贝勒,您里面请。”


  这一见弘晴对自个儿的暗示并无半点的反应,额满顺的眼角顿时便是一抽,可也没甚旁的表示,哈哈大笑着一摆手,让开了道路,示意弘晴先请。


  “额大人,诸公,请!”弘晴本就无心跟这帮都统们在门口多啰唣,这一见额满顺让开了道路,也没甚矫情,笑着点了点头,交待了一句场面话,便即昂首向衙门里行了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八旗联席会议(二)

  弘晴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行进了宽敞的议事大厅,也无甚矫情的谦让,径直走到了上首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摆,便即大刺刺地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一下略有些愣神的众人,一摆手,以上位者的姿态吩咐了一句道。


  “啊,好好好,坐,来,都坐,都坐。”


  这一见弘晴如此强势,额满顺的眼角不由地又是一跳,要知道八旗都统衙门可是他额满顺的主场来着,可弘晴居然反客为主了,这等架势当真令额满顺心中不爽得紧,只是再怎么不爽,额满顺也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没旁的,不说弘晴此际乃是奉旨而来,也不说弘晴乃是正牌子的龙孙贝勒,就冲着弘晴怀中揣着的“大肥肉”,额满顺也不敢在此时跟弘晴较真的,也就只能是打了个哈哈,干笑着指挥一众都统们各自落了座,旋即便有衙门里的旗丁紧赶着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茶,上等的雨前龙井,诸公的日子看来都过得不错么。”


  弘晴并未急着切入正题,而是伸手端起了茶碗,饶有兴致地品了品,笑眯眯地打趣了众人一句道。


  一干都统们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弘晴说起八旗商号之事,却没想到弘晴半晌都没提一个字,倒是一派闲扯之做派,心下里自不免都痒得难受,偏偏又不好出言催促,只得尽皆拿眼望向了额满顺。


  “晴贝勒说笑了,这可是御赐之物,我等一年也就那么斤把,也就是您来了,若不然,我等可是舍不得用的。”


  额满顺在朝多年,自是清楚面前这主儿年岁虽小,手段却是老辣异常,自不敢有丝毫的小觑之心,这一见众同僚的视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心中不禁暗骂不已,可又哪敢有甚失礼之处,也就只能是干笑了两声,胡乱地敷衍了一把。


  “哦?那本贝勒可就承情了。”


  额满顺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胡诌,不过么,弘晴也懒得说破,笑呵呵地承了情,慢条斯理地接着品茶,就是绝口不提今儿个该议的正事,没旁的,只因弘晴很清楚下头坐着的可都是一帮滚刀肉来着,过早将饵抛了出来,事情可就不甚好办了,怎么着,也得先饿这帮家伙一番,若不然,怎显得出钦差大臣的分量来着。


  “晴贝勒,时辰不早了,您看这……”


  弘晴这一品起茶来,似乎有着没完没了之趋势,一见及此,额满顺可就再也稳不住了,不得不挤出几丝僵硬的笑容,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嗯,好,那就议议罢。”


  吊胃口乃是技术活儿,要的便是让人心痒难搔,却忌吊过了头,若不然,被吊者的汹汹**可就会转变成麻木与怨恨了,这等拿捏的功夫可不是好掌握的,不过么,对于弘晴来说,却只是基本功而已,随便耍耍便成,这不,眼瞅着众人眼珠子都已开始发绿,弘晴也就没再装腔拿调,将手中的茶碗搁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笑呵呵地一抖袖子,煞是干脆地给出了答复。


  “那好,请晴贝勒明示,我等自当洗耳恭听。”


  弘晴话音一落,一众都统们顿时全都自觉不自觉地为之精神一振,一双双绿光幽幽的眼神齐刷刷地便聚焦在了弘晴身上,唯有额满顺倒是还沉得住气,笑呵呵地一拱手,道了声请。


  “这么说罢,本贝勒奉皇玛法之旨意,组建八旗商号,专一从事海外贸易,以所得之利润襄助八旗子弟之营生,此乃皇玛法之洪恩浩荡,泽被我等八旗子弟,诸公都须谨记在心才是。”


  即便已是应允了议事,然则弘晴却并不打算一上来便将底牌全都兜了出来,而是一本正经地拿着官腔,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抗了出来,冠冕堂皇地挥舞着。


  “晴贝勒所言甚是,我等皆感陛下隆恩。”


  “晴贝勒说得有理,我等岂敢忘了陛下之恩德。”


  “晴贝勒放心,我等自当谨遵陛下旨意行事,断不致有差。”


  ……


  一众八旗都统都是官场老油子了,感恩戴德的话自是都说得顺溜无比,这不,弘晴话音方才刚落,众都统们已是乱哄哄地表起了忠心来。


  “诸公之忠心,本贝勒一向是知道的,罢了,闲话少叙,这就谈正事好了,此番八旗商号初建,拟投入大型海船三十六艘,周转金一百二十一万,首年即可基本收回全部成本,次年起,每年盈利约莫白银六百万左右,五年内,陆续还有三十余艘大型海船投入运营,是时,总盈利或将达白银千万之巨,至于十年后么,这数字或许还能倍增不止,诸公对此可有甚疑问否?”


  忠心啥的压根儿就不能当饭吃,听听也就过去了,弘晴浑然就没去管众人的表忠到底有几成的真心,笑呵呵地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哄乱,一开口便为众都统们画出了个天大的馅饼。


  “嘶……”


  “唔……”


  “啊……”


  ……


  饶是一众都统们都是富贵之辈,可真听得每年千万两白银这么个天文数字般的盈利,还是尽皆被震得倒吸凉气不已。


  “晴贝勒,您所言当真?”


  额满顺到底是八旗都统之首,反应自是不慢,仅仅只是一愣,便已是回过了神来,眉头一扬,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怎么?额大人看本贝勒像是说谎的人么,嗯?”


  额满顺这么句惊喜交加的问话说起来也不过就是正常的反应罢了,可弘晴却显然不这么看,但见弘晴面色一沉,已是冷冰冰地反问道。


  “啊,晴贝勒息怒,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老朽,呵呵,老朽也就是惊讶过度罢了,实无它意,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这一见弘晴拉下了脸,额满顺不由地便吓了一跳,这才惊觉面前这主儿可不是寻常之辈,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尽管不甚惧怕,可额满顺却也不愿跟弘晴闹出啥生分来,再说了,此际八旗商号的事儿还拽在弘晴手中,额满顺心中尽管有些不爽,可还是陪着笑脸地道了歉。


  “嗯,无妨,这么说罢,八旗商号未来之盈利虽是不小,却并非全都归八旗所支配,有些事,本贝勒还须得说在前头。”


  弘晴本就只是佯怒而已,额满顺既已道了歉,他自是不会过于己甚,煞是大度地一挥手,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嗡……”


  一听弘晴此言,早已被千万两白银逗红了眼的众都统们顿时哄乱了起来,显然不想“应得”之利益被人分润了去。


  “还请晴贝勒明示,老朽等听着便是了。”


  身为八旗都统之首,额满顺的城府自是颇深,并未似下头都统们那般猴急,仅仅只是略一皱眉,便即陪着笑脸地请示了一句道。


  “很简单,这么说罢,八旗商号的船固然是本贝勒出了大头,可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也是出了力的,本贝勒自身也就罢了,断不会动八旗商号一钱银子,可两位阿哥的股份却须得保证的,唔,也不甚多,一人也就是一成股而已,此一条,皇玛法处也是准了的,再有,运营之周转金中有三成是皇玛法内库拨出,照理也该留一成利与皇玛法,然,皇玛法却有言在先,此一成利,皇玛法一文不要,留为恩赏之用,但凡八旗子弟在春演以及战事中表现出色者,皆可从中拨钱打赏,其三,商号本身运营乃至扩张也须得提留部分资本金,大体占所得盈利的一成半,如此一算,也就五成半可为各旗分配,诸公对此可有甚疑义么?”


  弘晴板着手指,跟众人细细地算了一笔账,毫不客气地便将四成半的盈利划出了分配之列,话虽是商量的语气,可其实却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傻眼了,这回全都傻眼了,不止是那些个哄闹着的都统们,便是连额满顺也愣在了当场,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有如蜡刻一般,此无他,尽管还没拿到一文钱,可一众都统们却是早就已盘算着要将商号的所有利益尽皆瓜分个彻底,私下里也早有了个不成文的约定,然则却万万没想到弘晴会来上这么一手,这简直就像是在剜众人的心头肉一般,当真是疼到了极致。


  “诸公有甚不解之处,只管说来,本贝勒自当为诸公解说个分明。”


  不用猜,弘晴也知道这帮家伙到底在想些甚子,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并未出言点破,而是满脸诚恳之色地催请了一句道。


  “这个,呵呵,既是圣上有所决断,我等自当遵循才是,只是不知所余下之五成半之利又该当如何分配,还请晴贝勒明示。”平白没了老大一大块利益,要说不心疼自然是假的,奈何弘晴都已将老爷子这面大旗扛了出来,额满顺纵使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反对,没奈何,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这便出言问起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之所在。


  第三百二十章八旗联席会议(三)


  额满顺的问话一出,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此言一出,便意味着局势已然被弘晴所主导,接下来的戏码自也就好演了的,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就此揭开底牌,而是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呵呵,晴贝勒海涵,此非老朽可言之事,还是请晴贝勒定夺,老朽等听着便好。”


  额满顺乃老奸巨猾之辈,自是不傻,尽管心中很想将这剩下的五成半利润都往自家口袋里捞了去,然则想归想,说却是不能说出口来的,当然了,要他发扬风格,将利益让与旁人,也同样没半点的可能,真要是就此接过了弘晴这么个话题,不啻于接过了个烫手的山芋,这等蠢事,额满顺理所当然地不会去干,略一愣神之下,便即玩起了太极推手。


  “嗯,诸公对此事都有些甚想头,不妨都说出来好了,集思广益么,都说说看罢。”


  论起玩太极推手,弘晴可是行家中的行家,自然不会被额满顺的恭维话所蒙蔽,也就只是淡然地一笑,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满不在乎地将问题踢给了那帮子眼珠子发绿的都统们。


  得,弘晴这话一出,满厅堂里的喘息之声顿时便大起了,一众都统们尽管都没急着开口,可一个个气息却都已是喘得急促了起来,没旁的,利益动人心啊,若是蛋糕小,大家伙倒是能礼让一下的,若是足够大,大家伙倒也能依照事先约定好的默契办了去,可这么不大不小的五成半之利却是有些个不好拿捏了,就没谁不想往自个儿口袋里多捞上一些的,只是想归想,能不能办得到却是另一回事儿,个中的博弈必然惨烈无比,大家伙都是明白人,自是都不太想去当那个出头之鸟,于是乎,厅堂里就这么诡异地冷了场。


  嗯哼,都很沉得住气么,那好啊,爷还就真不信了!


  厅堂里这么一冷场便是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愣是无一人出头分说,而弘晴却也不急,笑眯眯地端着茶碗,细细地品着茶,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心里头笃定得很,他可不相信八旗会是铁板一块,终归会有人忍不住冒出头来,真到那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启禀晴贝勒,末将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沉默复沉默,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一派死寂中,终于有人试探着问出了句话来,这人正是汉军镶黄旗都统赵宏业。


  “赵都统有话只管直说,本贝勒听着呢。”


  听得响动,弘晴循声便望了过去,这一见冒出头来的是已故大将赵良栋之三子、兵部尚书赵宏灿之弟赵宏业,心下里已是了然无比,但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和煦地回了一句道。


  “谢晴贝勒恩典,末将以为此番八旗商号之成立乃我八旗之大事也,实是圣上无双之恩泽,也是晴贝勒您之体恤,末将等自当铭记在心,永不敢忘焉,只是说到分配,末将却有些疑惑在心,且不知晴贝勒以为当以公平为贵,还是以亲疏为贵哉?”


  赵宏业能耐与官运虽远不及其父,也比不上其两位兄长(赵良栋长子赵弘灿现任兵部尚书,而次子赵宏燮去岁方才晋升为直隶总督),可毕竟是家学渊源,文武两道都还过得去,此际一番文绉绉的话说将下来,还真有那么些儒将之风度。


  呵,这老小子给咱下套呢,有意思!

  赵宏业这一问看似寻常,可实际上内里却是别有埋伏,不为别的,只因八旗中汉八旗的地位最低,可论及人数却是最多——此际的满八旗不过八十余万人丁而已,蒙八旗也仅有二十余万罢了,可汉军旗却足足有一百一十万之巨,若是按正常分配程序,汉军旗只有喝汤的份儿,肉是断然没得吃的,而若是按公平原则来分么,汉军旗无疑就要占了大便宜了,赵宏业显然打的便是这么个小算盘,此一条,以弘晴的智商自是一听便知个中之蹊跷。


  “嗯,赵大人问得好,此事确是须得慎重些才是,不知赵大人以为何者更可取呢?”


  听明白归听明白了,可弘晴却是没打算往坑里跳,一派慎重其事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轻巧地一句话便又将皮球踢回了赵宏业的脚下。


  “这个……,晴贝勒明鉴,自古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说的便是公允二字,还请晴贝勒明断则个。”


  同为八旗都统,汉军旗八人总是被欺压的对象,往日里就没少受鸟气,赵宏业可是早就受够了的,此番索性豁出去了,这便一咬牙,给出了选择之结果。


  “赵大人所言甚是,此事确须的公允才是!”


  “说得好!”


  “不错,赵大人所言,末将举双手赞成!”


  ……


  赵宏业这话一出,一众汉军旗都统们可就全都来了劲,齐齐高声附和不已,击节叫好声响成了一片,显见这些个都统们事先是有过默契的。


  “哈哈哈……,好,好一个公允,嗯,好,那一切就按着旗规来好了,如此方可确保公允不偏么。”


  汉军旗都统们这么一嚷嚷,满八旗的都统们可就坐不住了,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就见正白旗都统泰明阿哈哈大笑地开了口,只一句话,便已将汉八旗都统们的意思彻底歪曲得不成样子了。


  “嗯,老泰这话有理,就这么办了!”


  “说得好,办事么,终归是须得循章的,若不然,成何体统!”


  “不错,不错,按章办事,好,甚好!”


  ……


  有了泰明阿这么一打岔,满八旗都统们自是都不甘落后,也哄闹着叫起了好来,与汉八旗都统们显然是针尖对麦芒地干上了,唯有蒙八旗的都统们尽皆默不作声,不为别的,只因无论怎么算,蒙八旗人手都是最少的一部,地位又不是最高,就算争,也争不到太多的好处,自是乐得坐看满汉之争究竟该当如何个了局。


  “够了,都胡闹个甚!”


  满汉八旗都统们越吵越凶,到了末了,竟是有了当场武斗之趋势,而弘晴却浑然不管,任由众人吵得个不可开交,眼瞅着情形不对,额满顺可就沉不住气了,猛地一拍几子,高声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将众人的火爆吵闹给镇压了下来。


  嗯哼,这老儿威望不小么,有点意思了!


  弘晴虽是没理会满汉都统们的吵闹,只是一味低头品着茶,宛若浑然不在意似的,可实际上所有人的表现他都看在了眼中,此际一见额满顺发飙之下,满堂哄乱竟就此平息了下来,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但却并未有旁的表示,依旧是慢条斯理地低头品茶不已。


  “晴贝勒,这帮混账行子一时忘形,叫您见笑了。”


  额满顺怒目环视了一下一众面红耳赤的都统们,恨恨地咬了咬牙,但却并未再发作下去,而是深吸了口气,朝着弘晴拱了拱手,一脸赫然之色地致意了一句道。


  “无妨,有争议是好事么,俗话说得好,理不辩不明,事不论不清,诸公都是为了公事,有甚不同意见,皆可畅所欲言,本贝勒都听着呢。”


  弘晴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茶碗往几子上一搁,而后摆了摆手,很是大度地原谅了众人的失礼行为,不禁如此,话语里还隐约透着股鼓励之意味。


  “晴贝勒真乃大度之人也,老朽感佩不已啊,呵呵,只是争执一多,这事怕是不好议将下去了,不若就由晴贝勒给出个章程来,老朽等也好有个遵循之道罢,还请晴贝勒不吝赐教。”


  额满顺乃宦海老手了,到了此际,又怎会看不出弘晴这就是有意在挑动八旗内斗,心下里自是不爽得很,奈何弘晴的身份摆在那儿,却不是他额满顺可以轻易得罪了去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再次出言请求道。


  “这怕是不好罢,本贝勒来前,皇玛法可是有过交待的,说是八旗之事还须得八旗自身解决了方妥,若是稍有行差踏错,后果须不是耍的,本贝勒可当不起此责啊,额大人还是莫要为难本贝勒好了。”


  这帮子八旗都统可都是老油子了,老爷子的旨意到了此处,都不见得一准好使,都统衙门阳奉阴违的事可是干了不老少,若没有这帮老滑头们的背后怂恿,当初的**事件又怎可能闹得如此之大,弘晴可不打算跟这帮子老滑头们打嘴皮子官司的,自是乐得让他们接着去内斗个不休,正因为此,面对着额满顺满是期盼的双眼,弘晴毫无责任感地便将烫手的山芋又丢了回去。


  “晴贝勒过谦了,满朝皆知您大才无双,想必对八旗商号已是有了定见的,断不致有甚偏颇之可能,还请晴贝勒明示行止,我等也好照准行了去。”眼瞅着弘晴尽在那儿打太极拳,额满顺额头上顿时便涌起了无数的黑线,却也拿弘晴没辙,无奈之下,也只好一边飞快地朝着泰明阿使了个眼神,一边满脸诚恳之意地表态了一句道。


  第三百二十一章八旗联席会议(四)

  章程自然是有的,自打献上了八旗商号之策起,弘晴这大半年来可是没闲着,早就已将八旗商号的方方面面都已考虑清楚了,不过么,他却还是不想急着说将出来,不为别的,只因火候还未到,此时揭开底牌,压根儿就取不到一锤定音之效果,正因为此,饶是额满顺已是诚意毕现了,弘晴也就只是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两声。


  “晴贝勒请了,此番我等齐聚于此,乃奉旨配合您行事,实不敢有所逾越,还请晴贝勒给出个章程来,我等也好就此议之,若不然,徒争无益也。”


  泰明阿一向与额满顺交好,事先便已是有了默契,此际一见额满顺暗示的目光扫了过来,自不敢耽搁了去,这便从旁进言了一句道。


  “是啊,晴贝勒,您就说罢,总这么乱议下去,着实不是个事儿。”


  “泰大人说得对,我等只管配合行事,章程还须得晴贝勒定了去。”


  “不错,就是这么个理儿。”


  ……


  额满顺与泰明阿这个一唱一合之下,满八旗的众都统们自是都不甘落后,纷纷出言催请了起来,至于蒙、汉两八旗的都统们则尽皆缄默不语,只是个中的意味却是大不相同——蒙八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汉八旗却是敢怒不敢言。


  “赵大人,您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弘晴并未理会一众满八旗都统们的哄请,始终淡然地笑着,直到众人无话可说之际,这才笑眯眯地将目光投到了面色不愉的赵宏业身上,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道。


  “末将一切皆以晴贝勒马首是瞻!”


  赵宏业也是官场老手了,尽管仕途升迁远不及其两位兄长,可也绝不是等闲之辈,自是听出了弘晴话语里的暗示之所在,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喜,毫不犹豫地便出言表态道。


  “赵大人说的是,我等一切都听晴贝勒的。”


  “晴贝勒,您就吩咐罢,我等自当一体遵从。”


  “对,就是这话,一切还须得晴贝勒做主,我等断无异议。”


  ……


  能混到都统这么个高位的,自然都不是愚钝之辈,一众汉军旗都统们尽管未必似赵宏业那般心中透亮,可也能听得出弘晴对汉军旗似乎有着帮衬之意,心意大动之下,自是都不含糊,紧跟着也都表明了支持弘晴的态度。


  “嗯,那好,既然诸公都这么说了,那本贝勒也就放肆上一回好了,这么着罢,先从简单的说起罢,就八旗商号之组建来说,资金、人手、船队乃至货源皆已是不缺,唯商号构架还须得有个交代,本贝勒曾就此事上禀过皇玛法,承蒙皇玛法不弃,已是准了本贝勒之所请,今儿个便在此宣布一下好了,唔,八旗商号所有权与经营权相对**,分三个阶层,一为董事会,二为管理层,三为监事会,个中详细规则如下……,诸公对此可有甚疑义么?”


  这一得了汉八旗都统们的支持,弘晴也就不再多迁延,笑着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先将商号的构成模式道了出来。


  “晴贝勒所言之构思当真巧妙无比,只是老朽却不知这董事、监事公推又当是如何个公推法,还请晴贝勒指点迷津。”


  弘晴所言的公司运营管理模式放之后世,也不过就是常识罢了,可在这个时代,却是新颖得很,直听得一众都统们眼神发直不已,到了末了,更是乱议成了一片,只是所议尽皆乱言,浑然就没议到点子上,这可就令额满顺有些个看不下去了,假咳了两声,止住了众人的哄乱,眉头微皱地望向了弘晴,谨慎地发问道。


  “本贝勒先前说过了,董事会乃是商号的最高领导机构,但凡重大决策,均须通过董事会批准方能下发执行,正因为此,董事会之成员须得能代表八旗各部之意志,除皇玛法出任最高之董事长外,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都因有股份之故,得以加入其中,至于所剩下的六个空缺么,自当由八旗所有人等公议决出,至于究竟是何人当选,那就看最后公推的结果如何了,监事会亦然如此办理了去,如此解释,不知额大人可还满意否?”


  弘晴笑着将公推事宜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并无一丝一毫的不耐之表现。


  “唔,原来如此,只是老朽还有一点不明,且不知晴贝勒您又该在商号里任何职?”


  弘晴的解释已是说得分明无比,额满顺自是能听得懂,不过么,他关心的并不是公推的事儿,而是想搞清楚弘晴又将在商号里扮演啥角色来着。


  “本贝勒事务缠身,就不参与其事了,所有商号事宜皆由董事会管着去。”


  弘晴搞出这么个商号来,本身就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要掌控八旗,而是要将八旗绑上对外扩张的战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只要八旗商号能成立,弘晴的目标也就达到了,至于说到掌控八旗商号么,弘晴还真就没这个想法,一来是有心无力,二来么,就算弘晴想,老爷子那头也断然不会准了的,再者,有老十五兄弟俩在商号里,又有着管理层掌控在手,弘晴原也无须在商号里挂啥名号的,这会儿额满顺既是问起,弘晴自不会隐瞒,笑着便给出了答案。


  “晴贝勒如此深明大义,实我辈之楷模也,末将等感佩在心,此等构思巧妙无比,末将等岂敢有异议。”


  赵宏业先前就已打定了主意要支持弘晴,此际更是听出了公推的意义之所在,没旁的,汉军旗虽地位偏低,可胜在人数多,真要公推的话,无疑是汉军旗占了大便宜,心中自是暗喜不已,也不等额满顺有所表示,他已是慨然无比地率先表态了一句道。


  “不错,就该如此,末将附议!”


  “公推之议大佳,末将别无异议!”


  “好,此乃公允之议也,可行!”


  ……


  汉八旗都统们彼此间虽算不得和睦,可此际却是有着共同之利益,自然不会有人傻到跟赵宏业唱反调之地步,全都轰然叫好不迭。


  “晴贝勒确是大公无私之楷模,此一条,满天下人尽知也,老朽感佩久矣,今又捐出如此巨资,慷慨无双,凡我八旗子弟,皆感您之大德了,只是说到公允二字,老朽却有一浅见,唔,这么说罢,八旗虽是一体,可各旗却是各有统属,若是全体公推,恐有难把持处,不若分满蒙汉三部,各自推举可好?”


  这一见汉八旗都统们如此叫嚣,额满顺可就真的坐不住了,也不等弘晴有所表态,便已是紧赶着打岔了一句道。


  “额大人说的是,各自推举方显公允么。”


  “不错,就这么定了!”


  “该当如是!”


  ……


  额满顺这么一开腔,不止是满八旗都统们纷纷出言附和,便是连原先坐看风轻云淡的蒙八旗都统们也都跟着哄闹了起来,显见都不愿让汉八旗平白得利了去。


  “那好,就分三部各自公议,就这么定了。”


  究竟是谁进董事会,对于弘晴来说,都没啥区别,不为别的,概因只要八旗子弟们拿惯了银子,一旦八旗商号之海外利益受损,甭管谁在董事会,都难挡住八旗子弟们的群情激奋,真到那时,便是弘晴借题发挥的良机之所在,正因为此,弘晴自不会跟大多数都统们唱反调,很是爽快地便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晴贝勒果然爽快人,好,哈哈哈……”


  “嗯,此事有晴贝勒做主,当可无忧也!”


  “好,就是这么个理儿!”


  ……


  有了弘晴这么句话,满蒙八旗都统们自是心满意足得很,哪有不赶紧可着劲地拍马之理由,于是乎,满厅堂里的谄媚之辞就此响成了一片,至于汉八旗都统们么,虽不免有些失望,可也没啥怨言好说的,谁让汉八旗总是受欺压,对这等情形实也是习惯了的。


  “诸公以为可以便好,回头等公议结果出来,我等便一并联名上个本章好了,如此可成?”


  公司架构一事既已敲定,弘晴也懒得再多啰唣,这便一压手,示意众都统们噤声,而后面带微笑地客气了一句道。


  “晴贝勒请了,末将偶有一想法,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弘晴话音刚落,还没等众人发话,就见一人霍然站了起来,朝着弘晴一拱手,已是满脸诚恳之色地打岔道。


  嗯,这厮果然忍不住了,嘿,来得好!


  听得声响,弘晴循声望了过去,立马便认出了此人之来历——镶白旗都统鄂成泰,更已是猜到了这厮此际跳将出来之用心所在,心中自不免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语调温和地开口道:“鄂大人有甚事只管直说,本贝勒听着便是了。”


  “那末将就放肆了,据晴贝勒先前所言,商号之所有权与经营权乃是两分,董事会虽是我八旗在管,可商号上下却并无我八旗子弟在,监管恐有碍难之处罢,不知晴贝勒以为如何呢?”鄂成泰与其弟鄂伦岱都是八爷心腹之辈,此番可是受了八爷的密令,要在八旗商号一事上作点文章的,先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此际眼瞅着大局将定,他自是再无法稳坐不动了,这便假作一心为公状地挑出了个话头。


  第三百二十二章从善如流


  尽管明知鄂成泰此际冒将出来必然不怀好意,然则大庭广众之下,弘晴却也不能不让其开口,尽自心中不喜,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也就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启禀晴贝勒,末将也就只是个想头而已,成与不成,终归须得在座所有人等一并议了才妥,这事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呢,咱这八旗商号要组建的事儿传得满京师都是,就有‘宋记商号’的当家掌柜宋大有找到了末将门下,说是他也有意为我八旗做些事,呵呵,不瞒晴贝勒,这宋大有可是咱汉军正蓝旗人,因着机缘巧合,也就成了大内里挂上了号的皇商,专一管的便是往内务府那头送粗使瓷器。(皇宫所用之瓷器分两类,一类是皇帝与嫔妃们所用的官窑,由工部负责烧制,至于宦官宫女们用的瓷器则由皇商向内务府供货。)这么些年下来,倒是让他发了家,钱倒是有了几个,可心却是不安啊,早想着为咱八旗贡献一二,只是一直未得便罢了,今,既是八旗商号要建,老宋可是打算毁家为国了,这不,找到了末将,说是准备将‘宋记商号’的生意全都贡献出来,跟咱这八旗商号并作一块儿,嘿,这想法么,末将倒是觉得不错,就不知晴贝勒以为可行否?”


  旁人对弘晴的心狠手辣有所顾忌,可鄂成泰却显然并不怎么在意,笑呵呵地便扯了一大通,显然是打算跟弘晴唱一场对手戏了的。


  “嗯哼,宋掌柜的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这合并又是怎个合并法?若是没个计较,本贝勒却也不好说成与不成罢,鄂大人,您说呢?”


  尽管鄂成泰话语含糊得很,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这厮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不过么,却也没打算直接揭破,而是淡然一笑,慢条斯理地往下追问道。


  “晴贝勒问得好,当初末将也是这么问老宋来着,呵呵,据他所言,此番还真就只是想为咱八旗作些贡献,他名下之商号如今可值五十万两白银,愿折价三十万入股我八旗商号,也不奢求多少股份,算半成便好,只求能在商号里任个职,以其多年从商之经验,想来必可为我八旗商号之营运掌好舵,加之其又是我八旗中人,更不会有甚贪鄙之心,当可两利也,诸公以为可行否?”


  鄂成泰打了个哈哈,大刺刺地便将要求提了出来,只是此番却是不再问弘晴之意见,而是将问题抛给了一众都统们,显见是打算用众都统们的舆论压力来迫使弘晴就范了的。


  “嗯,鄂大人这话有理,难得老宋有此心意,确是不好拒绝啊。”


  “嗯,能有个咱旗人在商号里盯着,怕不是好的,我看成啊。”


  “五十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就算折三十万两,于我八旗商号也是不无小补么,应是可行。”


  ……


  鄂成泰敢在此际出招,自然是有备而来的,这不,其话音刚落,下头便已有七八名都统乱纷纷地出言附和了起来,蒙、满、汉三部都有响应者,这等声势显然不小。


  小样,跟咱玩这么手偷梁换柱的把戏,还真就美了你了!


  表态支持鄂成泰的都统已是过了三分之一,余者虽不曾开口,可点头嘉许者也不在少数,舆论之大势似乎已成,压力显然不算小,若是换了个人,只怕真就会被这等声势给压服了去,可弘晴却是并不为所动,脸上的淡笑始终不变,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鄂成泰等人表演个够。


  “晴贝勒,如今我等大体都已是有了决议,您看就这么定了可好?”


  有了一众都统们的力挺,鄂成泰自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再一看弘晴半晌无语,自以为得计,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挤兑了弘晴一句道。


  “难得宋大有其人如此识大体,不错,忠心可嘉,其既有心要为八旗做事,本贝勒岂有不欢迎之礼,只是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就宋大有其人既不曾行过船,又不曾行商天下,骤然掌舵,却是不妥,然,其拳拳报国之心又不容轻忽了去,唔,这样好了,就将其之商号列为八旗商号之分号,**经营,所得之利么,也不好太过亏待了其,本贝勒做主好了,就拿出五成来并入八旗总号,余下部分就由其自行支配也罢,就这么定了,回头本贝勒就上本皇玛法,定当给其嘉奖。”


  弘晴这大半年虽始终在忙着工部的事务,可对京中动态却是从来不曾放松过警惕的,宋大有与鄂成泰等人的私下谋算早就已被“尖刀”所侦知,对此,弘晴也早已是做好了应对之准备,此际一番话说将下来,轻轻巧巧地便将鄂成泰的逼宫化解得个彻底,不仅如此,还倒过来挤兑了鄂成泰一把。


  “这……”


  鄂成泰本以为胜券已是在握了,却万万没想到弘晴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从何辩起,当即就语塞了。


  “赵大人,您看本贝勒这建议可行否?”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目瞪口呆的鄂成泰,也没去管脸色精彩无比的额满顺,而是将话题抛给了憋不住想笑的赵宏业。


  “晴贝勒所言甚是,那宋大有既有如此之忠心,确是得好生嘉奖一番,末将对此别无异议。”


  弘晴先前既是已微露了支持汉八旗之意,这会儿赵宏业自是乐得投桃报李上一番,强忍住满腔的笑意,假作一本正经状地拱手应答了一句道。


  “嗯,额大人,您对此可有甚见教么?”


  弘晴并未就赵宏业的表态作甚评述,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又将问题抛给了额满顺,摆明了就是要额满顺在此际站队。


  “这个,唔,此事议起来颇为繁琐,不若择日再议可好?”


  额满顺乃老奸巨猾之辈,于朝中,素来持中立之态度,在没摸清老爷子的意向前,自不肯轻易便偏向哪位阿哥,此际一见弘晴与鄂成泰对上了,心中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本来还想着坐山观虎斗,却没想到弘晴一扭头便将烫手的山芋塞到了自个儿的怀里,头当即便大了几圈,只是这当口上,他不答还真就不行,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把。


  “择日?唔……”


  若是旁的时候,抓住了八爷一方的痛脚,弘晴那是断然要将八爷往死里坑了去的,然则在八旗商号一事上,弘晴却是不愿多起波折,只不过善罢甘休的言语,弘晴却是不打算自个儿来说,这便假作思索状地沉吟了起来。


  弘晴这么一沉吟,鄂成泰可就不免有些急了,真要是弘晴不依不饶地定要将“宋记商号”一口吞了下去,那鄂成泰可就真没法跟八爷交代了,奈何他先前的话已是说得太满,这当口上要想改口都已是没了可能,无奈之下,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到了沉默不语的泰明阿身上。


  “晴贝勒,末将也以为此事还是再议的好,毕竟我等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拿出个章程来,倘若分心它务,却恐时日有所迁延,万一圣上要是问起,那……”


  泰明阿与鄂成泰素来有着不错的交情,与八爷之间的关系也甚好,自是不愿坐看鄂成泰下不了台来,这一接到鄂成泰的求助之目光,倒也没迟疑,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也罢,此事便再议好了。”


  弘晴原就不愿节外生枝,此际有了台阶,自是乐得从善如流一把。


  “晴贝勒英明!”


  “晴贝勒果豪爽人也!”


  ……


  有了弘晴这么句话,那些个亲近八爷的都统们全都为之大松了口气,唯恐事情再起变化,自是得赶忙尽皆称颂不已。


  “罢了,不说这个了,本贝勒还是先说说我八旗商号所得该如何分配好了。”


  弘晴实在是懒得去听一众都统们那些个无甚营养的阿谀之辞,这便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头,神情肃然地开口道:“诸公先前都曾提及公允之原则,所言所述也皆是有理,既如此,本贝勒便放肆专断一回好了,这么着罢,商号盈利的五成半便循旧例分配,至于汉八旗所差之余额么,就让十五、十六两位阿哥发扬下风格,各取出半成,为汉八旗补齐了去,此事就这么定了,诸公可有甚异议么,嗯?”


  “晴贝勒英明,末将别无异议!”


  赵宏业求的只是能对下头的旗丁们有个交待,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无甚不满意之处,第一个便站出来表了态。


  “不错,如此分配,实是公允,末将也无异议。”


  “好,晴贝勒所言甚是,末将附议!”


  ……赵宏业这么一表态,汉八旗的都统们自是不甘落后,自是得交口称赞不已,至于满蒙八旗都统们么,虽对汉八旗此番得利不小颇有些眼红,可那钱的出处都是人弘晴掏腰包的结果,纵使再有想法,他们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胡乱分说的,自也只能是各自点头附议不已,一场原本有可能是激烈碰撞的联席会议便算是就此告了个终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令人烦恼的消息

  康熙四十六年七月十日,弘晴联名八旗都统衙门所有都统一起上了八旗商号之本章,帝阅之,以为可,商号遂就此成立,老十六以阿哥董事之名,专责商号之协调事宜,有司各部一路绿灯,所有事宜皆以最快之速度办妥;八月初九,澳门船厂再次移交大型海船十艘,旋即便投入运营之中,九月十五日,二十二艘满载各色货品之船队分别从广州、杭州出发,一路以八艘海船直奔东瀛,另一路十四艘海船远航南洋,至此,八旗商号算是正式踏上了世界的舞台。


  八旗商号的启动自然是件大事,不管是普通旗丁也好,都统也罢,对此都是津津乐道,而身为实际主持大局者的老十六更是忙得个团团转,唯独始作俑者的弘晴却是袖手旁观,自打联名上书之后,弘晴便不再理会八旗商号之事,每日里按部就班地不是上书房进学,便是泡在了工部衙门里,对外头传得个沸沸扬扬的商号之事不闻不问,要多老实,便有多老实。


  漠不关心?当然不是!八旗商号乃是到目前为止弘晴最大的一笔投资,尽管个人从中获得的利益有限得很,可意义却是重大无比,这可是弘晴扭转历史进程的最关键之所在,又岂能漠然视之,之所以明面上不去多管,只不过是怕犯了老爷子的忌罢了,可私底下么,却是没少通过老十六去体现自身的意志,尽管曲折了些,可要的便是个保险,好在诸般事宜顺遂无比,随着船队的再次出航,弘晴悬着的心也算是就此落了地,心思这才真正转到了工部事宜上,每日里早出晚归地忙碌着,虽累,可心却是瓷实着,所谓痛并快乐或许就是这么来的,这不,今儿个又是忙到天将擦黑了,方才回了府,刚进了自家小院,人都还没坐下呢,就见观雨从屏风后头探进了头来,满脸的鬼祟之色。


  “何事?”


  弘晴劳累了一天,当真是又疲又乏,这一见观雨在那儿探头探脑,登时便是好一阵的不耐,可也没发作,仅仅只是微皱着眉头,不悦地吭了一声。


  “禀小王爷,李先生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这一听弘晴声色不对,观雨自不敢稍有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弘晴跟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罢。”


  弘晴还真就没搞懂李敏铨如此急地找自己的用意何在,可也没多想,眉头一扬,便已是允了下来。


  “喳。”


  观雨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便窜出了房去,不多会,已是又陪着李敏铨从外头行了进来。


  “属下见过小王爷。”


  李敏铨恭谨地行礼问了安,但并未言明紧急求见的目的,反倒是双眼游离地左右逡巡了一番。


  “尔等全都退下。”


  这一见李敏铨神情如此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急着追问个究竟,而是一挥手,将在房中的诸般人等尽皆屏退了开去。


  “是。”


  弘晴既已下了令,雨霖等丫鬟们自不敢多有耽搁,齐齐应了诺,各自退出了房去。


  “启禀小王爷,属下得到可靠线报,大阿哥在自家后花园里魇压太子,其反迹已是毕露无遗!”


  众人方才一退下,李敏铨已是激动不已地凑前了一步,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弘晴猛然便是一个激灵,倒不是被这消息本身所震慑,而是想到了个中之蹊跷,没旁的,大阿哥魇压太子的事儿,弘晴前世便已知根底,更清楚此事便是三爷告的御状,最终导致大阿哥被圈禁在上驷院中,唯一不清楚的是这消息到底是怎生传到了三爷的耳中——三爷手中确实有股暗底势力,个中也确实有几名江湖高手在,可总体规模却是小得可怜,能量着实不大,按理来说,断无可能查到大阿哥那等隐蔽至极的小动作,巧合二字怕是难以解释得通,如此一来,个中之蹊跷怕是没那么简单了的。


  “小王爷,此事千正万确,属下已派人暗中去查过了那为大阿哥作法的方士,另,大阿哥府上的内应也传回了准确消息,两相对照之下,当不致有所闪失。”


  李敏铨并不清楚弘晴心中究竟在想些甚子,误以为弘晴是在怀疑消息的可靠性,这便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消息理应不假,本贝勒只是奇怪这消息的源头究竟是从何处而来的。”


  只一听李敏铨这般说法,弘晴便知其误会了自己的想法,可也没多解释,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是何明达传回的消息,据其所言,是偶然听到那为大阿哥作法的方士酒后狂言,因兹事体大,在不知真假的情况下,并不敢断言其实,也就只是姑且一试地报到了属下处,属下以为此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就派了人手去探个虚实,果然有所发现。”


  弘晴有问,李敏铨自是不敢有所怠慢,紧赶着便将前因后果细细地道了出来。


  “何明达?唔……,此事先压着,本贝勒须得好生想想再做定夺。”


  何明达乃是三爷早年从民间收罗来的江湖好手之一,在诚亲王府里也算是有数的高手,其为人颇有些孤僻,素喜独来独往,弘晴与其并无太多的交集,对此人的品性也不是很了解,倒也谈不上怀疑其之忠诚,只是总觉得此事的曝光未免太过巧合了些,可真要说内里有啥不对的话,一时半会还真就找不出甚破绽来的,眉头紧锁地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压上一压。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李敏铨顿时便愣在了当场,嘴角嚅动着,似有欲言状,可却又迟疑着没敢直接说将出来。


  “有话直说。”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看李敏铨的脸色,立马便知事情怕是还有旁的变化,这便不耐地一皱眉,声线阴冷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好叫小王爷得知,属下一时嘴快,已是将此事报到了王爷处,这……”


  眼瞅着弘晴面色不愉,李敏铨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老脸一红,赶忙出言解释道。


  “嗯……”


  对于李敏铨这等贪功的表现,弘晴自是不满得很,只是事情都已发生了,就算将李敏铨臭骂上一通也于事无补,再说了,此事到底有没有埋伏在内,弘晴此际也不敢下一个肯定的判断,自也就不好出言责备于其。


  “小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事既是不假,当可资大用也,纵使此际按兵不动,将来应景儿抛将出来,或可得奇效也。”


  李敏铨观颜察色的能力一流,一经发现弘晴对自个儿的表现有所不满,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发虚,唯恐弘晴见怪,眼珠子狂转了几下之后,陪着小心地进言了一番。


  应景儿抛出?嘿,前世那会儿三爷不就是这么干的么,结果如何?还不是平白作了小人!


  李敏铨这等建议一出,弘晴立马便联系到了前世那会儿所知的事情变化,对于这等伤人又伤己的蠢事着实是很不感冒,不为别的,只因老爷子要的是诸子去争功绩,而不是彼此拆台,更别说下死手去整彼此了,倘若是臣下揭发大阿哥的大逆不道,那可能会是大功一件,可出手的人是阿哥的话,那一准是害人又害己,没地招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这显然不是啥好事来着,问题是三爷格局偏小,真就未必能算计得到这等弯弯绕,要想说服其,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这,才是弘晴为之头疼不已的根本之所在,没法子,前世的经历乃是弘晴最大的隐秘,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启禀小王爷,墨雨来了,说是王爷请您与李先生一并到书房议事。”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往往还真就来什么,这不,弘晴都还没就此事考虑清楚呢,就见观雨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让墨雨这就去回个话,就说本贝勒即刻便到。”尽管观雨并不曾提到三爷相招的用意何在,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三爷十有**就是打算议议李敏铨所整来的这么个消息,头不禁便有些疼了起来,只是三爷既是有召,不去显然是不成的,没奈何,弘晴也就只能是先使了个缓兵之计,将观雨打发了出去,他自己却是低头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脑筋就此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彼此算计(一)


  三爷有召,可以拖延,却断不能不去,弘晴自不敢耽搁过久,交待了李敏铨一番之后,便匆匆赶到了内院书房,方才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高坐上首的三爷满脸的喜色,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但却不敢失了礼数,紧赶着抢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三爷的心情显然很好,叫起的声音也自格外的和煦。


  “谢父王隆恩。”


  弘晴城府深,尽自心思重重,却断不会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依着礼数谢了一声,便即起了身,垂首而立,一派恭听训示之状。


  “嗯,都坐罢。”


  三爷显然对弘晴的表现相当的满意,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一压手,示意弘晴与李敏铨各自落座。


  “谢父王赐座。”


  弘晴恭谨地谢了一声,走到下首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微欠着身,等着三爷道出今儿个议事的主题之所在。


  “今儿个皇阿玛已是下了旨意,明春将至热河行猎,大会蒙古诸王,此盛举也,本王受命总揽相关事宜,接下来怕是有的忙了。”


  帝驾出巡乃是大事,会盟蒙古诸王更是大事中的大事,能在这等盛典中总揽主持事宜,显然是件极其荣耀的事儿,三爷自没理由不为之心情振奋,此际说将出来,自得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几不加掩饰。


  果然要开始了!


  一听三爷说到热河行猎,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凛,瞬间便想起了前世那个时空的废太子一事,一时间竟忘了要出言恭贺一下三爷。


  “恭喜王爷得此重任,属下等自当竭力效劳,以确保万无一失。”


  弘晴这么一不开腔,而陈老夫子又照例是不会去阿谀三爷的,场面自不免有些冷,李敏铨见状,自是得赶忙出言奉承上一番。


  “嗯,子诚这话,本王信得过。”


  三爷显然是注意到了弘晴的心不在焉,自不免有些诧异,可也没多想,也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嘉许了李敏铨一句道。


  “关外行猎?嘿,当真是个好所在。”


  三爷话音方才刚落,陈老夫子已是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道。


  “夫子,您这是……”


  一听陈老夫子此言蹊跷,三爷的笑脸不由地便是一僵,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东宫要易主了!”


  陈老夫子并未卖啥关子,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


  “啊,这……”


  陈老夫子此言一出,三爷顿时便傻了眼,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出关行猎与废太子究竟有甚关联可言,当即便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夫子所言应该不假,如今诸王已封,基本盘面已固,加之八旗商号也已成立,八旗子弟人心企稳,若是要换太子,确是最佳之时机,于热河这等场所换太子,一来可免社稷动荡,二来也可确保太子无反扑之能,确是绝妙好手!”


  李敏铨虽也不曾想到过行猎关外与废黜太子之间的联系,可毕竟也算是智者,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他自也就能算到了个中之变化,精神一振之下,话便滔滔不绝地脱口而出了。


  “呼……,既如此,本王当如何应对为妥,还请夫子与先生指点迷津。”


  三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被陈老夫子的判断震惊得目瞪口呆不已,可很快便已是回过了神来,长出了口大气之后,心思已是转到了如何应变之上,话虽说得尚算平稳,可微红的脸色却已是暴露出了三爷的内心想法,此无他,三爷心动了,这就打算趁此东风一举登顶了。


  “此天赐良机也,以王爷之圣眷,当是直上青宫之不二人选,当竭力一争,天赐弗取,不详!”


  李敏铨实际效忠的人虽说不是三爷,而是弘晴,可在他看来,三爷能上位,对弘晴来说,绝对是好事一桩,于他本人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自是没理由不可着劲地附和上一番。


  “嗯,话虽是如此,可世事难料啊,本王虽不自弃,却也难言必胜,此事终归须得好生筹划了去方好。”


  三爷这些年来拼死拼活地干着事儿,为的不就是能早日登上太子之位么,又何须李敏铨来鼓动,三爷的心火早就汹汹而燃了的,也就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表现得太过热切罢了,言语间虽是在感慨着夺嫡之路的不易,可内里却满是当仁不让之意味。


  “王爷无须过虑,今上乃圣明之君也,自不会忘了王爷之大功,只消稳稳行了去,自可确保大局无虞。”


  若是没有弘晴的事先交待,值此三爷心火正旺之际,李敏铨绝对是会火上浇油地来上一把,非得将三爷彻底鼓动起来不可,可有了弘晴的事先叮咛,他自是不敢如此孟浪行事,也就只是谨慎地建言了一句道。


  “嗯?这……”


  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就在午后,李敏铨还曾拿着大阿哥的阴暗勾当说事,极力怂恿三爷坑大阿哥一把,可眼下居然就这么改了口,当真令三爷很有些个转不过弯来的。


  “王爷明鉴,太子失位已成定局,所差者,不外是如何失位罢了,此一条,想来不止我等能看出,四爷、八爷那头想必也定会有所觉,所谓墙倒众人推,以那两位的性子,自不可能无动于衷,必定会有相关之埋伏,原本就无须王爷再多行上这么一手的,至于其它阿哥么,就算有心谋划,也无甚能为可言,实不足挂齿也,再,以陛下之圣明,眼中实难容沙子,倘若盲动,恐无益而有害焉,此不可不察也。”


  论及智算,李敏铨自是比不上陈老夫子,也比不上弘晴,可说到口才,却是相当之了得,这不,弘晴也不过就是在来前匆匆提点了其几句,被他这么一发挥,还真就说得个头头是道的。


  “唔,那老大之事又当何如之?”


  尽管李敏铨已将话说得如此之透了,然则三爷显然还是不觉得踏实,只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这便将大阿哥之事搬了出来。


  “王爷明鉴,倘若陛下尚未有废黜太子之意,拿大阿哥一事出来勾当,或许能得利,然,眼下却正值关键时候,节外生枝恐非圣意所向也,且,圣上废太子乃不得已而为之,非为亲情故,实是为我大清社稷之承续,纵使下了狠手,心中必有不忍之情,此时只宜静观其变,切不可有急切之表现,似大阿哥魇压太子这等隐晦之事由,一旦揭穿,大阿哥固然没个下场,可出首之人却也难免被圣上迁怒,实非智者所应为也。”


  李敏铨的口才当真不是盖的,哪怕是出尔反尔地掀翻了他自己不久前的策略,也能说得个圆滑无比,分析起事由来,还真蛮像是一回事的。


  “嗯,先生之意是对此事置之不理么?”


  三爷到底还是不甘心,没旁的,在暗底势力上,三爷可是没少花心血,大量的人力物力之付出,好不容易才见了成效,自是不怎么情愿这么丁点的成果都落到了空处,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道。


  “王爷误会了,此利刃也,岂可闲置哉,只是王爷万不可持刀,须得好生规划一番,借刀杀人可也。”


  李敏铨自信地一笑,给出了条建议。


  “先生之意是……”


  自古以来,立太子不是立嫡便是立长,而今,太子乃是唯一的嫡子,他既是被废,身为长子的大阿哥显然是有着上位的机会的,而其也确实有着这等之野心,哪怕三爷其实并不怎么将粗鄙无能的大阿哥放在眼中,可也不能不防,若是能借刀杀人地干掉大阿哥,三爷自是乐意得很,对李敏铨的建议自也就大为的感兴趣,只是对于该借谁的手去做这等阴暗之事,三爷一时间也没能琢磨个分明,索性便将问题丢还给了李敏铨。


  “而今太子被废在即,逐鹿者虽多,可真能有望者,当以王爷为先,八爷次之,四爷再次之,个中,王爷得圣心,八爷得人望,而四爷么,却是胜在勤勉敢为,王爷既须以稳为主,那手足相残之事便断不可为也,所能借力者,无外乎就四爷与八爷两方,至于究竟该借何人之力,却须得好生商榷一二,属下以为借八爷之手行事或许更佳,其理由有三,一者,八爷人脉广,事由要传到其耳中较为容易;其二,八爷那头阿哥不少,又都是敢挑事之辈,不虞事端不起;其三,八爷乃王爷上位之最大敌手,能令其更失帝心,实是大佳之事也,故,属下以为当如是者,还请王爷明断则个。”


  李敏铨早就已得了弘晴之提点,回答起三爷的疑问来,自是说得个条理清晰无比,直听得三爷连连颔首不已。


  “夫子以为此策如何哉?”


  三爷虽已是心动无比,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直接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其事地朝着默然不语的陈老夫子拱了拱手,言语诚恳地问策道。


  “可行。”


  陈老夫子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饶有深意地看了弘晴一眼,显然是猜到了李敏铨这番谋划又是出自弘晴之手笔,不过么,却并未点破,仅仅只是语气淡然地给出了答复。


  “好,那就这么定了!”三爷本就心已动,这一见陈老夫子也别无异议,自是再无疑虑,兴奋无已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三百二十五章彼此算计(二)

  议事既毕,尚未用膳的三爷兴致虽高,可到底架不住腹中空空,又坚持着议了一阵子细节之后,终于是扛不住了,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即匆匆去了主院,而李敏铨也没久留,唯独老夫子却是并不曾离去,将弘晴唤到了近前,眉头微皱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师尊的话,确是如此,概因徒儿怀疑大阿哥魇压太子一事之所以传到了我方,其内因断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其中恐是有诈,故此,徒儿这才会想试探一下八叔那头的动静,倘若不是八叔所为,那便有可能是四叔在其中搅事,然,不管其中是否有蹊跷,于徒儿看来,出首之事都不当是父王所应为也。”


  弘晴之所以敢提出以稳为主的策略,自是有着相当的把握在,只不过这等把握并未完全是出自分析,而是出自前世的经历,只是这等隐秘之事却是断然无法宣之于口的,弘晴也就只能是就事论事地解说了一通。


  “嗯,此事确有蹊跷,若论可能性,或许四爷要高出不少,确须得谨慎行了去方可。”


  陈老夫子原本就对李敏铨转述的论断相当的赞同,此际再听弘晴如此解释,自是更为了然了几分,但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谨慎地给出了个论断。


  “徒儿也是这般认为的,四叔那人鹰视狼顾,兼之又有阴狠之邬思道为辅,确是不容小觑,再者,四叔眼下处于劣势,若无非常手段,恐难有扳回局面之可能,从此一条看来,其兵行险招的可能性居高,一旦我阿玛真行了出首之事,十有**会寒了皇玛法之心,其患无穷也,而四叔则可趁势而起,此恐便是四叔如此行事之根由所在。”


  弘晴先前议事时并不曾发言,可脑筋却是始终在高速运转着,早已对局势有了个大致的判断,只是兀自不敢完全肯定罢了,此际一听老夫子也这么说,心中的想法自也就更坚定了几分。


  “借刀杀人之策固然不错,然,刀有两刃,一不小心便是伤人不成终伤己,小王爷对此可有甚定算否?”


  尽管明知道弘晴敢提出借刀杀人之策,必定已是有了周全的思考,然则事关重大,陈老夫子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这便不甚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师尊的话,此事说来并不难,一是稳住何明达其人,不使消息外泄,至于其二么,不瞒师尊,徒儿在十四叔府上布有数着暗手,或可一试,只是能否奏效却尚难逆料,纵使不能,却也无妨,但消父王这头不出岔子,便可确保无虞。”


  在弘晴看来,急于登顶的老八一旦得知了大阿哥的不轨之举,断不会置之不理,只是八爷会如何利用此消息么,弘晴却是不敢断言有十分的把握,此际回答起陈老夫子的问话来,自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嗯,那就姑且一试好了。”


  陈老夫子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并未发现有甚不妥之处,自也就点头应允了下来。


  “是,徒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一见陈老夫子已是同意了自个儿的策略,弘晴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便躬身应了诺……


  “呵,小王输了。”


  天色已黑,宽敞的王府书房中,数枝烛台忽明忽暗地燃着,一身青衣的四爷面对着已到了中局的棋盘,眉头紧锁地苦思不已,握在手指间的白子迟迟无法落下,末了,更是苦笑一声,伸手搅乱了棋局,干脆地认输了事。


  “王爷心乱了。”


  端坐在四爷对面的邬思道压根儿就没去看棋盘,也没在意棋局的输赢,实际上,就四爷那等可怜到极点的棋力,邬思道便是闭着眼也能轻松赢下来,之所以陪着四爷下棋,其实不过是闲来无事,当个乐子罢了,此际一见四爷如此轻易地便认了负,邬思道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不甚客气地点评了一句道。


  “嗯……”


  四爷并未否认邬思道的点评,仅仅只是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内里满是烦躁之意味,此无他,眼下的朝局越来越是平稳,平稳得连点浪花都没有,太子日益边缘化的同时,三爷在朝中的地位却显得越来越稳固,与此同时,原本就势大的八爷之实力也在高速膨胀着,这等局面之下,四爷实在是看不到有甚异军突起的良机,心下里又怎能不为之烦躁不已的。


  “呵。”


  尽管四爷并未明言,可邬思道却是很清楚四爷究竟在想些甚子,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出言开解,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内里的讥讽之意味虽不算太过浓烈,可也算是颇为清晰了的。


  “先生,皇阿玛今儿个可是下了口谕,说是要行猎热河,这好端端地,跑关外去作甚?”


  四爷显然是听出了邬思道笑声里的讥讽之意味,老脸不禁为之一红,可又不愿就此辩白,这便赶忙转开了话题。


  “四爷以为这是在作甚来着?”


  一听四爷如此说法,邬思道的眼中立马便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唔,或许是因策妄阿拉布坦近来屡屡猖獗行事,须得有所震慑之故罢。”


  四爷原就不过是没话找话说罢了,被邬思道这么一反问,当即便有些个语塞,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个不甚肯定的答案来。


  “四爷能想到此点,亦可算是守成之人了。”


  四爷这话一出,邬思道的嘴角边立马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似褒实贬地刺了四爷一把。


  “嗯,莫非先生以为个中别有隐情不成?”


  四爷从来都不是好脾气之人,接二连三地被邬思道讥讽,心中自不免有些个不爽,只是四爷城府深,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这般眉头一皱,有些个不信地发问道。


  “关外,好地方啊,无论发生何事,于社稷之影响都小到了极致,甚好,甚好。”


  四爷这么一问,邬思道嘴角边的讥讽之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但并未揭破个中之蹊跷,而是冷笑着说了句阴森森的话语。


  “嗯?先生之意是……”


  邬思道的话都已是暗示到了这般地步,四爷自不会听不出内里的古怪,脸色瞬间变精彩了起来,只是一时间尚不敢肯定这么个令人震撼无比的信息,惊疑不定之下,也就只问出了半截子的试探之话语。


  “呵,这有何难猜的,而今朝局已稳,八旗也已定,自是该到了东宫易主的时候了,难不成陛下还真能容忍太子铤而走险不成?”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无甚顾忌地便道破了关外一行的内涵之所在。


  “呼……,若如此,那……”


  四爷心中本就有所怀疑,此际一听邬思道说得如此明确,自是不疑有它,心中当即便是百味杂陈——废黜太子固然是四爷所愿,可他自己能不能借此上位么,却实在是难说得很,不为别的,只因他眼下正处在最尴尬的局面之下,论人脉,远不及八爷来得势大,论圣眷乃至功业,也比不得三爷那般威风赫赫,就算比个人勇武,他也没大阿哥那等战功卓著,说起来不过就是一普通王爷而已,无论怎么排,似乎都轮不到他四爷去入主东宫,这等情形之下,四爷实在是有些个高兴不起来。


  “王爷可是怕了么?”


  邬思道乃当今有数之智者,哪怕四爷这问话有头没尾,可他还是一听便知四爷到底想问些甚,但却并未急着解说,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四爷好一阵之后,方才以调侃的口吻问了一句道。


  “本王行得正,自不怕影子歪,有甚可怕的。”


  四爷显然有些个吃不消邬思道的连番讥诮,脸色不免就此难看了起来,重重地喘了口粗气,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不怕便好,自古太子被废,从来都是群雄逐鹿之时,若是为帝昏庸者,自是势大者得其位,奈何今上乃圣明之君也,眼中岂能容得沙子,从此一条来说,八爷若是打算以势逼宫,必遭圣上之迎头痛击,可惜啊,此一条,八爷就算是看得出来,他也无旁的路可走,概因三爷圣眷实是太隆了些,加之又有其子弘晴为辅,此非八爷可以力敌者,他要上位,便须得走强势逼宫之路,此形势所然也,如此一来,陛下必起疑惧之心,八爷不单上不得位,反倒要遭重挫,必败无地也!”


  这一见四爷的忍耐已到了极限,邬思道倒是没再出言调侃,也没卖甚关子,语调轻松地解释了一番,轻描淡写间,已是判了八爷的死刑。


  “嗯,此一条怕真就似先生所言,老八算计过多,却误了自家性命,当真是自作孽,天不容也,只是老三……”四爷细细地想了想,便已知邬思道的判断与事实当无甚差别,就算有,那也不过是细微而已,自也就此安心了些,可一想到赫赫威名的三爷,四爷的心却又不淡定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彼此算计(三)

  说到了三爷,邬思道的脸色也就此稍稍肃然了起来,再无先前那等指点江山之轻松,不过么,却也并未表现得太过担心,但见其哂然一笑,已是道明了三爷领先一步的根由之所在。


  “哦?先生可是有了应对之策么?”


  相较于八爷来说,四爷对三爷的警惕心自是更高了几分,怕的便是难以撼动三爷之优势,此际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精神立马为之一振,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嗯,某倒是有一策,然,能否真见奇效,却尚难逆料也。”


  邬思道点了点头,但并未急着说出策略,而是谨慎地先给出了个不甚肯定的结论。


  “小王愚鲁,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四爷怕的便是不能没法子扳倒三爷,可为了自身之大业,哪怕希望再渺茫,四爷也断然不会放弃一试,此际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兴致顿时大起了,这便正容朝着邬思道一拱手,言语恳切地求教道。


  “我朝以仁孝治国,今上更是每每提及于此,若欲败三爷,就须得从此着手,方能得一线之胜机。”


  邬思道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声线阴沉地述说着。


  “嗯,该是这个理儿,只是计将安出焉?”


  四爷思索了片刻,也觉得这事儿还真就只能这么办了去,毕竟三爷眼下的功业实在是太过显赫了些,四爷自忖便是全力以赴,也难有超越之可能,唯有于小处着手,方能阴三爷一把,有鉴于此,自是不会反对邬思道的提议。


  “好叫王爷得知,某已着人将大阿哥魇压太子一事泄于了三爷。”


  邬思道眉头一杨,不紧不慢地点了一句道。


  “啊,什么?这……”


  大阿哥一事乃是四爷手下“血滴子”费尽了周折才打探来的消息,为的便是应景儿抛将出来,以取功业的,却万万没想到邬思道会擅自将此事泄露给三爷,这可真就令四爷有些个吃不住劲了,惊诧万分地便失了声。


  “怎么?王爷舍不得这等奇功么?”


  一见四爷激动若此,邬思道立马便冷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讥讽了四爷一句道。


  “小王,唔,小王不知先生此举何意,还请明言则个。”


  四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对邬思道此举实在是有些个恼火在心,然则在没搞清邬思道的用意所在之前,倒也没急着发火,而是慎重其事地再次朝着邬思道拱了拱手,不解地发问道。


  “嘿,今上者,圣明之君也,能容得诸子竞功业,却断难容得彼此下死手,四爷若是真将大阿哥一事禀了上去,明面上或许能得功,实则已是彻底恶了圣上之心,必死无地也,此一条,四爷若是不能牢记在心,就遑论将来如何了。”


  邬思道瞥了四爷一眼,不甚客气地教训了四爷一番。


  “原来如此,小王受教了,就不知老三得知此消息后,会否真献于御前,若不如此,又当何如之?”


  四爷将邬思道的话细细地咀嚼了一番,心下里已是了然,自是不会再纠缠于功劳之得失,这便点了点头,接着往下细问道。


  “五五之数罢,以三爷之心胸,断难看出个中之蹊跷,然,其府中亦不乏高人,能否看破此番设计却是不好断言了的。”


  邬思道虽自信,却并不自负,对于四爷的疑问,也没敢打甚包票,仅仅只是给出了个谨慎的判断。


  “啊,这……”


  四爷本来是抱有极大的希望的,可一听邬思道言及只有五成可能性,失落自是难免,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说啥才是了。


  “王爷很失望么?”


  这一见四爷失落如此,邬思道嘴角边的讥诮之色立马便更浓了几分,不咸不淡地发问了一句道。


  “先生见笑了,小王只是,唔,只是……”


  被邬思道这么一调侃,四爷的老脸不由地便是一红,有心想要辩解一番,可话到了口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嘿,消息到了三爷处,不管他如何处置,那都是一烫手的山芋,应景儿抛将出来,三爷纵使浑身是嘴,也未见得便能说得个清楚。”


  邬思道森冷地一笑,自信满满地给了四爷一颗定心丸。


  “哦,此话怎讲?”


  四爷愁的是无法害到三爷,此际一听邬思道说得如此自信,兴致顿时便大起了,顾不得去计较邬思道的态度如何,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四爷莫急,且听邬某细细道来,三爷得此消息,无外乎三个选择罢了,其一么,便是自行上本章,弹劾大阿哥,然,断不会在太子被废前动手,真要动,也该是在太子被废之后,以之来扳倒大阿哥,如此一来,必恶了圣上之心,所谓伤人伤己便是如此,此一条,于王爷来说,确是最佳之结果,只是成功之把握不大;至于其二么,便是置之不理,看似稳妥了,实则已是埋下了祸根;其三么,三爷或许会设计将此事泄露于八爷一方,以此来构陷八爷,如此行事,看似高明无比,其实么,已是落了下乘,某自有计应对之!”


  邬思道没急着说出谋算好的计划,而是先行分析了一下三爷的可能之反应。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这谋算又当是何如哉?”


  听完了邬思道的分析,四爷心中大定之余,好奇心自是更盛了几分,也没去细想,迫不及待地便追问起谋算之策来。


  “此事说来也并不复杂,当……,若如此,或可令三爷自顾不暇矣!”


  邬思道这回没再多买关子,自信地一笑,细细地将所思之谋算一一道了出来。


  “先生高明,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邬思道的谋算之策一出,四爷的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霍然而起,一击掌,已是兴奋无比地嚷了一嗓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子似乎对行猎热河极为的热衷,昨儿个方才下了口谕,今日一早便已是正式下了明诏,公告天下,将定于二月初一离京前往热河,诏令三爷总揽相关筹备事宜,并诏令蒙古诸部是时云集甫田猎场,以猎会盟。


  此诏一下,满朝文武热议连连,没旁的,能得伴驾出巡乃是天大的荣幸,五品官以上是无须发愁的,总归能有个随驾的份儿,可那些个不上不下的官儿们就说不准了,为能挤进此行之队列中,为之奔走求告者不在少数,不说三爷那头热闹得紧,便是猫在工部里的弘晴也没少被那些个热衷得过头的官吏们骚扰得够呛,偏生还真不好跟这帮中低级官员们发脾气的,没奈何,弘晴也就只好惹不得,躲了去,早早便打道回了府,这才刚在府门处落了轿,就见陈思泽已在照壁前恭候着了。


  府门外人多眼杂,弘晴并未与陈思泽打招呼,只是交待李敏行将其带入“翠山居”的书房,而他自己则是缓步行进了府门之中,一路向自家小院行了去。


  “属下参见小王爷。”


  弘晴进了书房没多会,陈思泽便由李敏行陪着也到了,这一见弘晴正高坐上首,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子松(陈思泽的字)不必多礼,且平身好了。”


  弘晴自是清楚陈思泽在此际赶了来,必定是有要务要禀,但并未急着追问,而是甚为和煦地虚虚一抬手,客气地叫了起。


  “谢小王爷隆恩,属下已照您之吩咐,动用了十四爷府上的那几枚棋子,事已告成。”


  陈思泽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也没多耽搁,直截了当地便将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那便好,子松办事,本贝勒是信得过的。”


  这一听陈思泽如此说法,弘晴心中牵挂着的心思已是消解了大半,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嘉许了陈思泽一句道。


  “能为小王爷效劳,实属下之荣幸也。”


  面对着弘晴的嘉许,陈思泽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逊谢不已。


  “嗯,还有一事也须得子松好生谋划一番的,这么说罢,父王手下有一江湖好手,姓何,双字明达,本贝勒怀疑此人背景不简单,尔且从外围查验一下此人之底细,切记小心,非万不得已,不可惊动此人,尔这就去办罢。”


  大变在即,弘晴还有着不少处地儿尚未看透,此际自是无心与陈思泽多扯闲话,也就只是简单地将任务交待了下去。


  “喳!”


  弘晴既是有了明确指令,陈思泽自不敢大意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敏行,尔且吩咐下去,让下头人等多留意何明达其人,一旦发现此人有不轨之迹象,可当即拿下,不必请示。”


  尽管先前才刚交待过陈思泽去调查何明达的底细,可弘晴却还是有些个放心不下,待得陈思泽去后,弘晴沉吟着又给李敏行下了道密令。


  “喳!”


  李敏行并不了解内情,不过么,对于弘晴的命令,向来是不打丝毫的折扣,应答起来,自也就干脆利落得很。


  “嗯,那便好,尔这就去安排好了。”弘晴没再多啰唣,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将李敏行也打发了开去,他自己却是眉头微皱地在书房里沉思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彼此算计(四)

  月上三竿,天其实并不算晚,可架不住老十性子躁,这才在西花厅里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是老大的不耐,没好气地便骂了一嗓子。


  “嘿,好你个十哥,小弟一不在,就尽编排小弟的不是,得,这回可是被小弟逮了个正着了,待会不拿酒灌倒十哥,这事儿就不算完。”


  老十这话音才刚落,厅外就响起了老十四爽朗的笑骂之声,旋即便见一身白袍的老十四已是施施然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呵,今儿个还真就邪门了,正说曹操呢,曹操可可里就到了,得,老十四,你小子也甭抱怨了,让哥几个这么等着你,总归是你的不是罢?当得自罚三碗!”


  老十素来皮厚,哪怕被人抓了个现场,嘴却还是硬的,不单不服软,反倒是嘻嘻哈哈地倒打了一耙。


  “得,小弟也不跟你辩,嘿,小弟今儿个来得是迟了些,可迟得有理,不瞒诸位哥哥,小弟今儿个还真就得了一天大的消息,说将出来,一准让诸位哥哥吃上一惊的。”


  老十四素来与老十笑骂惯了的,自不会真跟老十计较到底,打了个哈哈,也就将此事揭了过去,缓步行到了几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伸手摸了摸下巴,很是得意地宣布了一句道。


  “好你个老十四,有甚屁话就赶紧说,卖甚关子,没地讨打不是?”


  这一见老十四又得意地卖起了关子,老十当即便不乐意了,伸手敲了下老十四的脑袋,没好气地埋汰道。


  “别打,小弟说还不成么,嘿,好叫诸位哥哥得知,小弟今儿个侦知了老大那厮一桩隐秘,嘿,若不是为了查证个虚实,也不致于来得如此之迟。”


  老十四显然很得意自己所打探到的消息,口中喊着别打,可关子却还是照卖不误。


  “嗯,老大那浑人又整出了甚幺蛾子?老十四且说来听听。”


  这一听事关大阿哥,原本仅仅只是看热闹的老九显然来了兴致,这便从旁发问了一句道,至于八爷么,虽不曾开口,可望向老十四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探询之色,唯独陆纯彦却是不为所动,依旧默然无语地端坐在一旁。


  “这事儿是这样的,小弟府上有个江湖上打混手下,人脉素广,三教九流的,都识得不少,今儿个一早就跑来找小弟,说是偶然从一江湖术士口中得知了老大的一桩秘闻,据说老大那厮在自家后院里扎纸人,埋命格,魇压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小弟一闻及此,自不敢大意了去,这就紧着加派人手,悄悄地查探了一下,嘿,还真就有这么回事儿!”


  说起今儿个所得之消息,老十四当真是得意得很,摇头晃脑地扯了一大通,声情并茂不已。


  “哈,老大那厮虚头巴脑地整蛊这么些狗屁玩意儿,还真以为太子倒了就能轮到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就他那熊样,还想着要进东宫,当真蠢货一个!”


  一听老十四这话,老十不由地便乐了,大嘴一咧,厥词便就此喷薄而出了。


  “此事当真?”


  老九到底是个谨慎人,并未附和老十的胡诌之言,而是眼露奇光地看着老十四,神情慎重地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若非为了证实此事,小弟今儿个也不会到得如此之晚,嘿,不瞒九哥,小弟已派人盯住了那为老大魇压的术士,真要动手,一拿一个准!”


  老十四一击掌,自信满满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八哥,若老十四所言无虚,此事倒是有可操持处,若能善加利用,一场大功唾手可得矣!”


  眼瞅着老十四说得如此之自信,老九自也就不疑有它,眼珠子一转,已是朝着神情变幻不定的八爷一拱手,语带激动之意地建议道。


  “嗯,先生如何看此事?”


  既是有了确凿证据,八爷自不会不心动,只不过心动归心动,八爷并未急着表态,而是谨慎地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春暖鸭先知,大阿哥这是笨鸟先飞了。”


  陆纯彦并未就诸位阿哥所言加以评述,而是意味深长地点了一句道。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陆纯彦这话颇为蹊跷,八爷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凝,狐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此无他,太子已是危在旦夕,出关容易入关难!”


  陆纯彦摇了摇头,感慨地给出了答案。


  “啊……”


  “嘶……”


  “这……”


  ……


  陆纯彦此言一出,诸位阿哥全都为之倒吸了口凉气,尽皆呆若木鸡般地傻在了当场。


  “先生,此要事也,须开不得玩笑!”


  一派死寂中,九爷最先回过了神来,满脸讶异之色地望向了正襟危坐着的陆纯彦,慎重无比地提醒了一句道。


  “陆某向不虚言,此事不止大阿哥有所察,想来三、四两位爷也已是猜到了根底,个中缘由说来也无甚蹊跷处,而今朝局已是四平八稳,再无甚太大之隐忧,国库充盈,四海晏平,加之八旗之人心又已被八旗商号所笼络,陛下已是无忧也,此时换太子,无疑是最佳之时机,且,远赴关外,纵使有变,也不致于天下危殆,至于大会蒙古诸王,不过托辞耳,实不足道哉。”


  陆纯彦并未因九爷这唐突的话语而动气,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语调平缓地将个中之蹊跷一一道了出来。


  “既如此,当何如之,还请先生为小王指点迷津。”


  这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八爷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消,倒是激动之色却是渐起了,一张俊脸泛红不已,显见对东宫之位已是起了必夺之心,但并未直接明言,而是恭谨地朝着陆纯彦一拱手,言语恳切地求教道。


  “王爷不必如此,能为王爷效力,本就是陆某应尽之义务也,自当好生谋划了去,唔,某有一策,或许能一举数得,只是个中风险不小,一旦不成,恐误王爷大计矣,然,若不趁此机会一搏,却恐时不再来也,此两难之选择,非陆某可以做主的,总归须得王爷专断才是。”


  陆纯彦正容还了个礼,但并未直接说出应对之策,而是先将风险说在了前头,显见陆纯彦自己对大事能成与否,也不敢言有个十足的把握。


  “时也,势也,若是让老三进了东宫,再有其子弘晴为援,小王恐再难着力矣,既如此,也唯有放手一搏了,还请先生教我。”


  陆纯彦将形势分析得如此之严峻,八爷自不敢轻易表态,默默地沉思了良久,心潮为之起伏不已,到了末了,还是认定自个儿在老爷子心目中之地位怕是远不及三爷来得强,自忖顺其自然的话,断无可能入主东宫,一念及此,也就不再多犹豫了,这便牙关一咬,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嗯,既然王爷已有所决断,那陆某便放肆了。”


  尽管八爷已是表了态,然则陆纯彦却并未急着献策,而是环视了一下其余阿哥,待得见众人皆无异议之后,这才点了点头,语调深沉地开了口道:“太子被废虽已基本成为定局,然,逐鹿者却众,王爷虽位处诸多阿哥之上,却也有敌,细算开去,大阿哥、三爷、四爷这三位便是王爷最大之对手,除此外,余者皆不足惧也,此即陆某设谋之根本所在,对此,诸位阿哥可有甚疑虑否?”


  “不错,当是此理,还请先生为小王设上一谋。”


  陆纯彦此言本就是朝中之公议,却也无甚可质疑处,诸位阿哥自是尽皆点头附议,至于八爷么,则是再次拱手为礼地求教了一句道。


  “自古立太子,不是立嫡便是立长,立贤虽有之,却罕矣,王爷欲占优,还须得从后一条着手,方才有所胜算,然,在此之前,却须得从根子上将大阿哥、三爷、四爷一并挤出圈外,方能确保立贤一说能成立,个中大阿哥就无须多费思量了,有了十四爷所献的魇压一事,其已是死罪难逃,只是何时发动却须得有所讲究,窃以为终归须得到太子被废之后,再寻机而为,至于三爷与四爷么,某倒有一箭双雕之策在此,当……,若如此,或可奏奇效也,只是兹事体大,个中风险颇多,稍有闪失,恐后患无穷也,可行与否,还请王爷自择之。”


  陆纯彦没再多犹豫,细细地将所谋划之策讲述了出来,只是到了末了,还是再次慎重地提醒了八爷一番。


  “好,小王之意已决,就依先生所言!”


  事关重大,八爷自不敢大意了去,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一咬牙,语调绝然地下了决断。


  “哈哈哈,好,八哥放心,小弟等定当竭力而为,以助八哥直上青云!”


  八爷的话音一落,早就憋得难受至极的十爷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兴冲冲地率先表了态。


  “八爷,此事若成,我等无忧也!”


  九爷同样也对陆纯彦所献之策极为的赞同,这便紧跟着也表明了态度。


  “干了!”老十四心中虽是别有想法,但并未表现出来,同样是爽利无比地赞同了一句道,至于他心里到底在想些甚子,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孝在小处


  北方寒,二月的天不过方才是化冻时节,偶尔还下着小雨,一过了长城,路可就不好走了,纵使所行之燕山古道时常修缮,可架不住天寒雨水多,数日的跋涉下来,哪怕随行之善扑营军士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师,个顶个的壮硕,可感了风寒的也不在少数,更令人揪心的是随行伴驾的老十八胤衸也病倒了,连日咳喘不止,帝为之忧愁不已,特下旨于官道旁安营扎寨,休整一日。


  安营扎寨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要忙的事情自是很多,可有着随行的王府侍卫在,这一切倒也无须弘晴去操心,也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十数顶帐篷已是立了起来,直到此时,弘晴方才从马车厢里行了下来,缓步行进了大帐之中,但并未就此休息,而是心思重重地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


  “参见王爷!”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大帐外突然响起了侍卫们的见礼之声,正低头沉思着的弘晴立马便醒过了神来,侧头一看,入眼便见满脸倦容的三爷已是掀帘子行进了大帐。


  “孩儿叩见父王。”


  这一见浑身湿漉漉的三爷已到,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身为总揽行军事宜的负责人,三爷既要伴驾随行,还得时刻调度诸军,纵使是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到了此时,也已是有些吃不消了,再被雨水一淋,人自不免乏得紧,实是又困又累,自无心再去讲究甚虚礼,面对着弘晴的大礼请安,也就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声线沙哑地叫了起,而三爷的脚步并未稍停,径直便要向后帐行了去。


  “父王。”


  弘晴没去自己的帐篷里休息,而是等在了此处,自非无因,此际一见三爷要转进后账,自不免有些急了,赶忙张口唤了一声道。


  “嗯?晴儿有甚要紧事么?”


  这一听弘晴呼唤,三爷立马便顿住了脚,眉头微皱地看了弘晴一眼,略带一丝不悦地发问了一句道。


  “父王,孩儿听闻十八叔病重,心甚忧之,想请父王一并去探访一番。”


  尽管明知三爷颇有不耐之意,可弘晴还是不改初衷,恭谨地行了个礼,提出了要求。


  “嗯……”


  三爷此际累得够呛,实在是不想动弹,若是旁人如此建议,三爷早就大发作了起来,问题是提要求的人是弘晴,三爷自是不好给弘晴脸色看,可本心里确实是不想去,沉吟了片刻,也没个表示。


  “父王明鉴,孩儿听闻皇玛法对十八叔之病情甚是忧心,此番之所以早早扎营,便是为此,而今营垒既已扎好,皇玛法恐须臾便会去十八叔处,能以小处见仁孝,何乐而不为哉?”


  弘晴并未因三爷的不耐而胆怯,颇为固执地进谏了一番,言语间直截了当地点明了此去的必要性之所在。


  “嗯,那好,尔便随阿玛一并去看看好了。”


  三爷皱着眉头想了想,尽管还是不甚情愿,可也没否决弘晴的提议,长出了口气之后,勉强同意了弘晴的建议,父子俩一前一后地行出了大帐,冒着小雨,一路向老十八所在的营垒行了去……


  “下官叩见王爷,叩见晴贝勒。”


  “奴婢叩见王爷,叩见晴贝勒。”


  ……


  老十八年幼,如今还尚住在阿哥所里,服侍的下人自是不多,也就只有一名随行的小太监以及一名宫女在帐中侍候着,除此之外,便只有前来就诊的太医万和泉在,这一见三爷父子行进了帐来,众人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都免了罢,万太医,十八弟的身子骨可安妥否?”


  三爷尽管又疲又乏,可此际依旧表现得分外的和煦,也不待众人礼数行毕,便已是叫了起。


  “回王爷的话,十八阿哥应是得了肺炎,而今高烧不退,下官虽已是开了几副药方,可营中却少了几味主药,这病情怕是有变啊。”


  三爷眼下总揽着行军要务,他有问,万和泉自是不敢不答,但见其摇了摇头,苦着脸地解释了一番。


  “嗯?少了药?万太医且赶紧将药方拿来,小王这就派人加急去承德行宫取,断不可误了十八弟的病情。”


  三爷此来乃是来表现仁孝之道的,这一听万太医如此说法,当即便急了,也顾不得细问,紧赶着便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喳,下官这就……”


  在三爷来之前,万和泉原本就打算让善扑营军士赶去承德行宫取药的,而今能得三爷这尊大神亲自处置,显然更稳上一些,万和泉自无不应之理,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待去取药方。


  “皇上驾到!”


  没等万和泉将话说完呢,就听帐外响起了一阵尖细的喝道之声,不多会,老爷子已是掀帘子行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张廷玉等一干人,而四爷、八爷赫然也在其中,这两位一见到三爷早已候在帐中,脸色瞬间便都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又各自闪躲了开去,显见对三爷的表现极其的忌惮。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这一见老爷子行进了帐中,弘晴父子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各自抢到近前,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都平身罢。”


  老爷子心挂十八阿哥的病情,脸色自是不甚好看,然则一见到三爷浑身上下湿漉漉地跪在地上,眼中立马闪过了一丝的柔和之色,嘉许地点了点头,声线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三爷父子自是的赶紧谢了恩,而后各自起身退向了一旁。


  “万爱卿,小十八的病如何了?”


  老爷子到底忧心十八阿哥的病情,尽管对三爷父子早早前来探病之举颇为的嘉许,可也没多言,径直走到了万和泉的身前,愁容满面地发问道。


  “回皇上的话,十八阿哥应是得了肺炎,微臣已开好了药方,只是营中少了几味主药,诚亲王先前已是应允着人赶去承德行宫取药,赶巧皇上就到了。”


  先前老爷子对三爷的和煦之态度,万和泉可是都看在了眼中,也有心帮衬着三爷一把,这便紧赶着将先前与三爷沟通的事儿禀报了出来。


  “嗯,老三,取了眹的印信,赶紧着人去取药,越快越好。”


  老爷子对三爷这些日子以来的勤勉可都是看在眼中的,心下里本就很是嘉许,之所以没派人去通知三爷,就是想让三爷好生休息一番的,可却没想到三爷甚至连湿漉漉的官袍都没顾得上换,人便赶来了十八阿哥处,心里头对三爷的评价自是更高上了几分,但并未多言表彰,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儿臣遵旨。”


  老爷子虽不曾出言表彰,可望将过来的眼神里却显然满是嘉许之色,这可就令三爷心中有若大夏天喝了凉水般爽利,不过么,却也不敢有甚自得的表现,也就只是紧赶着应了一声,拿了老爷子递过来的印信,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帐外,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太子何在?”


  三爷去后不多久,五爷、七爷等一众阿哥们也都先后赶了来,就连也得了风寒的老十五都没落下,独独不见太子之影踪,老爷子探视完了老十八的病情之后,回首环视了一下帐中诸般人等,眼神瞬间便是一凛,极之不悦地喝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奴先前已是去请了,只是……”


  这一见老爷子气色不对,一众阿哥们心情虽是迥异,可表面上却都是一派惶恐之色,并无人肯在此时站出来为太子缓颊,唯有奏事处总管秦无庸职责所在,却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将出来,吞吞吐吐地应了半截子的话。


  “嗯?只是个甚?说!”


  这一见秦无庸那等畏缩样子,老爷子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不耐地一挥手,寒着声便呵斥了起来。


  “啊,陛下息怒,太子殿下说他身子骨也不舒服,就不来探访十八阿哥了,奴婢,奴婢……”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秦无庸可就站不住了,慌乱地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语带颤音地将与太子交涉的回音道了出来。


  “哼!”一听是这么个答案,老爷子的眼神已是寒到了极致,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言,仅仅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就此径直行出了大帐……


  第三百二十九章蓄势待发(一)


  康熙四十七年二月十一日,帝驾进抵承德,入住避暑山庄——此避暑山庄始建于康熙二十二年,历经二十一载之建设,到康熙四十三年方才算是最终告成,气势恢宏,以金山、黑山为山庄之屏障,内设行宫十二处,又因着早有明诏,将此处山庄定为外藩常朝之所在,故此,漠南漠北诸蒙古王公乃至青藏红黄喇嘛教以及朝鲜等外藩属国皆在山庄外围修建馆驿处处,以为朝觐之用,更有无数眼光奇准的商贾们在承德抢建商铺,生生将此原本是荒烟野草的热河之滨建设成了繁华之小都市,值此帝驾进抵之时,处处张灯结彩,户户案酒香花迎奉,爆竹声声震云霄,当真好不热闹。


  迎驾热闹自然是好事,老爷子倒是龙颜大悦了,可却是苦了总揽一切行军驻防事宜的三爷,一刻都不得消停,既要安排好老爷子入宿的烟波致爽斋的驻防,又得负责太子那一头的宿卫,更的与前来朝觐的诸多蒙古王公们好生周旋,还得安置一众随扈的王公大臣们之住宿,饶是三爷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这么一通子忙活下来,已是累得个人仰马翻不已,可却架不住老爷子兴致高,这才刚安置下来呢,就传了旨意,说是今夜要大宴蒙古诸王,明日一早便要行猎会盟,倒霉的三爷又不得不忙前忙后地着人赶制宴席,以为迎宾之用,在席上,又奉旨替老爷子到各桌敬酒,折腾到了亥时三刻,方才得以脱身回了入住的万春园。


  “属下叩见王爷,叩见晴贝勒。”


  三爷尽管又疲乏得很,可却兀自不敢去休息,一回了万春园,紧着便到了书房,方才一转过屏风,早已在书房里等候多时的李敏铨已是起身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至于陈老夫子么,却是依旧稳稳地端坐着,仅仅只是点了下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


  “子诚不必如此,此处还住得惯否?”


  三爷身体是累,可精神却是尚好,这一见到了早几日前便已着人护送至万春园的陈、李两大谋士,心情自是更好了几分,寒暄起来,语调自也就和煦无比。


  “属下在此吃好睡好,倒是王爷此番却是吃大罪了,然,陛下定是尽皆看在眼中,于王爷之将来,实有大利也。”


  这一见三爷虽是累瘦了些,眼窝也因之深邃了不少,李敏铨虽不曾亲眼目睹,也能猜知三爷这段时日里必是兢业无比,自是有心奉承上一番,这便笑着狠拍了三爷一记马屁。


  “哦?哈哈哈……,那就托子诚吉言了,来,坐,都坐下说。”


  李敏铨这话相当之讨喜,三爷自是听得进耳,哈哈大笑着摆了摆手,吩咐了一句,而后缓步走到了上首的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落了座。


  “谢王爷赐座。”


  李敏铨是个伶俐人,自是知晓适可而止的道理,这一见三爷已是摆出了要议正事的架势,自不会再多啰唣,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坐到了陈老夫子的正对面。


  “晴儿,你且将这几日的事儿择要说说好了。”


  三爷乐呵归乐呵,在这等大事将临之际,却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的,这都连着半月余不曾与陈、李两大谋士议事了,心下里的底气自不免有些不足,这可是急着想听听两大谋士的建议,只是三爷有着自知之明,他实是不敢断言这半月余来所发生的诸般事情到底何者为要,倘若真一桩桩说了去,不单费时费力,还显得他三爷有些个拎不清,这便索性将此事丢给了弘晴去处置。


  “是,孩儿遵命。”


  三爷有令,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飞快地组织了下言语,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要事介绍了一番,重点则是落在了十八阿哥病倒之际诸位阿哥的反应上,毫无疑问,在弘晴看来,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之所在。


  “太子无情无义至此,陛下就算再有仁慈之心,怕也断难容之了,废黜之举当就在这几日矣!”


  这一听十八阿哥病重之际,太子居然不闻不问,李敏铨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这便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下了个结论。


  “先生所言甚是,太子殿下其实也并未真就无情义,只不过是感知大难恐将临,欲以此来试探陛下之心意罢,这等算计实是过愚了些,其之被废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


  李敏铨的感慨显然没说到点子上,尽管结论是正确的,可在揣度太子心思上,却是错得太离谱了些,弘晴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只得从旁纠正了一句道。


  “确然如此,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死无地也,王爷须得早做准备了。”


  被弘晴当场指出了话语里的错处,李敏铨的老脸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红,可又哪敢跟弘晴较劲,忙不迭地便附和了一把,以掩饰自身先前的差错之所在。


  “嗯,夫子可有甚见教否?”


  这半月余来,三爷虽始终在忙碌个不停,可却没少思忖着废太子之事宜,心中早已是有了判断,对于李敏铨以及弘晴的结论,自是不以为奇,并未出言点评,而是朝着陈老夫子一拱手,客气无比地出言求教道。


  “王爷只管稳守本心便好,倘若太子真的被废,王爷当拼死保其性命,以全兄弟之情分,至于他人如何分说,大可不必理会。”


  陈老夫子并未多言分析,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建议。


  “这……”


  三爷早年与太子关系甚佳,可自打弘晴横空出世以来,双方的关系已是日趋冷淡,到了如今,已是绝无往来,论关系,已差不多是死敌了,又哪谈得上甚兄弟之情分,再说了,三爷一门心思想进东宫,巴不得太子就此被处死,也好来个一了百了,此际一听陈老夫子如此建议,当即便有些个傻了眼,迟疑了半晌,也愣是没敢应承下来。


  得,老爹啊老爹,您老也未免太心急了些,就不怕豆腐过热烫着了嘴?


  弘晴对三爷可谓是太了解了些,哪怕三爷并未说将出口,可弘晴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其内心深处的想法,心下里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偏生身为人子,此际还真就不好指出三爷的不是,没奈何,只好飞快地朝着李敏铨使了个眼色。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甚是,唯当如此,方可显王爷之仁孝,至于结果会是如何,却是不必挂怀,以陛下之睿智,当会有所定夺的。”


  这一接到了弘晴的暗号,李敏铨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从旁解释了一番。


  “也好,那就这么定了,小王自当勉力一试。”


  这一见李敏铨也是这般说法,三爷自不好再多说些旁的,沉吟了片刻之后,也就顺水推舟地同意了两大谋士的提议,至于他自个儿心里头到底作何想法,那可就真不好说了的……


  “太子被废就在眼前,左右不过就这两日间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作何感想,却说博春园的书房中,四爷也正与戴铎、文觉和尚等人议着事,一众人等就眼下的形势各抒己见,议得个火热无比,正自热闹间,却听原本沉默地端坐在一旁的邬思道阴测测地给出了个结论,顿时便令正争执个不休的众人尽皆陷入了石化状态,偌大的书房里瞬间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王露兄何出此判断?而今蒙古诸王还在,会盟一事也尚未有个头绪,陛下该不致如此急迫行事罢?”


  戴铎也属于智者一流的人物,尽管不算最顶尖的那一列,可也算是难得的人物,对于眼下的局势,自是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太子固然是注定会被废黜,可也该是等到会盟结束之后的事儿,此际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惊诧之余,忍不住便出言质疑了起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也以为当不致如此罢?”对于邬思道的判断,不止是戴铎有所怀疑,文觉大师同样也有着不小的疑惑,至于四爷么,虽说没发问,可望向邬思道的眼神里也同样满是疑惑与不解之色。


  第三百三十章蓄势待发(二)


  邬思道可以不理会戴铎质疑,也可以不管文觉大师的疑惑,可却不能无视四爷的探询之目光,不过么,也没说得太过分明,仅仅只是简单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先生是说老三他……,当不致于罢?”


  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眼中的不解之意不单没见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疑惑不已地发问道。


  “呵,王爷想哪去了?三爷心热东宫之位,却断然无须着急行事的,只消他不行差踏错,大位之望最甚,又何须多次一举哉?”


  四爷这话一出,邬思道不禁为之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语带一丝不屑地点破了个中之蹊跷。


  “老八竟敢如此行事,还真是好胆!”


  被邬思道这么一说,四爷的老脸当即便是微微一红,却又不愿自认愚钝,这便装作震怒状地骂了一声。


  “不敢?这满天下还有甚是八爷不敢做的,嘿,只要能搏到大位,不说陷害一个必将失势的太子了,便是杀父篡位也未见得便不敢为,王爷要与这等枭雄争锋,若无决然之心,还不若就当一太平王爷好了。”


  四爷倒是掩饰得极好,可惜在邬思道这等智者面前,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只不过邬思道却并未再纠缠于四爷的判断失误,而是冷笑地指出了八爷的手段之阴狠。


  “先生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只是不知老八将从何着手,还请先生指点迷津,小王也好有个准备。”


  尽管邬思道的话说得极为的尖刻,可四爷却还是忍受了下来,正容朝着邬思道便是一拱手,客气地问计道。


  “不好说,以八爷的手段,一旦出手,必定是连环之计,不止是要将太子拿下,只怕还另有奇计,妄图将一众有望大位者尽皆牵扯其中,以全其独占鳌头之美梦。”


  邬思道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敢明言八爷究竟有甚安排,但却是给出了个大致的判断,虽不中,怕也差不远了。


  “唔……”


  这一听邬思道将形势分析得如此之严峻,四爷的脸色登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只消谨守本心,却也无须顾忌太多,唯太子真被废黜之时,当拼死以保其性命,切不可因形势危殆而生退缩之心,但能如此,将来必得圣心矣。”


  邬思道并未去试图解说八爷的可能之行动计划,而是高屋建瓴地提出了与陈老夫子几乎相同的建议,显然二者都认识到了“仁孝”二字的威力之所在,不求此际能被老爷子接受,却可在老爷子心目中留下仁孝之印象,从而于夺嫡路上领先一步。


  “嗯,小王记住了。”


  四爷的格局显然要比三爷更胜一筹,压根儿就无须邬思道详解个中之蹊跷,很是干脆地便应承了下来,显见是已看破了虚实之所在。


  “明日便是会猎之时,弘历世子若是有能为,不妨多方表现一下也好,时候不早了,王爷还是早些去安歇也罢。”


  这一见四爷已是接受了自己的提议,邬思道也没再多分说,转而又针对明日的会猎提议了一句道。


  “嗯,那就先议到此处罢。”


  车马劳顿了大半个月,又宴饮了一回,四爷也着实是有些乏了,此际见该议的都已是议过了,自是不想再多啰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吩咐了一句,便即径自回房歇息去了……


  “奶奶个熊的,鄂伦泰那小子搞的甚名堂,都这会儿了,还没见个人影,回头爷定饶他不得!”


  和春园中,酒已半酣的八爷几个正聚集在后花园的“春江阁”中,一边小酌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着,一个个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到了末了,还是脾气最躁的十爷率先沉不住气,但见其猛地一仰头,将小半碗的酒全都倒进了喉间,而后重重地往几子上一顿,气咻咻地便骂了起来。


  “十哥,急个甚,鄂伦泰那小子办事还是牢靠的,这会儿指不定正当值,过了值守时辰,也差不多该来了,再等等也无妨。”


  十爷这重重地一顿酒碗,残酒立马便溅了起来,泼洒得到处都是,挨着其的老十四当即被泼洒了一大片,心下里自不免恼火得很,没好气地便埋汰了老十一句道。


  “嘿,爷这不是急么,奶奶个熊的,这小子可别关键时候掉链子,若不然,哥几个可就得全抓瞎了,若是……”


  十爷自是注意到了老十四身上被泼洒到的酒痕,心下里自不免有些赫然,倒是没跟老十四胡搅蛮缠,伸手挠了挠头,大大咧咧地便扯了一嗓子。


  “嗯,十弟休要胡言,你若是等得不耐,且自去睡好了。”


  这一听老十越扯越是离谱,九爷可就看不下去了,一摆手,极之不耐地便说了一句道。


  “嘿,得,爷不说还不成么,等,接着等!”


  被老九与老十四这么一夹击,老十可就不好再胡混了,不过么,这厮脸皮厚,倒也没觉得有甚难受的,也就只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嘿嘿一笑了事。


  “蹭蹭蹭……”


  等待无疑是无聊得很,尤其是这等大事将临之际,气氛自是好不到哪去,闹了一回之后,几位阿哥都没了闲扯的兴致,尽皆默默地想着心思,直到一阵脚步声在楼梯处响了起来,众阿哥们这才猛醒过了神来,几双眼几乎同时向楼梯口处望了过去,立马便见一壮硕汉子从梯道处冒了出来,这人正是大内一等侍卫鄂伦泰。


  “末将参见王爷,见过诸位阿哥。”


  这一见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自个儿身上,饶是鄂伦泰也算是胆大之辈,还是禁不住好一阵的头皮发麻,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紧赶着行礼问了安。


  “老鄂来了,坐,来,坐下再说。”


  这一见鄂伦泰给自己见礼,八爷可就坐不住了,笑呵呵地起了身,很是客气地牵着鄂伦泰的手,将其让到了自个儿身边的空位上。


  “王爷海涵,今儿个本该早来的,却不想临了被排了班,到这回才算是得了空,末将可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这就赶了来,迟了些,还请王爷恕罪则个。”


  鄂伦泰乃是八爷府上的常客了,一向与在座的诸位阿哥都交好,可真说到礼遇么,却是从没受过八爷这等厚爱的,一时间还真有些个受宠若惊,忙不迭便出言地解释了一番,

  “无妨,正事要紧么,明日的班可都排好了?”


  八爷一向就有礼贤下士之美名,如今值得这等要大用鄂伦泰之时,说起话来,自是比往日里更客气了几分。


  “好叫王爷得知,班已排好了,末将特意与德愣泰换了班,亥时到子时都归末将值守。”


  鄂伦泰其实并不清楚八爷半个月前交待的排班一时之用意何在,但这并不妨碍其按着八爷的指示去做,此际听得八爷问起,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应答了一句道。


  “嗯,好,甚好。”


  这一听鄂伦泰如此说法,八爷连声叫好,却并不言及好在何处,当真令鄂伦泰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老鄂啊,爷几个有桩事要你去办,唔,这么说罢,此事办成之后,爷几个断亏不了你,只是呢,此事办了去,尔恐须受点委屈,就不知老鄂可肯帮衬否?”


  八爷不说,自有九爷从旁插了进来,笑眯眯地述说了一通。


  “九爷,你这说的是啥话来着,末将能有今日之风光,还不都是几位爷出的力,有甚帮衬不帮衬的,只消是爷几个的交待,末将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不要,那也得帮几位爷把事儿给办漂亮了去!”


  一听九爷这话说得蹊跷,鄂伦泰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甚是豪气地一拍胸膛,毫不犹豫地便表了态。


  “好,要的便是这话,这事儿么,说起来也不难,是这样的……”


  九爷叫了声好之后,将嘴凑到了鄂伦泰的耳边,絮絮叨叨地吩咐着,直听得鄂伦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不已。


  “不就是闹腾么,末将豁出去了,明儿个就这么办了去,断不叫爷几个失望便是了!”


  事儿虽说不大,可对于鄂伦泰本人来说,影响却是不小,个中利弊当真难说得紧,然则鄂伦泰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没好意思拒绝九爷的要求,这便一咬牙,狠着声地应承了下来。


  “好,爽快!老鄂只消将此事办好了,不说多,爷北门外那栋庄子便归你小子了,待得将来,还另有重赏,断不叫老鄂吃了亏去!”


  鄂伦泰话音一落,老十已是一击掌,兴奋奋地开出了赏格。


  “没说的,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蹚,只要是爷几个要办的事,末将断无二话!”


  一听重赏如此,鄂伦泰还真就忘却了先前的犹豫,豪气十足地一拍胸脯,满口子豪言壮语地咋呼了起来。


  “哈哈哈……,好,老鄂果然够意思,来,喝酒,喝酒!”


  “对,今儿个不醉无归,来,给老鄂满酒,喝!”


  “老鄂真汉子也,来,爷敬你一碗!”


  ……鄂伦泰这么一说,几位爷可就都来了兴致,倒酒的倒酒,敬酒的手脚也不慢,满阁楼里顿时便闹腾开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双孙竞猎(一)


  作为皇家猎场,甫田禁猎、禁伐,平日里罕有人至,然则今儿个却成了人声鼎沸之所在,这不,天都尚未大亮,负责赶山的四千热河旗营兵便已登上了猎场两侧的高山,而奉召而来的蒙古诸部健儿也早早到了猎场边上的高台下,列队等候着帝驾鄂到来,再算上提前赶来布放的两千余善扑营军士,猎场内外已是涌进了万余众之多。


  巳时将至,休息了一晚的老爷子终于在一众阿哥们的护卫下,乘驮轿来到了猎场外围的瓮城之下,刹那间,鼓乐齐鸣,早已等候在此的诸多蒙古王公、贝勒、贝子们齐齐跪倒在地,三叩九拜地迎接老爷子的到来,值此万余众齐齐朝觐之际,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直惊得鸟飞兽走,山林间顿时便是好一阵的大乱。


  “启奏陛下,吉时已至。”


  见礼既毕,老爷子在一众王公权贵们的簇拥下,缓步行上了城楼,方才落了座,就见一礼部郎官疾步抢到了近前,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好,那就开始罢。”


  老爷子没多的话,笑呵呵地一挥手,便给出了旨意。


  “喳!”


  老爷子旨意一下,前来禀事的礼部郎官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走到了角楼前,一声令下,旋即便听左右角楼号炮连响不已,早已在两侧山岭上待命多时的数千旗营官兵立马闻令而动,竭力地呼喝着,拉开阵型,在山林间奔走,将被惊动的飞禽走兽往山谷里赶了去,不多会,便见狼奔豕突,烟尘滚滚而起中,也不知有多少受惊的禽与兽在哀鸣狂嚎。


  “尔等皆陪眹都行猎过多回,今番就不再比试了,且就偷回懒,坐享其成也罢,便看后辈们见功可好?”


  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惊兽飞奔而来,但却并没打算亲自上阵,而是笑呵呵地朝着陪坐在近旁的数名老辈子蒙古亲王吩咐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我等别无异议。”


  众老亲王们都是草原上驰骋惯了的人物,打猎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自然不会有甚特别的兴致,此番前来,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侍奉好康熙老爷子,至于其它的么,却都是次要的,而能陪着老爷子在城楼上指点江山,显然比啥都来得紧要,自不可能会反对老爷子的提议。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唔,既是后辈争先,没个彩头终归不好,金银等俗物也无甚趣味,不若如此好了,获第一者,眹晋封其为巴图鲁,赏黄马褂一件,另,畅春园西北处的颐和园也就拿出来当赏格好了,尔等以为如何啊?”


  老爷子兴致好,开出来的赏格自也就高得令人咋舌,前二者倒也就罢了,至于最后那座颐和园可不得了,就紧紧挨着老爷子常住的畅春园,也就只隔着道墙而已,能得此园者,要近天颜显然不是难事。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几名蒙古老王公都是伶俐人,只一听,便已品出了味来了,感情老爷子这是要给自家儿子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一致称颂固然该当,私下里通知手下儿郎们收敛一点却也是紧要之事。


  “嗯,好,那就开始罢,尔等皆须各自努力,一是要争先,二么,也须得顾着自身之安全,此处兽类皆野性,若是冒进伤了,那须不美,都记住了么,嗯?”


  这一听众人皆已轰然应诺,老爷子也没再多迁延,伸手一指排列在下首的诸位阿哥,笑呵呵地吩咐了一番。


  “喳!”


  此际的颐和园其实不过刚搭起了个架子,装潢尚未到位,真要说有多值钱么,却也不见得,左右不过就是十万两不到的样子,然则这并不是关键之所在,真正的关键在于与老爷子比邻而居,这意义可就大了去了,一众阿哥们都是晓事之辈,自是全都心中有数,个个眼珠子都红了起来,应诺之事自也就格外的响亮。


  “好,闲话少叙,尔等都各自努力去罢!”


  该提点的都已提点过了,至于一众儿子们究竟作何感想么,老爷子却是并不在意,笑呵呵地一挥手,便将众人尽皆打发下了城楼。


  “都给本王听着,打起精神来,拿下第一,重重有赏,若是输了,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第一名的赏赐之意义着实是太过重大了些,以致于一向长袖善舞的三爷都有些个失了分寸,这一下了城楼,甚至顾不得去叮咛紧跟其后的弘晴,大步流星地便冲到了诚亲王府的随扈群中,匆匆点了百余名行猎好手,面色潮红不已地放着狠话,大失往常的待下随和,显见是被颐和园的赏格迷花了眼。


  呵,老爹这是要玩命了,有意思!

  弘晴先前也在城楼上,自是知晓三爷为何会对胜利如此之渴望,实际上,不独三爷如此火烧火燎,那些个成年阿哥们也尽皆如是,这不,没见太子都抄着刀弓准备亲自上阵了,也就是老十五等小阿哥们不是那么热衷,此无他,这帮小家伙们都还在阿哥所里熬着,手下压根儿就没啥人,也就只有宫里统一配备的数十名善扑营军士为辅罢了,哪能跟一众开府建牙的成年阿哥们相抗争,此番出猎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争是断然争不过的,至于弘晴本人么,同样也不想让颐和园这么块大肥肉旁落了去,只不过他并未似三爷那般狠话连连罢了,也就只是悄然地朝着不远处的老十五兄弟俩打了个暗号。


  老十五兄弟俩虽说是长辈,可向来却是以弘晴的马首是瞻,这一见到弘晴打过来的手势,小哥俩当即就乐了,虽都不曾开口言事,可小哥俩个尽皆重重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弘晴之所请。


  “出击,给本王好生杀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刚集结好队伍不多会,兽潮便已是滚滚而来,性子最急的大阿哥已是率先发动了,但听其一声大吼,领着一众手下侍卫便已如离弦利箭般从西北角直扑场心而去,马蹄声爆响中,杀气腾腾而起。


  “出击,给我杀!”


  大阿哥这么一动,十爷也已是忍不住了,与九爷搭着伙,哥俩个一前一后地也从东北方冲进了场中,然则向来与九爷、十爷凑在一块的八爷却是稳坐钓鱼台,除了吩咐手下侍卫自行出击外,自个儿也就只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马上,似乎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之意向。


  “跟我来,杀上去!”


  这一见大阿哥与十爷等人已然发动,三爷显然也沉不住气了,大手一挥,率部策马第三个发动了冲锋。


  四位爷这么一动,其余人等可就都稳不住神了,太子、四爷以及随驾前来猎场的诸权贵们也都纷纷策马率众而行,刹那间,整个猎场有若开了锅的滚水一般,马蹄声,喊杀声,兽类垂死的哀鸣声交织在了一起,满猎场就此乱作了一团。


  大清以弓马传家,不止是普通旗丁们个个都是弓马好手,便是那些个养尊处优的权贵们,在弓马一道上,也皆有着不俗的造诣,至于蒙古骑士们就更不消说了,那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主儿,个个骑射了得,但见场中羽箭呼啸中,飞禽落地,刀光霍霍而起间,走兽伏尸,那等人人奋勇争先的情形一出,端坐城楼上的老爷子自是为之龙颜大悦不已。


  弓马之道,弘晴其实很不喜欢,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这玩意儿屁事不顶,属于早晚要被淘汰掉的货色,不过么,不喜归不喜,弘晴还是下苦力去练习过的,不止是宫里进学时,马术课从不缺席,私下里也没少跟王府里的骑术高手们学习,没旁的,概因弓马之道与儒学一样,都是混官场所必备之学问,可以不喜欢,但却绝不能不精通,正是出此考虑,弘晴的弓马还真就练得相当不错,加之修习陈老夫子所传的“武夷心经”已是小成之境地,无论爆发力还是耐力,都已不在成年人之下,纵使在这等兵荒马乱之场合下,弘晴也无一丝的畏惧,策马如飞地跟在了三爷的身后,但却并未急着出手试刀,而是不时地环视四周,默默地观察着诸方之动向。


  嗯?这个混账小子!弘晴的目光游离地逡巡着,猛然间发现四爷阵中赫然竟是以弘历为先锋,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瞬间便已猜知了四爷此举的目的之所在,牙关一咬,忍不住便暗骂了一声。


  第三百三十二章双孙竞猎(二)

  四爷一方成绩好不好不是关键,在弘晴看来,四爷一方就只有一个势力不大的老十三相助,就算再怎么努力,也绝对拿不到第一名,说穿了,其真正的目的其实就一个,那便是让弘历在所有人面前出上回彩,赢得一个文武双全的名头,真要是让其就此扬名立万了去,接下来可就要生出无穷的变数了的,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


  “父王,我等多人聚集一处,虽有所斩获,然,效率却低,孩儿请命独率一队,以为犄角之势,还请父王恩准。”


  四爷既是一心要让弘历出风头,弘晴自是不肯坐视,尽管心中很是不屑这等小算计,可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出面与其斗个高下,一来可压制住弘历之势头,二来么,也可为三爷分担些狩猎之劳,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再犹豫,纵马赶上了三爷,一个欠身拱手,高声请命了一句道。


  “好,给尔三十人,去罢!”


  对于弘晴的骑射之能,三爷可是考校过的,自是放心得很,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也没多想,干脆无比地便应允了下来。


  “谢父王隆恩!”


  弘晴恭谨地谢了一声,而后一拧马首,高呼了一嗓子,领着李敏行等一干手下侍卫便策马冲出了队列,往斜刺里奔驰了去,一边奔行,一边还没忘朝着就在附近游曳的老十五哥俩个发出配合的信号。


  “跟我来,向左转!”


  “跟上,向右冲,都给爷跟上!”


  ……


  这一见到弘历发来的信号,老十五哥俩个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发出命令,一左一右地冲将起来,从两个方向将乱窜的兽群向弘晴所在的方位狂赶了过去。


  “李顺,尔带十名弟兄负责补漏,将所猎之物尽皆收拢,不得遗漏!”


  狂奔而来的兽群离得尚远,弘晴并未急着放马上前猎杀,而是先行下了道命令。


  “喳!”


  李顺乃是江湖出身之辈,打猎倒是曾打过,可也不过就是呼朋唤友地上山随意耍上一把罢了,自不曾见识过有若今日这般打仗似的围猎,本正想着能大干上一场,冷不丁听的弘晴如此下令,心都凉了半截,可当着弘晴的面,又怎敢有甚违逆的言语,也就只能是悻悻然地应了一声,点齐了十名侍卫,放缓了马速,吊在了弘晴所部的后头,随时准备补漏接应。


  “冲上去,杀!”


  这一头弘晴尚在做着准备,那一头弘历已是杀得兴起,先是全灭了一群鹿,又干翻了数只狼,接着又有若旋风般地闯进了正乱成一团的场心处,箭射、枪挑,接连猎下了十数只麋,当真是威风凛凛,一派少年豪杰之风范。


  “眹这些儿郎们可还过得去?”


  开猎还不到半个时辰,已有众多的阿哥势力已是收获累累,烟尘中一队队骑士往来驰骋,呼喝声、喊杀声响成了一片,这等浩大之声势令高坐在城门楼上的老爷子极为的满意,忍不住便要向一众蒙古老亲王们夸耀上一番。


  “恭喜陛下有这等强健之儿郎,实是我大清之福也。”


  “陛下英明,方有如此豪气冲天之健儿,实比我蒙古诸部要强了许多。”


  “是啊,陛下,您看那边的小哥儿,好生威武,也不知是哪家的哥子,当真了得。”


  ……


  老爷子要夸耀,一众蒙古老亲王们自是得赶紧奉承上一番,七嘴八舌中,自有人指点着正厮杀得起劲的弘历,笑着问起了其之来历。


  ‘嗯,那是老四家的二小子,还行。”


  大清自立国以来,最防备的不是汉人,而是蒙古诸部,为了压服蒙古诸部,从努尔哈赤时起,清廷就没少变着法子地瓦解与压服蒙古人,此番所谓的会盟,为的也是这么个目的,正因为此,下头那些阿哥以及权贵们表现得越是出众,老爷子便越是开心,这会儿见众蒙古亲王们都瞅见了弘历的勇武表现,老爷子心中可是舒爽得紧,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得太过,仅仅只是简单地点评了一下。


  “原来是雍郡王世子,臣等虽远在草原,也尝闻知小世子才学过人,却不曾想武艺也这般了得,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是啊,陛下能有孙若此,实是社稷之福也。”


  “确是如此,臣等当为陛下贺!”


  ……


  老爷子话虽是说得轻描淡写,可内里的自得之意味却是浓得很,众蒙古老亲王都是人精,当然不会听不出来,自是纷纷出言称颂不已。


  “呵,再多看看罢。”


  尽管明知道一众蒙古老亲王们之所以如此夸耀弘历,不过是为了讨自己欢心罢了,然则却无碍于老爷子的兴奋之情,虽不曾多言,可望向弘历所在处的眼神却是明显透着股欣赏之意味。


  “出击!”


  身在猎场中的弘晴自是不知晓城门楼上的热议,不过么,眼瞅着弘历在斜对面威风凛凛地大砍大杀,弘晴自是有些不耐了,微调了下阵型之后,也没再多迁延,一挥手,下达了冲锋之令,刹那间,二十余骑猛然发动,势若奔雷般地向前狂冲不已。


  “嗖、嗖、嗖!”


  既是起了心要见功,弘晴可就不想再低调了,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抄弓在手,使出了苦练数年的连珠箭法,但听弦声爆响中,一连三支雕羽箭势若流星般划空而过,呼啸着扎进了狂奔的兽群之中,立马便有两只正放蹄飞奔的梅花鹿猛然栽倒在地,翻滚了几下,四肢抽搐不已地挣扎着,可很快便已是没了声息,没旁的,只因弘晴所射出的羽箭已是准确无比地射穿了两只梅花鹿的胸膛,至于另一支羽箭则是落到了空处。


  “好,小王爷当真要的!”


  “精彩!”


  “小王爷英明!”


  ……


  三支连珠箭射杀两只狂奔的走兽,这等战果不可谓不显赫,一众王府侍卫们都是识货之人,自是尽皆轰然叫好不已。


  “再来!”


  尽管众人尽皆叫好,可弘晴自己却并不是很满意,毕竟还有一支箭是落了空,这显然不及平日里的应有之水平,不过么,弘晴也不气馁,手一抄,又是三支雕羽箭取在了手中,猛然一搭弦,断喝了一嗓子,再次使出了连珠箭技。


  “嗖、嗖、嗖!”


  连珠箭响中,三支雕羽箭爆射而出,瞬间便将已冲到了近前的三只障子射翻在地,顺当当地来了个连中三元,顿时又激起了众侍卫们的一片喝彩之声。


  “跟我来,冲进去!”


  两番连珠箭下来,距离乱奔乱闯的兽群已近,此际已是来不及再张弓搭箭了,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在意,但见其手臂一沉,已是顺势将弓插回了弓匣中,再一抄,已将悬在得胜钩上的红缨枪取了下来,一个平伸,枪身已是抖得笔直,一声断喝之下,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兽群之中。


  挑,刺,抹,抽,打!

  弘晴最擅长的是剑,可在枪法上也没少下苦功,大体上都是跟外韵达(上书房教武艺的教习,大多是以大内侍卫充任)学的马上功夫,最适合的便是这等乱战之所在,但见弘晴枪法一经施展开来,枪花朵朵,绚丽中带着死亡的寒光,所过处,走兽无不倒伏于地,至于李敏行等人么,都是江湖出身的好手,论箭法,虽都不甚在行,先前的乱射中,战果着实不算太多,可值得这等兽群中往来冲突之际,却是如鱼得水一般顺溜,刀光霍霍中,血花飘飞,长枪起处,走兽哀嚎,尽管仅仅只有二十余骑,却愣是杀出了千军万马之气势,直忙得后头负责收拢战果的李顺等人忙得个不亦乐乎,只几个冲锋下来,所获之猎物已是数十,说是战果累累也断不为过。


  “跟我来,追上那群走兽!”弘晴这么一发威,正在对面百余步外冲杀着的弘历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再一看老十五哥俩个拼着命地将几群走兽往弘晴那头赶,心中更是气恼已极,也不管甚情面不情面的,一摆手中的长枪,嘶吼了一声,率众便不管不顾地向一群正奔向弘晴所在处的兽群冲了过去,摆出了要跟弘晴面对面一争高下之架势。


  第三百三十三章双孙竞猎(三)

  弘历率众这么一冲,原本就在观察着二孙东西的老爷子立马就看出了蹊跷,嘴角一挑,不由地便笑了起来。


  “陛下,两位世子都是天骄之辈,一番争锋,必定是精彩纷呈,臣等当拭目以待。”


  “是啊,陛下,臣等可是许久不曾见到有少年雄健若此二者的,今日可是大开眼界了。”


  “此龙争虎斗也,无论谁胜,皆是我大清之福啊,臣等不敢不为之贺。”


  ……


  弘晴先前的骑射之能实在是太犀利了些,城楼上的蒙古老亲王们早就已注意到了弘晴的表现,也没少当着老爷子的面狠夸上一番,待得见到二子争锋之势头一现,众老亲王们却是沉默不语了,没旁的,谁也不知晓这两位龙孙到底哪一位在老爷子的心目中更重要一些,万一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然则此际听得老爷子笑骂声里似乎并无偏向,众老亲王们可就都来了精神,一边可着劲地迎奉着老爷子,一边却是将心思全都着落在了场上,显见对二龙孙争先一事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混账小子,当真好胆!

  弘晴刚一枪挑杀了一只临死反扑的野狼,抬头便见弘历正率众直扑而来,显见是要跟自己抢夺兽群,心火登时便大起了,没旁的,这群走兽多达两百五十余只,乃是老十五兄弟俩专门赶将过来的,为的便是要让弘晴能多多宰杀,这等情形,就在不远处的弘历不可能瞧不出来,可其偏偏还这么厚着脸皮地率众直冲而来,显然有些不地道,泥人都还有三分火气呢,更别说是心气一向甚高的弘晴了,只不过恼火归恼火,该不该与对方争锋相对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怕么?当然不是,别看弘历所率的人马要比己方多了数倍,弘晴还真就不怎么将之放在眼中的,此无他,弘晴手下这拨侍卫可都是打过死战的,哪一个手底下不是挂着几条的人命,真要是双方对冲厮杀,弘晴绝对有信心一举将对方冲垮,哪怕是争抢猎物,弘晴都无惧于对方的人多势众,所顾虑者,无外乎老爷子的看法罢了,毕竟在这等有蒙古诸部在的场合下,与弘历就这么公然地斗上了,自不免有让人看笑话之虞,万一要是恶了老爷子之心,后果当真不是一般的严重,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就这么退让了开去的话,一来心中憋屈之意难消,二来么,若是给老爷子留下个欺软怕硬的形象,那乐子可就要大了去了。


  “两军相逢,勇者胜!跟我来,杀!”


  尽管面对着的是个两难之局面,然则弘晴却并未有太多的犹豫,实际上,形势也不容其多犹豫,眼瞅着兽群越奔越近,弘晴神情冷然地一抖手中的红缨枪,大吼了一声,率众便向前狂冲了出去,打斜刺里杀进了狂奔的兽群之中。


  杀,再杀,尽管面对着的大多是惊慌失措的麋鹿一类的食草动物,可架不住数量多,又是在狂奔之中,绞杀起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事儿,此际的弘晴已是浑然忘了要与弘历争锋相对的念头,一门心思地杀戮着,与此同时,也没忘了要护住自身的安全,这一通好杀下来,枪下也不知倒下了多少的走兽。


  “兵分三路,冲进去,给我杀!”


  弘历到底离得较远,这一头弘晴所部都已开始疯狂屠杀走兽了,他才刚率部冲到了近前,这一见弘晴等人杀戮速度极快,心气当即便稳不住了,铁青着脸地断喝了一嗓子,兵分三路地闯进了乱作了一团的战圈之中。


  乱,大乱,两百多只走兽原本就被弘晴等人杀的四下乱窜,再被弘历这么一冲,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人吼马嘶中间杂着走兽垂死的惨嚎声,偶尔还有混杂在走兽中的猛兽发起垂死反扑的狂嚎之声,烟尘滚滚中,杀气腾腾而起,直惊得原本在四周围猎的诸般人等手下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缓,循声望向战圈的目光也不知凡几。


  论杀戮速度,兵分三路的弘历一方虽是后到,可仗着人多,确实是占了大便宜,一通好杀下来,当即便有二三十只走兽倒在了刀枪之下,可说到战果么,却比不得弘晴一方,没旁的,弘晴这头负责冲杀的只有二十余人,可还有李顺等十数人在后头负责收拢战利品,这帮家伙可不管那些猎物究竟是谁干翻的,只要见到倒地不起的,那就一律往自家怀里扒拉了去,手疾眼快之下,几乎是转瞬间,便有一大半猎物被李顺等人拉走,这等行径一出,自有四爷一方的人看不下去了,有心去阻止么,偏偏此际正值乱战之际,除了高声叫骂上几句之外,还真就脱不开手去跟李顺等人争夺的。


  “呵呵,弘晴这小鬼头,排兵布阵还有一手么,有意思。”


  老爷子始终在注意着双孙竞猎的情形,这一见李顺等人不猎只抢,个顶个的手脚麻利。不由地便是莞尔一笑。


  “晴贝勒有勇有谋,确是当今少年之翘楚也!”


  “晴贝勒文武双全,更是难得的治世大才,古之甘罗、曹冲等辈远不能及,诚是我大清之栋梁材,非等闲可比,着实了不得啊。”


  “陛下有孙若此,实令老臣等既羡且慕啊。”


  ……


  老爷子虽是笑骂着,可那股子欣赏之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这话一出,一众蒙古老亲王自是得赶紧奉上一大堆的马屁,直拍得老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君臣们正自乐呵间,冷不丁却见老爷子面色突然一凛,大笑之声戛然而止,众蒙古亲王们顿时尽皆为之一惊,顺着老爷子的视线只一望将过去,笑容立马便尽皆凝固住了——弘历危险了!


  俗话说上得山多终遇虎,更遑论这等满山的走兽都被赶将出来之际,虎豹财狼全都混杂在了麋鹿獐子之中,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这些走投无路的猛兽反噬,先前弘历光顾着抢功,将手下人马尽皆分散了开去,原本跟在其身旁的还有三十余众,可一冲进了兽群之中,人马便被乱窜的走兽们给挤得大乱,此际,还能跟在弘历身边的也不过仅仅只有五六人而已,偏生弘历一心要争先,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堤防之心,一路狂杀着直奔兽群的核心,却不曾想迎面便有一只被惹急了眼的巨熊狂嚎着人立而起,如同一座小山般向弘历扑击了过去,其势之猛,当真有若泰山压顶一般!

  “哎呀!”


  弘历冲杀得正起劲,哪曾料到乱兽群中居然还藏着这么一只大家伙,待得惊觉不对之际,已是来不及策马躲闪了,面对着如小山般扑击过来的巨熊,弘历顿时便慌了神,浑然忘了要出枪攻击,怪叫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是一个滚鞍下马,狼狈万分地就此翻滚着躲向了一旁。


  “彭!”


  没有丝毫的悬念,巨熊只一扑,便已将避让不及的奔马重重地砸翻在地,可怜的马匹甚至连哀鸣都没能发出一声,便已是血肉横飞地惨死当场。


  “保护世子!”


  “上,杀了它!”


  ……


  巨熊这一下扑击实在是太过突兀了些,不止是弘历没能反应过来,紧跟其后的那帮王府高手们也都措手不及,待得见巨熊扑杀了奔马之后,兀自不肯放过翻滚躲避的弘历,巨大的熊掌拍击连连,打得草地上土石乱溅,一众紧追而来的王府侍卫们见状,登时便急红了眼,狂呼着便策马冲上了前去,试图将造乱的巨熊击杀当场。


  “嗷呜……”


  紧跟着弘历的那几名侍卫都是四爷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为的便是能确保弘历的安全,此际全力发动攻击之下,还真就不是等闲可比,几支长枪攒刺之下,立马便在巨熊的身上开出了几个窟窿,奈何这只巨熊实在是太壮实了,比之寻常熊类足足要高壮出三分之一,哪怕一众侍卫们都已是全力出手了,可一时间又哪能击杀得了这等庞然大物,反倒是令原本就暴怒不已的巨熊更怒上了几分,但见巨熊人立而起,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双掌连连挥击之下,竟将数名躲避不及的王府卫士连人带马砸得四下横飞。


  逃,赶紧逃!面对着被彻底激怒的巨熊,弘历哪有半点的战心可言,再一看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而已,手下侍卫高手便已战损了近半,弘历当真是心胆俱裂,爬起身来,不管不顾地便撒腿狂奔了起来,他这一奔不打紧,却令暴怒中的巨熊找到了发泄的目标,竟是不管那些个畏缩躲避的王府侍卫们,撒开四蹄,朝着弘历便狂追了过去,速度快得惊人,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已追到了离弘历不到十步的距离上。


  “晴兄,救我,救我!”耳听着身后蹄声如雷,弘历当即便被吓得个亡魂大冒,正自惶急间,突然发现弘晴正率部在不远处冲杀着,顿时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便扬声高呼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危难处方显英雄本色

  猎场中心一派混乱,弘晴原本,并未瞅见弘历遇险的那一幕,直到弘历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近前,这才发现其之狼狈状,心下里当真有若三伏天里吃了个冰镇西瓜一般,舒爽得直冒泡,真恨不得这小子就此被巨熊撕成了碎片,问题是老爷子显然在城门楼上看着,倘若真见死不救的话,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可真救么,弘晴心里头却是老大的不情愿。


  “跟我来!”


  救还是不救?这可是个要命问题来着!弘晴忍不住便是一阵头大,只是这当口上,也实在是容不得弘晴多犹豫,大吼了一声,率部便向前狂冲了过去,没旁的,弘历虽是面目可恶,也确实是一大劲敌,死了固然是快事一桩,可却不能死在他弘晴面前,若不然,老爷子就算不责怪,记上一条“冷血”的评价,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指不定原本大好的局面就将付诸流水,再说了,哪怕弘历是个劲敌,弘晴却也无所畏惧,此无他,就像陈老夫子所说的那般,没有一颗无敌的心,就甭想在夺嫡路上走远,正因为此,弘晴虽是略有犹豫,但却并未迁延,用枪杆子一拍马臀,便已是如飞一般地杀将上去。


  “跟上,保护小王爷!”


  这一见弘晴朝着那暴怒的巨熊杀奔了过去,李敏行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大吼了一声,策马便狂冲了起来,动作倒是很快,奈何起步稍晚,一时间竟难以追上策马狂冲的弘晴。


  “嗷呜,嗷呜……”


  暴怒中的巨熊一见又有人策马朝它冲杀而来,顿时便被激得爆吼不止,声如雷震一般,四只粗壮的巨掌猛踏着大地,宛若巨型坦克一般狂冲了起来,其势之猛,当真是惊人至极。


  弘晴的马术极佳,胯下的战马更是诚亲王府精养出来的名驹,这一冲将起来,速度自是快得惊人,转瞬间便已冲出了十数步,飞一般地掠过了踉跄而逃的弘历,人马合一地迎上了狂冲而来的巨熊。


  近了,更近了,近得都已是能闻到巨熊喷吐出来的腥臭之鼻息,弘晴却并未收住狂冲的势头,紧握着的红缨枪平平伸出,似乎真打算与巨熊来个硬碰硬一般,这等架势一出,暴怒中的巨熊顿时更怒了几分,狂吼着便向弘晴撞击了过去。


  “杀!”


  弘晴所骑的虽是良马,身高体大,俊秀不凡,可真要是被巨熊撞上了,那跟纸糊的也没啥区别了的,很显然,硬碰硬只能是自找死路,这自然不是弘晴所乐意之事,就在巨熊狂野加速,准备一撞给弘晴来个狠的之际,却听弘晴一声大吼中,左腿猛地一踢马腹,通灵的战马瞬间便往右边跃了开去,灵巧无比地躲开了巨熊的撞击,与此同时,弘晴手中的红缨枪猛然便是一个侧击,高速地扎向了巨熊的颈部。


  “噗!”


  弘晴这一枪不单小成的“武夷心经”全力运转了起来,更借助了马的冲劲,力道当真不小,一声闷响中,已是势若流星般地便扎进了巨熊的脖颈之间。


  “嗷呜!”


  巨熊一个扑击落到了空处,又被弘晴扎了一枪,当真是怒到了极点,只听其一声咆哮,猛然挥起右前掌,快若闪电般地砸在了枪杆上。


  “咔嚓!”


  巨熊这暴怒的一掌实在是太快了些,快得弘晴连反应都来不及,但听一声脆响过后,弘晴手中的长枪已是就此断成了两截,不仅如此,巨大的力道瞬间便将弘晴震得虎口开裂,剧痛之下,再也握不住枪杆,不得不松手策马向一旁躲闪而去。


  “吼……”


  被巨熊的大力一震之下,弘晴胯下的战马同样也吃力不小,原本极快的马速瞬间便降低了下来,纵使弘晴再次催马加速,也无妨迅速将马速带将起来,吃疼的巨熊显然不打算放过这等屠杀仇敌的大好机会,咆哮了一声,庞大的身子猛然一个侧旋,有若小山般向弘晴猛然靠挤了过去,这一下要是真靠上了,弘晴便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孽畜,受死!”


  巨熊这一下靠挤来得极为的突兀,尽管已瞧在了眼中,然则弘晴却是无法及时作出应对,眼瞅着形势将危之际,却听李敏行一声断喝中,脚下重重一踢马蹬,人已是飞跃而起,有若天外飞仙般掠空而过,瞬息间便已扑到了巨熊的后背上,但见长剑寒光一闪,已是如刀插豆腐般地钉进了巨熊的脑壳之中。


  “嗷吼,嗷吼……”


  巨熊的生命力简直旺盛得有些不可思议,尽管被李敏行一剑刺穿了头颅,绝对是受了致命伤害,可却一时不死,反倒是凶性更猛了几分,咆哮着便撞在了弘晴胯下战马的马臀上。


  “噗通!”


  方才发足奔驰的战马经此一撞,顿时有若被大锤子砸中的核桃一般,整个马臀瞬间便被撞得稀烂,不仅如此,连带着马背上的弘晴一道横飞出了数丈之远,而后重重地撞倒在了地上。


  “孽畜,敢尔!”


  李敏行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全力一击居然没能彻底杀死巨熊,待得见弘晴连人带马都被撞飞了开去,当真是心急如焚,大怒之下,手腕猛然一用力,插入巨熊脑门中的长剑已是高速地搅动了起来,内力迸发之下,瞬间便将巨熊的脑浆搅成了一团的浆糊,倒霉的巨熊发出一声哀嚎,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栽倒在地,溅起了漫天的尘埃,庞大的身躯震颤了几下,已是就此了了账。


  “小王爷,小王爷,您没事罢。”


  击杀了巨熊之后,李敏铨连剑都顾不得拔,身形一闪,有若大鸟腾空般地扑到了倒扑在地的战马旁,用力一掀,将马尸搬开,一把将弘晴抱起,焦急万分地嚷了起来。


  “咳咳,还好,死不了!”


  尽管巨熊临死前的撞击并未直接撞在弘晴的身上,可被巨力抛将出去,又被马尸重重地压在了地上,这等滋味当真不是好受的,可怜弘晴已是被撞的有些懵了神,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再被李敏行这么一摇晃,忍不住便狂咳了几声。


  “快,全都过来,保护小王爷!”


  这一见弘晴还能开口说话,李敏行悬着的心可就算是落了大半,但却兀自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周边乱糟糟地,时不时还有忙不择路的走兽飞奔而过,唯恐再次遇袭的李敏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高呼着便喝令了一嗓子。此令一下,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顾不得去理会那些四下乱奔乱窜的走兽,全都飞驰到了近前,将弘晴与李敏行团团护卫在了中央,与此同时,雍郡王府的卫士们也赶到了,同样将惊魂未定的弘历层层保护了起来。


  “都让开!”


  被众护卫保护了起来之后,弘历终于从惶恐中醒过了神来,下意识地便望向了弘晴所在之处,眼神闪烁不已,小脸时红时白,显见对于被弘晴所救之事颇为的介意,但并未就此掉头而去,而是咬了咬双唇,寒着声地呵斥了一嗓子,将围在四周的王府侍卫们驱散了开去,拖着脚向弘晴那头行了过去,脚步沉重而又拖沓。


  这一见弘历走了过来,围在弘晴周边的侍卫们倒是没有阻拦,让出了条不甚宽的道路,只是望向弘历的眼神显然都有些不善,没旁的,弘晴之所以会遇险,全然都是弘历惹得祸,若不是他硬要抢功,也不会有如此之乱战,更不会有弘晴拼死搏杀巨熊一事发生,若不是场合不对,一众王府侍卫们只怕早就骂开了,又怎可能会给弘历啥好脸色看的。


  “晴兄,小弟此番能侥幸不死,皆拜兄长所赐,永生不敢或忘。”


  弘历并未理会众诚亲王府侍卫们的怒视,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弘晴身前,深深地一躬,言语诚恳地致谢了一句道。


  “历弟这话就不对了,你我乃兄弟也,本就该守望相助,若是为兄有难,历弟也必会如此行事,多的话就不必说了,而今围猎尚未告终,你我且各自努力罢。”


  尽管救助弘历并未弘晴的本意,但却无碍于弘晴虚与委蛇地说上些豪气的场面话,至于心里头到底作何想法么,那可就真不好说了的。


  “兄长教训得是,小弟受教了,那就各自努力好了。”


  抿心自问,若是弘晴遇险的话,弘历着实不敢肯定自己会出手相助的,尤其是先前那等险境,弘晴只怕有多远便会躲多远了去,此际一听弘晴这般将心比心的说法,饶是弘历城府颇深,还是不禁为之小脸一红,实在是有些个无颜面对弘晴的坦然与大度,有些个赫然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匆匆离去了。


  呵,这小子,历练还是不够,脸皮也忒薄了些,有趣!望着弘历匆匆离去的背影,弘晴的嘴角立马便是一挑,露出了个饶有意味的微笑,此无他,不止是因弘晴已看穿了弘历心中之所思,更因着有了舍己救人这么一幕,四爷欲借此番行猎再次力挺弘历的用心已是落空了大半,也就不枉弘晴搏命上那么一回了的——一个贪功冒进的主儿,就算再有才华,那也断难值得信赖,可想而见,有了此番之表现,弘历要想再翻身,怕不是短时间里能办得到的,而这,正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


  第三百三十五章惊变骤起(一)


  “咚、咚、咚!”


  围猎虽带有练兵的性质,可说到底也就是场热闹的游戏罢了,自然不可能去做竭泽而渔的事情,这不,末时正牌,随着瓮城的角楼上三声号炮一响,一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围猎也就此告了终了,各府骑士纷纷收兵,任由侥幸不死的飞禽走兽遁入了荒林之中。


  “启奏陛下,围猎结果已明,诚亲王府以两百三十三猎物位列榜首,十阿哥以两百一十一猎物次之,廉郡王以一百八十七头猎物列第三……”


  围猎既毕,自是该到了盘点的时候,各家各府的礼物都堆成了山,清点起来显然并非易事,好在猎场人多,一众礼部官员在善扑营军士的配合下,也并未花费多长的时间便已将战果统计了出来,不旋踵便已是报到了御前,不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分头出击的弘晴父子俩在五、七、十五、十六等诸阿哥的默契配合下,以绝对优势取得了第一,而十爷与九爷尽管已是通力合作,两家所获之猎物几乎全算到了十爷的名下,却还是不敌三爷一方,只能屈居第二,这倒也就罢了,一秒钟都不曾上过场的八爷居然名列第三,着实是令一众阿哥们尽皆既羡且妒的。


  “老三这回干得不错,颐和园就赐予你了。”


  听完了礼部郎官的汇总,老爷子龙颜大悦,笑呵呵地招手将三爷叫到了近前,一边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边笑吟吟地打着赏。


  “儿臣叩见皇阿玛隆恩!”


  一番努力总算是没白费,三爷心中自是早乐开了花,好在城府深,倒也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作出一派感激涕零之状,表演得倒是极为的到位。


  “嗯,今儿个大猎丰收,眹心甚喜,今夜赐宴,眹要与尔等欢饮上一场,此事便由尔去张罗好了。”


  老爷子显然对三爷的表现极为的满意,嘉许地点了点头,顺带着将主持赐宴的重任交付给了三爷。


  “是,儿臣遵旨!”


  得了颐和园已经算是个大彩头了,这会儿有捎带了个主持夜宴的荣任,三爷心中当真有若喝了蜜一般,甜得嗓子眼都有些痒痒了,也就是养气功夫了得,这才没当场失了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匆匆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晴儿,来,到眹身边来。”


  三爷去后,老爷子并未理会一众嫉妒得眼都红了的阿哥们,也没跟一众谀辞不断的蒙古老亲王们多啰唣,笑眯眯地又招手将弘晴唤到了近前。


  “孙儿叩见皇阿玛。”


  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从旁闪出,疾步抢到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来,让眹看看,伤得可重否?”


  不等弘晴礼数到位,老爷子已是一伸手,和蔼无比地将弘晴拉到了身边,看着弘晴包裹着纱布的双手,关切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不过小伤而已,三五日功夫便能好。”


  弘晴自幼习武练体,可是没少受伤,比眼下更重的伤也不是没受过,自不会在意双手虎口开裂这么点小伤,这一听老爷子见问,倒也无甚矫情,也就只是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嗯,那便好,尔能见义勇为怕不是好的,眹很取你这一条,今儿个尔便与眹同席,就代眹好生招呼众老亲王们,多敬上几樽酒,多多亲热上一番。”


  老爷子很是嘉许地望着弘晴,和蔼无比地给出了道旨意。


  “是,孙儿遵旨。”


  与天子同席乃是天大的荣幸,不说群臣们了,便是阿哥们都难得有这等福分,更别说还能代天子去敬酒,这绝对算是罕见的待遇,下头一众阿哥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望向弘晴的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嫉妒羡慕恨,可弘晴倒好,并未表现得有多激动,仅仅只是恭谨地谢了恩,一派荣辱不惊之风度。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回庄!”


  对于弘晴这等淡定与从容,老爷子显然是欣赏得很,但并未加以置评,也就仅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站起了身来,一挥手,给出了旨意。此令一下,城门楼上立马便是一阵忙乱,不多会,但听鼓乐齐鸣中,老爷子已是率着一众大小权贵们缓步行下了城门楼,分乘驮轿,浩浩荡荡地向不远处的万树园行了去……


  万树园,顾名思义就是一有着很多树的园子,当然了,绝对是没有万棵那么多,可胜在地方足够大,绿树如盖,绿草成茵,无数宫阙亭子遍布林间,景色之美自是不消说了的,在这等美奂美伦的地儿宴饮,自是美事一桩,一场宴饮下来,当真是宾主尽欢,不止是诸般臣工们喝得兴致盎然,老爷子也已是半酣,直到月上三竿,方才各自尽兴而归。


  弘晴平日里虽不常饮酒,可酒量却是不错,然则在这等欢饮的场合下,却还是有些不够看,被几名蒙古老亲王拽着灌了不少的酒,待得到了宴毕,已是颇有些过了,整个人自不免有些晕乎乎地,走起路来都不禁有些晃荡,头沉得很,嗜睡,但却并不愿就此睡将过去,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心底里一直有个不甚好的预感,那便是今晚可能要出事,而且出的还是天大的事儿,虽说并不曾发现一丝的端倪,仅仅只是一种直觉而已,纵使如此,弘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一回到了自家园子里,紧赶着便令下人们送来了碗醒酒汤,一气灌下了肚,又催呕了一番,方才算是清醒了过来,只是头却依旧很沉,可纵使如此,却还是强撑着一边与陈老夫子等人叙谈着今儿个猎场的事儿,一边等待着三爷的归来,这一等便已是等到了半夜,却愣是没见安排宫中宿卫的三爷之人影,心下里的不详预感自不免就此更浓了几分。


  三爷今儿个很忙,从一大早的狩猎起,便不曾歇息过,纵使是众人欢饮的夜宴时分,他也在忙着,时而是安排各种助兴节目,时而又是到各处敬酒,还得时刻注意控制场面,当真是忙碌得够呛,待得宴毕,人已是疲乏的紧了些,却兀自不能消停,送了老爷子回了烟波致爽斋之后,又巡视了番宿卫,见各处都已是齐备,这才算是喘了口大气,在宿卫临时办公室里坐了片刻,刚想着就此打道回府之际,却见一名善扑营军士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三爷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


  “启禀王爷,山庄五里外发现大批骑军正疾驰而来,夜黑,看不清旗号,刘将军以为其中可能别有蹊跷,请王爷明示行止。”


  一见到三爷的面,那名军士顾不得喘息未定,紧赶着便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竟有此事?”


  一听有大批骑军来此,三爷当即便跳了起来,满脸诧异地惊呼了一声。


  “确实如此,小的不敢谎报军情。”


  眼瞅着三爷如此失态,那名军士也不禁为之一慌,赶忙出言肯定道。


  “去,传令刘铁成,紧闭瓮城,严加戒备,不得放进一人一骑,另,即刻派人前去探明虚实,勒令来骑就地待命,不得有误!”


  三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失惊归失惊,处置起突发事件来,还是不失稳重,略一愣神之后,便已是连下了两道命令。


  “喳!”


  三爷令谕一下,那名前来报信的军士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往瓮城方向赶了去。


  “跟我来!”


  那名前来报信的军士虽已是依令而去,可三爷却还是放心不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然顿住了脚,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已是有了决断,但见其疾步行出了办公室,不动声色地朝着手下几名亲卫招呼了一声,抬脚便向烟波致爽斋方向赶了去。


  “参见王爷!”


  烟波致爽斋乃是老爷子所居的主殿,宿卫素来森严,三爷方才赶到院墙处,便有数名值守的大内侍卫迎上了前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老德何在?”


  三爷虽负有安排宿卫之权,可以直入内院,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不曾如此莽撞行事,而是谨慎地先问起了当值统领德楞泰的所在,打算先与德楞泰说上一声,再一并前去见驾。


  “回王爷的话,德大人先前刚陪着陛下往冷香亭去了。”


  三爷如今可是加了领侍卫内大臣的头衔,又专管着此处的关防宿卫,他既是有问,那几名侍卫自不敢不答。


  “嗯?”一听老爷子去了冷香亭,三爷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凛,脸色陡然间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惊变骤起(二)

  此番出猎,所有人等的住宿都是三爷一手主持的,他自是清楚冷香亭那头住着的是啥人,也隐约知晓那位主子的一些阴暗事儿,此际一听老爷子居然半夜三更往那头去了,心底里不禁便涌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再与外头有骑军要闯庄的事儿一联系,更是认定此事怕没那么简单,心惊肉跳之下,问话的语气自也就没那么客气了。


  “回王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鄂伦泰、鄂大人今儿个喝得多了,不知何故在院子里撒起了酒疯,搅闹了陛下的安寝,陛下一怒,就没在斋中留宿,由德大人陪着往冷香亭去了。”


  这一听三爷声线不对,那几名大内侍卫自不免有些心惊,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一名胆子较大的侍卫出头解说了一番。


  “嗯。”


  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三爷心中的块垒不单没消,反倒是更纠结了几分,可也懒得跟这帮子不知内情的大内侍卫们多闲扯,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领着几名侍卫疾步向冷香亭方向赶了去。


  “孽障,你这孽子,眹杀了你,杀了你……”


  冷香亭距离烟波致爽斋并不算太远,三爷走得又急,不多会便已赶到了地头,人都还没进院门呢,就听内里吵嚷声不小,三爷心急之下,赶忙疾步抢进了其中,入眼便见老爷子举着把大刀,一边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一边追杀着个衣衫不整之人,三爷大惊之下,赶忙睁眼望了过去,这才认出那被追杀的人赫然竟是太子胤礽。


  东窗事发了!

  这一见太子被老爷子追杀,三爷第一个反应便是太子偷情被老爷子撞破了,此无他,太子与居住在冷香亭里的郑春华、郑贵人有染的事儿虽是隐蔽,可宫里却是早已隐约之传闻,消息灵通的三爷自是早有耳闻,只不过并未放在心上罢了,毕竟这等宫闺丑闻历朝历代都有,除非是当场拿住,否则的话,光凭些传言是断难有甚大效用的,再说了,这可是牵涉到老爷子脸面的事儿,又有谁敢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动本章,就算最终胜了,那也断难逃过老爷子的雷霆震怒,正以为此,三爷虽是有所耳闻,却从来没将扳倒太子的希望寄托于其上,听过也就听过罢了,可却万万没想到会亲眼目睹到眼前这么一幕,骇然之余,也不禁有些幸灾乐祸的爽快,只是转念间突然想起了陈老夫子有过的交待,三爷可就无法淡定了,赶忙疾步冲了过去。


  三爷动作很快,冲得极为的迅猛,那等架势一出,原本正尴尬地呆在一旁的大内侍卫们先是一惊,再一看是三爷到了,顿时又是一喜,自是无人在此际去拦截三爷的到来,尽皆默默地束手站立在一旁。


  “皇阿玛,您这是要作甚,你要杀,就请杀孩儿,万不可伤了太子殿下啊,皇阿玛,您请息怒,有事且慢慢说了去。”


  三爷此际可没功夫去理睬一众大内侍卫们有何感想,有若旋风般地冲到了老爷子身前,拼死伸手挡住了老爷子的去路,口中更是惊惧交加地劝说着。


  “老三,你给朕让开,朕非要杀了这孽障不可,滚,滚开!”


  老爷子正在气头上,也没心思去追问三爷为何到此,气咻咻地伸手推了三爷一把,拔脚还要向躲躲闪闪的太子追杀过去。


  “皇阿玛,您不能啊,太子殿下乃社稷之根本,您不能如此啊,您真要杀,就请杀孩儿罢,皇阿玛,您不能啊!”


  面对着暴怒中的老爷子,三爷心中尽管也是怕得紧,可还是强撑着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老爷子的身子,苦苦地劝着。


  “放开眹,眹今儿个非要杀了这孽子,孽子……”


  老爷子显然是气急了,尽管被三爷抱得紧紧地,却不肯就此罢休,拼命地挣扎着,试图甩开三爷的牵制,口中的咒骂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太子哥哥快走,快走啊!”


  眼瞅着老爷子如此不依不饶,三爷可是真的慌了神,纵使再不爽太子,却也绝不能坐看太子就此被老爷子给杀了,若不然,大清的社稷可就真要风雨飘摇了去了,没奈何,只好朝着狼狈不堪地躲在一旁的太子高声呼喝了一句道。


  “哎!”


  被三爷这么一吼,慌乱无比的太子总算是醒过了神来,身子猛地一颤,饱含深意地看了三爷一眼,而后恨恨地一跺脚,仰天长叹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就此冲出了冷香亭的院门。


  “孽子,孽子!”


  太子这么一逃走,老爷子的火气倒是消了不老少,可心中的哀痛却又大起了,羞恼万分地将手中的大刀往地上重重一掷,伤心欲绝地骂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您龙体要紧啊,万不可气坏了身子骨,若不然,叫儿臣等如何自处啊,皇阿玛,您消消气,有甚事且慢慢商议了去,您莫要如此,儿臣等受不起啊。”


  对于眼前这一幕,三爷心里头的惶急是有的,可更多的则是窃喜,没旁的,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原本就风雨飘摇的太子已是注定要完蛋了,如此一来,他三爷的机会也就该到了的,不喜更待何时,只不过三爷城府深,自不会将喜色带到脸上来,而是赶忙松开了老爷子的身体,作出一副惶恐无地状地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着。


  “哎,冤孽啊,眹怎会生出了这么个孽子,哎……”


  面对着三爷的苦苦哀告,老爷子的火气倒是渐消了去,可心中的痛却是更深了几分,双眼一闭,眼角边便已是见了泪花。


  “启奏皇阿玛,庄外发现大股来意不明之骑军,儿臣不敢擅专,还请皇阿玛明示。”


  眼瞅着老爷子如此痛苦,三爷的心不由地也跟着抽紧了起来,唯恐老爷子就这么倒了下去,心一急,也就顾不得许多,赶忙将紧急军情禀报了出来,打算以此来分散一下老爷子的心思。


  “嗯?何时的事,说!”


  三爷的努力显然没白费,老爷子一听有骑军大至,伤痛的心思瞬间便消散了个干净,双眼猛然一睁,精光闪烁不已地望向了三爷,神情凛然地断喝了一声。


  “回皇阿玛的话,就在一炷香之前,儿臣本正欲回府,突接刘铁成、刘将军派人送来的急报,自不敢轻忽了去,这才紧赶着来寻皇阿玛做主的。”


  这一见老爷子气色不对,三爷自不敢有甚隐瞒,赶忙将前来此地的缘由解释了一番。


  “坤宁,尔即刻去探个分明!”


  老爷子没再多问,侧头望向了一名站在一旁的大内侍卫,声线阴冷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坤宁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拔脚便冲向了院门,只是还没等他转过屏风,就见一名善扑营参将已是从屏风后头闯了出来,险些与坤宁撞了个满怀。


  “报,启禀陛下,庄外来骑已探明,乃是热河都统凌普所率的两千骑营,自言是奉了太子手谕,前来避暑山庄护驾,刘将军已率部将其拦在了庄外,特派末将前来禀明圣上。”


  那名急冲而来的参将压根儿就没理会坤宁的惊讶与恼火,疾步冲到了御前,一个干净利落的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好,很好,这就要称兵造反了?哼,眹倒要看看凌普有多大的胆略,就这么两千兵也敢闯庄,来得好!老三,你带眹的印信去,将凌普给朕拿下,若是他敢顽抗,就让刘铁成发兵,一体剿灭了去!”


  太子这头闹偷情,外头居然就有其亲信要率军闯庄,这可把老爷子给气坏了,二话不说,一把拽下腰间悬挂着的一枚小印,丢到了三爷的怀中,咬牙切齿地下了旨意。


  “是,儿臣遵旨!”


  此际的避暑山庄可是云集了不少的军伍,不止有三千善扑营在,还有热河骑营的五千人马,更有山庄原本的护卫三千之数,加起来的兵力足足有万余之多,对付一支两千人的骑军显然不是啥大问题,这可是件唾手可得的奇功,三爷自是没有拒绝的理儿,再说了,三爷该表演的都已是表演过了,再多呆在这等是非之地显然不太合适,原就巴不得赶紧脱身离去的,此际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自是赶忙便应承了下来,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领着手下侍卫急匆匆地出了院门,一路向庄子外围的瓮城赶了去。


  “德楞泰!”


  三爷已去,老爷子却并未就此作罢,咬着唇,在院子中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然顿住了脚,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声。


  “末将在。”


  听得老爷子点名,站在一旁的德楞泰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答道。


  “去,传眹的旨意,所有从一品以上朝臣皆到戒得居聚合,不得有误!”老爷子扫了德楞泰一眼,从牙关里挤出了句话来,声线咋一听起来似乎尚算平和,可内里却满是阴森森之意味。


  第三百三十七章惊变骤起(三)

  “禀小王爷,内禁出大事了。”


  就在弘晴等得不耐至极之际,却见三爷身边的贴身侍卫申超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果然!


  这一听是内禁出了事,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凛,残存的酒意瞬间便就此消失了个干净,双眼一睁,精光闪烁地望了申超一眼,神情肃然地发问道:“出了何事?说清楚点。”


  “启禀小王爷,事情是这样的……”


  作为三爷的贴身护卫,申超可是从头到尾都在现场,自是清楚内禁里到底都发生了何事,此番奉了密令赶回府中,为的便是要将详情报于弘晴,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紧赶着便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居然会是这样?我勒个去的,这也太巧合了些罢!

  听完了申超的述说,弘晴心思不禁为之一阵恍惚,没旁的,只因今夜所发生的事儿与弘晴前世所知的太子被废黜的那一幕几乎一模一样,所差的仅仅只是三爷在其中搅合了一把,算是先立下了一大功,除此之外,太子冷香亭偷腥被撞破以及凌普率兵闯庄的事儿就跟前世是一回事儿,这等巧合当真令弘晴有些个哭笑不得的,要知道他穿越来这个时代之后,也不知做了多少的大事,早将历史变了个模样,却万万没想到拐了个大弯子之后,历史的车轮居然又转回了旧辙。


  “小王爷无须担心,就凌普那两千兵马掀不起甚大浪的,有王爷出面,自可平定无虞。”


  这一见弘晴半晌无语,李敏铨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以为弘晴这是在担心三爷之安危,这便赶忙从旁安慰了一句道。


  “嗯,申超,尔这就赶回父王身边,有甚新消息即刻来报,去罢。”


  李敏铨的安慰纯属多此一举,弘晴其实半点都不担心三爷的安全,此无他,只因弘晴很清楚凌普不过是个被人蒙蔽了的棋子罢了,只怕到现在他都不清楚调兵手谕并非出自太子之手,前来避暑山庄也不过就是奉命行事而已,半点反心全无,只消三爷一到,其必束手就擒无疑,真正令弘晴放心不下的是诸位阿哥的动向,只是这等心思着实是一言难尽,弘晴也不打算当着申超的面多言,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一挥手,直截了当地下了令。


  “喳!”


  弘晴既是下了令,申超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找三爷禀事不提。


  “夫子,经此二事,太子被废已成定局,然,事出蹊跷,恐诸阿哥都有后手埋伏,而今之计当何如之?”


  尽管对眼前的一幕早有预料,可真到了事情发生,弘晴的心还是不免有些乱,只因他很清楚事情的发生虽与前世相差仿佛,可后续之手尾却绝不会雷同,理由很简单,前世那个时空里,三爷并不是主角,而眼下么,三爷却是夺嫡路上的领先者,无论是四、八两位爷还是大阿哥,都断然不会让三爷趁机得了利去,接下来必有一场龙争虎斗,尽管无惧,可要说不担心么,却是十足的假话,值此危机关头,弘晴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陈老夫子一人了。


  “谨守本心,以不变应万变。”


  陈老夫子并未多言,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个建议。


  “嗯。”


  弘晴想了想,也觉得该当如此,可心中的烦躁之意却并未消减多少,毕竟此事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些,一旦稍有闪失,那后果可是不堪得紧。


  “禀小王爷,德楞泰将军来了,说是陛下有口谕要宣。”


  就在弘晴心烦意乱之际,就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王府总管高大诚已是领着两名小太监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弘晴身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夫子,先生,您二位且请稍坐,学生去去便回。”


  一听是德楞泰这个善扑营统领亲自到了,弘晴自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紧赶着朝着陈、李二人交待了一句,便即匆匆地出了书房,由高大诚陪着一路向院门处赶了去。


  “哟,德大人来了,本贝勒有失远迎,还请多多包涵则个。”


  尽管已是猜到了德楞泰的来意,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说破,也就只是假作不知状地与德楞泰寒暄了一句道。


  “晴贝勒客气了,末将此来,是要传陛下的口谕的。”


  德楞泰身为善扑营三大统领之一,素来负责宫中宿卫,与时常在宫中行走的弘晴自是熟稔得很,往日里见面时,总会说笑上一番,可今儿个德楞泰显然没这等兴致,拱手还了个礼之后,也就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道。


  “口谕?这……,还请德大人稍候,本贝勒这就让人安排香案。”


  弘晴假作惊讶状地愣了一下,满脸狐疑之色地看了看德楞泰,而后方才展颜一笑,很是客气地请示道。


  “不必了,陛下有口谕,请晴贝勒即刻到戒得居候令。”


  德楞泰显然很是着急,压根儿就没空去理会那些接旨的虚礼,大手一挥,不容分说地便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出来。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是口谕,可一旦宣了,应有的礼数却是万万不能少,这不,德楞泰的话语一出,弘晴已是赶忙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谢了恩。


  “末将还要去别处宣旨,就不多逗留了,晴贝勒且请自便好了。”


  待得弘晴礼数一毕,德楞泰紧赶着交待了句场面话,这便转身就要走人。


  “德大人且慢,这三更半夜的,皇玛法他……”


  要装不知,那便须得装到底,哪怕心里头明镜也似地清楚,可弘晴还是做出了副莫名惊诧状地喊住了德楞泰,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末将真不知,晴贝勒且莫难为末将了,告辞,告辞。”


  这一见弘晴要刨根问底,德楞泰可就有些心慌了,没旁的,满朝堂上下,又有谁不知弘晴的难缠,真要是再多跟弘晴瞎扯一会儿,只怕老底都得被弘晴端了去,德楞泰自认是粗人,可真没胆子跟弘晴玩啥心机的,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即逃也似地径直往四爷所住的养心轩赶了去。


  “呵,这个老德!”


  眼瞅着德楞泰就这么落荒而逃了,弘晴不禁为之哭笑不得,摇头笑骂了一声之后,也没再多迁延,这便朝着紧随在侧的高大诚交待了几句,便已是领着李敏行等人匆匆乘马车向万树园方向赶了去……


  “禀王爷,德楞泰、德大人来了,说是有陛下口谕要宣。”


  夜已经很深了,然则今夜似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不止是弘晴不曾休息,四爷也还没睡,正与老十三、邬思道等人在后花园里一边浅饮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正自谈笑无忌间,却见管家急匆匆地从园门处行了进来,连大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便已是急吼吼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这等时分来了圣谕,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疑惑地扫了管家一眼,而后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邬思道的身上。


  “变天了!”


  邬思道并未让四爷失望,言简意赅地便道破了谜底。


  “啊,这……”


  尽管早就料定太子会被废,可真到了这等时分,四爷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


  “王爷莫慌,且自去好了,一切以前议之章程应对,便可保得无虞。”


  邬思道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略地交待了一句道。


  “嗯,也罢,十三弟也一并去接旨罢。”


  有了邬思道这话,四爷的心当即便稳了下来,也没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朝着兀自茫然不已的老十三一招手,发出了同去的邀请。


  “好叻,四哥,您请。”


  这一听四爷发出了邀请,老十三也没再多想,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便打算与四爷一并到前门接旨去。


  “慢,王爷只管自去接旨,十三爷还是走后门回自家府上接旨为妥,以免遭人闲话。”


  没等四爷兄弟俩动身,邬思道突然从旁插了一句,毫不客气地否决了四爷的提议。


  “这……,也罢,就依先生好了,十三弟,委屈你了。”


  尽管搞不明白邬思道此言之用意何在,然则四爷对邬思道却是有着绝对的信任,也就只是略一犹豫,便即同意了邬思道的提议,朝着十三爷拱了拱手,满脸歉然之色地致意道。


  “不妨事,四哥且自去,小弟这就先回了。”老十三显然很不满邬思道的这么个提议,可也没多言,无奈地应了一声,也不等四爷有所表示,便已是转身向后门行了去,脚步匆匆间,便已是去得远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惊变骤起(四)

  望着老十三离去的萧瑟背影,四爷心中没来由地滚过了一阵不安,并未急着去接旨,而是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这等惊变骤起之际,一切皆须以稳为上,王爷接旨后不必再回,只管径直去面圣便好,有甚事,回头再议也不迟。”


  邬思道心中虽是有了猜测,但却并不打算在此际说破,面对着四爷探询的目光,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解说了几句。


  “唔,也罢,先生且请安坐,小王自去了。”


  邬思道这等解释之语显然多有保留,四爷越听越是觉得内里必有隐情,只是这当口上却又不好再详加追问,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同意了邬思道的提议,一旋身,大步向前院门方向行了去。


  “王露兄,您为何……”


  四爷没时间详问,可端坐在一旁的戴铎却是有些个沉不住气了,待得四爷一去,他便已是朝着邬思道拱了拱手,张嘴便欲问个究竟。


  “惊变骤起,岂能无因,此中人算之痕迹颇明,那一方若是无一举将诸敌圈入其中之谋算,又岂肯就此发动,嘿,四爷一向孤寡,行事也正,要想谋算于其,实难,唯有从身边人着手,方可奏效,此不可不防也。”


  四爷与十三爷都已先后离去,邬思道也就少了几分的顾虑,虽不曾直接道破谜底,可言语间却已是颇多暗示。


  “王露兄说的可是十三爷,他……,那四爷……”


  戴铎也是智者,尽管不算顶尖,却也相当了得,虽说邬思道并未直接道破个中蹊跷,可戴铎还是听出了根底之所在,心不由地便是一抽,霍然而起,似乎想去追已然远去的四爷,可到了末了,还是没动身,仅仅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邬思道,疑惑万千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或许会受些委屈,却断然无事,春风不必着急,且安睡去罢,明日一切便能明了。”


  戴铎虽没将问题明确问出,可邬思道却是一听便懂,不过么,也没说得太多,仅仅只是简单地提点了几句,便即起了身,架着双拐自顾自地离去了,只留下戴铎等人木木地在原地发着呆……


  “晴贝勒,陛下有旨,只准您一人入内,其余人等不得擅入!”


  且不说四爷那头如何接旨,却说弘晴乘着马车赶到了戒得居之后,领着李敏行等数名侍卫便打算行进居中,可还没到院门处,就见一名大内一等侍卫已率着十数名善扑营军士迎了过来,一伸手,拦住了弘晴的去路,面无表情地宣布了老爷子的令谕。


  “尔等退下!”


  尽管那名大内侍卫的话说得毫不客气,可弘晴却是一点都不介意,点了点头,一挥手,将李敏行等人屏退,自己却是不慌不忙地抬脚行进了戒得居中。


  戒得居,位于万树园与烟波致爽斋之间,地处偏僻,原本只是用于皇帝去猎场打猎中途歇脚之用,平日里少有人来,可此际的戒得居却是戒备森严,光是周边便足足部署了千余的兵力,再算上外围的巡哨与游骑,总兵力已是过了三千之数,反倒是戒得居内部却甚是空旷,唯有两百余大内侍卫分散四周以为警戒,待得弘晴行进了院门,自有数名大内侍卫迎上前来,也无甚多的寒暄,仅仅只是简单地道了声“请”,便将弘晴引进了西跨院的一间厅堂之中,而后,也没管弘晴作甚感想,一众大内侍卫们便已是自顾自地离去了。


  呵,老爷子这可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弘晴到得早,偌大的厅堂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尽管两边角落里各有数枝耳臂粗的蜡烛熊熊地燃着,可厅堂里却还是显得阴森无比,只不过弘晴却是并不在意,袖着手,走到了一旁,无所谓地站在了角落里,甚至还有闲心去嘀咕了老爷子一把,没旁的,老爷子将住所从奢华的烟波致爽斋搬到了戒得居这么个僻静所在,又搞出这么个森严的架势,无非就是担心下头的阿哥们还有甚别的谋刺举措罢了。


  “晴哥儿,到底发生了甚事,皇阿玛为何将我等都聚到了此处?”


  弘晴并未单独呆上多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四爷、八爷等阿哥们都陆续到了,一众人等显然都心事重重,哪怕是进了厅堂,彼此间也无甚寒暄的兴致,就这么分成数个小集团站在了厅中,倒是最后到的老十六却是一派大大咧咧的样子,无甚关防地凑到了弘晴身旁,嘻笑着便发问了一句道。


  “不晓得,等罢,皇玛法会有旨意下来的。”


  老十六这么一句话说得虽不算大声,可架不住厅内一派死寂,所有阿哥们自是全都听到了,目光自然也就齐刷刷地全都聚集在了弘晴的身上,登时便令弘晴好一阵的头大,却又不好跟老十六发作,没奈何,也只好故作不知地耸了下肩头,语调轻松地回答道。


  “可……”


  老十六显然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嘴一张,还想要再多说些甚子,却不想老十五急了,狠狠地拽了下老十六的袖子,总算是将其将将出口的话给打断了去。


  “晴哥儿,你家三爷怎地没来?嘿,不会是出啥大事了罢?”


  老十六尽管已是及时停住了话头,可厅中原本的缄默却已是被打破了,这不,老十六方才住了嘴,老十四已是满脸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扳着弘晴的肩头,一派亲热状地试探了一句道。


  “不晓得,小侄接到皇玛法口谕就直接来了,到这会儿还在迷糊着呢,十四叔莫非知道些甚么?”


  论及装糊涂的能耐,弘晴只会在老十四之上,断不会在其下,又怎可能会被其套了话去,但见弘晴一脸茫然状地摊了下手,轻轻巧巧地便将球踢回到了老十四的脚下。


  “嘿,天晓得到底发生了啥,这大半夜的,爷都睡下了,却被提溜了来,当真憋闷得紧,得,不扯了,呆会也就该知晓了。”


  老十四显然并不相信弘晴的托辞,不过么,也没打算再纠缠下去,毕竟今夜之事实在太过阴暗了些,着实不是可以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讨论的,随口敷衍了一句之后,便即闪了人,显见也怕被弘晴拽着反问个不休。


  “噌噌噌……”


  老十四这么一退缩,厅堂里登时又安静了下来,众阿哥们全都神情肃然地呆立着不动,气氛自不免压抑得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突然在院门外响了起来,众阿哥们的视线立马齐刷刷地便全都望了过去,随即便见张廷玉领着几名披甲持刀的大内侍卫从院门处的照壁后头转了进来。


  “陛下口谕。”


  张廷玉没理会众阿哥们的各异之眼光,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厅中,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刷!”


  张廷玉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不管乐意不乐意,那都是得赶紧跪倒于地的,这不,只听一声闷响过后,厅中所有人等已是齐刷刷地跪满了一地。


  “圣上有旨意,着所有阿哥尽皆跪于此地,好生反省自身,不得喧哗,不得擅离,违令者,杀无赦!”


  张廷玉压根儿就没给众阿哥们甚情面,宣布完了老爷子的令谕之后,也不给众人发问的机会,转身便领着人自去了,这等架势一出,登时便令满厅的阿哥们尽皆傻了眼……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戒得居的主殿卧房中,老爷子双眼微闭地斜靠在锦垫子上,榻边立着二人,一者是手按刀柄、一派雄赳赳气昂昂状的大阿哥,另一人则是正浅吟低唱地背诵着唐诗的三爷,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唯有一炷安魂香在袅袅地燃着。


  “衡臣。”


  到西跨院传完了旨意之后,张廷玉一刻不停地便又赶回了主殿卧房,这一见老爷子似睡非睡地斜躺在榻上,匆匆的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回话,却不想老爷子已是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轻唤了一声。


  “微臣在。”


  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张廷玉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疾步抢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应了诺。


  “那群混账行子可曾闹事?”


  老爷子侧了下身子,语气极为不屑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诸位阿哥皆已奉旨反省,并无旁的举动。”


  老爷子可以随意地骂阿哥们,可张廷玉却是没那个胆子胡乱附和,回答起来自也就谨慎得很。


  “嗯,尔且到东跨院走一趟,代眹好生问问那忤逆子,眹何曾亏待于其,究竟是何居心,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去罢。”


  老爷子并未对张廷玉的话加以置评,而是神情凛然地给出了道旨意,话虽说得不算狠戾,可言语却是诛心得很,当即便令张廷玉满头满脑门的汗水狂淌了下来。


  “是,微臣遵旨。”张廷玉虽是心惊不已,却不敢多有迁延,更不敢有甚进谏之言,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接连废黜(一)


  张廷玉去后不多久便即又转了回来,紧走几步,到了榻前,恭谨地行了个礼,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眹不见,让他走!”


  一听太子要请见,老爷子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不耐至极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拒绝道。


  “这……,啊,是,微臣遵旨。”


  张廷玉先前代天子问话时,一开始太子倒是有啥说话,一派光棍状,可待的问到了凌普率部闯庄一事之际,太子却是叫起了撞天屈,闹腾着要来与老爷子说个分明,张廷玉劝说无果之下,没奈何,也只好陪着太子一并前来,本意是想着给太子一个说清楚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老爷子竟会是这般处置,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慌,待要再多言,冷不丁见老爷子眼中杀气凛然,登时便吃不住劲了,赶忙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卧房。


  “太子殿下,陛下身体不适,还请您改日再来可好?”


  张廷玉是个极为谨慎之辈,哪怕明知胤礽太子之位已是注定不保,可应有的礼数却是一点都不少,话也说得极为的和煦与小心。


  “不行,本宫今儿个一定要见驾,让开!”


  太子对于自己被废黜,其实早有预感,正因为此,他才会自暴自弃地在宫中胡混,此番偷情被抓了个现场,自忖已是再无可挽回,心早已若死灰一般,可值得张廷玉前来问询凌普率部闯庄一事之际,太子却是又起了一丝的侥幸心理,没旁的,只因此事原就不是他之所为,此来见驾,为的便是搅浑水,以便能转移老爷子的注意力,从而妄想着能逃过一劫,有鉴于此,哪怕张廷玉说得再委婉,他也绝不肯放过这最后的一丝稻草,这便端出了太子的架势,气咻咻地一挥手,高声便叫嚷了起来。


  “殿下,陛下已是一宿未眠,如今方才刚消停下来,您还是先回罢。”


  这一见太子如此蛮横无理,张廷玉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可又怎敢让太子再去气老爷子一回,也就只能是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让开,本宫叫你让开!”


  张廷玉乃是一片好心,奈何胤礽如今已是疯魔了一般,怎肯听劝,不管不顾地便呵斥了起来。


  “混账行子,衡臣,让他滚进来,眹倒要看看他有甚可说的!”


  老爷子本不想理会胤礽,可这一听其越闹越不像话,心火顿时大起了,猛然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咬牙切齿地喝令了一嗓子。


  “儿臣……”


  老爷子既已如此说了,张廷玉自是不敢再拦着太子,无奈地往边上一闪,让开了道路,任由胤礽大步行进了房中,但见其几个大步抢到了榻前,一头跪倒在地,张口便欲自辩上一番。


  “怎么?是嫌眹气得不够,还是嫌眹没被凌普的兵活剐了去?哼,两千兵马顶甚用,可要眹将玉玺也借给你,好让你多调些兵马来?”


  老爷子正在火头上,哪耐烦听胤礽的辩解,一挥手,劈头盖脸地便是一通子怒骂。


  “儿臣有罪,不敢自辩,还请皇阿玛赐儿臣一死,也省得受此活罪!”


  被老爷子这么一骂,胤礽当即也怒了,梗着脖子,赌气地还了句嘴。


  “你,你……”


  一听胤礽如此说法,老爷子顿时便是怒上加怒,叉指着胤礽,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太子哥哥虽是有错,却断无反心,此一条,儿臣可以性命担保,还请皇阿玛保重龙体啊。”


  眼瞅着老爷子如此发作太子,三爷心中既惶恐又窃喜,不过么,倒是没忘了陈老夫子的交待,慌张地便从旁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老爷子的面前,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老三,休要你假惺惺,本宫便是死了,太子之位也断难轮到你,哼,装甚子圣人!”


  太子眼下就一疯狗,哪管三爷这是在为他开脱,面红耳赤地便骂了起来。


  “混账东西,你三弟几番好心护着你,你倒好,反骂他,眹看你是失心疯了,滚,给朕滚出去!”


  老爷子实在是受够了胤礽的狂悖,也懒得再听其辩解,更不想与其再多言,抬手一指门口,毫不容情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儿臣之发肤皆受之皇阿玛,您要收回,儿臣随时恭候!”


  人到了绝望之际,往往就是破罐破摔,胤礽如今就是这么个做派,压根儿就不管老爷子作何感想,丢下句狠话,霍然而起,自顾自地便往门外行了去。


  “你个忤逆子,混账东西,张廷玉,传眹旨意,莫将这厮再当太子看,给朕圈了,关进东厢房,他若是敢胡为,只管打杀了去!”


  老爷子盛怒之下,对胤礽已是彻底死了心,死盯着胤礽的背影,咬牙切齿地下了死命令。


  “是,微臣遵旨。”


  值此老爷子暴怒之际,张廷玉哪敢再多言,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大内侍卫便追着胤礽去了。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此事颇多蹊跷,太子殿下并非利令智昏之辈,断然不会有调兵行刺之心,还请皇阿玛明鉴。”


  尽管先前被太子骂得心中不爽已极,可三爷还是没敢落井下石,反倒是诚惶诚恐地接着为太子辩解不已。


  “三弟休要胡言,那手谕上明明白白地盖着太子的关防大印,岂能有假!”


  大阿哥一向以为自己乃是长子,就该有着大位之份,平日里就恨不得赶紧扳倒太子,这会儿临危受命,既负责内禁防卫,又成了老爷子的贴身护卫,自以为时来运转,大位有望了,岂肯让太子有丁点的翻盘希望,这一听三爷屡次三番地为太子开脱,心中可是不满得紧了,没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他已是毫不客气地从旁呵斥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所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得,那手谕虽盖有太子哥哥之关防大印,可却未见得是太子哥哥所为,其中必定有诈,儿臣恳请皇阿玛明察。”


  三爷心里头其实也巴不得太子不得好死,只不过三爷演技好,为太子求情的话说得个声情并茂,宛若真就是出自本心一般无二。


  “罢了,眹也懒得分说,尔既是要查,那便查好了,去,将西跨院那帮混账东西都一并叫了来好了。”


  老爷子废黜太子的决心虽是不容动摇,但却绝无就此杀死胤礽之心,没旁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老爷子养育了胤礽三十余载,又怎能说没半点父子之情,自是不愿以谋逆之罪来处置胤礽,再说了,老爷子可不是昏庸之辈,早就看出了那张调兵手谕有问题,只是不想说而已,此际三爷既已是连连哀求,老爷子自也乐得顺水推舟上一回。


  “谢皇阿玛隆恩,儿臣这就去办。”


  一听老爷子开了金口,三爷心下里其实酸楚得很,可还是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地谢了恩,而后,唯恐老爷子反悔似地窜了起来,急急忙忙地便向外冲了去。


  “嗯……”


  老爷子看了看行色匆匆的三爷之背影,长出了口大气,疲惫地往榻上一倒,再次靠回了软垫子上。


  “皇阿玛,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爷去后,大阿哥左顾右盼了一下,见四下里无人,这便往榻前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地说了一句道。


  “讲。”


  这一见大阿哥行为鬼祟,老爷子心里头立马起了疑心,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


  “皇阿玛明鉴,自去岁以来,京中便屡屡有传言,说是太子失宠,早晚被废,以致朝臣离心离德,太子每每自危不已,故此方才会有今日凌普率兵闯庄一事发生,此皆太子结党多年,羽翼遍及朝野之由也,若不早做处置,后患无穷矣。”


  一听老爷子声线平和,大阿哥自以为得计,这便低声地将今日之事剖析了一番。


  “嗯,这倒是不能不防,依你看,此事当何如之?”


  老爷子何许人也,大阿哥方才开了个头,他便已知其到底要说些甚,不过么,却并未点破,而是作出一副极为赞同的样子,嘉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常言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今太子失德若此,又猖獗狂悖,已是走火入魔之相,皇阿玛乃圣明之主,断不可脏了手,儿臣愿为皇阿玛分忧,便宜处置了去。”


  眼瞅着老爷子神情言语间都是鼓励之色,大阿哥自以为揣摩到了圣意所在,心中自是欢欣鼓舞不已,这便一咬牙,给出了个狠戾的建议。


  “哦?哈哈哈……,好,好,好,眹知晓了,且待你诸位弟弟到了,再一并处置了去。”


  听完了大阿哥的建议,老爷子的心已是阴得宛若结了冰一般,可脸上却满是欣然之色,哈哈大笑地给出了个承诺。


  “皇阿玛圣明,儿臣愿为皇阿玛效死力!”大阿哥就一鲁莽之辈,又哪能瞧得破老爷子的真实心思之所在,这一见老爷子有了承诺,顿时大喜过望,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表起了忠心来。


  第三百四十章接连废黜(二)


  “嘿,三哥好悠闲啊,小弟们都跪得腿脚发麻了,您倒是逍遥得很么。”


  “哈,三哥,赶紧给小弟们说说,今儿个到底发生了啥大事,怎地让我等都在此跪个没完?”


  ……


  三爷方才刚在西跨院的厅堂口一露面,一众默默跪在地上的阿哥们可就全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乱嚷嚷了起来,既有五爷、七爷等与三爷素来亲近者的热情招呼,也有九爷、十爷等一向与三爷不对付者的冷嘲热讽,厅堂里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诸位弟弟莫急,都静静,且听为兄一言。”


  太子被废已成定局,三爷自忖大位当不致旁落,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好在养气功夫了得,倒也不致于喜形于色,不过么,其微微潮红的面色却还是不免微透出了其内心的喜意,此际见得众人尽皆跪在自个儿的面前,三爷更是有些个意气风发的昂然,压手叫停的手势也就不免带上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哟,三哥今儿个可是喝了蜜罢,骨头怕是都轻了几两喽,哈,也就苦了咱弟兄们,大半夜熬到现在,气都快没了去了。”


  十爷在三爷手下吃的亏最多,恨意自也就最深,此际一见三爷端出了上位者的架势,哪还忍耐得住,张口便好生讥讽了三爷一句道。


  “十弟休要胡言,三哥这是要羽化升仙之表征也,非等闲可比啊。”


  老九同样看不惯三爷的态度,这便假意地呵斥了老十一句,似褒实贬地损了三爷一把。


  “哦,哈哈哈……”


  老十四倒是没跟着说啥损语,可放肆的大笑本身就表明了对三爷极之不满的态度。


  “皇阿玛口谕!”


  被这么三个活宝夹枪带棒地讥讽了一番,三爷心底里当真是怒极,好在理智未失,倒也没当场发飙,仅仅只是板起了脸,不轻不重地吭了一声。


  “……”


  十爷等人敢于当众讥讽三爷,却断然不敢对老爷子的口谕有甚不敬之处,这一听三爷将老爷子抬了出来,自不敢再多放肆,尽管不甚情愿,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全都跪伏于地,静静地等待着三爷的宣旨。


  “陛下有旨,宣,所有阿哥尽皆到主殿觐见,钦此!”


  眼瞅着众人已是就此安静了下来,三爷心中当真解气得很,阴测测地扫了十爷等人一眼,而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将老爷子的旨意宣了出来。


  “儿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么道旨意一出,一众阿哥们心里头可就都活泛了起来,只是该行的礼数却还是少不得要尽上一番的。


  “诸位弟弟且都请了,皇阿玛还等着呢。”


  三爷实在是不愿再被众阿哥们胡搅蛮缠上一通,待得众人谢恩一毕,也不多言,一摆手,便道了请。


  “三哥,请。”


  “三哥,您先请!”


  ……


  一众人等此际都等着到主殿里去见个分晓,倒是无人再针对三爷,彼此谦让了一阵,也就全都施施然地向主殿行了去,唯有三爷倒是不急,特意落后了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弘晴比了个暗号。


  呼,还好,剧本总算没太走样!


  三爷那个暗号极为的隐蔽,也极其简单,旁人就算看到了,也断难明了其中的意思所在,可弘晴却是一看便知,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下了大半,但却依旧不敢轻忽了去,不为别的,只因真正的较量尚未开始,待会的主殿之争方才是重头戏所在,哪怕事先早已有了相关之准备,却也难保一准能平安渡过,毕竟八爷等人可不是等闲之辈,一个不小心之下,便有着落入对手圈套中之危险,这等情形下,放松警惕的话,便是与找死无异。


  “儿臣等叩见皇阿玛!”


  戒得居虽是地处偏僻,可面积却是不小,从西跨院到主殿还隔着个小广场,一众人等尽管走得不慢,也花了足足两盏茶的时间方才到了主殿之中,这才刚一进殿,入眼便见老爷子正高坐在上首,而大阿哥则是手按刀柄,昂然立于前墀之下,更有张廷玉、马奇等数名大学士分立两侧,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快步抢到了近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面对着众阿哥们的大礼,老爷子并无太多的表示,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


  “儿臣等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阿哥们都是灵醒人,除了早就猜知事实的那些个阿哥之外,余者也早已是隐隐察觉到了不对,自打进殿时起,心思可都放在了揣摩圣意之上,就想着能从老爷子的神情语气中发现些端倪,这等想法无疑是好的,可惜却是白费心机,这一听老爷子声线浑然与往常无甚大异,众阿哥们的心里头自不免便犯起了嘀咕,可不管怎么着,叩谢圣恩却还是少不得须行了去的。


  “眹叫尔等来,是有二事要知会,一者么,今夜子时,热河都统凌普手持一加盖了太子关防之调兵手谕,悍然率两千之众闯庄,个中蹊跷难明,此事须得查个水落石出,看是何人胆大若此,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衡臣,且将那调兵令都与众人瞧瞧,好生认认,看是否太子手笔,若是便罢,不是的话,都须得说说是何人手笔。”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扫了诸子一眼,神情肃然地将凌普率部闯庄一事道了出来,又下令让诸子辨明笔迹。


  “嗡……”


  老爷子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不管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全都哄乱了起来,人人脸上尽皆是一派的惶恐之色。


  “是,微臣遵旨。”


  张廷玉压根儿就没理会众阿哥们的哄乱,恭谨地应了一声,手持着那份调兵手谕缓步而出,神情肃然地先将调兵手谕递给了年岁最长的大阿哥。


  “皇阿玛明鉴,此就是太子殿下手笔!”


  调兵令并无多少的文字,也就四行字而已,内容也很简单,大体上是说鄂伦泰、刘铁成等人奉旨调往北古口听用,着热河都统凌普率两千骑前来避暑山庄换防,除此之外,并未旁的闲言,再有便是下头加盖着太子所用的“体元主人”之用印,这么张调兵函,大阿哥先前便已是看过了的,只不过是时他并未明确指认是太子的笔迹,可眼下么,既已是起了要镇杀太子之心,自然是一口咬死无疑了的。


  “嗯,老三,你看呢?”


  老爷子并未对大阿哥的回答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目光旋即便转到了刚接过了调兵手谕的三爷身上。


  “回皇阿玛的话,此绝非太子哥哥手笔,字虽形似,却无神韵在内,且笔画间模拟之痕迹甚重,定是伪作无疑。”


  三爷先前也看过了这封调兵函,相较于莽撞的大阿哥而言,三爷在书法一道的造诣可是高的惊人,自是早看破了个中之蹊跷,不禁如此,他还看出了这笔迹是有人按着老十三的笔韵去描了太子的字体,真可谓是假中还有假,显见出手者之高明,不过么,看出来归看出来,三爷却是不打算点破,仅仅只是力证此非太子手笔,至于其余的话么,三爷很明智地埋在了心中。


  “三弟休要胡说,那字迹便是太子所为,若不然,关防印信何能盖于其上,尔这般为太子掩饰,究竟为甚,嗯?”


  大阿哥乃野心勃勃之辈,此番除了要弄死太子,以绝后患之外,对三爷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更是欲除之而后快,此际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当即便沉不住气了,声色俱厉地便呵斥了一嗓子,大有就此一举将三爷也圈入太子谋逆一事中去之架势。


  “皇阿玛明鉴,那关防印信确是真的无疑,然,东宫出入者众矣,若有奸佞小人从中捣鬼,偷盖印信并非不可能,只是那字迹却绝然不是出自太子哥哥之手笔,此一条,儿臣可以性命来担保。”


  三爷压根儿就没理会大阿哥的叫嚣,朝着老爷子一躬身,言语恳切地解释了一番,末了,更是以性命来作了担保,摆明了要力保太子之态度。


  “嗯,老四,你看呢?”


  老爷子同样不曾对三爷的话加以置评,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将问题抛给了四爷。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断然不是太子哥哥之笔迹。”


  四爷在书法一道的造诣上虽是不如三爷,可也属个中之好手,伸手接过了三爷递过来的调兵手谕一看,心头顿时猛然一振,不为别的,只因他已看出了那笔迹的神韵与老十三如出一辙,险险些就此叫出了声来,好在城府足够深,这才不曾漏了馅,忙不迭地低头假装细验的样子,飞快地寻思了一番,而后方才慎重其事地表了态。


  “哦?那依你看,此笔迹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听完了四爷的表态,老爷子此番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嘴角一挑,露出了个讥讽的笑意,饶有深意地追问了一句道。老爷子这等追问之言一出,殿中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四爷的身上,此无他,老爷子对四爷的态度显然与对前两位阿哥大有不同,若说个中没旁的蹊跷,却是谁也不信,只是蹊跷何在,众阿哥们却是大多颇为的茫然,皆在等着看四爷究竟会有怎个说头。


  第三百四十一章接连废黜(三)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实无法认出是何人手笔,只知此笔迹绝非出自太子哥哥之手。”


  四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面对着的是个两难的选择,可他还是很快便下了决断,宁可被老爷子见疑,也绝不肯当众出面指证老十三,这也就是四爷在书法造诣上稍逊的结果,若是他有三爷那等眼力,实也无须为难若此了的。


  “嗯,尔等也都好生认认。”


  老爷子饶有深意地望了四爷一眼,不过么,却是没再追问个不休,而是将问题丢给了剩下的阿哥们。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此手谕断非出自太子哥哥手笔。”


  “皇阿玛,儿臣看此手谕笔迹虽像,却无神韵,实非太子哥哥所为。”


  ……


  四爷表完了态之后,五、七两位阿哥也先后都开了口,一致认定此手谕不是太子所书,可同样没说出是何人所伪造,而老爷子照例是不加置评,任由二人自说了去,就这么着,调兵手谕按长幼次序传到了八爷手中,

  “伪造之作,此必有小人作祟,还请皇阿玛下诏彻查。”


  八爷并未似五、七两位阿哥那般急着表态,而是细细地审核了一番之后,方才给出了结论。


  “嗯,那依你看来,该是何人之所作?”


  老爷子漏过了五、七两位阿哥,可却没放过八爷,又将先前问四爷的话题搬了出来。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只能看出此文并非太子笔迹,至于是何人所为,却非儿臣可以臆断者。”


  八爷很谨慎地沉吟了一下之后,方才躬身应答了一句道。


  “嗯,继续!”


  老爷子同样不曾对八爷的话加以评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吩咐道。


  “咦,这字怎地看着如此眼熟,啊,对了,这不就是老十三的笔迹么,哈,还真就是!”


  老爷子既是这么说了,八爷自不会再拿着调兵手谕不放,转身便将手谕交给了老九,没等老九看个仔细呢,就见老十探头探脑地也往跟前凑了过去,只粗粗一扫,便已是一派讶异状地大叫了起来。


  “你放屁!”


  老十三原本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冷不丁一听老十如此肆无忌惮地将屎盆子扣到了自个儿的头上,顿时便怒了,也不管此地乃是御前,铁青着脸便骂了起来。


  “哟,十弟不说,还真看不怎么出来,这一说,得,还真就是!”


  老九压根儿就没理睬老十三的愤怒,紧跟着便出言指证了一把。


  “你们……,尔等安敢血口喷人!皇阿玛明鉴,儿臣实不曾行此等恶事,九哥、十哥如此当众污蔑儿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十三被九、十两位阿哥的一唱一和气得个七窍生烟,双拳紧握,似欲当庭动手,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了下来,一头跪倒在地,朝着老爷子连磕了几个响头,委屈万分地叫着屈。


  “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敢做,却不敢当,算啥玩意儿?”


  还没等老爷子开口呢,就听老十四在一旁阴测测地放了话,在老十三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撒了把盐。


  “混账行子,爷跟你拼了!”


  老十三打小了起就跟老十四不对付,彼此间也不知狠斗过多少回了,自前年二人在兵部搭伙以来,更是没少明争暗斗,双方的关系说是水火不相容也断不为过,此时的老十三本就是又羞又气,哪还经得起老十四这等撩拨之语,大怒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跳将起来,挥拳便要朝着老十四扑击了过去。


  “哎呀,混账东西,看打!”


  老十三这一下扑击乃是含愤出手,极为的突然与迅猛,老十四没提防之下,当即便挨了好几下,心火当即便起了,大怒地出手反击,哥俩个顿时便打成了一团。


  “哎呀,别打了,快住手!”


  “拉开他们,别打了!”


  “住手,快住手!”


  ……


  小哥俩都是习武之人,拳脚都极为的了得,这么一打将起来,殿中顿时便是一片大乱,一众阿哥们叫嚷的叫嚷,打太平拳的打太平拳,着实是热闹非凡,可怜老十三虽勇,却哪经得起老十与老九在一旁拉偏架,愣是吃了个大亏,头脸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是青一块紫一块地肿胀了起来,至于冲上去欲拉架的老四则不知被何人狂揍了几把,眼角乌青了老大的一块不说,嘴角也被打破了,当真是狼狈得无以复加。


  “殿前武士何在?还不赶紧将他们拉开!”


  老十三兄弟俩这么一打斗起来,老爷子当即便被气得直哆嗦,一时间也忘了要出言呵斥,倒是张廷玉见势头不对,赶忙拿出了领侍卫内大臣的气势,高声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在殿前值守的一众大内侍卫们冲上了前去,用力将斗成了一团的诸位阿哥们全都分架了开去。


  “爷打死你个下作小人,竟敢胡言诬陷……”


  “敢做不敢为的狗东西,没卵子的货色……”


  ……


  老十三哥俩个显然都已是打出了火气,尽管已被大内侍卫们分别架开,可口中却兀自不依不饶地对骂着,啥难听的厥词都往外狂冒着。


  “够了!”


  老爷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用力地一拍龙案,大怒不已地呵斥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儿臣实不曾行过此等恶事啊,皇阿玛,儿臣冤啊……”


  老爷子这么一发作,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胡闹,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唯有受了委屈的老十三却是大哭了起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哀告着,声泪俱下,当真可怜无比。


  “皇阿玛,此书笔记就是老十三无疑,儿臣可以性命担保!”


  老十三尽自哭得伤心,可一众阿哥们却都不为所动,甚至连四爷都不曾在此时站出来为其辩护,反倒是老十冒将出来,恶狠狠地赌咒着指证了老十三一把。


  “皇阿玛明鉴,儿臣也以为是老十三所书,当年整顿旗务之际,老十三可是没少出入毓庆宫,顺张空白印签实非难事!”


  老九更狠,直接点出了老十三作案的便利条件,一口咬死这就是老十三所为。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书确系老十三手笔,然,其究竟为何行此恶举,却须得深究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后主使于其!”


  刚挨了几下打的老十四也不打算轻饶了老十三,紧赶着便出言检举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老十三虽是莽撞之辈,却绝无此等谋算之能,其中必然别有蹊跷,须得彻查为宜。”


  这一见八爷一方的诸般阿哥纷纷指证老十三,大阿哥也来了兴致,毕竟四爷也是东宫之位的有力争夺者,实属大阿哥必除之敌,自是乐得跟着附和上一把。


  “老三,你怎么看?”


  老爷子心中本有定见,但并未宣之于口,也没就众阿哥的指证加以置评,而是斜视了三爷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老爹,顶住了,千万别趴下!


  老爷子这等问话一出,众阿哥们的目光自是全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三爷的身上,而弘晴虽依旧低着头,可心里却是好生为自家老爹捏了把冷汗,真怕三爷顶不住压力胡诌上一通,万一要是说错了话,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


  “回皇阿玛的话,此手谕之笔迹确有些像是以十三弟之神韵描摹太子所书,然,是否高手伪作,却是不好说之事,儿臣才学浅薄,实不敢妄言,还请皇阿玛圣断。”


  正如先前四爷被聚焦时感到压力巨大一般,此际的三爷同样心中忐忑得紧,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敢将话说死,也就只是给出了个含糊的答案。


  “三哥说哪的话,这分明就是老十三的笔迹,大家伙都在一锅里舀饭吃,谁不知道谁的笔迹如何啊,嘿,莫非三哥有甚难言之隐么?”


  三爷话音刚落,也不等老爷子给出个说法,老十已是摇晃着大脑袋,不甚客气地讥讽了三爷一把。


  “是是非非终归须得实证,十弟若是有证据在手,且就拿出来好了。”


  三爷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哪肯被老十占了便宜去,毫不客气地便反过来挤兑了老十一把。


  “啥实证不实证的,拿老十三的文来一对比,不就啥都清楚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莫非三哥都不懂,嘿,小弟还真是不明白了。”面对着三爷的挤兑,老十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满脸鄙夷状地将三爷的话顶了回去。


  第三百四十二章接连废黜(四)

  “皇阿玛明鉴,此事蹊跷太多,确须得好生查查,十三弟若是真问心无愧,想来也是不怕查的才是。”


  三爷这么一退让,老十自是更来劲了几分,摇头晃脑地大放起厥词来。


  “皇阿玛,儿臣以为十弟所言甚是,此案确须得好生查查才是。”


  “皇阿玛,儿臣附议!”


  “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不查不足以明真相。”


  ……


  老十三跟在四爷后头整旗务、清欠等勾当中,可是没少折腾一众阿哥们,大家伙口中不说,心里头其实都憋着一股气,这会儿墙倒了,众人可就使劲推了去,不止是大阿哥、八爷几个站出来嚷嚷着要查,便是连五爷、七爷、十二爷也都跟着表了态,一时间满殿里皆是喊打喊杀之声,唯独三爷与四爷却是保持着沉默之态度。


  “哼,来人,将老十三押下去,圈在西跨院中,无眹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


  查?这案岂是那么好查的,不管查出了个甚结果,天家的脸面可就要丢个精光了,这又岂是好面子的老爷子所能忍受得了的,面对着诸子的叫嚷声,老爷子气得嘴角都抽搐了起来,恼火万分地一拍龙案,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一众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应了诺,纷纷抢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架起老十三,便要往外拖了去。


  “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啊……”


  老十三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落得个如此下场,这一被众侍卫们架了起来,顿时便急红了眼,可着劲地挣扎着,嘶吼着,奈何众大内侍卫们都是武艺高强之辈,老十三哪能挣得开众人的钳制,愣是被拖拽着便往殿外去了。


  “慢,皇阿玛,儿臣以为此事断非十三弟所为,还请皇阿玛且息雷霆之怒,儿臣愿以性命担保十三弟,恳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眼瞅着老十三这就要玩完了去,四爷可就再也忍不住了,没旁的,他拢共也就这么一个铁杆盟友,真要对此事无动于衷,一者显得刻薄寡恩,二来么,也实是承受不起左膀右臂被断之痛,自是顾不得自个儿会否受牵连,紧赶着便从旁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高声呼喝了一句道。


  “嘿,四哥如此惶急,莫非是别有隐情么?”


  老爷子还没表态,嘴快的老十已是从旁阴测测地插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四哥素来与十三弟焦不离孟,此事既是十三弟所为,难保四哥不知情,个中蹊跷怕是颇多,亦当查个分明!”


  九爷显然是巴不得四爷跳将出来,紧赶着便从旁附和了一把,毫不客气地便将四爷牵扯进了此案之中。


  “也对,四弟往常也没少在毓庆宫行走,又写得一手好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对于大阿哥来说,四爷也是打击目标之一,自是乐得趁机将其打翻在地,这便也跟着九爷、十爷一道瞎搅合了一把。


  “够了,此事眹自有主张,押下去!”


  眼瞅着事情越扯越远,老爷子已是老大的不耐,也没管众阿哥们的进言,一挥手,阴冷地下了旨意。


  “喳!”


  老爷子这都已是第二次下旨了,一众大内侍卫们哪敢再有甚迁延的,也不管老十三如何挣扎喊叫,架将起来,便往殿外拖了去。


  “皇阿玛,儿臣,儿臣……”


  这一见老十三还是难逃一劫,四爷的心已是拔凉一片,面色煞白地哆嗦着,试图再行进言一番,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了。


  “此事尔就不必管了,眹自会处置。”


  老爷子没再给四爷开口的机会,不耐地一挥手,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


  “儿臣遵旨,哎……”


  老爷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四爷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也不敢再多言了,只能是哀叹了一声,寂寥无比地退到了一旁。


  “老十三的事押后再议,眹还有一事要说,嘿,就在刚才,胤禔造膝密陈,说是怕眹杀胤礽会脏了手,愿亲自帮眹杀了胤礽,以除庆父之患,尔等以为如何啊?”


  处置了老十三之后,老爷子突然阴阴地一笑,带着丝颤音地将大阿哥的进言道了出来。


  老爷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殿中诸人的耳朵里,却有若晴天霹雳一般,顿时便令众人尽皆呆愣住了,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惊慌失措的大阿哥,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评述此言方好了。


  “皇阿玛,儿臣,儿臣乃是一片忠心啊,您若是以为可取,儿臣自行了去,您若是以为不可,儿臣又岂敢妄为,儿臣,儿臣……”


  大阿哥虽不甚聪慧,可也并不傻,到了这等时分,又怎会不知自己怕是要倒大霉了,心中当真惶急无比,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辩解了起来。


  “放屁,就你这蠢样,还想当太子,你不害臊,眹都替你羞得慌,跟眹说甚庆父之患,眹看你是猪油吃多了,蒙了心,不思公忠体国,反倒行蝇营狗苟之事,平日里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嗯?”


  老爷子盛怒已极,哪会听大阿哥的解释,霍然而起,指着大阿哥的鼻子便是一通子臭骂。


  “儿臣该死,儿臣孟浪了,请皇阿玛恕罪。”


  眼瞅着老爷子暴怒如此,大阿哥是真的怕了,也不敢再强辩,磕头连连地认着错。


  “皇阿玛,大阿哥有害太子之心已久,绝非是临时起意所致,据儿臣所知,大阿哥不仅在自家府上魇压太子,更曾在东宫行此秽事,其心叵测,其行当诛!”


  大阿哥为人嚣张霸道,早年间可是没少借故收拾一众弟弟们,这其中就属素来蛮横的老十挨的打最多,此际一见大阿哥倒了霉,老十可就得意了起来,也没去请示一下八爷,嘴快地便将大阿哥的污秽事儿当场捅破了出来。


  “嗯?此事当真?”


  老爷子还真就没想到大阿哥会有这等丧心病狂之举,这一听老十如此说法,当即便怒了,只是对办事向来不怎么靠谱的老十却是有些不太信得过,惊疑不定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断不曾行此啊,此皆老十见孩儿失了宠,编造出来落进下石的,儿臣冤枉啊!”


  老爷子这么一文,大阿哥可就急了,忙不迭地出言辩解了起来。


  “回皇阿玛的话,确实如此,儿臣原本仅仅只是听到了些传言,可前几日,东宫副主事太监赵晓潇私下来找了儿臣,说是大阿哥借着提调关防之机会,私下出入太子住所,暗中多有布置,其中就有不少魇压之物事,儿臣原本想着早来禀明皇阿玛,可赶巧遇到小十八病重,忙将起来,也就忘了,若不是大阿哥先前说要杀太子殿下,儿臣也想不起此事,皇阿玛若是不信,大可召赵晓潇前来对质。”


  老十心下里笃定得很,压根儿就没去理会大阿哥的辩白,大嘴一咧,自顾自地将“实情”道了出来。


  “皇阿玛,十弟这都是血口喷人,断然没有的事,倒是十弟与八弟几个常常与江湖术士张明德推背,妄称天命将临,此间种种不轨之举皆有案可查!”


  大阿哥自是不甘心束手待毙,这便恶狠狠地反过来攀咬了八爷一把,显然是打算来个玉石俱焚了的。


  “大阿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不自思己过,反倒胡乱攀咬,居心当真叵测已极!”


  八爷原先是有计划要将大阿哥魇压太子的事儿端将出来的,以除去这个竞争对手,不过么,有了大阿哥造膝密陈之事后,其已是待毙之囚也,原也无须再来上这么一手落进下石之举措,奈何十爷嘴快,愣是没头脑地将事情给捅破了,当真令八爷分外的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眼瞅着战火就要烧到自个儿的身上了,八爷哪还能稳得住,无奈之下,也只好从旁站了出来,义正辞严地反驳了一句道。


  “八哥说得好,大阿哥这就是失心疯了,纯属胡乱咬人!”


  “大阿哥久窥太子之位,居心甚是不良,儿臣提请皇阿玛彻查!”


  “皇阿玛明鉴,那赵晓潇就在左近,只消去传了来,一问便可知真伪!”


  ……八爷话音一落,九爷、十爷,十四爷立马齐齐出言附和,言辞逼人地要置大阿哥于死地而后快,直听得老爷子面色铁青无比,鼻息也因之喘得粗了不老少。


  第三百四十三章接连废黜(五)

  弘晴自始至终都不曾开过口,可注意力却是高度集中,默默地观察着诸般人等的一举一动,待得见老十多嘴多舌地检举大阿哥,弘晴当即便险些笑喷了出来,此无他,大阿哥本就已是死狗一条,压根儿就无须再去追打,偏生老十多事,这一出首之下,可不就把八爷也拉下了水,如此一来,八爷的诸般算计怕是得落空了大半,在没洗脱自身污秽之前,那是断然不敢再朝三爷出手了的,而这,显然省了弘晴不少的事儿,不偷着乐呵上一把,更待何时?


  “都给眹闭嘴!”


  弘晴是乐呵了,老爷子却是险些就此气炸了肺,没旁的,老爷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鼓励着诸阿哥们去奋勇争先,为的便是看一看哪位阿哥的能力更出众一些,也确实取到了不小的成效,朝中不少历年积累下来的疑难杂症都因此而得以解决,这等情形自是令老爷子分外的满意,尽管口中从来不说,可心底里却是自得得很,得意的便是阿哥们的良性竞争,可却万万没想到这等所谓的良性竞争居然只是一个假象,看似美丽,却是个巨大的肥皂泡,轻轻一捅就破,心中的失望与痛苦自是不消说了的,再一看一众阿哥们还在那儿狗咬狗地互相揭短,哪还能忍耐得住,猛地一拍龙案,愤怒已极地便呵斥了一嗓子。


  “皇阿玛息怒!”


  老爷子这么一雷霆大发,不止是正吵嘴不休的八爷等人不敢再嚷嚷,便是看热闹的其余阿哥们也都吃不住劲了,全都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齐齐告罪不已。


  “好么,尔等还真是眹的好儿子,好孝子,眹还没死呢,尔等就急着拆污烂,是等不及了罢?好,好样的!哼,胤禔,眹问你一句,老十所说的可是真的,嗯?”


  老爷子气急之下,真恨不得将面前这帮忤逆子全都打杀了去,可理智却告诉他,此际断不可牵扯过多,唯有先行拿下大阿哥方是正理,有鉴于此,老爷子臭骂了众阿哥一回之后,便即将矛头对准了最为厌恶的大阿哥。


  “断没有的事,这都是老十诬陷儿臣,此人看似鲁莽,实则奸诈,血口喷人,其心诡异,当诛!”


  大阿哥魇压太子的事儿自然是有的,不过都是在自家府上进行,至于老十后头所言的在避暑山庄里搞名堂之事么,确是子虚乌有,大阿哥自忖自家行事隐蔽,该不会被旁人侦知,自是不肯承认,再说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就算是有,那也万万认不得的,正因为此,大阿哥自是咬紧牙关,一概否认了去。


  “皇阿玛,那赵晓潇就在左近,招了来,一问便可知根底!”


  老十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这一听大阿哥反咬自己一口,当即便忍不住了,抬起了头来,高声嚷嚷了一句道。


  “衡臣,去,将赵晓潇唤了来,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说谎!”


  眼瞅着徒辩无果,老爷子自是不想再这么没完没了地争将下去,这便沉着脸断喝了一嗓子。


  “是,微臣遵旨。”


  一听老爷子如此吩咐,张廷玉哪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便退出了主殿,不多会,便已又陪着一脸惶恐之色的赵晓潇从外头转了回来。


  “奴才叩见陛下。”


  这一见到老爷子面色铁青地高坐在上首,原本就惶恐不安的赵晓潇自不免更忐忑了几分,慌慌张张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眹问你,大阿哥每每到太子驻跸处可都作了些甚,嗯?”


  老爷子压根儿就没跟赵晓潇多废话,甚至连叫起都不曾,直截了当地便喝问道。


  “啊,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大阿哥每每到太子驻跸处转悠,行为鬼祟莫名,奴婢瞧着极为的不妥,私下里也劝了大阿哥几回,让其应有避嫌之心,却不料大阿哥反斥责奴婢言语不当,大阿哥是亲王,又兼着关防重任,奴才也不敢有所顶撞,只能是私下留神,前日晚间,大阿哥借着巡哨之名,又到了荣心斋,趁人不备,在墙角处埋下了些东西,赶巧奴婢窥见了,就紧着挖了出来,便是此物,奴才因此事污秽,实不敢轻易对人言,本想着找个机会再劝劝大阿哥,若是其不听,自当来禀陛下,却不曾想……”


  老爷子喝问的话一出,赵晓潇的身子立马便是猛地一个哆嗦,慌乱地一边磕着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解说着,末了更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个小布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呈上来!”


  一见到那只小布偶,老爷子的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哪还有心去听赵晓潇的啰嗦之言,不耐至极地断喝了一声。


  “喳!”


  老爷子这么含怒一喝,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大内侍卫高声应了诺,大步抢将过去,一把将赵晓潇手中的小布偶抓了过去,送呈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混账行子,尔还有甚可狡辩的!”


  老爷子伸手抓过了小布偶,定睛一看,赫然见那小布偶上画着张脸,依稀便是胤礽之模样,前心后背还各插着三根针,这不是魇压又是甚子,大怒之下,一把便将那小布偶砸到了大阿哥的脸上。


  “皇阿玛,儿臣冤枉啊,儿臣断然没做过这事,儿臣……”


  一见老爷子盛怒如此,大阿哥可是真的急了,慌乱地跳了起来,一迭声地喊着冤。


  “来人,将这孽子给朕拖下去,跟胤祥关在一起!”


  就算没魇压太子一事,老爷子也不会放过大阿哥,更别说如今魇压一事证据确凿,老爷子又哪会去听大阿哥的辩解,一挥手,便断喝了一嗓子。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边上侍候着的一众大内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了一声,一拥而上,将大阿哥架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拖出了大殿。


  这才片刻功夫而已,三个阿哥都已是成了阶下囚,一众阿哥们自不免惶恐无地,不明内情的阿哥们就不必说了,就连肇事者的八爷一方也在心惊胆战不已中,没旁的,先前大阿哥可是捅出了张明德之事,倘若老爷子真要死揪住不放的话,八爷同样也得吃不了兜着走,纵使不被重处,夺嫡的希望也将就此渺茫了去,一时间大殿里竟是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唯有大阿哥被架下去前的喊冤之声在殿中回响不已。


  呵,老八好狠的手段,这等栽赃手段虽是阴毒无比,却也不足为奇,可能将赵晓潇这么个太子心腹都收买了去,当真是狠到了极致了!


  一众人等都自惶恐着,不独阿哥们如是,马奇等几名大学士也同样面色惨白不已,唯有弘晴却是心中笃定得很,尽管也趴在地上,作出一派惶恐状,可内心里却并不以为然,甚至还有心思去计较一番八爷的手段,此无他,只因弘晴已是看破了老爷子的心思,断然不会再在此际追究其余阿哥的过错,不仅如此,反倒会极力抚慰众人一番,理由么,说来也简单,不外乎两条,一是家丑不可外扬,真要是大半阿哥都被拿下,老爷子的一世英名岂不就此泡汤了去,一个连家都治不好的帝王,又何谈治天下,这对于素来好面子的老爷子来说,实在不是个可接受的结果,至于其二么,而今太子被废已成定局,接下来还得另立太子,终归不能将所有阿哥都一棍子打死了罢?


  “陛下,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奴才……”


  死寂显然也是种无形的压力,一众阿哥们倒也就罢了,个个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尽管都惶恐着,可好歹还算是能稳得住阵脚,可赵晓潇显然就没这等城府,在这等巨大的压力下,精神已是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失声痛哭不已地便哀嚎了起来。


  “滚出去!”


  老爷子这会儿心火正旺,哪有功夫去理会赵晓潇,这一听其在那儿哀嚎,登时便怒了,重重地一拍龙案,火冒三丈地便怒斥了一句道。


  “啊,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赵晓潇原本就已是顶不住压力了,再被老爷子这么一吼,当即便崩溃了,口中胡乱地应答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便退出了大殿。


  赵晓潇那等狼狈样子要多搞笑便有多搞笑,然则一众阿哥们这会儿都正自惶恐间,却是谁也没心情去看这等笑话,一个个尽皆将头压得低低地,就怕老爷子会迁怒到自家的头上,于是乎,满大殿里就只剩下老爷子粗重的喘息声在回响个不停。


  “尔等也都退下罢,眹有些话要与儿子们好生说说。”


  老爷子怒归怒,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接着拿阿哥们来作法,喘息了一阵之后,也就平和了下来,有些个怏怏地朝着马奇等人挥了挥手,不甚耐烦地吩咐道。


  “臣等告退。”今儿个大事一桩接着一桩,马奇等人早已是被震得头晕目眩不已,实在是不想呆在这是非之地,奈何老爷子没放话,他们却是不敢擅离,这会儿老爷子既是有了吩咐,众人们可是全都暗自松了口大气,哪敢再在这等险地多逗留的,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全都匆匆退出了大殿。


  第三百四十四章苦口婆心


  “儿臣等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听老爷子的语调已是柔和了下来,众阿哥紧绷着的心弦自也就稍稍松了些,可依旧不敢大意了去,齐齐磕头谢了恩之后,这才起了身,谨慎地聚集到了前墀之下。


  “老三,你一向饱读诗书,想来对史实是不陌生的,眹有一问,尔可记得我大清入关之际有多少兵力?李自成、南明等诸方势力又有兵马,嗯?”


  老爷子环视了一下众阿哥们,而后面带微笑地点了三爷的名。


  “回皇阿玛的话,我大清入关之际,共有披甲人十二万六千余,再加上山海关吴三桂的降卒四万一千余,总兵力也不到十七万,而李自成所部在直隶的便有一百一十万之巨,加上南明各部以及各地团练,汉人一方总兵力不下三百万。”


  一听老爷子问出了这么个问题,三爷的心头不禁便是一颤,倒不是这个问题有多难,而是就在前几日,陈老夫子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这显然不是“巧合”一词所能说得通的,毫无疑问,老爷子的所有反应基本都已被陈老夫子料了个正着,这等神鬼般的算计着实令三爷叹为观止,当然了,惊叹归惊叹,三爷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出了列,言语谨慎地给出了答案。


  哈,老爹看来是被吓住了,有意思!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可这句话用于弘晴身上么,却是须得倒过来说才是,这不,三爷脸色上的细微变化瞒过了所有人,甚至老爷子都不曾注意到异样,可弘晴却是一看便知三爷到底在心惊些甚子,心中不由地便是一乐,不为别的,只因陈老夫子之所以会跟三爷聊这么个问题,正是弘晴授意之结果,防的便是老爷子这么一手,当然了,弘晴其实也不是十分肯定老爷子就一定会问起此类话题,可有备无患也是好的,这不,老爷子不就真问上了?

  “说得好,十七万对三百万,何等悬殊之对比也,然,最终胜出的却是我大清,个中缘由何在,尔等可都想过了么,嗯?”


  老爷子早就知晓三爷博闻强记,对其能如此准确地给出答案,自是并不以为奇,并未出言嘉许,也就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再次环视了一下众阿哥们,大有深意地发问了一句道。


  “汉人懦弱,不及我兵强马壮,且抱残守缺,上下不睦,将相不和,故非我大清之敌手。”


  先前三爷已是得了彩头,八爷自是不愿又被其拔了头筹,这便抢先作答道。


  “呵。”


  老爷子显然对八爷的答案不甚满意,可也没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笑了一下。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汉人无明君,久乱思定,故此,我大军一至,尽皆望风而降。”


  “皇阿玛,儿臣以为当是李自成昏庸无能,不知笼络人心,妄自残害士人,故失了民心,方才有此大败。”


  “不然,儿臣以为李自成之败当是其骄横无算之故。”


  ……


  这一见老爷子如此作态,一众阿哥们可就来了精神,纷纷出言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不管众阿哥们说了些啥,老爷子一律都是笑而不语,到了末了,就只剩下三爷父子与四爷不曾发过言,甚至连老十六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都跟着嚷嚷了几句,当然了,也就是人云也云的废话罢了。


  “老四,你来说说看。”


  众人扯乎了一通之后,大殿里便即又安静了下来,眼瞅着三爷、四爷都没半点站将出来的意思,老爷子不得不开口点了名。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诸位兄弟所言皆是有理,然,窃以为汉人之败当是政令不通,上下离心,彼此猜忌所致,此一条,从史可法守扬州之败便可见一斑,是时,史可法已是危在旦夕,而近在咫尺的黄镇却坐视不理,不以一兵一卒援之,反倒窃喜史可法之败,由是,汉人各部便是各自为战之局面,又岂能挡我八旗之勇悍。”


  四爷不急着开口,其原因有二,一是心中无甚把握,二来么,也是想着好生揣摩一下圣意之所在,而今,诸位阿哥大体都已是发了言,四爷心中已然有了底气,此际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呵,好个四爷,当真奸诈似鬼,揣摩圣心的能耐还真不差,若非咱早有准备,此番指不定真要让其大出上一把风头了!


  四爷这一番话说将下来,可谓是条理清晰得很,也基本上切中了圣心之所向,没见老爷子虽是不曾开口点评,可脸上的笑容显然比先前要和煦了几分,至于其它阿哥们么,这会儿望向四爷的眼神里已满是嫉妒之精光,便是三爷也有些个脸色微变,唯有弘晴却是平静依旧,只不过心里头却是暗自冷笑不已。


  “老三,你的看法又是如何?”


  老爷子虽是极为欣赏四爷的答案,但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侧脸望向了三爷,微笑地发问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四弟之言较为全面,然,所言不过表象也,尚未及之根本,就我八旗之所以得天下者,窃以为根由当是有四:其一,前明之所以败亡,概因不修德政,横征暴敛,加之阉党横行,朝中党争惨烈,以致民不聊生,故会败于李自成之手;又,前民行卫所制,看似拥兵数百万,却全是虚额,体制败坏,急时无将可调,无兵可用,临时征召之民壮未经训练,战力全无,此军制不利也,焉能不败;再,李自成之败乃在于未得天下而先腐,将骄兵傲,大肆收刮民脂民膏,流寇习气不改,兵力虽多,却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民心不在,何能存焉?其四,明唐王政令不行于下,诸将拥兵自重,实傀儡耳,其朝廷看似庞大,实则不过沙堡耳,水一冲,必垮无疑。由上可见,汉人之败并非败于战,而是败于自身之腐化也。”


  三爷乃是有备而来,一番话说将下来,明显比四爷所言要更明晰了许多,也更合理了许多,这等述论一出,一众阿哥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兴奋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可任是谁都无法从三爷的话里挑出甚瑕疵来。


  “嗯,老三这话就说到了根子上了,历朝历代之所以会败,都非败于敌手,而是败于自身啊,这道理说将出来,尔等也都是懂的,可为何偏偏要彼此拆台,今儿个你踢我一脚,明儿个我还你一拳,而今更是连假调兵手谕都整了出来,下回是不是要真调兵彼此砍杀了?这不是自杀又是甚子?真要闹到我大清社稷就此垮台,尔等才甘心么?”


  老爷子对于三爷的分析自是持着肯定的态度,可也没多加表扬,而是顺着三爷的结论便引申了开去,末了,更是痛心疾首地叹息着,一连串的问题抛将出来,直指众阿哥的本心,试图以此来劝说众阿哥们莫要再闹家务。


  “皇阿玛教训得是,儿臣等自当牢记在心,永不敢或忘。”


  四爷先前被三爷抢去了风头,心下里自是酸楚得紧,这会儿可就不想再让三爷领先一步了,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率先表了态。


  “皇阿玛,儿臣等自当牢记此等教训,定当齐心努力,以为皇阿玛分忧。”


  这一见四爷冒了头,八爷自然不甘落后,同样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进言了一番。


  “皇阿玛放心,打今儿个起,谁要是敢再胡为,儿臣第一个不饶了他!”


  “皇阿玛,儿臣等自会努力办差,断不敢有负您之期望。”


  ……


  有了四爷、八爷的带头,一众阿哥们自是乐得跟着附议上一番,一个说得比一个好听,至于各自心中究竟是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尔等能有此明悟怕不是好的,倘若能身体力行之,那便是社稷之福了,眹……”


  老爷子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不会全信一众阿哥们的表态,可也没揭破,而是苦口婆心地再次出言点醒着,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见一名大内侍卫满脸惶急之色地冲了进来,心一沉,话也就此打住了,只是并未出言追问个究竟,而是眉头微皱地望了过去。


  “启奏陛下,十八阿哥去了。”


  那名大内侍卫满头满脸的汗水,显见是赶了长途而来的,这会儿一见老爷子望将过来,连大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已是抢到了近前,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尽管早有预感,可真听得十八阿哥已死的噩耗,老爷子的心还是重重地一疼,惊呼了一声,身子摇了摇,人已是缓缓地向后倒了去,直惊得一众阿哥们全都慌乱了起来,纷纷冲将过去,或是抱着老爷子,或是焦急地嚷嚷着,整个大殿里顿时就此乱成了一团……


  第三百四十五章圣心有惧(一)


  康熙四十七年三月十二,经半月余的行程,老爷子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师,只是老爷子并未进城,而是就在畅春园安置了下来;三月十四日,帝下诏,由张廷玉代为禀告天地,正式废黜了胤礽的太子之位,将其幽禁于咸安宫中,并下诏,将胤礽心腹索额图之子格尔芬、阿尔吉善暨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俱立行正法;三月十五日,帝又下诏,将魇压胤礽的大阿哥革除亲王爵,贬为庶人,圈于上驷院,另,以行为不轨之罪名,将十三阿哥胤祥圈于其府宅,着宗人府严加看管,无圣谕,任何人不得私见。


  老爷子这么接连几道诏书一下,民间顿时为之大哗,各种版本的流言飞速地蔓延了开去,可官场上的反应却是极为的平淡,不为别的,只因太子要被废的事儿早已在官场上流传过月余了,各级官吏们早已是心中有数,对此废黜诏书自是都不怎么在意,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一桩头等大事上,那便是该由谁来填补胤礽被废之后的太子之空缺,只是兹事体大,在圣意不明之前,却是谁也不敢公开乱议的,于是乎,京师官场就这么诡异地安静着,所有人等都在等待着进一步消息的到来。


  见天就要四月了,自当胤礽被废黜时起,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了,可老爷子却似乎并未意识到太子之位的空缺,愣是不曾就此事表过态,甚至连暗示都不曾有过,这等情形一出,满朝文武可就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先是新任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上本请求早立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接着又是礼部尚书赫申上书请立太子,不几日功夫,上本请立者已是有两百余之众,奏本有若雪花般地飘进了畅春园中,到了末了,便是连马奇、王士祯等大学士也都跟着上了本,朝中请立之声不绝于耳,事已至此,老爷子显然无法再等闲视之了,遂将六位大学士全都召到了畅春园中的瑞景轩商议此事。


  册立太子乃是大事中的大事,这不仅是关系到国本,更关系到一众人等将来的命运与地位,自是无人敢轻忽了去,哪怕是已然处在群臣之首的大学士们,对此事都极为的谨慎,一再要求老爷子钦定太子人选,然则老爷子却并无此意,仅仅只是回了一句——前明那些昏君立太子都须得问过重臣之意见,莫非眹连昏君都不如么?此话一出,一众大学士们无所适从之下,却也不敢在多做纠缠,只能是按着自个儿心中所揣摩的圣意提出了待定之人选,争执自不免就此大起了。


  马奇与温达都提议册立三爷为太子,理由便是三爷乃治世之大才,又屡立奇功,而王士祯与尹泰则力挺八爷,理由则是八爷深孚众望,宽仁有君子之风,乃仁君之气象,至于张廷玉与陈廷敬则是保持了缄默,对册立太子一事不发一言,但凡老爷子有问,二人皆言一切听凭圣裁,由是,马、温二人与王、尹二相在会上争得个不可开交,闹到最后,已是脸红脖子粗,却愣是没能争出个输赢来。


  大学士联席会议没能争出个结果来,而老爷子却又不肯就此事表态,事情显然有些僵住了,不几日,朝臣们再次掀起了请立的上本**,老爷子遂顺水推舟地下了诏书,让群臣公推,但凡五品官以上者,皆可上本言事,此诏书一出,朝野顿时沸腾了起来,为之欢呼雀跃者不知凡几,只是这其中却并不包括三爷在内。


  “皇阿玛是怎么想的,好好一桩事偏偏要弄得这般复杂,哎,多事之秋啊!”


  公推诏书一出,原本正做着就此入主东宫之美梦的三爷有若大冬天里被浇了一大盆冷水一般,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失落与烦躁交织在一起,生生弄得三爷茶饭不思,这才一日的功夫而已,原本翩翩的风度已是全然没了踪影,眼窝深陷,人也因之憔悴了不老少,偏生心思又不敢让人撞破了去,白日里还得强撑着到礼部去办差,直到傍晚回了府,可就再也熬不住了,将陈、李两大谋士都请到了书房,一张口便是抱怨之言,那模样简直跟久旷的怨妇有得一比了。


  秋?现在还没到夏天好不?老爹还真是急红了眼了!

  一听三爷这等感叹,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足够深,这才算是没失态,不过么,弘晴也没打算出言安抚三爷,也就只是静静地端坐在一旁。


  “王爷无须担心过甚,陛下乃圣明之主也,自当会有所决断,以王爷之威望,当有胜算无虞。”


  身为首席谋士,李敏铨这一日来同样不好过,私下里可是没少请示弘晴,奈何却不曾从弘晴处得到任何的指示,心下里也自忐忑不已,这一见三爷惶急若此,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只能是说些干巴巴的安慰话罢了。


  “嗯,夫子对此有甚见教否?”


  说到威望,三爷还真有些底气,不止是这些年来大功立了无数,也不单是废黜太子一事上表现足够出色,更因着他此际乃是仅存希望的阿哥中最年长者,又是唯一的亲王,无论从立贤还是立长来说,都该轮到他三爷入主东宫,奈何老爷子迟迟不就此事表态,三爷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便沉吟着将问题抛给了岿然不动的陈老夫子。


  “圣上心中有大恐惧矣。”


  陈老夫子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便是句令人惊悸的论断,当即便令三爷目瞪口呆地傻在了当场。


  “这,这,这是从何说起?”


  三爷木讷了良久之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可心中的震撼却依旧不见消减,嘴角抽搐不已地追问道。


  “圣上春秋尚自鼎盛,岂能无惧哉?”


  陈老夫子并未详加解说,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提点了一句道。


  “嗯?”


  三爷虽也算聪慧之辈,可到底算不上智者,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心下里顿有所悟,只不过这等悟实在是太浅了些,恍恍惚惚间,看似把握到了关键,可再一想,却又茫然了。


  “夫子所言甚是,圣上确是有惧矣,此番热河一行,本是圣上预定之废黜太子之旅,若是一切顺利,自该是王爷上位无疑,奈何诸般事情一出,圣心恐更易矣,势也,时也!”


  李敏铨到底反应快,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倒是飞速地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情不自禁地便感慨了起来。


  “啊,这……”


  三爷最期盼的便是能入主东宫,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自不免有些急了,待要张口追问个究竟,却猛然发觉这等话实在是不好宣之于口,顿时便就此打住了,只是望向李敏铨的眼神里却满是不加掩饰的探询之意味。


  “王爷明鉴,此番热河之变牵涉之阿哥众矣,又岂仅仅只是那三位阶下囚,王爷与四爷、八爷都是局中人,此一条,圣上又如何会不知,正因为知,故此方有惧啊,这才方是开始,圣上还能有所掌控,可将来呢?莫非真要上演几场玄武门之变乎?以圣上珍惜羽翼之个性,又岂能不防哉?既是要防,那便须从眼下做起了的。”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身份,他可以爱说就说,不爱说,自可不加理会,可李敏铨却是没这个福气,面对着三爷的疑惑目光,李敏铨自是得紧赶着将内里的蹊跷解释个分明。


  “原来如此,那本王……”


  李敏铨都已将话说得如此之明了,三爷又不笨,自是听得懂个中之关窍,只是听得懂归听得懂,真要三爷就此息了入主东宫之心却是万万不可能之事,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圣上之所以迟迟不定太子,又整出了这等公推的把戏,其用意深远矣,谁若是在此际跳得越欢,谁便要栽得越惨,王爷不可不慎啊。”


  以李敏铨之智算,其实并不足以从乱象中体察出圣心所在,然则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之后,他却是有着足够的才智将真相一步步推演出来。


  “唔……,夫子以为如何哉?”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解释,三爷的心已是拔凉一片,可却并不甘心,这便又将问题抛给了陈老夫子,显然是指望着陈老夫子能给出个不一样的答案,这等用心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显然是残酷的,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没开口,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下头,这么个姿态一出,当即便令三爷石化成了尊雕像。


  第三百四十六章圣心有惧(二)

  三爷极为的不甘,这些年来,为了图谋东宫之位,三爷可是没少下苦力,不止是实事干了不少,阴暗勾当也没少做,为的是啥?还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直上青云,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又怎能说放弃就放弃的,只是两大谋士都已是如此说了,三爷纵使不甘,也不好在此际有过甚的固执,无奈之下,也只好侧头望向了弘晴,竟是打算从弘晴处得到了支持了。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与李先生所言乃正理也,今,皇玛法正值春秋鼎盛之际,自无传位之心,无论何人入了东宫,都非幸事,废太子之前车之鉴犹在,万不可或忘焉,且,经此番热河事变之惊,皇阿玛心中芥蒂已生,越是热心东宫之位者,必遭横祸无疑,若是孩儿料得不差的话,此番八叔将有大难矣!”


  三爷想要的支持,弘晴自是不会给,开啥玩笑,真要在此际支持三爷去鲁莽行事,那不是在帮三爷,而是在害三爷,倘若三爷玩完了,弘晴也就甭想再有甚出头之日了的,当然了,这么个心思却是断然不能在三爷面前表露出来的,弘晴也只能是恭谦地欠了下身子,言语诚恳地解说了一番,末了,又给出了个转移三爷视线的判断。


  “哦?此话怎讲?”


  胤礽与大阿哥既已倒台,剩下的阿哥中,最有希望夺嫡的,除了三爷自己之外,就只剩下八爷与四爷,在三爷看来,没了老十三帮衬的四爷不过一跳梁小丑罢了,压根儿就上不得台面,倒是人望极高的八爷堪称劲敌,若是能看到八爷倒大霉,三爷自是乐意得很,正因为此,一听到弘晴言及八爷有难,三爷立马便来了兴致,也没再去纠缠早先的事儿,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八爷将有大难一事上。


  “回父王的话,皇玛法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非不能,实不愿也,个中关窍便是‘疑惧’二字耳,此一条,四叔、八叔恐都会有所察,然,应对之抉择却断然不同,概因您与四叔都可退,而八叔却是退无可退,他若是不趁此机会上位,那就永无机会矣,故此,兵行险招也就是必然之事也,无非是勾连群臣,以舆论大势来逼皇玛法就范,殊不知这恰恰犯了皇玛法之大忌,焉有不败之理,一个不小心之下,便是大阿哥那般下场。”


  有着前世的经历在,弘晴对大势以及对老爷子心态的把握,远非等闲可比,哪怕今世的历史已被弘晴扭转了个方向,可就废立太子一事上,却并无太大的差别,弘晴心中自是早有定算,更别说还有陈老夫子这么个当世绝顶智者在一旁辅助,在大势的判断上,自是不会有甚偏差可言,此际说将起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于言表了的。


  “嗯,若如此,还真有几分可能,只是公推一事又当何如之?”


  能解决掉八爷这么个心腹大患,三爷自是满意得很,在他想来,只消八爷一倒,四爷压根儿就不足为惧,东宫之位自也就断难逃出自个儿的掌心,心情立马便好了不老少,也就有心关切一下此番公推该当如何应对一事了的。


  “父王明鉴,这半月余来,胤礽虽已被囚咸安宫中,可皇玛法却并未全然置之不理,先后三次召其前去问话,又曾数次交待宫中宦官要勤勉侍奉于其,个中之意味颇深,父王不可不防啊。”


  论及应对之策,弘晴自是也早有了谋算,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直接说将出来,道理很简单,就两字——避嫌,倒不是怕自是的隐秘来历会曝光,而是担心三爷起猜忌之心——别看眼下父子乃是一体,可将来如何就不好说了,真要是表现得太过,那后患断然小不到哪去,正因为此,弘晴并未直接回答三爷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嗯?这……”


  自打胤礽被废黜之后,三爷已是将其忘到了脑后,压根儿就不曾留意过胤礽眼下的处境究竟如何,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当即就愣住了。


  “莫非陛下打算复立胤礽,这怕是不能罢?”


  弘晴此言一出,不止是三爷为之一惊,李敏铨也同样惊悸不已,惊疑不定地便问了一句道。


  “有甚不能的,胤礽纵使被废,也依旧还是阿哥之身份,但消有根据,复立亦非难事,左右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罢了。”


  面对着李敏行的疑问,弘晴只是笑了笑,却并未出言解释,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从旁插了一句道。


  “不致于罢,废立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哉?”


  陈老夫子这么一说,李敏铨倒是听懂了,可三爷却是着急了,眉头一皱,颇为不快地便出言反驳道。


  得,老爹这格局还真就不大,不就一个太子之位么,值得这般紧张?


  这一见三爷如此作态,弘晴心里头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的,奈何生为人子,在这当口上,却是不好犯颜直谏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装作没听到三爷那句满是酸味的话语。


  “儿戏也总好过玄武门之变。”


  陈老夫子讥讽地一笑,简明扼要地再次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哎……,父子相防到这般田地,实是天家之大不幸也。”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说,三爷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仰头长叹了一声,内里不知几多之惆怅,只不过这等惆怅并非似三爷感叹的那般,更多的则是在哀叹自个儿的遭遇罢了,大体上是对此番没能趁势而起而感伤不已。


  “王爷其实不必挂怀,纵使陛下欲复立太子,也不过是拿其当挡箭牌罢了,断不可能真将社稷江山传于其,依属下看来,太子纵使复立,也断难长久,就其跋扈之个性,再废也是迟早之事也。”


  李敏铨本性乃是热衷功名之辈,之所以甘心投入三爷府中为幕僚,为的便是要图个大富贵,自然是很想帮着三爷上位,也好得个从龙之巨功,不过么,倒是有着足够的清醒,并未真儿个地利益熏心,此际想明白了事情之关键后,倒也能说出些道道来,尽管不中,却也不远了。


  “太子复立不过形势所然也,其欲自保,就不得不结党,一旦结党,则更犯了圣上的忌,又岂能长久哉。”


  陈老夫子显然看的比李敏铨要深远了许多,一句话便点破了事情发展的大势之所在。


  “嗯,若如此,此番公推便全力迎合圣意也罢,将来的事便将来再说好了。”


  听完了陈、李两大谋士的解说,三爷心中的不平之气也就消了许多,点了点头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


  “不然,王爷可以上本保太子,却断不可全力而为之,其余诸人还须得有本保王爷,若不如此,必遭圣忌!”


  三爷的话音方才刚落,陈老夫子已是毫不客气地指正了一句道。


  “也好,就依夫子所言。”


  三爷并非不明事理之辈,此际冷静下来后,心思倒也敏锐得很,只一想,便已领会到了陈老夫子所言的道理之所在,自不会有甚异议,爽利地便应允了下来。


  呼……,老爹总算还不是太糊涂!


  三爷这么个决断一下,弘晴悬着的心也就此落了地,可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把,没旁的,三爷的格局着实是太令人放心不下了,若不是有着陈、李二人不遗余力地帮衬着,早就该被淘汰出局了的,纵使如此,三爷时不时地还是总会犯浑,当真是令人一刻都不敢放松,这等走钢丝的感觉实在是好不到哪去,纵使弘晴心性过人,却也不免有些累了之感……


  雍郡王府的后花园中,一身青衣的邬思道微闭着双眼,端坐在石亭中,双手连弹中,一曲《渔礁问答》悠然地响着,曲调高雅,有着种令人但愿长醉不常醒之韵味,然则缓步走到了亭前的四爷却显然无心去倾听,尽管不曾开口打破这等雅致的意境,可微皱着的眉头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四爷的烦躁之心理。


  “四爷有心思?”


  邬思道尽管不曾睁眼,可显然是察觉到了四爷的到来,但并未停下琴曲,兀自不紧不慢地弹拨着,直到一曲终了,这才面带微笑地望向了四爷,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开了口。


  “嗯,皇阿玛已下了明诏,要诸臣工公推太子之人选,而今此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不得安宁,于社稷实难言有利,倒叫小人胡乱折腾个欢快,实不是个事儿。”


  四爷抬脚行上了亭前的台阶,走到几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在邬思道对面的蒲团上端坐了下来,摇头叹息了一声,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起来。


  “哦,就这事?”


  一听四爷这般说法,邬思道的嘴角立马便是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但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道。


  “此社稷大事也,如此儿戏,实非正理。”


  一见到邬思道嘴角边的笑意,四爷的脸不禁便是一红,可又不愿直接说出心中所思,这便没话找话地扯了几句。


  “哦?哈哈哈……”四爷此言一出,邬思道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四爷再也绷不住了,一张老脸红得有若猴子屁股一般。


  第三百四十七章圣心有惧(三)

  四爷的脸皮虽厚实,可也有个限度,加之此际正烦恼得紧,被邬思道这么一通大笑,心火可就不免大起了,虽是不好朝邬思道发作了去,可语气已是颇见僵硬了的。


  “王爷说得好,此事确实开不得玩笑,然,于邬某看来,却不折不扣就是个玩笑罢了。”


  眼瞅着四爷气色已是不好相看,邬思道倒是没再笑将下去,可说出来的话听着却依旧带着丝调侃之意味。


  “嗯?此话怎讲?”


  这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四爷原本就不好相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但却依旧不曾发作,只是眉头却已是紧锁成了个“川”字。


  “莫非王爷以为这公推出来的便是太子了么?”


  尽管四爷已是眉头紧锁,可邬思道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冷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古怪,四爷当即便是一愣,顾不得再暗自生气,脑筋已是高速地运转了起来,隐约间似乎想到了些甚子,可却又抓不住实形,脸色顿时便精彩了起来。


  “王爷还没看明白么,若是真心要立太子,回京如许久了,圣上早该有所表示才对,又何须等到此时弄出个甚公推来?此无它,圣心有惧也!”


  邬思道并未让四爷久等,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自信满满地给出了答案。


  “有惧?这……”


  四爷显然还是没能想透事情的关键之所在,茫然地望着邬思道,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王爷好生想想,此番热河事变,内里几许凶险,便是连圣上都被逼得避祸戒得居,如此,又怎能无惧哉?嘿,自古太子之位最难守,立得贤了,圣上有隐忧,立得不贤,则诸皇子逐鹿,朝堂不宁,两难,两难啊!”


  邬思道感慨地摇了摇头,一语揭破了老爷子此际的心境之煎熬。


  “嗯,若如此,当何如之?”


  四爷到底是枭雄之辈,瞬间便已明了了邬思道所言之道理,然则对公推一事却依旧无甚头绪可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略一欠身,紧赶着出言请教了一句道。


  “此番公推虽说是群臣压力之所致,其实何尝不是圣上在设局,谁若是表现得越积极,谁便难逃一劫,若是邬某料得不差,八爷此番必遭劫无疑!”


  邬思道并未急着到处所谋之策略,而是先行给出了个判断。


  “哦?那老三……”


  四爷的心思与常人不同,别人都以为八爷势大难挡,可在四爷看来,八爷一方不过土鸡瓦狗般的乌合之众罢了,根本不值一提,倒是对表现一向出众的三爷极之忌惮,正因为此,他对八爷要倒霉一事并不是很关注,倒是对三爷那头的动向极为的着紧。


  “三爷?嘿,此局,邬某既能看破,三爷那头断然也能,他是不会上套的,至于八爷么,那方或许有高人能看破此局,奈何形势所迫,八爷就算明知此局风险极大,他也断然无法挣脱,唯拼死一搏耳,只因此际已是八爷最后的机会了,错过了此番,八爷将再无一丝入主东宫之可能,即便是行玄武门旧事,也不过是徒劳耳。”


  尽管四爷没明说,可邬思道却是一听便知四爷想问的是甚子,这便微笑地解说了一番。


  “嗯。”


  一听无法将三爷也拉进乱局之中,四爷心中自不免颇为失落,虽不曾带到脸上来,可其没再接着追问下去本身就已是明白无误地表露出了其心中之所思。


  “何明达这枚棋子也该到了启用的时候了。”


  四爷不问,邬思道也没急着说出应当如何应对此局,而是不动声色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这……”


  四爷的思绪还停留在应对公推一事上,冷不丁听得邬思道如此提议,不由地便是一愣,瞳孔猛然一缩,眼神已是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显见对此提议意外至极,没旁的,何明达虽只是个江湖武夫,尽管武艺高强,却也算不得甚奢遮人物,问题是当初四爷为了将此人安插到三爷身边,可是没少下大力气,指望的便是此人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上一回邬思道先斩后奏地动用了此人,四爷已是有些不甚满意了,只是碍于邬思道的身份,不好发作而已,此际一听又要动用这枚战略性棋子,四爷心中的不满也就有些压制不住了,尽管不曾发作当场,可阴沉的脸色却足以说明四爷对此事有着何等之不悦了的。


  “王爷莫急,且容邬某慢慢道来。”邬思道压根儿就不在意四爷的凌厉之目光,不慌不忙地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八爷一向视三爷为最大之对手,前番十爷在戒得居出首大阿哥,看似威风,实则却是彻底寒了圣上之心,若不然,也不致丁点奖赏全无,个中之意味如何,想来八爷已是心中有数了的,若是知晓了此事乃是三爷在背后使绊子,王爷以为八爷当会如何哉?”


  “唔……”


  邬思道这么番话下来,四爷的眼神瞬间便柔和了下来,但并未立马作答,而是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就此沉吟了起来,显然心已是大动了,只是碍于牺牲下属的话不好直接说出口罢了。


  “此事王爷无须理会太多,一切就由邬某来安排好了,至于公推一事么,王爷只消死保胤礽即可。”


  邬思道乃当世有数之智者,自是看得出四爷在顾忌些甚,不过么,也没出言揭破,而是轻笑了一声,将此事揽了下来,与此同时,也给出了应对公推一事的策略。


  “保胤礽?这……”


  能有邬思道去张罗牺牲下属的阴暗勾当,四爷自是不会反对,可对于死保胤礽一事,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疑惑万千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怎么?莫非王爷想保自己不成?”


  一见四爷这等惊诧的样子,邬思道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无甚顾忌地便调侃了四爷一句道。


  “先生说笑了,二哥刚被废黜,这又上本保其,万一要是皇阿玛见怪,那……”


  若不是毫无胜算可言,四爷其实真心想保自己一本的,此际被邬思道这么一调侃,四爷但即便有些个哭笑不得,可偏偏又拿邬思道没辙,无奈之下,也只好老脸微红地将话题打岔了开去。


  “呵呵,王爷还有旁的选择么?”


  邬思道并未急着解说个中之关窍,而是戏谑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这……”


  四爷想保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自己,问题是他就算再想,也不可能这么做了去,别说没半点成功的希望,就算有,那也不能,不说避嫌了,假谦虚也还是要的,至于三爷、八爷这两位竞争死敌么,四爷便是打死也不想去保的,如此算来,还真就只有胤礽可保了的,问题是一想到老爷子的可能见责,四爷还真就不敢上这么一本的。


  “我朝向以仁孝治天下,王爷上此本章,原就是仁孝之体现也,且,此亦是圣心之所向,只消本章一上,得一彩头不难也。”


  面对着四爷疑惑的目光,邬思道此番倒是没卖啥关子,直截了当地道破了谜底。


  “圣心所向?这……,何以见得?”


  四爷素来有大志,对于彩头不彩头的,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可对于圣心所向,却是极为的着紧,此际一听老爷子有意复立胤礽,自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半月余来,圣上人虽未曾回过皇城,可却没少关切咸安宫里关着的胤礽,不止与群臣们说过胤礽的好,更曾先后三次将其接到畅春园叙话,说是要看其是否悔过,可实际却并非如此,倘若真无意复立其,一介废人而已,又何须圣上如此着紧,怎不见圣上问起过关在上驷院中的大阿哥,一样是儿子,待遇相差如此之大,个中岂非无因,此举之用心有二,一者是在为太子复立铺垫,二来么,也是在暗示诸般人等要保胤礽,这等用心无疑是好的,惜乎能瞧破者,罕矣,圣上注定是要失望上一场了的,若是王爷能上本保胤礽,正是切中圣心之大善也,若是邬某料得不差,三爷那头必然也是这般之选择!”


  邬思道只一眼便看出了四爷心中到底在顾虑些甚子,左右不过是担心太子复立之后,再难有撼动之时,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在此际点破,而是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番保胤礽的必要性。


  “呼……,也罢,那就依先生所言好了。”


  听完了邬思道的解释之后,四爷并未马上表态,而是脸色时红时白地沉思了起来,良久之后,方才仰头长出了口大气,有些勉强地同意了邬思道所献之策。


  “王爷英明,此本一上,府内的银安殿也就该多上个前墀了。”


  正事既已谈完,邬思道也就不再多啰唣,笑着又调侃了四爷一句道。


  “先生说笑了,本王行事只求公心,于身外名爵却是不甚在意。”四爷如今是郡王,按大清律制,郡王可以有银安殿,却不能在殿中设前墀,唯有亲王方可,毫无疑问,邬思道说的便是四爷能凭此本章再晋一爵,而这,对于四爷来说,显然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么,一来是不尽信这等调侃之言,二来么,四爷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热衷,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口回了一句,可眼神里的炙热光芒却是透露出了四爷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第三百四十八章拼死一搏


  廉郡王府的西花厅中,一身白袍的八爷刚用完晚膳,正与陆纯彦低声地闲聊着,外头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响起中,九爷等人已是相携着从厅外行了进来,一个个尽皆面有喜色,嘴快的老十更是哈哈大笑着恭喜了八爷一番。


  “十弟说笑了,为兄此际正惶恐不已中,何敢言喜哉?”


  八爷的心情显然是不错的,口中说着惶恐,可满面皆是春风,就差没把喜字往额头上刻了去了的。


  “八哥过谦了不是?嘿,今儿个皇阿玛可是下了明诏,公推!哈,这可是天赐良机于八哥啊,小弟可是等不及要放手大干上一场了!”


  老十素来就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这会儿又值心情好,自是百无禁忌,摇头晃脑地走到了近前,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击了掌,笑呵呵地便扯了一嗓子。


  “十哥这话说得对,我等便是抬也好将八哥抬进毓庆宫里去,嘿,谁敢拦着,小弟第一个不放过他!”


  老十话音刚落,老十四也跟着闹哄了起来,表态倒是表得极为的诚挚,只是眼角边却有着一丝淡到几不可察的阴霾之光一闪而过。


  “好了,都别闹腾了,此事非同小可,还须得好生商议一下才是,都坐下再说罢。”


  九爷虽也是满脸兴奋之色,不过么,却没跟着两位弟弟一道起哄,而是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大家伙先坐下再说。


  “得,有啥好议的,不就是公推么,要论人多,爷几个怕谁来着,嘿,不瞒八哥,小弟今儿个一早得知了消息,午前就已通知下去了,让那些狗才们都赶紧准备好奏本,明儿个就一哄而上,先造个声势出来,看老三拿啥来跟咱哥几个斗!”


  十爷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大大咧咧地便咋呼了起来。


  “不错,要的就是这话,老三就那点人马,跟咱哥几个斗,还差得远了。”


  老十四也是个不怕事的主儿,同样是兴致高昂地表着态,极力怂恿八爷出面争先。


  “诸位弟弟的好意,为兄心领了,然,此事终归须得从长计议才是,若是皇阿玛见怪,须不是耍的。”


  八爷本意便是要趁此良机一举登顶,对于诸位弟弟的表忠,自是满意得很,不过么,却并不想表现得吃相太难看,应有的谦逊之姿态还是得做上一回的。


  “八哥,此事乃是皇阿玛亲自下的诏,我等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实无须顾忌太多,此天赐良机也,不进则败矣!”


  “是啊,九哥言之有理,八哥可莫要谦让,真要是被老三得了手去,我等兄弟死无地也!”


  “不错,八哥不进,岂不平白便宜了老三那厮!”


  ……


  八爷所言不过是假谦虚而已,左右不过是等着人劝进罢了,一众阿哥们自是都心中有数,只不过有数归有数,该劝进的话还是得说上一番的,这不,八爷话音方才刚落,九爷等人已是极其配合地劝进了起来。


  “哎,尔等这是要架为兄于火炉之上啊,罢了,为天下苍生计,为兄也就勉力为之好了。”


  众人既已是纷纷劝进,八爷自然得从善如流,但见其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一派悲天怜人状地咬了咬牙,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众阿哥们的劝进。


  “就是,八哥英明,我等自当尽心辅佐。”


  “好,有八哥出马,大事可定也!”


  “八哥心怀天下,仁德无双,当是仁君之望也!”


  ……


  戏码虽是假的,可该演的时候,那都得演得跟真的一般,这一条,一众阿哥们显然都是行家里手,乱嚷嚷间,好一派的赤忱之心。


  “能得诸位弟弟相助,实是为兄之大幸也,若真有他日,断不敢忘焉。”


  八爷同样是演技派的高手,一众阿哥们既已是表了忠,自是轮到他许诺的时候了,言语间虽不曾说得很明,可意味却是表达出来了,就一个意思——苟富贵,不相忘。


  “哈哈哈……,好,八哥果然够意思,小弟这百八十斤就豁出去了,谁敢拦阻,小弟拿命跟他拼了!”


  八爷这话说得倒是赤诚无比,至于有多少可信度么,其实难说得很,一众阿哥们心思显然迥异,唯有向来粗豪的十爷却是笃信无疑,第一个便跳出来表忠不已。


  “是到了该拼了的时候了,再不拼,怕也用不着拼了!”


  十爷话音刚落,也不得其余人等再度开口,原本默默不语地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却突然感慨了一句道。


  “嗯?”


  “这……”


  “呃……”


  ……


  陆纯彦此言一出,正自乐呵着的一众阿哥们顿时全都呆住了,闹不清陆纯彦这话到底是个甚意思来着。


  “先生何出此言?”


  一派死寂中,九爷最先反应了过来,满脸疑惑之色地看了看陆纯彦,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头不禁为之一沉,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此番热河一行,若不是行了非常手段,太子之位早定矣,此际三爷怕是早该高坐毓庆宫了的,然,所谓成也谋,失也谋,热河一事蹊跷过多,圣上岂能不疑哉,之所以不查,非不愿,实不能也,概因牵连过巨,非社稷所能承受也,陛下心中疑窦已起,心中已是有了惧意,故此,才会迟迟不立太子,怕的便是玄武门之旧事重演,而今,虽迫于群臣之压力,勉强同意了公推一事,实则心中却颇有芥蒂,若是此番不拼力而为之,久拖则必殆无疑!”


  事关重大,陆纯彦自是不敢卖甚关子,详详细细地将老爷子的心思分析了一番,暗示八爷已失了圣心,若不能以群臣之势压老爷子就范,那便再无一丝可能入得青宫。


  “原来如此,然,若是皇阿玛不肯依群臣之意行事又当如何?”


  陆纯彦这么番分析当真有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顿时便令一众阿哥们心中尽皆为之拔凉一片,西花厅里的气氛顿时便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还是九爷率先开了口。


  “那八爷必危,恐有大阿哥之祸也,非诸位阿哥鼎力相救不可得脱!”


  陆纯彦苦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不甚乐观的答案。


  “啊,这……”


  “不致于罢,这公推诏书可是皇阿玛下的,难不成这就敢公然反悔不成?”


  “是啊,先生,皇阿玛都已是明诏公告天下了,岂能朝令夕改焉?”


  ……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诸位阿哥们顿时便傻了眼,愣了好一阵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全都发问了起来。


  “圣心有惧,圣心易变。”


  面对着众阿哥们的乱问,陆纯彦没多加解释,仅仅只是简单地点了一句道。


  “依先生看来,此番若是拼力而为,可得几成之胜算?”


  八爷到底城府较深,并未跟着一众弟弟们瞎起哄,而是眉头微皱地问出了关键之所在。


  “三成,若是运筹得当,或有三成半之希望。”


  陆纯彦显然早就通盘谋算过了的,八爷话音刚落,他已是肯定无比地给出了答案。


  “三成半?这……”


  八爷本以为公推诏书一出,自己当有着八成以上的希望能进东宫了的,却不曾想陆纯彦仅给出了如此低的成功之把握,心头立马便是一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何抉择方好了,没旁的,不拼的话,固然可保得一时平安,可将来呢,三爷或是四爷一旦上了位,又岂能轻饶了他八爷这个竞争对手,真要拼么,胜算又如此之低,一旦不成,还可能有大祸临头,如何取舍着实令八爷左右为难不已的。


  “八哥,拼了,大不了小弟陪您一道去上驷院蹲着好了,奶奶个熊的,与其坐以待毙,不若奋死一搏!”


  十爷性子糙得很,这一见八爷迟迟没个决断,登时便急了,一把扯开前襟,光着毛茸茸的胸膛,骂骂咧咧地便吼了一嗓子。


  “对,拼了,皇阿玛若是要降罪,我等兄弟便一并扛着,有甚大不了的!”


  老十这么一嘶吼,老十四也来了精神,猛地一拍面前的几子,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八哥,十弟这话糙理却是不糙,值此紧要关头,当须舍命一搏,成王败寇,原也无甚大不了的,即便不成,有我等兄弟拼死帮衬,皇阿玛也断不致过为己甚的。”


  九爷想了想之后,也觉得眼下的局势并不算太坏,至少还有着一拼的本钱,总好过将来被竞争对手抄底清算了去,这便也跟着从旁提议道。


  “好,既是诸位弟弟都愿帮衬,那为兄便豁出一身剐,战了!”


  八爷乃是枭雄之辈,哪肯坐以待毙,本就有心一拼,再被众弟弟们这么一鼓动,血顿时涌上了脸,霍然而起,面红耳赤地下了决断。


  “好,这才是八哥所应为之举!”


  “拼了!”


  “八哥英明,我等必胜无疑!”


  ……八爷这么个决断一下,一众阿哥们立马全都激动了起来,一个吼得比一个大声,雄纠纠气昂昂间,就宛若胜利的果实已然到了手一般。


  第三百四十九章隔空斗法(一)


  这等情形说来也不奇怪,站队问题可不仅仅是关系到富贵与否,更关系到身家性命,一旦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栽了跟斗,眼下或许尚不会有甚麻烦,可将来呢,一旦新君登基,又岂会轻饶了那些站错了队的大臣,就算不被血洗上一场,被贬谪却是断然少不得的,正因为此,位高权重者在公推一事上无不谨慎再谨慎,都想着看出些风向再行定夺,以免有行差踏错之虞。


  保本,弘晴是早就已准备好了的,不过么,他却没打算那么早便动本,甚或也不去关心畅春园那头究竟有甚动静,一大早便赶进了上书房,照老例习完了每日里的文武课程,又直接去了工部,按部就班地办着公,宛若真就对朝野哄传不已的公推一事毫无兴趣一般,可就算是这样,弘晴也依旧没能得个清闲,此无他,工部并非静地,有资格参与公推的官员多达四十余,这些人等可不会让弘晴真儿个地清净了去。


  自古以来,从龙之功便是满天下最大的功劳,就没谁不想往自个儿怀里扒拉的,哪怕弘晴一向御下甚严,却也挡不住工部诸多有资格参与公推之官员们的骚扰,当然了,这帮子官员们都滑头得很,并非是直统统地胡乱打听,而是尽皆借着汇报公事之名寻上了门来,拿些小事装模作样地前请示后汇报一番,末了么,大体上都会拐弯抹角地探听公推一事之虚实,就这么着,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弘晴始终没能有个消停的时候,前来禀事者络绎不绝,闹得弘晴烦不胜烦,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些官员都是打着公事的旗号找上门来的,又都是他的手下,于公于私,都不能不留余地,否则的话,整个工部的人心怕都得就此散了去,无奈之下,弘晴也就只能是强打精神地敷衍着,好在虚与委蛇的本领到家,倒也不致于有甚泄密之虞。


  “禀小王爷,毒蛇出洞了。”


  应付接着应付,敷衍接着敷衍,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一个下午的折腾下来,精神也已是有些不济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将最后一名前来禀事的郎中打发了去之后,刚想着就此起身离衙,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李敏行这话尽管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的,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此无他,毒蛇只是个代号,还是弘晴亲自拟定的代号,代表的不是旁人,正是四爷一方打入诚亲王府中的奸细何明达——自打当初得知何明达侦知大阿哥魇压太子一事时起,弘晴便已对此人起了疑心,只是一来并无证据在手,弘晴也不好公然对三爷的心腹手下动刀子,二来么,也是不想打草惊蛇,这才没急着将其拔除,当然了,严加监视之令谕却是早就已下达了的,不止是李敏行这一系的人马参与了其事,更调动了“尖刀”的力量严密监控何明达的一举一动,等的便是这条潜伏的毒蛇再次露出破绽,而今,多方的部署总算是见到了效果,弘晴的精神自不免为之一振,但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然则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


  四爷想作甚?

  弘晴第一个反应便是四爷打算在公推一事上玩手脚,只是一时间尚难断定四爷打算如何利用何明达这枚棋子——老爷子整出公推这档事就是个局,要整的便是那些个蹦跶得最欢的阿哥,这一点,弘晴不相信以邬思道的智算之能,会看不清迷雾背后的真相,很显然,四爷自己是断然不会在此时蹦跶出来的,如此一来,能利用的手段也就有限了——借刀杀人,借八爷的刀来捅三爷,倘若何明达落到了八爷手中,而其又是个死士的话,还真有可能让八爷上当的。


  一旦八爷将何明达这么张牌打出来,三爷的名声只怕就得毁个精光了的,没旁的,既已早知道大阿哥的不轨行径,却隐瞒不报,这岂不是故意陷胤礽于死地么?对于讲究仁孝的时风来说,三爷岂不就成了伪君子一类的人物?毫无疑问,就算八爷明知道这其中可能另有别情,也断然不会放过这等能致三爷于死地的大好机会的。


  弘晴的智算之能非比寻常,仅仅略一推算,便已猜到了四爷那头在此际动用何明达这枚棋子的用心之所在,心头不禁为之一沉,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眉头一扬,已是有了决断:“通知下去,收网,格杀勿论!”


  “喳!”


  一听弘晴语气不善,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邬思道!这一定是邬思道的手笔,嘿,好阴狠的手段,走着瞧好了!

  李敏行去后,弘晴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皱着眉头又思量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起身向外行了去,脚步虽沉稳,面色也淡然如常,可实则内心里却已是杀意无穷了的……


  “禀小王爷,目标已躲进了万福客栈,周边发现十数名暗桩,应是‘血滴子’中人,曹副总舵不敢轻动,请小王爷明示行止。”


  弘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出了办公室之后,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是换乘了马车,便衣赶到了小串子胡同,亲自指挥此次灭口行动,不为别的,只因他对邬思道有着极深的忌惮,哪怕已是握有了先机,也不敢轻慢了去,果不其然,奉命前去格杀何明达的曹燕山去后不久就派人回来报告了个不甚妙的消息。


  “嗯?”


  一听何明达躲进了万福客栈,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只因万福客栈就在崇文门附近,离着九门提督衙门只不过百余丈远而已,锄奸的动静只消稍一闹大,事情便将一发不可收拾,这显然就是邬思道早就预算好的后手——九门提督隆科多往日里可是跟四爷走得极近,虽说自打其上任九门提督之后,为避嫌故,彼此间已是少在一起了,可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对于弘晴而言,隆科多与四爷的关系压根儿就不是啥秘密,真要是被隆科多拿住了把柄,后果当真不堪设想了去了。


  麻烦了,怎么办?

  尽管九门提督那头眼下还平静着,可弘晴却很清楚,隆科多那厮十有**正张网以待,盲目出手的话,只会是平白送把柄于人,至于突袭斩首么,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道理很简单,四爷一方并非无能人,敢设下这么个圈套,自然有着万全的应对措施,加之何明达本身也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要想一击杀之,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至于坐视不理么,那也同样麻烦,真要是何明达到了八爷手中,三爷可就要有大难了,就算最终逃过了一劫,名声也得臭大街了去了。


  “启禀邬先生,小串子胡同的人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得知准信后,正在权衡利弊之中,却说离着万福客栈一条街外的一栋民宅中,一名青衣大汉也正在向邬思道通禀着曹燕山等人赶到万福客栈一事。


  “嗯,来了多少人?”


  对于曹燕山等人赶了的消息,邬思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若是小串子胡同那头半点反应全无的话,那才真正有蹊跷了的。


  “回先生的话,来了二十余人,由曹燕山带头,‘八大金刚’来了四个,余下也皆是精锐。”


  邬思道有问,那名前来报信的青衣大汉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所探知的消息尽皆道了出来。


  “哦?只来了四个么?也罢,那就开始好了。”


  “尖刀帮”成立至今也不到五年,说起来并不算长,可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已然成长为京师暗底势力中的巨无霸,偌大的西城已尽皆在“尖刀帮”的掌控之下,不禁如此,还开始向其余三城渗透,尽管大体上的功劳要归于“麒麟商号”那头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可曹燕山等人的勇悍却也是“尖刀帮”迅猛扩展的根本缘由之一,不说曹燕山这个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之一了,便是那“八大金刚”也非等闲之辈,京师走暗道的,一提起这几人之名号,无有不心惊肉跳的,而今,这么一出动就是五大高手,换做旁人,早已被这等阵容给吓住了,可邬思道倒好,不单不以为意,反倒还嫌到的人少了,个中之意味着实不太寻常。


  “喳!”邬思道既已下了令,那名青衣大汉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自行退出了房去,身形闪动间,很快便没了踪影。


  第三百五十章隔空斗法(二)


  廉郡王府的内院书房中,一身便衣的八爷端坐在几子后头,正与陆纯彦就公推一事做着最后的部署之调整,突然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不由地便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来者是郑明睿,眉头立马便不自觉地为之一皱,可也没就此发作,而是不动声色地问出了两个字来。


  “禀王爷,属下刚得到线报,小串子胡同那头突然大举出动,据闻,是要追捕一名诚亲王府叛逃之家奴。”


  这一见八爷眉头微皱,郑明睿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将所得之消息简略地报了出来。


  “嗯?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一听这话,八爷微皱着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没旁的,小串子胡同那头的实力究竟如何,八爷可是很清楚的,而今为追捕一个逃奴居然要大举出动,这显然不对味。


  “回王爷的话,属下闻讯后,也颇觉奇怪,这就派人去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那名逃奴身份并不简单,赫然是三爷所收拢的江湖高手,姓何,双字明达,据闻此人手中握有重要情报,事关三爷之隐秘,如今正藏身万福客栈中,据属下探明,有十数‘血滴子’在内策应,所涉之事恐大,属下不敢怠慢,特来请王爷明示行止。”


  八爷问话的语气显然不善得很,郑明睿哪敢有甚隐瞒,忙不迭地躬身行了个礼,将详细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


  “竟有此事?先生您看这……”


  一听是这么回事,八爷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一道精光,但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陆纯彦的身上。


  “嗯,是有蹊跷,此必是四爷一方故意为之!”


  陆纯彦先前虽只是静静地听着,可脑筋却是早已高速运转了起来,待得八爷见问之际,已然是有了个判断,但并未急着出言解说,而是先给出了个结论。


  “啊……”


  八爷原本是有着趁火打劫上一把的心思,只不过是顾忌到公推一事,唯恐节外生枝,这才不敢轻易下这么个决断,此际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心不由地便是一抽,惊呼之声已是就此脱口而出了。


  “王爷莫急,此圈套并非冲着王爷去的,四爷要埋葬的人是三爷,不过是故意送把柄于您罢了。”


  陆纯彦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自信地一笑,胸有成竹地解释了一句道。


  “哦?此话怎讲?”


  对于三爷这个大敌,八爷可是着紧得很,哪怕对此番公推已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八爷也一样不想放过任何能打击到三爷的机会,毕竟就算公推得胜,那也只不过是入了东宫,并不意味着便能一帆风顺地登基成帝,正以为此,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八爷的兴致可就大起了。


  “呵,这有何难猜的,那何明达十有**便是四爷埋在三爷府上的钉子,倘若四爷真要以此人来攻讦三爷,早就可以动手了,又何须演出这么一场叛逃之戏码,再者,此人何处不可逃,偏要逃到九门提督附近,摆明了就是要引三爷的人马上钩,至于王爷么,也是四爷算计的目标之一,要的便是将此人交到您手中,若不然,此等重大之消息又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地泄露到您这儿。”


  陆纯彦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将内里的关窍一一指明了出来。


  “嘿,好个老四,居然如此阴险,竟要本王为其火中取粟,当真是狗胆包天!”


  一听四爷居然连自个儿也一并算计了进去,就算八爷修养好,也忍不住好一阵的火大,当即便愤愤地骂了一句道。


  “呵呵,这主意当不是四爷自己想出来的,四爷虽阴险狡诈,却并无此等谋算之能,此圈套应是其府上那个邬瘸子所设,唔,或许算不得阴谋,而该是阳谋啊。”


  陆纯彦瞥了一眼暴怒不已的八爷,微微地摇了摇头,面带苦笑地解说道。


  “阳谋?先生之意是……”


  陆纯彦此言一出,八爷顿时便是一愣,顾不得再生气了,惊疑不定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那邬瘸子是算准了我方不得不出手啊,嘿,当真好算计!”这一见八爷还是没能领悟过来,陆纯彦脸上的苦笑顿时更浓了几分,叹了口气道:“王爷明鉴,此番公推,我方虽是准备充分,可三爷那头也断然不会闲着,莫忘了六位大学士里可是有两位全力支持三爷的,再算上礼、工二部之官员,三爷之拥护者也必不少,若其有意从中作梗,我方胜算难料啊,可若是能在此际将三爷一军,令其自顾不暇,显然于我有大利也,那瘸子盯着的便是此一条。”


  “这该死的瘸子!本王若有他日,定不会轻饶了其,哼!重锋(郑明睿的字),尔即刻率人赶去万福客栈,将那何明达给本王带了回来,记住,要活的!”


  喜欢算计别人的人总是不喜欢被人算计,八爷无疑就是这等样人,然则骂归骂,怒归怒,八爷的决断却是下得极快,毫不拖泥带水。


  “喳!”


  八爷此令一下,郑明睿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躬身行了个礼,匆匆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八爷这头算计复算计,却说九门提督衙门里,一身整齐官袍的隆科多正焦躁万分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北面的窗户,哪怕明知就算再看,也断然无法透过重重墙壁瞧见万福客栈那头的情形,可隆科多还是忍不住要往那方向多看上几眼,不为别的,只因此番他可是受了四爷的重托,要帮着配合行事的。


  冲着彼此多年的交情,四爷有托,隆科多自是不得不帮忙,只是一想到那妖孽一般的晴贝勒,隆科多心中自不免有些不衬底,没旁的,这么些年下来,倒在弘晴手下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些,不说那些个地方大员,也不说萨穆哈这个几十年的老工部,就连隆科多的前任托合齐的倒台也是出自弘晴的背后推手,一念及此,隆科多背心便不免好一阵的发凉,也不免有些后悔昨儿个答应得太过爽快了些,奈何如今箭已在弦上,后悔也似乎有些迟了——此一事不单涉及到四爷,还有八爷也在其中,真要是他隆科多坏了大事,这两位爷一联手,那后果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别看他如今是从一品的九门提督,身份尊贵得很,可跟两位爷,尤其是八爷一比,那就啥都不是了的。


  “报,大人,晴贝勒已到了府门外,说是有要事要与大人面谈。”


  就在隆科多患得患失之际,却见其手下一名戈什哈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


  一听弘晴此时来访,心中有鬼的隆科多当即便有若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一般,脸色狂变地惊呼了一声。


  “大人,晴贝勒已到了大堂之上。”


  这一见隆科多如此震惊,那名前来报信的戈什哈不得不再次开口解释道。


  “不见,就说本官公务繁忙,请他明日再来好了。”


  隆科多这会儿正准备配合着四爷、八爷算计弘晴一把呢,怎敢在这等关头上与“苦主”见面的,下意识地便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喳!”


  那名戈什哈并不清楚隆科多所要做的阴暗勾当,这一听自家主子居然敢于拒绝弘晴的求见,心中自不免大吃了一惊,但却绝不敢开口乱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


  九门提督衙门关防着京师的安全,无论日夜,都是禁地之所在,哪怕此际天已擦黑,戒卫却依旧森严得很,大堂上下持械兵丁林立,大门外更是往来巡哨不少,若是寻常人到了此地,被这等杀气一冲,一准是腿脚战栗之下场,然则弘晴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哪怕身边仅仅只跟着观雨这么个小书童,弘晴也依旧站得极稳,丝毫不为九门提督衙门的森严之气象所动。


  “晴贝勒,我家大人正忙于公务,一时无暇,还请您改日再来。”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大起中,就见那名先前进后堂通报的戈什哈疾步从弯角处行了出来,大步走到了弘晴身前,恭谨地一躬身,客气地致意了一句道。


  “公务繁忙?嘿,好一个公务繁忙,本贝勒来此也是为了公务,隆大人既是很忙,那好啊,观雨,去,将那鼓给本贝勒擂响了!”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哪可能就这么被几句轻巧话给打发了去,不过么,他也没多纠缠,冷笑了几声之后,伸手一指堂下陈列着的一面大鼓,语调生冷地喝令了一嗓子。


  “喳!”观雨与其前任刘三儿一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一听弘晴如此下令,当即便来了精神,紧赶着应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冲下了堂去,没等值守的兵丁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观雨已是拿起了鼓槌,卖力地狠敲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隔空斗法(三)

  观雨人虽不大,可常年跟着弘晴一道习武,力气却并不小,这么一阵狂擂之下,堂口处的大鼓当即便隆隆作响了起来,声如雷震中,整个九城提督衙门当即便乱成了一团,不少值守的将佐乱纷纷地冲出了办公室,飞奔着向大堂跑了去,事发突然之际,彼此相撞者不在少数,不为别的,只因这面鼓可不比寻常,乃是聚将鼓,鼓声一响,三十息内没赶到大堂者,那便是死罪难逃。


  “你,你……”


  正跟弘晴交涉的那名戈什哈浑然没想到会有眼前这一幕发生,待得要喝止,观雨早已是将鼓擂得震天响了,这一急之下,当即就结巴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是,刚想着冲上前去制止观雨的胡闹,可迎面就瞧见了弘晴那张阴冷无比的脸庞,心一寒,腿脚却是怎么也挪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此际已是天擦黑之际,在九门提督衙门里值守的将佐其实并不算太多,可也有着二十余之数,这么一窝蜂地从后堂奔行而出,声势自是不小,只是到了前堂之后,一见是弘晴这个“官场屠夫”站在堂中,却是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觑地不知该如何应付才好,正值为难间,却听一声怒斥响起中,面色铁青的隆科多已是领着数名戈什哈气急败坏地从后堂里转了出来。


  隆科多此番为了配合四爷那头的行事,可是特意调整了值守的轮次,留在衙门里的都是他的心腹手下,他这么一声怒斥,一众将佐们当即便慌了神,各自退了开去,将弘晴这个罪魁祸首就此暴露了出来。


  “隆大人很忙么,本贝勒亲来报案,尔都能耽搁了去,嘿,好,甚好!”


  隆科多如今可不比当初一介闲官,而是威风八面的九门提督,官威自是不小,这么一声断喝之下,当真有令人胆寒之气势,然则弘晴却显然并不吃这一套,阴冷地扫了其一眼,似笑非笑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啊,原来是晴贝勒驾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隆科多心中本就有鬼,在一看闹出如此大动静的人是弘晴,心头自不免更虚了几分,脸色变幻了几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抢到了近前,没敢先追究弘晴乱擂聚将鼓的事儿,而是陪着笑脸地致意了一番。


  “隆大人客气了,本贝勒此来乃是有一巨案要报,事急从权,若有打搅处,还请海涵则个。”


  弘晴并未因隆科多的笑脸相迎而面色稍缓,拱了拱手,语调低沉地还了个礼道。


  “啊……”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隆科多不由地便是一愣,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弘晴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应对才好,人当即便傻在了当场……


  “嗯?”


  聚将鼓一响,动静自是小不了,不止是衙门里的诸多将佐被惊动了,就连隔着一条街、正在面对棋盘打着谱的邬思道也同样被震了一下,眉头一皱,霍然地抬起了头来,满是疑惑地望向了九门提督衙门的方向。


  “不好,发信号,撤退!”


  邬思道到底是当世有数的智者,仅仅只是片刻的呆愣之后,便已猜到了九门提督那头鼓声大响背后的意味之所在,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顾不得许多,已是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咻……”


  邬思道这一声令下,侍候在侧的一名便装大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一闪身,窜到了开着的窗棂处,飞快地点燃了一支烟花,扬手一掷,但听一阵刺耳的锐啸声暴起中,一朵绚烂的礼花已在夜空里炸将开来。


  “冲进去,强攻!”


  邬思道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惜还是太迟了,就在鼓声响起的同时,曹燕山已是悍然发动了,但听其一声大吼之下,三十余“尖刀帮”高手已是如旋风一般地冲出了街角的暗处,如狼似虎地直闯进了万福客栈之中,与此同时,李敏行也率着百余王府侍卫狂奔而出,将万福客栈前后尽皆围堵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你们……”


  崇文门附近乃是寸土寸金之地,万福客栈能在此处安身立命自然不会没背景,实际上,这客栈背后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佟家,在客栈里营生的上上下下也都跟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胆气自然不小,此际一见有恶客闯将进来,几名在大堂里忙碌的伙计不单不怕,反倒是气咻咻地抢上前去,试探拦阻曹燕山等人的突进。


  “滚开!”


  突袭要的就是突然与快速,值此紧要关头,曹燕山哪有功夫跟这帮子店小二多啰唣的,但听曹燕山一声大吼,手臂只一挥,那几名凑将过来挡道的店小二便有若被巨锤砸中的铁弹子一般,哀嚎着翻滚了出去,而曹燕山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率部便顺着楼梯杀上了二楼。


  “挡住他们!”


  曹燕山等人的突击虽是迅猛异常,可二楼处的“血滴子”们却是早有准备,并不慌乱,但听一声大吼,一名光头大汉已是率众从楼道两旁的房间里狂涌了出来,毫不示弱地迎上了冲杀而来的曹燕山,那手持精钢禅杖的光头大汉赫然就是四爷府上的了因和尚!


  双方都是有备而来,战事一开打便已是白热化之惨烈,曹燕山一方是人多势众,武艺也大多比对方要高出一截,可地利优势却是在了因和尚一边,双方这么一狠杀起来,当真打得个热闹非凡,一些原本在大堂里用膳的无辜房客全都被吓坏了,不少人狂号着便往大门口逃了去,试图躲开这场血腥的厮杀。


  “跪下,全都跪下,有敢乱闯者,杀无赦!”


  一众房客们反应倒是很快,可惜没等他们冲出大门,就见李敏行早已率部在大门外列好了阵型,一声呼喝中,刀枪林立地逼住了乱窜的人群。


  “报,大人,万福客栈发生战乱!”


  万福客栈就在九门提督衙门附近,曹燕山等人方才一冲杀进去,在九门提督衙门口轮值的巡哨们自是全都瞧在了眼中,原本还有佐官打算率部前去弹压的,可一见到诚亲王府的侍卫们已然将客栈团团围困了起来,自不敢轻举妄动,紧赶着便派人冲进了大堂,向隆科多报急。


  “什么?怎么回事,说!”


  那兵丁前来禀报之际,正值隆科多被弘晴宣称的报巨案一事所困扰,待得听闻万福客栈有战乱,登时便急了,顾不得弘晴还在一旁,紧赶着便喝问了起来。


  “回大人的话,是诚亲王府侍卫突然包围了客栈,内里激斗声不止,王千总不敢擅专,特派小的前来请大人明示行止。”


  这一见隆科多气色不对,那名前来禀报的兵丁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将所知之情形禀报了出来。


  “晴贝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您给下官一个解释。”


  万福客栈里有些啥人在,隆科多虽不是特别的清楚,可这些人的来历么,隆科多却是心中有数的,原本按计划,若是弘晴这头的人马一动手,他便会派出九门提督衙门的兵丁前去弹压,借此机会给弘晴来上一个狠的,当然了,隆科多要打击的仅仅只是弘晴手下的暗底势力,而不是诚亲王府的大队侍卫,更不是弘晴本人,这会儿那头的战事倒是如期爆发了,可他隆科多却被弘晴堵在了衙门里,要想当着弘晴的面调兵前去支援显然没那么容易,至少在压服弘晴之前,隆科多是断然不敢这么做了去的,正因为此,隆科多并未理会那名兵丁的请示,而是将愤然的目光投到了弘晴的身上,面色极其不愉地发问了一句道。


  “隆大人问得好,此这正是本贝勒来此的目的所在。”


  弘晴单刀赴会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震慑住隆科多,不让其有机会出兵去搅乱自个儿的锄奸大计,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会急着解说个分明,而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嗯?此话怎讲?”


  隆科多虽是心急如焚,可还真就没敢当众跟弘晴翻脸,哪怕明知弘晴卖关子是为了拖延时间,却也只能是配合地追问道。


  “隆大人莫急,且听本贝勒慢慢说来,唔,这么说罢,本贝勒府上今儿个遭了贼劫,丢了不少的东西,财物倒是小事,就连皇玛法御赐的玉如意、玉佩等物都丢了几样,哎,真令本贝勒头疼不已啊,这若是找不回来,皇玛法怪罪下来,可怎生得了啊,哎……”既是有心要拖延时间,弘晴自然是怎么啰嗦怎么来了,语速不紧不慢也就罢了,偏偏说一截还留一截的,不说隆科多急得直冒火,便是边上那些个将佐们也尽皆为之皱眉不已,没旁的,这儿可是九门提督衙门,管的都是治安大事,弘晴府上丢了东西,要报案,那也得到顺天府去报才对,跑九门提督衙门来报案,这不是折腾人还是咋地,偏生弘晴位份尊贵得很,还是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三爷之爱子,诸将们纵使有着再多的不满,又怎敢说其一个不是的,还真就只能耐着性子听弘晴在那儿絮叨个没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隔空斗法(四)

  王府失盗固然是大事,御赐之物被偷更是大事中的大事,然则按朝规来说,这并不归九门提督管辖,隆科多已是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见弘晴兀自在那儿缠杂不清,摆明了就是在拖延时间,心里头的火气登时便起了,却又不好强行打断弘晴的唠叨,没奈何,只好逮住了个弘晴换气的空当,紧赶着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隆大人,您这话可就说到正理上了,嘿,本来么,本贝勒也是打算到顺天府去报案的,可赶巧得了线报,这案子居然是本贝勒府上一逃奴勾结了江湖匪类所为,这可把本贝勒给气坏了,阖府彻查了一番,这才知晓此逃奴姓何,双字明达,居然躲到了万福客栈中,嘿,离着这九门提督衙门居然就只有百步之距,个中怕不是别有蹊跷罢,隆大人,您说呢?”


  隆科多急,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急,依旧是慢条斯理地扯了一大通,末了,话锋一转,毫不客气地将了隆科多一军。


  “哦?竟有此事?”


  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隆科多的心当即便是一抽,可哪敢真儿个地承认此事与自己有牵扯,这便赶忙作出了副惊讶万分的样子,一皱眉,狐疑地反问了一句道。


  “嘿,本贝勒早先得知线报时,也不敢相信啊,这万福客栈离着九门提督就几步路,莫非真是灯下黑不成?”


  左右就是要拖时间,弘晴自然不急,笑呵呵地一击掌,话里有话地扯了一通。


  “这群蟊贼,当真好胆!晴贝勒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了。李甫旺!”


  隆科多这些年可是没少跟弘晴打交道,自然清楚弘晴可不是寻常之辈,真怕被弘晴死揪着不放之下,会有露馅之可能,加之也担心四爷那头的人手栽在了弘晴手中,自不肯再多啰唣,这便假作发怒状地骂了一声,旋即便点了一名心腹参将的名。


  “末将在!”


  隆科多话音一落,便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参将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本督令尔即刻率本部兵马前去万福客栈,务必将贼子都给本督拿下!”


  事情久拖必生变,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隆科多又怎会不知,这一见李甫旺已站了出来,隆科多当即便寒声下了令,看似公事公办,实则么,却是趁着挡住弘晴视线的机会,悄悄地给李甫旺使了个眼神。


  “喳!”


  李甫旺早年间本是隆科多身边的一名戈什哈而已,后跟随隆科多参与了西征葛尔丹的战事,立过军功,被隆科多收为门下奴才,屡屡提拔于其,前些年,隆科多晋升九门提督之后,更是将其从丰台大营调到了九门提督衙门,从千总直接提拔为了参将,乃是隆科多的绝对心腹,自是能看得懂隆科多递过来的眼神中所隐藏的意思,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抬脚便要向衙门外冲了去。


  “慢着。”


  尽管没瞅见隆科多背地里打的暗号,可弘晴却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遂了隆科多的意,没等李甫旺动身,弘晴已是大步从旁闪出,挡住了李甫旺的去路,一摆手,高声喝止了一句道。


  “嗯?晴贝勒此是何意?”


  都已经被弘晴耽搁了如此之久了,隆科多真担心万福客栈里的“血滴子”们会就此落到弘晴的手中,心中的焦急自是不消说了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发兵的空档,居然又被弘晴给拦了下来,自不免又急又气,言语间自也就少了几分的客气,多了些不耐的怒意。


  “隆大人莫急么,这事情是这样的,本贝勒乃是苦主,这一得知贼子潜藏在万福客栈里,为防止贼众狗急跳墙,不得不先斩后奏,已是派出了王府侍卫,包围了万福客栈,眼下或许正在缉贼中,若是没个统一的调度,贵我两方要是起了冲突,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有鉴于此,本贝勒以为此事还是得请隆大人陪本贝勒一并前去,如此方可确保万事无虞,想来隆大人是不会拒绝本贝勒之所请的罢,嗯?”


  尽管隆科多已是脸色铁青,可弘晴却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一派随意状地扯了一大通,末了,更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提议道。


  “这……”


  眼瞅着弘晴一派胸有成竹之架势,隆科多心里头当真是虚得慌,迟疑着不敢下个决断。


  “隆大人须知失物里可是有着两件御赐之物,若是有个闪失,皇玛法怪罪下来,怕是你我都不好交待罢。”


  论及词锋之利,满朝文武中,能及得上弘晴的,当真不多,不过就是几句话而已,已是准确无比地拿住了隆科多的死穴。


  “晴贝勒所虑甚是,那就一并前去好了。”


  隆科多本想着让李甫旺前去搅局,也好暗助“血滴子”一方趁乱逃脱,可这等心思已然被弘晴点破,自是再没了继续的可能,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勉强地答应了弘晴的提议,怏怏地点齐了些兵马,浩浩荡荡地向万福客栈赶了去。


  “参见小王爷!”


  弘晴等人来到万福客栈之际,李敏行早已率侍卫中的高手杀进了万福客栈中,此际正率部负责围堵的是王府侍卫副统领李顺,这一见弘晴与隆科多联袂而来,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疾步迎到了近前,紧赶着便是一个打千,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内里情形如何?”


  弘晴虚虚地一抬手,示意李顺不必多礼,眉头微微一皱,声线微寒地问了一句道。


  “回小王爷的话,贼子负隅顽抗,李将军正率部围剿。”


  李顺一直守在门口,并不清楚内里的战况究竟如何,此际听得弘晴见问,也就只能是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嗯,那便好,而今九门提督的兵已到,外围就不必再留人了,尔也即刻率部杀进去,务必全歼这群贼寇。”


  内里的喊杀声此际早已渐消,想来战事已是到了尾声,可为了保险起见,弘晴可没打算在战事平息前让隆科多插上一手,这便自顾自地下了令。


  “喳!”


  李顺可是个好战分子,此番没捞到仗打,心里头早就痒得不行,此际一听弘晴如此下令,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赶着应了一声,便打算就此杀将进去。


  “且慢。”


  隆科多虽是迫于弘晴的压力,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援助客栈里的“血滴子”,可也绝不想让弘晴再往内里派去援兵,这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喝止了一句道。


  “嗯,隆大人有何见教么?”


  这一见隆科多跳了出来,弘晴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不甚客气地吭了一声道。


  “不敢言见教,下官只是有个建议,呵呵,晴贝勒您是知道的,下官属下这帮狗才吃的便是拿贼这碗饭,手脚自是利索,此事不若便交由下官所属办了去可好?”


  前番是弘晴刻意拖延吗,这回可就轮到隆科多玩这么一手了,但见其挤出了几丝笑容,一派陪着小心状地提议道。


  呵,这老小子,还真是个麻烦人物!


  一听隆科多这么个说法,弘晴立马便猜到了其内心里的真实想法,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句,不过么,倒也没给其脸色看,而是故作沉吟状地点了点头道:“隆大人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内里正乱,两部各不统属,一旦有个误会,却不是耍的。”


  “无妨,下官……”


  隆科多存心搅局,自是乐得在门口处多胡诌上一回,只是不等其将话说完,就见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内里行了出来,说到半截的话自也就此打住了。


  “禀小王爷,末将已将逃奴当场击毙,人赃俱获,只是有数名盗匪趁乱得脱,请小王爷明示。”


  李敏行没理会隆科多狐疑的目光之凝视,大步行到了弘晴身前,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好,隆大人,贼子既已伏法,你我且一并到现场看看如何?”


  一听何明达已被击毙当场,弘晴悬着的心已是就此落了地,也没再多问,笑呵呵地一摆手,道了声请之后,也没管隆科多是怎个表情,抬脚便行进了客栈之中,隆科多见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也领着一众手下跟在了弘晴的身后……


  “禀王爷,属下去得迟了,万福客栈已被三爷手下侍卫攻入,属下见敌势大,实不敢妄动,不得不先行撤了回来,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廉郡王府的书房中,八爷正焦躁万分地来回踱着步,冷不丁却见人影一闪,郑明睿已是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房中,但见其朝着八爷一躬身,面色潮红地请罪道。


  “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一听弘晴居然敢在九门提督衙门的眼皮子底下强攻万福客栈,八爷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郑明睿乃是个精明人,在撤回之前,已是派人去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尽管不是很详尽,可大体的经过却已是心中有数,此际一听八爷见问,自不敢有甚隐瞒。


  “这混小子!罢了,此事就这么算了,尔且自去休息罢。”一听弘晴居然玩了一手单刀赴会,八爷当即便没了脾气,无奈地骂了一句之后,便即将郑明睿打发了开去,他自己却是走到了窗边,远眺着崇文门的方向,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五十三章晴天霹雳(一)


  康熙四十七年四月十一日,也即是公推开始的第四日,不温不火的上本节奏终于被打破,一日间,两百余本奏折有若雪片般飞进了畅春园中,还全都是保的八爷,与此同时,各种版本的流言开始满京师哄传,说甚圣心暗许八爷,又有道士张明德为八爷批字,言及八爷贵不可言,头上有白气,乃王上加白,当有人主相,更有李光地、佟国维等一干致仕之老臣为八爷私下奔走联络,朝廷风向瞬间大变,接连数日间,原本尚在观望之朝臣们纷纷上本,各省督抚大员们也纷纷起而相应,一时间八爷人望高涨、风头无两。


  “晴儿,一并进去罢。”


  畅春园的门口,刚下了轿的三爷并未急着行向园门,而是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微皱着眉头地看了眼已跟在了身旁的弘晴,简单地吩咐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萧瑟之意,此无他,都是被八爷的声势给闹的,哪怕陈、李两大谋士已是屡次三番地给出了八爷成不了事的判断,可三爷的心境却依旧灰得很,还得强撑着去部里办公,几天的煎熬下来,人已是憔悴了不老少。


  “是,孩儿遵命。”


  三爷的心情如何,弘晴自是了若指掌,不过么,却也没打算再多进言,左右该说的早就已是说过了,三爷自己放不下心结,便是神仙来了也没辙,正因为此,弘晴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甚旁的话都没有。


  “三哥,早!”


  “三哥来了。”


  “哈,就等您了。”


  ……


  今儿个是公推已将截止之日,一众阿哥们可是早早便到了畅春园中,聚集在春晖堂外等着消息,正自百无聊赖地闲扯之际,这一见三爷父子到了,自是全都七嘴八舌地寒暄了起来。


  “诸位弟弟都早。”


  三爷尽自心中烦恼不已,可这当口上却不致露了怯,作了个团团揖,笑呵呵地还了个礼。


  “三哥今儿个满面春风,想来好事要近了,哈哈,小弟先给您道喜了。”


  老十向来看不惯三爷,这一见三爷眼窝深陷,显见这几日就没少烦心,心下里自是暗爽不已,哈哈大笑地便讥讽了三爷一把。


  “嘿,十哥说得是,三哥满面红光,这可是喜兆啊,好,甚好。”


  老十话音一落,老九也阴测测地刺了三爷一句道。


  “诸位弟弟且稍候,容为兄去上了本,再来相叙。”


  三爷心里头原本就憋着一把火,再被九爷、十爷这么一刺激,更是怒气勃发,只是这当口上,却是不好跟这两位浑球一般见识,没奈何,也只能是装着没听懂两位爷话里的讥讽之意味,笑眯眯地丢下句场面话,便即领着弘晴向春晖堂里行了去。


  “下官参见王爷。”


  春晖堂如今可是一众大学士们的办公之所在,眼下正值保本汇总的时节,堂中诸般人等尽皆忙的个不可开交,然则一见到三爷父子行将进来,众人却是不敢有甚失礼之处,张廷玉、马奇等尽皆起了身,各自见礼不迭。


  “诸公客气了,小王这几日部务缠身,一直不得空,没能早些上本,却是得让诸公费心了。”


  三爷笑着还了个礼,而后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递到了张廷玉的面前。


  “王爷,陛下有交待,若是您与晴贝勒的折子直接送到瑞景轩即可。”


  张廷玉并未伸手去接三爷递过来的折子,而是恭谨地欠了下身,客气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也好,那小王就先行一步了。”


  三爷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道圣谕,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但却并未多问,而是笑着点了点头,将折子又收回了衣袖之中,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领着弘晴出了春晖堂,径直往瑞景轩去了。


  “陛下有旨,宣诚亲王、晴贝勒觐见。”


  三爷父子赶到了瑞景轩之后,照老例递了请见牌子,不多会便见秦无庸急匆匆从内里行了出来,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儿臣(孙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爷父子虽是各怀心思,可该尽的礼数却是少不得要尽的,齐齐谢了恩之后,便即由秦无庸陪着一并进了园门,向瑞景轩深处行了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方一行进了瑞景轩的书房,入眼便见老爷子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手拿着本闲书,悠闲地看着,三爷父子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疾步抢到了近前,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嗯,老三来了,平身罢。”


  听得响动,老爷子放下手中的闲书,抬头看了三爷父子一眼,微笑地一摆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


  三爷父子齐齐磕头谢了恩,而后各自起了身,尽皆垂手而立,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老三,你的保本可是都拟好了?”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的笑容也和煦得很,并未多啰唣,直接便奔了主题。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的保本在此,请皇阿玛过目。”


  这一听老爷子问起此事,三爷自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从衣袖中取出了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你这保的是胤礽?”


  老爷子一挥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小太监将三爷的折子转交到了老爷子身前,老爷子随手翻了翻,而后猛然坐直了身子,眼神灼灼地望向了三爷,似有不悦状地发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二哥之所以行事有差,皆因大阿哥魇压所致,断非其本心,是故,儿臣还是保二哥。”


  三爷真正想保的人是他自己,不过么,这话却是不敢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的样子,按着陈老夫子的交待,言语诚恳地解释了一番。


  “嗯,晴儿,你呢?又保的是谁啊?”


  老爷子并未对三爷的解释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随手将三爷的折子搁在了身边的几子上,而后侧头望向了弘晴,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儿臣保的是我阿玛。”


  听得老爷子见问,弘晴赶忙一欠身,抖手取出了衣袖中的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毫不含糊地应答道。


  “哦?理由呢?”


  一听弘晴此言,老爷子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三爷,又看了看弘晴,而后突然笑了起来,也没下令去取折子,而是饶有兴致地发问道。


  “举贤不避亲。”


  弘晴乃是有备而来,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自是干脆利落得很。


  “哦?哈哈哈……”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皇阿玛明鉴,晴儿所奏并非儿臣指示,儿臣……”


  老爷子倒是笑得畅快,可三爷却是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便要解释上一番。


  “无妨,眹说过了,保谁不保谁,那都看各人意愿么,晴儿愿保你,那也是为人子之孝道,眹看很好么。”


  不待三爷将话说完,老爷子已是豪爽地一挥手,无所谓地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谢皇阿玛宽仁。”


  三爷格局是小,可却不是笨人,到了此时,又怎还会看不出老爷子的真实心意所在,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已是就此落了地,但却不敢表现出来,也就只是恭谦地谢了一声。


  “嗯,秦无庸,去看看衡臣那头都将保本汇总出来了么,眹等着看结果呢。”


  老爷子没再就三爷父子的保本多啰唣,而是霍然而起,缓步行到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色微肃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有令,秦无庸又怎敢耽搁了去,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已是陪着张廷玉以及四名各捧着一大叠折子奏本的小太监又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陛下。”


  一见到正襟危坐的老爷子,张廷玉哪敢又甚怠慢,疾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嗯,眹要的结果可都出来了么?”


  老爷子并未叫起,而是直截了当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微臣已将名录整理停当,只是尚有些外省的奏本未到。”


  张廷玉磕了个头,而后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罢。”


  老爷子嘉许地点了点头,也没甚废话,一挥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小太监将张廷玉手中的折子转交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嗯?”老爷子接过了折子,只一看,脸色却是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晴天霹雳(二)

  老爷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但并未就此发作,而是寒着声地点名道。


  “奴才在!”


  听得老爷子传唤,秦无庸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去,传眹旨意,宣马奇等大学士即刻到此来见,另,着所有阿哥一体到轩外跪着!”


  老爷子阴冷地看了秦无庸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喳!”


  一听老爷子语气如此不善,秦无庸的身子忍不住便哆嗦了一下,但却不敢多言,紧赶着应了诺,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时,又已是陪着马奇等诸般大学士们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马奇等人一行进书房,立马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再一看老爷子脸阴沉无比,心下里不禁都有些慌了神,忙不迭地全都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眹叫尔等用心汇总保本,尔等就拿这么个结果来糊弄眹,嗯?”


  老爷子根本没理会马奇等人的见礼,拿起搁在文案上的那本汇总折子,往地上一摔,语气极为不善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臣等已是据实汇总,实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陛下明示,臣等也好用心改过。”


  这一见老爷子震怒如此,众大学士们当即都吓得不轻,却又不知到底是何事让老爷子如此之不满,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倒是马奇胆子大,恭谨地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探问道。


  “用心?哼,好个用心,马奇,你来说,这汇总结果是怎生回事?”


  老爷子压根儿就没给马奇留甚面子,寒着声便喝问道。


  “回陛下的话,臣等自奉旨汇总起,便不敢掉以轻心,经数日整理,现结果已明,共计收到保本七百八十二份,其中保诚亲王的有八十七本,保雍郡王的有三本,保五、七、十二阿哥的各有一本,余下六百八十九本皆保的是廉郡王,臣等……”


  马奇实在是想不明白老爷子的怒气究竟由何而起,这便大着胆子将汇总的结果禀报了出来,也亏得马奇好记性,没看折子便能将数字准确无误地背了出来。


  “哼,不敢掉以轻心?眹看尔等就是在玩忽职守,眹问你,保胤礽的奏本呢?据眹所知,胤禛、王熙、武丹,狼谭等人保的都是胤礽,为何尔等汇总时竟然不报,嗯?”


  老爷子似乎怒极,不等马奇将话说完,已是不留丝毫情面地一挥手,恨声喝问了起来。


  “陛下,臣等以为胤礽乃是废太子,当不在保荐之列,故此并未写上节略。”


  一听老爷子这话说得不对味,马奇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抽,自不敢再开口应答,倒是王士祯却是没甚眼力架,竟是不以为然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哼,好一个自以为是,眹何时说过不能保胤礽了,嗯?”


  王士祯这话才刚一出,老爷子已是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起来,此言一出,满书房人等可就全都傻了眼,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眹说过多少回了,要尔等尽心办差,可尔等都在做些甚?王子真(王士祯字子真),尔身负汇总要务,不思用心,却在六部上下游窜,逢人便夸八阿哥,说甚‘宽仁有度,圣上每多嘉许。’嘿,近七百人齐齐保老八,若是无人从中串联,又怎能有这等结果,尔等还真是善体眹心么。”


  老爷子越说越气,到了末了,简直就是指着王士祯的鼻子在骂其欺君罔上了的。


  “微臣,微臣……”


  王士祯万万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怒叱于己,顿时便慌了神,待要出言解说,可一急之下,却是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陛下息怒,廉郡王确有宽仁之名,群臣保举于其,也不为过,至于说串联一事,也是臣等不小心疏忽所致,实非有意欺君,还请陛下体谅我等之难处,似此立储大事,万众瞩目,臣等也是难为……”


  尹泰保荐的也是八爷,同样也没少为此事私下奔走串联,此际一见王士祯触了霉头,唯恐连自己也一并被扫了进去,赶忙从旁出言开脱了一句道。


  “难为?有甚难为的,眹说过了,保谁不保谁,那都得看本心,尔等倒好,明里暗里胡乱折腾,歪解眹意,哼,八阿哥何德何能,竟敢希图太子之位,不过一辛者库贱婢所生者,且殊无功绩于社稷,岂能立为太子,秦无庸,去,传眹旨意,将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锇一体锁拿至宗人府问罪!”


  不等尹泰将话说完整,老爷子已是重重地一拍文案,毫不容情地便又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到了末了,突地话锋一转,竟是悍然下了擒拿八爷一伙的旨意。


  “喳!”


  老爷子这通子火发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一众大学士们都不知该如何自处方好,至于秦无庸么,早被这等晴天霹雳般的威势惊得腿肚子直打颤,这冷不丁听到老爷子点了他的名,更是吓得脸色惨白不已,可又哪有违逆的胆子,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应了一声,领着几名小太监便向轩门外行了去。


  “尔等都起来罢,此事说来也不能全怪尔等,眹亦有所失误,前番废太子乃是眹一意专断,并未与尔等协商,而今,群臣有悔,眹亦有悔,这些日子来,胤礽的心疾已是大有见好,眹也安心了不少,只是眹并不打算即刻复其位,就先跟尔等说说,传喻诸臣工知道便好,唔,尔等大可放宽心,此番公推一事乃是眹的主意,胤礽断不致有甚抱怨,此一条,眹可作担保。”


  老爷子大发作了一番之后,似乎也就此消了气,没再折腾一众大学士们,甚至也没追究王、尹二人的私下串联之罪,而是叹了口气,挥手叫了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


  “皇阿玛圣明!”


  群臣们显然没料到事情居然转变到了这么个结果上,这一听老爷子居然打算复胤礽的太子之位,一时间全都傻在了当场,倒是三爷反应快,已是一头跪倒在地,一派心悦诚服状地称颂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众大学士们对胤礽其实都无甚好感可言,也没觉得其被废黜有甚不对的,奈何老爷子硬要说有悔,大家伙也自不敢强行反对,没见老爷子先前那等雷霆之怒有多凶悍么,谁要是敢在此际乱进谏,那一准要吃挂落,除了跟在三爷后头称颂之外,却也没旁的话好说了的。


  “晴儿,你呢?”


  众人尽皆称颂不已,可弘晴却是站着不动,一见及此,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瞥了弘晴一眼,声线微寒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保的还是阿玛。”


  眼前这么一幕,众臣们尽皆惊心不已,可弘晴却是并不在意,概因他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模样,哪怕此际老爷子问话的语气颇有不善,然则弘晴却是依旧不改初衷,躬身行了个礼,坦然无比地回答道。


  “嗯?”


  一听弘晴这般回答,老爷子的脸色顿时又是一沉,哼声中似有不满,可弘晴却并不为所动,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老爷子见状,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倒也没发作弘晴,而是展颜一笑道:“眹说过多回了,但消保荐是出自本心,保谁不保谁,那都是可以的,尔既是要坚持,眹也不跟你计较。”


  “皇玛法圣明。”


  老爷子说不计较,其实心中还是有着计较的,不过么,却断然不是计较弘晴的不是,而是嘉许,这一条,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弘晴却是心中有数的,当然了,有数归有数,弘晴却是不会在此际说破的,也就仅仅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


  “罢了,眹……”


  老爷子说了这么许多,为的只是要复胤礽的太子之位,而今,一众大学士们既是都已无异议,老爷子也不想再多啰唣,这便摆了下手,打算就此事作个了结,只是话才刚说了个开头,冷不丁听外头吵嚷声大起,面色顿时便难看了起来,嘴角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来人,去,看看外头都在闹些甚?”


  “喳!”


  老爷子既已开了金口,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小太监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多会又已是满脸惶急之色地转了回来,朝着老爷子一躬身,语气急迫地禀报道:“启禀陛下,是十四阿哥在闹着要见驾为八阿哥等鸣冤,秦公公与刘统领弹压不住……”


  “什么?混账行子,哼!”


  没等那名小太监将话说完,老爷子已是愤然而起,猛地一拂袖,大步便向轩外行了去,房中众人见状,自是面面相觑不已,可又哪敢有丝毫的耽搁,尽皆匆匆跟在了老爷子的身后。


  哈,好戏开锣了!旁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弘晴却是早已猜知了根底,心里头当真乐呵得很,不过么,也没敢表现出来,也就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了三爷的身后……


  第三百五十五章晴天霹雳(三)

  瑞景轩的园门外,十四阿哥暴跳如雷地指着拦在其面前的四爷,破口大骂着,袖子卷起了半截,似有要动手给四爷来一个狠的之架势。


  “老四,你算啥东西,就算八哥遭了罪,那也轮不到你进东宫,没地在此装啥圣人,啥玩意儿,我呸!”


  不止十四阿哥在破口大骂着,老十也在一旁脸红脖子粗地嘶吼个不休。


  “四哥这是作甚,莫非脑子烧糊涂了,这天下还轮不到你来当家作主罢?凭啥不让我等见皇阿玛伸冤去,没见你这等霸道的,你是太子还是皇上啊?”


  老九倒是没骂娘,可同样没轻饶了四爷,一句句小刀子般的阴凉话递个没完。


  “尔等眼下是失心疯了,为兄懒得与尔等计较,嘿,我只说要觐见也得照着规矩来,似尔等这般蛮横,又岂是觐见之礼,更遑论孝道了,秦公公不过是传皇阿玛旨意罢了,尔等凭甚拿耳刮子打其,这就是欺君!”


  面对着三位阿哥的围攻,四爷尽管已是面色铁青,但却毫不退缩,死死地拦在了园门处,就是不肯让开道路。


  “弟弟们都别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尔等这么一闹,不是要为兄死无地么,千错万错都是为兄的错,算为兄求求你们了,都别闹了,别闹了啊。”


  一团混乱中,八爷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一派无穷委屈之模样,生生令围在一旁看热闹的阿哥与朝臣们尽皆为之叹息不已。


  “八哥,您有啥错的,这公推旨意本就是皇阿玛自己下的,我等不过是奉旨公推,嘿,结果出来了,皇阿玛竟然要变卦,不是出尔反尔有是甚?这倒也罢了,竟要拿八哥您作法,自古以来就没这个理,小弟今儿个就算豁出了这条命不要,也得找皇阿玛问个明白,到底是哪个狗才在背后下蛆,安敢如此陷害八哥!”


  八爷这等哀求姿态一出,十四爷的火气顿时更大了几分,不管不顾地便咆哮了起来,言语中毫无顾忌地便指责起老爷子的错处来。


  “十四弟休得胡言,皇阿玛做事自然有其道理,岂能轮到你放肆如此!”


  四爷是铁了心要扮演孤臣的,哪管十四阿哥如何愤怒,毫不客气地便反驳了其一句道。


  “老四,你这小人,爷打死你!”


  说起来,老十四与四爷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彼此间的关系么,却有若死敌一般,平日里就不相往来,就算是上下朝见了面,也是各走各的路,连寒暄都少得很,这会儿遭四爷如此当面呵斥不已,十四阿哥的火气可就再也压不住了,怒吼了一声,奋力便扑了过去,挥拳便打。


  “哎呀!”


  四爷虽也习过武,可论及武艺么,却是样子货,当真就一寻常人而已,哪能躲得过老十四这等好手的拳击,只一下就被揍得腮帮子青肿了起来,当场便惨呼不止。


  “上,拉开他们!”


  老十四含恨出击之际,下手自是不讲轻重,接连几下便揍得四爷东倒西歪不已,眼瞅着情形不对,负责弹压众阿哥们的刘铁成可就看不下去了,挥手高呼了一声,自有十数名大内侍卫冲上了前去,架开了打得兴起的十四阿哥。


  “打,接着打,放开他,让眹好生看看你老十四有多威风!”


  现场一片大乱中,却听一声冷厉的断喝声骤然响了起来,赫然是不知何时已挤在人群中的老爷子发话了。


  “臣等叩见陛下!”


  一众人等光顾着看好戏,浑然就没注意到老爷子居然已经到了,待得听声色不对,全都慌了神,忙不迭地尽皆跪倒在了地上,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皇阿玛来得正好,儿臣倒要问问,八哥到底犯了啥错,为甚要锁拿宗人府?”


  众人皆已是跪在了地上,可十四阿哥却是依旧倔强地站着,昂着头,双眼通红地便责问起老爷子来了。


  “放肆,没听过眹传的旨意么,嗯?”


  老爷子此番下诏锁拿八爷其实是真没啥道理可说的,真要说么,那便是老爷子对八爷的势大起了疑惧之心,唯恐玄武门旧事重演罢了,很显然,这么个理由自然是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面对着十四阿哥的责问,老爷子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震怒的样子,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摆明了就是要以帝王之威势压服老十四。


  “听是听过了,然儿臣却是不服,公推诏书乃是皇阿玛您亲自下的,朝臣们不过都是奉旨行事罢了,纵有串联,那也是少数人所为,与八哥何干哉?就凭一‘莫须有’之罪名便要拿人,不止儿臣不服,天下臣民也尽皆不服,儿臣就是想知道是哪个王八小人在皇阿玛面前下蛆,竟要拿八哥、九哥、十哥一并作法,这是乱命,儿臣就是不服!”


  老爷子这等威势一出,跪满了一地的朝臣们尽皆为之噤若寒蝉,可老十四倒好,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双眼怒睁地便扯了一大通,毫不客气地将老爷子顶到了墙角上。


  “哼,眹于国之大事,素来独断专行,何须旁人来说,怎么?尔这是打算学朱棣,给朕来个清君侧么?”


  老爷子哪有啥道理可讲的,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十四阿哥,也就只能是蛮横地胡搅上一气,不单不说明拿下八爷等人的道理何在,反倒是声色俱厉地指责十四阿哥有反心,说穿了,还是要以势压人。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要个公义!”


  尽管老爷子已是撂下了狠话,可十四阿哥却依旧不肯就范,一句递着一句地逼迫着,愣是不给老爷子转开话题的机会。


  “公义?眹之所言就是公义,眹意已决,尔休要再妄言,还不退下!”


  老爷子被十四阿哥的步步紧逼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将蛮横耍到了底。


  “儿臣不服,此乃乱命,儿臣纵死也不服!”


  哪怕老爷子已是怒极,可十四阿哥却是兀自不肯低头,情筋暴起地梗着脖子,高声嚷嚷不已。


  “好,好个不服,眹就当没你这个儿子,眹杀了你!”


  老爷子本就亏心,再被十四阿哥如此顶撞个不休,当即便恼羞成怒了起来,哆嗦着抢过了边上侍卫腰间的大刀,挥舞着便作势要向十四阿哥砍了过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陛下,您不能啊!”


  “陛下,不能如此啊!”


  ……


  老爷子这么一挥刀,边上侍候着的刘铁成等人当即就慌了,赶忙拥上了前去,一边哀求着,一边死死地拦在了老爷子的身前。


  “十四弟,别说了,别说了啊,事由我起,也该由我而息,就让为兄自去领罪好了,别闹了,你这是要逼为兄自尽当场么?别闹了啊……”


  一派大乱中,八爷一半是真伤心,一半是做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原本就乱的场面顿时更乱了几分。


  “怕个甚,不就是一死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儿臣便是死,那也一样不服,皇阿玛要杀,只管杀好了!”


  十四阿哥也已是火起,根本不听八爷的劝,也不管边上侍卫们的好意拦阻,昂着头,慷慨激昂地述说着,一派舍生取义之模样。


  “孽子,孽子,眹,眹……”


  老爷子被气得哆嗦不已,骂了几句之后,一阵头晕袭来,已是向后倒了去,只惊得一众大内侍卫们赶忙七手八脚地扶住了老爷子的龙躯。


  呵,都是一帮戏子,个顶个的演技派!

  旁人乱得不行,可弘晴却是浑然不为所动,冷眼旁观着,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就预料到了这等场面,也已是看穿了老爷子与十四爷其实都是在做戏——十四阿哥死保八爷,为的并未仅仅只是保八爷,而是要表现其仁爱兄弟之情,为的便是收拢人心,至于老爷子么,所谓的晕倒其实也不过是无颜面对十四阿哥的连番质问,玩出了一把晕遁之把戏,而一众阿哥们团团围着老爷子嚷嚷个不停,同样是在演戏,演的自然是孝顺之场景,虽说都演得不耐,可天家父子相疑相防的真面目已是彻底暴露在了朝臣们的面前。


  当然了,冷笑归冷笑,弘晴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的,也不敢因之忘了正事,这便悄悄地伸手拉了拉三爷的衣袖,待得三爷侧脸之际,飞快地使了个暗示的眼神,示意三爷在此际站出来主持大局。


  “刘铁成,尔即刻送圣上进轩内休息,秦无庸,还愣着作甚,去,赶紧传太医来!其余人等全都退下,张廷玉,即刻着人记录,三息之内不离开者,一律以大逆不道论处!”


  接到了弘晴的暗示,三爷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可到了末了,还是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地站了出来,运足了中气,接连下达了数道命令。


  “喳!”老爷子既已晕倒,在场的就属三爷位分最尊,他这么一嘶吼,没头没脑的一众人等自也就有了主心骨,刘铁成等人固然是轰然应诺,原本尚在周边看热闹的诸般臣工也不敢再多逗留,乱纷纷地便就此散了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都在感慨(一)


  龙榻上,双目紧闭的老爷子在一众太医们的忙活下,总算是有了动静,但听一声悠长的闷响过后,老爷子已是吃力地睁开了双眼。


  “陛下醒了。”


  “皇上。”


  ……


  一众太医们都已是忙乎了大半个时辰了,这一见老爷子终于是醒将过来了,自是都不免有些激动,齐齐呼出了声来。


  “皇阿玛,您可算是醒了,儿臣,儿臣……”


  听得响动,尚在房中一角等候着消息的三爷以及众大学士们顿时便来了精神,纷纷抢上了前去,个中三爷动作最快,但见其几个大步便已冲到了龙榻前,一头跪倒在地,语不成调地哽咽着,泪水如泉般顺着脸颊直淌而下,那样子要说有多激动便有多激动。


  “痴儿,眹没事,扶眹起来。”


  被十四阿哥接连顶撞个不休,老爷子说心中没气自然是不可能,可真要说有多气么,其实还真就不见得,之所以会晕过去,那不过是借机下台的一种手段罢了,此际见三爷激动若此,老爷子心中还真有有些愧疚不已的,没旁的,此番废储,老爷子本是想让三爷进东宫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此多的波折下来,老爷子已是改了初衷,倒不是对三爷有了甚不好的看法,而是老爷子对所有的阿哥都起了疑惧之心,为保自身之安稳,不得不将已是无甚大用的胤礽推出来当挡箭牌,正因为此,老爷子自是觉得分外地对不起三爷的忠心与能干,吩咐的声音里自也就满是怜爱之意味。


  “皇阿玛,您小心些。”


  听得老爷子吩咐,三爷赶忙胡乱抹了把眼泪,而后伸手扶住老爷子的肋下,在两名小太监的帮助下,将老爷子扶靠在了锦垫子上。


  “衡臣,去,将胤礽唤了来,眹乏了,尔等都告退罢。”


  老爷子在锦垫子上靠好之后,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先重重地喘了口气,环视了一下榻前诸般人等,而后方才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臣等告退。”


  众大学士们原本还想探问一下老爷子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八爷等人,可这一见老爷子并无议事的兴致,自也都不敢胡乱开口,只能是齐齐躬身应了诺,各自向房外退了去。


  “老三,你留下,嗯,晴儿也留下好了。”


  一众人等方才刚走没几步,老爷子突然又开了口,将三爷与弘晴尽皆留了下来。


  “是,儿臣遵旨。”


  三爷本心就想留下来听个准信,只是不敢开那个口罢了,这一听老爷子亲自许了,心中立马滚过了一阵激动,忙不迭地便应了一声,紧赶着凑到了老爷子的身边,规规矩矩地垂首而立着,一派的恭谦之状。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叫留,弘晴自不敢不应,只不过他却并不似三爷那般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仅仅只是平心静气地应了一声,可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不多会已是有了所得,隐隐已是猜到了老爷子此际的用心之所在,只是这当口上,老爷子就在眼前,弘晴虽有所得,却也不好给三爷甚提示,无奈之下,也只能祈祷三爷能有个出彩的表现了的。


  “罪人胤礽叩见皇阿玛!”


  胤礽到得很快,三爷与老爷子才刚交谈没几句,就见一身青萝单袍的胤礽已是脚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行数步,抢到了榻前,恭谨万分地行了个大礼。


  “嗯,平身罢,眹昨儿个吩咐你读的书可都读了?”


  面对着胤礽的大礼,老爷子并未坐直身子,仅仅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摆了下手,随意至极地发问道。


  老爷子这句问话看似随意,可实则却是别有居心在内,三爷并不笨,自是瞬间便领悟了个中之关窍所在,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缩,好在养气功夫到家,倒也没旁的不妥之表现,倒是弘晴却是浑然不为所动,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早已猜到了根底——胤礽其实就在这瑞景轩中,而且还不是刚到的,十有**是前几日便已被老爷子接到了此处,这会儿将其唤了来,其实就一个用意,那便是要为三爷与胤礽整出个将相和来。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奉旨读《老子》,昨儿个正读到上善若水一文,心中颇有所感,唯不争,故能得其善,能为善者,故不争也,思及往昔之种种,儿臣实惭愧不已,幸得皇阿玛点化,儿臣得新生矣。”


  胤礽恭谦地躬着身子,谨慎小心地应答了一番,言语诚恳无比而又流利之极,看似发自肺腑之言,实则却是早就背好了台词了的。


  “嗯,尔能有此感悟怕不是好的,‘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此一篇可谓字字珠玑,若能善学善用,当可保尔一生之平安,尔能好,眹也就安心了。”


  老爷子对胤礽这番作答显然是很满意,嘉许地点了点头,好生地提点了其一番。


  “是,儿臣自当牢记皇阿玛之教诲,永不敢或忘焉。”


  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胤礽已是极其配合地作出了副感激涕零状地应了诺。


  “嗯,记住便好,尔能用心办事,便是眹的福气了,眹已传谕诸臣工,将复尔之位,然,尤不可遂行,且过上些日子再定也罢。”


  老爷子欣慰地点了点头,微笑地给出了个承诺。


  “儿臣乃有罪之身,一切听凭皇阿玛发落便是了。”


  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胤礽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感激涕零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尔且起来罢,眹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于尔,这么说罢,此番公推乃是眹的主张,朝臣们推谁不推谁,那都是已然过去的事了,尔切不可死揪住不放,倘若寒了臣工们的心,纵使眹再如何保你,尔怕也难坐稳太子之位,此一条,尔可能做到否?”


  老爷子翻身而起,面色肃然地虚虚一抬手,先是叫了起,而后又是淳淳教诲了胤礽一番。


  “皇阿玛放心,儿臣自不敢有甚怨疚之心,前番儿臣本就有大错,群臣们弃儿臣而去,也属理所当然之事,今儿臣得蒙皇阿玛不弃,自当洗心革面,善事朝堂,为皇阿玛分忧。”


  别看胤礽在夺嫡道路上处处受制,步步维艰,但这并非其太过无能所至,而是一众弟弟们实在太过凶猛了些,实际上,胤礽也是个极其聪慧之辈,演技也相当之高明,并不见得比哪位阿哥弱了去,这不,老爷子的教诲之言方才一出,胤礽已是极为得体地表了态,那小样子要说多诚恳便有多诚恳。


  “如此便好,唔,尔此番能得以复出,还须得好生感谢你三弟的大力保举,将来有事,还须得多多与老三好生协商着办了去,或当可保得行事无虞,尔可能办的到么?”


  老爷子转来转去了如此之久,终于是将这一感人的一幕翻到了正题上来了。


  “皇阿玛放心,儿臣定不敢有违的。”


  胤礽先是一头跪倒在地,朝着老爷子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膝盖一转,已是面向着三爷,言语恳切地开口道:“三弟,感激的话,为兄就不说了,一切都看为兄的表现罢,但消为兄在一日,定当与三弟携手共进,若违此言,叫为兄不得好死!”


  “二哥,您千万别这么说,小弟乃是臣下,本就该听您的,但消小弟在一日,自当以二哥马首是瞻,万不敢有负皇阿玛之厚望,此心可昭日月,臣弟愿对天盟誓,永不变心。”


  三爷乃是有心人,尽管谋算一道上远不及弘晴这般了得,却也不是愚钝之人,哪怕事前并未猜到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可看戏看到了这等时分,哪还会看不出老爷子将自己留下来的真实目的为何,尽管心中其实酸楚得够呛,可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装出一副激动万分的样子,猛地跪倒在地,朝着胤礽重重地磕了个头,语气诚恳万分地也跟着赌了咒。


  “三弟!”


  “二哥!”


  ……


  哥俩个都是演技派好手,彼此赌了咒不说,还双双热泪盈眶地紧紧握住了手,未语泪先流,那场景当真感人得紧,若是不知内情者见了,指不定还真会以为这两位爷之间的感情比起桃园结义来,半点都不差,至于事实如何么,那就只有哥俩个自己心中清楚了的。


  呼,还成,老爹总算是没掉链子!

  三爷与胤礽这么一幕感人至极的表演一出,边上侍候着的大小太监们无不为之动容,哪怕是老爷子的眼中也隐隐有泪光在闪烁,可弘晴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哪怕脸上也是一般的感动之色,实则内心里却是半点都不以为然。


  “晴儿,来,到眹这儿来。”


  就在弘晴心中暗自嘀咕不已之际,却听老爷子突然点了他的名。


  厄,怎么还有咱的戏码?搞没搞错啊!弘晴原本就只带着颗看戏的心,却是万万没想到要上场演上一回的,这冷不丁被老爷子一传唤,心下里立马便犯起了嘀咕……


  第三百五十七章都在感慨(二)

  心里头虽是犯着嘀咕,可老爷子有召,却是万万怠慢不得的,弘晴也只能是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行到了近前,作势便要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免了,来,到榻边来。”


  不等弘晴下跪,老爷子已是一挥手,和煦地道了免。


  “是。”


  老爷子越是表现得和煦,弘晴心里头便越是犯嘀咕,没旁的,天下间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于帝王来说,亲情这玩意儿虽有,也只是遮羞布一类的东西,上位者对谁亲热,并不意味着亲近,更多时候只是利用的前奏罢了,可不管怎么嘀咕,那都只能是埋在自个儿的心里头,表现出来的话,那就是自找死路,以弘晴之智商,自然是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的,也就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几步便来到了榻前。


  “晴儿肯干,也能干,眹很取你这一条。”


  老爷子伸出左手拉住了弘晴的胳膊,右手揉了揉弘晴的头,笑着嘉许了一句道。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唯行本分事耳。”


  在搞不清老爷子真实用意之前,弘晴自是不敢轻忽了去,谨慎得很,回答起老爷子的话来,态度倒是恭谦无比,但却绝不多言,仅仅只是简洁地回答一句道。


  “嗯,能知本分者,方能成大器,譬如此番公推,晴儿保荐你阿玛是本分,而你阿玛保荐胤礽也是本分,但能依本心行事,那便是好的,然,于本分之上,尚有大义,圣人有云:百事孝为先,又云:天地君亲师,讲求的便是仁孝二字,亦即我朝堂治世之根本,晴儿乃饱读诗书之人,该是能知晓其理的,眹也就不敷多言了,唔,眹就一要求,侍太子如侍眹,尔可能办到否?”


  老爷子很是和蔼地拉着弘晴的手,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末了,终于是现出了底牌,赫然是要弘晴为太子之臂助。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搞啥啊,有您老这么拉郎配的么?


  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弘晴的心里头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老爷子这可是太过一厢情愿了些,为了分散胤礽当靶子的压力,居然要三爷父子俩跟着一并陪绑了,真要是按老爷子的话做了去,他老人家倒是稳坐钓鱼台了,可却得苦了三爷父子去挨众阿哥的火力打击,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自己倒也就罢了,反正他是小辈,有谁敢来攻讦,直接打还了去也就是了,以牙还牙的事儿,弘晴这些年来就没少干,问题是三爷却没那个本事,真要是为太子去当挡箭牌,那一准是死路一条!

  “皇玛法放心,孙儿记住了。”


  在老爷子当面,甭管心里头乐意不乐意,该表的态还是须得表上一表的,这一点,弘晴自是拎得清,左右承诺又不能当饭吃,口头答应下来也无妨,至于行动么,该咋样还是咋样,被人当枪使的事儿,弘晴是万万不会去干的,哪怕这命令是来自老爷子,那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


  值得弘晴表态之际,老爷子可是无比认真地看着弘晴,似乎是想从弘晴的表情里看出些蛛丝马迹来,可显然他老人家是注定要失望的,没旁的,弘晴同学的脸皮厚实得很,哪怕说的是违心话,可脸上的挚诚之表情却是十足十的真,玩起口是心非这一套,当今天下也真没几个人能跟弘晴相媲美的,纵使老爷子阅人无数,也断然看出甚破绽来。


  “嗯,记住便好,眹累了,尔等都道乏罢。”


  该交待的都已是交待过了,该唱的戏文也已是都唱了一遍,到了这会儿,老爷子是真的有些疲了,也就没再多留弘晴父子,和煦地一挥手,便即下了逐客令。


  “皇阿玛(皇玛法)保重,儿臣(孙儿)告退。”


  三爷父子此际尽皆心事重重,原也不想多逗留,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父子俩自是乐得赶紧告辞走人了事……


  “属下参见王爷!”


  今儿个所发生的事儿太多,三爷父子自是都无心到部里去办公,一出了畅春园,便即拐到了新赐下来的颐和园中,一路无语地到了书房,正在与陈老夫子闲聊的李敏铨一见三爷父子到了,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起身见礼不迭。


  “免了,坐下说罢。”


  三爷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大步走到了正中的大位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跌坐了下来。


  “谢王爷赐坐。”


  李敏铨身为三爷暗底势力的负责人,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已知晓了今儿个畅春园里发生的那一幕大戏,可对于后头老爷子召见三爷父子的事却是不甚了了,这一见三爷气色不好,心中不由地便打了个突,但却并未急着发问,而是逊谢了一句,便即在右手边的几子后头落了座。


  “晴儿,你且将今儿个的事儿都跟夫子与子诚好生说说。”


  三爷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块白绢子,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而后方才疲惫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三爷既已下了令,弘晴自不敢稍有迁延,这便紧赶着应了一声,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道:“好叫夫子与先生得知,今儿个之事是这样的……”


  “唉,朝堂就此多事矣,想想八弟辛辛苦苦操持一番,却落得个圈禁之下场,着实是可叹啊!”


  今儿个的事多,饶是弘晴口才好,一番话说将下来,也已是大半炷香的功夫,陈、李两大谋士都没急着开口言事,倒是三爷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道。


  “八爷不会有事!”


  三爷感慨的话语里很明显地带着幸灾乐祸之意味,在场的都是灵醒无比之辈,又怎可能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弘晴与李敏铨都不好在此时接口,可陈老夫子却是没那么多的顾虑,不甚客气地便给出了个相反的判断。


  “嗯?这……”


  三爷一向视八爷为最大的竞争对手,自是巴不得八爷就此彻底完蛋,在他想来,老爷子既是发了雷霆之火,接下来定不会轻饶了八爷才对,可却万万没想到陈老夫子会这般说法,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番若是十四爷不闹,八爷或许会被圈上一段时间,却也断然长不了,概因陛下心中有愧,断不会太过为难八爷,而今既是十四爷闹了这么一出,陛下虽是气恼在心,可却断不好再行处置八爷,不仅如此,恐还会特别抚恤上一番,若不然,怕是真要寒了诸多臣工之心了。”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没理会三爷的疑惑,也不屑于开口解释这般浅显之道理,李敏铨见状,不得不出面解说了一番。


  “唔,原来如此。”


  没能看到八爷倒霉,三爷显然很是失落,却又不好宣之于口,也就只能是胡乱地敷衍了一句道。


  “要抚恤的不止八爷,四爷此番怕也要得上个大彩头了,再过几日,朝中又该多两位亲王了。”


  陈老夫子似乎有着打击三爷的嗜好,这不,没等三爷从八爷会没事的坏消息里回过神来,他已是又加上了个更令三爷揪心的判断。


  “……”


  傻眼了,三爷这回可就真的傻眼了,目瞪口呆地望着陈老夫子,愣是搞不懂形势怎会发展到了这般地步,要知道眼下三爷可是唯一的亲王阿哥,这要是再多了两个,三爷的超然地位岂不就彻底没了?这等打击未免太大了些,三爷已是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


  “夫子所言甚是,看来此事是避免不了的了。”


  李敏铨原本还没想到这一层,可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提醒,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摇了摇头,忍不住便感叹了一句道。


  “这……,当不致于罢?”


  一听李敏铨也这么说,三爷的心已是拔凉一片,可还是不怎么死心,这便试探着问了一句道。


  “有甚不致于的,八爷此番公推声势浩大,满朝文武九成都保荐于其,若是不能一举拿下,那便须得好生抚慰,晋升亲王理所当然,至于四爷么,此番表现也可圈可点,又有管部功劳在,循旧例升一级也属寻常事耳,王爷若是连此事都要担心,将来担心的事那怕就少不了了。”


  陈老夫子不满地瞥了三爷一眼,不甚客气地提点了三爷一番。


  “嗯……”


  三爷并不傻,自是听出了陈老夫子话语里的未尽之言,此无他,老爷子又要玩平衡手段了,要的便是让诸阿哥相互牵扯,为此,自是得将八爷与四爷抬高到与他三爷并列的地位上,这等结果显然不是三爷所乐见的,奈何此事压根儿就轮不到他三爷做主,纵使再不甘,也没辙,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发出了声满是酸楚之意的长叹。


  “王爷实无须过虑太多,但消谨守本心,圣上会记得王爷的好的。”三爷的烦恼之情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些,不过么,弘晴与陈老夫子都不甚在意,概因夺嫡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哪可能顺风顺水地便达成目标,倒是李敏铨比较在意三爷的态度,这便出言劝谏了一番,只是这等劝解却是半点营养全无,纯属废话罢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都在感慨(三)

  三爷到底不是寻常人,尽管对老爷子这手玩平衡的把戏极为的窝火,可也知晓事实已然无法改变,再如何窝火也无济于事,反倒会乱了自家阵脚,来回踱了阵步之后,也就勉强将烦躁之意强压了下去,就此追问起了应对之策来。


  “若即若离。”


  三爷这个问题显然不好回答,不止是李敏铨为之皱眉不已,便是连弘晴也颇感棘手,倒是陈老夫子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随口便给出了个简洁无比的答案。


  “嗯?夫子之意是……”


  一听此言,三爷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已是回过了神来,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已领悟到了个中之关窍,只是并不敢完全肯定,这便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圣上之所以复胤礽之位,恐非仅仅树一靶子那般简单,更多的恐是欲太子下重手去整治众阿哥们,根本目的应是在于收权,倘若真是如此,确是不可不防了。”


  李敏铨的反应很快,尽管他并无陈老夫子那等能看穿重重迷雾直指核心的能耐,可智算之能却也绝不是等闲人可比,这一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他自是能迅速找到问题的根由之所在,有心抢功之下,紧赶着便出言道破了谜底。


  “嘶……”


  三爷此际虽已是压下了心中的烦躁之意,可心思大多还停留在如何与太子相处的问题上,浑然就没想到老爷子要收权这么个可能上,只一听,顿时便大吃了一惊,忍不住便倒吸了口凉气,愣了好一阵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道:“当不致于罢?阿哥开府建牙乃是我大清之祖制,任何人都违背不得,皇阿玛虽强势,怕也不敢真行此事罢?”


  “嘿。”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不屑回答三爷这么个蠢问题,仅仅只是发出了声讥诮的冷笑,当即便令三爷的老脸为之涨红不已。


  “王爷说的是,祖制确是不可废,然借太子的手打压一下阿哥们却还是办得到的,陛下无须有太多的表示,只须暂时放权于太子便足矣,以太子睚眦必报之个性,加之又急欲稳固自身之地位,其出手狠狠打压众阿哥亦属必然之势也。”


  陈老夫子乃是座师身份,自是可以不给三爷面子,可李敏铨却是没这个胆量,这一见三爷尴尬万分,赶忙从旁解说了一番。


  “嗯,那倒是有可能,太子那厮心胸素小,此番被人构陷,以致险些死无地,再次起复之际,报复起来,其势恐非小,本王当如何应对方好?”


  李敏铨都已将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三爷又不笨,自不会听不懂,只是听懂归听懂,至于说到究竟该如何应对么,三爷却不免有些抓瞎了,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两大谋士。


  “若即若离。”


  陈老夫子显然对三爷的鲁钝实在是不感冒,也懒得多啰唣,依旧是给出了先前说过的答案。


  “属下以为王爷大可静观其变,他要闹,且让他闹去好了,王爷只管做该做的事,至于其余么,不必理会那么许多,有甚事,让小王爷出面去应付便好。”


  李敏铨心里头其实也觉得三爷鲁钝得够呛,只是他却不敢似陈老夫子那般随意,而是慎重其事地将陈老夫子的意思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晴儿,你有甚看法么?”


  三爷微皱着眉头,细细地想了好一阵子,心下里也已是有了定见,但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又丢给了默默端坐在一旁的弘晴。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夫子与李先生所言皆是正理也,然,孩儿却另有一想法,唔,太子复出,报复众阿哥们恐是必然,此一条实是再明显不过了的,我等能看出,四叔、八叔想必也能有所察,只是依孩儿想来,二者的应对之道恐截然相反,八叔一准是退让为上,行卧薪尝胆之策,而四叔则恐会与太子明争不断,此无他,八叔势大,已是遭了皇玛法之忌,非必要,他是断然不会再盲动了的,至于四叔么,为表现其孤臣之忠心,必会逆大势而上,二者间爆发尖锐冲突已是必然,父王大可居中调停,以显宽仁之风,且,若孩儿料得不差,太子这般倒行逆施下去,必不久远也,再次被废必是理所当然之事,此孩儿之浅见也,还请父王明断。”


  别看弘晴先前一言不发,可脑筋却是早已高速运转了起来,占着熟知历史大势的便宜,看得自是比陈老夫子还要更远上一些,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全盘之谋算,但却不打算说破,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述说了一通,没旁的,只因后头要做的事风险不小,就三爷这偏懦弱的性子,真要是提早知道了,不单与事无益,反倒会自乱了阵脚,既如此,还不如不说的好,左右时局再怎么变,那也是万变不离其宗,一切到时再行计议也不迟。


  “嗯,那好,就这么定了,本王倒要看看其能猖獗到几时!”


  三爷真正担心的并不是太子的报复,而是担心太子之位会因老爷子的支持而稳固下来,此际一听弘晴将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心下里的担忧自也就消散了大半,豪气也就因之大起了,这便重重地一击掌,干脆无比地下了个决断。


  “刘太医,情况如何?”


  八爷府主院的主房中,面如淡金的八爷双目紧闭地躺在榻上,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老年太医侧坐于旁,手握着八爷的关脉,细细地听着诊,良久之后,终于是起了身,等在一旁的老九见状,赶忙迎上了前去,满脸关切之色地发问道。


  “九爷明鉴,八爷这是忧劳成疾,一时气血不畅所致,下官这就开上几副药,多多调养些时日,也就可以复原了,只是身子骨弱,却须得戒怒戒躁,若不然,病情或有转重之虞。”


  刘太医乃是太医院里有数的医道高手,诊断起八爷这等小病来,自是毫不困难,几句话便已将八爷的病情交待了个分明。


  “有劳刘太医了,还请您这就开了药方罢。”


  一听八爷无甚大碍,九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此落了地,这便紧赶着一摆手,将刘太医让到了一旁。


  “九爷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吗,下官这就开了去。”


  刘太医虽是不够资格参与公推太子之事,可人在宫中,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已是知晓了八爷惨败之事,本不愿前来就诊,奈何切不过九爷的情面,不得不来八爷府上走一趟,此际病已诊过,自不愿再多逗留,客气了一句之后,也没再多啰唣,写好了药方之后,便即匆匆告辞而去了。


  “唉,奶奶个熊的,皇阿玛太过分了,公推是他自己下的诏,结果出来了,却又不认,反倒要拿我等作法,这他娘的叫啥事来着!”


  十爷今儿个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先前刘太医在时,他不好发作,这会儿见室内再无外人,火气可就压制不住了,怒火万丈地便骂了起来。


  “唉……,时也,势也,皇阿玛要变心,我等又能如何,罢了,不说这个了,我等都先回好了,且让八哥好生歇息罢。”


  九爷同样是满腹的辛酸,摇头叹息了一番之后,也没了议事的心情,丢下句交待话,便转身走了人,十爷与十四爷见状,齐齐苦笑了一下,也跟着出了主房,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嗯……”


  九爷等人方才离开不多会,原本静静地躺在榻上的八爷身子微微一颤,发出了声沉闷闷的长叹,已是就此睁开了眼,只是双目无神,目光茫然而又寂寥。


  “主子,您醒了,来人,快,快去通禀福晋。”


  八爷这么一动,侍候在旁的几名侍女当即便被惊动了,自有人喜极而泣地便咋呼了起来。


  “不必了,去,请陆先生来。”


  一番心血尽皆付诸流水,这等打击不可谓不大,饶是八爷心性过人,也真扛不住这等重挫,伤心与悲痛自是免不了之事,可要说因此便忧劳成疾么,却也不致于,先前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自觉无颜面对诸位弟弟罢了,人其实还是清醒着的,若不然,也不会九爷等人方才一走,他便已清醒了过来,只是人虽是醒了,可心却还是乱着,此时哪有心跟自家福晋说甚体己话,这便不耐地一挥手,没好气地下了令。


  “喳!”


  八爷有令,侍女们自不敢不从,齐齐应了诺之后,便有一人急匆匆地奔出了主房,不多会,已是又陪着一身青袍的陆纯彦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先生,小王……,唉……”望着陆纯彦那张沉稳依旧的脸庞,八爷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黯然,待要开口说些甚子,却猛然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也就只是发出了声伤感至极的长叹,内里不知几许的沧桑与悲哀,未语泪已先流……


  第三百五十九章都在感慨(四)

  陆纯彦静静地站在榻前,任由八爷哽咽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寒着声问了一句道。


  “小王,小王……”


  八爷正自伤心无已间,冷不丁听陆纯彦这么一说,当即便被噎了一下,呐呐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王爷若是连这么条小沟壑都翻不过去,那陆某也无必要再留于此了。”


  陆纯彦丝毫没给八爷留甚情面,面色阴冷地拱了拱手,丢下句交待,转身便作势要走人。


  “先生留步,小王知错了!”


  八爷是伤心,但却并不曾死心,但凡还有一线的希望,他也断不会放过,毫无疑问,陆纯彦便是最有可能带给他希望的人,正因为此,这一见陆纯彦要走,八爷登时便急了,赶忙翻身而起,语气急迫地便呼了一嗓子。


  “王爷做得其实并没错,真要说错,那也是陆某之错啊,某虽是算到了圣上心中之恐惧,却没料到这等恐惧会有如此之深,以致竟不顾天家体面若此,而今,正道于王爷来说,已是断难行矣!”


  陆纯彦作势也就只是作势罢了,并非真的想离八爷而去,实际上,他与八爷纠缠已深,就算是想走,都已没了可能,再说了,陆纯彦也不是个肯轻易认输之辈,怎可能甘心一番心血就这么白白地付诸流水,所谓的要走,不过是为了刺激起八爷的斗志而已,眼下八爷既已有了再起的态度,陆纯彦自也就顺坡下了驴,但见其微微地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道。


  “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经此番重挫,八爷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老爷子的心意之所在,自不会不清楚自己其实在老爷子的心目中已是出了局,可就算是这样,八爷也没打算自暴自弃,不过么,心中却是难免还存有一丝的幻想,而今,陆纯彦既已将此事揭破,八爷的心虽还是疼得紧,可人却是就此精神了不老少,紧赶着便朝陆纯彦一躬身,谦逊万分地求教道。


  “王爷放心,此番圣上虽是雷霆震怒,却断不会对王爷有甚重处的,不单不会重处,还会恩赏上一番,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太子复出之后,王爷与四爷也都该进位亲王了。”


  尽管八爷的情绪已是平静了下来,可陆纯彦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八爷心中的忐忑其实并未消减,这便言语肯定地出言宽慰了八爷一句道。


  “啊,这……”


  八爷原本以为自个儿此番定是难逃一番劫难了的,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都恩赏,一时间脑筋便有些个转不过来了,目瞪口呆地望着陆纯彦,半晌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此不过收买人心之策也,看似恩赏,实则是在为王爷埋祸根啊,太子那等睚眦必报之小人一旦复了位,又岂能让王爷再逍遥了去,疯狂打压怕是难免之事了的,嘿,陛下还真是好手段,这是打算收权了!”


  陆纯彦摆了摆手,示意八爷不必惊讶,不紧不慢地将内里的关窍就此点破了出来。


  “原来如此,小王当何如之方好?”


  八爷本性聪慧,自是一听便知根底,左右不过是老爷子欲借太子之手来整治众阿哥们,待得众阿哥们势力都被削弱得差不多了,老爷子反手便可将惹了众怒的太子再次打翻在地,如此一来,也就无人再能威胁到老爷子帝位之稳固了的,而这,对于首当其冲的八爷来说,显然不是啥好事情,不早做防备的话,八爷就算是想剑走偏锋都没了可能,自由不得八爷不为之心惊肉跳的,这便紧赶着出言问策道。


  “某有三策可化之,其一,王爷自此称病,哪怕陛下再如何催逼,也不再去理部务,诸般事宜皆由九爷、十爷出面打理便是了;其二,王爷可逢人便赞十四爷,言及十四爷仁义无双,将来必成大器;其三,待得太子与三爷、四爷矛盾彻底激化之际,王爷再以调和之姿态出面,或可联合诸阿哥一举将太子再次掀下马来,到那时,王爷挟大胜之威势,又有百官之拥戴,纵使圣上再有抗拒之心,也难阻挡八爷高涨之呼声,或可直上青云,纵使不能,也能赢得仁义之美名,以备将来!”


  陆纯彦来见八爷之前,便已是通盘算计过了全局,此际絮絮道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言之有据,言而有物。


  “嗯,好,那便如此行了去!”


  八爷并未急着下个决心,而是细细地想了片刻,将陆纯彦所言之策一条一条地咀嚼了一番,越是深想,越是觉得可行,自也就不再多犹豫,一击掌,就此下了个决断,原本已是沮丧了去的斗志就此再次高涨了起来……


  “……,老八一番心血都徒然作了嫁衣裳,不单自身难保,还白白便宜了太子那厮,当真是可悲可叹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八爷那头谋算如何,却说四爷自打回了自家府上,第一时间便将邬思道请了来,絮絮叨叨地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带着几分苦涩之意味地摇头叹息了起来。


  “王爷此时还有心情感慨旁人之遭遇,嘿,接下来怕是就要轮到王爷头疼了!”


  邬思道如今掌握着四爷手中的暗底势力,消息自然是灵通得很,原也无须四爷来告知,他早已知晓了畅春园里所发生的大多数事情,心中也早已是有了全盘的谋算,此际见四爷兀自茫然不知危险将至,忍不住便出言讥讽了四爷一把。


  “嗯?先生之意是……”


  四爷感叹的虽是八爷的不幸,可实际上却是在嫉妒太子复位的幸运,压根儿就没深想老爷子安排此一手的根本目的之所在,此际一听邬思道所言蹊跷无比,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八爷此番虽遭重挫,却断然不会遭重处,待得太子复位之后,必将与王爷一道晋升亲王。”


  邬思道并未急着解释个中关窍,而是先给出了个颇有些耸人听闻的论断。


  “竟然会是如此,那皇阿玛他是要……”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已然猜到了邬思道这么个论断背后的隐喻之所在,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心中的忐忑之意顿时便大起了。


  “陛下要收权,却又不好违了祖宗家法,只能是如此拐弯抹角地行了去,利用的便是太子复位之后急于稳固自身之心思,某若是料得不差,八爷固然首当其冲,王爷您也一样难逃打压,至于三爷么,此际恐正做着坐山观虎斗之想头,诸阿哥人心不齐之下,怕是难挡太子殿下之威势矣,不知王爷打算如何应对了去?”


  邬思道微微一笑,将关窍彻底揭破,但并未为四爷设谋,而是大有深意地问了一句道。


  “他自要做小人,却也由他,我自做我的孤臣也就是了,至于旁人会怎么想,小王却是管不得那么许多了,愿议且就乱议去也罢。”


  四爷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长出了口大气,有些个悻悻然地作出了决断。


  “哈哈哈……,不错,不错,正是斯理,王爷能如此行了去,便不致有行差踏错之虞也。”


  邬思道显然对四爷的灵性颇为的赞赏,哈哈大笑着便出言肯定了一句道。


  “先生说笑了,此不过无奈之举罢了,实谈不上有甚稀奇的,倒是皇阿玛行此险招,就不怕有太阿倒悬之危么?”


  四爷尴尬地咧了下嘴,又摇了摇头,问出了句意味颇深的话语,没旁的,四爷本想问的是太子若是就此坐稳了东宫之位的话,那他四爷岂不就没了戏文可唱,只是这话却又不好出口,也就只能是拐弯抹角地试探着。


  “呵,王爷问得好,二爷虽有些小聪明,也颇有些狠劲,可惜天时地利人和皆无,岂能成得了大事,陛下不过姑且用之罢了,纵使一时放纵,可线头却是提在圣上手中,哪真能由得二爷胡乱行之的,再者,无论三爷还是八爷,皆是枭雄之辈,纵使能一时忍气吞声,却断难持久,一旦太子猖獗过甚,那两位必然会起而抗争,真到那时,朝局必乱无疑,圣上也就不能忍了,二爷辛苦一遭,到头来还是逃不过被废黜之下场!”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款款而谈,瞬息间便已将事态之发展一一道了出来。


  “唔……,若如此,那……”


  四爷眉头微皱地想了想,自也觉得邬思道的分析甚是有理,只不过四爷更关心的是太子再次被废黜之后,又该轮到何人去坐那个大位,有心问个明白么,这话却又不好出口,没奈何,也只能是支支吾吾地呢喃着。


  “王爷此际关心此事未免太早了些,一切还须得看圣心所向,姑且到时再议也罢。”


  尽管四爷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以邬思道之智商,却是一听便知四爷到底想问的是甚,只是这问题邬思道自己都尚未看透,又怎可能给四爷一个明确的答案,也就只能是作出一派神秘状地敷衍了一句道。


  “嗯……”这一见邬思道不肯明说,四爷也不好再问,长出了口气之后,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三百六十章一朝权在手(一)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初五,“八旗商号”派往南洋之十二艘大型海船满载着各色货物亦顺利进抵广州,一趟航程下来,共计得利四百四十万两五千余白银,与预计稍有偏差,约莫少了三十万两左右,大体上是因一次性运抵南洋的货物过多,导致交易价格有所下滑之故,可依旧称得上是赚得个盆满钵盈,六月中旬,盈利状况之报表抵京,八旗商号连夜召开董事会,并形成红利下发之决议,报请康熙老爷子审核。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十六日,帝下明诏,准了八旗商号之决议,并从内库拨银五十余万两,以凑成五百万两之整数,按章程下发八旗各部,此诏一下,八旗各部为之轰然,上本谢恩之折子有若雪片般飞进了畅春园,老爷子龙颜为之大悦。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十八日,就在八旗各部为即将到手的第一笔红利而兴奋不已之际,老爷子又下了一道诏书,复胤礽太子之位,并由张廷玉主持大典,再次在天坛昭告天地,群臣纷纷上本庆贺,事遂定焉。


  康熙四十七年六月二十一日,帝召“大病初愈”的八爷畅春园觐见,温言抚慰了一番,又上演了一场父子和的好戏,旋即便于次日晋封八爷为廉亲王,四爷也随之晋封雍亲王,五爷、七爷、九爷、十爷皆晋为郡王,并于畅春园中赐宴百官,至此,废黜太子乃至公推太子一事便算是彻底揭了过去,朝局看似焕然一新,可实则暗潮已是狂涌不已了。


  康熙四十七年七月初一,帝再次下诏,给太子批折之权,明令六部有公文皆先送至毓庆宫,并着马奇、王士祯等大学士为之辅,此后一半月的时间里,屡屡嘉奖太子所批之文本,并将年初贬谪之凌普等太子之心腹又一一召回了朝中,其中凌普就任内务府总管大臣;沈天生晋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施世伦调两江为加衔总督,接替已解甲归田的巴锡所遗之缺;受废黜案牵连的原兵部尚书耿额官复原职;齐世武晋刑部尚书,免原大学士温达所兼之刑部尚书职;伊尔赛、达古等原太子心腹也得以入六部占据要职,一时间太子之权柄大重,满朝文武为之侧目不已。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九,老爷子再次下江南,带张廷玉、陈廷敬同行,留太子监国,以马奇、温达、王士祯、尹泰为四辅政。


  老爷子倒是走得潇洒,就这么玩儿去了,可京师里却是闹上了,这不,老爷子前脚才刚走没几天,装孙子装得歪腻的太子可就开始发飙了,先是借故将监察御史沈潇革职拿办,后又将吏部郎中陈望、户部郎中齐至诚二人贬谪出京,理由?莫须有!

  沈潇等人官位都不高,都不过仅仅只是五品官而已,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师里,浑然不起眼,若是往常,这等官员罢免与否,压根儿就没人会去关心,可此时太子这么一动作,满朝文武却是陡然心惊了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这三人恰恰就是公推之际最早上本保荐八爷的三人,太子在此时整这三人显然不是偶然为之,打的是狗,可扇的却是八爷的耳光,后果会如何可真就不好说了的。


  如何?其实真没如何,就在群臣们都等着看八爷会如何反击之际,八爷却是称病告了假,直接猫回了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当起了缩头乌龟,愣是连个声响都没有,他这么一示弱不打紧,太子可就更来劲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又接连下了十数道手谕,将二十余名八爷、九爷的门下奴才或贬或免地狠整了一通,到了此时,原本还在看热闹的诸般臣工们可就真慌了神了,没旁的,满朝文武中保荐八爷的官员几乎占了百分之九十,真要是任由太子再这么胡整了去,大家伙都没得好果子吃,人人自危之下,跑去八爷府上求救的人可就海了去了,可真能见到八爷的却是没几个,无他,八爷病了,还很重,不见客。


  八爷这么一躲将起来,可就苦了九、十两位爷,几乎是隔三差五地被太子叫进宫里,每回都是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啥屁豆点大的事儿都要上纲上线一番,生生整得两位爷苦不堪言,偏生这会儿太子监国大权在握,他要训人,九爷、十爷还真就只能是乖乖地听着,当然了,两位爷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私下里也串联了不少的大臣纷纷上书远在江南的老爷子,打算玩告御状的把戏,可惜老爷子压根儿就不加理睬,所有的上本全都有若石沉大海一般,愣是连个泡沫都没冒起,不得已之下,九爷、十爷只好学八爷也告了病,来个惹不起,躲!


  见天就要到新春佳节了,天已是冷得慌,只是今年的天气怪,冷归冷,可第一场雪却迟迟不见落下,风倒是很大,呼啸间,刮面生痛,天寒地冻,可依旧但不住朝臣们进毓庆宫巴结太子的热情,没旁的,没见势力庞大无比的八爷一方都已在太子的威势之下溃不成军了么,此时不赶紧弥补一下昔日的过失的话,一旦被太子清算了去,那后果可是不堪得紧了,正因为这么个想头,连日来,借着新春将至之名义往毓庆宫里送礼的人当真不知凡几,便是连三爷也都去凑了回热闹,然则弘晴却是依旧老神在在地悠闲着,压根儿就不往东宫那头凑,每日里该上学上学,下了学就猫工部里,有甚部务要送呈,都打发下头的官员们去送,他自己却是绝不靠近东宫半步的,一来是不想看太子小人得志之嘴脸,二来么,也是不想跟太子起甚纠纷瓜葛的。


  “晴贝勒,太子殿下请您到毓庆宫一行。”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弘晴不想去见太子,可太子却显然没有让弘晴逍遥下去之打算,这不,今儿个方才下了学,正与老十五哥俩个一边往外走着,一边嘻嘻哈哈地瞎扯着,就见新任东宫副主事太监张德高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地迎上了前来,一欠身,陪着笑脸地宣了太子的口谕。


  “有劳张公公了。”


  弘晴与张德高并不熟,只知晓其原本是太子身边听用的小太监之一,因着原副主事太监赵晓潇在大阿哥魇压太子一事上恶了老爷子,被直接贬去了辛者库,方才因缘际会地被提拔成了东宫副主事,至于内里是否还有甚旁的缘由,弘晴也不太清楚,不过么,弘晴也不想去关心,更没打算跟张德高套甚近乎,听完了其的宣谕之后,也就仅仅只是拱手还了个礼,面色淡然地应了一声。


  “晴贝勒,请!”


  这数月来,随着太子的声望日隆,张德高的小日子也过得极为的红火,不说寻常官员,便是一二品大员见了其,那也得恭恭敬敬地陪着小心,此际见得弘晴神情如此淡然,并无半点的讨好之小心,心下里自是不悦得紧,可也不敢当场给弘晴脸色看,也就只是摆了下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个请字。


  “嗯。”


  弘晴生性机敏过人,只是看得出张德高隐藏得很深的不悦,不过么,也懒得去理会,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拂袖,缓步向毓庆宫方向行了去。


  毓庆宫的书房中,太子端坐在文案前,埋头速书着,哪怕是明显听到了弘晴行将进来的脚步声,也没见其抬起头来,好一派的忙碌状,真是如此么?只怕未必,至少在弘晴看来是如此,没旁的,这就是下马威来着。


  “小侄叩见太子殿下。”


  尽管早就已猜到了太子此番宣自个儿前来必无甚好意,可真见到了太子这等拿架子的表现,弘晴心中还是忍不住滚过一阵歪腻,只是这当口上,纵使有气,那也失礼不得,没奈何,只得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哟,是晴儿来了,免礼,平身罢。”


  听得响动,太子终于是抬起了头来,瞟了弘晴一眼,脸上瞬间便换上了笑颜,虚抬了下手,一派客气状地叫了起。


  “谢太子殿下隆恩。”弘晴心里头虽是犯着嘀咕,可该尽的礼数却是一点没少,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起了身,微欠着身子,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然则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细细地思索着太子可能发难之所在,只是千头万绪之下,一时间却又哪能想得分明,无奈之下,也还真就只能等着太子自个儿揭开谜底了的。


  三百六十一章一朝权在手(二)


  太子似乎无意一上来便谈正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方才笑呵呵地开口问了一句,神情轻松而又淡然,就宛若召弘晴前来,只是为了拉拉家常一般。


  “回太子殿下的话,臣侄唯尽职耳,实不敢言忙与不忙。”


  在不清楚太子用心何在的情况下,弘晴自是极尽谨慎,回答起太子的问话来,也就尽量简单,不给太子留下丝毫借题发挥的可能。


  “嗯,尽职就好啊,这满天下官员若是都能尽职,本宫……,哦,皇阿玛也就能少操些心了,奈何大多数人都是口中说着尽职,可行的却全都是些失职之事,当真令人烦心不已啊。”


  饶是弘晴已是谨慎再谨慎了,可太子却还是从弘晴的回话里引申出了别样的意味,一番话说将下来,隐约间已是带着扎人的刺了。


  我勒个去的,这厮想作甚来着?


  一听太子这话说得蹊跷,弘晴原本就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更拉紧了几分,问题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自个儿到底有啥把柄落在太子手中,无奈之下,也只好装作没听懂太子话里的潜台词,这便一躬身,面色肃然地应答道:“太子殿下说的是,臣侄都记住了。”


  “嗯,晴儿肯办事,也能办事,此一条,皇阿玛可是多次夸奖过的,本宫也很取你这一点,只是光肯办事还是不够的,我辈身为天家子弟,深受陛下之重托,事事都须用心方可,若不然,事便有不谐之处,一旦稍有闪失,后患大矣,晴儿对此可以为然否?”


  太子先扬后抑地夸了弘晴一番,而后话锋一转,已是微带着训斥之意味地发问了一句道。


  呵,戏肉来了,这老小子看来是真打算朝咱开刀了!

  早在来东宫之前,弘晴便已预感到太子要于自己不利,不为别的,只因眼下八爷一方既已服软,自是该轮到三爷了,毕竟四爷就一孤家寡人,朝中仅有戴铎等几条枪,便是要想朝四爷动刀都不太容易找到突破口,再说了,太子还真就没将四爷放在心上,而要直接动三爷么,太子又有所顾虑,概因前番他被废黜之际,三爷可是屡次三番地死保他胤礽的,真要是不管不顾地动了三爷的话,吃相可就未免太难看了些,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头那是断然逃不过去的,正因为此,于太子来说,唯有先动弘晴,方才是正理,这一点,弘晴自是早有预计,此际一听太子如此说法,心头立马便是一沉。


  “太子殿下所言皆正理也,臣侄自不敢有异议。”


  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更遑论太子乃是半君,又手握监国大权,他说的话,虽还谈不上金口玉言,可也不是弘晴能轻易辩驳了去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太子此问不怀好意,可弘晴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应答道。


  “嗯,晴儿既是无异议便好,本宫自奉旨监国以来,可是始终战战兢兢,唯恐有所差池,怕的便是辜负了皇阿玛他老人家的厚爱,然,仅仅只是本宫一人,却也办不成事,终归须得上下一体努力,方能确保国事无虞啊,哎,休怪本宫啰唣,现在下头那帮狗才是越来越放肆了,甚子狗屁倒灶的事儿都敢干,明着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整蛊些表面文章,驴粪蛋,表面光鲜,内里却都是团屎,若是不留神,指不定要被蒙蔽成啥样了,喽,晴儿且看看这份折子,上头说的可都是真事?”


  太子假惺惺地感慨了一大通,末了,伸手从文案上拿起了份黄绢蒙了面的折子,随意地往前一伸,示意弘晴自行上前取读。


  “谢太子殿下隆恩。”


  太子可以表现得随意,可弘晴却是不敢有甚失礼之处,恭谦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疾步行上了前去,躬着身子,双手接过了太子递过来的折子,翻将开来,只一看,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厉芒——折子并不长,也就寥寥数十行而已,说的也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老爷子营造的马兰峪陵寝发生了渗水事件,主管营造的工部侍郎春晖不单不上报,反而为掩盖真相而行杀人灭口之事,折子后头的签名处被黄纸糊住了,看不出是何人所上之奏本。


  帝王陵寝的营造在历朝历代都是头等大事,绝对不能有半点的疏忽之处,若是真出现了折子上所奏的渗水事件,那问题可真就大了,不止是春晖这个工部侍郎要掉脑袋,下头那些具体负责施工的大小官员们也断难逃一死,哪怕弘晴这个工部帮办也一样难逃吃挂落之下场。


  “太子殿下,臣侄以为此事干系重大,光凭此一奏章,恐难下定论,终归须得认真调查过方能辩真伪。”


  营造陵寝的事情虽是工部该管,可实际上却是**进行的,工部只管核销费用而已,真要是出了大事,弘晴虽难逃吃挂落之下场,可真要说处罚么,却也未见得便会重到哪去,当然了,太子若是真要上纲上线的话,趁机免了弘晴的管部差使也不是不可能,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能承受之重,要说心中不紧张,自然是假话,可就算再紧张,在这等时分,弘晴也绝然不会露了怯,毫不示弱地便提出了自己的主张,那便是没调查就没发言权。


  “嗯,这个自然,本宫打算让齐世武主理此案,晴儿以为如何啊?”


  这一见弘晴并未露出丝毫的紧张之表情,太子显然很是不爽,脸皮子抽了抽之后,拖腔拖调地追问了一句道。


  如何?太子这话问得可就诛心了,那齐世武乃是太子的绝对心腹,让此人去办案,就算是假案,也一准被这厮办成了真的,真到那时,弘晴怕是连哭都找不到地儿哭了去,毫无疑问,这么个提议绝对不是弘晴所能接受的,可真要反对么,还真不好开这么个口,没旁的,齐世武乃是刑部尚书,由他出面主审此等大案合情合理,至少从程序上来说,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强行反对的话,只能是自讨没趣。


  “回太子殿下的话,齐大人乃国之干臣也,由其主审此等大案确是可行,只是臣侄却有个想头,不知该说不该说。”


  直接反对自然是不行,弘晴可没傻到将把柄往太子手中送的地步,不过么,玩一手曲线救国却是无妨。


  “晴儿有甚事只管直说好了,本宫听着呢。”


  太子此番将弘晴叫了来,自然不会是通知案情这般简单,而是另有谋算,此际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心中当真喜不自禁,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和煦地点了点头,煞是和蔼地允了弘晴之所请。


  “谢太子殿下宽仁,臣侄蒙皇玛法隆恩,得以帮办工部,今,屯田清吏司(该司主管掌陵寝修缮及核销经费)既是被疑有差池,臣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故,当请参与彻查此案,愿为齐大人之副。”


  弘晴先是恭谦地谢了一声,而后提出了要参与此案审理的意见,话虽是说得委婉,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嗯,晴儿能如此公忠体国,本宫深为嘉许,只是天家的体面还是要的,齐世武虽是刑部尚书,可毕竟也就是个奴才罢了,晴儿纵使甘心为之副,他也承受不起,这么着罢,此事便由晴儿挂帅去查,齐世武就给你打打下手好了,放心,无论查出个甚结果,本宫都会为你做主的。”


  对于弘晴要去查案的提议,太子显然是很支持的,但见其嘉许地点了点头,一派慷慨状地便将主审的权力交到了弘晴的手中。


  “谢太子殿下隆恩,臣侄定当竭力而为之,断不会辜负殿下之厚望。”


  这一听太子答应得如此爽快,弘晴心中的疑窦顿时便大起了,只是这当口上,也实容不得细想,只能是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状地谢了恩。


  “嗯,那便好,本宫……”


  太子显然很满意弘晴的恭谦,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嘉许地点了点头,刚打算再好生鼓励弘晴一番,突然间瞅见张德高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说到半截子的话顿时便就此打住了,眉头一皱,眼神凌厉地便扫了过去。


  “启禀太子殿下,四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这一见太子气色不对,张德高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紧赶着抢到了近前,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这几个月来,太子还真就没怎么跟四爷见面的,一来是不愿看到四爷那张臭脸,二来么,太子一门心思尽皆放在打压八爷上了,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要对四爷出手,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太子就会放四爷一马,而是想等炮制完了三爷,最后再去收拾四爷,这冷不丁地听说四爷巴巴地跑了来,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犯嘀咕,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不甘不愿地开了口:“宣罢。”


  “喳!”太子既已有了吩咐,张德高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旋即便又陪着面色铁青的四爷从外头转了回来。


  三百六十二章一朝权在手(三)


  四爷的面色虽是铁青一旁,可应尽的礼数却还是没忘,这一行进了书房,便即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免了罢,四弟可是稀客啊,怎地,今儿个是刮了啥风,将四弟给吹了来?”


  太子早年跟四爷倒是有过一段不短的蜜月期,也曾联手过几回,可惜每回联手的结果都是落得个灰头土脸之下场,久而久之,太子见到四爷就跟见到灾星一般,加之当年四爷主持清欠时,可是曾拿太子当过靶子的,这个仇,太子可是一直记着的,至于四爷在其被废黜期间上本力保的事儿么,太子却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的,此际一见四爷面色铁青,明显来意不善,太子心中的厌恶之情自不免更浓了几分,也没给四爷留甚情面,阴测测地便出言讥讽了一句道。


  “谢太子殿下隆恩,臣弟此来确有一事须得请太子殿下作主。”


  一听太子这话说得碜人,四爷原本就铁青着的脸色顿时更黑了几分,但并未反唇相讥,恭谨地谢了恩之后,站直了身子,嗓音低沉地开了口。


  “哦?四弟有甚话且就说好了,都是自家兄弟,能作得了主的事儿,本宫自会周全一二的。”


  眼瞅着四爷摆出这么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太子的眼神当即便阴冷了下来,可也不好说甚重话,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悦,语多保留地吭哧了一声道。


  “谢太子殿下宽仁,前几日臣弟曾转呈了份安徽巡抚贺知节奏请赈灾之折子,今早批复已到部中,原定之六十万石粮竟消减至四十万石,不知是何道理,还请太子殿下赐教。”


  四爷本就不是啥好气性之辈,这一见太子那等阴阳怪气的样子,眉头可就皱了起来,话语也就说得硬邦邦的,就差没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其玩忽职守了。


  “此事本宫知道了,尔且自忙去好了。”


  四爷这等问责的话语一出,太子的脸色可就难看了起来,只是顾忌到弘晴还站在一旁,呵斥的话语却是不太好出口,但见太子眉头一皱,不耐地一挥手,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打算就此将四爷赶了出去。


  “太子殿下,此乃攸关数十万灾民生死之大事也,岂能草率遂决,臣弟恳请太子殿下三思!”


  四爷明显就是来找事的,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这不,太子话音方才刚落,四爷已是梗着脖子,慷慨激昂地进谏道。


  “嗯……”


  太子只是不想在弘晴面前与四爷发生争执罢了,并不是真怕了四爷,此际一见四爷给脸不要脸,心火当即便大起了,面色阴冷地怒视着四爷,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太子怒虽怒,可还是有所顾忌,并未当即发飙,仅仅只是阴冷无比地死盯着四爷,而四爷也毫不示弱地与太子对视着,书房里的气氛自也就压抑得令人窒息,侍候在侧的一众大小太监们无不因为战栗不已,可弘晴却是并不以为意,心念电转间,已是发现了不老少的疑点,只是一时半会还搞不清四爷如此悍然问责的根本用心之所在。


  四爷到底想干啥?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这个点杀到,未免太巧了些罢,不对头,这里头绝对有蹊跷!


  安徽的事儿说起来是天灾,自入夏以来,接连数月少雨,秋收欠丰,偏偏入冬之后,又是接连大雪,饿死病死者众,灾情自是毋庸置疑的严峻,只是这等灾情的背后却有着**的因素在内——安徽巡抚端彦乃是八爷的铁杆拥护者,尽管不是八爷门下,可行事素来以八爷马首是瞻,正因为此,当初三爷全力推广海外粮种之际,端彦可是没少干拖后腿的事儿,安徽的海外粮种推广之力度可以说是全国最差的一处,无论是番薯乃是土豆的种植面积都少得可怜,抵御天灾的能力先天不足,这才导致了原本不算太过严重旱情发展成了大灾,但这并非眼下这等僵局的关键所在,真正的关键在于半年前公推太子之际,端彦乃是第一个上本保荐八爷的地方大员,而这方才是太子拿赈灾粮做文章的根本之所在,这一条其实并不难猜,四爷方才起个头,弘晴便已猜知了根底,真正难猜的是四爷在此际发难的心思何在——太子批复都已下发了好几天了,四爷若是真一心为公,那也该是第一时间发难才是,为何要拖延到此时,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弘晴又岂会相信。


  “呵,四弟还是这么个认死理的性子,也罢,本宫就跟你絮叨一二好了,四弟不曾放过粮,对下头那帮狗才的能耐怕是没领教过,嘿,但凡需要一石粮的,那群混账行子在往上报时,总会多报上一倍,为的甚,不就是中饱私囊么?本宫索性一次砍个干净,也省得平白养肥了一群蛀虫,就这么个理儿,四弟自己琢磨去办好了,有甚事,本宫担着便是了。”


  太子这会儿正在朝弘晴下套子,自是不愿跟四爷多扯淡,这一见自身的威势无法压四爷一头,也就放缓了口气,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一番,便要就此将四爷打发了开去。


  “太子殿下,此乃人命关天之大事,岂能如此草率决之,臣弟以为殊有不妥,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


  太子都已是放缓了脸色,也给出了解释,可四爷却并不领情,口风半点都不松,不依不饶地要太子更改前命。


  “此事本宫自有主张,尔就无须过问了,本宫累了,尔道乏罢。”


  太子从来就不是个好性子之辈,这一见四爷如此不识趣,心火顿时又大起了,不耐至极地一挥手,毫不容情地便下了逐客令。


  “太子殿下,请恕臣弟多一句嘴,此乃事关社稷安危之大事也,非同等闲,臣弟管着户部,断不敢坐视,若是太子殿下定要固持己见,臣弟只能上本皇阿玛,由皇阿玛作个圣裁。”


  四爷显然也已是动了真怒,也没管太子已是下了逐客令,兀自梗着脖子,强硬无比地顶撞了一句道。


  “放肆,本宫不想听你解释,还不退下!”


  太子算是受够了四爷的强硬,压根儿就不想再跟四爷多啰唣,猛地一拍文案,面色铁青地便呵斥了起来。


  “臣弟告退!”


  太子既都已是公然扯破了脸,四爷自也不好再多留,不过么,却是丝毫没半点屈服的意思,丢下句场面话,便即昂然走了人,那等倔强之架势一出,当即便气得太子浑身哆嗦不已。


  “混账行子,甚玩意儿,小人!”


  太子一气之下,浑然忘了弘晴还在一旁站着,暴跳如雷般地便发作了起来,但见其一把抓起文案上的笔筒,重重往地上一掼,恨声便破口大骂不休,那样子哪还有半点半君之气度,简直就跟街头耍泼的小痞子一般无二了的。


  得,太子这厮还真就成不得大器,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使,公报私仇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些,这回可好,又被四爷给当了回孤臣,后头怕是有乐子看了!

  尽管一时间尚不能悟透四爷选在此时发飙的真实用心之所在,但却无碍于弘晴看上一回热闹,这一见太子被四爷刺激得大失常态,心下里对太子自不免更看低了几分,当然了,事不关己,弘晴可是没打算介入其中的,更不会去提醒太子个中有蹊跷,也就只是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着罢了。


  “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


  ……


  面对着太子的滔天大火,弘晴可以冷眼旁观,可张德高等侍候在侧的大小太监们却是没这个福气,见势不妙,立马全都胆战心惊地跪在了地上,一个个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告了起来。


  “哼,一群废物,滚,都给本宫滚出去!”


  太子正在火头上,又哪是这帮子太监们能劝止得住的,火冒三丈之余,浑然忘了弘晴尚在一旁杵着,如疯魔状地乱挥着双手,气急败坏地呵斥了一嗓子。


  “臣侄告退!”


  太子这么一发飙,张德高等人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全都狼狈万分地退出了书房,一见及此,弘晴也不想多呆了,这便趁机抢了出来,躬身行了个礼,打算就此走人了事。


  “嗯……,帝陵一事干系重大,万不可轻忽了去,晴儿遇事须得多与齐尚书沟通,本宫可是在此翘首以盼,就等着晴儿的好消息了。”


  弘晴这么一站将出来,太子这才想起了先前被打断的正事,只是这会儿心情正自焦躁不已中,实也无心再跟弘晴多啰唣,这便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压下了心中高涨的怒火,勉强地挤出了一丝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敷衍地鼓励了弘晴几句。


  “是,臣侄谨遵太子殿下之令谕。”弘晴可没打算学四爷玩甚孤臣的把戏,也不想跟太子有过多的瓜葛,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书房,也没再去工部应差,而是直接打道回府去了。


  三百六十三章心照不宣(一)


  弘晴出了宫便已是一步不停地回了府,却不曾想三爷比他还早到了家,这才刚在门前的照壁处下了轿子,就有门房管事迎上前来,说是三爷有令在先,让弘晴一回府便去内院书房议事,老爹有召,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往内院书房去了,这才一转过书房门口处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高坐上首,面色凝重无比,弘晴见状,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可也没多想,疾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晴儿,今儿个太子那头都闹了些甚?”


  三爷的消息可是灵通得紧,今儿个弘晴刚被太子唤了去,便已有内线告知了其,至于后头四爷怒闯东宫一事么,也有人给三爷通风报了信,只是语焉不详,三爷并不清楚个中蹊跷之所在,但却知晓此事一准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这才会急着赶回王府等弘晴回来议事,这会儿弘晴既已是到了,三爷可就有些憋不住了,不等弘晴礼毕,便已是急吼吼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弘晴此番回府本就是要与陈老夫子等人商议个对策的,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今儿个东宫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查案,这……”


  弘晴所言虽详尽无比,重点也落在了四爷与太子的冲突上,可三爷显然更关心的是帝陵一案,此无他,此案若是处置得不当,不止是弘晴要倒霉,他三爷也得跟着吃挂落,万一要是弘晴的工部差使因此被免,诚亲王一系的损失可就惨重了去了的。


  “父王明鉴,此事既是涉及帝陵,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皇玛法处恐难交待得过去,与其让齐世武那厮去胡搅,倒不若孩儿自去查个究竟为妥。”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哪怕三爷不曾说出口来,他也能知晓三爷到底在担心些甚子,左右不过是怕弘晴此去会落入太子的圈套中罢了,问题是就算不去,就一准能躲过此番问责么?只怕不太可能,此无他,老爷子既是要收权,那就不可能会不支持太子打压诸阿哥势力的行动,哪怕弘晴这些年来屡立奇功,可在帝位的稳固面前,却也同样不值一提,但消露出了丁点的破绽,就算太子不推波助澜上一番,老爷子也会做出收权的举措,真要想避免此事,除了将此案彻底查个分明之外,还须得诸方势力联手方可,前一条弘晴虽无十足把握,可却也无惧,至于后一条么,一时半会还真没甚主张的,自是不想急着说将出来,倘若乱了三爷的心,反倒不美了,故此,面对着三爷的疑惑,弘晴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解说了一下自己亲自去查案的必要性。


  “唔,晴儿可有把握么?”


  帝陵一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些,纵使弘晴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可三爷还是放心不下,这便沉吟地追问道。


  “孩儿自当勉力以为之。”


  案子是必须去查的,可真说到把握么,弘晴还真不敢作出甚保证的,概因帝陵营造虽名义上归屯田清吏司管辖,实际上却是个**单位,而那位涉案其中的营造主官春晖虽顶着个工部侍郎的官衔,其实却少有到工部办公的时候,弘晴与其也就仅仅只是见过几次面,对其自是谈不上有甚了解可言,至于下头那些负责具体督造事宜的大小官员么,就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要去这么个地儿查案,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纵使弘晴再如何自信,在这个问题上,也不敢胡乱夸口,只能是含糊其辞地回了一句道。


  “嗯……,夫子,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章程否?”


  面对着这等不去查案肯定要遭栽赃,去查案,又肯定会遭遇麻烦的棘手局面,三爷实在是有些个束手无策,沉吟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侧的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此案必须去查,若不然,恐易遭小人构陷,且以小王爷之大才,又有甚案子破不得的,一旦真相大白,不单无过反倒有功,纵使太子再如何不甘,也断难借题发挥了去。”


  李敏铨对弘晴之能有着近乎于盲目的信心,加之同样未曾体悟到四爷骤然朝太子发难的意义之所在,此际进言起来,自也就不免有些就事论事的短视。


  “嗯,夫子以为如何?”


  三爷原本对此事就无甚主见可言,此际一听李敏铨说得颇为有理,心中自是不免意动,只是此事太过重大,三爷实不敢轻易便下个决断,这便侧了下头,将问题丢给了默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四爷还真是选了个好时机么。”


  陈老夫子不开口则已,这一开口便是句没头没尾的话,顿时便令房中三人尽皆愣在了当场。


  “嗯?先生此言何意?”


  三爷愣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搞懂陈老夫子所言指的是甚事,没奈何,只好苦着脸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王爷怎么看此事?”


  陈老夫子并未出言解说,而是将问题踢给了弘晴,显见是有考校的意味在内。


  “回夫子的话,学生以为四叔此番大闹东宫应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意为之,若是学生料得不差的话,这恐是在向父王以及八叔发出联手之信号。”


  早在四爷突然杀至毓庆宫之际,弘晴便已是起了疑心,只是当时并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可有了陈老夫子先前的提点,以弘晴的推理能力,自是很快便悟透了关窍之所在,此际听得陈老夫子见问,回答起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联手?什么联手,说清楚点。”


  弘晴这么一说,李敏铨倒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可三爷却依旧还蒙在鼓里,就宛若在听天书一般,当即便有些不耐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此番皇玛法之所以下江南,无外乎是为太子整肃朝纲腾出空间罢了,要的便是借太子急欲稳固自身之由头来打压诸方势力,不止八叔,您也在其列,至于四叔么,同样不会例外,此一点,想来四叔也是看出来了的,而今太子手握监国之大权,政务尽操其手,若欲与之争斗,单独一方皆无法成事,唯有联手而为,方能确保无虞,只是各方皆心怀鬼胎,联手一说,实难也,唯心照不宣耳,四叔之所以在小侄受刁难之际出现,为的便是传递这么个信号,与此同时,也不乏表现一下其孤臣气概之心,可谓是一举两得哉。”


  这一见三爷发了急,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一欠身,细细地将内里之关窍一一点了出来。


  “这个老四,还真是既要当……,罢了,都说说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好。”


  弘晴的话都已说得如此分明了,三爷又不笨,自是能听得出其中的奥秘,心下里对四爷的做派自是大为的不满,忍不住便骂了起来,只是骂到一半,又觉得不雅(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着实不甚文雅,与三爷淳淳君子之风度显然是有些说不出口的),便即就此打住了,转而便追问起了对策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四爷如此拐弯抹角,显见其阴险之本色,其中恐非好意,还须得小心应对才是。”


  李敏铨显然对联手一事相当之不看好,虽不曾直接反对,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么个意思在内。


  “嗯。”


  三爷素来瞧不起四爷,也从来就没考虑过要跟四爷联手,在他想来,即便是要联手,那也该跟八爷联手去,至于四爷么,继续当他的孤臣去也就是了,此际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自是颇以为然,尽管并未明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可那点头的姿态便已显示出了三爷心中的真实之想法。


  “四爷既已开了个头,就不怕王爷与八爷不跟着走下去。”


  眼瞅着三爷在那儿自以为是,陈老夫子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将事实指了出来。


  “嗯?这……”


  三爷还真就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便为之语塞不已了。


  “还是小王爷来解说好了。”


  陈老夫子实在是懒得跟三爷解释个中之蹊跷,直截了当地便又点了弘晴的名。


  “是,学生遵命。”老师有事,弟子自是得服其劳,尽管不甚愿意在三爷面前表现得太过,可陈老夫子都已是开了口了,弘晴也只能是紧赶着应了一声,飞快地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地开口道:“父王明鉴,此番马家峪一行,不管实情如何,我诚亲王府一系与太子一方势必都得有场狠斗,而八叔怕也同样脱不开干系,概因马家峪那头可是有着九叔、十叔数个门下奴才在,还尽是要职,一旦有事,又岂能置身事外,如此一来,我方与八叔联手已可说是成了定局,至于四叔么,他在此时借着安徽赈灾一事发难,一来是给我等发个信号,二来么,也是为了故意与太子交恶,真到了我方与八叔闹将起来之际,他自也就可置身事外了的,成,他可保得孤臣之名,败,他亦然不会受重处,孤臣之名依旧,此为先天立于不败之应对也。”


  三百六十四章心照不宣(二)


  听完了弘晴的解说,三爷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没旁的,四爷这一手实在玩得太漂亮了,左右都能逢源,无论倒太子一事成败如何,他都能得利,偏生旁人还真就挑不出啥刺儿来。


  得,老爹也就一小家子气,嘿,这么一手应对之策也就四爷能玩,旁人是断然没这个条件的,有这个时间生闷气,还不如赶紧想法子扳倒了太子为好!


  眼瞅着三爷被气得不轻,弘晴心中不禁为之哂然不已,概因在弘晴看来,四爷这一手固然玩得漂亮之至,可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旁的,四爷手下拢共就没几条枪,除了玩孤臣之外,其实也真就没旁的路好走,再说了,就算四爷不这么干,弘晴其实也会想方设法将八爷那头拉上对抗太子的战车,此无他,权力可是好东西来着,尽管明知道是毒药,却也没谁舍得放手的,弘晴又不是圣人,自然也不例外,之所以没急着跟八爷那头联手,那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而今,既是有了帝陵一案,双方联手的基础已然出现,压根儿就无须四爷出头提醒,弘晴也自会寻机办了去。


  “启禀王爷,十四爷派人送来了份信,说是要紧着交给小王爷。”


  没等三爷发作出来,就见王府总管高大诚已是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三爷的文案前,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信函,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老十四有信给弘晴,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顾不得再发火,眼神飞快地闪烁了几下,可到了末了,却也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一挥手,示意高大诚将信函交予弘晴处理。


  老十四搞个甚名堂,玩啥神秘么!


  这么些年来,弘晴可是没少跟老十四打交道,尽管彼此道不同,可私人交情却是不错,但凡有事要商量,也总是以老十四亲自找上门来居多,似这般发个信函前来的事情可谓是少之又少,尤其是这等微妙的时局下,弘晴自不免心里头犯嘀咕的,不过么,手下倒是不慢,接过了高大诚递过来的信函之后,弘晴一把便撕开了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折叠好的信纸,摊开一看,就只有一行字——今夜,戌时三刻,万花楼凝香院。


  “启禀父王,十四叔约孩儿今夜戌时三刻到万花楼凝香院一会。”


  尽管已是隐约猜到了老十四相请的用意之所在,然则弘晴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将信函的内容禀报了出来。


  “哦?竟有此事?夫子,先生,您二位看老十四这可是要与本王私下谈联手之事了么?”


  三爷的权力瘾可是极重的,自是不想被太子打压了去,原就有心与八爷那头搭上线,这一听老十四要请弘晴前去一叙,还真就是瞌睡就有枕头送了来,精神自是为之一振,只是因着事关重大,并不敢轻易下个决断,这便又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当是如此。”


  李敏铨并未往深里去想,飞快地便给出了个答案。


  “此恐是十四爷自己的意思罢了。”


  陈老夫子的智算之能显然比李敏铨要高出了不老少,略一沉吟之下,便已猜到了根底,摇了摇头,也没给李敏铨留甚面子,直截了当地便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哦?那依夫子看来,老十四这是打算作甚来着?”


  相较于李敏铨来说,三爷显然更信任陈老夫子一些,此际一听陈老夫子与李敏铨的看法截然相反,不由地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虽不曾对二人的论断作出个置评,可请教陈老夫子本身已说明了三爷心中的倾向性何在。


  “王爷该是知道的,十四阿哥乃枭雄之辈,虽是党附八爷,却未见得便是一心一意,而今八爷既已出局,十四阿哥怕是有了另起炉灶之心了罢。”


  陈老夫子此番倒是没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十四爷有了异心之事实。


  嘿,老夫子当真牛人一个,这都能看得出来,犀利!

  一听陈老夫子此言,三爷与李敏铨尽皆傻愣当场,唯有弘晴却是暗挑了下大拇指,心中对陈老夫子之敏锐敬佩到了极点,没旁的,弘晴能知晓十四阿哥有大志,那是得之前世的经验,可陈老夫子却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而出,个中之难度当真比大海里捞针容易不到哪去。


  “唔,那此番会晤当何如之?”


  面对着太子咄咄逼人的攻势,三爷自不免感到亚历山大,自是想着找些同盟军,以反抗太子之逼压,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上同盟之资格的,至少在三爷看来,羽翼未丰的十四阿哥断然不够格,换成八爷倒还差不多,只不过这话三爷却是不好亲口说将出来,也就只能是故作沉吟状地发问道。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只须虚与委蛇便好。”


  三爷这一问的语气虽尚算平和,要说也勉强能算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在场的都是智者一流的人物,又有谁会看不出三爷内心里到底是在想些甚,只不过弘晴是不好开口,而陈老夫子是不屑开口,唯有李敏铨尽自心中好笑不已,却还是只能一本正经地建议道。


  “嗯,那老八那头……”


  三爷不屑于跟老十四联手,却亟需八爷那头的支持,这一听李敏铨的回答仅仅只是就事论事,显然没领悟到他三爷真正要问的是甚,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痛快,可也不好发作出来,没奈何,只好干脆自个儿将话挑明了来说。


  “心照不宣。”


  李敏铨智算一道虽略差,可观颜察色之能力却是极强,只看了三爷一眼,便已知三爷不满出在了何处,自不敢再稍有耽搁,赶忙出言弥补了一句道。


  “心照不宣?这……”


  对于如何跟八爷那头取得联系,三爷其实心中已是有了些想头,只是不敢言十分把握罢了,故此,才会问策两大谋士,可却没想到李敏铨出的主意居然会是如此,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显见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


  “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有些事说了也不能做,王爷若是不能领悟此点,后头的路可就难言顺畅了。”


  这一见三爷眉头大皱,李敏铨自不免有些悻悻然,不为别的,只因有些话,他身为谋士,实在是不好开口,无奈之下,也只好闭紧了嘴,倒是陈老夫子看不过眼,拿出座师的身份,不甚客气地教训了三爷一番。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记住了,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


  三爷还真就对陈老夫子的严苛颇为的怵头,被其这么一说,老脸不禁为之一红,再一细想,也觉得陈老夫子所言正中要害,心下了然之余,自也就不再多啰唣,紧赶着便下了个决断。


  “八哥,好悠闲啊,嘿,今儿个东宫里可是闹翻天了,有意思,哈哈哈……”


  廉亲王府的后花园里,一身白狐裘袍的八爷与陆纯彦正对坐而弈,棋已至中局,落了后手的八爷正自愁眉不展间,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九、十两位爷已是肩并肩地从亭子旁的竹林里转了出来,人未到,十爷的哈哈大笑声已是传了过来。


  “九弟,十弟,都来了,坐罢。”


  八爷虽是早已告病在家,可消息却是灵通无比,压根儿就无须十爷来告知,他早已知晓了今儿个东宫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么,却也没多言,只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九、十两位爷自行落了座。


  “八哥,您说老四那厮到底是发了哪门子疯,好端端地跑去跟太子那厮吵了一场,嘿,为的还是端彦的事儿,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味啊。”


  老十就是个大嘴巴,卜一落座,话便滔滔不绝地喷薄而出了,也不管八爷愿听不愿听,只顾着自个儿说个痛快,甚至忘了端彦乃是八爷的铁杆支持者这么个事实。


  “十弟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老四那厮精得很,端彦那份折子前几日可不就批过了,早不去迟不去,偏偏在今儿个跑东宫去闹,嘿,个中没蹊跷才是怪事了。”


  九爷显然很赞同老十的看法,讥诮地一笑,点出了蹊跷之所在。


  “对啊,九哥不说,小弟还没想到这一层,嗯,老四那厮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


  被九爷这么一点,老十立马便反应了过来,敢情四爷此番闹事还真就是故意而为之的,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四爷的用心究竟何在,这便可着劲地挠了挠头,疑惑万千地问了一句道。


  “无甚大不了的,老四不过是想利用我等与老三为其去摘桃子罢了。”


  八爷早先得到消息时,同样为之大惑不解,可经与陆纯彦一席谈之后,却是早已看破了个中之关窍,此际说将起来,自信之情自也就溢之言表了的。


  “嗯?”


  “厄……”


  ……八爷此言一出,九、十两位爷当即便傻愣住了。


  三百六十五章心照不宣(三)


  十爷显然是并不曾真儿个地弄清楚八爷所言的真正意味之所在,惊讶过后,说出来的可就全都是歪论,浑然就没说到点子上。


  “十弟休要胡言,光是安徽的事儿,老四那贼溜之人又岂会如此莽撞行事,依我看,这厮定是另有计较,啊,对了,今儿个弘晴那小子也在,据说是因着帝陵一事被问责了,莫非老四便是冲着这个去的?”


  九爷到底比十爷多几个心眼,虽同样不曾言中根本,可大体意思却是相对接近了。


  “九弟说的虽不中,却也不远了,老四那厮还真就是算准了时间去的。”


  八爷淡然地一笑,轻轻地击了下掌,言语肯定地道破了谜底。


  “嗯?奶奶个熊的,老四那厮难不成打算在帝陵一事上找茬么?也不对啊,这厮没道理跟咱哥几个还有老三都闹翻罢?我等若是一体都倒了霉,他又岂能独善其身,太子那浑球就一小肚鸡肠之被,岂可能独独放过老四?”


  十爷性子急,一听八爷这般说法,下意识地便嚷嚷了起来,只是话说得倒是很快,却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压根儿与八爷所言浑然不是一回事儿。


  “十弟扯哪去了,八哥说的是老四那厮这是做样子给咱哥几个看呢,想的怕是挑动咱兄弟几个与老三一道跟太子好生干上一回罢,嘿,老四这混账行子倒真是好算计来着。”


  九爷到底心细,只一听便知十爷想歪了,不禁为之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点出了八爷所言的真意之所在。


  “奶奶个熊的,老四就一小人,理他作甚,他爱咋耍便咋耍好了,爷才不管他那么许多!让他自个儿玩儿去得了。”


  十爷到底还是没想透关键之所在,大嘴一咧,已是满不在乎地扯了一嗓子。


  “哎,帝陵这么一出事,太子那厮可不止是冲着老三去的,咱兄弟几个怕也难置身事外喽,老四虽是个混账行子,可挑时机却是一挑一个准,他自个儿作了回孤臣,却要我等去做小人,真不是个东西!”


  老九可不似老十那般没心没肺,早已是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这一听老十又在那儿胡诌不止,忍不住便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感慨了一句道。


  “凭啥……,哟,奶奶个熊的,看来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八哥,这回乐子怕是要闹大了!”


  一听九爷这般说法,老十立马不服气地一瞪眼,张嘴便欲反驳,可话才刚出口呢,突然间醒悟了过来,这便伸手一拍脑门,有些个沮丧不已地骂了一声,没旁的,帝陵修造的时间长得吓人,动辄便是数十年之久,就以眼下出事的马家峪帝陵来说,从康熙二年开始营造,到如今已是四十多年过去了,却依旧不曾完工,确是件累人的活,可个中的油水却是很足,随便动动手脚,每年捞个万儿八千银子就跟喝水般轻松,当初九爷、十爷可是没少下力气往那头塞人,除了春晖这个挂着工部尚书头衔的督造者是老爷子亲自任命的外,下头主事的郎中、员外郎之类的官员可有一多半都是九爷、十爷的门下奴才,真要是帝陵一事闹腾大了,弘晴固然要吃挂落,九爷、十爷也断然脱不得干系,一念及此,十爷当即就有若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萎靡了下来。


  “那就往大里闹了去好了。”


  九、十两位爷忧心忡忡,可八爷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道。


  “八哥,您的意思是……”


  八爷这么句话一出,十爷兀自茫然不知所以,可九爷却显然想到了些蹊跷,只是并不敢确定,这便疑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九弟,马家峪那头的事情究竟如何?”


  八爷并未回答九爷的问题,反倒是追问起了帝陵一事的真相来。


  “这个……,八哥您是知道的,若不是今儿个老四这么一闹,小弟还真不是马家峪那头出事了,要不小弟这就派人去问问?”


  这一听八爷问起了马家峪之事,九爷不禁一阵汗颜,没旁的,九爷每年从那头得到孝敬不少,但却从来没关心过那头的事儿,真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九爷自不免有些抓瞎了,没奈何,只好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这个不急,为兄只想知道崔彪等人能控制得住场面否?”


  八爷倒是没介意九爷的汗颜,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了过去,转而问起了九爷那些门下对帝陵的控制力度。


  “应该不算难罢,小弟门下有三个奴才在那儿,再算上十弟那头也有两个,三个正职郎中、六个员外郎里,就有五个是咱们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致有太大差池的。”


  见八爷没再死揪着自个儿消息不灵一事不放,九爷自也就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将马家峪那头的情形简单地汇报了一下。


  “嗯,那便好,回头去个信,叫他们先将场面稳住了,有甚事将来再议。”


  八爷点了点头,含糊其辞地交待了一句道。


  “此事倒是好办,只是老三那头……”


  八爷尽管说得甚是含糊,可九爷却是一听便懂,所谓的稳住场面无外乎就是掩盖出事之实,这一点对于九、十两位爷来说,都是好事,就算八爷不说,九爷也会这么交待下去的,然则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却没那么简单,还须得有弘晴那头的配合才成,对此,九爷可就一点把握都没有了,只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明,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心照不宣罢,想来老三会知道该如何应对的。”


  早在九、十两位爷到来之前,八爷便已跟陆纯彦细细地探讨过了的,也早就有了相应的对策,只不过八爷并不想说得太过具体,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给出了个决断。


  “这……,要不让老十四先去探探老三那头的口风?”


  八爷倒是说得很轻松,可九爷又怎能放心得下,毕竟在马家峪出事的可是他与十爷的门下,真算起总账来,他们俩的责任可是不小,一旦老爷子趁机发难,一顿板子怕是逃不过去的,要说不担心又怎生可能。


  “嗯,此事等老十四来了再议好了。”


  八爷对九爷这个提议显然是不甚以为然,概因此等诸阿哥私下联手之事可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尤其是此番之事表面上整的是太子,实则却是在打老爷子的脸,更是须得谨慎再谨慎,万不可留丝毫的把柄于人,若不然,那便是自寻死路,这么个道理虽简单,却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哪怕面对着的是自家亲兄弟,也不例外,正因为此,八爷虽不以为然,也没就此作出个详细的解释,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敷衍了一句道。


  深冬的天黑得快,酉时将尽,太阳早已是落了山,一弯残月斜挂天际,风又大,大街小巷已是行人渐稀,然则万花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灯火通明不说,门前更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没旁的,此处乃是京师里最大的销金窟之所在,不说万花楼本身就是京师里最大的酒楼,其楼后的诸多分院更是京师里闻名遐迩的第一青楼之所在,能出入于此的,非富即贵,荷包里没装个千儿八百两的银子,那是断然不敢往楼里凑了去的,若不然,丢的可不止是面子,怕是连里子都不见得能保住。


  万花楼,弘晴自是一点都不陌生,这么些年来,他可是没少来此处消费,当然了,都只是在前楼而已,后院里那些姹紫嫣红处,还真就不曾去见识过,没旁的,早些年是想去,可惜家伙不给力,去了也是白去,至于这一两年么,家伙倒是差不多到了可以给力的时节了,偏偏诸事缠身,每日里忙都快忙死了,哪还有那个赏“花”的闲心,今儿个受老十四之邀而来,也算是两便了的,心情么,自不免有些小激动,天还没黑透便已领着李敏行等人乔装出了诚亲王府,乘着辆无标示的马车便往万花楼赶,到了地儿,也不过才酉时末牌,离着老十四约定的时间尚有小半柱香的时间,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打算在冷风里多等,下了马车便领着人往楼里行了去。


  “哟,爷您来了,您是要楼上包厢还是后院包院?”


  能在万花楼干迎客伙计的都是机灵之辈,一个个眼力价都是贼精,尽管弘晴一行人都着了便装,咋一看起来普通得很,可那等昂然之气质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这不,弘晴方才走到大门处,立马便有一名伙计殷勤地迎上了前来,陪着笑脸,恭谦无比地招呼着。


  “凝香院,带路!”


  尽管是便装前来,弘晴也不想跟酒楼伙计这等大嘴巴一流的人多拉呱,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爷,您里面请。”这一见弘晴显然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那名前来迎客的伙计自不敢再多啰唣,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弘晴便向后院行了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老十四的小算盘


  万花楼的后院很大,分院众多,院子间的道路么,自不免有些个七弯八拐的,然则路却并不算难行,哪怕是这等天刚黑之际,道路两旁每隔十步便有一盏灯笼亮堂地燃着,加之有人领路,行将起来自是不甚费力,前后也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凝香院的门外,只是不等弘晴派人去叫门,就见一名身着劲装的汉子已是从暗处大步行了出来,朝着弘晴一躬身,客气而又坚决地说了一句道。


  “嗯,尔等都且在此候着好了。”


  弘晴的记忆力向来过人,只一眼便已认出了这么劲装大汉正是老十四的护卫统领、前大内三等侍卫佛宁古,自是不疑有它,也没多言,仅仅只是朝着李敏行等人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缓步行进了半开半闭的院门之中,入眼便见数盏灯笼下,一声白狐裘袍的老十四惬意地躺在摇椅上,身周围着一群莺莺燕燕,有的忙着为老十四拿捏肩头,有的捧着酒樽在喂老十四酒喝,更有两名艳妆女子一左一右地依偎在老十四的怀中,任其搓揉,娇喘声、呻吟声交织在了一起,其景只能用“奢靡”一词来加以形容。


  嗯?这厮搞的甚名堂来着?


  这一见老十四在那儿舒舒服服地喝着花酒,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倒不是对眼前这奢靡的一幕看不过眼,而是对老十四叫自个儿前来的用意起了疑心——老十四想另起炉灶,这一条,弘晴自是早就知道了的,而其要想做到这一条,显然并不容易,毕竟眼下朝局虽变化万千,可真能留给老十四崛起的机会却并不算多,正因为此,在弘晴看来,十四爷眼下要做的其实跟老爷子所想的是一回事,那便是设法几位强势的阿哥都被打压得不成样子,如此方有他十四爷纵横朝堂之一线希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十四爷此番秘密约见之举定然不会安啥好心,挑拨离间又或是暗递假消息都有可能,问题是这两者都须得密谈,自不宜有旁人在侧,可眼下老十四居然如此公然地招来了一堆青楼女子,这显然与弘晴预先所想的截然不同,要说个中没有蹊跷,弘晴又怎会相信。


  “十四叔,好享受么,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哉?”


  弘晴心中虽是犯着嘀咕,可脚下却并未稍停,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厅堂前,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道。


  “哟,晴哥儿来了,哈哈,要乐又何妨,小翠,小红,这位可就是你们时常念叨的少年英雄晴贝勒,还不赶紧去好生巴结上一番,嘿,晴哥儿还是个雏,悠着点,可别将人给吓跑了,要不爷今儿个可轻饶尔等不得!”


  老十四其实早就发现了弘晴的到来,不过么,却是装作没察觉的样子,直到弘晴开了口之后,这才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哈哈大笑着坐直了起来,双手一推,将腻在其胳膊上的两名艳妆女子往弘晴推了过去,口中还嘻嘻哈哈地调侃个不休。


  “哟,十四爷说哪的话,这么俊俏的个哥儿,姐妹们疼都还来不及呢,怎能得罪了去。”


  “就是,就是,我等可是久闻晴贝勒大名了的,只是缘悭一面,今儿个终须得好生侍候着去,将来也好跟人炫耀上一回。”


  “十四爷就是偏心,如此俊俏的贝勒爷也不早些带了来。”


  ……


  老十四这么一调侃,厅堂里的众女们全都娇笑着跟着哄闹不已,一时间满厅堂里就跟五百只鸭子在喧嚣一般,直听得弘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十四叔,闲话稍候再叙,小侄为了赶您的场,到这会儿可是还没用膳呢,今儿个得了便,小侄可是打算先敲您一回竹杠再作计较。”


  弘晴前世那会儿因着跑业务的关系,倒是真没少出入灯红酒绿之场所,逢场作戏自然是把好手,只是多年不干这勾当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受不了那些个青楼女子的热情,可又不好变脸,只能是笑呵呵地转开了话题。


  “哈,喝酒还不容易,小霜,去,唤些酒菜来,爷今儿个高兴,定要喝个爽利!”


  老十四一把将在其身后为其揉肩的少女抱进了怀中,而后伸手一拍那名为其喂酒的艳妆女子臀部,哈哈大笑着吩咐了一句道。


  “讨厌,十四爷尽折腾人!”


  那名喂酒的女子被拍得臀浪滚滚,惊呼着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一搁,佯怒地捏了老十四一把,而后扭捏地便向院门处行了去。


  万花楼本身就是京师第一大酒楼,备起酒菜来,自是快捷得很,这一头弘晴与十四爷还没寒暄上几句,一道道酒菜已是如流水般送了上来,菜倒是不算多,不过就是十数道而已,酒却是不少,足足两大坛,叔侄俩也无甚客气可言,一边闲扯着,一边就这么喝上了,时不时地还逗逗边上的女子们开心上一回,其乐倒也融融哉,只是说来扯去,尽是废话,谁也没将话题往正事上扯,宛若真就是来此逍遥一般无二。


  “十四叔,小侄量浅,就不多陪了,明儿个太子殿下还有令谕要宣,误了事须不是耍的,待得小侄从马家峪归来,再行聚聚好了。”


  弘晴平日里不怎么喝酒,可酒量却是不错,至少不比老十四差,加之适应了一阵子之后,前世那等纵横灯红酒绿的本能又已是苏醒了过来,应付其这等场合来,倒也自如得很,这一喝,便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各怀鬼胎的叔侄俩尽皆是养气功夫了得之辈,谈笑无忌间,气氛自是和谐得很,只不过弘晴这会儿心思较重,实在是懒得再跟老十四这么没完没了地穷拉呱,待得又是一碗酒饮尽,不等边上满酒的青楼女子有所动作,弘晴已将酒碗往桌子上一扣,顺势起了身,一派心满意足状地请辞道。


  “哟,光顾着开心,还真就险些忘了时间,得,正事要紧,爷也乐够了,就一同回罢。”


  一听弘晴要走,老十四也没拦着,一拍脑门,笑呵呵地也起了身,随手丢下几张银票子,也没理会那帮青楼女子们假情假意的挽留之言,一伸手,搭着弘晴的肩头,东倒西歪地便向外行了去,待得到了万花楼外,也不曾多啰唣,仅仅只是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便即自顾自地乘马车走了人。


  嗯?这小子搞的啥名堂,好端端地找了咱来,就只为喝这么趟花酒,搞没搞错?


  老十四这么一走,弘晴当即便有些傻了眼,愣是搞不懂老十四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啥药来着,在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巴巴地找了自己前来,居然一句相关之言都没有,这情形未免古怪到了极点,饶是弘晴智算过人,一时间也真有些摸不着头绪,奈何老十四人都已是走了,就算是想问个分明,也没那个机会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怏怏地打道回了府。


  “此有何难猜的,不过是假戏真唱罢了。”


  值此敏感时分,三爷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直到弘晴回到了府上,三爷等人依旧还在书房里候着,待得弘晴将今儿个与老十四会晤的详情述说了一番之后,陈老夫子仅仅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已道破了老十四邀宴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呵,原来如此!


  弘晴心中本就有所猜测,只是一直没能抓到重点罢了,待得陈老夫子这么句话一出,弘晴顿时恍然大悟不已。


  “假戏真唱?夫子您说的是……”


  弘晴猜到了根底,李敏铨也明白了问题之所在,可三爷却依旧茫然着,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一无所得,不得不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父王明鉴,十四叔非甘居人下之辈也,虽党附八叔,却素怀大志,只是朝中势力早定,其少有纵横之可能,然,若是太子打压诸方之阴谋得逞,十四叔也就有了腾挪之空间,再若是能收编八叔之势力,未尝不可直上青云,故此其方才会假作八叔之使者,在此等时分邀孩儿去会晤,为的便是造一假象,以蒙蔽太子殿下及诸般臣工之视听,如此一来,马家峪一事诸方已是难有妥协之可能,大乱必起矣,皇玛法震怒难免,一旦下了重手,诸方皆难讨好,而这,便是十四叔所求之局面也。”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懒得回答三爷这么个蠢问题,仅仅只是不耐地朝着弘晴摆了下手,示意弘晴出言解说上一番,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将时局之演变以及老十四的小算盘详细地分析了出来。


  “原来如此,老十四好狠的心机,此事怕是要棘手了,夫子,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良策否?”


  弄明白了老十四的谋算之后,三爷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惊之余,紧赶着便出言问策道。


  “随机应变!”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智算能力实在是不太感冒,这一见其慌乱如此,心中自不免更看低了其一线,也懒得多啰唣,言简意赅地便给出了答案。


  “这……”三爷显然对此答案不甚满意,有心再问,可一见陈老夫子已是闭紧了嘴,显然是不打算再就此浅显之道理多作解释,无奈之下,三爷也就只得是付诸苦笑……


  第三百六十七章公然硬扛


  “来人止步,帝陵重地,无圣旨不得擅闯,有敢违者,杀无赦!”


  没等大队人马行到近前,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把总领着数名戈什哈纵马冲出了军伍,扬声高呼了一嗓子。


  “放肆,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拦驾,不要命了!”


  “滚开,尔等想造反么?”


  “大胆!”


  ……


  一众随行人等不是诚亲王府侍卫便是刑部兵丁,全都是些桀骜不驯的主儿,何时受过这等鸟气,加之此番又是奉太子谕令前来查案的,自是无法容忍守备营这等无礼之对待,当即便哗然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就此强冲之架势。


  “嗯,怎么回事?敏行,去看看!”


  弘晴的车驾在队伍的正中,离前锋虽是有段距离,可也并不算远,前锋处的哄乱如此之响,他自是不可能听不见,担心出大乱子之余,不得不紧赶着从车帘子里探出了头来,声色阴冷地喝令了一句道。


  “喳!”


  这一听弘晴声色不对,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数名亲卫纵马向前锋处赶了去。


  “都给本将闭嘴!”


  李敏行赶到了前锋处之际,一众随行兵丁还在那儿骂个不停,李敏行听得不耐,这便怒吼了一声,强行弹压住了骚乱的官兵们,而后单人独骑地策马上前,朝着那名倨傲的把总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开口道:“本将诚亲王府侍卫统领李敏行,不知贵部穆春阿将军可在?”


  “穆将军不在,尔等有甚事,与某家说也是一样。”


  尽管李敏行已是自报了家门,可那名拦路的把总却丝毫不为所动,一派蛮横状地便顶了一句道。


  “我家小王爷与刑部齐尚书奉太子殿下谕令前来查案,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可好?”


  这一见那名把总如此蛮横无礼,李敏行自不免心头怒起,但却并未就此发作出来,而是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好声好气地与对方打了个商量。


  “抱歉,帝陵重地,非圣旨不得入内,请恕某家不敢通融!”


  李敏行乃是副将之衔,官居从二品,比那把总的正七品高出了整整九级,可以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别,话语又说得极为的委婉,按理来说,那把总不管怎样,也都得客气一下才是,可实际上呢,那名把总浑然就没将李敏行的客气放在心上,不留丝毫情面地便拒绝了李敏行的要求。


  “你……,哼!”


  李敏行当年行走江湖时,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辈,何曾受过这等鸟气,当真就想一剑砍死了这狂傲无礼之徒,只是理智却阻止了这等冲动,也没再跟那名把总多啰唣,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拧马首,策马便向弘晴的车驾处赶了回去。


  “李将军,出了甚事?为何有军伍敢在此挡道?”


  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不止是普通一兵有怨气,早已下车凑到了弘晴身边的刑部尚书齐世武更早已是面色铁青无比,这一见李敏行策马赶了回来,也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他便已是怒不可遏状地出言呵斥了起来。


  “启禀小王爷,拦路的是守备营穆春阿所部一名把总,言说要有圣旨方可入内,末将不敢擅专,还请小王爷明示行止。”


  齐世武嚷嚷得倒是大声,可李敏行却是浑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理睬其之呵斥,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朝着弘晴便是一个打千,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竟有此事?好大的胆子,这是要抗旨不遵,断不能轻饶了去,来啊,去给本官拿下那混账东西!”


  李敏行话音刚落,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暴跳如雷地跺着脚,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起来。


  嗯?这老小子好大的火气么,有意思!

  无端被人拦了路,就算是圣人也难免要生气,弘晴自也不例外,只不过弘晴却并不会被怒火迷糊了眼,心下里早已警醒到此事背后必定另有蹊跷,正暗自琢磨间,见齐世武如此之暴躁地要动武,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凛,隐隐然间已是有了猜测,自不可能让齐世武如此孟浪地莽撞了去,这便一摆手,面色肃然地开口道:“齐尚书还请稍安勿躁,事情没搞清楚前,一切还须得谨慎为妥。”


  “晴贝勒,我等乃是奉旨办案,岂能容得小人如此猖獗,若不杀一儆百,后患无穷,万一要是误了差使,须不是好耍的。”


  旁人怕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名号,可齐世武自忖有太子撑腰,却并不将弘晴的赫赫凶威放在心上,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当即便不乐意了,阴测测地便出言顶了一句道。


  “齐尚书还请慎言,我等奉的是太子之谕令,并非圣旨!”


  弘晴心中既是已起了疑心,自不可能会遂了齐世武的意,这便面色一肃,毫不容情地指出了齐世武话语里的破绽之所在。


  “啊,呵呵,下官口误,下官口误了,只是此乃事关帝陵之大事也,实不宜久拖,当得以雷霆之势解决方好,万一要是被那帮子狗才毁了证据,后果恐有不堪啊,倘若太子殿下责怪下来,你我怕是都吃罪不起罢,晴贝勒,您说呢?”


  被弘晴这么当面一驳,齐世武的脸面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不外乎要拿太子来压弘晴就范罢了。


  “齐大人须知有些错可是犯不得的,也不是个口误便能解释得过去的,再要胡言,休怪本贝勒参你一本,还不退下!”


  弘晴从来就没将太子当一回事,哪怕太子复立之后威风不可一世,可在弘晴眼中,其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再怎么能蹦跶,也没几日好嚣张了的,又怎会怕了齐世武这等无甚意义的威胁之言,面色一沉,已是端出了贝勒的架子,毫不容情地呵斥了其一句道。


  “下官,下官……”


  齐世武还想再进言上一番,可一见弘晴的脸色已是黑沉了下来,自不敢再多啰唣,讪讪地呢喃了几声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虽不再言语,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却已满是怨毒之色。


  “传本贝勒之令,全军退后一里,就此扎营。”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齐世武的心情如何,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而后一挥手,语气决然地下了令。


  “不可,晴贝勒,太子殿下可是有令在先,让我等从速侦破了帝陵一案,今若是后退扎营,岂不误了大事,此事万不可行!”


  弘晴此令一下,刚老实下来的齐世武立马又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当场提出了异议。


  “齐大人莫忘了本贝勒才是此行之正使么,嗯?”


  这一见齐世武如此不识趣,弘晴的脸色顿时便不好相看了起来,阴冷地哼了一声,端出了正使的身份,**裸地便来了个以势压人。


  “晴贝勒,您莫忘了太子殿下之交待,下官……”


  被弘晴这么接二连三地呵斥个不休,齐世武已是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便亢声要抗辩上一番。


  “吾意已决,尔有甚疑意,只管上本去好了,再不退下,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


  既然齐世武给脸不要脸,弘晴也不介意狠括其几下大耳光的,不待齐世武将话说完,弘晴已是不由分说地呵斥了起来。


  “你,你……,下官不服,下官这就上本,定要太子殿下为下官主持公道。”


  弘晴乃是正使,他的话自然就是命令,齐世武虽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外强中干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一拂大袖子,怒气冲冲地借机下了台。


  “小王爷,这厮……”


  齐世武这般无礼状一出,弘晴倒是没怎么在意,可李敏行却是看不下去了,手握着剑柄,张口便打算建议弘晴给齐世武一点颜色瞧瞧。


  “不必多言,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尔这就指挥各部即刻后退扎营便好。”


  今儿个所发生的这一幕幕显然透着古怪,以弘晴之智商,自不会察觉不到,实际上,弘晴心中已是有了个隐约的推测,只是这等场合下,显然不是求证的好时机,自不愿多啰唣,也不等李敏行将话说完,弘晴便即面色肃然地一扬手,打断了李敏行的话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喳!”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敏行心中虽是尚有不甘,却也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翻身上了马背,连下了数道军令,勒军缓缓向来路后撤了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迷雾重重(一)


  坐在主位上的是名身着正二品服饰的文官,但见其人身高体大,面色黝黑,一部虬髯如钢似铁,乍一看上去,倒像是员赳赳之武将,这人正是加衔工部侍郎的帝陵营造总管春晖,镶黄旗人,正牌子的天子门下奴才,至于侧坐在其右手边的那名官员则是位面皮白净之辈,但见其瓜子脸、丹凤眼,颌下五绺长须飘飘,一身书卷气十足,若不是穿着身正三品武将的服饰,怎么看怎么像是饱读诗书的学者,赫然便是帝陵守备营统领穆春阿,正红旗人,本是毓庆宫侍卫副统领出身,挂着大内一等侍卫的头衔,年初时,因冷香亭一事受牵连,被贬到了帝陵当了个守陵官。


  几子上摆放着的茶早已凉透,便是连一丝的热气都没有,然则一文一武两大巨头却都浑然没在意,尽皆有若木雕泥塑般地端坐着不动,偌大的厅堂里一派的死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不已,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突然响了起来,春、穆二人几乎同时坐直了身子,尽皆双目炯然地向厅外望了过去。


  “报,禀春大人、穆大人,晴贝勒一行已退军一里,正在安营扎寨,王把总派小的前来请二位大人明示!”


  这一见两大巨头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将过来,刚从门前的照壁处冲将出来的那名兵丁脚下不由地便是一顿,可却不敢耽搁了正事,但见其忙不迭地抢到了厅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真的退了?”


  春晖说起来也是老工部了,只不过他早在康熙四十二年便已从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调到了帝陵,出任营造总管一职,与弘晴其实真就没打过几回交道的,当然了,对于弘晴的心狠手辣却是没少耳闻,毕竟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帽子可不是虚假的,而是用无数贪官污吏的血染红的,要说对弘晴无所畏惧,显然就是句假话,说实在的,若不是被逼得无奈,春晖也实在不想做出如此强硬顶撞弘晴的行动,纵使是硬着头皮做了,他也不敢肯定便一准能奏效,正因为此,这一听到弘晴居然如此轻易地便退了军,春晖心惊之余,忍不住便惊呼了一嗓子。


  “回大人的话,是真的退了。”


  春晖这句问话虽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可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又哪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嗯,去,再探!”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城府自是不浅,惊归惊,可回过神来也快,并未再与那名兵丁多啰唣,仅仅只是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便将那名兵丁打发了出去。


  “春大人,该办的事儿末将可是都已办妥了,后头的事儿还就请您自己斟酌着办了去,真要是再有甚岔子,末将可就爱莫能助了。”


  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退下之后,始终沉默不语的穆春阿却是就此起了身,朝着春晖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道。


  “有劳贤弟了,能多得些缓冲时日,或许能应付过此劫罢,唉……”


  春晖拱手还了个礼,心思重重地长叹了一声。


  “春大人请自便,末将这就先告辞了。”


  穆春阿并未回应春晖的感慨,拱手行了个礼,丢下句场面话,便即径自步下了厅堂,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来人,传各部郎中即刻到此议事!”


  春晖并未出言挽留穆春阿,木讷讷呆立了良久之后,面色一狞,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自有侍候在厅外的戈什哈轰然应诺而去……


  深冬的天黑得早,这才刚酉时末牌,夜幕已是笼罩着大地,风很大,狂野的北风席卷大地,发出阵阵有若狼嚎般的啸声,虽无雪,可气温却是低得紧,说是呵气成冰也不为过,在这么个寒冷的夜里住帐篷显然不是啥好享受,哪怕大帐里已是燃着两盆烧得极旺的火盆子,可弘晴却是并未感受到多少的暖意,握笔的手僵硬得很,仅仅只是数百字的两本奏折,愣是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完事,字迹虽尚算端正,可也就只是端正而已,着实看不出半点的风采。


  真他娘的冷!

  望着文案上两份墨迹未干的折子,弘晴实在是很不满意,只是这天实在是太冷了些,手麻得很,他实在是不想再重新写过,这便朝着折子可着劲地吹了吹,而后一扬手,打算叫人赶紧将这两份奏折发了出去,却没想到话尚未出口,就见李敏行已掀帘子行进了帐中,到了嘴边的话自也就咽回了肚子里去了。


  “禀小王爷,春晖、春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您。”


  这一见弘晴的目光扫了过来,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春晖在此时前来,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但并未直接下了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小王爷若是不想见,末将这就去回了其。”


  这一见弘晴迟迟没给出个回复,原本就因今儿个被拦阻而不爽的李敏行便即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叫他进来好了。”


  弘晴摆了下手,拒绝了李敏行的提议,眉头一扬,无甚表情地吩咐道。


  “喳!”


  弘晴既已是有了决断,李敏行自不敢再多进言,紧赶着应了一声,脚步匆匆地便退出了大帐,不多会,又已是陪着身着整齐朝服的帝陵营造总管春晖从帐外转了回来。


  “下官叩见晴贝勒。”


  春晖方一行进了大帐,入眼便见弘晴面色肃然地端坐在文案后头,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


  弘晴冷冷地打量了春晖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声线低沉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


  这一听弘晴终于叫了起,春晖心中的忐忑总算是稍减了些,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谢了恩,站将起来,却并不敢站直,微躬着身子,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春大人好大的胆子么,竟敢公然派军阻拦本贝勒,嘿,好,甚好。”


  弘晴冷笑了一声,阴测测地刺了春晖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非是下官无礼,实是圣上有旨意在先,不奉旨,任何人不得进陵园,下官也是情非得已,还请晴贝勒多多包涵则个。”


  一听弘晴这话说得寒,春晖魁梧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颤,可还是硬着头皮地解说了一番。


  “奉旨?嘿,尔还真是好胆,太子殿下之谕令都敢不遵,就不怕太子殿下雷霆震怒么,嗯?”


  尽管不甚清楚春晖打算在帝陵里如何捣鼓,可弘晴却能知晓此一准是在设法掩盖帝陵出事的真相,不过么,却并未点破,而是话里有话地提点了其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已就此事上了本章,目下已是直送江宁,若是陛下有了旨意,下官自当前来恭请晴贝勒进园,此间若有得罪处,也非是下官本意,还望晴贝勒海涵一二。”


  春晖乃是老宦海了,观颜察色的能耐自是不差,这一听弘晴只说太子会震怒,却不言自身如何,心中立马便是一动,赶忙陪着笑脸地进言道。


  “也罢,本贝勒懒得跟你计较,一切就等圣旨到了再议也不迟。”


  说实在的,对于此番查案究竟应该如何应对,弘晴其实也没想好,不为别的,只因陵园里就没弘晴的人在,对内里之情形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本心也没打算急着动手去查,而这才是弘晴没强闯陵园的根底之所在,也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真儿个地计较春晖乱找借口之罪过,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谢晴贝勒宽仁,待得来日,下官定当置酒向晴贝勒请罪。”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显见是没跟自个儿较真的意思在内,春晖心中悬着的大石头顿时便落了地,赶忙拱了拱手,满脸笑容地献着殷勤。


  “罢了,坐下说罢。”


  弘晴有心先探探春晖的底,自是不会过于己甚,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春晖自行落了座。


  “谢晴贝勒赐座,那下官就放肆了。”弘晴想探春晖的底,而春晖同样也有着探弘晴的底之心思,自是乐得跟弘晴多交流上一番,这便紧赶着谢了一声,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文案右手边的锦墩子上,微躬着身子,摆出了副规矩听训之架势。


  第三百六十九章迷雾重重(二)

  弘晴与春晖并不熟稔,也就仅有几面之缘而已,一时间也真找不到甚寒暄的废话,这便索性便直奔了主题。


  “略有耳闻,唯知之不详也。”


  这一听弘晴一上来便问起此事,心中本就忐忑的春晖顿时猛然一惊,好在养气功夫了得,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仅仅只是恭谦地回了一句道。


  “嗯,既如此,本贝勒也就不多啰唣了,春大人对地宫渗水一事可有甚看法么?”


  春晖掩饰得虽好,可眼神里那丝飞快掠过的慌乱之色却是难逃弘晴的细致观察,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点破,而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往下追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并无耳闻,实不知此事究竟是哪个小人胡诌而出,此乃构陷之言也,还请晴贝勒明察则个。”


  弘晴这话一出,春晖眼神里的慌乱之色顿时更浓了几分,但却并不肯就此承认下来,而是强项地否认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春大人可曾得罪过赵明宇、赵御史否?”


  这一见春晖神色不对,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没旁的,地宫若是真渗水的话,不仅于春晖等人有大害,于弘晴自身,也一样不是啥好事,也正是因为此,弘晴才不想急着去查案,若不然,以弘晴强势之个性,今个儿又怎可能会如此轻易地退了兵,当然了,不管再怎么担心,弘晴也不可能去干帮春晖掩过饰非的行径,毕竟此番来查案的可不止弘晴一人,还有个人憎鬼厌的刑部尚书齐世武,眼下对于弘晴而论,搞清何人将此事捅到了太子处方才是关键之所在。


  “赵明宇?下官与其素昧平生,并不曾有过照会,莫非此事便是赵御史上的弹章?”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只一听弘晴如此问法,立马会意到此事必然是赵明宇上的本章,可想来想去,也没搞懂此人到底是从何得知了地宫渗水之事的,没奈何,也只能是实话实说地应答道。


  “穆春阿其人如何?”


  赵明宇上本一事乃是机密,当初太子给弘晴看本章时,可是特意糊了名讳的,显然是不打算让弘晴有顺藤摸瓜地发现帝陵处的内应之可能,然则这却难不倒弘晴,“尖刀”那头只一查,一天多的时间里便已是查出了真相,只是线索到了赵明宇处,却是无法再查下去了,一者是太子的谕令已到,弘晴不得不率众出发,二来么,还真就没查出赵明宇其人与东陵这头的联系——赵明宇是今秋才刚从两江调任而来的御史,早年其一直在两江地面上为官,与帝陵这头压根儿就无甚瓜葛,很显然,其之所以上本,绝非其之本意,而是有人指使之故,至于究竟是何人,那就实在是难以查验了的,有鉴于此,弘晴不得不设法先摸清一下帝陵这头的状况,尤其是原本曾任过东宫侍卫副统领穆春阿的底细。


  “穆将军乃谦谦君子也。”


  弘晴虽问的是穆春阿的为人,可实则却是在问帝陵渗水一事有没可能是穆春阿捅将出去的,这一点,春晖自是听得懂,说实在的,早在知晓太子将派人来彻查帝陵之际,春晖也曾怀疑过穆春阿,可经得拦阻弘晴一行人进入东陵一事后,春晖对穆春阿已是疑心尽去,此无它,若是穆春阿乃是出首者,他实无必要配合春晖如此行事,只消亮明了出首者的身份,无论帝陵出了甚事,都与穆春阿无涉,不单无罪反倒有大功,可今儿个穆春阿发兵拦阻一事既出,他也就跟春晖等人成了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一旦事发,穆春阿也断然逃过一劫,有鉴于此,春晖在回答弘晴的问话之际,也就隐约地表示了穆春阿的清白。


  “哦?是么?”


  对于春晖的保证,弘晴并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一派随意状地吭了一声。


  “晴贝勒,您是知道的,马家峪这地儿虽是山清水秀,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办个啥事都不便利,我等营造之人也还罢了,总归是圣旨所差,再苦也不敢有负了陛下隆恩,可守备营那头却是不同,但凡有点门路的,又有谁不想赶紧调离的,偏就穆将军算是倒了霉了,怕是下官离任了,他恐都没个去处。”


  这一见弘晴似乎并不甚认同自己的暗示,春晖赶忙又遮遮掩掩地解释了一番,虽不曾明言,可却暗示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穆春阿得罪了太子,只要太子还在台上,穆春阿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嗯,春大人,离着圣旨到来,恐还须得七日,这段时间里,春大人还须得好生努力,先行自查了去,一旦有所发现,即刻来报与本贝勒知便好。”


  穆春阿的事,弘晴自然是调查过了的,自是知晓当初冷香亭一事发生时,穆春阿便是随行保护太子之人,偏生被老爷子撞破了奸情,以致于被贬到了帝陵处,不止是穆春阿,当时随太子去冷香亭的数名东宫侍卫齐齐遭贬,哪怕是太子复了位,也没将那些个受了冤屈的手下召回,不仅如此,还将几名上书试图复起的原东宫侍卫一贬再贬地打发去了乌苏里台军前效力,说是刻薄寡恩至极也绝不为过,若是从此一条来看,春晖所言倒也不算错,当然了,弘晴并未全信,也不想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这便再次转开了话题,只是吩咐的语气里已是明显地透着逐客之意了的。


  “是,下官谨遵晴贝勒之令,定不敢有违。”


  帝陵一事若是真曝了光,不止春晖等人要掉脑袋,身为工部帮办又是查案主审的弘晴也一样落不得好去,此一条,春晖自是心中有数,这也正是其连夜来拜访弘晴的根由之所在,为的便是能探探弘晴的口风,此际一听弘晴话里明显地透着要自个儿将真相掩盖过去的意味,春晖心中自是大喜过望,又哪有不赶紧表态的理儿。


  “嗯,那便好,本贝勒累了,尔这就道乏罢。”


  左右该暗示的都已暗示过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啰唣,这便一挥手,明着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退。”


  弘晴的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春晖自是不敢再多留,紧赶着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即就此退出了大帐,自行回转帝陵去了。


  春晖去后,弘晴并未去休息,而是眉头紧锁地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心中的躁意一浪接着一浪地涌动着,没旁的,只因帝陵一事迷雾重重,内里诡异不知几许,牵一发而动全身,弘晴实在是不得慎而又慎,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实不敢轻易犯险,倘若一个不小心之下,极有可能落入太子的圈套中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此事若非穆春阿所为,那又会是何人来着?


  对于告密者,弘晴最开始的怀疑对象便是穆春阿,不止是因其原本与太子有旧之故,更因着从赵明宇那份折子上所奏看出了些蹊跷,此无它,赵明宇那份折子,弘晴虽只是在东宫里匆匆地看了一遍,说是惊鸿一瞥也绝不为过,可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弘晴却是早已将那篇不算太长的弹章牢牢记在了心里,这几日来,就没少反复琢磨,自是从其中看出了些蹊跷——赵明宇本人对帝陵渗水一事仅仅只是风闻罢了,并不曾握有实据,所言大体皆含糊其辞,对渗水之处到底在哪都不曾说个分明,也没写出渗水的情形到底严重与否,很显然,告知赵明宇其事的人本身对此事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倘若是工部的人出首的话,应该不致如此,唯有守备营那些个不曾下过现场的人方才会这般出报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穆春阿自然便是弘晴的首要怀疑目标,可从今儿个穆春阿派兵拦阻一事,以及春晖的保证来看,穆春阿似乎又不是那个出首者,如此一来,到底是何人告的密就不免令弘晴有些抓瞎了。


  不对,穆春阿还是有嫌疑!

  弘晴将今儿个的事情反复推敲了一番之后,心下里对穆春阿的怀疑并未减轻多少,不为别的,只因一句老话说得好——是有反常即为妖!按理来说,帝陵出了渗水的大事,春晖等人固然是死罪难逃,可穆春阿却未必会受太重的处置,毕竟他才刚调任不多久,顶多也就是个失察之过,了不得也就是再贬几级而已,死罪是断然谈不上的,似乎没必要跟春晖一起玩硬扛的把戏,可问题又来了,穆春阿若是出首者,他玩硬扛所为何来?弘晴还真有些想不太明了,除非穆春阿另有埋伏,否则的话,当不致如此行事!


  穆春阿到底想作甚?弘晴反复推敲了许久,却还是没能看懂穆春阿其人其事,心下里自不免烦躁得紧,偏生此时此刻,又无人可商议,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拖着脚,缓步走进了后帐,往行军床上重重一躺,双眼微闭地思索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章案中有案(一)


  帝陵乃是国之头等大事,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康熙老爷子虽是圣明君主,却也并不例外,这一闻知帝陵可能有渗水之事,自不肯轻纵,旨意下得极快,前后不过六天时间而已,圣旨便已传到了弘晴的手中,而是时,已是大年二十九了,尽管如此,弘晴也不敢轻忽了去,领着人马便再次来到了陵园外,将春晖以及穆春阿等人尽皆召来,照本宣科地将老爷子的圣旨宣读了出来。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旨意这么一下,春晖等人不管心中作何想法,谢恩的礼数都是万万少不得要尽的,这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说之处。


  “诸公,圣上的旨意已是说得很明了,此事须得从快从严处置,既如此,我等这就一并进园详查一番可好?”


  尽管握有圣旨,可弘晴却并未摆出一副盛气凌人之架势,也没有去追究前几日春晖与穆春阿派兵拦阻之过错,而是笑呵呵地便发出了个倡议。


  “晴贝勒说得是,您请。”


  六天的时间虽不算长,可用来做些遮掩事实真相的勾当却是足够了,至少在春晖本人看来是如此,心中有底之下,春晖自也就表现得极为的自信,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弘晴一摆手,作出了个恭请的姿态。


  “嗯,齐尚书,您意下如何?”


  面对着春晖的殷勤,弘晴并未急着动身,而是嘉许地点了点头,侧脸看了看面色阴沉的齐世武,微笑着开口问道。


  “下官别无异议。”


  齐世武这几天都很安静,始终呆在自个儿的帐篷里,也就是今儿个圣旨到了,方才跟着大队人马前来宣旨,这会儿面对着弘晴的好意相询,他也没甚受宠若惊的表现,仅仅只是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句道。


  “那好,事不宜迟,我等便就此进园。”


  弘晴乃是主使,又是当红之贝勒,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远比齐世武要高得多,问其意见,原本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既然齐世武如此回答了,弘晴自也懒得多啰唣,手一挥,豪气地下了令,领着一众人等在春、穆等人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行进了陵园之中……


  帝陵很大,建筑也很多,工程量自是不小,然则毕竟已是建了四十余载了,地面上的主体部分基本已完工,剩下的大体上都是些修缮以及保养的手尾而已,唯有地宫是个例外,概因这一部分往往是最后施工的一处,没旁的,就是为了保密——没哪个帝王希望自个儿死后的安身之所在会被盗贼光临,地宫的布局以及机关布置都是密中之密,一般情形下都是帝王临终前才会有所安排,而今,老爷子年已五十有五,已是知天命之年,尤其是今春被废太子一事弄得个精神大差,也就起了兴建地宫之想头,为此,专门责成春晖征召了河北近万民壮以行此事,工期定得很紧,哪怕是此际年关将至,数万民壮也未能得闲,依旧在工地上忙碌个不停,偌大的陵园里好一派的繁忙之紧张。


  “春大人的工作做得不错么,万余民壮安排得井井有条,实属难得之事。”


  弘晴等人虽是来查案的,可也不可能一上来便风雷厉行,这不,走马观花地在陵园里转上一圈之后,一众人等也就都到了作为值卫处的一处临时殿堂中,卜一各自落了座,弘晴便已是定调子般地嘉许了春晖一句道。


  “晴贝勒谬赞了,下官既是奉旨办差,自不敢有负陛下重托,实行本分事耳。”


  经数日前一叙,春晖已是知晓了弘晴不愿帝陵一事闹大的本意,此际再一听弘晴一上来便是给出了肯定的调子,心中自是大喜,这便紧赶着客套了几句。


  “本分?春大人既知本分,为何不将地宫渗水一事从实道来,嗯?”


  春晖话音刚落,还没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阴测测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齐尚书此言何意?下官实不明大人所指何事?”


  这些年来,春晖虽久在帝陵,甚少有回朝中的时候,可毕竟是天子门下奴才,消息自然不会蔽塞,于朝中诸般事情还是有着一定的了解的,自是清楚齐世武这个太子死党来意不善,此际一见其上来便是问责,心中当真不爽得紧,只是齐世武位高权重,又是此行之副使,春晖纵使有气,也不敢当场发作,只能是作出一副茫然不知所以状地朝着齐世武一拱手,满脸受冤之色地反问道。


  “春大人休要装糊涂,本官此行便是来彻查地宫渗水之事,尔若是即刻从实招来,尚有商榷之余地,若不然,必悔之晚矣!”


  齐世武此行乃是奉了太子密令而来的,本就有心挑起事端,自不可能被春晖的无辜状所打动,毫不客气地便再次呵斥了起来。


  “齐大人海涵,下官愚钝,实不知齐大人所言之事从何而来,下官自受钦命督造帝陵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不敢稍有差池,诸般行事皆可经得起验查,从未闻有甚地宫渗水之说,此一条,下官可以性命担保,还请齐大人莫要听信小人谗言。”


  春晖这数日来可是没少私下做准备,自忖已是足以应付诸般检查,心中有底之下,应对起齐世武的问责来,自也就应答如流,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大胆,本官当面,尔还敢虚言狡辩,当真狂悖!”


  一听春晖如此说法,齐世武立马便暴跳着发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张口便是一通子呵斥之言。


  “晴贝勒,您看这……”


  官大一级就足以压死人,更别说齐世武还有着副钦差的身份在,春晖纵使心中再怒,那也不敢跟齐世武当场顶撞个不休,无奈之下,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了弘晴的身上。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得,春大人若是自信办差上没有差池,自是不虞验查的,一切终归须得靠事实来说话么,徒辩无益,一切且待验查过后再议好了。”


  弘晴虽是有心将地宫渗水一事压将下去,可毕竟是钦差正使的身份,自是不可能在这等公开场合里留下被人拿捏的把柄,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去支持春晖,正因为此,哪怕春晖投将过来的眼神再幽怨,弘晴也不会为之所动,仅仅只是轻笑了一声,以持中的口吻扯了一大通的废话。


  “晴贝勒所言甚是,此案已是耽搁了数日,若不早查个水落石出,陛下处可是交待不过去的,依下官看,事不宜迟,今日便当遂行彻查事宜。”


  弘晴倒是说得不偏不倚,可齐世武却是故意曲解了去,但见其朝着弘晴一拱手,飞快地抢过了话头,急不可耐地便提出了要立刻办案的建议。


  “嗯,也好,那就开始罢。”


  齐世武这等迫不及待的建议一出,弘晴的面色虽淡然依旧,可心底里却已是打了个突,隐约间已是猜到了些根底,有心拖延上一番,奈何齐世武所言皆是正理,至少在大义上是如此,哪怕弘晴身为主使,也不好说出反对的话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沉吟地点头允了下来。


  “晴贝勒英明。”


  齐世武要的便是弘晴的表态,至于验查该如何进行么,他却是不想越厨代庖,仅仅只是称颂了一句,便即退到了一旁。


  嗯哼,这老小子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齐世武这等不再开口的姿态一出,弘晴心中的疑窦顿时便更深了几分,瞬息间便已明了了齐世武的用心之险恶,此无他,太子敢派齐世武前来,想必是有着周详的部署的,若是弘晴敢公然徇私的话,齐世武一准有着针对的后手,真到那时,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扣将下来,纵使弘晴贵为贝勒,也一样吃罪不起,毫无疑问,齐世武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这就逼得弘晴不得不动真格地去详查渗水一案,问题是春晖这些天来的掩盖工作能否经得起严查却是难说得很了,至少弘晴本人不是太看好。


  “诸公,本贝勒此番奉旨前来,为的便是彻查渗水一案,若有打搅处,就先告个罪了。”


  弘晴心中虽是计较个不停,可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也没急着下令彻查,而是很客气地朝着春晖等人作了个团团揖,先行搁下了句场面话。


  “不敢,不敢,晴贝勒有甚吩咐且请直言,下官等自当竭力配合。”


  弘晴这话一出,春晖等人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各自回了礼,连道不敢。


  “那好,闲话少叙,这就言归正传好了,本贝勒有个章程在此,就请诸公都好生琢磨一二,若是无甚异议吗,便照此执行了去,唔,此番彻查之要便在地宫,故,本贝勒打算将所有人等分为六组,分片包干……”这数日来,弘晴也没少作功课,自是早就有了彻查的腹稿,此际说将起来,自是条理清晰得很,直听得一众官员们尽皆颔首不已,无人有异议之下,彻查程序也就此算是敲定了下来,剩下的就看验查结果究竟会是如何了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案中有案(二)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弘晴原本就不想帝陵真儿个地出事,自是乐得当一甩手大掌柜,每日里除了问问彻查结果之外,啥旁的事儿都不插手,任由一众人等去折腾个够,他自己么,倒也没闲着,领着李敏行等人各处转悠着,看似认真在巡视各处,可看风景似乎比查案的成分要高出了不老少,没旁的,自打来到这个朝代,弘晴就少有得空的时候,不是忙乎功课,就是政务缠身,难得到了这么个风景如画之地,不偷闲上一回,也实在是太对不起自个儿了。


  “报,禀晴贝勒,地宫发现可疑之处,鲁提刑不敢擅专,特派小的前来请晴贝勒明示行止。”


  逍遥的日子总是很短暂,这不,弘晴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帝陵的美景之际,却见一名刑部兵丁急匆匆地跑了来,一个标准的打千,跪倒在弘晴身前,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哼,终于还是来了!

  这几日弘晴人虽都是闲着,可实际上心弦却始终就不曾放松过,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帝陵一案没那么简单,对于春晖等人能否将事实真相掩盖下来,其实并不是太看好,概因帝陵处人员复杂,天晓得那个向太子告密者到底是何许人,有这么个内应在,要想做到瞒天过海,着实是太难了些,正因为此,听得那名兵丁如此禀报,弘晴并不感到有多惊讶。


  “知道了,通知齐大人并春晖等人,尽皆到现场一聚,本贝勒稍候便去。”


  既是刑部那头发现了疑点,弘晴自是不能坐视不理,这便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将那名前来报信的兵丁打发了开去,然则弘晴本人却并未急着动身,而是默默地在原地寻思了片刻之后,这才领着李敏行等人缓步向地宫方向行了去……


  “晴贝勒来了,我等请晴贝勒做主!”


  “晴贝勒,下官等发现疑点,春大人竟悍然阻止验查,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也,肯请晴贝勒明断!”


  ……


  待得弘晴来到了地宫的入口处,那里已被闻讯赶来的守备营官兵围得个水泄不通,外围更有数千好奇的民壮聚集成群,七嘴八舌地乱议个不休,现场一片大乱,然则弘晴却并未理会,领着李敏行等人径直行进了地宫之中,由一名刑部郎中陪着,顺着七弯八拐的甬道,来到了事发现场,人才刚从弯角处转了出来,正对峙中的春晖与齐世武已是齐齐抢了上来,连礼数都顾不得行上一下,便即齐齐告起了对方的状。


  “怎么回事?一个个说!”


  这一见齐、春二人吵成了一团,弘晴当即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端出钦差正使的身份,一挥手,不容分说地呵斥了一句道。


  “启禀晴贝勒,事情是这样的,我刑部提刑官鲁思聪今日排查之际,发现此处墙面有疑点,便打算挖掘开来,以明真相,却不料春大人竟悍然派人阻拦,下官闻讯赶至,与其理论,反遭其辱骂,此等拦阻查案之举,实属心虚无疑,下官恳请晴贝勒明断是非。”


  齐世武自恃位分比春晖要高出一大截,又占着理儿,自是当仁不让地抢先开了口,毫不客气地便告了春晖一个刁状。


  “哦?竟有此事?春大人,且请给本贝勒一个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弘晴并未对齐世武的告状加以置评,而是神情肃然地望向了面色潮红不已的春晖,拖腔拖调地问了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此处乃是地宫支撑要点之一,轻易不可掘进,若不然,结构恐有损毁,一旦塌方,后果实不堪设想,下官奉旨督造帝陵,实不敢误了工期,此一条,还请晴贝勒明鉴。”


  春晖对齐世武的指控并不否认,但却毫不示弱地提出了不可掘进的根本缘由之所在,言辞灼灼,倒也不像有假。


  “荒谬至极,此乃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也,若不……”


  一听春晖如此说法,弘晴倒是没啥特别的表示,可齐世武却是勃然大怒,叉指着春晖便是一通子咆哮。


  “够了,吵个甚,本贝勒自有主张!”


  弘晴本来就极度不爽齐世武的嚣张,此际见其在真相未明前便胡乱扣大帽子,心中的反感自不免更深了几分,加之也没兴趣听其厥词连连,这便一挥手,不容分说地打断了齐世武的咆哮。


  “晴贝勒,下官……”


  正如弘晴看齐世武不顺眼一般,齐世武同样也看弘晴极为不爽,这会儿又正值火头上,冷不丁被弘晴打断了话头,心火顿时便压不住了,张口便要抗辩上一番。


  “嗯……”


  这一见齐世武如此不识抬举,弘晴的眉头顿时便是一皱,冷冷地吭了一声,内里满是令人惊悸的寒意,顿时便令齐世武为之一愣,说到了半截子的话自也就此打住了。


  “鲁思聪。”


  弘晴没去理会面红耳赤不已的齐世武,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众人,视线最终落到了刑部提刑官鲁思聪的身上,面无表情地点了其之名。


  “下官在!”


  听得弘晴点了自己的名,鲁思聪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几步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尔且说说看,此处到底有何疑点?”


  早在当初接到太子的谕令之际,弘晴便已是下工夫去了解过了随行的一干刑部人等之底细,自是清楚面前这位鲁提刑官位虽低微,却是齐世武的心腹之辈,对其所谓的发现疑点,心中颇有怀疑,但并未表示出来,而是和煦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自奉命彻查这一片区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连着三日来皆无甚发现,直到今早排查到此处之际,终有所得,晴贝勒请看,此面墙颇新,与周遭对比明显,无疑是新砌之物,观其型,内里必有甬道通往别处,若非故意掩饰,怕是难有旁的解释可言,正因为此,下官以为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鲁思聪显然是个胆大之辈,口才也颇佳,纵使是面对着赫赫威名的弘晴,也并无一丝怯场之心,畅畅而谈地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哼,这厮有问题!


  值得鲁思聪开口陈述之际,弘晴虽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似乎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实则注意力却早已是高度集中,自是注意到了鲁思聪飞快瞥向齐世武的请示性眼神,也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便是鲁思聪言语间眼珠子总是不自觉地在转动着,很显然,他不是在即兴发挥,而是在背事先便准备好的台词,换而言之,此处墙后有问题之事,鲁思聪不是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告知于其的。


  “嗯,春大人对鲁提刑之言可有甚解释么?”


  弘晴并未点破鲁思聪身上的疑点,也没对其所言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旋即便侧头望向了脸色微变的春晖,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鲁提刑所言全是一派胡言,此处乃是地宫结构要点,为保证安全故,每年都须得加固上一番,正因为此,看起来才与周遭有些许的区别,不瞒晴贝勒,此处今秋方才修缮过,此际实不宜再妄动,若不然,下官实难保证地宫之万全也。”


  春晖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尽管此际心慌无比,可还是硬着头皮给出了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一口咬死此处掘进不得。


  “唔……”


  说到观颜察色的能耐,弘晴自可称得上绝顶之高手,只一瞧春晖那等额头虚汗狂冒不已的样子,便已知其所言皆假,毫无疑问,这墙壁的后头十有**便是渗水之所在,真要是就此掘将进去,真相恐就将大白于天下了,当然了,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问题是要想强压住齐世武等人的掘进要求并非容易之事,哪怕弘晴是正使,也绝不能作出这等授人于柄的勾当,否则的话,一旦闹到朝中,弘晴怕是将大难难逃,一时间不禁有些个迟疑不决了起来。


  “来人,挖开此处!”


  尽管百般不愿真相就此曝光,可相较于包庇不成反陷自身于不利之境地,弘晴就算再不忍,也只能是狠狠心,下了最后的决断。


  “晴贝勒,您不能如此啊,这可是要毁了地宫的啊,您不能啊……”


  春晖已是将最后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弘晴的身上,可却没想到弘晴最终还是决定开掘,顿时便彻底慌了神,赶忙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晴贝勒,不能挖啊,若是毁了地宫,我等有何颜面去见陛下啊!”


  “晴贝勒,不能如此啊,这可是要铸下大错的啊!”


  “晴贝勒,您就高抬贵手罢,下官给您磕头了!”


  ……春晖这么一嚎,崔彪等一众督造官员们也全都慌乱了起来,一个个尽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已,现场顿时便是好一派的大乱。


  第三百七十二章案中有案(三)

  一众督造官员们尽皆苦苦哀求不已,然则弘晴却并不为所动,甚至不曾去多看上一眼,倒是用眼光的余角在观察着率部在一旁维持秩序的穆春阿,果然发现了些端倪——就在弘晴下令开挖之际,穆春阿的脸上很明显里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这显然有些不对味,没旁的,若是穆春阿也涉在案中,此际他表现出来的该是慌乱而不是失望,毫无疑问,穆春阿的失望应是失望弘晴没有死扛春晖,若如此,此人十有**便是内鬼无疑!


  “够了,都给本贝勒住嘴!”


  弘晴心思虽动得飞快,但并未有旁的表示,也没让春晖等人再胡闹下去,但见弘晴面色一寒,已是毫不容情地呵斥了一句道。


  “……”


  弘晴可不是寻常钦差,乃是赫赫有名的“官场屠夫”,倒在其手下的官员早已不知凡几,身上的煞气自是大得惊人,他这么一声断喝之下,春晖等人当即便被震住了,哀求哭闹之声瞬间便就此消停了下来。


  “穆春阿!”


  一众督造官员们既已是安静了下来,弘晴也就没过于己甚,寒着声便点了穆春阿的名。


  “末将在!”


  穆春阿显然有些走了神,这冷不丁地听到弘晴点了名,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之后,方才紧赶着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去,召二十民壮携带破墙工具来此,给尔一炷香时间,不得有误!”


  弘晴冷冰冰地瞥了其一言,并未追究其迟疑之过失,而是面无表情地下令道。


  “喳!”


  穆春阿搞不懂弘晴为何会将此任务交待给自己,可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地宫甬道,不多会,便已是率部押解着二十余名手持铁镐等物的民壮从外头又转了回来。


  “禀晴贝勒,民壮已如数带到,请晴贝勒明示行止。”


  方一将民壮带到,穆春阿便已是小跑着抢到了弘晴身前,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从此面墙掘进去,动作须得柔和,以不伤梁柱为妥!”


  弘晴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穆春阿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退到了一旁,高声地喝令一众手下押解着民壮上前掘进。


  一众民壮都是土方好手,尽管都不明白为何好端端地要在墙面上掘进,可手底下却是都不慢,二十人分为数组,飞快地轮番上前挖掘,不多会便已掘出了个高近半丈、深达数尺的大洞,但听一阵轰然巨响中,墙面陡然间倒了下去,尘土飞扬中,一条黑黝黝的甬道已是就此显露了出来。


  “晴贝勒,您看,下官没说错罢,这里头果然有文章!”


  飞扬的尘土尚未散尽,自以为得计的齐世武已是忍不住又跳了出来,一派得意洋洋地报着功。


  “穆春阿,派几人点了火把下去看看。”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齐世武的丑陋之表演,面无表情地喝令了一嗓子。


  “喳!”


  一听弘晴此令,穆春阿死鱼一般的眼神里立马便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高声应了诺,随口点了几名军卒,让这几人打着火把进了甬道。


  “报,禀晴贝勒,甬道尽头是一宫室,内里空无一物。”


  那几名军士进了甬道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一人从内里匆匆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弘晴的身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所有人等皆随本贝勒一道进去看个究竟。”


  一听内里是个宫室,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由李敏行等人陪着缓步行进了甬道之中。


  甬道笔直向下,但并不算长,也就只有二十丈左右罢了,底部是个面积多达三十丈方圆的宫室,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只是并无丝毫的家什,除了几根粗大的立柱之外,再无旁物,墙面为青砖所砌,地面则铺着层石板,看得出是刚铺设好没多久的,室内的水汽很重,明显比地宫其余各处要潮湿了许多,甚至连墙面上都湿漉漉地,用不着手摸,借助着火把的亮光,肉眼都能瞧得个分明,很显然,此处宫室内曾有过大量的水,只是并不曾看到有水大量渗出的迹象。


  “春大人,你给本贝勒一个解释,此处宫室为何封闭起来,嗯?”


  弘晴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宫室,很快便发现了不对之处,但并未点破,而是将忐忑不已的春晖召到了近前,面色肃然地发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此处宫室乃是废弃之所在,原本打算用之为配殿的,后经测算,与规制不符,故此作了废弃处理,只是主体大多已建好,所费资材达万两之多,下官唯恐遭弹劾,一时鬼迷心窍,也就做了封闭处置,下官有罪,不敢奢免,还请晴贝勒多多体恤则个。”


  弘晴此问虽不带丝毫的感**彩,可春晖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弘晴的话里有帮着其掩盖事实真相的意味在内,原本已是死灰的心顿时又燃起了希望,这便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的样子,自请起罪来。


  “你撒谎!此处就是渗水之所在,春大人密令封闭此处,便是打算逃避罪责,此行当诛!”


  不等弘晴有所表示,齐世武已是再次冒出了头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呵斥了一句道。


  “尔休要血口喷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齐大人如此陷害本官,到底是何居心?”


  春晖乃是老工部了,处理起事情来,自然不止作些表面文章那般简单,这处宫室不止是被强行封闭,还做了许多的掩盖之措施,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已是很难发现此处有渗水之处,加之自忖有了弘晴这个钦差正使的帮衬,春晖自是敢于再次跟齐世武硬碰上一回。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哼,也罢,本官便让你死个明白又何妨!”


  齐世武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面对着春晖的拼死反噬,丝毫不以为然,面色狰狞地便反击了一句道。


  “齐大人既是如此说了,那本官倒要看看齐大人所谓的证据究竟何在?若有,那便拿出来好了!”


  春晖到底是心虚,这一听齐世武说得如此肯定,心中自不免有慌了起来,但却绝不肯就此服软,眼珠子转了转之后,还是咬牙死撑着与齐世武打起了擂台。


  “哼,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好,甚好,不给你个真章,还真以为本官拿你没辙呢。”齐世武阴测测地冷哼了一声,好生讥讽了春晖一把之后,这才正容朝着弘晴一拱手,语气肯定无比地进言道:“启禀晴贝勒,此处便是渗水宫室之所在,若欲得证据,只消让人往下挖三尺,便可知下官所言无虚!”


  “哦?齐尚书说得如此肯定,就宛若亲眼所见一般,本贝勒倒是好奇了,事发之际,齐尚书尚远在京师,又是如何得知此详情的?”


  弘晴早就断定此处十有**便是渗水之所在,再一听齐世武说得如此肯定,自是清楚此事必然不会有假,但却并未依照齐世武所言下令,而是慢条斯理地发问道。


  “这……,晴贝勒海涵,下官自有线报,然,此乃机密之事,请恕下官不敢随意泄密,若是晴贝勒定要知晓,还请知会太子殿下好了。”


  一听弘晴如此问法,齐世武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即回过了神来,一口咬死此事乃是机密,更将事情推到了太子身上,试图以此来压服弘晴。


  “哦?是么?嘿,齐尚书怕是忘了一事罢,圣旨既到,本贝勒就是奉皇玛法之旨意行事,不再是受太子殿下之谕令,此一条,齐尚书若是忘了,本贝勒可以再为尔宣上一次旨意,且,此处乃是地宫重地,若无确凿证据,岂能轻易动土,若是齐尚书执意要知情不报,那就请恕本贝勒拒绝齐大人之提议了。”


  弘晴可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此番是铁了心要先揪出帝陵里的内奸,以为下一步行动做好铺垫,自不可能被齐世武这么番巧言令色给糊弄了过去,言辞犀利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这,这……”


  齐世武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强硬,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语塞之余,眼神却是不自觉地望向了默然立于一旁的穆春阿,虽无言语,可那等行动本身便已说明了一切。


  “好叫晴贝勒得知,此事便是末将所奏,概因春晖等人行为不轨,又人多势众,末将唯恐其狗急跳墙,故不得不虚与委蛇,而今,真相将明,末将已是无惧也,愿为证人!”


  眼瞅着齐世武已是被弘晴逼得惶恐失措,穆春阿心中暗骂不已,可却是不能不站将出来,自行揭开了谜底。


  “穆春阿,你个狗贼!”


  “混账行子,你不得好死!”


  “狗东西,卖友求荣,禽兽不如!”


  ……穆春阿此言一出,宫室里先是一派死寂,紧接着,春晖等督造官员们尽皆破口大骂了起来,怒斥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只是不管春晖等人如何骂,穆春阿都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始终平静如水,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弘晴,那架势明摆着就是要逼弘晴当场表明态度,很有些霸王硬上弓之意味在内。


  第三百七十三章案中有案(四)

  弘晴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敢当面威胁自己,此际一见穆春阿那等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下里自不免怒气大起了,只是怒归怒,在这等场合下,弘晴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是语带讥讽之意地“嘉许”了穆春阿一句道。


  “不敢,末将既蒙陛下隆恩,自当竭力以报,唯尽职耳。”


  穆春阿自是能听得出弘晴话里的浓浓之不悦意味,不过么,却显然并不放在心上,但见其一欠身,一派不亢不卑状地回答道。


  “能尽职便是好事,穆将军既言愿作证人,那便拿出证据来好了。”


  以弘晴的身份,自是不合适在此际与穆春阿纠缠不休,若不然,掉价不说,还有着授人以柄之危险,正以为此,尽管心中不悦已极,弘晴也没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转入了主题。


  “好叫晴贝勒得知,证据便在我等脚下,只消撬开石板,便可知根底。”


  这一听弘晴问起了证据,穆春阿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自得之神色,言辞灼灼地给出了答案。


  “嗯,那就动手好了,本贝勒等着看穆将军所谓的证据究竟为何。”


  这一听穆春阿说得如此之肯定,弘晴心中的怒气自不免愈发高涨了几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强自压抑住了心头的怒意,一扬眉,冰冷地吭了一声。


  “末将遵命!来人,给我往下挖!”


  弘晴既已下了令,穆春阿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诺,而后高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一众手下军卒轰然应命,驱策着拘来的那些个民壮来到了殿中,乱哄哄地就地挖掘了起来,不多会,石板铺就的地面便已被破出了个数尺见方的大洞,再往下挖不过一尺,便已显出了层木板隔层,再往下挖,立马就见水花荡漾而出,那下头赫然竟是潭不知深浅的水面。


  “晴贝勒请看,此便是您所要的证据。”


  木板隔层下头的水面一显露出来,穆春阿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伸手朝着弘晴一摆,自得无比地说了一句道。


  “哈哈哈……,自作孽,不可活!事到如今,真相已白,春晖,尔身为工部侍郎,竟敢知法犯法,已是死罪难逃,来啊,将这群城狐社鼠一体拿下!”


  弘晴尚未有所反应,却见早已是忍耐多时的齐世武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兴奋无比地挥舞着双手,嘶吼着便要下令拿人。


  “慢着!”


  尽管水面已现,看似渗水的证据已然确凿无疑,可弘晴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案,这一见齐世武如此放肆地自作主张,心中的怒气可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扬手,寒声便叫了停。


  “晴贝勒,您这是何意,莫非欲包庇钦犯不成?”


  齐世武显然是巴不得弘晴在此事上犯错,一听弘晴叫了停,立马便火上浇油地顶了一句,浑然不顾自个儿的身份地位远比弘晴低之事实。


  “齐尚书好大的火气,莫忘了本贝勒才是正使,尔擅自下令,是欲篡权么,嗯?”


  弘晴岂是那么好威胁的,这一见齐世武嚣张无比,脸色顿时便阴沉了下来,冷笑了一声,不留丝毫情面地便呵斥了其一句道。


  “下官不敢,只是……”


  弘晴身上煞气大,这么一拉下脸来,齐世武还真有些心虚得慌,很明显地呆愣了一下之后,方才讪讪然地张口欲解释上一番。


  “不敢就好,此事本贝勒自有主张,无须尔来造次,还不退下!”


  证据既现,就意味着弘晴已是与太子一方彻底撕破了脸,在这等情形下,弘晴自是不会给齐世武留甚情面,端出钦差正使的架子,不待齐世武将话说完,便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其一番。


  “下官,下官……”


  齐世武还想再辩,可一见弘晴的脸色已是冷若冰霜,愣是没了再多啰唣的勇气,呢喃了几声之后,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只是望向弘晴的眼神里已满是怨毒之色。


  “枪!”


  弘晴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齐世武的怒视,缓步走到了破洞前,盯着下头的水面看了好一阵子,而后朝着一名侍候在侧的守备营兵丁一摆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个字来。


  “这……”


  那名兵丁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敢拒绝弘晴的要求,不甚情愿地将手中的红缨枪递到了弘晴的手中。


  两尺深,三十五丈方圆,这水倒是真不少!

  弘晴接过了红缨枪之后,也没再多言,手腕一抖,已是将枪刺入了水面,探到了下头的另一层石板,略一估算,对水的体积已是心中有数了的,然则对于这水到底是不是从地下渗出来的,却并不敢下个定论,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


  “接着挖,将殿中所有地面全部撬开,另,再多派些人,将水全部沥干!”


  弘晴默默地思索了片刻,而后将手中的红缨枪从水里抽了出来,随手丢还给了原主,拍了拍手,一派随意状地下了令。


  “不可,此乃证物,万不可毁去!”


  弘晴话音刚落,齐世武立马便跳了出来,面红耳赤地嚷了一嗓子。


  “齐尚书如此紧张为哪般,嗯?”


  这一见又是齐世武跳了出来,弘晴的眼神立马便是一凛,不过么,却是并未发作于其,而是淡淡地一笑,一派随意状地发问道。


  “晴贝勒明鉴,此间之水乃审案之关键,在案情未明之前,岂能轻易沥干,下官忝为刑部尚书,自不能坐视不理,若有得罪处,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弘晴若是在此时大发雷霆的话,齐世武反倒不怕,大不了将事情往大里闹了去,有太子在后头撑腰,齐世武还真不担心自己会吃亏,再者,在他看来,弘晴若是真作出了徇私枉法的事儿,那倒是称心如意了的,也省得他齐世武还得为将弘晴圈入其中而多方设法,正因为此,齐世武虽是大义凛然状地谏止弘晴的命令,可实际上却是巴不得弘晴气恼之余,公然作出舞弊之行为,然则弘晴既是没被激怒,齐世武心中可就不免有些疑窦丛生,一时间还真搞不懂弘晴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尽管还是坚持不可沥干此处之水,可言语间的态度却是就此软化了不老少。


  “嗯,既如此,那就先审审也好。”


  对于齐世武这么个提议,弘晴不单没有发飙,反倒是从善如流地允了下来,不过么,没等齐世武高兴起来,弘晴却已是侧头望向了站在一旁的穆春阿,声线平和地发问道:“穆将军既言愿作证人,那本贝勒有几个问题要问,想来穆将军该是不会拒绝的罢?”


  “晴贝勒有事只管问,末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穆春阿浑然没想到弘晴问案的第一人居然会是自己,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但见其一派恭谦状地躬身行了个礼,慷慨激昂地应了一句道。


  “嗯,穆将军这话,本贝勒信得过,那就请穆将军说说看,到底是如何发现此处渗水之事实的。”


  弘晴一反先前对穆春阿的冷厉态度,很是和煦地点了点头,问出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来。


  “回晴贝勒的话,末将奉旨护卫帝陵,虽到任不久,却不敢有丝毫之轻忽,月余前,偶然闻知地宫有渗水一事发生,心甚忧之,这就多方暗查,终有所得,只是尚不知事发之处还在,故,不得不与春晖等人虚与委蛇,十日前,末将之所以会拦阻晴贝勒入园,为的便是查知春晖等人掩盖真相之罪恶勾当,而今,幸不辱使命,证据就在眼前,一切还请晴贝勒明断。”


  穆春阿乃是有备而来,一番答话下来倒也说得个头头是道,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原来如此,穆将军还真是个有心人,甚好,甚好。”


  弘晴并未对穆春阿的陈述提出疑问,也未加以置评,仅仅只是简单地嘉许了一句,便即不再理会穆春阿,而是将目光投到了面如土色的春晖身上,但却并未急着开口发问。


  “下官有罪,下官该死,下官……”


  春晖往日里可是没少听闻弘晴的心狠手辣,这一见弘晴的目光扫了过来,原本就是强撑着的精神顿时便崩溃了,腿脚一软,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嚎了起来,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春大人不必如此,本贝勒有几个问题要问,尔且就起来回话好了。”按说春晖与自己并不是一条线上的人,彼此间也无半点交情可言,若是换成往日,其倒不倒台,弘晴压根儿不会放在心上,奈何眼下形势所迫,弘晴还真就不能让其就这么玩完了去,正因为此,弘晴尽管心火熊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了这个坏事的家伙,可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平和得紧,丝毫不带半点的问责之意味。


  第三百七十四章真相背后的真相(一)


  这一听弘晴并未下令摘去自个儿的顶戴,也没说出甚追究责任的话语,春晖原本已是死灰一片的心顿时又活泛了起来,尽管明知道几无翻案之可能,可还是存了些侥幸的心理,连磕了几个响头,一派卑谦状地应答了一句道。


  “那也由你,本贝勒问你,此处积水是何时的事?又是何人率先发现的,嗯?”


  春晖既是硬要跪着,弘晴自也懒得强求,这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发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算起来是十一月下旬的事,若是下官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二十七号,那一日,下官正在用早膳,崔郎中突然来报,说是地宫里出现了渗水之事,下官心急之下,就赶到了此处,这一见到满大殿里皆是水,心已是乱了,一时糊涂,误信了小人谗言,也就生出了瞒报之心,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面对着如山的铁证,春晖自是不敢再有甚狡辩之言,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将瞒报之内情一一道了出来。


  “知情不报已是大罪一条,为掩盖事实真相,行杀人灭口之事,更是大逆不道,此等小人何须再审,下官提议,即刻将其拿下,押回京师,以定其罪!”


  春晖的口供一出,齐世武可就又来了精神,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便即从旁咋呼了一嗓子,试图以此来压弘晴就范。


  “齐尚书,莫忘了你的副使身份,本贝勒行事,又何须尔来指点。”


  彼此间既已是无可调和地扯破了脸,弘晴自然不可能给齐世武留甚情面的,这一见其上蹿下跳个没完,脸色当即便寒了下来,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一句道。


  “是下官僭越了,只是……”


  齐世武今儿个已是几次三番地被弘晴当众打了脸,心中自是恼火得很,可就算再恼火,彼此位分的差距摆在那儿,却也轮不到他胡乱发飙的,没奈何,只好先认了错,但并不想就此作罢,而是还要再进言上一番。


  “齐尚书休要多言,本贝勒自有主张!”


  弘晴压根儿就不想听齐世武的解释,专横地一挥手,打断了其之话语,也没管其脸色有多难看,扭头便望向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的郎中崔彪,面色阴沉地发问道:“崔郎中,你给本贝勒解释一下,渗水一事是如何发现的,尔又做了些甚,嗯?”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下官……”


  崔彪乃是九爷的包衣奴才,三年前才刚外放到了此处,对弘晴的能耐与手段可是怕得紧,这一听弘晴问到了自个儿身上,当即便慌了手脚,一头跪倒在地,待要狡辩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愣是没胆子往下说了去。


  “崔郎中不必紧张,有甚话只管直说便好,本贝勒听着呢。”


  这一见崔彪那等胆战心惊的样子,弘晴心中自是厌恶已极,奈何此际双方可谓是同在一条船上,弘晴自不会将厌恶之情带到脸上来,而是放缓了语气,尽量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是是,下官那天夜里正好当值,初始一切倒也正常得很,只是到了交班之前,下官手下的一名班头突然来报,说是地宫渗水,下官一得知此事,不敢稍有耽搁,就急着报与了春大人,至于后头的事,那都是春大人作的主,下官只是奉命行事,实非本愿,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铁证就在面前,崔彪自不敢妄言否认,不过么,也没完全说实话,而是将罪责大半都推到了春晖的身上。


  “如此说来,这地宫里的水可是一夜间渗将出来的了?”


  弘晴并未就崔彪的供词加以置评,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淡然地往下追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确是如此。”


  崔彪压根儿就搞不懂弘晴此问的用意何在,也没去细想,言语肯定地应答道。


  “嗯,那名报信的班头是何人?眼下又在何处?”


  一听这地宫里的水是一夜间渗出来的,弘晴的眼睛立马便是一亮,心中显然已是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但并未多言,而是不动声色地接着发问道。


  “这……,啊,那班头已是暴病而亡了。”


  崔彪心中显然有鬼,这一听弘晴问起了那名班头的下落,面色立马便是一白,飞快地偷看了下弘晴的脸色,见弘晴眉头已然皱起,顿时便吓得一个哆嗦,慌乱不已地低下了头,含糊地给出了个答案。


  “嗯,暴病而亡?”


  弘晴可不是那么好蒙的,一听崔彪如此说法,立马便知内里绝对有猫腻,眉头一扬,阴冷地便吭了一声。


  “禀晴贝勒,崔郎中所言尽是谎话,那班头以及十数名民壮皆被下令灭了口,此事末将可以作证。”


  一见弘晴面色阴冷了下来,穆春阿自以为抓住了机会,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你胡说,断没有的事,晴贝勒,穆春阿这是血口喷人,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下官断不曾行此事啊。”


  穆春阿这么一出头,原本就慌的崔彪顿时更慌了几分,额头上冷汗如泉般地流淌着,可口中却是断然不肯认将下来,狂乱地呼冤不已。


  “穆将军对此可有甚证据么?”


  弘晴没理会崔彪的喊冤,而是眼神凌厉地看着穆春阿,声线阴冷地发问道。


  “好叫晴贝勒得知,崔郎中欲借末将的手行此污秽事,末将深受陛下隆恩,又岂能与其同流合污,末将虚言应承,实则早已将所有人证尽皆保护在了营中,晴贝勒若是不信,末将可将所有人证一并叫来,与崔郎中对质个分明。”


  穆春阿得意地一笑,无甚顾忌地便将底牌掀了出来。


  “穆春阿,你个狗贼,老子跟你拼了!”


  崔彪往日里跟穆春阿可是称兄道弟的,也没少在一起喝酒厮混,关系好得就有若同穿一条裤子一般,可却万万没想到穆春阿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在算计着自己,这一听其如此说法,心中的怒火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跳将起来,这便打算跟穆春阿玩命了。


  “跪下!”


  崔彪动作倒是很迅猛,可惜有人比他更快,不等其完全跳起,但听李敏行一声断喝之下,已是飞起一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了崔彪的腿弯处,登时便将其踢得个狗吃屎,待要再挣扎,已有两名王府侍卫冲上了前去,不容分说地便将其摁倒在了地上。


  “小人,无耻,混账东西……”


  崔彪拼力地挣扎着,嘶吼着,奈何其身后两名王府侍卫都是身强力壮之辈,纵使其再如何用力,也没法摆脱出来,只能是趴在地上狂骂不已。


  “穆将军,尔所言之证人如何可就都在军营之中么?”


  弘晴没理会崔彪的疯狂怒骂,面色凝重地望着穆春阿,眉头微皱地发问道。


  “末将不敢虚言哄骗晴贝勒,事实便是如此。”


  穆春阿很是得意地瞥了眼谩骂不休的崔彪,笃定无比地回答道。


  “嗯,那便好,李顺,叫几名弟兄一并去军营,将那些证人都给本贝勒请了来。”


  弘晴嘉许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朝着跟在身旁的李顺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弘晴如此下令,李顺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应了诺,而后两大步走到了穆春阿的身前,一摆手,道了声请。


  “这……”


  穆春阿显然没想到弘晴即刻便要提证人,不由地便是一愣。


  “怎么,穆将军很为难么,嗯?”


  弘晴可没打算让穆春阿再把控着此案的关键,这便面色一寒,满是不悦意味地吭了一声道。


  “啊,不,末将这就让人去提证人。”


  眼瞅着弘晴气色不对,穆春阿自不敢再多犹豫,恭谨地应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了块令牌,交给了身边侍候着的一名戈什哈,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之后,打发其陪着李顺自去军营中提人不提。


  “崔郎中,本贝勒问你,值守那一夜,尔在何处,又都作了些甚,嗯?”


  将李顺打发走了之后,弘晴没再跟穆春阿多啰唣,而是缓步踱到了被摁在地上的崔彪跟前,寒着声地喝问道。


  “那一夜是穆春阿这个狗贼请下官去饮宴,后头下官不胜酒力,也就醉在了其营中,至辰时方才转醒,没到地宫处,便已得知了渗水之事。”


  崔彪的记忆力显然不错,弘晴话音刚落,他已是咬牙切齿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如此说来,尔并不曾亲眼目睹过渗水之细节喽?”


  弘晴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往下追问道。


  “确是如此。”


  崔彪压根儿就不明白弘晴为何要如此问法,但并未迟疑,肯定无比地应答道。


  “穆将军,崔彪所言是否属实?”


  弘晴斜了眼穆春阿,神情淡然地询问道。


  “属实。”


  弘晴的问话虽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可穆春阿心底里却是因之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眼神闪烁了几下之后,方才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来。


  “嗯,那便好,来人,接着挖开地板,将积水都给本贝勒沥干!”这一见穆春阿眼神闪烁,弘晴心中原本就有的怀疑自是更加笃定了几分,可也没再追问个不休,而是运足了中气,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第三百七十五章真相背后的真相(二)


  弘晴早先便已是下过了同样的命令,这会儿兜转了一大圈之后,居然又来了这么一手,登时便令所有人等全都傻愣在了当场,末了,还是齐世武最先回过了神来,惊呼地便嚷嚷了起来。


  “春大人,您是老工部了,又在这帝陵处干了五年,想来对渗水的事儿该是心中有数的罢?”


  弘晴压根儿就没回答齐世武的问题,仅仅只是阴冷地瞥了其一眼,一抖袖子,踱到了兀自跪倒在地的春晖跟前,面色肃然地问了一句道。


  “是,下官糊涂,下官有罪。”


  春晖这会儿尚在案情被撞破的沮丧之中,回答起弘晴的问话来,自也就有气无力得很。


  “嗯,那依您看来,若是渗水的话,一夜间能渗出如此多的水么?”


  弘晴并未计较春晖的答案之简单,不动声色地接着又发问道。


  “应该能罢,若是遇到大一些的泉眼,恐还不止这么一点。”


  春晖浑然不懂弘晴此问的真正用心何在,不过么,倒是没敢胡诌,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给出了答案。


  “十一月下旬已是冬日,外头的水大多已是结了冰,若是地下泉眼么,倒是不致于如此,可无外来水源补充,泉眼就算有,也定不会大,既如此,也不该是月余便会枯竭的罢,本贝勒可有说错?”


  一听春晖这话,弘晴始终紧绷着的脸却是就此荡漾出了一丝笑容,煞是和气地又问了一句道。


  “这……,从道理上来说,当是如此,只是偶然遇到小泉眼的话,却是溢出即竭。”


  尽管弘晴此言其实已是暗示颇多了,奈何春晖正自心若死灰中,显然还是没能猜到弘晴的心思之所在,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应答了一番。


  “纵使水出则枯,泉眼也不致无踪可查,此一条想来是不会错的,若是泉水不枯,明日此时,应是水再满溢,若不然,个中必然有诈,本贝勒身负皇命而来,若是不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又有何面目去见皇玛法,此事便这么定了,敏行,令人即刻给本贝勒沥干积水,若是有谁敢阻拦者,一律以抗旨不遵论处!”


  这一见春晖愣头愣脑的样子,弘晴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可也没得奈何,毕竟这厮眼下已是精神彻底崩溃了,指望其有个理智的思考显然不太可能,无奈之下,也只好自己来揭开谜底了。


  “喳!”


  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诺,指挥着随行的王府侍卫们便拥上了前去,驱策着一众民壮掘开地板,以水桶将地宫里的积水舀个干净,而后又加派了二十余名王府分成两班,将此处地宫的入口处严密地封锁了起来,至于春晖等人么,倒也没即刻拿下,而是分别软禁了起来,甚至连出首者的穆春阿也不例外,同样被解除了兵权,软禁在了帝陵值守处。


  “报,晴贝勒,一夜已过,地宫滴水全无!”


  一夜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一大早地,弘晴方才刚起,匆匆练了趟拳脚,连早膳都尚未来得及用,便见一名王府侍卫急匆匆地闯进了大帐,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传令,请齐尚书一并看看去!”


  弘晴昨儿个便有此预感,这一听事实果然如此,心中自不免振奋不已,这便将手中的筷子往几子上一丢,顾不得一碗白粥方才用了几口,兴冲冲地便往帐外行了去,不多会,已是领着人赶到了地宫之中。


  “齐尚书对此事可有甚解释么?”


  地宫里昨儿个挖掘的狼藉早被清空,露出了原本暗藏在水面下的那层石板,上头虽有些潮湿的水迹,却绝无昨儿个两尺深的水情,一见及此,弘晴脸上的笑容顿时便灿烂了起来,在地宫里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回身望着面色阴沉如水般的齐世武,一扬眉,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此际无水怕是并不能证明不曾有过渗水之事罢,昨儿个春晖可是说过了,若是泉眼小,水出则枯也是有的。”


  身为太子心腹,齐世武乃是知根底之人,自是清楚这地宫渗水一事是因何而起,当然了,值此当口上,他是断然不可能说破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搬出了昨日春晖所说的话来当挡箭牌。


  “说得好,然,本贝勒也说过了,若是真有泉眼,也断不可能毫无踪迹,既如此,掘开石板,一切自可见分晓,齐尚书,您说呢,嗯?”


  对于落水狗,自然是要痛打的,此番太子既然下了如此狠手,依着弘晴的个性,又怎可能会不作出最强烈的反击,当然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在反击之前,终须得将地宫一案办成铁案,正因为此,弘晴又怎可能让齐世武随便糊弄了去。


  “这个……,下官于土木并不熟稔,实无法作出准确之判断。”


  齐世武到底是宦海老手了,心中虽慌,可口中却是不乱,但见其眼珠子转了转之后,便找出了个看似合理的搪塞借口来。


  “这个好办,本贝勒无须齐尚书对土木有甚熟稔,只消齐尚书做个见证便好,来人,撬开所有石板,小心勿要损毁下头之地面!”


  饶是齐世武反应虽快,可惜其之反应却是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压根儿就没给其推脱的机会,哈哈一笑,便已是就此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侍候在侧的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立马指挥着一众早已招呼来的民壮拥进了地宫之中,忙忙碌碌地将一块块铺在地面上的石板尽皆撬开,不多会,已是露出了下头的泥地。


  “禀晴贝勒,齐大人,石板之下地面完整,并不曾见到有泉眼之痕迹。”


  泥地既现,便有数名王府侍卫陪同着刑部派来的仵作以及帝陵处征召来的老工匠一并下到了地宫各处,细细地验查了起来,半个时辰不到,结果已然出来,便有一名刑部老仵作出头向等在甬道处的弘晴与齐世武报告了验查之结果。


  “嗯,有劳了。”


  一听此言,弘晴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已是彻底落了地,但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简单地谢了那名老仵作一句,而后面带冷笑地瞥了眼局促不安的齐世武,语气淡然而又决然地开口道:“齐尚书对验查结果可还有甚疑义么?”


  “下官对土木一无所知,还请晴贝勒海涵则个。”


  到了此时,齐世武又怎会不知大势已去了大半,心底里已是慌得紧了,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出甚破绽来,并未正面回答弘晴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句道。


  “此事无须齐尚书懂土木,本贝勒说过了,只要齐尚书与本贝勒一并签押验查之结果即可,来人,取笔墨签盒!”


  弘晴精明得很,此番之所以将齐世武一并带到勘验现场,便是要其亲眼验证结果之余留下签押,以防止此獠日后来个不认账,正因为此,尽管齐世武一味地装着糊涂,可弘晴却是断然不肯放过其,一声断喝之下,自有随行的王府侍卫取来了勘验报告以及笔墨签盒,递交到了齐世武的面前。


  “嗯……”


  齐世武有心不签,可面对着冷若冰霜的弘晴以及气势汹汹的一众王府侍卫,却又没胆子说出拒绝的话语,呆愣了片刻之后,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了声沉重的叹息,伸手取过笔墨签盒,万般无奈地在勘验报告的后头签押了一番。


  “齐尚书,此番地宫渗水一事虽已查实是子虚乌有,可地宫里的水究竟是从何而来却还须得调查个分明,若不然,你我恐难交差啊,皇玛法可是还等着看查案之结果呢,对此,不知齐尚书可有甚章程否?”


  勘验报告一到手,弘晴脸上的笑容已是灿烂无比,不过么,却并未因此而放松了对齐世武的逼迫,一抖手,先将勘验报告塞进了宽大的衣袖中,而后朝着齐世武一拱手,客气无比地开口请教了一句道。


  “下官只是副使,一切还须晴贝勒拿主意,下官听命行事便是了。”


  明知道弘晴这是拿话在逼迫自己,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他齐世武不低头的,万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表了态。


  “齐尚书过谦了,这样罢,本贝勒以为既是要查案,自当彻查到底,此事牵扯既多,自是须臾耽搁不得,你我既受皇命而来,也只好吃苦受累一些,事不宜迟,今日便开审此案好了,齐尚书以为如何啊?”


  能将齐世武这么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拿捏在手中,弘晴心中自是爽利得很,当然了,爽归爽,他却是不会因之忘了正事的,但见其一扬眉,已是笑眯眯地提议了一句道。


  “晴贝勒既是有此心,下官自是乐得附骥尾。”望着弘晴那张有若小狐狸般的笑脸,齐世武真恨不得狠啐上一口的,可惜想归想,做么,却是没这个胆气的,也就只能是硬着头皮地附和了一句道。


  第三百七十六章火候未至(一)


  打铁须趁热,若不然,久拖必生变,这个道理,弘晴自是清楚得很,正因为此,一出了地宫,弘晴便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值守处,让手下侍卫们紧赶着将值守处的正殿整理了出来,摆上文案、签筒等审案必备之家什,而后,也没理会齐世武是作何感想,便已是拉开了升堂的架势,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运足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跪下!”


  弘晴这么一声令下,自有两名列在堂下的王府侍卫轰然应了诺,不多会,便已是押解着一名身着班头服饰的中年衙役从外头行了进来,也不等那名中年衙役有所举动,但听一声断喝之下,两名王府侍卫各出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其之腿弯上。


  “哎呀!”


  那名中年衙役压根儿就没半点的防备,骤然吃力之下,哪还能稳得住身子,惨嚎了一声,人已是重重地趴倒在了地上。


  “堂下所跪何人?”


  弘晴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审案子,对审案那一套自是熟稔得很,不待那名中年衙役回过神来,弘晴已是拿起惊堂木,重重地便是一拍,沉声喝问了一句道。


  “啊,小的、小的秦凤梧叩见、叩见晴贝勒。”


  那名班头虽久在官府,往日里也升过堂,可真轮到他自己被审么,哪有有甚官差的威风,浑身哆嗦不已,那小样子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大胆秦凤梧,尔可知罪?”


  甭管秦凤梧表现得有多可怜,弘晴却是浑然不放在心上,也不给其调整情绪的机会,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小的无罪,小的一向秉公守法,实不知犯了何事?小的冤枉啊,小的无罪,还请晴贝勒明察啊……”


  秦凤梧慌归慌,可口风却是半点都不漏,弘晴话音刚落,他已是一迭声地叫起了屈来。


  “好一个无罪,本贝勒问你,去岁十一月二十七夜里,尔在何处?又都做了些甚事,嗯?”


  弘晴阴冷地一笑,丝毫不理会秦凤梧的喊冤,用力一拍惊堂木,直指核心地喝问道。


  “小的,小的没作甚,啊,时日久远,小的一时想不起,实不知晴贝勒所指何事。”


  这一听弘晴点到了具体的时间,秦凤梧的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几丝慌乱之色,赶忙一推三四五地装着糊涂。


  “不知?好一个不知,本贝勒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好,很好,来人,将这厮拖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秦凤梧掩饰得虽快,可又哪能瞒得过弘晴的法眼,这一见其欲图顽抗到底,弘晴可就不再容情了,一把从签筒里抓起了根铁签,往地上重重一掼,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喳!”


  弘晴此令一下,侍候在侧的众王府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架起秦凤梧便要向堂下拖了去。


  “慢着!”


  众王府侍卫们方才一动,原本阴着脸端坐在一旁的齐世武登时便有些个沉不住气了,一扬手,高声喝止道。


  “嗯?”


  齐世武这么一跳将出来,弘晴原本就阴着的脸色立马便更难看了几分,虽不曾言语,可那一声的冷哼里却已是寒意逼人至极。


  “晴贝勒,屈打成招之事怕是行不得罢?”


  齐世武自打出京以来,就一直被弘晴压制得死死的,心中早已是憋屈万分,却又始终拿弘晴一点办法都没有,此际眼瞅着形势已是不妙到了极点,自是不肯让弘晴轻易将此案审明了去,这便不管不顾地出头抗争了一句道。


  “屈打成招?嘿,齐尚书担心得倒也不无道理,也罢,这五十军棍姑且先记下也无不可,来人,带人证!”


  弘晴心中早就有了通盘的考虑,自是懒得跟齐世武就法理一事纠缠个不休,这便轻蔑地一笑,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旋即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喳!”


  弘晴此令一下,数名王府侍卫立马轰然应诺而去,不多会,又已是押解着三名民壮从堂下转了回来。


  “草民王顺常叩见青天大老爷。”


  没等弘晴开口喝问,一名年约四旬的壮汉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颤巍巍地自报了家门。


  “草民曹思科(苏长泰)叩见青天大老爷。”


  有了王顺常的表率,另两个民壮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也跟着磕头唱名不已。


  “王顺常,本贝勒问你,去岁十一月二十七夜里子时前后,尔都做了甚事,嗯?”


  三名民壮不经询问而自报家门显然并不合礼法,不过么,弘晴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扫了众人一眼之后,视线最终落在了王顺常的身上,语调阴冷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大老爷的话,小的那日本已是睡了的,却不曾想半夜时分,秦班头突然找了来,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说是要小的带着手下人等帮他办一桩事,小的贪图那些个银子,也就没多问,叫了人便跟着去了,到了地头才知道秦班头竟是要小的们往地宫里注水,小的明知此事不妥,自是不肯为之,可秦班头却是不依,刀兵相向,小的们没法子,只能依令行事,实是情非得已,草民句句是实,还请青天大老爷明察。”


  王顺常明显是见过些市面的,尽管语多颤音,可一番话说将下来,倒也条理清晰得很,絮絮叨叨间便已将事情的前后经过都已说得个分明。


  “你胡说,这是诬陷!晴贝勒明鉴,小的实不知此人在妄言个甚,小的乃公门中人,素来遵纪守法,岂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必是有人指使王顺常污蔑小人,还请晴贝勒为小的主持公道!”


  一听王顺常这等说法,秦凤梧登时便急红了眼,也没等弘晴开口询问,当即便嘶吼了起来,完全不承认王顺常之所言。


  “曹思科,苏长泰,尔二人也是当事者,王顺常所言可属实?”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秦凤梧的嚷叫,面色肃然地喝问了一句道。


  “青天大老爷,事情确是如此,小的们并不知具体详情,那一夜确是王顺常来叫了小的们,说是秦班头有事要吩咐,又给了小的们一人一两银子,小的们也就跟着都去了,后头的事,王顺常都已是说了,小的们干完了活,本想这事儿也就这样了,却不曾想后头秦班头又将我等尽皆诓到了军营里,关押至今,说是崔大人正到底找我等,一旦找到,我等命必不久,草民等心中害怕,自不敢出营半步,再后来,秦班头又嘱咐我等,说是往地宫注水一事乃是死罪,让我等不得擅自泄露,要说便说只是发现了渗水一事,草民所言皆是实话,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我等做主。”


  曹思科显然就是个话唠,虽是说清了事情的经过,可东扯西拉地啰唣了一大通,听得人头皮都不免有些发麻不已,至于苏长泰么,显然就是个老实人,一句话都没有,光顾着在那儿点头连连。


  “秦凤梧,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弘晴问案多回了,还真就少遇到似曹思科这么能扯的货色,心里头自是不耐得紧,然则此毕竟是公堂,还真就不好随意训斥证人的,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听完了其之解释,而后面色一板,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朝着秦凤梧便断喝了一声。


  “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啊,小的实不曾行此恶事啊,晴贝勒,您可不能听信谗言啊,小的冤枉啊……”


  往地宫注水就已是死罪,以之陷害同僚更是罪加加罪,真要认了下来,不止秦凤梧本人毫无活路可言,便是其一家老少,都一样难逃死劫,这等情形下,秦凤梧自是再怎么着都不肯认将下来,只是一味地喊冤不已。


  “冤枉?事实俱在,尔还敢虚言狡辩,来啊,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这一听秦凤梧还在那儿谎话连篇,弘晴可就没打算再跟其客气了,一拍惊堂木,怒声便断喝了起来。


  “喳!”


  弘晴此令一下,一众王府侍卫们立马轰然应了诺,一拥而上,架起喊冤不止的秦凤梧便往堂下拖了去,一见及此,齐世武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待要再出言阻拦,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愣是硬生生吞了回去,没旁的,此时非彼时,先前弘晴不曾让证人出面,他自是可以律法为依据,行拦阻之事实,可眼下么,有了三个证人的口供,齐世武已是失去了阻拦的正当理由,再要多啰唣,不单会引来弘晴的雷霆震怒,闹不好他自己都会因此事而吃了弹章,正因为此,哪怕心中极度的不安,齐世武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凤梧被拖下了堂去。


  “小的冤枉啊,哎呀,小的冤枉啊,哎呀呀……”军棍可不比板子,板子就算挨了,也就是屁股遭殃罢了,只要不打在要害上,也不致有死亡之危,可军棍却是不同,这玩意儿多挨几下便有性命之忧,比起板子来说,这可是一天一地的区别,饶是秦凤梧身材魁梧得很,可几军棍下来,也已是惨嚎连连,那等凄厉的嚎叫声一起,当真令人心悸不已。


  第三百七十七章火候未至(二)

  板子打的是面,可军棍打的却是线,个中的区别着实不小,加之一众王府侍卫们下手极狠,仅仅十几棍下来,秦凤梧已是吃不消了,再不敢喊冤,哀嚎着求饶不已。


  “拖上来!”


  打军棍只是手段,并非目的,既然秦凤梧愿招,弘晴自是不会过于己甚,拿起惊堂木一拍,已是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哎呀,哎呀……”


  弘晴既是有令,行刑的众王府侍卫们自不敢怠慢了去,又将皮开肉绽的秦凤梧架上了堂来,重重往地上一掼,直疼得秦凤梧面色惨白地呼疼不已。


  “说罢,是何人指使尔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的?”


  任凭秦凤梧哀嚎得有多凄惨,弘晴却是浑然不为所动,面色阴冷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的招了,小的招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实非得已啊,小的一家老少可都靠着小的养活啊,还请晴贝勒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秦凤梧吃打不过,自知招不招都是必死之局,可心里头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一边可着劲地磕着头,一边苦苦地哀求着,虽不曾明言,实际上就是在与弘晴谈条件。


  “尔若是从实招了,本贝勒可以做主,饶你一家老小之性命,若再顽抗,定当抄灭九族,莫怪本贝勒言之不预。”


  弘晴一向反对株连,尤其对抄灭九族更是反感得很,在弘晴看来,一人犯罪,该杀该剐,那都没问题,可与不知情的亲友又有何干,至于说到震慑作用么,不能说没有,可实际上却是少得可怜,正因为此,弘晴自是可以饶过秦凤梧的家小,至于其本人么,那就没法子了,除非是老爷子开恩,否则的话,似其这等罪行,只有死路一条。


  “小的招了,此事乃是穆春阿将军所主使,小的本有把柄落于其手,又贪图其给出了一千两银子之赏钱,一时糊涂,也就照着其之嘱咐办了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秦凤梧自知必死无疑之下,能保住家中老幼的话,也已算是能满意了的,这便磕头连连地将真相道了出来。


  “尔如此说法,可有甚证据么,嗯?”


  不等弘晴开口,齐世武已是急不可耐地从旁呵斥了一句道。


  “大人明鉴,小的可不敢信口胡言,为办此事,穆大人可是亲自召了小的去,所给的一千两银票子都还在小人的住所里藏着,此事千真万确,断无丝毫虚假啊。”


  秦凤梧不过就是一班头,仅仅只是吏,连品级都没有,自然不可能知晓朝中局势,又哪会清楚齐世武与弘晴并非一路人,此际一听齐世武发问,还真以为这就是弘晴之意,自不免有些担心弘晴会不相信其之所言,这便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光凭你一人所言,岂能为证,尔胡乱攀咬上官,乃罪上加罪之举,当诛灭九族!”


  齐世武一门心思便是要搅乱了弘晴的审讯,刁难起来自是没个完了,这不,秦凤梧话音方才刚落,他便已是急吼吼地发出了威胁之言,虽不曾明说,可显然是在暗示秦凤梧收回前言。


  “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句句是实啊,啊,对了,此事瞿把总可为小的作证,那夜便是瞿把总去唤的小人,他一准知实情!”


  齐世武倒是暗示得颇为露骨,奈何秦凤梧的心早已是慌乱不已,又哪有心思去分辨个中之蹊跷,误以为齐世武这又是在问案,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便嚷嚷了起来。


  “你……”


  一听秦凤梧如此说法,齐世武当即便怒了,没旁的,一番心机全然白费了功夫,一气之下,脸色瞬间便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张嘴便欲怒叱。


  “秦凤梧,尔之所言可是实情?”


  弘晴这回可不打算再给齐世武胡乱搅事的机会了,不待其骂出声来,已是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回晴贝勒的话,小的绝无半句虚言,愿与穆将军对质当场。”


  为了保住自家老少之性命,秦凤梧显然是豁出去了,但见其一咬牙关,已是肯定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李敏行!”


  秦凤梧此言一出,弘晴也不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高声点了李敏行的名。


  “末将在!”


  李敏行原本就站在堂下,这一听弘晴点了名,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诺不迭。


  “去,拿本贝勒的令牌,将守备营把总瞿无锋提到此处!”


  弘晴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高声应了诺,领着数名王府侍卫便下了堂,匆匆向守备营所在的方位赶了去,不多会,已是押解着瞿无锋行上了堂来。


  “瞿无锋,本贝勒问你,去岁十一月二十七日夜里,尔可曾与秦凤梧照过面,嗯?”


  一见那瞿无锋赫然便是当初率部拦阻己方一行人进陵园的把总,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可也没旁的表示,仅仅只是面色阴寒地喝问了一句道。


  “是,小人曾奉穆将军之令,前去传唤过秦凤梧。”


  瞿无锋似乎早就料到了弘晴会有此问,回答起来干脆利落得很。


  “嗯,尔可知穆春阿找秦凤梧何事?”


  弘晴倒是没料到瞿无锋会如此爽快地便承认了其事,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但并未就此放松下来,而是接着又往下追问道。


  “小人不知,是时小人只负责将秦凤梧带到中军大帐,至于穆将军与其商议何事,却非小人可以与闻的。”


  这一回瞿无锋的回答同样很是利落,弘晴话音方才刚落,瞿无锋的答案便已给出,衔接得几无停顿。


  “秦凤梧,是这么回事么,嗯?”


  弘晴并未相信瞿无锋的应答,可也未再往下追问,而是将问题抛给了跪在一旁的秦凤梧。


  “回晴贝勒的话,瞿把总虽未进账,可其既是来传唤小人,必与穆春阿是一体的,小人……”


  秦凤梧并未否认瞿无锋的回答,可还是坚持瞿无锋必是知情者。


  “狂悖,本官看你是蓄意破坏地宫,图谋陷害上官,到了公堂之上,还敢巧言令色,希图蒙混过关,实是罪不容恕!”


  不等秦凤梧将话说完,齐世武已是猛然一拍文案,怒不可遏状地嘶吼了一嗓子。


  “冤枉啊,齐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所言皆是实话,并无半点虚言啊,小的冤枉啊……”


  这一听齐世武将所有的责任全都加到了自个儿的头上,秦凤梧当即便慌了,霍然跪直了身子,惊恐万状地哀嚎了起来。


  “晴贝勒请了,下官以为秦凤梧所言大多虚假,个中怕是别有蹊跷,须得好生再行审过,且,此案干系重大,非得三司会审不可,故,下官提议先将诸般人等尽皆带回京中,请明了圣旨再做定夺!”


  齐世武压根儿就没理会秦凤梧的喊冤,也不等弘晴有所表示,便即朝着弘晴一拱手,以不容分说的口吻提议了一句道。


  “哦?齐尚书真这么以为么?”


  弘晴并未否决齐世武的提议,而是瞥了其一眼,似笑非笑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错,兹事体大,非我等可以擅断者,而今既已查明地宫无渗水一事,我等之使命也已是告了个段落,此时将诸般人等押回京师亦属该当之事。”


  齐世武实在是不敢让弘晴再这么审将下去了,真要是牵出了太子,那后果可不是齐世武所能承受得起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道这等提议其实完全不合逻辑,可齐世武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地胡诌了一通,可亏得其脸皮厚实,明明是一派胡言,也能说得个振振有词。


  “嗯,也罢,既是齐尚书如此说了,那就回京再做计较也好,来人,将诸般人等尽皆严加看管起来!”


  弘晴似乎还真就被齐世武给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居然从善如流地将审到了半截子的案子强行终止了下来。


  “喳!”


  一听弘晴这般下令,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轰然应了诺,拥上前去,将堂上所有人等尽皆押到用作临时监牢的一栋配殿里,分头关押了起来。


  “小王爷,此案已是将明,您为何……”


  案既停,弘晴自也懒得跟齐世武探讨案情,直接便回了自个儿的中军大帐,方才坐下不多会,安置好了诸般人等的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外头转了进来,满脸不解之色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火候未至,姑且押后也无妨,敏行不必顾虑太多,本贝勒自有主张,尔且辛苦一下,通知下去,午后便回京师。”案子真要审,自然是审得明的,这一点,弘晴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真审明了去,不为别的,只因此案若是由弘晴自己审明了的话,那他与太子之间的矛盾便不可避免地要激化,岂不是平白让八爷等人得利了去,倒不若将案子整回京师,要玩就玩个大的,让所有的阿哥都一起来玩,那才有够刺激的,这等心思显然是太过阴暗了些,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属可以做却是不能说之事,正因为此,哪怕李敏行忠心耿耿,弘晴也不会将内里的蹊跷道破,仅仅只是含糊地应付了一句,便即转开了话题。


  第三百七十八章要动大家一起动(一)


  案子明明已将告破,说是只差临门一脚也不为过,可弘晴居然就不审了,将所有人犯、证人全都带回了京师,就这么无所谓地全都丢在了刑部大牢里,似乎完全不将此案放在心上一般,这等情形一出,不止是李敏行等一众王府侍卫们觉得不可思议,便是连三爷也犯了迷糊,一待弘晴回了府,立马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追问起了缘由。


  “回父王的话,非不愿,实不能耳。”


  这一见三爷满脸的急躁之色,以弘晴之智商,又怎会猜不出三爷究竟在急个甚,左右不过是想着凭借此案一举整垮太子,他三爷也好趁机搬进东宫里去,在弘晴看来,这等想法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此无他,老爷子之所以一去江南大半年都没个音信回来,任由太子在京师里胡整,为的可不是要扶持太子,而是想用太子这把刀来割众阿哥们的肉,正因为此,在非闹得不可开交之前,甭管太子如何瞎折腾,老爷子对其都会有着相当的容忍度,倘若弘晴真就在东陵侦破了全案的话,压根儿就难奈太子何,哪怕将案子的真相报到了老爷子处,也一准不会掀起太大的浪花来,反倒有可能令太子狗急跳墙之下,全力跟三爷火拼到底,而四爷、八爷两方若是再来一个推波助澜的话,三爷闹不好便得吃不了兜着走,这等情形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与其自身去硬碰太子,倒不若将一众阿哥们全都挟裹进此案中,闹它个大的,这等心思说起来太过复杂,也颇有些犯忌讳,哪怕是面对着三爷,弘晴也不愿将个中之道理说得太过分明,仅仅只是简单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三爷显然是不曾领会到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只是觉得弘晴这是在虚言应付,自不免颇有些不满在心,虽不曾就此发作,可眉头却已是微皱了起来,甚是不耐地吭了一声道。


  得,您老对东宫也未免太热心了些,还真就被一时之利益蒙住了眼了!

  面对着一门心思要想进东宫的三爷,弘晴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偏生又不好指出三爷的心思不对劲,没旁的,一来么,子不言父过乃是这时代必须讲究的礼数,二来么,弘晴并不想在三爷面前表现得太过腹黑,哪怕是父子,该防的时候,那也还是得留一手的,无奈之下,也只好飞快地给李敏铨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出头解说上一番。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此举实是妙手也,此案破不如不破。”


  弘晴人未至京之前,早已密信送到了李敏铨手中,内里早就将诸般蹊跷交待个分明了的,要的便是李敏铨来出这么个风头,此际弘晴的暗号已现,李敏铨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赶忙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哦、先生之意是……”


  三爷对李敏铨之能还是信得过的,这一听其所言别有机枢,精神顿时便是一振,紧赶着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依您看来,小王爷若是当场审明了此案,陛下以及太子又将会有甚反应?”


  李敏铨并未急着说出根底,而是笑呵呵地反问道。


  “这……”


  三爷本性也是各极聪慧之辈,先前不过是被一时得失迷住了眼,这才会不明事理,此际一听李敏铨之言意有所指,心下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然已是想到了关键之所在,可却并不敢确定,一时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王爷想来也已是看出来了,陛下既是要用太子之手来削各方之权,包容心断然是不会少的,只消太子不是称兵造反,陛下必不介意其在京师胡搅,纵使此案大白于天下,太子也未必便会吃挂落,左右不过是帝陵诸人倒霉罢了,除非四爷、八爷跟着哄闹,否则的话,断难伤到太子一根毫毛,而依属下看来,那两位爷顶多就是敲敲边鼓,推波助澜上一番,以引得太子与王爷您硬碰到底,其等也可坐收渔人之利,是故,此案可以审明,却不可独由小王爷行之,要审,那便一体都去审好了。”


  李敏铨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弘晴早先交待的道理一一点明了出来,直听得三爷连连点头不已。


  “嗯,说得也是,既如此,那又当如何应对为妥?”


  三爷本就已是有所猜测,再一听李敏铨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心下里对眼下之局势自是了然得很,然则说到应对之策么,三爷还是没能想出个稳妥的主意,这便沉吟地追问了一句道。


  “一个字,等!”


  李敏铨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摆了一下,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等?唔……”


  三爷犹豫了良久,也还是没能下个决断,只是一味地捋动着胸前的长须,显然对此策的内涵不甚了了。


  “不错,便是等!王爷明鉴,此时最急的人该是太子,他若敢妄动,必陷死局中矣,想来八爷那头断然不会坐视,然则八爷也一准不愿做出头鸟,想的便是让王爷您去争先,故此,属下以为若是小王爷称病在家的话,不数日,八爷那头必然会找上门来,真到那时,彼此方有合作之可能,至于四爷那头么,动与不动,与朝局都不致有太大之影响。”


  这一见三爷半晌没个言语,李敏铨自是清楚三爷心中的顾忌之所在,这便自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将所献之策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话虽如此,若是老四转而力挺太子,又当何如之?”


  三爷本心里其实并不怎么情愿跟八爷合作,没旁的,只因此番倒霉的帝陵众人有大半是八爷一方的人,能借此事打击一下八爷这个老对手,三爷并不觉得有甚不妥之处的,只是这话却是不好宣之于口,这便隐晦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这……,当不致于罢。”


  李敏铨对四爷那头的反应也有些拿不太准,只是在其想来,四爷明显也是反对削权的,若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就安徽赈灾一事与太子打笔墨官司,然则兹事体大,李敏铨还真就不敢将话说得太死。


  “四爷必会如此做了去!”


  李敏铨话音刚落,始终默默无语地端坐在一旁的陈老夫子却是突然打岔了一句道。


  “嗯?夫子何出此言?”


  陈老夫子这么一开口,三爷的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显见对此判断并不甚信服,没旁的,别看三爷先前拿四爷出来说事,可实际上,三爷自己都不相信四爷会跑去跟太子凑一块,之所以发问,仅仅只是不太情愿帮着八爷一方解脱罢了——于三爷而论,八爷势力太大,能借此案打击一下八爷未见得便不好,至于联手对付太子么,大可等此事消停之后,再另寻机会而为之。


  “四爷要做的是孤臣!”


  陈老夫子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仅仅只是点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


  “这……”


  在场诸人中,就属三爷智算之能最差,哪怕陈老夫子已是挑明了关键之所在,可三爷还是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张了张嘴,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


  “王爷明鉴,所谓的孤臣,不外乎帮理不帮亲罢了,前番与太子争执不休,为的是理,此番若是真站到了太子一边,为的怕也是四爷自认之理罢,且四爷势最弱,欲与诸方抗争,也须得特立独行方有得圣心之一线可能,若从此意义上来说,四爷站在太子一边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李敏铨智算之能是不及陈老夫子,可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此际有了陈老夫子的提点,他自是能推理出不少的信息,这一见三爷兀自茫然不已,赶忙出言细说了一番。


  “嗯,那倒也是,老四那厮就一小人,就没甚其干不出来的,若其执意与太子沆瀣一气,当如何应对方好?”


  三爷一向瞧四爷不起,评论起四爷来,自是没甚好话可言,不过么,却是不敢大意了去,几句难听的话过后,便即紧赶着问起了对策来。


  “此事简单,要审便所有人等一体审了去也好,左右谁都脱不得干系,只消能将事情就此闹大,圣上必无法再稳居江南,朝堂之局面自也就必有更易也!”


  叫李敏铨独自看破局势之迷雾,恐是为难了些,可要说到就事论事的谋算么,却还是颇有些能耐的,这不,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已是道破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唔……,夫子以为如何哉?”


  三爷倒是听懂了李敏铨的建议,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目光逡巡地望向了陈老夫子,试探地发问道。


  “随机应变即可。”


  陈老夫子并未提出异议,仅仅只是简单地延伸了一句道。


  “嗯,那就这么定了也罢,晴儿打明日起,便先告假在家好了。”眼瞅着两大谋士已是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三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慎重其事地便下了个决断。


  第三百七十九章要动大家一起动(二)


  戌时将近,天已是彻底黑了下来,雪并不大,仅仅只是些雪粒子而已,可北风却是呼啸得碜人,天寒地冻地冷得慌,然则廉亲王府西暖阁里却是暖意浓浓,两只硕大的火盆子熊熊地燃着,热气逼人之下,裘皮之类的衣物自是穿不住了,八爷兄弟几个尽皆只着两件单衣,围在摆满了菜肴的几子旁,一边小酌,一边闲扯着,正值气氛融洽之际,却听梯道处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雪沫子的老十四笑呵呵地从楼梯口处冒出了头来。


  “哟,十四弟来了,快坐罢。”


  这一见老十四已到,八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和煦了几分,笑眯眯地便扬手招呼了一声。


  “老十四,你小子也真能折腾,不瞧瞧这都啥时辰了,磨叽个甚啊。”


  十爷最近火气大,看谁都不顺眼,没旁的,十爷就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主儿,这大半个月告病在家,闲得身上都快长毛了,对老十四还能在兵部里忙乎着,自是不爽得很,话说将出来,自也就酸得令人呲牙。


  “十哥莫怪,小弟本该早到的,却是因得一消息,为证实故,这才到得迟了些,嘿,晴哥儿居然告病了,哥几个不觉得这病来得太巧了些么?”


  老十四走到了几子旁,随手将身上的狐裘披风往边上一丢,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坐了下来,打了个哈哈,一派随意状地解释了一番。


  “嗯?竟有此事?”


  一听老十四这般说法,众人不由地皆是一愣,个中九爷反应最快,满脸狐疑之色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小弟也是快换班之际,方才得了消息,又专程着人去宫里问过了,断然不会有假。”


  面对着众人疑惑的目光,老十四并未卖甚关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肯定无比地证实道。


  “奶奶个熊的,这混小子又想搞甚名堂来着,好端端的案子不审个分明,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想作甚?”


  十爷就是个糙性子,一听老十四这等说法,心火可就按捺不住了,粗口一爆,已是气咻咻地嚷嚷了起来。


  “那小子奸猾无比,此举怕是别有深意啊,实不可等闲视之。”


  九爷心思缜密,瞬间便醒悟到其中必然有诈,只是一时间尚无法看透弘晴此举的用心之所在,也就只能是泛泛地附和了一句道。


  “哼,深意个屁,那小子无非就是怕了太子那厮,想让我等去顶缸罢了,奶奶个熊的,爷真想一大巴掌扇死那混账小子!”


  十爷此番可是吃了大亏的,没旁的,他门下那几个奴才全都被卷入了此案之中,就算是案子审明了,那些个奴才们也一准难有个好下场,虽说不致于丢了性命,可差使却是断然保不住了,毫无疑问,每年该给十爷的孝敬自然也就没有了,这倒也就罢了,偏生弘晴却整出了锅夹生饭,案子将明却又未明,若是任由太子一党去结案,十爷门下奴才指不定都保不住不说,连他自己怕是都得跟着吃挂落,正因为此,十爷对弘晴自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那小子奸猾过人,却并非无胆之辈,如此行事,倒也不见得是怕了太子,估摸着是不愿独自面对罢了,想来该是要我等有所表示罢。”


  老十四与弘晴接触最多,对弘晴的心思自也就了解得最为透彻,几句话便已是道破了局势的关键之所在。


  “屁的表示,爷就不管那么许多,没了张屠夫,还真就吃带毛猪不成?明儿个大家伙就一起动本,先将审案权拿到手,看那混小子还能整出啥勾当来!”


  老十四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十爷顿时便是怒上加怒,咆哮着便骂了起来。


  “十弟休要胡言,若真这么做了去,怕真就中了那厮的意了,八哥,小弟看此事恐还须得设法让弘晴小儿接着审方是正理。”


  一听十爷在那儿大放厥词,九爷当即便恼了,不悦地喝止了一句道。


  “嗯,先生以为九弟所言可行否?”


  八爷一直不曾开口,仅仅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对此事不甚关切一般,实则脑筋却已是高速运转了起来,心下里也已是有了决断,但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同样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当得如是,只是若无足够利益,恐难令其如此。”


  陆纯彦乃当世有数之智者,自是早就看破了弘晴称病的用心之所在,此无他,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唔……”


  一听此言,八爷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倒不是感到意外,实际上,八爷也隐约看出了弘晴称病的真实用心,可真说到要拿利益去交换么,八爷自不免有些个舍不得,没旁的,合力倒太子本是双方共同的目标之所在,凭啥要他八爷拿好处出来,这岂不是资敌还是怎地?问题是眼下这案子三爷一方牵涉不深,随时可以玩抽身退步的把戏,可八爷这头却是多人卷入其中,若是撒手不管的话,岂不是要寒了手下诸般人等的心,左右为难之下,一时间还真不好下个决心的。


  “八哥,要不小弟先去探个口风?”


  这一见八爷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九爷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嗯,还是十四弟去走上一遭好了。”


  对于九爷的提议,八爷显然是心动的,奈何却不能同意,没旁的,九爷跟三爷一向不对付,在这么个敏感时期找上门去,能不能达成共识是一回事,引来太子的注意却又是另一回事,正因为此,哪怕对老十四已是起了戒备之心,可形势逼人之下,八爷还是只能让与弘晴私人关系良好的十四爷去出这个头。


  “成,事不宜迟,小弟这就看看去。”


  老十四本就有意去跟弘晴多套一下近乎,自是不会拒绝八爷的提议,爽利地应了一声,霍然而起,这便打算夜访诚亲王府了。


  “有劳十四弟了,且先听听老三有甚价码,回头再行商议也不迟。”


  八爷心底里显然对十四爷有些不放心,不等十四爷动身,便已是有些个画蛇添足地叮咛了一句道。


  “八哥放心,小弟省得。”


  十四爷乃是精明之辈,自是听得出八爷话语里的未尽之言,心底里不由地便滚过了一阵不爽,可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笑着点头应允了下来,伸手抓起披风,大步便行下了楼去……


  “倩儿,酒凉了,赶紧,再热上一回。”


  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更遑论弘晴的窝一点都不简陋,窝在内里,自是舒适得很,这不,刚用过了晚膳,弘晴已是舒散地斜靠在锦垫子上,手持着一小只装满了女儿红的小酒壶,有滋有味地细品着,好一阵的舒爽之后,这才招了招手,懒洋洋地吩咐了一句道。


  “知道啦。”


  七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鬟倩儿如今已是豆蔻之龄,当真是花容月貌,美艳得惊人,唯独性子却依旧是跳脱得很,哪怕是面对着弘晴这个小主子,也没太多的敬意,听得弘晴传唤,也就只是胡乱地应了一声,一把拽过酒壶,便往火炉边行了去,那转身之际的婀娜身姿,顿时便令弘晴心头好一阵的鹿跳。


  这丫头还真是那啥来着!


  弘晴从来就不是啥鲁男子,更不是柳下惠,这么些年来,之所以没啥花花之事,不是不想,而是没那个能耐,可眼下么,该有的能力已是具备,只是因着事忙,还真就找不到个发挥的好时机,可心底里早已是有些痒痒了,哪经得住倩儿这等强烈的刺激,心潮起伏间,鼻血都险些喷了出来,好在养气的功夫足够深,这才算是没当场出丑,然则某个关键部位却已是蠢蠢欲动了,当真令弘晴憋得个分外难受的。


  “启禀小王爷,十四爷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


  没等弘晴胡思乱想个够,就见王府总管高大诚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哟呵,来得好快么,有意思!

  一听老十四已到,弘晴可就顾不上去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了,心神一凛间,对老十四的来意已是了然在心,也没去细想,这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高公公去回个话,唔,就说本贝勒身体不适,就不去相迎了,若是十四叔真有要事的话,请他到本贝勒房中一见好了。”


  “是,老奴这就去办。”


  高大诚秉承宦官不过问政事的原则,素来不管朝政的事儿,此际尽管对弘晴此等说法有所不解,却并不多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


  “倩儿,赶紧,把爷的被褥整理好,爷要病了。”


  病虽是没有,可该装的时候却须得好生装上一回,这不,高大诚方才刚退出,弘晴已是一迭声地嚷嚷了起来。


  “你啊,就装罢!”倩儿正在火炉边忙乎着热酒,这一听弘晴如此急促地叫嚷着,不由地便被逗得个娇笑不已,那如花般的笑颜一出,弘晴刚去的某些心思登时又就此大起了,心神荡漾间,该硬的地儿已是毫不客气地撑起了帐篷,那猪膏样儿一出,顿时便令偷眼瞧见的倩儿羞得满脸通红如血一般……


  第三百八十章层层剥皮(一)


  老十四到得很快,只是方才一从主房与暖阁之间的屏风处转将出来,脚步却是猛地一顿,不为别的,只因躺在榻上的弘晴之形象实在是有些够呛,面色青白不说,身子还不停地打着哆嗦,微睁着的双目也无神得很,再加上额头上捂着的块热毛巾,显见是真病得不轻,这可就令老十四不禁有些个惊疑不定了起来——要知道老十四在进门前可是认定弘晴乃是装病来着,可眼下这等情形一出,老十四的信心不禁有些动摇了起来,真要是弘晴就此病倒了的话,八爷那头要推弘晴出来主审的希望岂不得就此落空了去?

  “啊,是十四叔来啦,您,您请坐啊,小侄略有微恙在身,就不给您见礼了。”


  听得响动,弘晴吃力地侧了下头,双眼迷离地看了好一阵子,似乎方才认出了来者是老十四,这便无力地伸了下手,语调发颤地招呼了一声。


  “别动,且自躺好罢。”


  这一见弘晴吃力地伸手扶床,似欲挣扎起身,老十四自不免有些于心不忍,赶忙疾走几步,抢到了榻前,伸手一按弘晴的肩头,一派怜惜状地嘱咐了一句道。


  “唉……,小弟这一回京就病倒了,浑身无力啊,就不起身招呼您了,十四叔,且自坐罢。”


  老十四这么伸手一按,弘晴顺势也就躺下了,点了下头,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


  “嗯……”


  老十四先前那一按可不完全是客气,而是借此机会探一下弘晴的体温,待得发现弘晴身上火热,不像是装病之状,心头自不免滚过了一阵沮丧,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当然了,他不知道的是弘晴其实压根儿就没病,之所以表现得病重之状,那不过是弘晴以“武夷心经”之内力逼出来的症状罢了。


  “十四叔,您这是……”


  明知道老十四前来就是为了帝陵一案,可弘晴却是故作不知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也无甚大事,只是许久不见了,来看看你罢了。”


  既然弘晴已是病倒,老十四自然不能再指望弘晴去冲锋陷阵,自也就没了与弘晴谈条件的兴致,只是人才刚来,实是不好就这么便走了,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胡乱地敷衍了一句道。


  “十四叔有心了,唉,小侄此番去帝陵可真是遭大罪了,那地儿除非风沙,啥都没有,一番折腾下来,得,搞得小侄都躺床上了,真是倒霉透了。”


  老十四不想谈正事,可弘晴却是没打算放过这么个杀肥猪的好机会,这便假意地叹了口气,有意识地将话题往帝陵一案上引。


  “此番还真是辛苦晴哥儿了,唔,爷听说帝陵那头案情复杂,据说诸多事宜皆是穆春阿那老小子搞的鬼,不知可是真的?”


  尽管已是不指望弘晴能出头了,可老十四还是不想放过这等能从弘晴口中探问出虚实的机会,先前之所以不问,那是面对着病怏怏的弘晴,有些个不好启齿罢了,此际一听弘晴自己说起了此事,老十四自是乐得赶忙顺势追问了下去。


  “这……”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相与的,甭管老十四投过来的目光有多热切,弘晴却是装作没瞅见,苦笑了一下,却愣是没给出个答案来。


  “嗯?晴哥儿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么,嘿,那就当爷没问好了。”


  老十四虽说是想知晓一下帝陵一案的真实情况,可说到底却并不是非知不可,没旁的,他想要的是取八爷而代之,真要如此的话,八爷一方略受打压,于老十四来说,却是好事一桩,只要不伤及根本,反倒有利老十四从中渔利上一番,此际一见弘晴犹豫不语,老十四自也就不想再追问个不休,这便笑着一挥手,一派体谅状地说了一句道。


  嗯哼,这混小子还真是好算计,得,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小子还真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了!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老十四这等态度方才一出,他立马便已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十四的阴暗用心之所在,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冷笑,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为难的样子,眉头微皱地开口道:“十四叔说笑了,此事一言难尽啊,个中之蹊跷,实是……,唉,不好说,不好说啊。”


  “哦,竟有此事?且不知这蹊跷又是哪般,晴哥儿就甭卖关子了,咱爷俩可是一体的,有甚话且就痛快说将出来好了。”


  老十四原本对帝陵一案只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可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兴致顿时便大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起来。


  “这……”


  老十四兴致一起,弘晴却又不说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当即便令老十四急得额头都见了汗。


  “晴哥儿,你小子不地道啊,咱爷俩有甚不能说的,得,再不说,爷可是走了啊。”


  老十四被憋得难受至极,实在是不耐烦了,这便笑骂了一声,作势便要走人。


  “唉,十四叔,非是小侄不肯说,唉,别提了,小侄这病也是被此事给气的,唉……”


  老十四是啥尿性子,弘晴比谁都清楚,这厮就是个好奇宝宝,一旦心中有了兴致,别说自己走了,怕是打着,他都不会走,正因为此,弘晴就更是要多卖上一把关子,长吁短叹个没完,可就是不说内里究竟有甚蹊跷来着。


  “嗯?当不致如此罢,怎么爷听说此案不是就将审明了么,难不成内里还有甚隐晦勾当不成?”


  这一听弘晴越说越是离谱,老十四的好奇心立马便更浓了几分,刚抬起的屁股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又落回了锦墩子上,狐疑地大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试探地发问了一句道。


  “十四叔,您这就不知道了,唉,小侄费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探明了案情,这都将将要审出幕后之主使了,偏偏那刑部尚书齐世武却硬是不让审了去,说是此事干系重大,非得有皇玛法旨意不可,还说不经三司会审,此案便不能有个结果,弄得小侄也没了办法,只得半途而废,唉,小侄自四十三年入朝以来,还从未弄出过半拉子的差使,这不是恶心人么?”


  弘晴苦笑着摇了摇头,絮絮叨叨地埋汰了齐世武一番,说得倒是琐碎,可偏偏就是没说案情内里究竟该是怎个光景,毫无疑问,还是在卖着关子。


  “哼,齐世武就一狗奴才,安敢无礼若此,爷断饶其不得!只是这案子……”


  老十四才不关心弘晴到底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不过么,弘晴既已是抱怨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怎么地,老十四都得先安抚一下弘晴的情绪,也就跟着愤愤地痛骂了齐世武几句,而后话锋一转,又绕回到了案子本身上。


  “不好说啊,此案小侄倒是审出了注水地宫的主使人是穆春阿那浑球,诸般证据俱在,实也容不得其狡辩的,只是其为何如此行事,就非小侄可以臆想了的,或许再多审审,便可揪出背后之主使者也说不定,可若是换了人,那就不好说了,唉,偏生小侄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弘晴倒是没太多的隐瞒,简单地将案情介绍了一番,又着重指出了此案有着落入太子手中之可能。


  “嗯,那倒也是,真要是叫小人作祟了去,须不是好耍的。”


  老十四的消息虽是灵通,可也就大体知晓了案情而已,对个中细节却不是很清楚,此际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心里头当即便计较了起来,一时间还真有些矛盾不已的,一方面希望九爷、十爷受些挫折,他也好出面整顿大局,可另一方面又怕太子趁机做大,万一要是太子胡乱审了此案,借此机会重整威风,未见得便不能趁机稳固住朝局,如此一来,老十四想要入主东宫的希望自不免渺茫了去,这等后果可不是老十四所乐见之局面。


  “谁说不是呢,唉,小侄自打回了京,这心就始终疼着,痛彻心扉啊,唉,万一要是被无耻小人得逞了去,江山社稷怕是危殆矣!”


  老十四脸上的挣扎之色一出,弘晴立马便猜到了其之心理变化,暗笑之余,也没忘了火上浇油一把。


  “晴哥儿说得好,此事确不能等闲视之,当彻查到底才是!”老十四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心中虽有所挣扎,可到了底儿还是能算得清账目的,在他看来,太子必须倒台,否则的话,诸般算计全都是一场空,至于如何从八爷手中争夺到主导权么,倒是可以再行计议,没旁的,八爷是早已失去了帝心之人,他是不可能再有丝毫进东宫之机会了的,而九爷、十爷么,也都不是太子的料,在他们这个小集团里,真还有上位之机会的就属他老十四无疑,甭管八爷是真心推举还是别有机心,只要能借势登了青云,回头再收拾诸般弟兄们却也不算太难之事,一念及此,十四爷的决心也就下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层层剥皮(二)

  这一点,弘晴心中自是有数得很,然则他却是并不介意被老爷子暗恨上一番,没旁的,他又不是阿哥,仅仅只是诚亲王府世子而已,老爷子就算再怎么恼火,却也不好下重手去责罚,再说了,弘晴行事可是站在道义的绝对高度上的,老爷子就算再火大,批评的话也是断然说不出口的,不单说不得,甚或还得嘉奖上一番,至于圣眷的损失么,要想挽回也不算甚难事,至少在弘晴看来,不过等闲而已,只消沉静上一阵子,再送上个大功劳,也就足够平息老爷子的不满了的,对此,弘晴自是早已有所准备,自不怎么放在心上,可不管怎么说,弘晴却也不可能会平白便宜了八爷一方,不趁机来个雁过拔毛,那他也就不是弘晴了的。


  “难啊,不是小侄说丧气话,而今之形势怕是半点不由人喽。”


  以弘晴的观颜察色之能,自是一眼便看出了老十四的心理变化,心中登时便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作出了副愁苦之状,摇了摇头,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唯其艰难,方须我等齐心协力,若不然,岂不是叫小人平白得意了去,晴哥儿,你不会是怕了罢?”


  既是已认定有就此扳倒太子的机会,老十四自不肯放过,这一见弘晴长吁短叹个不停,心中可就不免有些不爽了,这便出言激将了一把。


  “十四叔看小侄是怕事之人么?”


  尽管一眼便已看穿了老十四的小伎俩,不过么,弘晴却还是很乐意配合上一把的,这便作出一副极之不悦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了老十四一眼,不满至极地吭了一声。


  “哈哈哈……,得,算爷说错了还不成么,嘿,咱晴哥儿可是响当当的‘官场屠夫’来着,向来只有人怕你,哪有你怕旁人的理儿,这总行了吧?哈哈哈……”


  老十四要的便是激起弘晴奋争的“勇气”,至于弘晴的白眼么,老十四却是浑然不在意,这一听弘晴有了出头之意,老十四心喜之下,这便哈哈大笑地调侃了弘晴一番。


  “十四叔休要取笑了,此案若是三日之内没个响动,那后头也就不必再琢磨了。”


  这一听老十四拿自个儿的官场绰号来开玩笑,弘晴心里头自不免不爽得很,哪能真让老十四就这么得意了去,这便冷笑了一声,给出了个颇有些耸人听闻的断言。


  “嗯?此话怎讲?”


  老十四正自乐呵间,冷不丁一听此语,顿时便是一愣,畅笑之声立马便就此打住了,眉头一皱,歪了歪头,狐疑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头登时便打了个突,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十四叔以为太子殿下会对此案坐视不理么?嘿,若是小侄料得不差的话,此际太子殿下的奏本怕是已在去江南的路上了,倘若皇玛法真准了其之所奏,后头的事儿不用小侄来说,十四叔自也该是能想得到的。”


  弘晴并未明言,仅仅只是提点了一句而已,却令老十四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显然他也已是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老爷子要借刀,自然不能让刀子就这么被人给折了,一旦太子上了本,老爷子断然不会驳回,只会纵容太子玩阴狠之勾当,至于帝陵一案么,眼下看似真相将大白,可若是由太子的心腹去审,那定然不会是啥好结果,就算不趁机将案子全然翻了过去,虎头蛇尾地敷衍结了案也不算甚难事,真到那时,尘埃都已落定,诸方势力便是想闹都没处闹了去。


  “嗯,晴哥儿此言有理,此案确实不容迁延,须得有雷霆手段方可,就不知晴哥儿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老十四是个明白人,原也无须弘晴将道理说透,他自是能推理出个中之蹊跷所在,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飞快地盘算了一番,而后方才慎而又慎地问了一句道。


  “计较么,倒是有,只是……”


  弘晴等的就是老十四这么句话,不过么,心中暗喜归暗喜,弘晴却是不可能轻易地将自个儿的老底就此泄了出来,而是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只说出了半截子的话。


  “哦?晴哥儿有甚为难之处么?不妨说将出来,也好有个商量么。”


  老十四这些年来,可是没少跟弘晴打交道,彼此间自是熟稔得很,只一见弘晴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便不免有些窝火,没旁的,只因老十四已是听出了个中的意味之所在,此无他,不过是要勒索好处罢了,奈何窝火归窝火,老十四却没法子就此拂袖而去,概因帝陵一案已是掀翻太子的最好机会之一了的,老十四不能也不愿错过这等良机,正因为此,哪怕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是顺着弘晴的意思,眉头紧锁地吭哧了一声。


  哈,这厮还算识趣,嘿,看你小子上回还敢算计小爷,这回小爷也没啥客气好说的,总得连本带利一起捞了回来才成!

  去岁离京之前,老十四可是假心假意地宴请过弘晴一回,若不是弘晴此番去帝陵一切顺利得很,几乎无甚耽搁便全案侦破的话,指不定就要被老十四坑上一把了,不说旁的,一个私下串联的罪名,就足以让弘晴喝上一壶的了——倘若帝陵一案迁延日久的话,为保证不被太子个个击破,弘晴还真不得不跟八爷一方联手压制穆春阿等人,事情一旦闹登得大发了,被老爷子打板子的人中可是绝对少不了弘晴的份儿,指不定还是被打得最重的一个,而今,尽管此事已是不太可能再发生,可该记的仇怨,弘晴可是没打算忘的,这会儿不趁火打劫上一把,心结还真就不好解开的。


  “其实也没啥,呵呵,十四叔应该是听说了罢,广东水师提督程鹏岳病重,已上了本,说是要解甲归田,他这么一去,职缺也就出来了,小侄觉得广东水师参将孙明绪不错,或是接任此职之最佳人选,就不知十四叔意下如何了?”


  老十四既然摆出了要任宰的架势,弘晴自然也不会有甚客气可言,打了个哈哈,便已是毫无顾忌地伸了手。


  “唔,此人倒是还算能干,只是年岁、资历皆稍浅了些,兵部这头倒也好办,就怕太子那头不好通过啊。”


  老十四乃是有心人,在兵部帮办这么些年下来,当真是下了苦功了的,对大清参将以上的将领之履历皆有所了解,弘晴这才一报个名出来,他便已是想起了此人之来历——孙明绪不是旁人,正是八旗商号船务总管事孙成武之长子,当初弘晴收购澳门船厂之际,便已将孙明绪安排进了水师,拿的便是从八爷处敲诈出来的千总文牒,后头么,又是弘晴几次暗中部署,让孙明绪数年里连升了三级,一跃成了参将,尽管明面上不是弘晴的门下奴才,可实际上就是弘晴的心腹嫡系,似这等样人,老十四自然是不想让其爬到高位上的,哪怕广东水师如今其实只是个空架子衙门,其名下并无甚像样的舰队,可提督的官阶却已是高居从二品了,是不折不扣的高级将领,这等“助人为乐”的事儿,老十四自然是不想做的,这便沉吟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无妨,十四叔只管推了上去,成与不成,那就看天意好了,至于所谓的资历么,嘿,请恕小侄说句难听的话,要靠熬资历升官的,那一准都是庸才,没几个能派得上用场的,十四叔,您好像也不到二十罢?”


  眼下的广东水师说起来就是个烂摊子,船就几条小而破的艨艟,兵么,不过千把,说是总制两广海疆,其实别说两广了,便是水师所在地的惠州海岸广东水师都顾不过来,水师提督这么个职位自然也就没啥油水可言,不过么,现状归现状,却不意味着将来还会如此,实际上,如何打造一支强大的海军一事早已在弘晴的计划之中了,暗中也没少为此事做着准备,只等着时机一成熟,广东水师必将有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这等构想而今还是个机密,弘晴自然不会跟老十四去详细解释,也就只是笑呵呵地将了老十四一军。


  “得,你个小鬼头,拿爷来说事儿,讨打不是?也罢,兵部这头的事儿爷就做主了,可报上去之后的事么,那就该你晴哥儿自己去使劲了,这回总该成了罢?”老十四心思灵动得很,飞快地便算计了下得失,认定广东水师提督一职本就是鸡肋,相较于拱倒太子之重大利益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自是不会在此事上与弘晴为难,这便笑骂了一声,爽利地答应了弘晴的要求。


  第三百八十二章层层剥皮(三)

  广东水师提督之位对于旁人来说是个鸡肋,可对于弘晴来说,却是其大洋战略中最关键的一环,能将此职位弄到手中,就意味着远洋舰队建设已是打下了个坚实的基础,弘晴自是没理由不为之兴奋不已的。


  “罢了,那都是后事,还是说说眼下这烂摊子事儿该如何应对罢。”


  老十四哪有心跟弘晴胡诌个没完的,紧赶着一摆手,止住了弘晴的啰唣,便即转入了正题。


  “此有何难哉,太子殿下要专断,便由其专断了去又何妨?”


  弘晴打了个哈哈,一派不以为意状地给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嗯?晴哥儿,你莫不是烧糊涂了罢?”


  这一听弘晴此言蹊跷,老十四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极之不悦地瞪了弘晴一眼,不满地吭了一声。


  “呵,十四叔说哪的话,小侄虽是病着,可并不迷糊,您想啊,若是太子派人去审了案,欲掩盖事实,又将以何人为替罪之羔羊?”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老十四的不满之态度,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道。


  “唔……,晴哥儿莫非说的是那个瞿把总么?只是……”


  老十四到底是精明人,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脑筋立马便高速运转了起来,隐隐然已是猜到了些根底,只是对自个儿之判断却兀自不敢确认,这便迟疑地试探道。


  “十四叔果然了得,一猜便知太子那厮之算路,不错,欲早结此案,唯有将罪责尽皆推之于瞿无锋,然后再以霹雳手段灭了口,此案便再难有翻盘之可能。”


  弘晴笑眯眯地夸了老十四一句,而后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难不成你打算……,唔,也不对,此事即便揭破,怕也难奈那厮何罢?”


  老十四心念电转间,已明白了弘晴的算计,可转念再一想,又觉得很难将此事牵扯到太子身上去,此无他,一旦事情闹大,太子完全可以来个壁虎断尾,虽有所损伤,却并不会动摇到根本,而一旦让太子缓过了气来,诸方势力怕是就要倒大霉了的,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老十四自不免有些个担心不已的。


  “嘿,仅此一桩事当然不成,可若是赶巧还有另一桩事叠加在一起,那便不算难了罢。”


  尽管老十四并未将话说个分明,可弘晴却知晓其心里头究竟在想些甚,这便笑眯眯地再次提点了一句道。


  “哦?你小子还真是的,有甚话不能一次说完么?再不说明了,小心爷跟你急了啊!”


  这一见弘晴又卖起了关子,老十四当真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若不是顾念到这会儿正有求于弘晴,只怕早就挥老拳去问候一下弘晴了的。


  “得,不开玩笑了,小侄此处有两份折子,十四叔不妨先看过了再说。”


  眼瞅着老十四额头上的青筋狂跳不已,弘晴心中自是暗乐得很,不过么,倒也没打算真惹这厮发飙的,这便假作艰难状地仰了下斜靠在锦垫子上的身子,抠抠索索地从枕头下摸出了两本尚未蒙上黄绢的折子,一派随意状地递到了老十四的身前。


  两份折子都不算很长,第一份说的便是帝陵一案,弹劾的便是太子任人唯亲,对审案之结果以及过程都提出了质疑,至于第二份折子么,则说的是去岁年末新任户部尚书沈天生在安徽放粮赈灾之际,大肆克扣,中饱私囊,个中内容详实,言而有据,尽管没言明太子任人唯亲,可事实就摆在那儿——沈天生可是太子心腹,早年间一直在东宫任事,素得太子之宠信,其之所以能当上户部尚书,全是出自太子的保荐,其既如此贪赃枉法,太子又岂能无咎哉!


  两份折子分开来看,都难以致太子于死命,可合在一起,那分量可就重了,诸方势力完全可以凭此二事发难,彻底搅乱老爷子收权的诸般部署,朝局这么一乱,势必会逼老爷子不得不从江南赶回,这就解开了太子独揽大权之死局,真到那时,就算老爷子再如何袒护太子,也不得不下重手去处置齐世武与沈天生这两位太子党,一旦如此,太子也就成了没牙的老虎,纵使不死,也没了发挥作用的余地,老爷子自然不会再将这等废物安置在东宫里,再次废黜已属必然之事——太子若是还想保住东宫之位,也就只有举起造反这么条路可走了,问题是太子手中无兵无权,造反不过是笑话而已,反心一露,必遭老爷子的重击,如此一来,诸位阿哥进东宫的机会岂不是又来了?


  “唔……,若依此行了去,还真不虞事情有变,只是这签名……”


  尽管两份折子都不长,可老十六却是看得很仔细,良久之后,方才将折子放在了一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两份折子的威力,然则对折子后头的签名处一片空白却是颇为的不解,没旁的,这两份折子都出自弘晴的手笔,尤其是帝陵折子基本上是从弘晴自己的角度来叙事的,这折子么,自然也该由弘晴署名才对,万没有放空着的道理。


  “哟,光顾着叙话,小侄都险些忘了有些事还须得十四叔多多帮衬的,您瞧这……”


  签名处放空可不是弘晴疏忽了,而是要以之来好生勒索八爷一把,若是老十四不提,弘晴自己也会张口的,这会儿老十四既然问了,弘晴又怎会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便伸手一拍额头,一派懊丧状地扯了半截子话。


  “晴哥儿有甚事便直说好了,能办的,爷断不致让你吃亏了去,不能办的,爷也没辙。”


  一见弘晴这副模样,老十四又怎会不知弘晴又要捞好处了,心底里还真有股骂娘之冲动,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胡乱行了去,不为别的,只因帝陵折子还真就只有弘晴可以上,真到了要重审此案之际,也唯有弘晴这个亲历了帝陵全案的钦差正使够资格,故此,哪怕明知道弘晴这就是明摆着在玩敲诈勒索的把戏,老十四也只能是忍了。


  “哈,知我者,十四叔也,其实呢,说起来也不算甚大事儿,年前孟光祖那狗才回京述职,向我父王诉苦,说是布政使都已满了一任了,考绩也是甲等,却没能动迁,依旧呆在山东任上,着实是委屈得紧,嘿,我父王当初可是将其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说是为官一任,便须造福一方,岂能因有寸功便要向朝廷伸手的道理,小侄是时在一旁听着,可是悸然不已啊,唉,我辈为朝廷办差固然须得尽心,可该有的体面总是得给罢?总不能既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不是?呵呵,就这么个事,十四叔看能办不能?”


  弘晴可是敲竹杠的好手,而今老十四自己将竹杠送上了门来,弘晴岂有不可着劲地敲打之理儿,嘻嘻哈哈间,便已是提出了要为孟光祖谋官的打算。


  “晴哥儿,你过了罢?封疆大吏素来是皇阿玛亲简,爷便算是想帮忙,怕也没地儿使力,此事另作别议好了。”


  孟光祖眼下乃是山东布政使,若是要再升官,那可就得是一省巡抚了,满大清拢共也才三十几个这一级别的高官,每年能出缺的不过一两个而已,八爷那头自家都不好摆平,哪可能帮着孟光祖这个三爷门下奴才谋官的,就算八爷肯,十四爷还不乐意呢。


  “别介啊,小侄可是听说福建巡抚李斯意已报了丁忧,眼下此缺已出,吏部那头原本可是打算报张伯行的,据说九爷往内里塞了万把两,不是准备换成苏睿司的么,嘿,既然吏部的动意都能更改,那就再改一下也未为不可么。”


  替孟光祖谋官可是三爷的授意,这一条不能做到的话,弘晴少不得要吃挂落,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嬉笑间已是毫无顾忌地指出了九爷为门下奴才买官之事实。


  “你……,罢了,此事爷一时也无法答复你,总归须得再议。”


  这一见弘晴将层层剥皮的戏码玩得个如此之顺溜,老十四当即便被噎得个面皮发青,奈何事关紧要,他也不好胡乱发作,再说了,此事的决定权并不在他老十四的手中,不管答应与否,那都须得八爷点了头,方能作数的,有鉴于此,老十四也就只能是气恼不已地挥了下手,含糊地回应了一句道。


  “成,十四叔只管商议了去,小侄病体有所不支,实是不敢多留十四叔了。”


  弘晴当然清楚老十四虽是野心勃勃地要取八爷而代之,可眼下却也能是私下动些小手脚,大面上暂时还是没法跟八爷分庭抗礼的,自是没指望老十四能做得了主,此际该说的话都已是说了,该谈的也已是谈完了,弘晴可不想再多啰唣,这便顺着老十四的口吻下了逐客令。


  “你小子当真不地道,算了,爷懒得跟你计较,回头再说也罢。”老十四实在是拿弘晴没法子,无奈之下,也只能是气恼地骂了一声,起身便就此告辞而去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各磨各的刀(一)


  事关重大,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老十四方才一走,弘晴便已一把撸开被子,跳将起来,任由着倩儿等人帮着穿好了衣,一溜烟地便来到了内院书房中,这一见三爷正强装镇定地与李敏铨拉扯着闲话,可眼神却始终是游离着的,那样子明显心不在焉,弘晴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


  这一见弘晴已到,三爷的眼神立马便是一亮,嘴角抽了抽,似欲紧赶着追问个详情,却又不愿表现得太过急切,也就只是掩饰地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故作矜持地叫了起。


  “谢父王隆恩。”


  尽管心中对三爷的沉不住气腹诽不已,可弘晴却哪敢表现出来,也就只是恭谨地谢了一声,站了起来,但并未到一旁落座,而是微躬着身子,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状。


  “老十四都说了些甚?”


  三爷对弘晴这等姿态显然是极为欣赏,但并未多言嘉奖,而是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与老十四的交涉说起来是事关机密,可这等机密是对外人而言的,却绝然不包括在场诸人,弘晴自是无须隐瞒,这便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将交涉的结果以及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


  “嗯,如此说来,老十四是真心想干上这么一票了的,就不知八弟那头又会有甚计较来着。”


  三爷这段时日也没少被太子打压,尽管不似八爷一方那么狼狈,可小鞋却也是穿了一双又一双,心下里对太子也已是有些忍无可忍了,自是盼着能一举将太子掀翻在地,若非如此,三爷也不会急着想跟八爷那头联手做上一局,至于捞到两个要职么,那完全算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儿罢了,三爷满意归满意,却并不会特别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八爷那头会不会出甚幺蛾子,倘若真被八爷顺势坑上一把,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八叔没得选择。”


  弘晴自是清楚三爷在担心些甚子,但并未详加解释,仅仅只是言语肯定地给出了答案,当然了,还有一句话弘晴却是并未说将出来,那便是三爷其实也同样没得选择,这一点,从帝陵一案便可看出端倪——别看弘晴大破帝陵迷案顺遂无比,可个中之惊险却唯有弘晴自知,若不是弘晴警醒,只怕早就陷在了此案中了的,真若如此,哪还轮得到弘晴去算计太子,只怕自保都难,牵连之下,怕是三爷也没个好果子吃,而今不趁此案之东风拉太子下马,一旦让太子缓过了气来,后患无穷乃是必然之事。


  “嗯,夫子,子诚,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事关重大,尽管心中已是有所决断,可三爷还是不敢轻易表态,这便将问题抛给了端坐在一旁的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甚是,此番已是八爷最后之机会了,其断然不会放过,然,依属下看来,八爷无论如何挣扎,不过都是枉费心机罢了,以陛下之英明,断不会让其得逞了去,是时,王爷的鸿运也就该到了。”


  李敏铨虽也算是智者,可在揣摩圣意上,却显然差了些,尽管能算得出八爷的心思,也能判断得出八爷必然失败之结局,可对于老爷子将会如何举措却明显有些想当然了的。


  “嗯,好,夫子,您看……”


  三爷的东宫之梦可不是一天两天了的,这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自是为之怦然心动不已,尽管并未明言,可潮红的面色便已说明了一切。


  “姑且行了去,日后之事日后再议好了。”


  陈老夫子一眼便看穿了三爷的心思之所在,但并未点破,仅仅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


  这一见陈老夫子并无异议,三爷当真是踌躇满志,也就没再多迁延,一挥手,煞是豪气地下了决断……


  “启禀太子殿下,齐尚书来了。”


  戌时将尽,夜虽不算深,可也已是到了将下钱粮的时候了,然则太子胤礽却并不曾去休息,在宽敞的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眉头紧紧地锁着,一派忧心忡忡之状,正值焦躁不耐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东宫副主事太监张德高已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太子身后,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宣!”


  胤礽之所以这等时分还没去休息,等的便是齐世武的到来,此际一听其已至,心跳立马加快了不老少,二话不说便给出了谕令。


  “喳!”


  胤礽既已下了令,张德高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齐世武从外头行了进来。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方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入眼便见太子双目炯然地往将过来,齐世武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恭谨万分地纳头便拜。


  “嗯,免了。”


  太子虽心急,却也没失了分寸,虚虚一抬手,煞是和煦地叫了起。


  “谢太子殿下隆恩。”


  齐世武规规矩矩地谢了恩,又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方才起了身,但并未多言,而是目光逡巡地扫了眼左右,一派欲言又止之状。


  “尔等尽皆退下!”


  齐世武那等谨慎的模样一出,太子立马会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不容分说地便下了令。


  “喳!”


  太子金口这么一开,张德高等一众时候在书房里的大小宦官们自不敢多有迁延,齐齐应了诺,各自退出了房去。


  “情形如何?”


  众人方才一退下,太子便已是憋不住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老臣都已安排妥当了,瞿无锋已是应允了老臣之所请,条件是不事株连,另与其家人万两银子,待得来日,还须得为其子入仕铺路,老臣斗胆,已是允了其之条件,事由紧急,未先奏明殿下,老臣惶恐。”


  尽管书房里已是君臣单独奏对之格局,可齐世武还是很谨慎,声音压得极低,细弱蚊呐,也就只勉强能听得清罢了。


  “嗯,好,齐大人办事,本宫自是放心得下,唔,那姓秦的班头可有甚反应么?”


  太子对齐世武的办事效率显然甚是满意,笑容满面地嘉许了其一句,但并未就此放松下来,而是转而又追问起了本案另一关键人物之表现。


  “这……”


  一听太子问起此事,齐世武脸色当即便是一僵。


  “嗯?怎么回事,说!”


  太子从来都是个刻薄寡恩的主儿,刚才还表扬齐世武能干,转过头来,却又是满脸阴云密布,不耐地冷哼了一声,当真翻脸比翻书还快上几分。


  “太子殿下明鉴,老臣虽忝为刑部尚书,可那地儿八爷等人经营日久,盘根错节,非是老臣可以轻为处,老臣虽是竭力调度,可一时半会尚难周全到位,今日已是难有机会去私见其人,容老臣再做安排,明日定会有回报。”


  齐世武到任刑部尚书拢共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尽管上任之际也往刑部安插了些人手,可毕竟空职有限,他所能拿到的位置并不多,加之八爷等人虽被太子逼得不称病在家,可毕竟有着管部阿哥的名义,刑部断然不是齐世武能一手遮天的,能在一日之内成功与瞿无锋私下沟通,已经是齐世武能力之极限了的,至于秦凤梧那一头,齐世武压根儿就顾不上,这就是现实,尽管如此,可齐世武却不敢保证太子能谅解,没奈何,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解说了一番。


  “哼!此事干系重大,岂可儿戏了去,最迟明日午时,本宫便要有个明确的交待,尔好自为之!”


  尽管齐世武已是解释得很清楚了,可太子却不管那么许多,面色阴冷地哼了一声,不容分说地便给出了最后的期限。


  “是,老臣自当尽力而为。”


  遇到太子这么个不讲理的主儿,齐世武实在是没得奈何,只能是极之勉强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本宫今日已上了本,奏请皇阿玛将此案交由尔来主审,过些日子,圣旨也就该到了,在此之前,诸般事宜皆须齐备,实在不行,该怎么办,尔只管办了去,都听清了么?”


  太子不满地横了齐世武一眼,但并未再呵斥于其,而是眉头微皱地交待了一番。


  “啊……,是,老臣都记住了。”尽管太子并未明言,可齐世武却是一听便知个中的未尽之言,赫然是要齐世武收买不成便杀人灭口,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儿,自由不得齐世武不为之心惊肉跳的,刚想着再进言一番,冷不丁却见太子的眼神里已满是杀气,齐世武干瘪了几下嘴,愣是没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万般无奈地应了诺。


  第三百八十四章各磨各的刀(二)


  “老十四,情形如何?那混账小子怎生说法来着?”


  ……


  廉亲王府的西暖阁中,八爷等人兀自围坐在席边,浅吟低酌着,闲谈虽有,可气氛却显然不甚融洽,没旁的,老十四此去干系重大,一众人等自不可能不关心,只是又都不好表现出来,也就只是随意地说着些闲话,以打发时间,正值无聊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老十四已是从楼道口处冒出了头来,九爷、十爷一见,几乎同时开口招呼了一声,所不同的是老十性子急,不管不顾地便直奔了主题。


  “那混小子着实难缠得紧!”


  老十四并未急着回答老十的问话,先是朝着八爷点了点头,而后几个大步走到了席面前空着的一张锦墩子旁,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跌坐了下来,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奶奶的熊的,爷就知道那混账小子不是个玩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杀千刀的货……”


  老十的性子急,这一听老十四如此说法,也没问个分明,当即便暴跳地厥词乱喷不已。


  “十弟稍安勿躁,那小子究竟是怎么说的,十四弟,你倒是说清楚点。”


  老十这么一发作起来便没个完了,老九见状,当即便有些不耐了,摆手止住了老十那些个无甚意义的废话,眉头紧锁地望着老十四,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那混小子……”


  老十四倒也没再卖啥关子,摇了摇头,絮絮叨叨地将与弘晴交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什么?福建巡抚?奶奶个熊的,那小浑球还真敢开口,爷不拿大巴掌抽死他才怪了,娘的,爷几个可是掏了家底,又搭上了多少的人情,好不容易才将这么个巡抚拿下,他倒好,嘴一张便想要,门都没有!”


  老十本就在气头上,这一听弘晴提出的交换条件,当即便有若怒狮般跳了起来,猛拍着几子,无甚形象地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混账行子,还真是敢开口,嘿,真当哥几个的银子都是白来的不成?”


  弘晴的条件一明,不说老十火冒三丈,便是连一向谨慎的九爷都为之愤怒不已,要知道自打康熙四十三年以来,哥几个来钱的路子已是越来越少,不单国库那头没得借银子了,刑部的进项也被抹去了大半,再算上被“麒麟商号”断了财路之损失,九爷、十爷已是囊中羞涩得很,偏生该花销的银子又少不得要花,此番为了帮门下奴才谋取福建巡抚的位置,九爷、十爷可是将压箱底的银子都腾空了大半,这才算是将这么个要职拿到了手中,这当口上要哥俩个将如此大的利益吐将出来,真就像是在挖哥俩个的心头肉一般,骂娘自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的。


  “是过分了些,正因为此,小弟也不愿就此应承下来,只是含糊地说了再议,若是九哥、十哥都以为不妥,那小弟便去回了那厮的想头也罢。”


  九爷、十爷这么一骂将开来,老十四自是不爽得很,没旁的,这事儿可是他老十四谈下来的,骂了弘晴,岂不是连他十四爷一并骂了进去,再说了,在老十四看来,相较于扳倒太子的大利来说,区区一个巡抚的职位又算得甚大的事儿,连这么个道理都不能悟透,活该那两位爷就是一帮闲的角色,当然了,不爽归不爽,老十四却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仅仅只是做出了副同仇敌忾状地提议了一句道。


  “够了!”


  这一见几位弟弟啰唣个没完,本就心烦意乱的八爷已是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几子,霍然而起,断喝了一声之后,也没去看几位弟弟的难看之脸色,低着头,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阁里来回地踱着步。


  八爷很烦,还不是一般的烦,自打去岁因争太子之位被老爷子狠狠羞辱过一番之后,他便已发觉自个儿在集团中的领袖地位已渐有动摇之趋势,不止是下头依附的大小官吏们渐有离德之心,就连几位弟弟也起了别样的心思,虽说表面上都还恭谨得很,可实际上却都已在玩着小手段,尤其属老十四最为的放肆,若是没个起色的话,八爷党这个庞大的集团终将分崩析离,而这显然不是八爷能承受之重,换而言之,八爷要想保住领袖地位不动摇,唯有及早进东宫这么一条路可走,否则的话,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换老十四出马去争夺,而这,显然不是八爷乐见之局面,故此,此番倒太子可以说是八爷走正路的最后之一搏了,倘若再不成,正途对于八爷来说,已是彻底断绝了去,形势已是如此之严峻,可一众弟弟们却还在那儿斤斤计较个没完,这叫八爷又如何能忍得住心中之怒意。


  “九弟,那巡抚之位姑且让将出来,所费之银两就由为兄出好了。”


  八爷来回踱了阵步之后,心绪已是稍缓了下来,这便站住了脚,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诸位弟弟,斟酌了下语气,缓缓地开了口。


  “唉……”


  八爷到底还是领袖,他既已开了口,九爷自是不好反对,也就仅仅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


  “奶奶个熊的,又便宜了老三那浑球,真他娘的晦气!”


  十爷虽是不好反对八爷的决定,可心中却是极为的不甘,这便狠狠地握拳一击掌,恨恨地骂了一句道。


  “八哥说的是,区区一巡抚之位而已,给便给了又何妨,但消此番能扳倒太子,一切便都值了,嘿,真到那时,八哥的机会也就该到了。”


  十四爷倒是看得很开,这一见九、十两位爷皆心有不甘,这便从旁插了一句,款款地劝慰了一番,至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的。


  “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不管是福建巡抚还是广东提督,该让的便先让出来好了,为兄此番可谓是最后一搏,若再不成,为兄也就死了心,自当由诸位弟弟接着往下拼,此情此心,还请各位弟弟成全一、二,为兄先在此拜谢了。”


  八爷自是清楚诸位弟弟心思各异,奈何他已是没了选择的余地,为收拢人心,也不得不放低了姿态,朝着一众弟弟作了个团团揖,满脸恳切与哀婉之色地恳求道。


  “八哥,您这说哪的话,小弟平生只服您一人,别说区区一巡抚了,便是要小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九爷的心可是动了,没旁的,按年岁与爵位,他都是这集团里的第二人,八爷不玩了,他自是有心接位,不过么,这话他也就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说是断然不会说出口来的,不仅如此,还得赶紧起了身,一派慷慨激昂状地大表起了忠心来。


  “没错,小弟也只听八哥的,甭管前头是刀山还是火海,小弟也断然不皱一下眉头,陪着八哥往下闯便是了!”


  十爷倒是没起啥大志,当然了,他也同样没意识到己方的小集团里已是起了微妙的变化,一门心思地就是想拱八爷上位,此际八爷的话都已是说到了这般田地,十爷心情激荡之余,表起态来自也就奋发得很。


  “十哥这话就对了,八哥乃明君之相也,我等自当鼎力扶持,此心永无更易!”


  九、十两位爷都已先后表了态,老十四尽管心有它念,却也绝不会在此时表现出来,同样霍然而起,慷慨万状地一拍胸膛,赌咒一般地发出了誓言。


  “好,为兄能有诸位弟弟相助,此番必要取势而为,势不容缓,明日一早就先将诸般事宜安排了下去,此战必要大胜方休!”


  这一见诸位弟弟都已表了忠心,八爷也就不想再多啰唣,朝着一众弟弟们拱了拱手,言语绝然地下了决断。


  “八哥放心,小弟们知晓如何做的。”


  “八哥放宽心好了,小弟们自会竭力而为之!”


  “八哥,您就等着看小弟们之表现好了。”


  ……


  八爷决断既下,一众阿哥们自是得紧赶着出言捧场上一番,一时间满阁楼里都是众阿哥们的豪言壮语在响个不停。


  “那好,多余的话,为兄就不再说了,明日之一切就拜托诸位弟弟了。”


  待得众人表态已定,八爷眼角含泪地再次做了个团团揖,恳切地谢了一句,话语里已是明白无误地表露了逐客之意味。


  “八哥保重,小弟们告辞了。”


  “八哥留步,小弟便先走一步了。”


  ……


  八爷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一众阿哥们自是不好再多逗留,各自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齐齐走了人。


  “先生,您看……”


  八爷并未远送,仅仅只是目视着诸位弟弟下了楼,待得人去楼空之际,这才将目光投到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陆纯彦身上,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陆纯彦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沉默了良久之后,方才给出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语,顿时便令八爷的脸色为之一僵……


  第三百八十五章当庭激辩(一)


  康熙四十八年一月十六日,也即老爷子诏书抵京的第四日,齐世武便已联名奎杰、陈轩望一并上了本章,言明案情已彻底厘清,此案之起因乃是东陵守备营瞿无锋因私怨,欲构陷上司,特设圈套,以重利引诱秦凤梧等诸般人等,在帝陵地宫中做手脚,以致酿成此惊天之巨案,其心叵测,其行当诛九族,其余涉案诸人也在抄灭三族之列,至于春晖等督造官吏么,也没能落得个好,尽皆以渎职之罪名发落,或贬或罚,不一而足。


  齐世武等人的本章一上,朝堂上下皆为之哗然一片,弹章如云般地飞进了东宫,而太子却全都留中不发,不予置理,竟是打算将帝陵一案从快结了案,其谕令一下,登时便惹来了一场轩然大波——三爷、八爷等一众管部阿哥以及两百余朝臣联袂到宫前请见,要求对此案详加复查,其势浩大,太子已是无法作势不理,无奈之下,只得召在京之从一品大臣齐聚毓庆宫以商议行止。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


  一众官员们虽大多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该有的礼数却是没人敢含糊了去,这才刚行进了大殿,立马就见太子正满脸阴霾之色地高坐上首大位,诸般人等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疾步抢到了殿中,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此番大议并非出自太子的本意,完全就是被群臣们所迫,心下里自是不爽得很,哪怕一众朝臣们行礼皆恭,可太子却始终冷着脸,故意延迟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阴测测地叫了起。


  “臣等谢太子殿下隆恩。”


  太子这等小肚鸡肠的表现一出,大多数朝臣们的心中难免都是腹诽不已,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失了礼数的,也就只能是照着朝规谢了恩,而后各自起了身,按品阶高低分两旁而立,恭候着太子之训示。


  “说罢,尔等到底要闹个甚,嗯?”


  太子从来都不是个宽仁之人,也向无宽容之心,此番尽管被逼着召集群臣议事,可自忖监国大权在握,又有着老爷子在背后的强力支持,并不将势大的群臣之抗议放在心中,一上来便是强势无比的喝问,显然是打算来个先声夺人了的。


  “太子哥哥此言差矣,所谓不平则鸣,东陵一案真相早明,却叫一帮庸官审成了眼下这般模样,个中必有蹊跷,若不追究一众主审之罪责,岂可服天下人之心,臣弟第一个不服!”


  太子倒是摆出了威严的姿态,可惜这会儿可不是他刚监国之时分了,早已起了心要掀翻其之“暴政”的一众阿哥们又岂会吃他那一套,这不,太子冷哼之声方落,十爷已是率先站了出来,殊无半分敬意地便当庭顶撞了一句道。


  “十弟这话说得好,三司会审乃国之重典,岂能让城狐社鼠之辈猖獗如是,齐世武身为刑部尚书,竟公然行不法之事,妄图掩耳盗铃,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不成?臣弟以为个中必有贪赃玩法之勾当,不彻查到底,何以明律法之森严!”


  九爷与十爷一下焦不离孟,十爷既是已出头当了急先锋,九爷自是不甘落后,同样从旁闪出,慷慨激昂地高声呼应了一把。


  “太子殿下,臣以为九爷、十爷所言甚是,此案若不彻查到底,何以张扬公义,义之不行,何以安天下,为社稷万全故,臣提议全面复核此案,以明正典!”


  九爷话音刚落,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也跟着站将出来,义正辞严地表了态。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随着纳兰揆叙这么一出面,党附八爷的礼部尚书赫申等一众朝堂大员们也都纷纷出面声援,议事方才开了个头,舆论已是呈一边倒之架势,太子原本就阴得难看的脸色顿时便黑得有若锅底一般,将将便已到了大发作的边缘。


  “齐世武!”


  太子怒归怒,但却绝不愿在此际爆发出来,没旁的,他虽是监国太子,可毕竟不是皇帝,这当口上如是暴跳如雷地大发作上一场,压根儿就于事无补,别说一众阿哥们不会吃他那一套,便是朝臣们也未见得便会任由其恣意行事,真若是跟群臣们当庭争执将起来,他的脸面怕是丢定了的,正因为此,太子也只能是含怒点了齐世武的名。


  “老臣在!”


  齐世武浑然就没料到一场三司会审会惹来如此大的风波,先前见诸般臣工如此群情激奋,他的心自不免有些发虚,可真要说怕么,却也未必,一者是自忖有着太子的强力支持,二来么,也是自以为安排巧妙,并不虞群臣们“鸡蛋里挑骨头”,此际听得太子点了名,自是无惧地站了出来,昂然应了诺。


  “诸般臣工对尔主审之东陵案颇有疑义,尔且说说看,内里可有甚不对处么,嗯?”


  太子自己不好出面跟众朝臣们争执不休,也就只能是将此重任交给了齐世武这个心腹手下,指望着其能舌战群儒,就此扳回局面。


  “回太子殿下的话,老臣自受命巡视东陵起,便即全程经历了诸般事宜,断无不明之处,老臣依法审案,诸般证据皆确凿无疑,案件审理并无丝毫差错之可能!”


  太子话音刚落,齐世武已是极有底气地亢声应答了一句,言语里满是自信之意味。


  “嗯,齐尚书这话,本宫信得过。”


  一听齐世武这般说法,太子自是满意得很,也不管下头十爷等人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地便嘉许了齐世武一句道。


  “谢太子殿下信重,老臣不过依律行事也,实当不得此等褒奖。”


  太子言语间便有着盖棺定论之意味,齐世武自是乐得配合上一把,君臣俩当众便演起了双簧,当真视诸般臣工于无物。


  “齐世武,尔安敢妖言惑众,明明徇私枉法,还敢一派公正坦然之架势,莫非真欺天下苍生无眼么?”


  眼瞅着齐世武与太子在那儿一唱一和地演个不亦乐乎,十爷可就看不下去了,面色一板,毫不客气地便怒叱了其一句道。


  “敦郡王何出此言?下官不明,倒要讨教一二,且不知下官错在何处?又何曾枉过法?”


  齐世武对八爷或许颇有忌惮,可对向来粗鄙少文的十爷却是并不放在眼中,加之自忖诸事早已安排停当,不单不服软,反倒是昂然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反问。


  “你……”


  十爷素来性子糙,被齐世武这么一挑衅,当即便怒了,双眼一瞪,凶光闪烁地便要破口大骂将起来。


  “齐大人如此自信,想来是不怕复核的罢,那好啊,就查上一回又能如何哉?”


  这一见老十要发飙,九爷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没旁的,真要是老十与齐世武这么一吵将起来,太子可就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只消假作愤怒状地走了人,此番议事岂不就得付诸流水,后头再想起波澜,怕是还得再花费不少的心血与功夫,正因为此,九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待十爷骂人的话说将出来,他已是阴测测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九阿哥此言差矣,下官主审此案乃是受陛下之皇命而为之,无圣意,任何人都不得强行干涉,若不然,便是欺君之大罪,此乃朝纲,九阿哥不会不懂罢?若真有疑义,且请指出,下官自会有所解释。”


  齐世武既是受太子重托,要上演一场舌战群儒的大戏,自是不可能轻易便被九爷拿住了话头,但见其虚晃了一枪,便已是轻轻巧巧地化解了九爷的提议。


  “好,甚好,能有齐大人这话便好,至于说疑义么,本王自是有的,然,本王到底不是亲历者,纵使指出,想来你齐大人也是不服的,可晴贝勒却是东陵查案之正使,由其来说,齐大人想来就不会有异议了罢,嗯?”


  九爷精明得很,这一见朝议已是多时,而三爷那头还兀自按兵不动,自是不肯再任由三爷一方逍遥了去,这便打了个哈哈,毫无客气可言地将弘晴抬了出来。


  “……”


  一听九爷如此说法,齐世武心中立马狂打了个突,竟不敢就此接招,而是将视线投到了默立于队列之中的弘晴身上,他这一举动一出,满殿人等的目光自也就全都跟着转向了弘晴,无言中,一股庞大的压力已是如山般地向弘晴压了过去。


  嘿,这就要开始了,那就来罢!若是换了个人,被如此多的权贵们死盯着,不防之下,就算不大惊失色,也一准颇感头皮发麻的,可弘晴倒要,浑然不为所动,仅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宛若无事人一般,当然了,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紧张与期盼……


  第三百八十六章当庭激辩(二)

  望着弘晴那张沉静如水般的脸庞,太子顿时便是一阵心烦,没旁的,只因在他看来,弘晴实在就是个妖孽,人不大,可大事却是干得不老少,当然了,麻烦也惹得不小,偏偏每回他总能出奇制胜,自打入朝以来,还真就向无败绩的,若是可能的话,太子是怎么也不想让其有出头露面的机会的,奈何九爷都已当庭将弘晴抬了出来,太子虽不愿,却也没辙,只能是假咳了两声,眉头微皱地发问了一句道。


  “回太子殿下的话,臣侄以为此案该当重审!”


  听得太子点名,弘晴不紧不慢地行到了殿中,一躬身,语调断然地给出了肯定无比的答案。


  “嗯?”


  尽管早就知晓弘晴不会站在自己一方,可真听得弘晴如此说法,太子还是忍不住一阵怒气狂涌,面色阴冷地便怒哼了一声,双眼冒火地死盯着弘晴不放,竟是打算端出半君的架势来压弘晴就范。


  切,小样,没出息的货色!

  这么些年来,弘晴啥样的大场面不曾见过,又怎可能真被太子这等威势所慑服,心中极为不屑地鄙夷了其一把,脸上却是一派的淡然之色,就这么风轻云淡状地站着不动,丝毫没半点要屈服的意思。


  “晴贝勒何出此言?须知此案已是三司定谳,铁证如山,岂是尔轻巧一句话便能推翻了去的。”


  眼瞅着弘晴并不因太子之威势而动,站一旁的齐世武可就按捺不住了,这便从旁出言指责了一句道。


  “甚的铁证如山?本贝勒只知尔执法犯法,包庇主凶,枉法瞒上,罪不容恕!”


  对于太子这个半君,弘晴可以心底里不屑一顾,可在大面上,却须得恭谨有礼,若不然,便是欺君之大罪,可对于齐世武这么个太子走狗么,弘晴却是丝毫都不放在眼中,也没给其留半点的情面,毫无顾忌地便怒叱了其一句道。


  “你……,晴贝勒休要血口喷人,下官奉旨依律审案,证据俱在,事实如山,尔如此这般当众羞辱于本官,便是欺君!”


  齐世武虽也算是养气有成之辈,可还是被弘晴这等毫无半点掩饰的指责气得个面色通红不已,恼羞成怒之下,先是狠扣了弘晴一顶“欺君”的大帽子,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太子连磕了几个响头,言语哽咽地恶人先告起了状来:“殿下,老臣冤枉啊,老臣自康熙四年入仕以来,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池,但凡公务,皆竭力尽心,向不敢有甚违法越礼之事,而今,奉旨审案,竟遭人构陷至此,老臣冤啊,还请殿下为老臣做主。”


  齐世武这么一哭诉将起来,胤礽原本就阴冷的面色此际已是黑沉到了极点,但却依旧不曾发作出来,没旁的,只因弘晴乃是亲历了帝陵一案的钦差正使,太子不敢肯定弘晴手中是否扣着底牌未出,真若是发作了开去,却又被弘晴当庭驳了回来,那面子里子可就全都得丢个精光了去,只是眼下齐世武又在那儿喊冤不止,身为监国太子,胤礽又不能坐视不理,左右为难之下,一时间竟被憋得个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晴儿不可妄言若此,须知朝堂乃法度之地,若无证据,妄自以恶名加诸大臣,实为非法无礼,非我天家子弟所应为之事!”


  正值太子焦躁无奈之际,却见四爷昂然而出,满脸正气状地朝着弘晴便是一通子呵斥。


  嘿,这老货果然跳出来了,讨打!

  对于四爷的强出头,弘晴自是早就在预料之中,也知晓其之所以帮衬着太子,其实不过只是个姿态罢了,并非是真心实意地要跟太子联手到底,说实在的,四爷此等举动并不是做给太子看的,而是做给远在江南的老爷子看的,为的不过是体现其孤臣之本色罢了,然则弘晴却是断然不能容忍其踩着自己的头来表现自我,强硬反击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四叔怎知小侄便无证据在手,臆断如此,却不知是何居心?”


  四爷既是要强出头,弘晴也就不打算给其留甚脸面,这便面色一肃,先是客气地朝着四爷行了个晚辈之礼,而后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嗡……”


  弘晴礼数倒是周全,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诛心之言,若是四爷没个正确的解答,面子里子怕都得掉个精光,这明摆着便是撕破脸的对峙之局,故而,此语一出,满殿朝臣们顿时便轰然了起来。


  “晴儿此言差矣,有无证据并非尔说了能算的,纵使有,那也须得经审方知真伪,岂有未审之前便如此当众侮辱朝堂大员者,此诚非君子所应为!”


  四爷在站出来前便已对弘晴的反应有所预计,可也没想到弘晴居然会如此不留情面,面色瞬间便是一白,心中的羞恼之意狂涌不已,但却并未就此失态,而是神情肃然地指责道。


  “笑话,算不算的,莫非须得四哥来定,您是太子还是皇上,嘿,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四爷的回答不能说完全没占理,可明摆着就是在避重就轻,弘晴倒是无所谓,只是淡然一笑,并未急着出言反驳,可站一旁的十爷却是看不过眼了,冷笑了一声,毫无顾忌地便讥讽了四爷一通。


  “嘿,十弟这话说得好,太子殿下都没发话呢,四哥就自个儿跳出来当恶人,真就马不知脸长的。”


  九爷对四爷同样无半点的好感可言,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羞辱四爷的大好机会,这不,十爷话音刚落,他已是有若唱双簧般地紧跟了一句道。


  “哼,为兄只是言事情皆须按规矩来办,案子未曾再审,所谓的证据不过都是些未经证实之消息罢了,何尝能言为证据,此又有何错?”


  四爷城府虽深似海,可毕竟不是泥人,被九、十两位爷如此这般地当众羞辱,心中之火气难免大盛,脸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不过么,到了底儿还是不曾当场发作出来,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强压着火气地辩解了一番。


  “四叔说得好,未经审理之证据确不算回事儿,可若是审过之后,该当再无异议了罢?不知小侄可有理解错四叔之原意?”


  四爷的话明摆着就是在强词夺理,九、十两位爷自然是不认账的,齐齐张口便要再行讥讽四爷一番,然则弘晴却是不能坐视这等议事之格局演变成了一场争吵的闹剧,忙不迭地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该当如是。”


  四爷一向对弘晴颇有忌惮之心,这一听其此问颇见蹊跷,不由地便是一愣,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不就对了,小侄在东陵时,还真就审过此案,若不是齐尚书强行中断,硬要要回京再审,此案早已大白于天下,而今,齐尚书是糊涂官乱审糊涂案,弄出个可笑之案牍,实是滑天下之大稽,小侄身为前任查案钦差正使,自是负有厘清此案之重责,面对这等冤假错案,又怎不能出言质疑的,还请四叔给小侄一个解释?”


  弘晴当初之所以会同意齐世武的荒谬提议,为的便是联合八爷一方设套子扳倒太子,自是早就留了一手,交到刑部去的供词虽真,可弘晴自己却是留有案底,此际一听四爷如此应答,弘晴当即便笑了,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叠供词,拿在手中,一边轻轻地摇了摇,一边不依不饶地要四爷当庭认栽。


  “太子哥哥,臣弟以为此案既是争执不下,那便该交由圣裁,徒议无益,还请太子哥哥明断。”


  四爷本就不以辩才见长,这一见弘晴词锋犀利无比,自是不愿再与弘晴激辩个不休,这便索性不再理会弘晴的挑衅与蔑视之目光,一转身,朝着太子便是一躬,言语恳切地进言道。


  “嗯,四弟斯言甚是,今儿个就先议到此处好了,本宫自会动本,待得皇阿玛旨意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眼瞅着形势不对,太子早没了再往下议的勇气与信心,此际四爷的台阶这么一递,他自是乐得来上个顺坡下驴,这便嘉许地点了点头,煞有其事地交待了一句,便打算就此退去后殿。


  “太子殿下且慢,臣侄还有一事要禀!”


  真要是让太子就此溜走了,那此案所掀起的风波岂不得消停去了大半,倘若老爷子再来个无原则的袒护,不消多,只须迟迟不给出圣旨,黄花菜也就该凉得差不多了,一旦让太子缓过了气来,那就该轮到弘晴倒霉了的,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肯就此罢休,不等太子起身,弘晴已是不管不顾地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嗯?”被弘晴这么一嚷,太子刚抬起的屁股不得不又落回了椅子上,心下里甚是气恼弘晴的顽固,可这等大议之格局下,却又不能不让弘晴开口言事,没奈何,也就只能是不情不愿地吭了一声,勉强算是准了弘晴之所请。


  第三百八十七章轩然大波(一)


  弘晴此番可是铁了心要将恶人当到底的,又怎会在意太子那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但见其一躬身,已是不亢不卑地提出了自个儿的主张。


  “不错,我朝律法中原就有涉案者避嫌之说,此事当速行!”


  十爷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一听弘晴如此提议,当即便得意地笑了起来,也不等太子开口,便已是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该当如是,晴贝勒此言有理,臣附议!”


  十爷这么一嚷嚷,九爷也来劲了,跟着便起哄了一句道。


  “臣亦附议,恳切太子殿下明断!”


  “臣以为此乃理所当然之事也,望太子殿下明察!”


  “此事宜速行,迟恐有变!”


  ……


  九爷、十爷既已先后放了话,一众亲近八爷的朝臣们自是不甘落后,紧跟着便乱糟糟地哄闹着,人多势众之下,当真是群情激奋不已。


  “嗯……”


  这一见群臣们附议者众,太子的脸色立马愈发不好相看了起来,气恼万分地长出了口气,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拿眼望向了四爷,指望着四爷再次站出来力排众议,这等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可惜这会儿四爷却是不玩了,低着头,宛若木雕泥塑般地站着不动,压根儿就不去与太子对眼,当即便令太子气急败坏得很,却偏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是如坐针毡地在大位上暗自恼怒不已。


  “三弟对此事可有甚章程否?”


  太子是真想就此拂袖而去,可又担心此举会失了臣心,一旦诸多朝臣联名上了本,老爷子那头怕就有些不好交代了,正因为此,哪怕心中窝火得很,太子也没敢起身走人,而是目光游离地扫过诸般臣工,视线最后落在了面色平和的三爷身上,满是期颐地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以为律法之所以是律法,那便人人都须遵从,倘若乱了朝纲,终归不是耍的。”


  三爷跟太子压根儿就谈不上啥交情,去岁之所以会死保太子,那不过是要表现给老爷子看罢了,实际上么,三爷可是巴不得太子倒大霉的,又怎可能会在此际为太子出头,这不,只一句话便已将太子逼到了墙角上。


  “三哥说得好,若是人人都可无理违法,那还要律法做甚。”


  三爷话音一落,八爷也跟着站了出来,与三爷并肩而立,摆明了双王联手之架势。


  “尔等……,哼!”


  眼瞅着诸王联手势大,太子又怎会不清楚己方已难有抵抗之力,真要是再这么议将下去,那后果当真不是耍的,没旁的,此案本就是太子私下里捣鼓出来的,内里情形如何,他又怎会不清楚,甭管是复审还是将诸般嫌犯交出,都不是他所能承受之重,到了这般田地,哪怕明知道后患无穷,太子也不想再在大殿里呆将下去了,这便霍然起了身,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一拂袖,就此怒气冲冲地转回后殿去了。


  “三哥,您看此事闹得,唉……”


  太子这么一负气而走,朝议自也就进行不下去了,诸般朝臣们无奈之下,也只能议论纷纷地各自散了去,然则八爷却是没急着走,而是踱到了三爷父子身前,一派痛心疾首状地感慨了一句道。


  “唉……,罢了,且看皇阿玛会如何决断好了。”


  八爷的感慨当然不是真的感慨,而是在暗中探问三爷下一步是否按预定之步调行事,这一点,旁人或许听不明白,可三爷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同样发出了声感慨之言,可实际上却是明白无误地表达了三爷的本意,那便是计划不变,一切照旧。


  “也只能如此了,小弟尚有些俗务在身,就不多耽搁了,告辞,告辞。”


  八爷凑将过来就只为了与三爷就后续行动交换一下意见,而今三爷既是已明确表了态,八爷自也就不想再多啰唣,笑呵呵地拱手示意了一下,丢下句场面话,便打算赶回自家府上,以便及早部署诸般事宜。


  “嗯,八弟好走。”


  三爷同样也须得就上本弹劾齐世武一事作出相应的部署,自也无心跟八爷多拉呱,其既是要走,三爷倒也乐得恭送上一下。


  “八叔,小侄听闻近来京师治安有所欠佳,门户若是不严,极易遭贼算计,也不知是真是假?”


  没等八爷抬脚,一直恭谦地站在三爷身侧的弘晴却是突然开了口,冒出了句有些个匪夷所思的话来。


  “哦?呵呵,晴儿说的是,还真须得小心为妥。”


  八爷到底是七窍玲珑心之辈,尽管乍然一听之下,不免为之一愣,可很快便醒悟了过来,瞬间便已明白了弘晴话里之所指,脸上的微笑虽依旧,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凌厉之色,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一句,便即就此走了人。


  “晴儿说的是甚遭贼来着?”


  三爷虽也是个聪慧之辈,可论到心机么,却显然比八爷有所不及,这不,八爷一听便懂的暗示,三爷想了良久也没能想透内里的关窍,这一见左右已是无人,也就没再矜持,迟疑地发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今夜刑部天牢怕是将有场好戏了的。”


  这一见三爷懵懂得不行,弘晴心中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可又不好将话说得太明,毕竟此际还在宫中,尽管左右无人,可也难保隔墙有耳,正因为此,弘晴也没细说,仅仅只是简单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呵,有意思,走,回府。”


  弘晴都已是暗示得如此分明了,三爷自是不会听不懂,心中怦然便是一动,不过么,倒也没再追问个不休,也就只是笑了笑,便即大步向宫外行了去……


  “咣当!”


  太子有个很不好的习惯,那便是只要一暴怒,总喜欢拿身旁的摆设来发泄,这不,刚从前殿转回书房,两只摆在屏风前的大花瓶又遭了殃,愣是被太子踢得飞出老远,而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碎片四溅而起中,声音暴然而响,直惊得随侍在侧的大小宦官们全都为之心惊肉跳不已,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怕的便是被自家主子迁怒了去。


  “启禀殿下,齐尚书来了。”


  太子一怒,不止是花瓶遭殃,书房里的其余家什也没能躲过遭毁的劫难,不多会,书房里已是狼藉一片,可太子却依旧不肯罢休,暴跳如雷地乱踢乱打着,就宛若疯子一般,这等情形令刚从屏风处转将出来的张德高不禁为之腿软不已,但却不敢耽误了正事,也就只能是战战兢兢地行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哼,废物,让他滚进来!”


  一听是齐世武到了,太子心头的怒气不单没有稍减,反倒是更旺了几分,双眼一瞪,没甚好声气地便咆哮了起来。


  “喳!”


  太子此言一出,张德高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如获大释般地便奔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满头虚汗的齐世武从外头转了回来。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


  齐世武在外头便已听到了太子的咆哮之声,心底里着实是慌得不轻,奈何事关重大,他却是不敢不前来与太子好生商议上一番,此际见太子面色黑若锅底一般,心跳顿时便快了不老少,自不敢有甚失礼之处,紧赶着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你个狗奴才,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胆子来见本宫,废物,废物!”


  太子正在怒头上,哪管齐世武行礼有多恭顺,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臭骂,就差没动手给齐世武来上一通狠的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帝陵一案本就是太子自己的主张,当初齐世武便曾提醒此事恐难周全,奈何太子却硬要一意孤行,而今,惹出了若此大的风波,却要怪旁人办事不利,当真令齐世武心中委屈不已的,可当着暴怒中的太子,齐世武又哪有自辩的胆子,也就只能是可着劲地磕头哀告不已。


  “哼,息怒?事到如今,叫本宫如何个息怒法,嗯?此案若是捅到了皇阿玛处,尔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得牵连本宫,哼,一群废物,没用的东西,你说,你说,而今此等局面究竟该当如何,嗯?”饶是齐世武的认错态度已是诚恳到了极点,可太子却兀自不依不饶,破口大骂了一通之后,这才在话语里问到了应对之策,可即便是问,也是嘶吼地喝问着,浑然没半点求教的诚意在内,当真令齐世武有苦在心口难开,一张老脸都已是皱得有若菊花一般。


  第三百八十八章轩然大波(二)

  齐世武此番前来,为的便是要与太子就时局进行紧急磋商,故此,尽管被骂得个狗血淋头,也不敢稍有懈怠,一听得太子问起了正事,赶忙便跪直了身子,语速极快地提点了一句道。


  “那又如何?本宫还真怕了这群鼠辈不成,哼!”


  太子之所以暴怒如此,其实怕的便是诸王联手到老爷子面前告御状,不过么,当着齐世武的面,太子却绝然不肯承认其事,但见其冷哼了一声,一派不屑状地嘴硬着。


  “殿下说的是,只是诸王势大,须得防备其等鼓惑朝臣群起上本,若是陛下见责,那……”


  齐世武跟随太子多年,自是清楚其色厉内荏的本性,唯恐其为了所谓的面子,而胡乱死撑到底,不得不将话挑明了来说。


  “哼!”


  太子就是属鸭子的,哪怕肉都炖烂了,可嘴却始终是硬的,明明担心就是此一条,但却愣是不肯当着齐世武的面承认下来,但见其怒视了齐世武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急速地来回踱起了步,良久之后,猛然立住了脚,面色阴冷地瞥了齐世武一眼,声线低沉地发问道:“尔对此事可有甚章程么,嗯?”


  “这……”


  齐世武乃是宦海老手了,又跟随太子日久,自是听得出太子这么句阴冷问话背后的隐喻何在,毫无疑问是要他齐世武出头当一替罪羊,而这,显然不是齐世武所能承受之重,当即便被吓得个汗毛倒竖,不得不赶紧开动脑筋,以谋求脱身之策,好在其脑袋还算灵光,心念电转间,已是有了个主意,但却并未急着说出,而是目光游离地逡巡着四周,作出一派欲言又止之状。


  “尔等统统退下!”


  太子此际已然冷静了下来,自是能看得懂齐世武此举的用意何在,倒也没甚含糊,一挥手,已是冷声下了令。


  “喳!”


  张德高等一众大小宦官们本就不想呆在这危险之地的,没旁的,就太子那好迁怒于人的性子,万一要是跟齐世武谈不拢,回过头来,一准又是一通子大发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太子发作了去,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一听得太子如此下了令,诸般人等哪有不赶紧应诺的理儿,一溜烟便全都走了个精光。


  “好了,你可以说了。”


  太子心中已是有了决断,打算牺牲齐世武,以换取群臣的谅解,不过么,他却是并未急着说将出来,而是想先听听齐世武能有怎样一个出奇制胜的办法。


  “启禀殿下,而今事态紧急,唯有快刀斩乱麻,方可防患于未然。”


  事情干系重大,尽管书房里已是没了旁人,可齐世武还是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方才一咬牙,低声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尔有几分把握?”


  尽管齐世武并未明言怎个快刀斩乱麻法,可太子却是一听便知根底,但并不去追问详情,而是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发问道。


  “老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齐世武虽是刑部尚书,可要说到对刑部的掌控么,却是没影的事儿,论及暗中做手脚的把握性,实在是高不到哪去,奈何形势逼人,他若是不想成为太子祭旗的替罪之羔羊的话,那只有冒险行事一途可走了,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发虚不已,可齐世武还是作出一副毅然决然状地表态道。


  “此事本宫不预与闻,爱卿且好自为之,去罢。”


  太子从来就不是个有担当之辈,压根儿就不想为齐世武承担任何的失败之风险,甚至不愿去追问个中之细节,仅仅只是敷衍了一句,便要打发齐世武走人,很显然,若是齐世武此番行动不成功的话,太子一准会毫不怜悯地将其当成替罪羊抛了出去。


  “是,老臣告退。”


  齐世武来前就知道太子正在盛怒之中,之所以宁愿被迁怒也要硬着头皮来觐见,为的正是取得太子的支持,这番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可惜遇到了太子这等薄情寡恩之辈,齐世武的算盘自也就打到了空处,心中的不甘之意自是不消说的浓,有心再进言上一番,可一见太子已是不耐地皱起了眉头,齐世武自不敢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万般无奈地告辞自去了……


  亥时过半,夜已是有些深了,偌大的京师已是漆黑一片,仅有零星的灯火还在寒风中闪烁着,原本就阴森的天牢此际就更显森然了几分,加之狂野的北风呼啸不已,有若鬼哭狼嚎一般,搅得人心烦意乱,纵使是早已习惯了天牢之阴暗的牢子们此时此刻也无丝毫的睡意可言,大多三三两两地凑在值守处喝酒拉呱着,以此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甲字监牢里同样也不例外,大半个时辰的畅饮下来,几名当值的牢子们都已是酒酣脸热,嬉笑间颇有些忘了形状,这等情形落在了领着数名戈什哈行进了值守处的齐世武大为的不悦,忍不住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小的王弼叩见大人!”


  齐世武这么一哼,一众正自乐呵着的牢子们这才警醒了过来,赶忙离了席,乱纷纷地跪在了地上,由着班头王弼出面领衔唱了礼。


  “嗯,前头带路,本官即刻要见穆春阿。”


  齐世武虽对一众牢子们的玩忽职守极为的不满,可也并未发作出来,仅仅只是寒着声地下了令。


  “喳!”


  王弼不过一班头而已,连不入流的品级都够不上,哪敢追问齐世武这个刑部尚书到底有何事要见穆春阿,这一见齐世武没有追究自己等人玩忽职守的罪过之意,心中顿时大定,紧赶着应了诺,殷勤无比地哈着腰,领着齐世武等人便径直往关押穆春阿之所在而去了。


  “齐大人,您请。”


  甲字监牢很大,阴森无比,行走其间自然不是啥爽心之事,好在王弼熟门熟路,也没费多长的时间便已到了地头,待得打开了监舍门上的铁锁之后,王弼赶忙退到了一旁,点头哈腰地将齐世武往内里让了去。


  “嗯,打赏。”


  齐世武并未多理会王弼的殷勤,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吭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监舍之中,自有边上跟着的戈什哈掏出了几两散银,将千恩万谢的王弼打发了开去,又将监舍门口牢牢地把守了起来。


  “齐大人深夜来此,不知可有甚吩咐么?”


  监舍开门的响动不小,原本迷糊入睡的穆春阿自不免被惊醒了过来,摸索着用火石打亮了身旁一张小几子上的油灯,而后揉了揉眼,这才发现来的赫然是刑部尚书齐世武,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语调淡然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穆将军说笑了,本官哪敢有甚吩咐的,只是奉了太子殿下之谕令,前来慰问一下穆将军罢了,呵,不瞒穆将军,帝陵一案已是审结,再过几日,穆将军便可脱此苦海了,当真是可喜可贺之事也,本官便在此恭贺穆将军前途无量了。”


  齐世武原本是东宫属官,与原本担任东宫侍卫副统领的穆春阿也算是老熟人了,尽管此际彼此间的位分相差悬殊,可齐世武并未在其面前摆甚上官的架子,而是轻笑了一声,温和无比地说了些慰问的话语。


  “呵,那就托齐大人的福了。”


  穆春阿压根儿就不相信齐世武半夜来此仅仅只是要说这么些无聊的话语,可也没去追根问底,仅仅只是冷淡地敷衍了一句道。


  “好说,好说,这些日子可是苦了穆将军了,本官职责在身,实也难有周全之时,若有得罪处,还望多多包涵则个,今日么,本官且就置了些酒菜,算是为穆将军压压惊,来啊,上酒菜!”


  这一见穆春阿满脸的戒备之意,齐世武心头不免有些发虚,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就只能是干笑了两声,一脸歉意状地说了一通,末了,又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自有在外头侍候着的一名戈什哈恭谨地应了诺,提着个大食盒从牢门处行了进来,走到了穆春阿身边的几子旁,将盒子里的一碟碟菜肴一一摆在了几子上,又取出了一壶酒以及一只酒碗,搁在了穆春阿的面前。


  “此酒乃是御赐之物,是太子殿下特意赏的,此等隆恩着实令人艳慕啊,穆将军请罢。”


  穆春阿显然信不过齐世武的好意,哪怕酒菜都已上齐了,他也不肯动一下筷子,仅仅只是戒备地死盯着齐世武不放,一见及此,齐世武不禁有些个头皮发麻,赶忙干笑了几声,再次出言催请道。


  “既是太子殿下所赐,那便请齐大人一并享用如何?”


  齐世武越是殷勤相劝,穆春阿便越是疑心,怎么也不肯去碰那些酒菜,不仅如此,还反过来将了齐世武一军。


  “嘿,此酒乃是太子殿下亲赐,只能穆将军独享,本官可不敢逾越,怎么,穆将军不肯喝么,那就请喝罚酒好了,来人,给我灌!”


  这一见穆春阿如此警觉,齐世武当即便不耐了,唯恐拖延久了,会惹出麻烦,这便脸色一板,阴冷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齐世武这么一下令,侍候在牢门处的几名戈什哈自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便要就此一拥而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轩然大波(三)

  一听齐世武如此下令,穆春阿登时便急了,怒吼了一声,奋力便要窜将起来,打算与齐世武死拼上一场,可惜他身披枷锁,一身武艺压根儿就无法施展出来,这不,身形方才刚刚窜起,早先端食盒子进牢的那名戈什哈已是眼疾手快地双手一摁,生生将穆春阿的身子摁回了草铺上,不等穆春阿再次挣动,外头扑进来的数名戈什哈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将其摁倒在地,任凭其如何挣扎,也万难再动上丝毫。


  “穆将军误会了,本官身为刑部尚书,又怎可能行下毒害人之下下策,嘿,放心,这酒里没毒,只不过是些软筋散而已,无色无味,于酒味并无半分影响,喝下去么,也不致命,只不过三个时辰里浑身无力罢了。”


  齐世武乃是文官出身,胆气虽有,可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先前见穆春阿如疯魔般要扑将过来,还真被惊得个腿脚发软不已,待得见到穆春阿已被手下戈什哈制服当场,齐世武当即便又回过了气来,笑眯眯地弯下了腰,语气轻佻地调侃了穆春阿一句道。


  “唔唔唔……”


  穆春阿并不蠢,又怎会不知甭管这酒究竟有没有毒,都是断然喝不得的,可惜这会儿他被数人摁着,性命已不操控在自己手中,不仅如此,口鼻皆已被破布堵住了,便是连怒骂都办不到,只能是以喷火的目光怒视着得意洋洋的齐世武。


  “穆将军请放心,你不会死得很痛苦的,无知无觉中也就去了,安心走罢,尔之家人,殿下会照看着,断不会令他们受半点委屈的,此一条,本官可用身家性命担保,动手,送穆将军上路!”


  齐世武原本不算是个爱多嘴多舌的人,可今儿个却是感慨良多,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之后,方才一挥手,低声地断喝了一嗓子。


  “齐世武,尔想送何人上路,嗯?”


  齐世武话音刚落,还没等那几名戈什哈动手,却听黑暗中一声大吼暴然响起,旋即便见不远处的甬道拐角处涌进了一群兵丁,为首的赫然正是十爷!

  “啊,你,你……”


  齐世武万万没想到十爷居然会率人埋伏在附近,乍然一见之下,顿时便吓得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通通拿下,有敢顽抗者,格杀勿论!”


  十爷可是一早便率府上亲卫埋伏在了甲字牢房里,那些个值守的牢子也都是他十爷的人,为的便是能将太子派来暗算嫌犯之人一举成擒,而今,齐世武这么条大鱼已进了网,十爷心中可是乐呵得紧,不过么,也没甚废话,一挥手,便已是高声下了令。


  “尔等想作甚,某乃刑部尚书,尔等休得无礼,放开本官,快放开本官!”


  十爷带来的可都是他的心腹亲卫,行动起来自是迅速得很,没等监牢里的齐世武等人回过神来,便已是狂涌进了监牢中,毫不客气地将齐世武等人尽皆摁倒在了地上,直到此时,齐世武才从震惊中醒了过来,心急如焚之下,已是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


  “哈哈哈……,刑部尚书?嘿,齐大人半夜三更还跑来下毒,当真了不得么,有趣,太有趣了,都给爷将这群浑球押到审讯室里,爷要连夜突审!”


  这一听齐世武如此瞎嚷嚷,十爷顿时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地下了令,自有一众亲卫们轰然应了诺,架起诸般人等便往审讯室而去了……


  亥时将尽,夜已是很深了,诚亲王府里大多数地儿已是一片漆黑,唯有内院书房处却依旧灯火通明,两只硕大的火盆子熊熊地燃着,一身白狐裘袍的三爷高坐在上首,与陈、李两大谋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看似轻松,可不时瞟向屏风处的眼神却明白无误地透露出了三爷心中的焦躁与不安,至于弘晴么,却是淡定得很,正襟危坐,岿然不动如山,默默地听着众人闲扯,沉静得有若处子一般。


  “禀王爷,天牢传来消息,刑部尚书齐世武亥时三刻率人夜至天牢,欲谋害穆春阿,现如今已被十爷当场拿下,而今十爷正率人突审诸般人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三爷原本就是强装出来的淡定已渐渐被消磨得不见了踪影,眼神里的急躁之色也已是浓得清晰可辨,就在其打算派个人去天牢探个究竟之际,却见室内人影一闪,一身夜行衣靠的李敏行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房中,但见其朝着三爷一躬身,紧赶着便禀报了一句道。


  “哦?好!”


  尽管对今夜天牢之事已是有所猜测,可真听到了确凿之消息,三爷还是忍不住霍然而起,一击掌,兴奋无比地叫了声好。


  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齐世武这回算是彻底玩完了!


  弘晴白日里便判断出太子那头十有**会派人去天牢灭口,可却万万没想到会是齐世武亲自出马,心中当真好一阵子的愕然,没旁的,要知道齐世武乃是堂堂正一品大员,居然会亲自干起了杀手的勾当,真是有些个不知所谓!

  “传令下去,各处保持高度警戒,有新进展即刻来报!”


  三爷兴奋归兴奋,倒也没忘了正事,紧赶着便一挥手,兴冲冲地交待了一句道。


  “喳!”


  三爷此令一下,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身形只一闪,人便已是消失不见了。


  “夫子,先生,而今事态已是突变,后续手尾当何如之为宜?”


  三爷一门心思就想着进东宫,而今太子再度陷入危机,在三爷看来,机会已至,自不肯错过,这便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住了心头的狂喜,目光灼灼地环视了下众人,语带颤音地发问道。


  “王爷明鉴,齐世武既已当场被擒,其已是必死之局也,至于会否牵出太子殿下,却尚不好说,依属下看来,纵使齐世武供出了太子殿下,恐也难觅实证,若就此事弹劾太子,未见得便能成事,窃以为还是照原定计划行事为妥。”


  三爷尽管强装镇定,可在座的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又有谁会看不出三爷那么点小心思,所不同的是弘晴不好开口言事,而陈老夫子却是不屑言之,唯有李敏铨身为首席谋士,却是不能不率先开这个口,当然了,李敏铨也不敢直接指出三爷的不是之处,只能是委婉地解说了一番。


  “嗯,夫子以为如何哉?”


  三爷显然对李敏铨的建议不甚满意,在他看来,有了齐世武这么个把柄在,牵出太子这个幕后主谋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耳,不好生利用上一番,也未免太可惜了些,只是这等理由却是不好宣之于口,三爷也只能是以对李敏铨的话不加置评来表示自个儿的不满之意。


  “晴儿怎么看?”


  陈老夫子并未直接回答三爷的问话,而是将问题交给了弘晴,显见又考校的意味在内。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李先生分析得甚是,虽说齐世武供出太子的可能性极高,然,一者此事涉及天家脸面,妄自动本的话,皇玛法必定不喜,八叔愿作这个恶人,且就让他做了去便好,二来此事难有实证,纵使上了本,查到最后,也一准是不了了之之局面,且,以皇玛法之睿智,也断然不会容人去彻查到底,最多不过是拿齐世武当替罪羊以谢天下人罢了,故此,孩儿以为照预定计划行事并无不妥之处。”


  弘晴心思敏锐过人,早在李敏行报出天牢之消息时,他便已是通盘考虑过了,此际回答起陈老夫子的问话来,自也就条理清晰得很,所言之道理比之李敏铨所述要更深入了几分。


  “唔……,若是八弟处执意动本,于联手之势似有所冲突,却又当如何哉?”


  尽管弘晴都已将道理说得分明无比了,奈何三爷还是不肯死心,唯恐被八爷那头抢了先机,问题是两大谋士与弘晴都不赞成其就齐世武被拿当场一事做文章,反对的话自也就不好出口,没奈何,这便又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来。


  “此又何妨,各做各的便是了,只消将事闹将开来,一切便已足矣,待得陛下回京,便是太子再遭冷落之时,至于再次被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王爷又何须顾虑那么许多。”


  眼瞅着三爷还是不死心,弘晴与李敏铨可就都不好再开口了,然则陈老夫子却是没那么多的顾虑,端出座师的身份,不甚客气地便教训了三爷一番。


  三爷虽是被陈老夫子教训得有些个面红耳赤,可依旧没下个决断,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轻忽了去,赶忙朝着李敏铨悄悄地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出面进谏上一番。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甚是,陛下一回京,太子专权之局面便已一起不复返,收权一事也就再无从谈起,如此一来,太子便再无利用之价值,何时被废黜不过就是圣上一句话的事罢了。”


  李敏铨向来唯弘晴的马首是瞻,这一接到了弘晴的暗号,又怎敢耽搁了去,这便从旁附和了一句道。


  “嗯,那好,就且先这么办了去。”三爷心中的念想虽还是不曾彻底放下,可这一见众人的意见如此之一致,自也就不好再固执不休,这便不甚情愿地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三百九十章轩然大波(四)


  三道本章这么一上,轩然大波骤起,天下为之震动,朝局就此陷入了混乱之中,各部官吏皆无心政务,就此三本热议连连,太子连下数道谕令,也无力阻止朝局之动荡,各项政务皆陷入了停滞状态,太子在东宫里大发雷霆,召集诸般重臣议事,试图扭转不利之局面,好话歹话说了一大通,可惜却没人听他的,不仅如此,还遭九、十两位爷狠狠地挖苦了一番,朝议方开始不多久,便以太子盛怒而去而草草收了场,至此,朝局已是到了行将崩溃的边缘。


  朝局乱不乱的,弘晴压根儿就不加理会,他只管放火,至于火情会进展到何种程度么,就不在弘晴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不单对京中热议连连的事儿漠不关心,也不再去瞎搀和,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有他在工部衙门里坐镇着,工部各项事务虽也大受影响,却依旧不算太过紊乱,比起已然乱得不可开交的其余各部来说,绝对是一天一地的差别。


  当然了,要说对时局真不关心,那绝对是假话,似此等干系大局走向的大风暴,又有谁真敢置身事外的,之所以表面上不再去搀和,那是因着有“尖刀”这把利器在手,京师里的动向基本上都逃不过弘晴的法眼,他本人自是无必要亲自去关心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之流传,再者么,弘晴很清楚眼前这么些纷乱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只消老爷子一到京师,一切都将回归正轨,问题是老爷子何时会回京,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别说旁人,便是连有着已趋近完善的情报系统的“尖刀”都无法预测出老爷子的真实动向,只知道老爷子的龙舟在数日前便已离开金陵北上,至于老爷子本人是不是在龙舟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王爷,圣旨已到府门外,王爷让您赶紧去。”


  弘晴的预感极为的正确,这不,方才二月初六,正值弘晴用早膳之际,就见王府总管高大诚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圣旨?老爷子到京了!


  一听圣旨已至,弘晴第一个反应便是老爷子十有**已到了京师,只不过弘晴却并未将此猜测说将出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语调从容地应了一句道:“知道了,本贝勒这就去。”


  待得弘晴由着倩儿等丫鬟们侍候着更了衣,急行到了府门处之际,三爷早已率府中诸多属官在门外恭候多时了,至于香案接旨必备之物事也早已备齐,这一见弘晴到来,三爷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颔了下首,示意弘晴入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诚亲王胤祉、多罗贝勒弘晴,即刻到畅春园觐见,钦此!”


  一众人等跪好之后,站立在香案后头的李德全并无旁的废话,假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一句话便已将老爷子的旨意宣了出来。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听这等旨意,弘晴早有预料之下,倒也不觉奇怪,可三爷的脸色却是瞬间一白,显见对老爷子如此快便已抵京颇为的震惊,没旁的,昨儿个邸报才说龙舟方才抵达河南,甚至都不曾到开封府,按行程算,真要抵京,少说也还得八日左右,可眼下老爷子居然已到了畅春园中,毫无疑问,老爷子这回又玩了一把瞒天过海之策,天晓得老爷子到京已有多久了,三爷自不免有些担心自家的一些小动作会被老爷子所侦知,只是不管再怎么担心,应有的谢恩礼数是断然少不得的,三爷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慌乱,领衔叩谢了天恩。


  “王爷,您请了,老奴还得去别处传值,就不敢耽搁了。”


  李德全显然不怎么情愿跟三爷多叙话,一待众人起了身,他便即将圣旨递到了三爷手中,与其同时,也不给三爷开口机会,紧赶着一句话便堵死了三爷套近乎的可能。


  “有劳李公公了,且不知皇阿玛是何时到的京?小王管着礼部,却没能安排迎驾,实是失职则个。”


  三爷心中虚得很,尽管李德全已是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不想多言的架势,可三爷却是不肯错过这么个探听虚实的机会,趁着接过圣旨之际,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悄悄地弹进了李德全的衣袖之中,而后笑着试探了一句道。


  “老奴不知,陛下已在园中等着呢,王爷您请罢。”


  李德全的口风很紧,哪怕收了银票,也断然不肯泄露老爷子的行程,仅仅只是敷衍了一句,便即转身走了人,再不给三爷有多话的机会。


  “备车,去畅春园!”


  眼瞅着李德全行色匆匆地走了人,三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个不休,好一阵子的发呆之后,这才从牙关里挤出了句话来。


  “喳!”


  三爷的话就是命令,一众人等自不敢稍有违逆,齐声应了诺之后,便即乱纷纷地忙碌开了,不多会,两辆豪华马车已是各套上了四匹骏马,马夫、护卫等也尽皆就绪。


  “晴儿,你跟阿玛上一辆车好了。”


  众人忙乎之际,三爷始终是在神游之中,直到临上车之际,却突然醒过了神来,扭头看了眼恭立在身后的弘晴,眉头一扬,语气略急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用不着猜,弘晴也知道三爷这是心虚了,打算找自己商量一下应对之策罢了,心中自不免对三爷的沉不住气有些腹诽,不过么,为了自家小屁股的安全着想,弘晴自不敢将这等情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诺,跟在三爷的身后,一并上了马车,不多会,随着李敏行一声令下,诚亲王府的队伍便已是浩浩荡荡地转出了府门前的照壁,沿着大街向西门外的畅春园赶了去。


  “晴儿,依你看来,皇阿玛是何时到的京?”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马车方才开动不多会,三爷已是忍不住开口发问了,这一问还就直奔了主题,就连半点掩饰都欠奉,显见三爷心底里究竟有多虚。


  “回父王的话,孩儿实不敢妄测,然,皇玛法既是已下诏大聚群臣,想必是已有了万全之把握了的。”


  弘晴虽不敢肯定老爷子的归期,可却知道老爷子行事向来老辣无比,若无平定大乱之把握,他是断然不会露面的,而今,既是公然宣召诸般大臣,显然是已备好了霹雳手段,就看这板子到底会打在何人身上了。


  “嗯,朝局确是不能再乱将下去了,也该到了有个收场之时了的,只是不知皇阿玛会作何处置却是不好说之事了的,一会见了驾,晴儿还须慎言方好。”


  三爷心里很乱,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老爷子的问责方好,可有一条他却是知晓的,那便是作为此番变乱的始作俑者的弘晴断然不会有甚好果子吃,真怕弘晴在应对上出了岔子,万一要是被老爷子重责了去,三爷自己少不得也得跟着吃挂落,到时候若是父子俩一起倒了霉,那后果可须不是耍的,有鉴于此,三爷自是得赶紧叮咛弘晴一番。


  “父王放心,孩儿知道该如何做的。”


  弘晴自是清楚三爷到底在担心些甚,实际上,用不着三爷来交待,弘晴也断然不敢大意了去,没旁的,此番事情闹到了如此严峻之地步,可以说弘晴的责任极大,无论是帝陵一案的审理还是后头一系列勾当中,都有着弘晴的责任在,老爷子真要问责的话,头一个要挨板子的人就是他弘晴,这一点,早在计划全盘之时,弘晴便已是预计到了的,只是预计到归预计到,眼下弘晴所求的不过只是将挨的板子减少些罢了,至于能否全然无恙么,弘晴自己都没甚把握可言,当然了,这等心思,弘晴却是不会说与三爷知的,倒不是说不得,只是不愿让三爷乱上加乱罢了,此际,面对着三爷的谆谆教训,弘晴也就只能是恭谨地敷衍了一句道。


  “嗯,那就好。”对于弘晴之能,三爷还是很放心的,此际听得弘晴如此回答,自也无甚不满之处,加之三爷自身思绪纷乱得很,也无心再多啰唣,吭了一声之后,便即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而弘晴也无意多言,父子俩便就此再无交谈,各想着各的心思,唯有辚辚的马车声在车厢里轻轻地回荡着……


  第三百九十一章老爷子的板子(一)


  三爷一行人到得早,畅春园外还无甚朝臣在,有的只是一队队武装到了牙齿的军兵在园门处往来巡视着,戒备可谓是森严到了极点,看甲胄式样,并不是善扑营的兵,甚或也不是九门提督的人马,而是丰台大营的守军,三爷看过也就看过了,并未往心里头去,可弘晴却是不然,只一见丰台大营的兵出现在此处,立马便意识到老爷子断然不是昨儿个回京的,十有**是在丰台大营驻过脚,至于究竟到了几日,却尚难判断出根底来。


  “三哥,早。”


  牌子是已经递上去良久了,可却有若石沉大海一般,愣是没见老爷子放出话来,三爷与弘晴自然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园门外候着,过不多时,八爷也到了,这才一下马车,入眼便见三爷父子正立在园门外,八爷的脚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顿,可也没多耽搁,缓步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地招呼了一声。


  “八弟,早。”


  听得响动,三爷立马回过了身来,这一见是八爷到了,木然的脸上立马挤出了几抹笑容,和煦地拱手还了个礼道。


  “三哥,您听说了么,皇阿玛前日便到了京,也不知为何今儿个才召见我等?”


  八爷温和地笑着,一派随意状地便道出了个三爷一直猜不透的秘密。


  “哦?是么?”


  一听八爷如此说法,三爷的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脸色虽无甚大的变化,可眼神里却已是不可遏制地出现了几丝的慌乱之色,显见是被八爷所告知的消息给震慑到了。


  “皇阿玛行事,向来自有主张,又岂是我等可以臆测的。”


  弘晴可不是三爷,心思敏锐得很,只一听八爷这话,立马便知其所言不过是想着扰乱三爷之心思罢了,别说老爷子回归的准确日期是否为真,就算是真的,八爷也断然不是提前知晓的,而是接到圣旨之后方才查到的,弘晴之所以敢下这么个判断,自然不是臆测,而是有所根据的,没见八爷这几日还都在暗中推波助澜地整蛊太子设谋暗杀穆春阿一事么,如是其真知道老爷子已到,又岂敢如此之放肆,毫无疑问,此际故意在三爷面前透露机密,心思定然不纯得很,一念及此,弘晴自是不可能坐视三爷被蒙,这便笑着从旁插了一句道。


  “呵呵,也是,那我等便恭听皇阿玛训示好了,三哥且请稍候,小弟先去递了牌子,再来向三哥请益。”


  弘晴这话的语调虽是温和,可却是正打在了八爷的死穴上,这一见三爷眼中的慌乱之意已然消失,八爷自是知晓再难有大的作为,也就不再多啰唣,笑着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施施然地走了人。


  “嗯……”


  三爷先前还真是被八爷吓了一大跳,好在有了弘晴的提点,这才算是稳住了心神,可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八爷的背影,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轻吭之声,显见对八爷这个所谓的盟友已是起了浓浓的戒心。


  老爹这等心性还真是不适合玩夺嫡的游戏!


  三爷前后的神色变化虽是轻微,可以弘晴之敏锐,自是全都看在了眼中,心里头难免颇多的感慨,没旁的,三爷若是当皇帝的话,或许会是个开明的仁君,可要参与到阴暗的夺嫡勾当中去么,他的能力可就着实是有限得很,这一路行来,若不是弘晴极力帮衬着,三爷早就该沦落到打酱油的地步了的,又怎可能有眼下这等风光,问题是夺嫡之路凶险重重,弘晴也不敢担保自个儿能次次占得先机,稍不留神便是覆巢之祸,自由不得弘晴不分外感慨的。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正二品以上的朝臣们基本都已到齐,至于老十六以上的众阿哥们更是一个不缺,只是园中却始终不曾传来老爷子召见的消息,一众人等自不免都有些紧张不已,窃窃私语声一直在响个不停。


  “陛下口谕,宣多罗贝勒弘晴瑞景轩觐见!”


  就在众人都等得心焦不已之际,就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疾步从园门处闪了出来,也无甚多言,直截了当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嗡……”


  一听老爷子单独宣召弘晴觐见,原本安静听宣的诸般人等顿时便全都哄乱了起来,显然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这回麻烦了,看来还是躲不过去啊,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挨着罢!

  群臣们都在惊诧弘晴能有被率先召见的荣遇,可弘晴却是有苦自己知,没旁的,他已是猜到了老爷子此番率先召见的用心之所在,断然不是啥好事儿,挨板子已是必然,至于到底会挨多重,那就得看他如何临场应变了的。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心中满是不详之预感,可该尽的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弘晴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安,规规矩矩地谢了恩,而后默默无语地由秦无庸陪着一并向瑞景轩赶了去。


  “孙儿叩见皇玛法。”


  方一转过瑞景轩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老爷子神情肃然地高坐在上首,太子则局促不安地陪坐在下首处,两旁还立着张廷玉等六位大学士,除此之外,更有武丹这么个直隶总督按剑而立,还有一面貌颇丑的老者木然立在一旁,并未着官服,仅仅只是一身的布衣,怎么看怎么古怪,只是这当口上弘晴也没功夫去细想,忙不迭地紧走了数步,抢到了御前,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怎么没有动静?不好,这回麻烦大了!


  弘晴都已在地上跪伏了好一阵子了,却愣是没听到老爷子叫起的声音,心头不禁为之一振,已然猜知了老爷子此举的用意之所在,无非是下马威罢了,打的便是弘晴这个帝陵一案中的出头鸟,为的便是想尽早平息朝堂的乱局,若如此,这回的板子怕是要重了去了,一念及此,弘晴的心里头当真苦得够呛,却又不敢稍动,只能是强自镇定地跪着不动。


  “说罢,东陵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嗯?”


  眼瞅着弘晴始终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半晌都不曾稍动上一下,老爷子心中的火气倒是消退了一些,但并不多,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此番的肆意妄为已是触犯到了老爷子的底限,好端端的一场削权戏码愣是被弘晴给搅乱了去,这显然不是老爷子乐见之局面,再算上而今动荡不止的朝局,更是令老爷子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又怎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了弘晴一码,不过么,倒也没一上来便雷霆大发,而是声线阴冷地发问道。


  得,咱的小屁股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


  一听老爷子问话的声音不对味,弘晴心中的苦涩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但却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跪直了身子,一脸诚惶诚恐状地开口道:“回皇玛法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去岁年末,东陵事发,太子殿下令孙儿带人去东陵彻查……”


  弘晴的汇报很详细,对彻查帝陵一案的前后事由都好生细说了一番,几乎无甚隐瞒之处,若要说有,那也仅仅只是隐藏了设套子坑太子一把的动机与算计,除此之外,再无遗漏,哪怕是与春晖的私下会面之经过也说得清楚无比,当真可谓是事无巨细尽在言中。


  “就这么简单,嗯?”


  老爷子并未出言打断弘晴的回话,始终默默地听着,直到弘晴的长篇大论说完了,老爷子方才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句句是实,并无虚言,此间事由皆有案可查,孙儿并不敢生欺瞒皇玛法之心。”


  老爷子这么句问话看似简单,可听在弘晴的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没旁的,概因老爷子震怒前往往都是这么个语调,一旦应对上稍有差错,接下来等着弘晴的可就是霹雳雷霆了,真到那时,弘晴的小屁股断然不保,自由不得弘晴不为之心惊肉跳的,好在其城府足够深,倒也没露出啥不应有的破绽,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要多诚恳便有多诚恳。


  “嘿,好一个句句是实,眹问你,为何不在东陵结了案,偏要拿回京师来审,嗯?”


  弘晴倒是说得有够诚恳的,可老爷子多精明的个人,又岂是那么好糊弄了去的,但听老爷子阴冷地一笑,一句话便已点到了弘晴最疼的要害处上。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还真是精明过头了,晕乎!这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弘晴的心跳立马加快了几分,概因这正是弘晴最担心的关键点之所在——要知道弘晴在朝中素来有着果敢之名声,一旦办差,素来不曾有过半途而废的事儿,无论是扬州盐务案还是更前头的河槽衙门清欠乃至整顿工部、扳倒萨穆哈,哪一桩不是扛着巨大的压力而为之,又怎可能因着区区一齐世武的提议而中断了即将明了的东陵一案,这里头若说没蹊跷,又怎生可能,若是不能给老爷子一个满意的答案,那后果可就不是挨几下板子那般简单了,一个欺君的大帽子扣将下来,足以让弘晴吃不了兜着走的,究竟该如何解说分明,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道难题。


  第三百九十二章老爷子的板子(二)


  老爷子这么个问题着实诛心得很,不过么,弘晴虽紧张却并不慌乱,没旁的,自事情闹大以来,弘晴虽不曾再理会京中乱局,却也没闲着,早就将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都反复斟酌过了,更曾与陈老夫子私下研讨过多回,心中早有定策,正因为此,哪怕心惊于老爷子的敏感与精明,然则弘晴却并未有太多的迟疑,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私心?嘿,好一个私心,说,尔之私心为何,嗯?”


  老爷子本以为弘晴会虚言狡辩上一番,却没想到弘晴居然如此干脆地自承了私心作祟一事,脸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已是恢复了过来,冷冷地扫了弘晴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皇玛法明鉴,孙儿于审案中察觉此案人为操纵之痕迹颇深,认定内里必有蹊跷,乃是有人欲陷孙儿于不义,此诚不可饶恕也,故,方才放长线钓大鱼,以求揪出幕后之真凶。”


  老爷子这话问得寒,纵使弘晴早有准备,也愣是被惊得额头见了汗,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致到惊慌失措之地步,亢声应答间,倒也还算得体。


  “是么?而今真凶何在,嗯?”


  尽管弘晴应对得当,表现得也极为的沉稳,可老爷子却并不为所动,依旧寒着脸,冷冷地往下追问道。


  老爷子这话一出,弘晴倒也罢了,并未有甚特别的反应,可太子却显然是快到了崩溃的边缘,身子倒是还坐得笔直,可腿脚却是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望向弘晴的目光里,已满是绝望之色,没旁的,真要是弘晴将事实全都兜了出来,那等后果当真不是他胤礽能承受得起的,被废还是小事,闹不好连身家性命都难保住。


  “回皇玛法的话,而今案情兀自未明,只是眼下所有之证据全然指向了刑部尚书齐世武,至于是否还有旁的内情,终须审过方知根底,孙儿实不敢妄测。”


  太子显然是白担心了,弘晴又不傻,哪可能在此际去弹劾太子,那纯粹便是找抽,没旁的,太子眼下还能端坐在此,就证明了一件事,那便是老爷子不欲追究太子的责任,概因此案之内情着实是太过骇人了些,真要是真相大白于天下,天家的脸面可就要丢个精光了去了,而这,显然不是好面子的老爷子所能接受之局面,正因为此,尽管老爷子明知此事都是太子搞出来的名堂,也不想穷追到底,谁要是敢莽撞行事,那一准得吃不了兜着走,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然不会在此时犯傻,也就只是泛泛而谈,大体上将罪责都往齐世武身上推了去,可又没将话彻底说死,当真可谓是进退皆有余裕,滑不留手得很。


  “不敢?眹看你是很敢的么,说甚不敢妄测,眹看你就是在妄测,哼,眹说过多少回了,尔等身为天家子弟,办差须得有公心,可你倒好,为了个莫须有之猜测,生生搅出了偌大的乱子,你说,眹该如何处置于你,嗯?”


  弘晴都已是避重就轻了,可老爷子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雷霆震怒地便将弘晴训斥了一番,语气之严厉,当真令人有着毛骨悚然之感,姑且不说弘晴自身感受如何,边上呆着的张廷玉等人都为之色变不已。


  得,您老不过就是因算计被打破老羞成怒罢了,说甚公心不公心的,您老自己就私心不老少!


  若是换了个人,被老爷子这么一通臭骂下来,不吓死也得乱了阵脚,可弘晴却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此无他,左右老爷子既已是决定要敲打自个儿一把,那就算再怎么认错,也断然躲不过这当头的一刀,与其哭哭啼啼地自认其罪,倒不若坦然受之来得干脆,当然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狠狠地鄙夷了老爷子一番。


  “皇玛法教训得是,孙儿此举确有私心作祟在内,孙儿不敢否认,然,孙儿也有不得不为之理由,还请皇玛法垂询则个。”


  面对着老爷子的怒叱,弘晴并未慌乱,而是恭谨地磕了个头,语调平缓地请求道。


  “说,你给朕说清楚了,有甚不得不为之理由?”


  老爷子对弘晴这个能干而又肯干的孙子一向是很满意的,若不然,也不会一再对弘晴的诸般有些个离经叛道的行事多有包容,可眼下因着收权的算计被打破,老爷子已是怒火中烧不已,真就有意要拿弘晴来好生敲打上一回,只不过敲打也须得讲究个方式方法,总不能一上来便是重罚罢,终归须得寻着了弘晴的错处方才好下手,正因为此,老爷子倒是没急着处罚弘晴,而是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给了弘晴一个开口解释的机会。


  “皇玛法明鉴,孙儿行事但求心安耳,虽有率性之嫌,却也是出自本心,断不容小人在背后胡乱算计了去,是时,既已知东陵一案有幕后之黑手,欲算计的人中也有孙儿一份,心自不忿,若不揪出幕后黑手,孙儿之心境难平,故,方才会同意齐世武之提议,求的便是个心安,若有甚错处,孙儿也不敢自辩,一切听凭皇玛法处置便是了。”


  弘晴先是磕了个头,而后不亢不卑地述说了一番,并未否认在此案中做了些手脚的事实,可也没承认自个儿所为有错的地儿。


  “虚言狡辩,哼,跪一边去!”


  弘晴所言谈不上有甚精彩处,可也没甚漏洞可供老爷子发挥的,若是往日,老爷子怕也就一笑了之了的,然则此际老爷子正在火头上,又哪肯轻饶了弘晴这个始作俑者,问题是老爷子就算想发作弘晴,一时半会还真就拿不出甚可摆在桌面上来说的错误,总不能直接说弘晴打破了他所预谋的收权计划罢——要知道阿哥开府建牙乃是祖制,即便老爷子身为一代雄主,也不敢轻易去败坏这等祖制的,真若强硬要这么做了去,那社稷的基石怕就要动摇了,没旁的,一众阿哥们眼下可都是羽翼丰满之辈,一旦闹将起来,那后果须不是耍的,纵使老爷子再如何强势,也未见得能压得住这波反抗之风潮,毫无疑问,这等险,老爷子轻易是不会去冒的,可要老爷子就此放过弘晴么,却又心有不甘,左右为难之下,老爷子也只能是黑着脸地断喝了一声。


  “是,孙儿遵命。”


  老爷子的声色虽是不好,可弘晴却是并不以为意,概因他已知晓暴风雨将过,板子虽还是会挨,却断然不会太重了,至于跪墙角么,说起来是挺丢脸的,可比起被一撸到底来说,已是轻得可以忽略不计了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再有甚辩解之言,恭谨地应了诺,极为自觉地走到墙边跪了下来。


  “哼!秦无庸,去,将那些混账行子都给朕传了来!”


  尽管弘晴已是老老实实地去跪了墙角,可老爷子的心火却并未稍减多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不耐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太监便急匆匆地出了轩,不多会,又已是领着众阿哥们从屏风后头转了回来。


  “儿臣等叩见皇阿玛。”


  众阿哥们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弘晴正跪在墙角边,各自的脸色顿时便都精彩了起来,尤其是三爷,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止不住地狂涌了出来,四爷的脸色倒是没啥变化,可眼神里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惬意,只是并不甚明显,至于八爷么,素来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险些崩溃了去,脸皮子僵硬得若有涂刷上了层石膏一般,然则不管心中到底是作何想法,应尽的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一众人等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撞鹿,尽皆疾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好,很好,尔等还记得眹是尔等的皇阿玛,怎地,是嫌眹活得太逍遥,须得找些气给朕受么,嗯?尔等的良心莫非都被狗吃了?”


  老爷子根本没叫起,就这么任由一众阿哥们全都跪在地上,眼神凌厉地扫视着众人,半晌之后,不容分说地便是一通狂训,声色俱厉,顿时便令一众阿哥们尽皆为之色变不已。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儿臣们的错,您老要保重龙体啊。”


  一众阿哥们先前见到弘晴被罚跪墙角时,都已知此番恐难逃老爷子的愤怒,可真到了老爷子发飙之际,众阿哥们还是不禁为之心惊胆寒不已,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为好,唯有四爷却是见机得快,一边磕头连连,一边苦苦地便哀告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此番大乱中,四爷其实并未起甚作用,若要说有,那也不过是表演了回孤臣罢了,真要说错处,那是断然与其搭不上干系的,他这么一开口认错,既显示了自个儿的高风亮节,又让一众阿哥们平白当了小人,当真令众阿哥们都为之恼火不已的,可不管心里头有多火,这当口上,除了跟着四爷的步调哀告上一番之外,却也没了别的选择,于是乎,满厅堂的阿哥们全都就此成了磕头虫儿。


  第三百九十三章老爷子的板子(三)


  弘晴尽管是乖巧地跪在墙边,可并非是在认真思过,而是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众阿哥们的反应上,待得一见四爷率先哀告不已,心中当真火大不已,没旁的,四爷来上这么一手,纯粹就是在给老爷子一个发飙的台阶,本来就有心敲打一下众阿哥们的老爷子哪有不趁机发作上一番的理儿,他四爷与此事基本无涉,老爷子再怎么发飙,那也断然发作不到他四爷的头上,然则三爷乃至八爷可就要倒霉了,至于弘晴本人么,将挨的板子只怕又得重上了几分,这叫弘晴又怎能不恼火的,偏偏这当口上,还真就没弘晴出手打岔之可能,也就只能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得不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三爷的表现上了。


  “胤祉,尔来说,京师局势为何会闹成这般模样,嗯?”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老爷子直接便冲着三爷去了,没旁的,所谓爱之愈深,恨之愈切,本来么,老爷子可是打算将三爷当接班人来培养的,若不是去岁热河一事闹得过烈,老爷子都已是准备好让三爷进东宫了的,后头又闹出了八爷聚群臣之力逼宫之事,弄得老爷子对众阿哥们都起了提防之心,也就息了直接让三爷进东宫的心,可也没放弃将来扶持三爷之打算,只是想着先行自保为上,故此,才会有了太子专权这一幕的发生,为的便是要收回放出了过多的权柄,这等想法无疑是好的,可结果却闹出了眼下这般乱局,很显然,此事光是八爷一方压根儿就闹不起来,明摆着三爷也在其中搀和了一手,甚至有可能就是始作俑者,这等情形显然令老爷子分外的恼火,三爷也就不幸成了老爷子问责的第一人。


  “回皇阿玛的话,此事儿臣确实有错,当初晴儿将案子带回京师之际,若是儿臣稍有坚持,不令齐世武肆意而为的话,事情当不致败坏如此,只是是时儿臣却是起了疑惧之心,未能坚持原则,过莫大焉,不敢自辩,还请皇阿玛处罚。”


  早在看到弘晴被罚跪墙角的那一刻,三爷便已知晓自个儿怕是难逃一番问责,纵使如此,真当老爷子第一个点到他之际,三爷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滚过了一阵慌乱,眼神不由自主地便向弘晴瞟了过去,正好看到了弘晴打过来的压手之暗示,心中的慌乱之意顿时稍减了几分,忙不迭地跪直了身子,一脸诚惶诚恐状地认着错。


  “疑惧?尔若是无私心,又有甚可疑惧的,说,尔到底在疑惧个甚,嗯?”


  三爷的认错已算是很诚恳了,可老爷子却丝毫没有就此放三爷一码的意思,毫不客气地又是一通子训斥。


  老爷子这话乍一听起来问得诛心,其实内里却带着明显的暗示之意,那便是要三爷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齐世武的头上,为的么,自然是天家之脸面,总不能太子废了刚立,没个一年又要废黜,那未免真有些儿戏了的,老爷子如此好脸面之人,自然不肯让天下人平白看了笑话去,正因为此,哪怕明知帝陵一案就是太子玩的阴谋,也只能故作不知了,不单他自己不追究,还得压制住阿哥们往下追究的冲动,毫无疑问,压着三爷来开这个头,无疑是最佳之选择。


  “皇阿玛明鉴,太子哥哥极力举荐齐世武,儿臣身为臣下,虽颇觉不妥,却并不敢强争,实是担心太子哥哥见怪,恐伤了兄弟之和气,是儿臣一时懦弱,未敢直言,以致方才有齐世武倒行逆施之妄为,是儿臣的不是,还请皇阿玛见责。”


  三爷乃聪慧之辈,尽管在谋略上有所欠缺,格局也不大,可观颜察色的能耐却并不差,老爷子都已将话说到了如此明显之地步,他又怎可能会听不懂,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自也就顺溜得很,不单将自身的小手段摘得个精光,与此同时,也好生为太子掩饰了一把,至于倒霉的齐世武会有何等之命运,可就不在三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眹说过多少回了,尔等办差要秉公而为,心中无私则无惧,似齐世武那等狗才,又岂是主审之人选,尔明知其不屑而不谏止,便是有过,既是有过,眹便不得不罚,如此好了,就罚你一年俸禄,尔可服气,嗯?”


  三爷如此上道,老爷子自不好再发作于其,再说了,此事真要追究到底,老爷子自己也脱不开干系,不说旁的,没他老人家的纵容,太子又岂敢如此肆意妄为,再者,齐世武能当上主审官,还不是老爷子自个儿准了的,真论起来,关三爷啥事来着?当然了,道理是如此,可老爷子显然不打算跟阿哥们讲道理,武断至极地便将齐世武当成了罪魁祸首,至于对三爷的处罚么,也就只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基本无关痛痒。


  “皇阿玛宽仁,儿臣认罚。”


  这一听不过是罚俸一年,三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当即便落了地,没旁的,一年俸禄两万两银子说起来不少,可架不住如今弘晴那头的商号财源滚滚,每年拿回来补贴家用的都不止二十万两了的,三爷还真没怎么将那一年的罚俸之处罚放在心上,哪有不赶紧谢恩的理儿。


  “认罚便好,眹也懒得跟尔计较,胤禩!”


  处罚完了三爷,老爷子又将目光投到了跪在第二排的八爷身上,眉头一皱,语调偏冷地点了名。


  “儿臣在。”


  论起心机与城府,八爷还要在三爷之上,自是早早便看出了老爷子的算路何在,本还指望着三爷父子们打个前锋,好生与老爷子折腾上一番,他也好从中渔利上一把,这等用心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三爷父子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抵抗之心,就这么轻易地认了罚,事到如今,八爷又怎会不知大势已去,心中当真是晦暗得紧,正自寻思对策之际,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再胡思乱想,赶忙跪直了身子,恭谨地应了一声。


  “尔跟眹说说看,刑部那头到底都闹了甚幺蛾子?”


  要想将偌大的风波压将下去,光靠强硬手段显然是不够的,这一点老爷子自是心中有数——老爷子是前日便装赶回的京师,一到京,没回宫,也没去畅春园,而是先去了丰台大营,以武丹取代了原先的丰台大营提督成坤,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分别召见各营将领谈话,要的便是掌控一支强军,以被应变,可说到底,以军伍强行压下朝中纷乱乃是下下策,非到万不得已之际,老爷子是断然不会这么做了去的,很显然,若是能压服三爷与八爷这两个纷乱的源头的话,便能避免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而今,三爷既已服帖,老爷子自是能腾出手来开始压八爷了。


  是进?还是退?这可就成了摆在八爷面前的一道难题,进,自是可以将胤礽的丑陋嘴脸公之于天下,一旦如此,胤礽的太子之位必然不保,然则老爷子因此勃然大怒怕就是难免之事了的,这等情形下,还能否进得了东宫,八爷实在是没多少的把握可言,毕竟去岁公推时的前车之鉴还在,八爷实在没勇气再去冒这个险,可要八爷就此放弃,却又有所不甘,概因此番谋划的代价着实不小,光是福建巡抚与广东水师提督这么两个要职的让出,就已足够令八爷心痛了的,更别说此番还动用了不少刑部的底牌,想的便是毕其功于一役,而今要是服了软,所有的付出岂不全都得付诸流水了?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前些时日感了风寒,一直告病在家,也就是前两日方才好些,对部中事由实不知情。”


  八爷想得倒是很多,可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却并不慢,干脆利落地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很显然,八爷最终还是想赌上一把,只不过他很明智地不准备亲自出面,而是想将出头露面的事儿留给九、十两位爷去做。


  “嗯,病了便须得好生歇着,眹素来不勉强人,尔且就先回府将养着罢了,待得身子骨大好了,再去部里办差也不迟。”


  八爷倒是想蒙混过关,可惜老爷子却没打算让其逍遥了去,顺势一个连捎带打便要就此将八爷打发回府上修养,用意么,已是明摆着了,就是要八爷好自为之。


  “是,儿臣多谢皇阿玛体恤,儿臣且就告退了。”


  八爷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会如此不留余地,一听此言,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有心抗辩上一番,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那个勇气,无奈之下,也只能是不甘地谢了恩,作势便要起身退出。


  “皇阿玛且慢,儿臣有话要说!”这一见老爷子如此不留情面地要赶八爷走人,十爷可就忍耐不住了,猛然跪直了身子,高声便嚷嚷了一嗓子。


  第三百九十四章老爷子的板子(四)


  “尔想说甚?眹让你开口了么,哼,秦无庸,去,传眹旨意,将齐世武即刻处决,曝尸三日,抄灭三族!”


  尽管十爷真正要说的话尚未道出,可老爷子不用听,也知道十爷要说的是甚,又怎可能给其开口的机会,这便面色一沉,已是蛮不讲理地呵斥了其一句,而后,也没等众人回过神来,老爷子已是悍然下了格杀令。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诺,领着两名小太监便要去处置此事。


  “慢着,皇阿玛,您不能……”


  一听老爷子这么蛮横地便要压下帝陵一案,十爷当即便怒了,糙性子一发,不管不顾地便嚷了起来。


  “混账东西,给朕滚出去!”


  老爷子既是打算糊涂案糊涂断,自然不会容许十爷跳出来搅局,压根儿就不给十爷将话说完的机会,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声色俱厉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唉……”


  十爷性子虽是糙得很,可真到了老爷子发飙的时候,他也没了再行进言的勇气,嘴角嚅动了几下,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再多啰唣,长叹了一声,无奈地便起身往外行了去。


  “胤禩,尔不回府养病,还在此迁延作甚,嗯?”


  十爷刚走,老爷子的目光立马便投到了八爷的身上,语气阴森地冷哼了一声道。


  “儿臣多谢皇阿玛体恤,儿臣告退。”


  遇到这个么不讲理的老爹,八爷实在是有苦在心口难言,也就只能是恭敬地磕了个头,拖着脚,满脸晦气地也退出了瑞景轩。


  我勒个去的,这样也行?老爷子还真是有够狠的,得,又学了一招!

  别说一众阿哥们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蛮横无理,便是自认对老爷子心理了解最深刻的弘晴也大感意外,可仔细想了想之后,却猛然发现要破眼前这等乱局,还真就只有强权猛压一条路可走,没说的,阴谋就算设计得再诡异,一旦遇到了强权,那也全是枉然,所谓的一力降十会或许就是这么个理儿,当然了,要想玩这么一手,那须得有绝对的实力才行,很显然,手握皇权的老爷子真要耍横的话,那是谁都拿其没辙的。


  “温达。”


  老爷子将八爷、十爷都赶走之后,也没管众阿哥们作何感想,眉头一扬,又点了文华殿大学士温达的名。


  “老臣在。”


  今儿个老爷子召见众阿哥的时间虽不算长,可戏码却是丰富得很,身为旁观者,温达自不免有些眼花缭乱之感,正自感慨不已间,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从旁闪出,紧赶着躬身应了诺。


  “刑部尚书如今出了缺,尔原就管过刑部,且就再兼起来好了。”


  老爷子没再多谈帝陵一案,而是直截了当地又将温达派去了刑部,显然是要其去干扫尾之勾当。


  “是,老臣遵旨。”


  一听老爷子要自个儿再去刑部兼职,温达的眼中当即便掠过了一丝的苦涩,没旁的,刑部还真就是个火坑,自当康熙四十五年以来,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谁去谁倒霉,若是可能的话,温达是怎么都不想去那地头的,奈何老爷子的金口已开,也实是容不得人讨价还价的,正因为此,就算再不情愿,温达也只能是恭谨地应承了下来。


  “嗯,卿家办事,眹是信得过的,到了部后,还望卿家莫怨事繁,须得用心整治了去,若有违逆者,爱卿可自处了去,眹无有不准之理。”


  刑部乃是八爷一伙人经营许久的地盘,无论谁去了,要想整顿都难如登天,此一条,老爷子心中自是有数得很,自也就能理解得了温达的苦楚,奈何八爷势大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老爷子也只能是尽量给温达些方便,至于温达能不能成事么,老爷子其实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谢陛下隆恩,老臣自当效死以报。”


  老爷子的话都已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温达还有甚可啰唣的,也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谢恩了事。


  “嗯,那便好。”


  老爷子没再就刑部一事多做交代,一挥手,示意温达自行退下,而后环视了下兀自跪在地上的众阿哥们,肃然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下来,虚虚一抬手,和煦地开口道:“尔等都平身罢。”


  “儿臣等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这么一叫起,就意味着暴风骤雨算是过去了,一众阿哥们心情自是各异,可不管怎么着,应尽的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一众阿哥们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烦躁思绪,老老实实地谢恩了事。


  我勒个去的,敢情就咱一人倒霉了,晕!

  一众阿哥们都已起了身,可弘晴却还在墙角边跪着,心中当真不爽得很,问题是再不爽,他也不敢稍动一下,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哀叹了一声,但却并不敢带到脸上来。


  “眹此番下江南,遇到一奇事儿,江宁知府陈浩东与眹说及戴名世妄刊《南山集偶抄》,内里多有乖谬处,竟用伪南明之年号记事,眹不信,阅之,果然如是,此大逆不道之举也,眹已下诏擒拿诸涉案之人犯,却不想抓到了一趣人,灵皋先生,且就出来与眹的儿子们见见好了。”


  众阿哥起了身之后,老爷子不再去多谈政务,而是笑容满面地将方苞推荐了出来。


  “布衣方苞,见过诸位阿哥。”


  方苞面貌丑陋,怎么看都是一糟老头儿,可气度却是不凡,哪怕面对着的是一众天潢贵胄们,却也无丝毫的畏惧之心,并未行甚大礼,仅仅只是客气地微微一躬身,心平气和地寒暄了一句道。


  “不敢,灵皋先生乃当世之大儒也,小王闻名已久,今能得见真人,实三生有幸焉。”


  方苞乃桐城学派之祖鼻,在文坛名气极大,三爷素好舞文弄墨,对方苞之名自是熟悉得很,边上一众阿哥们还没想起这位老夫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三爷已是一脸惊喜之色地拱手还了个礼。


  “诚亲王客气了。”


  三爷乃当红之阿哥亲王,他的礼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承受得起的,若是换了个人,面对着三爷如此崇仰的推许,就算不受宠若惊,也一准会激动不已,可方苞倒好,浑然不为所动,仅仅只是微微欠了下手,声线平和无比地客气了一句道。


  “原来是灵皋先生当面,您所书之《左忠毅公逸事》,小王向置枕边,有暇必读,每每皆感其中之大义也,而今能见得先生之面,实大幸也,来日当多向先生请益。”


  四爷也是好读书之人,自也知晓方苞之大名,更清楚老爷子此际将方苞隆重推出,必要深意在其中,自是乐得美誉上几句,不让三爷专美于前。


  “雍亲王过誉了。”


  面对着四爷的恭维,方苞同样神情平静,并半点波澜,回答起来也同样简洁而又客气。


  “好了,客套话日后有的是机会说,眹今儿个叫尔等来,是有一事要说,眹呢,请灵皋先生来,也没打算封甚官,就放在上书房,帮着眹管些文牒好了,尔等皆以师侍之即可。”


  有了三爷、四爷两位的带头,其余阿哥们自也都跟着凑了回热闹,大多都与方苞寒暄上了一番,轩内自不免稍有些噪杂,然则老爷子却并无见怪之意,直到诸般人等都已见了礼之后,这才一压手,微笑着说了一句道。


  “儿臣等谨遵皇阿玛之意。”


  老爷子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不禁都有些犯糊涂了,没旁的,上书房办差乃是大学士的职责,将一布衣放在其中,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只是这当口上,大家伙都不想去问个明白,万一要是又触了老爷的霉头,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于是乎,众阿哥们也就只能是装着糊涂地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嗯,那便好,眹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该交待的都已是交待过了,该处理的也已是用霹雳手段弹压住了,老爷子自是不想再与众阿哥们多啰唣,一摆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逐客令。


  “儿臣等告退。”老爷子此言一出,一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各自躬身应了诺,乱纷纷地便退出了轩去,只是所有的阿哥在转身之际,眼光无一例外地全都扫向了兀自跪倒在墙边的弘晴,只是个中的情绪却是截然不同,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担忧者也有之,当即便令弘晴心中滚过了好一阵子的不自在……


  第三百九十五章老爷子的板子(五)


  弘晴人虽是老老实实地跪着,可一众阿哥们临去前的眼神变化却是尽皆看在了眼中,心下里自不免有些窝火,再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处罚,饶是弘晴心性沉稳过人,也不禁为之一阵哀嚎,没旁的,他原先可是指望着八爷、十爷能雄起一把的,却没想到老爷子如此蛮横地将那两位阿哥都赶将出去,渔翁得利的想头显然是落到了空处,眼下众阿哥再这么一走,便是连个说清与分担的人都没了,所有的责罚可都得弘晴独自承担了去,一念及此,弘晴的心不虚才怪了的。


  搞啥呢,玩无视啊,我勒个去的!


  弘晴心很虚,可老爷子却丝毫没有即刻处置他的意思,待得众阿哥们退下之后,也就只跟众大学士们以及方苞聊着此番江南一行的趣事儿,说的尽是些啥地儿的小吃很有特色,又是啥地儿的大戏颇有看头,闲话扯了一大箩筐,也没说到政务上,更不曾望过弘晴一眼,就这么让弘晴无聊至极地跪在墙边,这等情形一出,当即便令弘晴心火狂窜不已,奈何老爷子就端坐在那儿,哪怕再给弘晴两胆子,他也不敢胡闹,没奈何,还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烦躁,老老实实地接着跪。


  “罢了,今儿个眹也乐够了,闲话且就叙到此好了,来人,赐宴。”


  大半个时辰的闲聊下来,时已是近了午,老爷子笑容满面地一挥手,算是结束了叙话,不过么,却并未让众大学士们离去,而是下旨赐宴。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小太监们轰然应诺而去,不多会,一道道菜肴已是有若流水般送了进来。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一桌席面已是备齐了,老爷子很是客气地邀请诸大学士一道陪坐在侧,又令太子亲自执壶在一旁侍候着,一顿酒宴喝得当真是畅快淋漓,也就苦了跪在墙边的弘晴一人,只能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众人在那儿吃吃喝喝,心里头就别提有多腻味了的。


  午时已过,老爷子等人总算是酒足饭饱,一众大学士们也都识趣地请辞了去,轩中除了那些随侍的大小宦官之外,就只剩下老爷子、太子以及方苞在,至于弘晴么,还倒霉地跪在墙角处,腿脚早就麻得连痛感都没了。


  “晴儿。”


  老爷子絮絮叨叨地与方苞又扯了一通文墨之后,突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弘晴的身上,眉头一扬,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的戏谑之意味,但并未有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淡漠地点了名。


  终于要开始了?那就来罢!

  弘晴这会儿早已是跪得快晕了,却是并不曾注意到老爷子眼中那一抹一闪而过的异色,咬了咬牙,吃力地俯低了下身子,恭谨地应诺道:“孙儿在。”


  “起来叙话。”


  望着弘晴那狼狈的小样子,老爷子眼神里的戏谑意味顿时便浓了起来,嘴角一挑,已是露出了抹淡淡的笑意,语气稍候地吩咐了一句道。


  “孙儿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晴这回可是看清楚了老爷子眼神里的异色,只是这当口上脑筋已是有些转不过来了,也没多想,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便打算就此站将起来,奈何近两个时辰跪将下来,双腿早就不听使唤了,任凭弘晴如何用力,也愣是没能站将起来,反倒是摔了个屁股墩儿,出糗还真就出得大发了去了。


  “哈哈哈……”


  一见到弘晴摔得姿势不雅,老爷子当即便很是无良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边上坐着的太子也忍俊不住地跟着狂笑一气,至于那些个大小宦官们,都也被逗得笑喷了出来,唯有方苞却依旧老神在在地站立着,仅仅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丝玩味的笑意,只是很淡,若不细看,压根儿就看不出来。


  尼玛的,老爷子这就是故意的,我勒个去的!

  一跤摔完,弘晴麻木的大脑也已是恢复了过来,再一看老爷子还在那儿无良至极地笑个不停,又怎会不知道老爷子这就是在故意作弄自己,心中当真不爽得很,可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没旁的,有了这么一出,老爷子可就不好再打板子了,打乱老爷子收权之部署的事儿也就算是勉强可以过得关去了,一念及此,弘晴便即放了开来,尴尬地做了个鬼脸之后,跟着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就宛若摔倒的人不是他,而是旁人似的。


  “混小子,给朕滚过来。”


  老爷子大笑了一通之后,这才笑骂了一声,招手将弘晴唤到了近前。


  “是,孙儿遵旨。”


  弘晴乖巧地应了一声,挪动着僵硬的双脚,走到了老爷子的身前,身子微微一躬,摆出了副听凭训示的服帖之模样。


  “跪疼了罢,嗯?”


  老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却并未问责,而是笑眯眯地打趣了弘晴一句道。


  废话不是?要不您老来跪上这么一回试试?

  弘晴心中虽是腹诽连连,可却绝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回答道:“回皇玛法的话,确是如此。”


  “嗯,这是实诚话,心中可怨眹否?”


  一听弘晴这般答法,老爷子脸上的笑意顿时更浓了几分,可口中问出来的话却相当之诛心,此语一出,不止是坐在一旁的太子脸色为之一僵,便是连始终淡然地站在一旁的方苞也因之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老爷子此问可不是那么好答的,说有怨,那是欺君,要说没有,那绝对是假话,同样也是欺君,可以说怎么答都有麻烦。


  “皇阿玛明鉴,孙儿不想有怨。”


  老爷子问得诛心,弘晴答得也是有趣,不想,就是有,但是自己并不想有,至于该不该有,那就由您老爷子自己整蛊了去好了。


  “哦?哈哈哈……,你个滑头小子,回去给朕上个请罪条陈来,若是写不好,小心眹将你送宗人府挨板子去!”


  这一听弘晴这等妙答,老爷子不由地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弘晴的脑袋,笑骂着下了逐客令。


  “孙儿多谢皇玛法宽仁,孙儿告退!”


  说实话,弘晴是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多呆的,哪怕彼此是血脉相连的亲爷孙,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却依旧是相通的,却并不因血缘关系的存在便会有所更易,天晓得老爷子等会还不会又整出啥幺蛾子来,能赶紧离开,弘晴自是不想多迁延,紧赶着谢了恩之后,便即挪动着兀自僵硬的双脚,略有些脚步不稳地退出了瑞景轩,颇为艰难地行出了畅春园。


  “小王爷,您没事罢?”


  畅春园外,李敏行正领着人焦急地等待着弘晴的出现,这一见弘晴脚步拖沓地出现在园门处,也顾不得园门前的森严戒备,身形一闪,人已出现在了弘晴身旁,手一抹,已是架在了弘晴的胳膊下,顺势便将弘晴的身子扶住,语气急迫地便开口问了一句道。


  “爷没事,就是脚麻了,走,回府去!”


  尽管已是逃过了一劫,可弘晴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也没打算在此处多迁延,这便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便即下令回自家府上。


  “小王爷,王爷已入住了颐和园,夫子与李先生也在。”


  这一听弘晴如此下令,李敏行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那就去颐和园。”


  颐和园那头去岁方才重新翻修,到眼下也尚未完全竣工,虽说主体已基本无碍,可后花园等处却尚糟乱不堪,其实并不适合入主,正因为此,弘晴闻言不由地便是一愣,可转瞬间便已明了了三爷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为近天颜罢了,却也无甚可稀奇处,想明白了这一点,弘晴也就没再多啰唣,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改了前令。


  “喳!”


  弘晴既是有令,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扶着弘晴上了马车,呼喝着随行人等便簇拥着马车匆匆转过了个弯角,便已是到了颐和园的门口处,早有先行赶回颐和园的侍卫唤来了软辇,乱纷纷地侍候着弘晴换乘好,便已是前呼后拥地进了园中,一路向书房方向赶了去。


  “晴儿,你没事罢?”


  软辇方才刚抵达半道上,得知弘晴归来的三爷已是领着数名仆役急匆匆地赶了来,这一见弘晴面色苍白地躺在了辇子上,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顾不得甚形象不形象的,三步并作两步地便窜到了软辇旁,焦急万分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孩儿没事,只是跪得久了些,腿脚有些不利索而已,休息一下便好。”


  弘晴生性敏感得很,只是能感受得到三爷这等焦急与关切乃是发自真心,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温暖,这便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恭谨地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快,先送晴儿回房歇息去。”


  一听弘晴只是跪得有些伤了,三爷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可依旧不敢稍有大意,这便紧赶着吩咐了一声,打算稍晚再传个太医来瞧瞧,以免落下了啥病根。


  “父王,孩儿无甚大碍,有些事怕是还得紧着议了去。”


  这等时分可不是歇息的时候,尽管老爷子以强权压下了帝陵一案的轩然大波,可事情却依旧没完,后续手尾尚有不少,终须得赶紧议个章程出来才成。


  “嗯,也罢,那便去书房好了。”三爷认真地看了看弘晴,见弘晴是真无甚大碍,也就没再坚持己见,一挥手,紧赶着便下了令。


  第三百九十六章一语道破(一)


  三爷确实关心弘晴的伤势,这一到了书房,紧赶着便招来了府上的医生,为弘晴确诊了一番,在双膝的青肿处敷上了层厚厚的膏药,直到确保无甚大碍之后,这才将一众闲杂人等尽皆打发了开去,只是三爷显然更关心老爷子那头的动态,这不,一众闲杂人等方才刚退下,三爷已是急不可耐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父王的话,皇玛法并未有甚特别的交待,自您与诸位叔叔去后,皇玛法……”


  三爷的问话虽是急迫了些,可弘晴却是能理解,毕竟兹事体大,不问个明白的话,换成谁都不可能安心下来,正因为此,弘晴并无甚保留,详详细细地将老爷子赐宴乃是后头的处罚经过尽皆复述了一番。


  “原来如此,只是这请罪条陈……,唔,晴儿打算如何应对?”


  听完了弘晴的介绍,三爷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是松了下来,可依旧不敢大意了去,这便沉吟着往下追问道。


  “父王放心,皇玛法断然不会再与我父子计较那么许多,不单不会有所责,反倒会极力扶持,以抗衡八叔之势大,至于这请罪条陈么,孩儿认个失察之过也就是了,却也无甚大不了的。”


  弘晴一听便知三爷究竟在担心些甚子,无非是怕老爷子秋后算账罢了,这也不奇怪,今儿个老爷子的雷霆手段着实是惊人了些,连审都不审上一下,直接便灭了齐世武这么个极品大臣的三族,别说三爷心惊肉跳了,便是弘晴想来都觉得心悸不已的,所不同的是弘晴能看得透老爷子的真实想法,而三爷却做不到这一点。


  “唔……,夫子,子诚,您二位以为如何?”


  三爷着实是被老爷子今儿个的“暴行”吓得不轻,哪怕弘晴都已说破了谜底,他还是不敢完全放心下来,这便又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甚是,此番刑部闹出了如此大的风波,足可见八爷之势力并未因太子之打压而有稍减,陛下对其之防备不单不会降低,反倒会更警醒上几分,加之太子显见已是不堪大用,陛下能用以制衡之人自是非王爷莫属,在这等情形下,又岂会下重手处置王爷,今儿个让小王爷罚跪便已算是敲打过了,再不会有旁的刁难,此一条,还请王爷放宽心便是了。”


  李敏铨素来以弘晴的马首是瞻,自不可能对弘晴的话加以驳斥,更遑论其之本心看法与弘晴相差不大,此际回答起三爷的问话来,自是力挺弘晴之所言。


  “嗯,夫子,您看……”


  这一听李敏铨之说法与弘晴并无甚区别,三爷的心自是就此大定,可为了慎重起见,三爷还是慎重地问了陈老夫子一声。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朝廷就此多事矣!”


  陈老夫子并未直接回答三爷的问题,而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有些个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道。


  “嗯?夫子您说的是……”


  三爷虽聪慧,可也就是小聪明罢了,论及大智慧,与在此的诸人实难相提并论,陈老夫子此言一出,弘晴与李敏铨都已是会意地点了点头,可三爷倒好,挠头了半天,也没能搞懂陈老夫子之所指,不得不尴尬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以为陛下将方苞请来所谓何事?”


  陈老夫子早就知晓三爷仅有小聪明而已,此际见其半晌都没能领会自个儿的意思所在,虽不失望,可免不了还是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不过么,倒是没说啥难听的话语,仅仅只是幽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这……,皇阿玛不是说请其帮办些文牍么?莫非其中还别有蹊跷不成?”


  三爷的智算能力着实是有够糟糕的,陈老夫子其实都已提点出要害了,可三爷的懵懂却依旧没变,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甚自信地连问了两问。


  “这话也就王爷能信,嘿,朝中岂缺处理文牍之辈,不说张廷玉、马奇等个个都是文字好手,便是下头那些个翰林之流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妙笔生花之人,真要处理文牍,又何须巴巴地从江南请来一方苞?”


  陈老夫子实在是受够了三爷的鲁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进一步将话说了个透彻。


  “啊……,这,不会是……”


  三爷总算不太笨,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田地,他总算是想到了关键之所在,只是确并不敢相信,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试探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所猜正是,那方苞正是陛下专程请来处理家务的,区区一布衣,自然与诸方皆无涉,偏偏又身处中枢,便宜行事起来,自可无碍,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陈老夫子实在是不屑去回答三爷的疑问,索性便闭紧了嘴,倒是李敏铨殷勤,赶忙从旁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那太子……”


  一听李敏铨也是这般说法,三爷自是信了的,可与此同时,他对东宫大位的窥窃之心却又不免大起了,这便兴冲冲地想要问个究竟,只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甚妥当,这便猛然停顿了下来,尴尬地看向了陈、李二人。


  “太子必不久矣,他不倒,八爷如何肯罢休,终归是要设套将其装了进去,就算八爷不动,陛下也不会任由太子依旧故我,如此一来,太子除了称兵举旗之外,怕是没旁的路好走了,可惜这一条怕是早在陛下的算计之中,太子必败无疑,时日也断然不会太久,左右就这一两年事罢了。”


  身为首席谋士,李敏铨自是不能坐视三爷尴尬如此,赶忙再次开口解说了一番,将事情的关键详细地道了出来。


  “唔……,那本王将如何应对方好?”


  一听太子必败无疑,三爷的心可就大动了,有心想问问自个儿要如何才能入得东宫,可碍于面子放不下,却又不愿直接问出,这便拐弯抹角地发问道。


  “王爷甚事都不必做,只消办好差使即可,以陛下之圣明,断然不会亏了王爷的。”


  在场的都是智者,哪怕三爷再如何掩饰,众人也都能一眼看穿三爷的心思之所在,所不同的是陈老夫子懒得出言,而弘晴却是不好建言,唯有李敏铨却是不得不紧赶着献策道。


  “这……”


  上回热河一行之际,李敏铨也是这般建议,三爷倒是真就那么行了去,可到了底儿,依旧没能入得东宫,这会儿一听李敏铨又是这招无为而治,三爷可就有些不敢领教了,只是他自己也没个稳妥的策略,也就只能是迟疑地犹豫着,并不愿就此下个决断。


  “王爷莫非还在梦中么?今儿个陛下处置八爷的雷霆手段莫非王爷还不曾看破?嘿,陛下如今最恨的就是闹家务了,此无他,陛下一生英明,功绩彪炳,可说于治国一事上,几无遗憾矣,唯独对身后事却是放不下,召方苞入朝,为的便是此事,换而言之,谁若是越热心东宫大位,谁便越要倒霉,等着瞧好了,八爷万般算计不过是徒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最终必然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可惜八爷就算能明悟此点,他也别无选择之余地了,可叹可怜!”


  陈老夫子实在是对三爷的猴急看不过眼了,这便冷笑了一声,端起了座师的架子,不留情面地将三爷狠训了一番。


  “夫子说得是,小王知错了。”


  三爷还真就怕了陈老夫子的严苛,哪怕被其训得个狗血淋头,也愣是不敢还嘴,尽管心中尚自有所不服,可口中却是一派恭谦状地认错不已。


  “王爷可以稳坐不动,有甚该做的事大可让小王爷出面去搅合,想来四爷那头也会是这么个主意,若是属下料得不差的话,弘历此子或许将有大作为了的。”


  陈老夫子对三爷可谓是了解入骨,只一看三爷那等口是心非的样子,又怎会不知其心中其实并不服气,还真就怕三爷胡乱而为,万一要是犯下了甚不应有的过错,那后果须不是耍的,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不满,语气稍缓地进言道。


  “嗯,那倒有可能,姑且先看看再议也罢。”


  一想到这数年来弘历那头每每与弘晴争锋的情形,三爷对陈老夫子的话自也就心服口服了的,不过么,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不为别的,只因三爷对弘晴之能有着绝对的信心,他才不信区区一弘历能胜得过有若妖孽一般的弘晴,不说别的,两人之间在朝中的地位之差距简直就是一天一地,浑然没半点的可比性。


  观圣孙?嘿,看样子接下来有得闹腾了!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分析,弘晴突然想起了前世所见识过的方苞之选嫡策略——观圣孙,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心中的斗志顿时陡然大起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还真就想跟前世那时空赫赫有名的乾隆大帝好生斗上一场,看看谁才是真命之天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一语道破(二)

  廉亲王府的后花园中,一身青色袍服的陆纯彦闲坐在亭子间中,手持着本经文,正自默默地研读着,冷不丁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便即抬起了头来,只一看,入眼便见行将过来的八爷面色煞白无比,双目无神至极,简直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紧赶着放下了手中的经文,讶异地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不公,皇阿玛不公啊,本王不甘心,不甘心啊!”


  八爷一派心丧若死之状,并未回答陆纯彦的问话,拖着脚,行进了亭子间,重重地跌坐在了陆纯彦对面的锦墩子上,摇了摇头,呢喃地念叨着。


  “这么说来,陛下可是断然处置了齐世武了?”


  陆纯彦不愧是当世有数之智者,尽管八爷什么都没说,可陆纯彦却是一口便道破了老爷子处置此乱局的唯一可行之手段。


  “啊,先生您是怎生知道的?”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八爷的身子猛然便是一震,霍然抬起了头,讶异地惊呼出了声来。


  “唉,是陆某疏忽了!”


  八爷这等惊呼之声一出,陆纯彦便已知晓自己已是猜中了事实,脸上瞬间便涌起了一股懊恼之色,摇了摇头,苦涩地感慨了一声。


  “先生……”


  眼瞅着陆纯彦这般模样,八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紧赶着便要出言追问个究竟。


  “唉,此事说来都怨陆某,前几日陆某便已算出陛下或有如此行事之可能,只是念及此法太过武断,于陛下之英名并不甚利,本以为陛下会顾忌名声而不敢轻易为之,却没想到陛下真就这么行了去,未能及早提醒王爷,是陆某之过也。”


  陆纯彦摆了摆手,止住了八爷的话头,满脸痛苦之色地自承失误。


  “先生不必如此,小王若是当庭能坚持顶上一下,事情也不致到眼下这般田地,况且就算事先能知,小王,唉,不说小王了,满天下又有何人敢在盛怒中的皇阿玛面前强项的,小王不行,老三同样也不行。”


  被陆纯彦这么一说,八爷倒是看开了,细细地回想了一下今儿个面圣的经过,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摇了叹息了一声。


  “王爷可否将今日面圣之情形细说一二,陆某也好有个斟酌。”


  陆纯彦所谓的自认失误,其实并非是真的失误,实际上,今儿个一大早接到圣上召见的旨意之际,陆纯彦便已料到了老爷子的霹雳手段,之所以不说破,只是因为已没有丝毫化解之可能,诚如八爷所言的那般,这满天下能有几人敢在盛怒的老爷子面前强项的?真要是在事先说破了,反倒有可能陷八爷于险地,既如此,倒不若顺其自然来得好,至于先前之所会自承失误么,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转移八爷的注意力,而今,八爷既已是看开了,陆纯彦自是不会再就失误一事多啰唣,转而便问起了今儿个畅春园里所发生的事情。


  “嗯,今儿个的事情是这样的……”


  八爷心绪既平,思路自也就跟着清晰了起来,一番话说将下来,已是条理清晰地将今日一早所发生的诸般事情尽皆复述了出来。


  “布衣为相?唔,方灵皋必是圣上请来料理后事的,如此一来,太子就必须尽快倒台,久拖,于王爷断然不利!”


  陆纯彦静静地听着八爷的陈述,并未出言打岔,也没急着发表看法,直到八爷将话说完之后,又默默地沉吟了良久,方才给出了个有些耸人听闻的判断。


  “啊,这,这……”


  八爷原本对方苞入上书房一事就颇有疑心,只是怎么猜也猜不到老爷子此际的真实用意何在,此际听得陆纯彦点破,心不由地便是一惊,再一听须得赶紧整垮太子,更是迷茫无比,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王爷莫急,且听陆某慢慢道来,那方灵皋虽是饱读诗书之人,才学是高,却也不算稀罕,我朝文风鼎盛,文采出众者比比皆是,圣上若真须处置文牍之辈,张廷玉等文臣皆个中好手也,又何须将一方苞放置其中,放也就放了,若是有个官衔,却也说得过去,毕竟我朝超拔之辈众矣,前有高士奇,后有张廷玉,皆是一言合圣心,青云直上九重天,偏生轮到方苞便无一官可授么?此显然有蹊跷在其中,无外乎是为行事方便耳,唔,那世人皆以为方苞乃理学大家,可观文便可知其人并未因循守旧之辈,其之谋划必是正奇并用也,若是陆某料得不差,这两日内,太子一系必遭重挫,要掉脑袋的绝不止齐世武一人,沈天生等人也必无幸理,至于太子本人么,却断然不会有事,只会遭冷藏而已,此并非陛下不欲再废太子,而是欲以之为标靶罢了,倘若太子不废,三爷必然会得势,此皆陛下扶持之,欲对付的便是王爷您啊。”


  此际主宾独对,陆纯彦自是无甚保留,一番畅畅之言下来,已将诸般事宜尽皆分析了个透彻,直指问题的核心之所在,尽显其当世有数智者之大才。


  “啊,小王,小王,唉,小王心已乱,还请先生为小王再设一谋,小王无有不从者。”


  饶是八爷也算是心思缜密之辈,却又哪能跟陆纯彦这等胸有山川之人相提并论,听完了陆纯彦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心思已是明显跟不上了,当即便乱成了一团的麻,一时间还真就整理不出个头绪来,无奈之下,不得不朝着陆纯彦深深地一躬身,将设谋之重任隆重相托。


  “王爷不必如此,但消陆某能做的,万死不敢辞也,今朝局稳,于三爷有利,朝局乱,于王爷您有大利,唔,或许于四爷也有益处,既如此,乱中取胜便是王爷不二之选也,某有一策,或可奏效焉,是当……”


  陆纯彦自不敢大刺刺地受了八爷的大礼,忙不迭地伸手一拦,言语款款地先是表了忠,而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将心中早已谋划好的对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直听得八爷目瞪口呆不已。


  “呼……,罢了,事既至此,小王唯有拼死一搏了,就依先生所言!”


  陆纯彦所献之策说起来并不算太复杂,可内里之阴暗却是一言难尽,饶是八爷也算是胆大妄为之辈,依旧不免为之心惊肉跳不已,良久之后,方才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将心中的滔天巨浪尽皆压制了下去,一咬牙,语气决然地便下了个决断……


  “先生好悠哉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八爷那头正密议连连,却说四爷一出了畅春园,便即匆匆地往自家府上赶了去,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所发生之事干系重大,他也须得跟邬思道好生商议上一番,这一进了府门,脚步不停地便向内院书房里赶了去,待得转过了屏风之后,入眼便见邬思道正微闭着双眼,悠然无比地抚着琴,一曲《阳春白雪》方停,等候了片刻的四爷方才行将过去,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邬思道的对面,满脸笑意地打趣了一句道。


  “呵,王爷如此早便回了,想必是因陛下不审而斩了齐世武一事么?”


  邬思道斜了四爷一眼,语调平淡地反问道。


  “厄……,先生如何得知此事?”


  老爷子趁怒下诏斩杀齐世武一事就在刚才而已,消息压根儿就不可能如此快地便传播开,此一条,四爷自是清楚得很,这一听邬思道开口便道将出来,不由地便是一愣,讶异无比地便追问了起来。


  “此有何难猜的,陛下其实早已从江南赶回,只可惜路途遥远,无法在事发之前抵京,所担心的不外乎是朝局已乱到不堪收拾之地步罢了,而今,虽不到诸王兵戎相见之危时,可也相去不远了,若是不能以霹雳手段压服众阿哥,事必危殆,既如此,陛下能有的选择已是不多,装怒斩杀齐世武便是其中之首选!”


  面对着四爷的讶异,邬思道丝毫不以为然,讥讽地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便将道理说了个通透。


  “原来如此,倒是小王想差了些,那齐世武一死,案已是难再审矣,却叫太子又逃过了一劫,可笑老三、老八费尽了心思,却也落得个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四爷默然地想了想,很快便明了了邬思道所言的真谛之所在,心中已是没了疑惑,这便笑着感慨了一句道。


  “四爷此言又差矣,太子不是逃过一劫,而是离万丈深渊又近了一步,再有个闪失,便是万劫不复之下场!”


  邬思道显然对四爷之语极为的不屑,阴冷地一笑,给出了个肯定无比之判断。


  “唔……,或许吧,今日还有一趣事儿,皇阿玛从江南带回了个方苞,竟叫其布衣入上书房,还真是开了千古未有之先例也,真不知皇阿玛究竟是怎想的。”四爷对太子的境遇自是关心得很,只是眼下他自忖尚无力与三爷、八爷相抗衡,其实真不希望太子倒得太快,只是这话着实是太敏感了些,纵使面对着邬思道这个首席谋士,四爷也不想谈得太过深入,这便轻描淡写地吭了一声,就此转开了话题,却不曾想此等本是笑谈之语一出,邬思道原本淡然的脸色却是陡然凝重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一语道破(三)

  四爷生性敏感得很,这一见邬思道神情不对,忙不迭地便停下了话头,疑惑无比地看了看邬思道,讶异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甚,王爷且将今日觐见之事细细说说,邬某也好有个通盘之思忖。”


  邬思道并未急着回答四爷的探问,而是摆了下手,神情凝重地提出了要求。


  “好叫先生得知,今儿个之事是这样的……”


  四爷口才虽是缺缺,可记忆力却是甚好,一番话说说得干巴巴地,可好歹算是将今日瑞景轩一事说了个分明。


  “原来如此,陛下这是用心良苦啊。”


  静静地听完了四爷的陈述,邬思道却并未给出甚判断,而是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叹息了一句道。


  “先生何处此言?”


  邬思道倒是感慨得紧,可四爷却依旧茫然不知所以,愣了愣之后,还是不得不出言追问道。


  “陛下一生英明神武,到了头来,却须靠一外人帮衬着身后之事,岂不悲哉,然,若真能成事,却又要强过唐太宗稍许了。”


  眼瞅着四爷满脸的诧异与茫然,邬思道倒也没再卖甚关子,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就此道破了谜底。


  “方灵皋?他怎地能有此能为?先生怕不是有所误会罢?”


  哪怕邬思道已是点出了关窍,可四爷却并不信服,但见其眉头一皱,已是满脸疑惑地连问了数问。


  “方苞又怎地不能了?嘿,寻常人若牵连进似《南山集》这等案子,又岂能有幸哉?偏生那方灵皋不单无事,反倒能得圣心,试问满天下有几人能为此者?陛下之所以令其进上书房,而又不予官职者,无外乎是欲其不与诸方有纠葛罢了,此又有甚难猜之处哉。”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毫不客气地便教训了四爷一番。


  “唔,若如此,小王当如何自处方好?”


  邬思道的话虽是不甚好听,可却在理,四爷想了想,也没找出甚不当之处,只能是默认了下来,自不愿再就此事多加纠缠,这便转而问起了应对之道。


  “邬某昔年也曾研读过那方苞之文,若论文采,只是寻常,时人中或许算得不错,可较之前贤,却并不甚奇,唯其理学之道却是精研颇深,于易学更是专精,似此样人,往往注重细节,王爷若是带着讨好之心去亲近,则必败无地也,唯有勤勉任事,不争便即是争也!”


  邬思道再次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自信地笑了笑,语调淡然地给出了答案。


  “不争是争?好,先生所言甚妙,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四爷本性聪慧,呢喃了一声之后,便已明白了邬思道此策的妙用,心中顿时为之一喜,这便一击掌,兴致勃勃地叫了声好。


  “王爷且莫高兴得过早,嘿,依邬某看来,三爷那头有高人,必也能看出陛下抬举方苞之用心,想来也行的会是此道,若如此,王爷却又未见得能争得过三爷罢。”


  这一见四爷兴致高昂,宛若真就已进了东宫一般,邬思道忍不住便讥讽地撇了下嘴,毫不容情地当头便浇下了一盆凉水。


  “嘶……”


  四爷正在兴头上呢,冷不丁听得邬思道这般说法,当即便倒吸了口凉气,险险些被噎住当场。


  “王爷这就怕了?”


  眼瞅着四爷失态如此,邬思道不单不出言安慰,反倒是颇有些尖刻地又刺了其一句道。


  “先生说笑了,小王行事但求对得起本心,其余那些劳么子么,小王却也不屑去多计较。”


  被邬思道这么一讥讽,四爷脸上当即便有些挂不住了,脸色红得耳根子都发烧了起来,咬着唇,有些个置气地回应道。


  “王爷能有此想头怕不是好的,然,光有此却是不够,论功论能,王爷再如何努力,都难望三爷之项背,真欲有望,还须得看弘历世子之努力,若不能胜过那弘晴一筹,事必休矣!”


  这一见四爷发起了小脾气,邬思道倒是没再戏谑,而是正容给出了个判断。


  “嗯……,既如此,那小王便让历儿也到户部历练上一番好了。”


  邬思道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起让弘历出头露面了,可惜效果么,实在并不算好,倒不是弘历表现不好,恰恰相反,作为一个十数岁的少年,弘历已经表现得相当之了得了,无论文还是武,都颇有可嘉之处,奈何跟弘晴那个妖孽一比,却又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些,此一条,四爷虽不愿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此际听得邬思道又是这般建议,四爷心中当真感慨不已,长出了口大气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去帮着弘历一把。


  “呵,王爷此言差矣,此事若是由王爷出面安排,可就着相了,不单无功,反倒会惹人闲话,得不偿失啊。”


  四爷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却不想不单没得到邬思道的褒奖,反倒是惹来了邬思道好一通子的嘲笑。


  “这……”


  四爷对弘历的能力虽说是满意,可也知晓光凭弘历本身的能力,还真就不是弘晴的对手,若不然,他也不会想要暗中出手帮衬上一把,然则此际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王爷放心好了,圣上乃英明之君也,既是让弘历世子入了上书房,自然会有相关之安排的,或许就在这数月间,便一准有动静,真到那时,王爷在暗中相助也不迟。”


  邬思道这回没再让四爷多费思量,直截了当地便揭开了谜底。


  “呼……,那便好,一切听凭先生做主便是了。”


  四爷已是被邬思道拨弄得没了脾气,长出了口大气之后,也就只能是将信将疑地应承了下来……


  “禀太子殿下,户部尚书沈大人来了。”


  申时已过,陪了老爷子几乎一整天的太子总算是得了闲,这才乘着轿子回了皇城,人才刚到毓庆宫的书房里,都尚未坐将下来,就见张德高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近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宣罢。”


  太子此际的心情相当不错,尽管齐世武被老爷子下令处死,可于太子来说,却并不是件坏事,在他看来,这是老爷子对自个儿的维护,随着齐世武这么一死,原本纷乱的朝局也就可以稳固了下来,加之又见八爷以及弘晴都受了惩处,太子自是开心得很,对于沈天生这个惹出了大麻烦的心腹手下也就多了几分的包容心,和颜丽色地便准了沈天生的求见。


  “喳。”


  这些日子以来,太子一直是暴戾得很,没少借故处死犯了小过的太监宫女们,弄得随侍人等无比自危,哪怕此际太子心情见好,张德高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赶着应了一声,如获大释一般地便退出了书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愁容满面的户部尚书沈天生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这一见太子高坐上首,沈天生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爱卿如此急地要见本宫,可有甚要紧事么?”


  太子心情好,叫起的声音自也就和煦得很。


  “殿下……”


  沈天生轻唤了一声,但并未说些甚子,仅仅只是目光游离地逡巡着左右。


  “尔等尽皆退下!”


  这一见沈天生如此做派,太子倒是起了些好奇心,这便一挥手,将张德高等人尽皆屏退了开去。


  “殿下,下官已是命在旦夕,必无幸理焉,不敢求殿下援手,然,有几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张德高等人方才刚退下,沈天生已是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泪流满面地哽咽了起来,语带颤音地进言道。


  “什么?荒谬!有本宫在,何人敢动尔!”


  沈天生被弘晴明章弹劾一事虽已是闹得天下皆知,可在太子看来,不过是小题大做罢了,压根儿就算不得甚大事,他也一直不曾放在心上,注意力基本都被帝陵一案牵扯住了,而今,帝陵一案既已是没了下文,太子紧绷着的心弦也早已是放松了下来,更不会将沈天生被弹劾一案放在心上,这冷不丁地听沈天生自言必死,先是一惊,而后忍不住便是一阵火大,没好气地便呵斥了起来。


  “殿下息怒,且听微臣一言。”


  这一见太子暴怒如此,沈天生却并未表现得有多慌乱,仅仅只是苦笑着回了一句道。


  “讲!”


  太子重重地喘了口大气,阴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个字来。


  “下官自午前得知陛下不审而抄灭齐大人三族起,便已知大势不妙也,此举看似维护殿下您,实则是危机之前兆也,不止齐大人要死,下官也难有活路,凌普等也是一样,此乃鸟尽弓藏之势也,微臣死不足惜,可殿下您却将再无手足可用,必不久矣,而今要想有条生路,唯有拼死一搏了,若不然,微臣之今日便是殿下您之将来,微臣言尽于此,且就去赴死了,殿下您好自为之罢。”


  沈天生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满眼怜惜之意地看着太子,悲痛万分地进言了一番,而后,也不待太子有所表示,起身便大步向书房外行了去。


  “……”太子显然是被吓住了,沈天生都已走得没了影子,他还兀自傻愣愣地呆坐在文案后头,微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宛若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无二……


  第三百九十九章坚决请辞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一,沈天生、耿额等太子党徒皆被绞杀于菜市口,曝尸三日,天下为之震动,至此,太子党羽尽灭,已成无牙之纸老虎,然,老爷子依旧不曾罢手,于三月初六下旨收回了太子批折子之权利,以识人不明、御下不严之过,罚其在毓庆宫闭门读书半年,如是,朝野间谣言四起,皆曰太子再次被废就在眼前,帝闻之,大怒,下诏将数名乱传谣言之中层官员贬出京师,罚去乌苏里台军前效力,经此一事后,谣言遂止,唯人心却已是更易,再无人看好太子承续大位之可能。


  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初七,远航东瀛之船队归来,停靠胶澳(今之青岛),十八艘巨型货船带回了六百一十三万七千余两的纯利;五月二十八日,南洋船队归来,二十六艘巨轮停靠广州码头,除了带回三百一十七万两的纯利之外,所有货船皆装满了各色货物,不仅有香料等南洋特产,更有、穿衣镜、时钟等西洋工业制品,甚至还夹带了数门西方眼下最先进之火炮,所有货物卸下之后,由广东海关统一核税,共计上缴税款一百八十七万两,各项费用扣除之后,所得约一千两百三十七万五千与两白银,连同东瀛船队所得,八旗商号再次赢得巨利,多达一千八百五十七万余两白银,消息传至京师,满朝文武俱为之震撼莫名,而八旗子弟则无不为之欢欣鼓舞,尽皆期盼着分红之时的到来。


  有钱当然是好事,对于老爷子来说,钱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八旗商号的存在真正解决了八旗子弟生活日渐贫困之苦厄,这才是真令老爷子开心无比之所在,为此,特意下诏表彰了弘晴一番,不过么,却并未晋弘晴的爵位,也没有旁的赏赐,有的仅仅只是些勉励的话罢了,这等情形一出,不少八旗子弟皆为之愕然与不平,为弘晴请功之折子遂若雪片般飘进了畅春园中,帝阅之,也以为有亏欠处,遂召弘晴入畅春园问话。


  “孙儿叩见皇玛法。”


  时已六月中,天热得很,朝服穿在身上威风是威风,却憋闷得紧,即便这么些年下来,多少算是习惯了的,可弘晴还是觉得难受得慌,这不,自打进了园子,一路行将下来,汗水就不曾止住过,可这一行进瑞景轩,被两个大盆冰块所溢出的凉气一冲,忍不住便狠打了个哆嗦,不单没感到好受些,反倒是更憋闷了几分,只是再如何难受,礼数却也是不敢有失的,这一见到高坐在文案后头的老爷子,弘晴立马疾走数步,紧赶着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起来叙话罢。”


  老爷子原本正在批着折子,这一见是弘晴到了,脸上立马露出了和蔼的笑容,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便叫了起,显见老爷子的心情相当之不错。


  “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古伴君如伴虎,哪怕是血脉相连的爷孙也不会有甚例外,此一条,弘晴自是分外拎得清,并不因老爷子此际的和煦而有甚放纵之处,恭谨万分地全了礼数之后,这才站了起来,微躬着身子,作出一派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嗯,晴儿近来的差使办得不错,眹甚期许之。”


  老爷子心情好,加之看弘晴的乖巧模样也顺眼,这一开口便是嘉许。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唯竭力耳,但有所成,那也是皇玛法洪福所致也。”


  在官场厮混了如此多年,官话套话之类的玩意儿,弘晴早就玩得个顺溜无比了,一番答话下来,虽虚伪了些,却绝无半点的破绽可寻。


  “小滑头,罢了,不扯这么虚文了,眹今儿个叫你来,只为一事,这么说罢,八旗都统联名保荐于尔,说是不封王不足以酬尔之功,眹看也是,不知晴儿以为如何啊?”


  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弘晴的虚文,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发问道。


  果然是这事!

  尽管在来畅春园之前,弘晴便已猜到了老爷子召见的用意之所在,可真听得老爷子亲口说起此事,弘晴的心弦还是忍不住一阵的乱颤,没旁的,封王当然是好事,就没谁会嫌弃自个儿爵位高的,问题是眼下还真不是弘晴称王的好时机,此无他,八旗都统们此番上本之心意难测,或许其中有部分人是真心实意想答谢一下弘晴,可也有不少人玩的是捧杀的把戏,没旁的,爬得越高,跌下来自也就越惨。


  再说了,真要是封了王,弘晴也就须得搬出诚亲王府,独自开府建牙了,若如此,要想再似从前那般帮衬着三爷也就难了许多,就三爷那么个格局,一旦没了弘晴的支撑,立马就得暴露出其无能为的一面,夺嫡之路不说就此断绝,怕也是希望渺茫了去了,而三爷一旦无法登基,就算弘晴能晋封亲王又如何?还不是任由新君搓揉的份儿,无论是八爷胜出,还是四爷冒起,都断然不会容忍弘晴再逍遥了去,那后果真不是一般的严峻!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孙儿实难承受如此之重赏也,还请皇玛法明鉴则个。”


  这个王爵,弘晴是断然不会要的,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弘晴已是“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地请辞了起来。


  “不可?为何不可啊?”


  老爷子对于是否封弘晴为王其实也没真的想好,在他看来,封不封王皆可,毕竟以弘晴历年来之功,封个郡王原就是该当之事罢了,若不是弘晴年岁尚小,老爷子上回大封诸子之际便打算晋封弘晴了的,此番经得八旗都统们一致请命,老爷子还真就打算从善如流了的,之所以没有当即便准了,只是考虑到一众阿哥们的感受而已,毕竟眼下还有不少成年的阿哥都还没封王,骤然封了弘晴这个第三代,似乎有些不太妥当,正因为此,这才会将弘晴唤来相商,此际一听弘晴如此力辞,老爷子登时便来了兴致,还真就想听听弘晴会有个甚说法来着,这便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有三不可,其一,我朝素来重仁孝,今诸叔伯尚有多人未曾有爵,孙儿能得以晋封贝勒,已是逾越,再要封王,恐遭世人乱议,于朝廷有大不利也;其二,孙儿虽有寸功在身,可那皆是皇玛法洪恩浩荡所致,若非皇玛法包容,孙儿怕是定然一事无成矣,又岂敢居功耶;至于其三,重农重商本自古已是有了定论的,今孙儿虽是以商利于八旗,却实算不得儒家之正道也,若是因之封王,恐于教化不利,徒惹是非,实不宜焉,有此三条在,故孙儿不敢为也,还请皇玛法圣裁。”


  弘晴这么些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一番话说将下来,有理有据,就算是儒学大师在此,也断然挑不出啥瑕疵来,委婉间便已将为何不能封王说得个透彻无比。


  “滑头小子,偏就你能说,罢了,尔既是不愿封王,眹也不勉强,道乏罢。”


  老爷子对封不封弘晴为王,本来就是无可无不可,此际见弘晴态度如此坚决,自也就息了这么个心,笑骂了一句之后,便即将弘晴打发了出去。


  “孙儿告退!”


  这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小心翼翼地便退出了瑞景轩,一路逛荡着出了园门,寻思着时间尚早,正打算再去工部里走上一趟,然则方才出了园门,入眼便见墨雨居然已等候在了车马停发处,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缓步便行了过去。


  “小王爷,王爷让您赶紧回颐和园一趟,说是有要事要议。”


  墨雨正自焦急万分间,突然见弘晴从园门处行了出来,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迎上了前去,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这会儿才刚申时不到,三爷照理应该还在礼部忙乎着才是,而今居然已到了颐和园里,显见事情必然紧急无比,弘晴自也没再多问,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之后,便即一哈腰,上了大轿子,随着李敏行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行人等已是浩浩荡荡地向不远处的颐和园赶了去……


  第四百章宿命难逃(一)


  颐和园与畅春园本就只有一墙之隔,转过一道弯角,一行人等也就到了地头,弘晴方才在照壁后头下了大轿子,腰都尚未挺直,就见一人已是从旁闪出,恭谨万分地跪倒在了弘晴面前。


  “子松(陈思泽的字)?”


  弘晴定睛一看,立马认出了来者,赫然竟是“尖刀帮”的总舵主陈思泽,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这么些年来,“尖刀帮”已不再是当初那等大小猫三两只的小帮会,势力范围也不仅仅只是局限于京师西城,而是早已成长为巨无霸一般的庞大势力,身为总舵主,陈思泽这几年已是少有离开总舵的时候,有甚事,大体上都是由下头人等出面办理,而今居然亲自跑此处来了,显见必有要事发生,弘晴自不敢大意了去,招呼了一声之后,便即以探寻的目光望了过去。


  “小王爷……”


  陈思泽生性谨慎,口风极严,并未因弘晴的探寻之意而说出内情,仅仅只是轻唤了一声。


  “嗯,进园再说。”


  这一见陈思泽欲言又止之状,弘晴自是更笃定其所带来的消息一准极为的重要,自是不会在这等人多耳杂地地儿多问个不休,这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抬脚便向园门里行了去……


  “启禀小王爷,属下得知可靠线报,太子殿下勾连九门提督副将坤武、丰台大营参将张参等数名将领,欲图称兵举旗,或许便在这数日之间。”


  进得园门,弘晴并未急着去三爷所在的书房,而是领着陈思泽径直回了自己院内的小书房,卜一落了座,陈思泽便已是紧赶着将所得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嗯?消息确实?”


  对于太子有反意一事,弘晴自是早有预料,此无他,自打二月老爷子回京师时起,太子便已是被打入了冷宫,之所以没再次被废黜,不过是老爷子要其来当一挡箭牌罢了,待得老爷子整顿好朝纲,其再次被废已是迟早的事儿了的,此等情形,太子自己未必便不知,他要想上位,也就只有行“玄武门之变”,否则的话也就是混吃等死的命罢了,当然了,真要预测到太子何时会反,却是超出了弘晴的能力范围之外,在弘晴想来,太子即便要反,也理应不会在这等老爷子还在京中之际,而是该选择老爷子再次出巡之际,方能有一线之希望,而今,陈思泽居然如此笃定地说出了太子的造反图谋,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也不禁被吓了一大跳。


  “回小王爷的话,消息确凿无疑,坤武手下中军官彭明乃是我‘尖刀’中人,据其所言,太子这数日接连召见一干将领,密议连连,如今已下了衣带诏,彭明曾亲眼见过此诏书,当不致有假!”


  这一见弘晴如此讶异,陈思泽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消息来源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坤武?这厮不是与八爷素来亲善么,怎地居然跟太子混一块去了?不对味啊!


  弘晴对陈思泽报出来的几名将领都谈不上有多熟悉,可对坤武这个九门提督衙门副将却还是有所了解的,据弘晴所知,此人虽不是八爷门下,可往日里却是没少在八爷门下走动,算是八爷一系的外围人物,当初公推之际,此人保荐的也是八爷,还是较早上本的几名官员之一,似这等样人居然会跑去投靠了已日薄西山的太子,个中若说没有蹊跷,弘晴又如何肯信。


  “子松且先回去,加派人手,好生盯着,若有进一步消息,即刻来报。”


  弘晴想了想之后,并未再追问个不休,而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属下遵命!”


  事态紧急,陈思泽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启禀小王爷,王爷让您赶紧去书房一行。”


  陈思泽去后,弘晴并未急着去内院书房,而是皱着眉头,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细细地琢磨着太子欲造反之消息,正自沉思不已之际,却见墨雨又匆匆地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出言催促道。


  “嗯,本贝勒这就去。”


  三爷都已是又派人来催了,尽管尚未厘晴头绪,可弘晴却也不好再迁延,这便轻吭了一声,抬脚便出了房,一路匆匆向内院书房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内院书房中,三爷与陈、李两大谋士早已坐定,摆出的正是议事之格局,弘晴转过了屏风之后,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这一见弘晴姗姗来迟,三爷的眉头不自觉地便微皱了一下,可也没出言训斥,仅仅只是声线微冷地吩咐道。


  “谢父王隆恩。”


  弘晴对太子造反一事尚未厘清头绪,自是不打算急着开口道出,这便恭谨地谢了恩,站将起来,垂手而立,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皇阿玛今日召尔前去,说的可是封王一事么?”


  三爷心绪显然不太好,并未多寒暄,直截了当地便奔向了主题。


  “回父王的话,确是如此,皇玛法欲纳八旗都统之联名本章,封孩儿为郡王,只是孩儿并不愿为此,已向皇玛法请辞了。”


  弘晴自是清楚三爷究竟在担心些甚,也无意向其隐瞒,这便款款地解说了一番。


  “哦?晴儿为何……”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显见是不愿弘晴真就这么独自开府建牙了去,但却并未加以置评,而是试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八旗都统联名一事颇见诡异,个中恐是有诈,是有人欲分化我诚亲王府之策,故,孩儿不敢从也。”


  三爷就一多疑的性子,不将话说透得话,只怕三爷连睡觉都难以安稳,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个中道理都实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只是……,罢了,此事阿玛都记在心里了,他日若是能乘风而起,断不致让你吃了亏去便是了。”


  三爷今儿个之所以如此早便回了府,自是因听到了老爷子欲封弘晴为王之消息,怕的便是弘晴受不得封王之诱惑,真要是弘晴开府建了牙,表面上看起来诚亲王府已是开枝散叶,可实际上力量却是就此分散了开去,着实不是三爷所愿见之局面,此际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安心之余,却又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弘晴,这便含糊地许诺了一番。


  “孩儿多谢父王抬爱,自当效死以报。”


  似三爷这等许诺,弘晴其实压根儿就不信,没旁的,“天家无父子”这么句古话绝非虚言,而是实实在在的铁律,别看三爷眼下说得好听,真到了三爷登基为帝之后,那一准又是另一码事儿了,毕竟三爷可不止弘晴这么个儿子,现下王府里嫡子、庶子加起来都已有六人了,将来还指不定有多少呢,弘晴真要想上位,最终还得靠自己去争取,此一条,早在弘晴立下大志之际,便已是想明白了的,当然了,心中清楚归清楚,此际表忠上一番却还是少不得之事了的。


  “嗯,晴儿这话,阿玛信得过,且自落座罢。”


  三爷对弘晴的表态自是满意到了极点,这便嘉许地点了点头,煞是和煦地吩咐道。


  “谢父王赐座,然,孩儿还有一事要禀。”


  弘晴逊谢了一句,但并未就座,而是面色一肃,躬身请示道。


  “哦?晴儿有甚事只管直说,阿玛自当为尔做主。”


  这一见弘晴面色肃然,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想,很是慷慨地便许诺道。


  “启禀父王,孩儿得到线报,太子勾连九门提督副将坤武、丰台大营参将张参等数名将领,欲图称兵造反,举事之时已近,恐便在此数日间。”


  尽管对太子欲造反一事尚有些头绪还未完全厘清,然则兹事体大,弘晴却是不敢不告与三爷知,这便慎重无比地将陈思泽所言复述了一番。


  “什么?这,这如何可能?此等大事,须开不得玩笑!”


  三爷正自欣喜于弘晴的晓事,冷不丁听得这般说法,顿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讶异无比地惊呼了起来。


  “父王明鉴,孩儿所言句句是实,据线报所言,太子殿下已下了衣带诏,诏令坤武等人行逆举,共富贵,此事确凿无疑,孩儿可以性命担保!”


  对于陈思泽,弘晴自是有着绝对的信任,他既是如此说了,那此消息一准便是真的无疑,尽管尚未看到实证,可弘晴却是就此敢下个断言。


  “这,这,这……”三爷本就不是个有大主见之辈,此际见弘晴说得如此肯定,心顿时便乱成了一团的麻,结结巴巴地支吾了老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张脸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显见是被此消息震撼得丢了魂了……


  第四百零一章宿命难逃(二)

  “王爷,太子殿下素有反心,此际行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属必然耳,我等既知,自不可作势,当得早禀圣上方好。”


  这一见三爷失态若此,房中诸人皆有些哭笑不得,到了底儿还是李敏铨反应快,赶忙从旁提醒了一句道。


  “啊,对对对,本王这就面圣去!”


  三爷正自茫然间,得了李敏铨的提醒,就有若溺水者抓到了根稻草一般,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站将起来,便打算赶去隔壁的畅春园。


  “来不及了!”


  三爷脚方抬起,却见陈老夫子摇了摇头,语调笃定地给出了个判断。


  “啊……”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说,三爷立马顿住了脚,面色煞白地惊呼了一声。


  “此事之起必是八爷在其中作祟,衣带诏既出,八爷岂会不趁势发动,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际八爷兴许已去面圣了!”


  陈老夫子何许人哉,只一看三爷那等惶急的样子,便知其是误会了,十有**是以为太子已然得了手,不由地便冷笑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出言讥讽三爷,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解释了一句道。


  “老八他,他……”


  听得陈老夫子这般说法,三爷的心神先是一松,可很快又是一紧,松的是老爷子无碍,紧的么,自然是怕八爷乘此东风而起,百感交集之下,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


  “王爷莫急,属下以为八爷此番设计陷太子于不义,虽能拿下太子,却断然讨得了好去,以陛下之睿智,又怎会不知个中有诈,纵使不深究,也必对八爷深为忌惮,实不可能将东宫大位予之,王爷实无须过虑也。”


  三爷这等没大主见的惶急样子一出,陈老夫子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便闭上了嘴,懒得再跟三爷多费唇舌,倒是李敏铨见机得快,紧赶着从旁劝慰了三爷一番。


  “嗯……,那倒是,罢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议议我等该如何应对此事好了。”


  三爷一向最忌惮的人便是八爷,这一听八爷压根儿就无望入主东宫,心中大定之余,窥窃东宫之意顿起,这便长出了口大气,紧赶着出言问策道。


  “属下以为当以不变应万变,王爷只消稳得住,青云直上指日可待矣!”


  李敏铨虽也算是智者,可在算路上显然有些不够,只看到了表面,却不能看透本质,一番建议下来,也就只是寻常见识罢了,实谈不上有甚高妙处可言。


  “唔……,夫子您看……”


  三爷此际雄心已然勃起,自是不甚满意李敏铨这么个稳中求胜的策略,只是碍于情面,却是不好出言反对,这便将问题抛给了陈老夫子。


  “力保太子性命无忧,至于其余诸事,一概不必理会!”


  这一见三爷蠢蠢欲动,陈老夫子当即便不满地横了三爷一眼,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道。


  “嗯?”


  三爷本想着从陈老夫子处讨些入主东宫的大计,却万万没想到陈老夫子仅仅只给出了这么条无甚实际意义的建议,顿时便愣在了当场。


  “小王爷,你来解释。”


  这一见三爷傻不愣登地呆在那儿,陈老夫子实在懒得跟三爷多啰唣,这便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是,学生遵命。”


  陈老夫子有令,身为弟子,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缓缓地开口道:“父王明鉴,我朝素以仁孝治天下,父王若是拼死为太子殿下延命,一者可全兄弟之情分,二者也可称皇玛法之意,不为别的,概因皇玛法苦心抚育太子殿下几近四十载,岂会无情耶,纵使一时气于太子殿下之不道,久后必生怜悯之心也,父王此际犯言直谏,或许会惹皇玛法不高兴,可久后却必为皇玛法所感激,故,不可不为也,孩儿此处有首诗,一待皇玛法怒极,父王只管吟出,必可叫皇玛法改弦更张矣。”


  “哦?是何诗句,晴儿且吟来与阿玛一听。”


  弘晴都已将个中道理说得如此分明了,三爷自不会听不懂,心中自是意动不已,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此诗为唐高宗之子李贤所作,名曰:《黄瓜台辞》,全诗如下: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弘晴一欠身,以低沉的语调,浅吟低唱地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黄瓜台辞》背诵了出来,直听得三爷眼角忍不住便是一阵湿润。


  “嗯,那好,本王……”


  三爷细细地将弘晴所吟诵之诗句品味了一番,心意遂决,这便一挥手,打算就此下了个决断,只是话尚未说完,却见高大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便即止住了话头,不悦地皱眉朝高大诚望了过去。


  “启禀王爷,圣旨到了,请您与小王爷一并前去接旨。”


  这一见三爷面色不善,高大诚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圣旨已到,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惊,目光不自觉地便朝陈老夫子望了过去。


  “东窗事发了,王爷只管按先前所议办了去,有甚事,回头再商议也不迟。”


  三爷虽未开口发问,可陈老夫子却是一看便知三爷想问的是甚,事态紧急,陈老夫子自不会玩甚卖关子的把戏,紧赶着便出言点醒道。


  “嗯,那就这么定了,晴儿,随阿玛来,一并接旨去!”


  事已紧急,再议也无法议出个甚名堂来,这一点,三爷心中自是有数,也就没再多犹豫,这便面色一肃,咬牙下了个决断,吩咐了弘晴一声之后,便即抬脚行出了书房,弘晴见状,自不敢稍有迁延,朝着陈、李两大谋士作了个团团揖,便即疾走着追在了三爷的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诚亲王胤祉、多罗贝勒弘晴即刻到瑞景轩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待得弘晴父子赶到了园门处,李德全早已领着两名小太监等候多时了,这一见三爷赶了来,也无甚客套之寒暄,压了下手,示意三爷父子各自跪下,而后手一抖,将圣旨摊将开来,运足了中气,高声地宣道。


  “儿臣(孙儿)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尽管圣旨里并未言明究竟何事,可三爷父子却都已是心中有数,只是都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心平气和地照着朝规谢了恩。


  “王爷,晴贝勒,请罢,老奴还得到别处传旨去,就不耽搁了。”


  李德全素来慎言慎行,此际就更是不愿与三爷父子多言半句,待得三爷父子一起身,他立马便丢下了句场面话,急吼吼地就此走了人,丝毫不给三爷父子有开口询问的机会。


  “这老阉狗还真是……,罢了,看来事情确是真的了,晴儿,随阿玛一道去罢。”


  三爷本还想着跟李德全好生套套近乎,随便打探一下消息,却没想到李德全居然溜得如此之快,哭笑不得之余,自也更笃定一准是太子东窗事发了,心中既是已有了对策,倒也不甚慌乱,也就只是笑骂了一声,便与弘晴一并乘马车向不远处的畅春园赶了去。


  “三哥,到底出了甚事,为何皇阿玛如此急地唤我等前来。”


  “是啊,三哥,这到底是怎地了?”


  ……


  既是奉旨觐见,自是无须递牌子,三爷父子直接便进了园,可在瑞景轩的院门外被拦了下来,说是须得等众阿哥一并到齐了方好觐见,老爷子既是如此交待,三爷父子自不敢有违,只能是各怀心思地在院门外候着,不多会,五爷、七爷等也都陆续到了,这一见三爷父子早至,与三爷素来交好的几位阿哥可就憋不住地将三爷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乱问个不休。


  “皇阿玛没有交待,为兄也是茫然不已,实不知是何情形,且再等等罢,皇阿玛会有旨意下来的。”


  三爷虽已猜知了事由,可这当口上却是断然不会说将出来的,面对着几位阿哥的追问,也就只是含含糊糊地敷衍了一把,众阿哥们见状,自不好再往下追问,尽皆默默地站在了院门处,静静地等着老爷子的宣召。


  还真叫夫子说对了,这事情果然就是八爷干出来的!一众阿哥们尽皆默默地等待着,视线大多落在了院门处,唯有弘晴却是例外,他的视线虽也是游离不定,可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在悄悄地观察着八爷一伙的神情之变化,这一看之下,还真就看出了些蹊跷来,没旁的,八爷虽神情淡然,看似风轻云淡之状,可眼角眉梢上的喜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此等情形一落在弘晴的眼中,立马便解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心中一动之下,嘴角边已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


  第四百零二章宿命难逃(三)

  “这是要作甚?”


  “搞甚名堂来着!”


  ……


  一众阿哥们等了好一阵子,也没等到老爷子召见的旨意,倒是等来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这一见千余名善扑营官兵突然赶了来,不仅将瑞景轩包围得个水泄不通,更将一众阿哥们全都困在了起来,立马便令众人不禁为之骚动连连,乱议之声顿时就此大起了。


  “陛下有旨,宣所有阿哥一体入内觐见!”


  没等一众阿哥们回过神来,就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从院门里行了出来,无甚表情地一抖拂尘,高声宣布了老爷子的旨意。


  “儿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阿哥们大多正自迷茫不已,这一听老爷子叫了请,自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跪谢了圣恩之后,齐齐向轩门里行了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一众人等穿过了戒备森严的院门,直抵轩中,待得转过了屏风,入眼便见老爷子面如沉水般地高坐在文案后头,堂中还跪着一人,赫然竟是九门提督衙门副将坤武,众人不禁皆是一愣,可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尽皆抢上前去,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递下去,让他们都好生认认!”


  老爷子冷漠地扫了众阿哥们一眼,却并未似往常一般叫起,而是一挥手,寒着声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搁在文案上的一条布带子捧了起来,一转身,走到了三爷面前,弯腰将布带子递到了三爷的手中。


  “啊……”


  尽管在来前便已知道了衣带诏的事儿,可真见到了真物,三爷还是忍不住为之色变,只是惊呼之声么,却并不完全是因为震撼,更多的只是种掩饰罢了,当然了,惊呼归惊呼,三爷却并未有旁的话语,而是随手将衣带诏递给了跪在身旁的四爷,头一低,作出一派惊骇莫名之状,可实则脑筋却是高速运转了起来。


  “这……”


  四爷接过布带子一看,同样也是惊呼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转手又将布带子交到了五爷的手上,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传递着,直到跪在最尾的弘晴也看过了布带子上的内容之后,秦无庸这才将布带子收了回去,毕恭毕敬地摆放在了老爷子面前的文案上。


  “都说说看,这伪诏可是那孽畜的手笔,嗯?”


  老爷子依旧不曾叫起,就这么任由一众人等尽皆跪在地上,目光锐利如刀般地环视了一下众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所有人等都已是认出了那布带子上的笔迹,可在没搞清老爷子的心意之前,一众阿哥们都很理智地保持着沉默,很显然,谁都不想在这等微妙时刻去当那个出头之鸟,于是乎,所有人等都成了锯齿葫芦,浑然没了半点的声响。


  “怎么?都哑巴了,嗯?眹问尔等话呢,说!”


  这一见一众阿哥们都不肯开口,老爷子心头的火气当即便狂涌了起来,愤然地一拍文案,怒气勃发地吼了一嗓子。


  “皇阿玛明鉴,那上头的字分明就是太子手笔,儿臣断不会认错!”


  老爷子这么一发怒,当即便吓得一众阿哥们的头更埋低了几分,可有人却是满不在乎地昂起了头,肯定无比地嚷了一嗓子,顿时便令众阿哥们全都惊得抬起了头来,循声望将过去,赫然竟是十爷在那儿叫嚣着,一时间脸色不由地全都精彩了起来。


  “哼!”


  老爷子并未对十爷的话加以置评,而是阴冷地哼了一声,不满至极地扫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众阿哥们。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十弟所言甚是,此即是太子殿下所书,儿臣可以性命担保!”


  这一见老爷子并未驳斥十爷的话,九爷立马便跟着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明鉴,此确是太子殿下手笔。”


  “皇阿玛,此笔迹应是太子殿下亲笔而为。”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确是太子殿下手笔无疑!”


  ……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一众阿哥们原本就对刻薄寡恩的太子素来无甚好感可言,再一有了九爷、十爷的带头,自是全都哄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指证着太子,唯有三爷与四爷却是依旧保持着沉默。


  “胤祉,你来说。”


  三爷的沉默显然是躲不过老爷子的法眼的,这一见三爷始终低着头,殊无半点表示,老爷子的脸色立马便更不好看了几分,阴冷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回皇阿玛的话,此笔迹确是像太子殿下之手笔,然,具体是否为真,却尚需验查后方可下个结论,且个中是否别有蹊跷,也须得查过方知根底,故,儿臣恳请皇阿玛暂歇雷霆之怒,一切等查后再做计议也不迟。”


  三爷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会有半点的怯场,哪怕面对着老爷子的黑脸,依旧将话说得极为的得体。


  “三哥莫非得了失心疯,是便是,哪有甚像是之理,难不成三哥与此事也有牵连么?”


  三爷的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开口,老十已是摇头晃脑地从旁插了一句道。


  “就是,三哥如此偏袒之言怕不是真有甚亏心之举罢?”


  九爷与十爷向来是焦不离孟,跟着便刺了三爷一把。


  “九弟,十弟休要胡言,此等天大之事,不经彻查,岂可胡乱下个定论!”


  九、十两位爷的话自然不是啥好话,然则三爷却压根儿不加理会,仅仅只是面色坦然无比地望着老爷子,倒是跪在其身旁的四爷突然开了口,毫不客气地便呵斥了九、十两位爷一番。


  “哈,三哥发疯了,四哥莫非也跟着烧糊涂了,此明摆着的事儿,还言甚彻查不彻查的,莫不是四哥您也……”


  老十就是个糙性子,哪管此际乃是在御前,只顾着说得畅快,浑然不管老爷子的脸色有多难看,大嘴一咧,已是不管不顾地连四爷一并讥讽了去。


  “够了!”


  老十正说得畅快,老爷子却是再也压不住心头的邪火了,重重地一拍文案,愤怒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


  一见老爷子发飙,一众阿哥们可就不敢再多啰唣,忙不迭地全都趴伏在地上,磕头连连地哀告了起来。


  “哼,来人,去,将那孽障宣来!”


  老爷子并未理睬一众阿哥们的求告,大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再次重重一拍文案,怒气勃发地断喝了一嗓子。


  “喳!”


  面对着老爷子的冲天火气,秦无庸已是吓得个面色苍白不已,这一听老爷子下了令,赶忙迈着颤巍巍的双腿从旁闪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脚步踉跄地便向轩外奔了去,不多会,又已是领着数名大内侍卫押解着面色煞白无比的太子胤礽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毫无疑问,从秦无庸一去一回的时间来看,太子是早就已被拿到了畅春园的。


  “儿臣叩见皇阿玛。”


  尽管被拿下之后,并无人告知胤礽到底是为何事,可如此大的阵势一出,他又怎会不知自个儿所谋十有**已是败露无疑,这会儿一见坤武也跪在堂边,心底里最后一丝侥幸也已是就此化为了泡影,万念俱灰之下,反倒是稳住了神,也没管一众弟弟们望将过来的眼神有多复杂,缓步走到了文案前,按着朝规,恭恭敬敬地便行了个大礼。


  “你还知道眹是你的皇阿玛?嘿,好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眹苦心抚育尔近四十载,尔就是这么报答眹的么?称兵举旗?想学唐太宗,你还差得远了,怎地,可要眹再借你些兵马,将满朝文武尽皆杀光了事,也省得尔再多费心机去收拢人心。”


  望着胤礽那张苍白的脸庞,老爷子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阴寒着脸,毫不容情地便是一通子劈头盖脸的臭骂。


  “儿臣自做的事,自己担了去便是了,皇阿玛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罢,儿臣别无它言。”


  太子自忖此番已是必死无疑,自不想在一众弟弟们面前再露了怯,昂着头,一派从容就死之状地便亢声顶了老爷子一句道。


  “孽子,孽子,眹,眹……,来人,将这孽障给朕拖下去……”


  老爷子本就在火头上,再被太子这么当众一顶撞,哪还能容忍得下去,怒火万丈地便猛拍了下文案,怒不可遏地便吼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事尤未查明,万不可仓促如此啊,皇阿玛!”


  老爷子这么一发火,一众阿哥们不管心中是喜是惊,全都赶忙趴伏在了地上,作出一派诚惶诚恐状,唯有三爷与四爷却是几乎同时跪直了身子,到了末了,还是三爷抢得了先机,率先哀告了起来。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事还是得先查个分明才妥。”四爷要说的话已是被三爷抢了去,心中当真是歪腻得够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跟着三爷的步调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第四百零三章宿命难逃(四)

  四爷的话音刚落,也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十爷已是高声嚷嚷了一句,话音里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味。


  “四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没听太子先前自己都认了,怎地,你还有甚异议不成?”


  九爷同样不爽三爷、四爷的横里打岔,不为别的,只因此事还真就经不起查,一旦彻查到底的话,闹不好还真就要查到八爷等人头上了,真若如此,太子固然是要倒台,八爷等人一样没个好下场,正因为此,十爷刚一嚷嚷,九爷立马便高声附和了起来,摆明了就是想将老爷子的怒火挑起,以便一举将太子置于死地。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是是非非终须有个公断,若是不审个分明,何以服天下,故,儿臣还是先前之意见,此事蹊跷,非彻查不可明真相。”


  四爷压根儿就不理会九、十两位弟弟的横加打岔,面色肃然地朝着老爷子一抱拳,言辞恳切地再次提议道。


  唉,老爹啊老爹,您老既都已抢到了先手,怎不接着往下说了去,平白叫四爷给扳回了局面,可惜了!

  四爷此言一出,弘晴心中不禁便滚过了一阵的失落,没旁的,只因三爷实在是太靠不住了些,这等表现之大好机会都不敢去抓住,真令弘晴不知说其啥才是了的——没错,此际坚持要彻查注定会令老爷子心中不爽,可事情过后,老爷子却一准会生出赞赏之心,好处自不是一般的大,可惜三爷这会儿患得患失之下,却平白叫四爷扳回了先机,这等孤臣的表现一出,已是不让三爷专美于前,真论起来,得分或许还要比三爷更高出一线。


  “够了,都给朕住嘴!”


  老爷子心火本就旺得可怕,再被诸子这么一吵,更是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文案,气急败坏地断喝了一声。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


  老爷子这么一爆发,众阿哥们自都不敢再多啰唣,纷纷跪伏于地,便是连三爷也不例外,唯有四爷却是依旧梗着脖子,目光坚定无比地望着老爷子,一派为真理而不惜身陨之豪气。


  “哼,胤礽,你说,这诏书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嗯?”


  老爷子怒视了四爷好一阵子,见四爷始终不肯低头,原本就黑的脸色顿时便更黑沉了几分,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但并未朝着四爷发火,而是侧了下头,愤怒无比地朝着胤礽喝问了一句道。


  “是儿臣所为不假!”


  太子早已是萌生了死志,哪管三爷、四爷如何为其辩白,也不管老爷子有多愤怒,梗着脖子便顶撞道。


  “好,好,好,你还真是有出息了,眹养你这么多年,竟是养了只夜猫子(猫头鹰),羽毛刚长齐呢,就懂得啄他娘的眼充饥,好,很好,来人,给朕革去其顶戴,拖下去,乱棍打死!”


  被太子这么一顶撞,老爷子心头的火气终于是再也压不住了,面色铁青无比地痛骂了太子一番,越说越气之下,杀意勃然而起,到了末了,已是咬牙切齿地下了格杀之令。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一众随侍在侧的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了诺,一拥而上,便要就此将太子拖下堂去。


  “且慢!”


  老爷子此令下得突然,一众阿哥们全都被震傻了眼,便是连先前连连跟老爷子顶牛的四爷都愣在了当场,倒是三爷却是猛然跳了起来,伸出双手,犹如老母鸡般地将太子护在了身后,强行挡住了一众大内侍卫们的去路。


  “放肆,眹做事还须得你来同意么,再不退下,休怪眹无情!”


  老爷子正值怒不可遏之际,自是听不得人劝,哪怕是其一向器重的三爷也不例外,一声怒叱之下,便是连三爷也打算一并处置了去。


  呼……,老爹总算是雄起了一把,顶住了!

  老爷子这么一怒,众阿哥们自不免全都慌了神,可弘晴倒好,不单不慌,反倒是暗自为三爷此举叫好不已,当然了,叫好也就只是在心中暗叫着,却是断然不敢带到脸上来的。


  “皇阿玛,不可,不可啊,皇阿玛且请息怒,儿臣有一言要进,待得听完儿臣之言,您要打要杀,儿臣也都认了。”


  别看三爷格局稍小,遇事也有些个瞻前顾后,可一旦认定了有利之事,做起来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哪怕此际老爷子已是雷霆大发,三爷也没就此退缩,但见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可着劲地磕着头,一边泪流满面地哀求着。


  “讲!”


  老爷子怒火中烧地死盯着三爷,一股子庞大的气势陡然而起,直压得三爷面色惨变不已,只是到了末了,也没见三爷有改口之意,老爷子见状,似有就此再次发飙之迹象,可突然想起三爷这一向以来的能干与忠心,却又真不好就此处罚了去,这便牙关一咬,从牙缝里挤出了个阴森森的字眼来。


  “儿臣多谢皇阿玛宽仁!”


  三爷虽是搏命进谏,表面上看起来强硬无比,然则内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发虚的,若不是对陈老夫子之能有着绝对的信心,就他的本性而言,其实并无这等一往无前之气概,先前之举已是耗尽了三爷最后的一丝勇气,倘若老爷子再迟一些发话,三爷怕就要支撑不住了的,好在老爷子总算是给了他开口言事的机会,三爷紧绷着的心弦不由地便是一松,自不敢耽搁了去,紧赶着磕头谢了一声,而后方才哽咽地开口道:“皇阿玛明鉴,儿臣素来喜读书,前几日偶读一文,曾见其内录有一诗,名《黄瓜台辞》,乃唐高宗之子李贤所作,诗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三爷着实是好演技,这等低沉间歇的语调,再配上泪流满面之模样,当真令闻者无不动容,一众阿哥们虽有大半不知此诗之来历,可乍然感知个中之意境,却也不禁为之眼角湿润不已,至于老爷子则更是面色大变,手足一阵酸软之下,人已是重重地跌坐回了龙椅上,双眼瞬间便泛红不已。


  “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眹不摘了,不摘了,眹不学那武则天,眹……,唉,罢了,来人,革这孽障的顶戴,压回咸安宫,幽禁!”


  老爷子伤心一起,怒气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再一想起与胤礽四十年的父子之情,杀心自也就此没了踪影,无力地挥了挥手,下了幽禁胤礽之命。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一众侍卫们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全都拥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将胤礽头上的顶戴取下,架将起来,倒拖着便拽出了轩去,这一回三爷可就没再出头阻拦,至于其余诸位阿哥么,也大多是眼巴巴地看着乱嚷不已的胤礽就此被拖走。


  “眹累了,老三留下,尔等都道乏罢。”


  胤礽被拖走之后,轩内顿时便是一派的死寂,老爷子固然在默默催泪不已,一众阿哥们也大多在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思,良久之后,还是老爷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但见其无力地挥了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令。


  “皇阿玛保重,儿臣等告退。”


  一听老爷子独留三爷,一众阿哥们顿时皆吃了一惊,望向三爷的眼神里也就此复杂了起来,只是不管心里头到底作何想法,此际都无人敢再多啰唣,只能是各自磕了个头,就此请辞而去了。


  “晴哥儿,大喜了,看样子皇阿玛已是选定了三哥了!”


  事情演化到了如今之地步,一众阿哥自是无心交谈,一出了畅春园,便即各自走了人,唯有老十五与老十六却是没急着走,小哥俩一左一右地簇拥着弘晴,一并挤上了马车,这才刚落了座,性子急的老十六已是憋不住地恭喜了弘晴一句道。


  “十六叔,慎言,此非可玩笑者。”


  弘晴当然也希望三爷能就此入主东宫,不过么,心底里却明白此事断无可能,倒不完全是有着前世的记忆之故,而是从眼下的形势分析而来,没旁的,而今诸阿哥势大,老爷子已是心中颇多忌惮,哪怕对三爷再器重,也断然不想卧榻之旁有人鼾声如雷,至于会不会行前世那等秘密建储之事么,弘晴也不敢完全肯定,心中正自烦躁得很,哪有心跟老十六胡诌的,这便面色一肃,不悦地喝止道。


  “得,得,得,算爷没说还不成么?嘿,真要是三爷入了东宫,晴哥儿自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哈……,罢了,罢了,爷不说了,这总成了罢?无趣!”


  老十六就是一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哪管甚慎言不慎言的,只顾着说得个开心,待得见弘晴眉头已然皱成了个“川”字,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不过么,脸上的笑意却是半点都没见减少,至于坐在另一边的老十五么,虽是始终不曾开口,可脸上的笑容同样是灿烂得很,不为别的,他们兄弟俩早就与弘晴是一体的了,能见弘晴有大位之望,又怎可能会不开心的。


  嘿,事情要是真如此简单,那就好了!这一见小哥俩为了自个儿的事如此开心,弘晴虽是感动不已,可心下里却是并不以为然,不过么,却也没打算跟小哥俩解说朝局之奥妙,仅仅只是哂然一笑,便即自顾自地沉思了起来……


  第四百零四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一)


  太子再度被废乃是天大的事儿,一众阿哥们出了畅春园之后,自是谁都无心再去理会部务,全都各自赶回了自家府上,找人商议对策去了,八爷等人也不例外,一出畅春园,就齐齐赶到了八爷府上,卜一落座,茶都尚未上呢,性子急躁的十爷已是憋不住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十弟急个甚,这不都还没见分晓么,瞎嚷嚷个啥。”


  一想起三爷独自被留瑞景轩那一幕一出,不说十爷气急败坏,素来最沉得住九爷同样是心烦意乱不已,此际一听十爷话语里竟已将东宫大位许给了三爷,当即便火大了,不耐至极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没见分晓?嘿,皇阿玛独留老三那浑球作甚?真当我等尽是瞎子不成,奶奶个熊的,这事没完,爷不断饶不了老三那王八犊子!”


  老十就是个暴脾气,又正值火头上,说起话来自也就不管不顾,面红耳赤地便嘶吼了起来。


  “你……”


  九爷同样火大,这一听老十嘶吼个没完,气急之下,拍着几子便要发飙了。


  “九哥,十哥,莫要吵了,此事尚未到定盘之时,但消我等兄弟齐心合力,自不会让老三那厮得意了去。”


  这一见九爷又要发飙,八爷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黑沉了几分,正打算出言喝止之际,却被老十四抢了先,但见老十四温和地一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打岔了一句道。


  “十四弟说得是,都消停些罢,且慢慢议了去,终归是有应对之道的。”


  十四爷这么一打岔,八爷的眼神里立马有道精光一闪而过,原本黑沉的脸色瞬间便舒缓了下来,一扬眉,心平气和地发了话。


  “嗯……”


  “唉……”


  八爷既已开了口,九爷、十爷自不好再闹将下去,本来么,哥俩个素来就不生分,之所以会争吵起来,皆是因心乱之故,而今有了台阶可下,自也就都不再啰唣了,各自长出了口大气,也就这么消停了下来。


  “十四弟,你口才好,还是由你来说说今儿个之详情,也好让陆先生帮我等把把脉。”


  八爷的脸色虽已是缓了下来,可那不过是养气功夫使然罢了,实际上,心头的焦躁与忧虑并未有半分的减少,此际一见九、十两位弟弟已不再争吵,自不愿再多浪费时间,笑着便吩咐了老十四一句道。


  “好,那小弟便来说说罢,今儿个之事是这样的……”


  听得八爷点了自己的名,十四爷的眼中也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但并未有甚旁的异状,仅仅只是温和地一笑,语调平缓地将今日瑞景轩所发生的诸般事情尽皆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先生,依您看来,皇阿玛独留老三是何用意哉?”


  八爷看似神情淡然,其实内心里还是极其的紧张,这不,老十四话音方才刚落,八爷已是将问题提了出来,尽管言语平和,可内里却很明显地透着股急躁之意味。


  “不好说,还须得再看看。”


  陆纯彦此际的心情同样很紧张,不为别的,只因此番部署已是八爷最后一次从正途进东宫的机会了,再错了过去,八爷除了玩玄武门旧事之外,已是绝无它途了走,然,纵使如此,陆纯彦也不敢草率地下个论断,哪怕明知道八爷心急如焚,他也只能是实话实说地应了一句道。


  “这……”


  八爷已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陆纯彦的身上,这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便有些僵硬了起来,张口欲言,偏生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才是了的。


  “王爷莫急,陆某以为陛下此举未见得便是打算立三爷,道理很简单,倘若真要立三爷的话,自不会做得如此明显,只消一道旨意下去,万事俱定焉,又何须独留三爷叙话,岂非多次一举哉?”


  陆纯彦虽无法准确地把握到老爷子的心意,可大体上却是有些猜测,这一见八爷紧张若此,不禁哑然失笑,这便摇了摇头,温言解说了一番。


  “唔,那先生以为皇阿玛此举所为何为?”


  八爷对陆纯彦虽有着绝对的信任,可值此微妙时分,却并不敢全信陆纯彦的解释,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又问起了先前的老问题来。


  “无论陛下此举何意,于我等来说,以不变应万变乃是上上之策,一待废太子之诏书下达,我等便依原定计划行事,成败在此一搏!”


  陆纯彦虽是当世智者,可也万难全盘把握到老爷子的心思,此际见八爷在那儿钻着牛角尖,眉头立马便是一皱,语气绝然地下了个论断。


  “也罢,那就如此行了去,一切就仰仗诸位弟弟了,为兄在此拜托了。”


  这一听陆纯彦的话都已是说到了这般田地,八爷心中虽尚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多言,这便一咬牙,就此下定了决心,但见其霍然而起,朝着九爷等人便是一躬,慎重其事地拜托道。


  “八哥放心,小弟便是拼死也要力保八哥直上青云!”


  十爷性子最急,八爷话音刚落,他已是率先站了起来,猛地一拍胸脯,豪气十足地表了态。


  “十弟说得对,小弟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得将八哥您拱将上去!”


  “八哥且放宽心好了,小弟们自当竭力而为,断不会叫八哥失望了去。”


  ……


  十爷这么一表态,九爷,十四爷自是都坐不住了,尽皆起了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明了态度,感动得八爷眼眶泛红不已,一股子悲壮的豪情遂就此大起了……


  “孩儿叩见父王。”


  颐和园的内院书房中,弘晴好不容易才将热情得过分的老十五兄弟俩打发走,正自陪着陈、李二人叙着话,突然间见三爷面色凝重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自不敢大意了去,这便赶忙离了座,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罢。”


  三爷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连手都不曾抬上一下,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轻吭了一声,拖着脚便行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重重地跌坐了下来。


  “谢父王隆恩。”


  这一见三爷神情如此凝重,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隐隐已猜到了几分根底,不过么,却并未说破,也没急着发问,而是恭谨地谢了恩,走回到了自个儿的座位上,默默无语地就此端坐了下来。


  “王爷,陛下可是与您说了些甚?”


  眼瞅着三爷脸色不对,李敏铨自不敢大意了去,飞快地瞥了弘晴一眼,立马就见弘晴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心遂稍安,紧赶着便出言发问了一句道。


  “嗯,皇阿玛只与本王谈了些闲话,又说了些宋仁宗的旧事,除此之外,再无其余。”


  三爷的心思很重,不为别的,只因他对东宫之位可是渴望已久了的,本以为此番表现如此之大佳,应是东宫有望了的,在被老爷子单独留下之际,原已是在窃喜不已,认定自己此番必然青云直上了的,却没想到老爷子只跟其叙了些无甚营养的闲话,心下里的失落自是不消说了的,在御前时,还能靠养气功夫强撑着,可这一回到自家府上,懊丧之情可就绷不住地全都表露了出来。


  “宋仁宗之旧事?”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李敏铨不由地便是一愣,隐隐然似乎望见了迷雾背后的真相,可待要抓了去,却又颇觉迷茫不已的。


  “陛下已明言,王爷却还蒙在鼓里啊。”


  没等李敏铨想个透彻,端坐在其对面的陈老夫子却已是感慨了起来。


  “嗯?夫子何出此言?”


  一听陈老夫子这句感慨之言蹊跷无比,三爷当即便是一愣,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宋仁宗在位四十载,临死方立太子,王爷既熟读史书,对此该是清楚的,又怎会到此时还不明白陛下要告知王爷的是何事来着?”


  陈老夫子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不满地教训了三爷一番。


  “啊……,这,这……”


  三爷到底是聪慧之辈,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自是能明白个中之奥妙,只是明白归明白,三爷却是不敢相信,一时间竟就此语塞了,半晌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夫子所言甚是,看来陛下心意已决,这是不欲再立太子了!”


  李敏铨的智算之能虽是不及陈老夫子,可比起三爷来,却是显然要高明了许多,心下了然之余,情不自禁地便跟着感慨了起来。


  “不立太子?这怕是不能罢,群臣又岂会同意哉?”这一听陈、李两大谋士都是这般说法,三爷心底里其实已是信了的,只是信归信,不甘之意却是并不曾稍减半分,反倒是更浓了不老少,这便眉头一皱,不情不愿地发问了一句道。


  第四百零五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二)


  弘晴没去理会三爷的固执,也没去管陈、李两大谋士如果推断,心下里只是在感慨着历史惯性之强大,没旁的,自打他来到这个朝代,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已将原本的历史强行篡改了不老少,然则历史的车轮却依旧还是滚滚向前,就夺嫡形势而论,若要说有甚不同点的话,仅仅只是三爷从原本打酱油的角色变成了帝位最强有力的竞争者罢了,其余的似乎还真就没太多的不同,太子依旧是两次被废,八爷也依旧是与帝位绝缘,至于四爷与十四爷么,眼下也还是潜在的帝位竞争者,哪怕三爷如今优势明显,可能否将优势转化为胜势,却尚难逆料。


  “群臣反对?嘿,自是会有人跳出来反对的,然,陛下已决之事,又岂容得他人反对,谁敢先冒出头来,必遭横祸无疑,掉上几颗脑袋,怕就没谁敢再反对了罢。”


  这一头弘晴正自沉思不已,那一边陈老夫子已是不留丝毫情面地又训斥了三爷一番。


  “唔……”


  三爷还真就怕了陈老夫子,尽管被训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却愣是不敢顶嘴,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不甘得很,这便支吾着沉吟了起来。


  “陛下待王爷厚矣,似这等不立太子之机枢大事都肯先透于王爷知,此殊遇也,由此可见,王爷在陛下心中之地位已远超其余阿哥之上,只消不犯错,将来定是可期!”


  李敏铨观颜察色的能耐相当之了得,只一看三爷那等尴尬的样子,立马便猜知了其内心里的真实想法,这便从旁慰籍了三爷一句道。


  “但愿罢。”


  事已至此,三爷虽不甘却也没辙了,至于将来么,三爷虽有信心,可在他看来,将来的事儿又怎比得过现在就将太子之位拢进手中,只是形势使然,三爷除了认命之外,却也没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王爷若是这般患得患失,时日一久,必败无地!”


  眼瞅着三爷那副失落无比的样子,陈老夫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便再次不留情面地敲打了一把。


  “夫子教训得是,小王知错了。”


  尽管心中的不甘其实尤在,可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教训,三爷自不敢再有所流露,忙不迭地认错了事。


  “知错?王爷其实未见得知晓错在何处罢,嘿,陛下不立太子并非真不立,所谓的不立不过是不明立罢了,若是不能看透此条,王爷应对起来必错谬百出,何谈甚知错的。”


  夺嫡之路步步凶险,自容不得半点的闪失,这一点,陈老夫子看得比谁都透彻,这一见三爷在那儿口不应心地敷衍着,眉头立马便是一皱,毫不客气地便指出了三爷的小心思。


  “啊,这……”


  三爷本正因未能得进东宫而懊丧不已,乍然一听陈老夫子这般说法,当即便又起了些野望,双眼一瞪,问话便将将脱口而出,只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这便强行又咽了回去,只是望向陈老夫子的眼神里却已是透着浓浓的期盼之意味,很显然,三爷想问的便是老爷子暗定的那个太子人选是否便是他三爷。


  “陛下之所以不明立太子,理由有三,其一,不立太子,可保得皇权独揽,再无掣肘;其二,不立太子,可免众阿哥拉帮结派,朝臣们不知圣上属意何人,便不敢盲目投靠,可保得朝纲不乱;其三么,陛下心中虽是有了人选,却可随时更易,自可从容观察了去,从诸般人等中选出一最佳之承继者,以保社稷江山之永续,这么说,王爷可明白了?”


  三爷虽没将问题问出口来,可陈老夫子却是一看便知三爷究竟想问的是甚,心中虽是颇为的不屑,但却并未再出言讥讽于其,而是不紧不慢地板着手指,一条一条地分析着老爷子此举背后的用心何在。


  “原来如此,小王明白了。”


  三爷到底是受过严格的精英教育之辈,此际陈老夫子已是分析得如此透彻了,他自是清楚自个儿该如何应对了的,心中的不甘之意虽未完全消散了去,可斗志却已是就此起了,比起先前那等患得患失之状态,可谓是一天一地之差别。


  “明白便好,王爷但消能谨守本心,自可无往不利。”


  陈老夫子认真地看了三爷一眼,见其眼神里已是起了斗志,这才算是确信三爷是真的听明白了,只是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这便又叮咛了一句道。


  “嗯……”


  三爷没再多言,仅仅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可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已是紧紧握成了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番胤礽行事乖戾,眹曾行禁锢,后,因体父子之情,从宽免责,奈何其心叵测,竟无丝毫悔改,放荡不羁,结交小人为党,恶莫大焉,前番起复之际,眹曾有言在先,善则复位,不善则再行禁锢,今,眹观其行,兀自乖张丑陋,已是大失人心,深失眹望,着即革除太子之位份,仍着禁锢咸安宫中,永不再起,钦此!”


  康熙四十八年六月二十七日,久已不上朝的老爷子终于回到了皇城,并于次日大聚群臣,以议国事,朝议方一开始,秦无庸便奉老爷子之旨意,宣布了废黜太子之诏书,至此,复立了一年的太子再次被废,群臣无不为之凛然。


  “陛下圣明,臣有本启奏。”


  一众臣工们方才谢了恩,人都尚未站直,就见一名身着五品服饰的官员已是从队列后方闪了出来,高呼着来到了乾清门前的台阶下,双手捧着本黄绢蒙面之奏折,一头跪倒在地,一众臣工们凝视望将过去,这才发现出列高呼者赫然竟是一生面孔之监察御史,诸臣工们大多不识得其之来历,一时间怯怯私语声顿时便大起了。


  是他?八爷还真是急不可耐,这就要开始了?


  旁人认不出那名监察御史之来历,可弘晴却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赫然就是那个在扬州盐务一案被免职的知府车铭,此人乃是八爷的死忠,此际出头显然奉的便是八爷之意,至于所要奏的内容么,用不着细想,弘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左右不过是要催请老爷子再立太子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


  “嗯,卿家看着眼生,且就自报下履历好了。”


  老爷子自江南归来之后,一直不曾大聚过群臣,也不曾接见过新晋之朝臣,此际一见车铭这么个新人,居然敢在这等时分出头奏本,心下里还真是有些好奇的,不过么,倒也没急着让车铭上奏,而是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要车铭自报家门一番。


  “微臣车铭,叩谢陛下垂询,臣,金陵人氏,康熙三十九年进士出身,蒙陛下圣恩,先任江阴知县,三年考绩甲等,得以超升至扬州知府,历两年,因故中途卸任,康熙四十六年补缺为沧州通判,考绩甲等,上月初奉调入京,目下在监察院任监察御史一职,如上以闻。”


  车铭能被八爷看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胆气壮得很,哪怕面对着的是老爷子,依旧沉稳得很,一番履历报将下来,语调平缓,丝毫不乱。


  “车铭?唔,眹有印象了,尔便是当初扬州盐务一案被免的那个知府,眹没记错罢?”


  老爷子的记忆力相当之好,车铭的履历一报出,老爷子已是想起了此人之来历,连带着也猜出了车铭所要奏的是何事,嘴角一挑,已是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不过么,倒是没直接发落车铭,而是似笑非笑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说的正是微臣。”


  扬州知府任上被解职乃是车铭心中永远的痛,若非此挫折,以其之履历,再加上八爷那头的力量,车铭早该能爬到臬台以上之高位了,又何须从正六品的通判开始熬起,而今,伤疤被老爷子这么当众一揭,心中当真是又疼又慌,冷汗顿时便淌下来了,但却不敢虚言狡辩,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不安,规规矩矩地应答道。


  “嗯,晴儿。”


  老爷子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却并未让车铭上奏,而是朝着站在工部队列最前端的弘晴招了招手,和煦地轻唤了一声。


  啥?我?我勒个去的,老爷子这是要抓壮丁啊,晕乎!

  弘晴本来只是想着看一场大戏的,冷不丁听得老爷子宣召,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心头不禁为之一苦,但却断然不敢稍有迁延,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行到了御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道:“孙儿在。”


  “晴儿曾去扬州办案近年,想必是认得这位车御史的罢?”这一见弘晴面色虽是从容淡定,可隐约间却透着股苦意,老爷子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没旁的,只因老爷子明白弘晴看破了自个儿叫其出列的用心之所在,不过么,倒是没出言揭破,而是笑眯眯地问了一句道。


  第四百零六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三)


  望着老爷子嘴角边那丝戏谑的笑意,弘晴便知自个儿的心思怕是已被老爷子猜到了,心下里的苦意顿时又更深了几分,然则真说到怕么,却也不致于,没旁的,诚亲王府一系与八爷一方本来就是无可化解的死敌,就算再多上些仇恨,也真算不上啥大事来着,问题是这事儿纯粹就是老爷子自己的勾当,却平白抓上他弘晴这么个看戏的一并来担当,自是令弘晴一想起来便牙根发痒不已的。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确曾与车御史共事过两月有余。”


  哪怕明知老爷子拉自个儿出来居心有些不良,可人在屋檐下,却又哪容得弘晴不低头的,没奈何,也只能是恭谨地回了一句道。


  “嗯,是熟人便好。”


  老爷子促狭地一笑,随口点评了一句之后,也没再跟弘晴多啰唣,而是面色陡然一肃,视线已是如刀般地扫到了局促不安的车铭身上,声线微冷地开口道:“车爱卿有甚要奏的,且就说罢,眹听着呢。”


  “是,微臣遵旨。”


  事先预计好的戏路愣是被老爷子给拐了个弯子,饶是车铭也算是胆壮之辈,此际也免不了慌张不已的,再者,与弘晴这么个“官场屠夫”演对手戏,压力不可谓不大,车铭就算在如何自信,也断然不敢小觑了弘晴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心里头还真就打起了退堂鼓,奈何开弓又岂能有回头箭,到了这等田地,车铭也只能是壮着胆子应了一声,颤巍巍地摊开折子,高声诵读道:“臣,监察御史车铭有一事要禀陛下,今,前太子胤礽乖张无德,已是被废,东宫之位出缺,夫太子之位乃社稷之根基也,若不早定,恐万民不安,于社稷不利,臣百拜叩首,恳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臣民之心,如上以闻。”


  “陛下,臣以为车御史所言甚是,太子之位不可或缺,须得早做定夺才是,臣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车铭话音刚落,左都御史纳兰揆叙已是大步从队列里行了出来,恭谨地朝着老爷子便是一礼,高调声援了车铭一句道。


  “斯言甚是,陛下,臣以为太子之位须得早定,若不然,何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尽管车铭禀事不顺,八爷一方原本早已准备就绪的部署有被打乱节奏之虞,然则事情都已到了这般田地,不动也得动了,这不,纳兰揆叙的话音方才刚落,呼啦啦地便站出了三十余位朝臣,七嘴八舌地进谏个不休,说的都是同一桩事儿,那便是要老爷子早立储君,更有不少朝臣也在蠢蠢欲动之中,隐隐然已成逼宫之势。


  “哦?哈哈哈……”


  没等更多的朝臣发动,老爷子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笑得似乎很开心,可那笑声怎么听都带着股寒意,尽管很淡,可气息却令人毛骨悚然不已,正自蠢蠢欲动的朝臣们顿时便全都踌躇了起来,一时间还真不敢在此时强行出头的。


  “陛下,立储君乃是国之大事,臣不知其中有甚可笑之处。”


  老爷子这么一笑将起来,诸般臣工尽皆心惊不已,可纳兰揆叙却是不惧,自忖言官之身份,不等老爷子笑够,当庭便规谏了一句道。


  “不好笑么?眹却是觉得好笑!莫非眹笑与不笑还须得你纳兰揆叙准许不成,嗯?”


  老爷子可不是啥好相与之辈,纳兰揆叙的话音刚落,老爷子已是变了脸,先前还是笑得灿烂无比,转眼间便已是乌云满天,一双眸子精光爆闪,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便向纳兰揆叙横扫了过去,话语也说得个阴寒无比。


  “陛下息怒,臣,臣不是,啊,臣不敢,臣不敢……”


  纳兰揆叙能入仕,靠的是明珠的遗泽,能快速升迁则靠的是八爷在背后使力,至于其本人么,虽也算是小有才学,可论及胆气与阅历却是远不及其父兄,被老爷子这么一呵斥,当即便吓得个腿脚发软,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慌乱不已地告着饶,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哼,晴儿,尔既与车御史共事过,其之奏本便由尔来替眹解答好了。”


  老爷子尽管对纳兰揆叙不满已极,但却并未当场处置其,显见是看在了去岁刚病故的纳兰明珠的面子上,也就仅仅只是怒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已乱了分寸的纳兰揆叙,侧头看了弘晴一眼,声线略缓地开了金口。


  得,这就要咱做恶人了,老爷子还真是有够不客气的!


  一听这么道旨意,弘晴心里头当真歪腻得够呛,可就算再不满,他也不敢当着违抗圣旨,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道:“是,孙儿遵旨。”


  “嗡……“


  老爷子与弘晴这等一唱一合的格局一出,满广场的官员们全都止不住地乱议了起来,无数的视线皆在三爷与弘晴之间瞄来扫去,显见都在猜测着老爷子是不是早与三爷有了默契,更有消息灵通者已得知了前几日老爷子废黜太子之际曾独留三爷叙话,自不免以为帝心这是暗许了三爷,不少人已是做好了拥戴三爷上位的准备,暗自在心中组织阿谀之辞者已是不在少数。


  该死,老爷子这是一早就算计好的!


  尽管身后的乱议之声噪杂无比,压根儿就听不清众人的话语,可弘晴无须去听,也一样能猜知众朝臣们到底都在动些啥心思,心中当真很有些个哭笑不得,再一想起当初老爷子对三爷所说的宋仁宗之典故,这才惊觉真相颇见苦涩,此无他,敢情老爷子早在与三爷私下叙话之际,便已是算计好了应对之策,今儿个不管站出来的是不是车铭,最终应对乱局的人都只会是他弘晴,没旁的,谁让他是龙孙来着,老爷子以及阿哥们不好说的话,他弘晴却是可以说得毫无顾忌,这等破局的大好人选,以老爷子之精明,又岂会轻易放了过去。


  “车大人请了。”


  事已至此,纵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与恼火,弘晴也只能是服服帖帖地当了老爷子的刀,但见其缓步行到了兀自跪倒在地的车铭面前,温文尔雅地一欠身,很是客气地道了声请。


  “啊,哦,晴贝勒请了。”


  车铭虽说在官场上已是厮混了近十年,可论及上朝,却也不过是只菜鸟罢了,先前率先上本之际,靠着的便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可经得老爷子先前的威势一扫,这会儿早已是心乱如麻,面对着弘晴的行礼,慌得乱了分寸,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胡乱地吭哧了一声。


  车铭这等未战便已是败象毕露之姿态一出,顿时便令猫在群臣堆里的八爷等人皆为之大皱眉头不已,只可惜这当口上却是谁也不敢再行出头搅合,更谈不上临阵换将了的,一众人等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坐看弘晴如何将车铭轻松击倒,很显然,在这等情形下,压根儿就无人会认为车铭有半点的胜算之可能。


  “车大人先前之奏本可谓是精彩得很,然,本贝勒却有些不明处,还请车大人不吝赐教则个。”


  本来么,痛打落水狗是件很令人爽心的事儿,可若是这等打是被人逼着去干的,那就不是爽心,而是恶心了,毫无疑问,弘晴这会儿就恶心得很,只是不管再怎么恶心,形势所迫,该动手的,弘晴也不得不去打上一回了。


  “晴贝勒请问,但消下官能知,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车铭虽兀自心惊胆战不已,可一想到八爷事先的交待,还是强撑着打起了精神,谨慎地回了一句道。


  “那便好,据车大人所言,不立太子便会危及社稷,可是如此?”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车铭的谨慎,一派风轻云淡状地笑了笑,随意无比地便发问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册立太子乃是固国本之大事,自周便已有之,实周礼也,历朝历代莫不如此,今前太子倒行逆施,已遭废黜,所缺自是须得尽早议定,此又有何错哉?”


  面对着凶名在外的弘晴,车铭原本是极为的紧张,可待得弘晴的问题一出,其紧绷着的心弦却是就此松了下来,没旁的,在车铭看来,这么个问题实在是傻得可爱,明摆着是在往自个儿手中递刀子,岂有不赶紧给弘晴来上几刀之理,心神大定之下,回话起来,自也就昂然得很,隐隐然间,已是转守为攻,咄咄逼人之势暴起,大有反客为主之架势。


  “嗡……”一众朝臣们显然也没想到弘晴一起始便问出了这么个颇显弱智的问题,自不免猜测连连,一时间乱议之声再度大作了起来,整个广场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直吵得人耳膜生疼不已,然则弘晴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尽管不曾急着辩解,可脸上的笑容里却满是自信之意味,这等架势一出,乱议之声顿时便更响了几分……


  第四百零七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四)


  弘晴并不是没想过趁太子再次被废的大好机会,将三爷一举拱进东宫里去,实际上,弘晴还真就认真估算过个中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么,并非毫无机会,而是至少有着五成以上的胜算,没旁的,别看眼下八爷表面上势大,可真要是认真算将过去,三爷一方手中握有的力量加起来并不在八爷之下,不说三爷自己的人手,也不说弘晴握有的力量,哪怕仅仅只是五、七、十二以及素来亲近弘晴的老十五、老十六哥俩个所掌握的实力加起来,已足以跟八爷一方一较高下了的,之所以三爷一方看起来声势没八爷大,只是因着这么些力量眼下看似都分散在诸位阿哥手中,也从来就不曾真正浮上水面过罢了,可一旦真要用,振臂一呼,便足以倾覆朝局,硬要推三爷入东宫还真就有着相当的把握,只是此事却不甚符合弘晴之需要。


  弘晴素来有大志,这等大志可不光仅仅只是登上帝位那般简单,他要的是改变历史,至少要保证前世那时空所上演的中华之百年惨剧不会有出现之可能,为此,他已是暗中部署了许久,工作也已是做了许多,眼下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就等着爆发时机的到来,在此期间,弘晴须得保证自己手中能握有相当的实力,方可保障事态的发展按着自己的意志去发展,可若是三爷入了东宫的话,弘晴握有的实力不单不会增加,反倒注定要被老爷子削个精光。


  理由?很简单,自打太子前次被废起,老爷子对社稷的考虑已不再是发展,而是求稳,为的便是要保住他自个儿的晚景不会凄惨,在这等情形下,老爷子自是不会容忍一个强势的太子出现,就算是迫于压力让三爷进了东宫的话,也必然会以雷霆手段解除三爷父子手中的权限,如此一来,弘晴只怕就得赋闲在宫中了,如此一来,他为改变历史所做下的诸般部署将有极大的可能落到空处,而这,显然不是弘晴乐见之局面,正因为此,弘晴才会强压住心中的冲动,配合着老爷子好生演上一回大戏。


  “晴贝勒,请指教。”


  群臣乱议之际,弘晴一直是温和地笑着,群臣乱议之声已消,弘晴还是温和地笑着,盯着车铭的眼神里始终有着股戏谑之意味,直看得车铭满身的不自在,忍无可忍之下,这便咬紧牙关地发动了反诘。


  “呵,好说,好说,先前车御史说过不立储君必危及社稷,本贝勒却是不敢苟同,昔,宋仁宗在位三十余载,期间也不曾立太子,却国安民顺,社稷稳固,且不知当做何解?又,我朝太祖、太宗也不曾立储,社稷又何曾危过,不仅不曾有危,反倒能横扫八方四野,成就如此大之江山社稷,此又是何故?再,尧舜皆圣君也,又何曾立过储?车御史对此又有何说辞么,嗯?”


  弘晴本就是朝中辩才无双之辈,加之此番又是有备而来,一番话下来,反问不断,直指核心,当即便令一众朝臣们全都听得颔首连连不已。


  “这,这……,晴贝勒您这是诡辩之言,须知储君乃国本也,若是不立,一旦有事,社稷岂不危哉?”


  弘晴前面数问倒也就罢了,宋仁宗之事可以用其无后来加以解释,太祖、太宗不立储也可以用战乱未定来圆融,可最后一问么,车铭就不知该说甚才是了的,此无他,尧舜乃是儒家最遵崇的圣君,他们不立储,乃大公无私之表征也,向来为历代儒家所推崇,车铭又怎敢说尧舜做得不对,没奈何,只能是索性不答弘晴的诸般反诘,而是将话题转到了立储之意义上,隐约地点出若是不立太子,一旦老爷子突然死了,则国家将有大乱之可能。


  “车御史所言甚是,太子不立,社稷不稳,天下臣民不安,此事万不能迁延!”


  车铭话音刚落,跪在其身边不远处的纳兰揆叙立马又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附和了一把。


  “陛下,臣等皆以为储君当早立,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皇上明鉴,储君不立,国将难安,臣等冒死以闻!”


  “臣等叩请陛下圣断,早立储君,以定名分!”


  ……


  纳兰揆叙这么一带头,一众本就跪着的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立马便七嘴八舌地再次进言了起来,只是老爷子却浑然不加理会,始终端坐着不动,甚至连嘴角边的戏谑笑意也无半点的变化,就宛若不曾听见众朝臣们的话语一般。


  “嘿,杞人忧天,可笑而不自知,可悲可叹!”


  老爷子可以端坐着不动,弘晴却是不能坐视八爷一方声势大涨,不待群臣们噪杂的声音稍停,便已是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讥讽了一句道。


  “狂悖之言,晴贝勒,此乃御前,须不是尔可以乱发谬论之处,还请慎言,若不然,下官身为左都御史,职责所在,却是不得不动本参你!”


  纳兰揆叙一向自负家学渊源,别看其在老爷子的龙威面前有若小丑一般,可心底里却并不惧凶名赫赫的弘晴,这一听弘晴此语将他也一并扫进了杞人之中,顿时便是一阵大怒,自忖着言官之首的身份,毫不客气地便出言呵斥了弘晴一句道。


  “纳兰大人还是这般性急,嫉恶如仇倒是好事,可用在此处,却是大谬特缪了罢。”


  纳兰揆叙的言语不可谓不犀利,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也没急着去揭开底牌,而是轻描淡写地讥讽了纳兰揆叙一番。


  “你……”


  身为八爷一方的重将,纳兰揆叙对弘晴自然是半点好感都欠奉,早就想着要抓弘晴的小辫子,只可惜弘晴大事办了不老少,可做事却素来谨慎得很,饶是纳兰揆叙费尽了心机,也没能找到弹劾弘晴的机会,此际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心中顿时滚过了一阵的羞怒,可旋即便被狂喜所替代,此无他,纳兰揆叙自以为抓到了弹劾弘晴的良机,这便佯怒地瞪了弘晴一眼,而后扭回了头去,面朝着老爷子,重重地磕了个响头,一派慷慨激昂状地进言道:“陛下,臣要弹劾晴贝勒,其竟敢在朝议之际,妄言侮辱朝臣,其行乖张,其心叵测,当严惩不贷,臣叩请陛下圣裁!”


  “陛下,朝议乃肃然之地,岂能如此放肆而为,臣亦要动本上参晴贝勒之无礼!”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在场跪着的可都是八爷一方的人手,自是都看弘晴不顺眼,这一有了纳兰揆叙的带头,一众朝臣立马便全都跟着出言附和了起来,一时间喊打喊杀之声大起,形势于弘晴来说,显然不利得很,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介意,不单不曾开口自辩,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有一丝的变化,始终温和地微笑着,就宛若被参的不是他本人一般。


  “晴儿,诸般臣工皆动本参你,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老爷子原本只是想坐着看戏,然则诸般臣工既是当庭弹劾了弘晴,老爷子这戏自然也就看不下去了,于情于理都得有所表示才行,这便眉头微微一皱,不甚满意地瞥了弘晴一眼,语气微冷地问责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并未说错,似其等这般鼠目寸光者,又岂能体悟皇玛法之苦心哉?再者,立不立储君,如何立,那都是皇玛法圣裁之事也,又岂是肤浅之辈所能置喙者,孙儿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实不知谬在何处。”


  尽管因着各种缘由,弘晴不得不配合着老爷子唱一出大戏,可却并不想演独角戏,再怎么着,如何立太子之事是断然不能从弘晴口中说将出来的,若不然,必遭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正因为此,弘晴先前公然侮辱车铭之举埋伏着的便是要用众臣之口来逼老爷子出头,而今,老爷子既已是被逼出,弘晴自是乐得赶紧猛拍上一通子的马屁,左右这玩意儿既不花钱,也不费啥功夫,只消能哄得老爷子开心,那后头的戏码就大可顺势往老爷子身上推了去。


  “小滑头,依你看,眹到底当不当立这个储君,嗯?”


  被弘晴这么一捧再捧,老爷子自是不好再拿弘晴来作法,不过么,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便放弘晴一码,这便笑骂了一声,问出了句诛心的话语。老爷子问话的语气虽是轻松得很,可满朝文武又有谁真敢当儿戏视之,这一听老爷子居然将如此敏感的问题抛给了弘晴,顿时全都为之愕然不已,不自觉地望向弘晴的目光里自也就满是复杂至极之神色了的。


  第四百零八章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五)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啊老爷子,算你狠,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老还不忘考验咱一把!

  旁人要怎生猜测,弘晴管不着,也懒得去理会,只因他已是看出了老爷子此问的用意何在,这是要看看弘晴是否真从当初老爷子叮咛三爷的那番话里推断出了暗立太子的策略,若真是如此,那等待着弘晴的断然不会是啥好事儿,就算老爷子当场不放话,回头爷一准会全力打压,甚或借故将弘晴一撸到底,道理很简单,善体圣心是一回事,彻底看穿圣心又是另一回事,去看看杨修是怎么死的,就可以明白弘晴眼下的处境究竟有多危殆。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先前说过了,立与不立,唯皇玛法能圣裁,他人胡乱置喙便是违逆,是故,孙儿不敢妄议,一切听凭皇玛法处置。”


  弘晴可不是寻常少年,这么多年的朝堂生涯可不是白混的,早就将养气功夫练到了极致,哪怕心中叫苦不迭,可脸上却是一派的真诚之色,恭谦地一躬身,语调淡然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这话眹爱听。”


  时值弘晴应对之际,老爷子的双眼就不曾眨动过一下,始终锐利如刀般地紧盯着弘晴的脸,哪怕是弘晴都已答应完毕了,老爷子兀自不曾收回视线,那等紧逼之状一出,不止是弘晴,便是连边上的诸多朝臣们都心底发寒不已,良久之后,老爷子这才展颜一笑,点头嘉许了弘晴一把,很显然,这等嘉许并非完全是冲着弘晴的应话,更多的怕是在嘉许弘晴的答话乃是心底里的真情表露。


  呼……,总算是熬过去了!

  老爷子可不是啥善人,威压当真如山一般,饶是弘晴生性沉稳过人,也愣是被老爷子凝视得心头鹿跳不已,若不是养气功夫了得,只怕早就出乖露丑了的,好在总算是盼来了老爷子的嘉许,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暗叫侥幸之余,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一躬身,谦逊无比地应答道:“皇玛法圣明。”


  “嗯。”


  老爷子先前看似收回了凌厉无比的目光,可实际上却并不曾放松过对弘晴的观察,直到见弘晴表现得自然而又正常,这才真正确信弘晴所言乃肺腑之语,自也就没再多为难弘晴,摆了下手,示意弘晴自行入列,而后,目光炯然地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诸般朝臣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道:“眹意已决,不立太子!”


  “嗡……”


  绝大多数朝臣早在老爷子将弘晴叫将出来之际,便已猜到了老爷子可能是不打算立储了,只是这等大事,谁也不敢下个百分之百的判断,也就只是心中存疑罢了,这会儿听得老爷子亲口承认,顿时全都哄乱了起来。


  “陛下,您不能啊,储君乃国本,国本空虚,于社稷不利,臣民岂能安心哉,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派哄乱中,被纳兰揆叙从旁推了一下的车铭顿时便猛醒了过来,如丧考妣般地扯着嗓子便出言谏止了一句道。


  “臣等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储君不立,社稷不稳,臣等岂能心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请您三思啊!”


  ……


  有了车铭的带头,纳兰揆叙等人自是不甘落后,全都哄乱地出言附和着,不仅如此,更有不少自命传统的朝臣们也跟着哄闹了起来,朝议的秩序顿时便就此大乱不已,然则老爷子却并不为所动,面带冷笑地高坐在龙床上,任由众人在那儿乱议个不休。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诸位大人所言甚是,为社稷故,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早立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眼瞅着老爷子殊无表示,八爷显然是沉不住气了,这便朝着九爷使了个眼神。九爷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也从队列里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一礼,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皇阿玛,九哥说得是,儿臣也是这般想法,还请皇阿玛三思!”


  九爷这么一动,十爷自是不甘落后,同样从队列里闪了出来,高声嚷嚷了一嗓子。


  “陛下,三思啊!”


  “陛下,请您收回成命!”


  “陛下,臣等叩请您三思!”


  ……


  有了两位阿哥的带头,纳兰揆叙等人自是嚷嚷得更大声了几分,逼宫之势已现雏形。


  “够了!”


  老爷子的忍耐自然不是无限的,这一见纳兰揆叙等人越闹越不成体统,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这便一拍龙床的扶手,寒着声断喝了一嗓子。


  “皇阿玛息怒,诸臣工们也是一片忠心,只是为了早安臣民之心罢了,并无旁的想法,还请皇阿玛明鉴。”


  老爷子这么一怒,纳兰揆叙等人自然不敢再多啰唣,全都心惊胆战地跪伏在地,便是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然则九爷却是不肯就此罢休,委婉而又坚决地再次进谏了一番。


  “嘿,好一个公心,哼!车铭,眹问你,尔一心要眹立太子,究竟是何居心,嗯?”


  老爷子阴冷地一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却并未就此发作九爷,而是将满腔的怒火尽皆发泄到了车铭这个始作俑者身上。


  “陛、陛下息、息怒,微臣、微臣确是出自公心啊,陛下,微臣,微臣……”


  车铭不过是一初次上朝的菜鸟罢了,尽管没少听闻龙颜大怒之情形,可真遇到了老爷子暴怒之际,先前奋勇当急先锋的勇气早不知跑哪去了,脸色煞白如纸一般,哆哆嗦嗦地磕了个头,结结巴巴地辩白着,那等慌乱不堪的小样子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公心?好么,那眹问你,若是真要立太子,尔又打算保举何人,嗯?”


  老爷子压根儿就没理会车铭的可怜状,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那等声色俱厉之状一出,顿时便令车铭猛地又打了个寒颤。


  “陛、陛下,微臣,啊,微臣对此并无私心,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被老爷子这么一吓,车铭早已是阵脚大乱,险险些就将八爷给拱了出来,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行咽了回去,仅仅只是战战兢兢地敷衍着。


  “并无私心,嘿,眹再问你一次,尔打算保举何人?说!”


  老爷子显见是打算拿车铭来当儆猴的那只鸡了,压根儿就没给车铭丝毫喘息的机会,猛地一拍龙案,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微臣以为廉亲王恭谨贤良,当是、当是储君之不二人选,微臣,微臣……”


  车铭到底养气能耐不到家,被老爷子连番逼迫之下,心理防线已是彻底崩溃了去,原本强压下去的话语憋不住地便喷薄而出了。


  “嘿,这就是尔的公心?好一个公心,眹早就说过,胤禩乃辛者库贱奴所出,不可为储,尔安敢再在眹面前胡言,当真好胆,来人,将这浑球革去顶戴,打入死牢!”


  车铭的心里话一出,老爷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极为的阴森,浑然没给诸般臣工出言进谏的机会,已是猛地一拍龙案,怒不可遏地喝令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大内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立马就见数名强健有力的大内侍卫们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地架起车铭便往外拖了去。


  “皇阿玛……”


  这一见车铭要玩完,老九可就急了,当然了,他急的不是车铭的遭殃,急的是老爷子一棍子便已将八爷的政治前景判了死刑,嘴一张,刚想要再行进谏上一番,冷不丁见老爷子瞪视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杀意,背心立马便是一凉,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敢再往下说了去。


  “尔等不就是要眹立太子么,好,眹立便是了!”


  压服了九爷之后,老爷子倒也没再发作其余出头进谏的其余朝臣,而是咬着牙,阴冷地说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老爷子这么句话显然是大大出乎朝臣们的意料之外,当即便令一众朝臣们全都愣在了当场,倒是纳兰揆叙等兀自跪倒在地的八爷党们反应最快,没等诸般臣工们醒过神来,已是乱纷纷地称颂不已。


  “不瞒诸位爱卿,太子人选,眹已是定了,就在这锦盒之中,然,眹却并不打算宣布,只将此盒藏于乾清宫正殿匾额之后,眹若是大行,自会令人开封,尔等便可知新君为何人,此事就这么定了,再有敢就册立储君一事乱谏者,一律以谋逆罪处置,休怪眹言之不预!”


  纳兰揆叙等人兴奋之意并未保持多久,就见老爷子神情突地又是一冷,声色俱厉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老爷子这道旨意着实是有些个匪夷所思,顿时便令诸般臣公们尽皆石化当场,待得回过神来之际,老爷子早已转入后宫去了,愣是没给朝臣们留下进言反对的机会,到了这等田地,朝议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诸般臣工也只能是三三两两地就此散了去……


  第四百零九章冤家终聚首(一)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一,老爷子再次下诏,准了八旗商号所提请之分红折子,共计九百一十八万两银子将按品阶高低下发至全八旗子弟手中。此诏一下,八旗子弟尽皆为之欢呼雀跃,热议连连中,对来年的分红已是起了无穷的期盼之心思,自无人再去关注太子被废一事,至此,立不立储君的风波便算是彻底揭了过去。


  立储风波算是过去了,可余音却是未了,尽管诸朝臣们不敢再就此事动本,可私下里却是没少热议那藏于乾清宫正殿匾额后头的诏书里到底写的是谁的名讳,猜测的版本颇多,可总的来说,三爷的人望最高,隐隐然间已是被视为了最热之人选,然,纵使如此,向三爷试好者固然不少,可真正彻底投向三爷的朝臣却并不算多,也就那么寥寥十数人,还大多是些四、五品的中级官员,至于那些个位极人臣的一、二品大员们全都未动,很显然,老爷子不立储君以降低党争烈度的初步目的已是基本得以实现。


  时光荏苒,一转眼间已是九月初,两月余下来,朝局平稳如水,别说甚风浪了,便是连个泡沫都不曾泛起,唯一能说得上是事儿的只有一桩,那便是“八旗商号”第三拨远航船队满载着各色货物与全八旗子弟的浓浓厚望再次从广州以及胶澳启航,借助季风之力再向东瀛与南洋,与前次稍有不同的是前往东瀛的船队由十八艘增加到二十二艘,而前往南洋的船只数量则保持不变,看似差别不大,实则内藏玄机,只不过这等玄机满天下就只有寥寥数人能知个中究竟。


  中秋一过,天便已是凉了下来,专为避暑之用的畅春园可就有些不好住了,老爷子遂于九月初四回了皇城,只是于政务上显然是有些懈怠了,自六月底再废太子以来,拢共也就只上过四回的朝,哪怕已回到皇宫,接连半个月下来,都不曾上过朝,甚至连朱批折子也比往年要少了许多,大多数政务都交由张廷玉等大学士们去处理,至于各部部务么,更是甚少过问,浑然一派甩手大掌柜之架势。


  老爷子这等惰政的情形一出,朝臣们自不免有些非议,甚或还有些谣言在朝野间胡乱流传着,众说不一,有说老爷子龙体欠安的,也有说老爷子被后宫美色所诱惑,以致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而后宫接连有十数名新选秀女怀孕一事传扬出来,更坐实了老爷子沉迷酒色之恶名,然则不管朝野间流言如何疯传,弘晴却是丝毫都不加以理会,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老爷子这并非是真的惰政,而是要以此来考察众阿哥们的理政之能,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会去关心那些流言蜚语,每日里按部就班地进学管部,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得紧,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就起了,匆匆用过了早膳,便直奔了皇城,由**进了宫,一路逛荡着便到了上书房,这才刚一转过门口处的屏风,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此无他,素来以严苛著称的副总教习严峻赫然早已端坐在了文案后头。


  “学生见过严师。”


  严俊向来守时,不到课时,那是断然不会露面的,可眼下居然如此早便端坐在此,这显然有些不对味,只是这当口上,却也容不得弘晴去细想,只能是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嗯。”


  听得响动,严俊抬起了头来,见来者是弘晴,倒也无甚言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示意弘晴自行落了座。


  嗯?怎么搞的,这厮眼神有些不对么?


  弘晴生性敏感,尽管严俊眼神里的一丝异样之光仅仅只是一闪而过,可弘晴却是敏锐无比地察觉到了,心下里不由地便犯起了嘀咕,只是线索过少,却也难有甚所得可言,索性便不再多加理会,将今日应习的经文等物摆在了文案上,而后静静地等待着课时的开始,不多会,老十五等一众尚未成年的阿哥们先后脚也都到了,只不过有着严俊在,诸般人等却是不敢似平日里那般随意,尽皆正襟危坐,静候**角楼上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


  辰时正牌,钟声准时响了起来,一众假模假样地端坐着的龙子龙孙们全都精神为之一振,目光齐刷刷地便全都投到了严俊的身上,没旁的,只因严俊授课实在是太过严苛了些,除了弘晴与弘历之外,其余阿哥们就没少被严俊责罚的,纵使是胆子最肥的老十六,对严俊也是怕得紧。


  “咳,今日所习,《大学》之总纲,弘历!”


  钟声方歇,严俊并未似往日那般先检查上一回课之课业,而是假咳了一声,略一清嗓子,将今日所习之题点了出来,而后,又提高声调点了弘历之名。


  “学生在。”


  听得严俊点了名,正端坐在座位上的弘历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起了身,恭谨地抱拳应了诺。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这严夫子到底想作甚来着?


  严俊往日里授课便时常让弘历出头领读,此际一开始便又点到了弘历的名,众人自是都不以为怪,这一见弘历已站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翻开了经文,准备跟着诵读,弘晴自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弘晴心里头却是隐隐觉得今日的早课必有蹊跷,只是一时间却也猜不到根底之所在,眉头不经意间便微微皱了起来。


  “尔可曾习过《大学》乎?”


  一众人等都已做好了跟读的准备,然则严俊却并未似往常那般直接让弘历领读,而是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回严师的话,学生确曾习过此经文。”


  《大学》乃四书五经之一,为儒家子弟之必修课,弘历好歹在这上书房里已是厮混了两年余,对此经文自是早就熟稔无比,此际听得严俊这般问法,自不免颇犯疑心,只是并未去细想,紧赶着便出言应答道。


  “嗯,能背否?”


  严俊显然对弘历的恭谨态度极为的满意,嘉许地点了点头,又接着往下追问道。


  “能。”


  到了此际,弘历还是没能搞懂严俊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可不管怎样,弘历都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心中虽是犯着嘀咕,可口中却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嗯,那尔便从头背起好了。”


  严俊瞥了弘历一眼,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是,学生遵命。”


  尽管不明所以,可严俊既是有了吩咐,弘历自不敢违,这便恭谨地应了诺,飞快地整理了下思绪,悠扬顿挫地背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静;静而後能安;安而後能虑;虑而後能得……”


  《大学》之总纲并不算长,也就三百余字罢了,尽管弘历背诵的速度并不算快,可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是全文了结,其中并无丝毫之差错,无论句读还是经文本身,都准确无误,显见弘历在经文上是下了苦功的。


  “善,能背齐全文虽是好的,可须得能解,方是习文之根本,尔可能为之否?”


  尽管早就知晓弘历博学广记,可真听得弘历如此熟稔地背出了经文,严俊一向平板严肃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丝嘉许的笑容,但见其和煦地点了点头,再次提问道。


  “回严师的话,学生勉力可为之。”


  在不明严俊真实用心的情形下,弘历自不敢将话说得太满,这便谦逊地回答了一句道。


  “那便好,今日之课便以总纲之解为题,看谁能以最简洁之言道出总纲之真意,就由尔先来好了。”


  严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开出了今日之课题。


  “是,学生遵命。”


  一听严俊这般问法,弘历自不敢怠慢了去,先是恭谨地应了诺,而后略一沉吟,缓缓地开口道:“严师明鉴,学生以为八词可解全文,当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说得好!”弘历话音刚落,一声喝彩已起,但却并非出自严俊之口,而是从屏风处响了起来,这等情形一出,书房里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朝门口处望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章冤家终聚首(二)

  旁人听不出那喝彩声是出自何人之口,可弘晴一听便知来者何人,除了老爷子之外,又有谁敢在上书房如此随意的,毫无疑问,严俊今儿个所有的反常举止显然全都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其用心么,就一条,把弘历给捧将出来,目的也简单,不外乎是为弘历入朝铺平道路罢了,却也无甚难猜之处。


  “臣(儿臣、孙儿)叩见陛下(皇阿玛,皇玛法)。”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喝彩声方才一落,一身明黄服饰的老爷子已是领着张廷玉、马奇等大学士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房中诸般人等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全都起了身,各自抢到御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坐罢。”


  老爷子的心情似乎不错,但见其径直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笑容满脸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臣(儿臣。孙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可以表现得很随意,可一众人等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齐齐地按朝规谢了恩,尽皆躬身而立,并无一人敢就此落了座。


  “历儿能善解经文怕不是好的,然,学以致用方是读书人所应为之事也,若是仅拘于经文本身,却是迂矣。”


  众人不敢落座,老爷子也没勉强,但见其笑眯眯地环视了下诸龙子龙孙,目光最后落在了弘历的身上,意有所指地提点了一句道。


  “皇玛法教训得是,孙儿虽熟读经文,也勉力能知个中道理,却是乏了实践,总觉得于真义上颇有吃力处,若是皇玛法能准孙儿学以致用,或能有大进之时焉。”


  弘历乃极精明之辈,老爷子的话都已是暗示得如此明显了,他自是不会听不懂,心中当真是欣喜若狂,只是养气功夫了得,倒也无甚失态之处,仅仅只是脸色比先前要略微红嫩了些许,话也说得分外的得体,麻利无比地便顺着老爷子递过来的竹竿爬了上去。


  “嗯,尔能有此心便是好的,眹自当成全,尔有甚打算,且说来与眹听听。”


  这一见弘历如此识趣,老爷子龙颜自是为之大悦,笑呵呵地颔了下首,很是爽快地便答应了弘历的请求,此语一出,老十六哥俩个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没旁的,他俩也都到了将将开府建牙的时候了,都没能混到个差使,偏偏比他俩小了一岁多的弘历居然能有此福分,当真令小哥俩满心不是滋味的。


  嘿,老爷子啊老爷子,您老还真是煞费苦心了,这一手平衡的把戏还真是无趣得紧!

  老爷子与弘历这么番问答看起来似乎很自然,可弘晴却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老爷子这就是在玩平衡的把戏,既要三爷去对抗八爷,也没忘了要扶持四爷来牵制三爷,这么一手连环套使将出来,还真就麻溜得很。


  “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但消能有个实践处便足矣,孙儿自不敢挑也,还请皇玛法为孙儿做主。”


  弘历乃是个伶俐人,自不会因老爷子摆出一副任其挑选差使的架势,便当真以为哪都可以去得了,并未直接回答老爷子的问题,而是一头跪倒在地,诚恳万状地叩谢着。


  “唔……,衡臣,依你看,历儿到哪一部去为妥?”


  老爷子心目中显然对弘历已是有所安排,不过么,却并未直接说出,而是作出一副犹豫状地将问题抛给了侍候在侧的张廷玉。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若论学以致用,或当属工部为最,然,此不过微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听得老爷子见问,张廷玉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句道。


  “嗯,工部倒是个好去处,历儿可愿去否?”


  老爷子闻言,嘉许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然地看着弘历,微笑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能跟晴兄学习,乃孙儿之夙愿也,敢不从命哉。”


  早在太子再次被废之际,弘历便已经邬思道之提点,知晓自己应是有机会到部中去帮办,对此,也已是有所准备了的,只不过他却是显然没料到老爷子会将其派到工部,此际乍然闻知,心中自不免有些微慌,没旁的,他一向以弘晴为超越之目标不假,可真要跟弘晴面对面打擂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的,不说旁的,弘晴在工部已是经营了多年,积威甚巨,说工部是弘晴的主场也断不为过,就算弘历再如何有自信,也不敢说自个儿能取弘晴而代之,至少在短时间里是没这等可能性,若是可以的话,弘历自是不愿去工部任事,然则老爷子之意已明,弘历却是怎么也不肯放过这等出头之机会的,就算心中再怯,也只能是装出一副欣然状地应答道。


  “嗯,尔有此心便好,晴儿。”


  老爷子笑着点评了一句之后,便即将目光投向了弘晴,煞是和煦地招手招呼道。


  “孙儿在。”


  明知道老爷子与张廷玉等人其实都是在演戏,可弘晴却是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之情绪,哪怕先前老爷子的视线似乎从不曾扫向他,弘晴也始终只是淡定自若地站着,面色平静而又从容,看不出有半点的异状,此际应答之声更是平和得很,不带半点的波动。


  “历儿尚且年少,又少历练,经验恐有不足之处,眹便将历儿托付于尔了,望尔善待之,切莫失了眹望。”


  老爷子斟酌了下语气,看似和煦,实则是不容分说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孙儿遵旨。”


  弘晴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个结果了的,没旁的,老爷子此举两层用心,一是要弘历来牵扯住弘晴的精力,也好压一下三爷崛起的势头,二来么,那便是观圣孙了,毕竟弘晴的一枝独秀虽说是弘晴自身努力的结果,可也不凡时运所致,没个比较的话,还真不能真就说弘晴乃是第三代中之最出色者,如今给弘历一个机会,让二者同台竞技上一番,自能检验出双方的成色究竟如何,这么个用意着实是太过明显了些,以弘晴的智商之高,又怎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这当口上,弘晴就算有异议,也没辙,除了恭谨应诺之外,旁的话说将出来,那可都是讨打的份儿。


  “嗯,如此便好,尔等接着上课,眹就不多打搅了。”


  老爷子明显是有些亏心,该交待的话一说完,丝毫都不曾迁延,丢下句场面话,便即领着张廷玉等人径自去了。


  无趣!


  尽管能理解对老爷子这等举措的苦心,然则理解归理解,弘晴却还是不爽得很,倒不是怕了弘历,仅仅只是厌烦,没旁的,谁也不想自个儿身边整天有只苍蝇在嘤嘤嗡嗡个不停,更遑论这只苍蝇还会见缝插针地吸血,那自是更令人厌烦上几分了的,奈何形势比人强,老爷子决意要这么做,弘晴也没辙,只能是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了事。


  “晴哥儿,小爷听说万花楼刚请来了位江淮大厨,手艺惊人,要不今儿个便一并去尝个鲜?”


  老爷子出现在上书房的时间虽不甚长,可被其这么一闹,上课的肃然气氛显然也就彻底粉碎了去,不止是诸学生们无心听课,便是连一向严苛的严俊也无心讲演,草草应付了一个时辰,也就完事走了人,下课时分比起往日来,提早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他这么一走,老十六可就来了精神,窜着便到了弘晴身旁,笑嘻嘻地提议了一句道。


  “不了,改日罢,今儿个皇玛法可是有交待的,小侄且先陪历弟到部里过上一番好了。”


  弘晴精明得很,自是知晓老十六此际相邀的苦心之所在,无非是想安慰一下弘晴受了伤的心灵罢了,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接受这等好意,不为旁的,躲避乃至自怜自艾素来就不是弘晴的个性,尽管不满老爷子这么番安排,可该面对的,弘晴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与勇气去应付的,这便温和地一笑,委婉地谢绝了老十六的好意。


  “也成,那爷便跟老十五一道先去了,回头晴哥儿若是赶得及,便一并来好了。”


  这一见弘晴态度坚决,老十六自不好再多劝,这便打了个哈哈,与老十五一道径直先出了上书房,剩下的老十七与老十九两位小阿哥虽对弘晴与弘历之间的对手戏颇有兴趣,但却不敢轻易置身其中,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也都飞快地收拾好书囊,相携着离开了上书房。


  “历弟,你我今后可就要在一锅里舀饭吃了,为兄若是有甚不周到处,还请历弟多多包涵则个。”


  尽管心里头其实对弘历极为的不爽,不过么,表面功夫该做的时候,弘晴却是不会有丝毫的含糊,待得众阿哥们都离开之后,弘晴笑着便朝弘历拱了拱手,煞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晴兄客气了,皇玛法旨意未下,此事尚在未定之天,小弟实不敢逾越,且就先告辞了,待得来日,再向晴兄请益。”弘晴倒是热情招呼了的,可弘历却显然并不买账,笑着还了个礼之后,仅仅只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就此扬长而去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


  尽管彼此间是死敌之关系,表面上的和睦不过都是些虚伪的玩意儿罢了,双方其实都不会放在心上,然则真被弘历给撂了一蹄子,弘晴还是免不了有些恼火,没旁的,不管彼此如何争,那也该是日后的事儿,今儿个弘晴心情不爽归不爽,可为弘历引荐工部诸官吏的心思却是真诚的,却没想到热脸居然遭了冷遇,还真令弘晴颇有些个恼火不已的,奈何弘历都已是走远了,就算再如何恼火,那也无济于事,弘晴自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也就只是哂然一笑,耸了耸肩头,一派无所谓状地拿起书囊,溜达着便出了宫,径直拐进了工部衙门,照旧开始了一天的办公生涯。


  中秋过后,便已是到了工部最忙碌的时候,不止帝陵、各部行宫、避暑山庄都到了要大修的时候,各地的水利也已是到了兴建与修缮的关键时节,各处的报表自是有若雪片般向工部汇集而来,每日里要处理的文函多如山集——别看弘晴眼下只是个帮办之贝勒,可实际上却干着工部尚书的活计,没旁的,只因正牌子的工部尚书马奇就一甩手大掌柜,一年里到工部办差的次数么,一只手便能算得过来,如此一来,可就苦了弘晴一人,若不是有着数年的帮办经验在身,还真无法应付这等高强度之公务的,纵使如此,也愣是令弘晴累得个够呛,尤其是今儿个心绪不佳,处理起公文来,效率自不免比平日里慢了许多,这不,都快申时了,文案上堆积着的公文还有着厚厚的一大叠。


  “嗯……”


  好不容易又批完了一本厚厚的折子,弘晴已是头晕眼花不已,随手将批过的折子往文案上一丢,心情烦躁地便长出了口大气。


  “禀小王爷,孙郎中在外求见。”


  弘晴一口气尚未出完,就见屏风处人影一闪,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外头行了进来,几步走到文案前,朝着弘晴便是一躬,语调平缓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一听李敏行如此说法,弘晴也没多想,随意地挥了下手,道了声请。


  “喳!”


  弘晴既已道了请,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大步行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一国字脸的中年文官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此人便是现任都水清吏司郎中孙东方。


  孙东方,字纯朴,山东济州人氏,康熙三十六年进士出身,曾任河南上蔡县令,考绩甲等,于康熙四十一年迁升运城知府,因着与李敏铨有些沾亲带故,康熙四十三年三爷父子去河南赈灾之际,由着李敏铨当介绍人,算是入了三爷圈子的外围,康熙四十六年,经弘晴暗中使力,将其调入了工部任都水清吏司郎中,考察了年余之后,觉得其人颇有些能耐,遂令其总揽都水清吏司诸般事宜,在工部衙门里算是弘晴的绝对心腹手下之一,其地位与当初的沈河相当。


  “下官参见晴贝勒。”


  这一见到弘晴端坐在文案后头,孙东方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谦地行礼问了安。


  “是纯朴啊,免了罢,这都要下班了,怎地,还有甚要事未办么?”


  这一见孙东方是空着手来的,显然不是有公务待办,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可也没揭破,而是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随意地寒暄了一句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听到些流言,说是四爷的次子弘历也要来工部帮办,也不知可有此事?”


  孙东方是个很谨慎之人,尽管此际房中并无旁人在,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观望了下四周,而后方才低声地开了口。


  “哦?纯朴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这一听孙东方如此说法,弘晴的心中立马便是一动,但却并未对此消息加以置评,而是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晴贝勒明鉴,据下官所知,此消息最早是从齐大作、齐郎中与陈不思、陈郎中二位口中说将出来的,如今衙门里已是传扬开了,就不知是真还是假。”


  孙东方一向以弘晴的马首是瞻,在衙门里也只服弘晴一人,不为别的,只因数年的相处下来,孙东方早被弘晴的魄力所折服,更因着他深知紧跟弘晴的脚步必能有登上朝堂高位之机会,没见当初被贬出京的沈河在弘晴的运作下,如今都已是江苏按察使,堂堂的三品之大员么,身为沈河继任者的孙东方自然也希望自个儿的将来也会如此之璀璨,正因为此,孙东方才会忧心于弘历的到来,这一得到了可靠之消息,紧赶着便前来报与弘晴知晓。


  嘿,看来八爷还是不甘寂寞啊!

  一听此言,弘晴眼中立马便有一道厉芒一闪而过,没旁的,齐大作是八爷的门下奴才,而陈不思则是九爷的门下,这两位如此卖力地为弘历之到来造势,显然不怀好意,打的不过是搅浑水之主意,要的便是让弘晴与弘历之争更为猛烈上一些罢了,毫无疑问,幕后的推手就是八爷!


  “嗯,是有此事,过几日圣旨便会下了。”


  弘晴心中虽是波澜起伏不已,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一派风轻云淡状地肯定了一句道。


  “还真是如此,那……”


  孙东方此来不光是为了求证事情之真伪,更是来献策的,这会儿听得弘晴亲口证实,了然之余,心思可就活泛了起来,有心为弘晴设上一谋,只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起来。


  “纯朴不必担心,皇玛法乃圣明之君也,既是如此安排,必有其道理,我等且就先看看弘历有何表现再行定夺也不迟。”


  只一看孙东方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弘晴便知其一准已是有了给弘历下马威的阴暗法子,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接纳,甚或也不想去听,倒不是对弘历的到来无任欢迎,而是心中早有定算——老爷子既是将弘历派了来,自然不会容忍有人在弘历上任一事上做手脚,真要是一开始便玩阴的,那一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了,弘晴还真就不怕弘历能搅合出甚滔天大浪来,这么个自信,弘晴还是不缺的,自是不会去考虑下马威之类的小手段,这便一摆手,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晴贝勒英明,那下官就先告退。”


  孙东方能成为弘晴的心腹手下,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一听便知弘晴所言何意,自不敢再将其原本所思的小手段搬了出来,这便笑着称颂了一声,就此告辞而去了。


  嘿,树欲静而风不止,来者不善哟,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弘晴没去管孙东方的离去,默默地端坐在文案后头,静静地沉思了片刻之后,也没再在办公室里多迁延,站将起来,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呢喃了一声,而后抬脚便出了办公室,自行打道回府去了……


  申时正牌,夕阳西下沉,余晖将天边的白云渲染成了绚丽的火云,其景美艳得惊人,然则四爷却是连看都不曾去看上一眼,一在照壁前下了轿子,低着头便向内院书房行了去,脚步明显比往常要轻快上了几分,很显然,四爷此际的心情相当之不错,只是眉宇间还是带着丝淡淡的忧虑,不为别的,只因四爷也早已得到了宫里传来的准确消息,知晓了弘历将到工部帮办的实情。


  事倒是好事,为父亲者,就没谁不想见自家儿子有出息的,只是一想到那如同妖孽一般的弘晴,四爷却又不免有些担心,怕的便是弘历会在弘晴手下吃亏,也正是因着有此担心,四爷才会一反常态地提早回了府,就是想找邬思道问个对策。


  “孩儿叩见阿玛。”


  四爷刚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正与邬思道对弈的弘历立马便被惊动了,这一见四爷已至,哪敢再端坐着不动,紧赶着便起了身,疾步抢到了四爷面前,忙不迭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四爷生性讲究,尽管心中有事,却也没急着便宣之于口,面对着弘历的大礼,也就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叫了起,脚步却是没停,直接走到了邬思道的对面,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四爷忧心很重么。”


  邬思道不良于行,自是不会起身去迎接四爷,仅仅只是略一欠身,以示敬意,待得四爷坐定之后,这才莞尔地一笑,随口便调侃了四爷一句道。


  “先生该是已知晓了,皇阿玛给出了旨意,让历儿也去工部,唔,历练虽是好事,只是,唔,只是……”


  四爷素来好面子,虽是很担心弘历不是弘晴的对手,可这话他却是说不出口来,也就只是老脸微红地支吾着。


  “小王爷,你阿玛对你之信心不甚足啊,尔可有甚要说的么?”邬思道乃当世有数之智者,哪怕四爷没明说,他却是一眼便看穿了四爷的担心之所在,不过么,却并未急着解惑,而是戏谑地一笑,一派随意状地便将问题丢给了侍立在一旁的弘历。


  第四百一十二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二)

  弘历苦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出头之机会,心中自是豪情万丈,哪怕即将面对着的是平生大敌的弘晴,他也不肯有半点的示弱,表起态来,自也就慷慨激昂得很。


  “嗯,尔能有此心便好,唔……,先生,依您看,皇阿玛此举可有甚深意么?”


  弘历的表态不可谓不高调,然则四爷却显然并不为所动,此无他,决心人人会表,可表归表,做却是另一回事儿,面对着弘晴那个妖孽一般的人物,四爷自己都有些束手无策之感,自是不相信弘历真能凭着自身的力量去击败弘晴,尤其是此番双方对搏的地儿还是工部这个弘晴的主场之地,四爷自是不怎么看好弘历此去,当然了,不看好归不看好,泄气的话么,四爷却是不会说出口来的,也就只是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旋即便转开了话题。


  “政务之要千变万化,却不离其宗,唯平衡二字罢了,今之朝局既已有所失衡,陛下自须得设法平衡之,却又有甚难猜之处哉。”


  邬思道哂然一笑,不以为意地便道破了老爷子此番安排之用心所在。


  “这……”


  邬思道已是说得很分明了,可四爷却兀自茫然不得其解,没旁的,概因在四爷看来,朝中势大的乃是八爷,老爷子要玩平衡,那也该是扶持三爷去抗衡八爷,又怎可能会做出去扯三爷后腿的事儿,这显然与理不合。


  “嘿,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四爷若是真坐上了那位置,也就该能明了陛下的一片苦心了。”


  尽管四爷不曾说出口来,可其之内心所思却又怎能瞒得过邬思道的法眼,然则邬思道不单没有解惑,反倒是戏谑地一笑,不甚客气地讥讽了四爷一句道。


  “先生说笑了,小王,唔,皇阿玛此举……”


  四爷尽管脸皮也算是厚的了,可也架不住邬思道这等刮骨一般的讥讽,自是有些挂不住了,可却又不好发作出来,没奈何,也就只能是苦笑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世人只知八爷势大,岂不知三爷才是真正势大之辈,王爷且好生想想可是这么回事?”


  邬思道脸上的戏谑笑容一收,面色阴冷地笑了笑,点出了最关键的根本之所在。


  “唔,那倒是,莫非皇阿玛这是要限制老三么?”


  被邬思道这么一说,四爷这才猛醒了过来,细细一算,赫然发现三爷一方潜藏在水面下的实力真可谓是强得惊人,就算不如八爷,也断然不会差得太远,之所以不显山露水,只不过三爷从不曾发动过罢了,真要动将起来,那绝对可以跟八爷分庭抗礼了的,心一惊,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了。


  “呵,王爷这话对,也不对,陛下限制三爷固然是有的,可着眼点却是落在八爷身上,所谓先抑后扬便是这么个道理,这么说罢,若是陛下龙归大海在即,就眼下之势而论,能上青云者,唯三爷也!”


  邬思道这回倒是没再调侃四爷,哪怕四爷这话错得实在有些离谱,而是面色凝重地点出了一个铁的事实。


  “这,这……”


  四爷看似无争,可实则无时不刻不在盼着大位,此际一听邬思道如此说法,当真有若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心已是沉到了谷底,面色煞白地支吾着,半晌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莫急,邬某并未说陛下将升仙罢,嘿,陛下自幼打熬的好身子骨,又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岂能真坐视诸般阿哥胡乱党争,有所安排也就属必然之事了的,这其中将小王爷安排去工部,便是为此。”


  邬思道摇了摇头,一派胸有成竹状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哦。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这般解释,四爷沉到了谷底的心立马又活泛了起来,紧赶着便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欲用三爷牵制八爷,却又担心三爷趁势坐大,这才会安排王爷去牵制三爷,至于落子处么,显然是以工部为佳,此举妙用无穷啊,一者可分三爷之精力,二来么,也不凡观圣孙之可能。”


  邬思道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自信满满地一笑,将谜底就此揭了开来。


  “原来如此,先生可有甚应对之良策否,还请不吝赐教。”


  一听观圣孙之可能,四爷的心当即便狂跳了起来,没旁的,只因他已是领悟了邬思道此言背后的暗指——既是要观圣孙,那就证明他四爷还有着上位之可能,哪怕这等可能只有那么一线,四爷也断然不想放过,心一喜,对弘历去工部一事,自也就多了无穷的期盼,这便紧赶着问策道。


  “弘晴此子实非寻常之辈,在工部已是经营日久,地位稳固,若欲正面对决,小王爷难有撼动其之可能,唯有剑走偏锋,方才能得一线之胜机,某有一策,当……,或可奏奇效焉。”


  邬思道没再卖甚关子,直截了当地便将所谋划的应对策略细细地道了出来。


  “唔……,如此倒是可行,只是老八那头若是横加掣肘,那……”


  四爷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默默地思索着,将邬思道所献之策细细地咀嚼了良久之后,方才谨慎地提出了疑虑之所在。


  “王爷无须过虑,此事于八爷虽是有损,然,某料定其定会乐观其成!”


  邬思道敢献此策,自是早就推断过了诸方之可能反应,对八爷的心态也早就做过了详尽的分析,心中有底之下,回答起四爷的疑问来,自也就轻松淡定得很。


  “也罢,那就这么定了,历儿可都听清了?”


  四爷皱着眉头想了想,心中已是有了定夺,自不再多迁延,这便首肯了邬思道的谋划,侧头望向了脸色已是微红不已的弘历,语调微冷地问了一句道。


  “阿玛放心,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弘历可是早就盼着能跟弘晴真儿个地拼杀上一回的,此际听得四爷发问,哪有不赶紧表态的理儿。


  “嗯,此事干系重大,历儿当谨慎为之,一是要谨慎,莫要留人把柄,二是要敢争,莫畏强权,尔可都记住了?”


  四爷对弘历之能力虽是很满意,可说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概因此番弘历要面对的人可是心狠手辣的弘晴,纵使谋算已无大的差池,然则要说到绝对把握么,四爷却是不敢拍胸脯做保证的,也就只能是淳淳叮咛了一番。


  “是,孩儿都记住了!”


  尽管明知道自个儿与弘晴之间有着明显的地位差距,然则弘历却并不服输,在他看来,弘晴之所以能窃据高位,那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占的是抢跑的优势,此番若是大事能成,他弘历未尝就不能跟弘晴分庭抗礼上一番,一念及此,回答起四爷的问话来,自也就满是憧憬的豪情……


  “小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爷已在内院书房等您多时了,说是让您一回府便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历那头如何豪情迸发,却说弘晴耐着心头的烦躁,勉力处理完了公务,便即往自家府上赶了去,待得在府门前的照壁处下了轿子,天早已是黑透了,没等其站稳脚跟,就见墨雨已是打着灯笼凑到了近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得,老爹看来是真急了!


  弘晴自是清楚三爷如此着急相召之用意所在,无非是想了解一下老爷子将弘历派到工部去的具体缘由何在罢了,说来实也无甚稀罕可言。


  “知道了,前头领路!”


  弘晴此际心情其实也烦得很,原本并不打算急着去跟三爷汇报的,然则三爷都已将人派到了大门口等着了,不去自然不成,没奈何,也就只能是不耐地挥了下手,简洁无比地吩咐道。


  “喳,小王爷,您请!”


  墨雨如今已是内院书房管事,专一帮着李敏铨打理三爷手下的情报系统,消息远比一般人灵通,自是早就知晓了弘历去工部的事儿,又怎会不知自家小主子心情定然不好,自不敢多啰唣,赶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提着灯笼,照应着弘晴向内院赶了去。


  一路无话地到了内院书房,方才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倒背着双手,心神不定地在房中来回地踱着步,而陈、李两大谋士则是尽皆微闭双眼地端坐着不动,显见事已是议了好一阵子了,却并未议完,而是陷入了僵局,很显然,缺了弘晴这个当事人,议事的格局显然不成格调。


  “孩儿叩见父王!”


  尽管此际已是又累又饿,可该尽的礼数却是少不得要尽上一番的,弘晴也只能是压住心中的躁意,大步抢到了三爷身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晴儿回来了,好,那便议议罢,今儿个皇阿玛是怎生让弘历去的工部?”三爷今儿个可是一得知皇城里传出来的消息,便即赶回了府,为的便是等弘晴回来议事,却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时辰,心中的躁意早已是浓得惊人,此际一见弘晴已到,顾不得嘘寒问暖,直截了当地便奔向了主题,迫不及待之情可谓是溢于言表。


  第四百一十三章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三)

  三爷既是问得如此之急,弘晴自是不敢迁延,这便紧赶着将今儿个上书房所发生的诸般事宜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但却并未加以丝毫的个人评述,仅仅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竟是如此,看来皇阿玛是铁了心要让弘历去工部了的,唉,这又是何苦来哉?”


  三爷到底不是愚钝之辈,尽管弘晴并未在言语中有所暗示,可三爷却还是听出了内里的蹊跷,不为别的,只因今早一事人为安排的痕迹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些,那些个所谓的巧遇压根儿就站不住脚,一念及此,三爷心中的失落之意自也就大起了。


  “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啊,弘历小儿野心勃勃,更兼有四爷之险诈,工部怕是就此要多事矣!”


  三爷能想到的,李敏铨自是也能看破,对老爷子此等掺沙子的手法,自不免也有着颇多的感慨,此际见三爷如此说法,也没去细想此举背后之蹊跷,随口便附和了一句道。


  “嗯……,事已至此,终归须得有个应对之道才是,夫子,先生,您二位可有甚见教否?”


  老爷子决定了的事情,向来就少有更易的时候,事到如今,三爷已是不再去想如何让老爷子收回成命,他所考虑的也就只是该如何将弘历从工部衙门赶将出去,却并未去细想老爷子为何要如此行事,当然了,就算是想了,以三爷的智算能力而论,那也断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敌暗我明,确须得谨慎些才妥,然,依李某看来,今尤是我强而敌弱,倘若正面交锋,倒也无须过虑,怕只怕四爷那头会剑走偏锋,若如此,却是不好防了。”


  李敏铨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眉头微微一皱,颇为无奈地评述了一句道。


  “嗯,那便不防,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好了,本王还就不信了,就凭弘历那等乳臭未干的小儿,还真能翻了天去!”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事儿,这么个道理,三爷自是不会不懂,正因为懂,三爷才不禁为之火大,恨声便置气地骂了一嗓子。


  “嘿,王爷若是真这么行了去,陛下的板子可是为王爷准备好了。”


  三爷这话说得倒是解气,不过么,显然不在理,陈老夫子自是看不过眼了,这便冷笑了一声,从旁插了一句道。


  “这……”


  三爷说的虽是气话,可心里头其实未尝没这等想法,然则一听陈老夫子如此说法,当即便被噎住了。


  “陛下如此安排,也算是一片苦心罢。”


  陈老夫子不满地扫了三爷一眼,摇了摇头,感慨万千地说了一句道。


  “夫子何出此言?”


  一听这话蹊跷,三爷的眼珠子立马便有些转不动了,诧异地看着陈老夫子,嘴角抽搐地出言追问道。


  “某说过多回了,陛下如今之心思已不在政务本身,想的只是如何安安稳稳地度上个晚年罢了,奈何诸子纷争总是不断,陛下也是无奈,只能以平衡之道理之,今八爷势大,王爷也势大,陛下若是欲用王爷去压制八爷,却又恐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不得已,终须得让四爷也掺合进来,彼此牵制之下,或许能得一平稳罢,此等用心虽隐晦,却并不难猜,故此,若是王爷一门心思想着打那弘历小儿的闷棍,陛下又岂能轻饶了去?”


  陈老夫子冷笑了一声,款款而谈,一席话下来,便已将老爷子的心态尽皆分析得个透彻无比。


  “唔……,那倒也是,只是工部之事又当何如之方好?”


  三爷总算是没笨到家,倒是能明白陈老夫子所言乃是正理,只是明白归明白,要他坐视四爷雄起,那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沉吟了片刻之后,这便又接着往下追问道。


  “子诚先前还真就说对了,以四爷之险诈,断然不会正面交锋,剑走偏锋乃必然之事也,至于其将如何出手么,倒是不甚好判断,然,拢算起来,也不过几条,一者是寻工部差使中的不是,借机发难,此一条必可得八爷一方之全力配合,若真闹将起来,虽不胜,怕也足以先站稳脚跟了的,其二么,那便是政务上有所表现,以奠定抗衡小王爷之基础,依某看来,或许钱法当是弘历小儿建功之最佳选择,但消能做到此二条,便不愁无立足之地也。”


  陈老夫子显然早就已盘算过全局了的,此际说起四爷那头的应对之道来,语调倒是平缓得很,可内里却满是自信之意味。


  按大清律,户部与工部都能铸钱,其中户部铸造的钱币大约占流通总量的三分之二,其余为工部所铸,当然了,工部只管铸造,对所铸出来的钱币却并无管理之权,须得造册后并入户部管辖的国库,当然了,法理归法理,实际上工部所铸的钱并非全入了国库,而是有近半是进了老爷子的私库,由内务府统一规划使用。


  “钱法?这……”


  三爷对钱法并无太多的了解,可毕竟在朝多年,到底还是知道一些的,只不过也就只懂得点皮毛罢了,皱着眉头想了良久,也愣是想不出四爷会如何在钱法上做文章,不得不将探询的目光投到了弘晴的身上。


  “父王明鉴,夫子所言之钱法之道,指的是现如今钱贵而银贱,大体上是因铸造之际,铜铅各半,导致不法商人每每收钱融化,以铸铜器,转手间,便可得二十余倍之暴利,更有贪官污吏在其中上下其手,公然贪墨无算,说起来,此亦非我朝所独有,历朝历代皆有之,只是轻重不同罢了,前明之所以败亡无地,与钱银不平也有着不小的干系,孩儿对此本也有心变革之,奈何事涉两部,协调起来实有碍难处,也就没去轻易碰之。”


  弘晴执掌工部多年,对钱法一事自是有着深刻的认识,这会儿见三爷茫然地望了过来,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一躬身,将钱法之弊端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此事干系实大,若欲变革之,又该当如何?”


  三爷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敢情钱法之变革的干系居然如此之大,真要是让弘历得了便,再加上四爷那头的全力配合,真就未见得不能做出一篇偌大的文章来,一念及此,三爷的心立马便是一抽,已是起了出手抢功的想头,只是这话却是不好说出口来,这便迂回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若欲变革,说来也简单,只消降低铜铅比例,铜四铅六,便可稍稍遏制这等歪风,然,此尤不是根治之法,尚须得加强对不法铜商之打击力度,或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不良之影响,只是此事说易行难,若无户部、刑部之全力配合,万难成事,正因为此,孩儿才不曾轻动之。”


  真要说到解决钱法之难题,弘晴心中自有着篇大文章,只不过此事尚不到揭晓的时候,弘晴自是不想说破,没旁的,发行纸钞固然是彻底解决钱法难题的最佳法子,然则在皇权独揽的时代却极易形成宋朝那等滥发纸币,以致朝堂信用破产之窘况,真要想解决此事,那还得律法相配合,不到君主立宪的时代,压根儿就别想完全解决钱法难题,而这,显然不是这个时代所能办得到的,正因为此,弘晴也就只能拿出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嗯,如此说来,此事还真就只能由弘历小儿去操持了,倘若事成,那后患怕是要无穷了的。”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抢功的心立马便凉了半截,没法子,无论户部还是刑部,都不是三爷所能指挥得动的,真要是他三爷上了本章,那两衙门断然不会配合行事,好经当真就能被唱歪了去,一旦如此,三爷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威望怕不得扫地了去,这个险,三爷自是不敢去冒,可若是任由弘历去折腾么,三爷却又心有不甘。


  “那倒未必,倘若不知其欲何为,孩儿或许会有所担心,而今,既已知其谋算,孩儿自有一计可应对,断不会平白叫其得意了去。”


  三爷感到棘手无比的事儿,到了弘晴处,却并不觉得有甚碍难的,这一见三爷眉头紧锁,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派自信满满地便应了一句道。


  “哦?计将安出?”


  这一见弘晴说得如此自信,三爷当即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起来。


  “父王明鉴,此事其实无须着急,弘历初来乍到,断不会一上来便提此事,终归须得先站稳了脚跟,方才有提此事之可能,既如此,孩儿便先让其站稳脚跟好了,至于钱法一事么,孩儿倒是有个计较,当……,若如此,管叫其进不得,退也不得。”


  弘晴淡然地笑了笑,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


  “嗯,夫子,先生,您二位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听完了弘晴的提议,三爷的心已是动了,只是兹事体大,他也不敢遂决,这便谨慎地将问题抛给了两大谋士。


  “可行!”


  陈老夫子没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答案。


  “小王爷此策甚妙,无论进退,皆相得宜。”


  陈老夫子都没反对,一向以弘晴马首是瞻的李敏铨自是更不会有甚异议可言。


  “那好,就这么办了去!”眼瞅着两大谋士都已是赞同了弘晴的提议,三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一击掌,就此下了个决断……


  第四百一十四章这就斗上了(一)


  “历弟,恭喜了。”


  圣旨一宣完,李德全啥旁的话都没说,一溜烟便领着手下小宦官走得没了影,显然是怕弘晴不乐意之下,拿其作法,当然了,这不过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弘晴又不是寻常少年,怎可能去干那等无甚意义的置气之举,不单没生气,反倒是笑容满面地行到了弘历的身旁,一派真诚状地道贺了一句道。


  “晴兄客气了,小弟年少学浅,此去工部,还须得晴兄多多照应方好。”


  弘历人不大,城府却深得很,这会儿心中虽是欣喜若狂,可脸上却依旧只是淡淡的浅笑,若要说与平日有甚不同的话,那就是脸色比起往日要红嫩了一些,当然,眼珠子也亮了一些,眼神里的炙热隐约可见。


  “历弟这是说哪的话,为兄也不过一帮办耳,你我如今也算是同僚了,自当同心协力,万不可辜负了皇玛法一片苦心才是。”


  客套话谁都会说,弘晴就更是个中之高手,一番客套话下来,看似平和陈述,实则内里暗藏机锋,不经意间已是毫不客气地敲打了弘历一把。


  “晴兄说得是,你我乃是兄弟,皇玛法可是说过多回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想来晴兄定会好生照拂小弟的,小弟便先在此拜谢了。”


  若是换了个人,未必便能听得出弘晴话里的潜台词,可弘历却是一听便懂了,没旁的,弘晴这是在暗示弘历若是有甚行差踏错的话,那后果可就得自负了去,对此,弘历自然不会保持沉默,反击一把自也就属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好小子,还真就讹诈上了,有种!


  弘历的反击也很隐晦,然则对于弘晴来说,却同样一听便知个中究竟,无非是在说弘晴若是敢设套陷害,那他弘历一准会上本奏请老爷子主持公道,这等意思虽是无赖了些,可偏偏却就恰好适合此际之情形,此无他,老爷子将弘历派去工部,为的便是要牵制弘晴,为此,老爷子自然会有所偏袒,一旦弘历去告状的话,弘晴还真就有挨板子的可能。


  “这个自然,你我兄弟皆是一体么,历弟有甚不是处,为兄自当帮衬一二,断不叫历弟吃亏了去。”


  一听弘历如此说法,弘晴的心中当真不爽得紧,只是不爽归不爽,弘晴却是不会带到脸上来的,而是笑眯眯地又刺了弘历一句道。


  “呵,那一切就仰仗晴兄了。”


  弘晴这话说得碜人得很,啥叫有不是处,敢情弘历都还没去工部报到呢,这就断定弘历一准会有不是之处,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头还是咋地,饶是弘历城府深,也愣是被膈应得有若吃了只苍蝇般歪腻,偏偏还不好说弘晴的不是,这不,人弘晴都说一准会帮衬了,还能咋地,总不能说老子就是不会犯错罢?没奈何,弘历也只好装作听不出话里的异味,打了个哈哈之后,一派恭谦状地谢了一声,这便打算转身走人了事。


  “好说,好说,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历弟既已是接了旨,这就随为兄一道去工部走马上任好了,历弟,请罢!”


  弘晴这么些年来,在朝堂纵横来去,还真就不曾遇到过对手的,而今,得了弘历这么个有趣的“玩具”,自是乐得好生爽上一回,哪能容得弘历就这么走了人,这便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一伸手,一派亲热状地揽住了弘历的肩头,不由分说地拽着便往外行了去。


  弘晴自幼习武,虽仅比弘历大半岁,可个子却是足足高出了大半个头,手劲也大,就这么一揽,当真有若老鹰抓住了小鸡一般,压根儿就没给弘历留下丝毫挣扎的可能,倒霉的弘历仅挣动了一下,便没了力气,无奈之下,也只能任由弘晴摆布了去,小哥俩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出了上书房,逛荡着直奔工部去了,却令同在上书房里看热闹的老十五等人尽皆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懂这小哥俩到底唱的是哪出戏来着。


  “奶奶个熊的,这两小子搞的甚玩意儿来着,爷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


  弘晴与弘历都已是走得没了影,老十六方才回过了神来,本来么,他还想着若是弘晴与弘历起了冲突,他当得打打太平拳,好生给弘历一个难堪的,却压根儿就没想到那对小冤家居然玩起了哥俩好,愣是令老十六茫然不知所以的,这便伸手挠了挠光秃秃的额头,纳闷无比地吭哧了一句道。


  “嘿,老十六,你小子发哪门子呆啊,你若是能听得懂,那去工部的人不就该是你了?”


  老十五心思比老十六要细腻了许多,不过么,较之弘晴与弘历,却又差了不老少,尽管先前也已是用心去听了,同样听得个云里雾里的,只知晓那对冤家打了场机锋,至于内里到底是何蹊跷,就不是老十五所能体悟得了的了,当然了,比起啥都不明白的老十六却是要强了不老少,此际一见老十六在那儿抱怨不已,老十五不由地便乐了,笑眯眯地便打趣了老十六一句道。


  “扯淡不是?一边凉快着去!”


  一听老十五这般说法,老十六当即便不乐意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便骂了一嗓子,那等作怪的样子一出,顿时便惹得老十五等人尽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敏行,通知下去,各司掌印郎中即刻到大堂议事,不得缺席。”


  且不提老十五等人在上书房里如何乱猜,却说弘晴一路揽着弘历的肩头,笑谈无忌地便径直来到了工部,也没管沿途人等是个啥反应,这才一进了工部的大门,便已是高声下了令。


  “喳!”


  李敏行说起来也是堂堂正三品的高级将领,只是因着在诚亲王府任职,却是进不得宫,自是不清楚上书房里的那一幕交锋,待得见弘晴与弘历如此亲热地行出了宫门,当真就被震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哪怕是跟着到了衙门口了,都兀自回不过神来,直到弘晴下了令,他方才如梦初醒,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手下一众侍卫便匆匆向各司办公室赶了去。


  弘晴乃是工部的实际掌控者,他既是下令开会,左右侍郎、诸司掌印郎中们自不敢稍有迁延,不多会,除了制造库远在西郊,掌印郎中戴梓无暇赶来之外,其余够资格与会者皆已到了大堂,按资历高下分坐两旁,至于弘晴么,则是毫不客气地高坐在中堂上,至于同为帮办的弘历么,只能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不过么,却也不能说是亏待了其,没旁的,论爵论齿,弘晴都要高过弘历一大截,给其一个副手的待遇,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的。


  “诸公都请了,陛下对我工部之务极为重视,特派了雍亲王次子弘历前来帮办,为的便是要确保我工部诸般事宜无误,本贝勒再重申一次,谁若是办砸了差使,那就摘了谁的顶戴,都给本贝勒打起精神来,莫丢了我工部的脸面,再有一条,本贝勒还须得事先声明,历弟初来乍到,若有甚不懂之处,尔等须得尽心释疑,不得藏私,若不然,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好了,丑话就先说到此处,下面就请历弟给大家说几句,大家鼓掌欢迎。”


  这么些年下来,弘晴主持工部会议已不知多少回了,无论是程序还是套话来说,自是早就熟烂于心,压根儿就组织语言,张口便是一通概述,既点明了今儿个议事的缘由,又在言语中好生敲打了诸郎中一番,至于到底敲打的是甚么,那就看各人自己的领悟了的。


  “啪啪啪……”


  弘晴既是吩咐鼓掌,一众官员们不管心中是作何想法,那都是不敢有所怠慢了去的,自是得赶紧可着劲地鼓掌欢迎不迭。


  “诸公如此欢迎,小子实是愧不敢当啊,先前晴兄也说过了,小子初来乍到,甚事都不懂,还须得诸公多多提携才是,小子便在此拜托诸位了。”


  值得一众人等热烈鼓掌之际,弘历只是面带微笑地端坐着不动,温柔得有若邻家大男孩一般,直到众人掌声消停之时,他方才温文尔雅地起了身,朝着众人作了个团团揖,一派自谦状地说了几句。弘历这么番话乍一听,似乎很是谦和,可细细一品味,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怎么听怎么像是对弘晴先前那番话的回击,一众郎中们都是宦海老手,自不会听不出内里的蹊跷之所在,脸色当即便全都精彩了起来,只是在弘晴一向以来的威势之下,却也没人敢乱说乱动的,一时间满大堂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这就斗上了(二)


  工部这等复杂局面的形成说起来并非弘晴本意,实际上,若是可能的话,弘晴真想将所有掌印郎中全都换上自己人,可惜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没旁的,眼下的工部已经是弘晴说了算了的,若是再将所有掌印郎中都换上心腹手下,没地便要招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也正是出于这等考虑,自打康熙四十五年顶翻了李光地之后,弘晴仅仅只是对最重要的都水清吏司掌印郎中做了调整,其余各司处基本保持不动,好在弘晴威势足够,下头那些个掌印郎中们还真就不敢轻易撅蹄子的。


  当然了,轻易不敢乱动并不代表着真的不敢,以前那是被弘晴压住不敢动,而今既是多了个弘历,情形显然就有所不同了,这不,一阵令人难耐的死寂中,就见胖乎乎的齐大作已是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朝着弘历一拱手,煞是客气地表态道:“下官齐大作,忝为虞衡清吏司郎中,喜闻小王爷前来工部帮办,自当效犬马之劳。”


  “多谢齐郎中厚意,小子若有不是处,还须得齐大人多多包容才好。”


  先前那阵难耐的死寂中,弘历的脸上虽笑容依旧,可心底里其实却已是发了慌,没旁的,真要是无人理会其之表述的话,那后果可就相当不堪了去,至少威信受挫是不免之事,再想要树立威望,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的,而今,既是有了齐大作的示好,死结自也就此打开,弘历心中当真欢喜得很,不过么,倒也没甚出格的表现,仅仅只是温文尔雅地逊谢了一句道。


  “该当的,该当的,呵呵。”


  若是可能的话,齐大作其实并不想出这个头,概因弘晴那个“官场屠夫”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而是用无数官吏的血染红的,尽管有着八爷在后头撑腰,齐大作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成为弘晴屠刀下的新魂,奈何他却又不能不出这个头,没旁的,只因昨日八爷就有过交代了,要其不遗余力地支持弘历,这可是死命令,齐大作自不敢有违,刚才鼓勇而出倒是爽了,可眼角的余光一扫见弘晴阴冷的面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当场,心一虚,自不敢再跟弘历多拉呱,干笑了两声,便慌乱地又落了座,额头上的汗珠子瞬间便沁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显然已是彻底乱了分寸。


  “下官、下官,呵呵,下官陈不思,乃营缮清吏司郎中,久闻小王爷高才,今能得在小王爷手下共事,下官幸甚,幸甚。”


  齐大作这么一出头,陈不思可就坐不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他昨日也得了九爷的死命令,同样必须帮衬着弘历对抗弘晴,若是齐大作不出头的话,陈不思还可以藏着不动,可齐大作都已是表了态,陈不思登时便被逼到了墙角上,没奈何只好一边在肚子里狠骂着齐大作,一边紧张兮兮地站了起来,干瘪瘪地客套了一番。


  “陈大人客气了,能与陈大人共事,小子三生有幸焉。”


  有了齐大作的出头,弘历的难关就已算是过去了,再多了陈不思的锦上添花,弘历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口中说出来的话么,自也就更从容了许多。


  “呵呵,不敢,不敢。”


  与齐大作一般,陈不思也在用眼角的余光去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弘晴的脸色,待得见弘晴眉头已然微皱,陈不思的心顿时便跳到了嗓子眼处,自不敢再多啰唣,同样是干笑了两声,胡乱地敷衍了一下,便即慌乱地落了座。


  “尔等怎么回事,嗯?弘历乃本贝勒之弟,此来又是奉旨办差,尔等哭丧着脸给谁看,都给本贝勒好生见礼去!”


  齐大作与陈不思之所以起来跟弘历见礼,那都是受上命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的,至于其它郎中么,不是弘晴的心腹便是亲近弘晴之辈,自是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跟弘历胡乱套近乎的,纵使是算房郎中陈全新这个一贯的中立派,也断然不愿冒着被穿小鞋的风险去跟弘历玩甚客套的,于是乎,大堂里便再次安静了下来,便是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这等情形一出,弘晴似乎是看不过眼了,这便眉头一扬,不甚客气地骂了一嗓子。


  “下官都水清吏司郎中孙东方,见过小王爷!”


  “下官屯田清吏司郎中麻古,见过小王爷!”


  “下官……”


  ……


  一众郎中们可以不在意弘历,却没谁不怕弘晴的,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自是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起了身,七嘴八舌地跟弘历套起了近乎,而弘历也没甚矫情,笑容满面地与诸郎中们周旋着,态度从容而又潇洒,当真有着股翩翩佳公子之风范。


  嘿,这小子倒是气度不凡,也不枉咱费尽心思挖了偌大的坑,想来你小子该是会上钩了罢!


  眼瞅着弘历在那儿表演着从容之风度,弘晴脸上虽无甚表晴,可实则心中已是暗笑不已,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故意摆出一副要给弘历下马威的姿态,为的便是要逼齐、陈两位郎中提早向弘历靠拢,果不其然,那两位蠢货当真就跳了出来,这可就为弘晴的下一步计划奠定了个坚实的基础,当然了,对于能不能真将弘历给装进套子里去,弘晴也不敢打包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好了,都落座罢。”


  一众郎中们都是嘴皮子功夫了得之辈,这么一跟弘历扯起来便没个完了,再这么寒暄来去之下,今儿个的会议也就不用开了,直接开茶话会得了,毫无疑问,这显然不是弘晴的初衷,眼瞅着众人热乎得不成,弘晴的眉头立马又是微微一皱,轻咳了一声,一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话唠。


  “晴兄海涵,小弟孟浪了。”


  一番周旋下来,弘历的脸上已是见了汗,小脸红扑扑地,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所致,可嘴角边却兀自挂着温和的微笑,但见其朝着弘晴便是一礼,温文尔雅地致歉了一句道。


  “无妨,这帮家伙平日里就是这般惫懒,历弟习惯了便好,且坐下来叙话罢。”


  弘晴很是大度地一摆手,笑呵呵地安抚了弘历一番。


  “嗯。”


  弘历自以为已是破了弘晴下马威的企图,小心肝里满是自得之情,不过么,倒也没表露到脸上来,仅仅只是谦虚地点了点头,轻吭了一声,便即款款地落了座,摆出了一派恭听弘晴训示之模样。


  “历弟乃当今之大才也,能有你来工部帮办,为兄也就能喘上口大气,偷上回闲了的,而今该见礼的都已是见过了,那就议议分工一事可好?”


  这一见弘历要卖乖,弘晴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这便笑着便与其打了个商量,当然了,商量只是表面而已,实际上么,弘晴背着的手中可是早已准备好了绳套,就等着弘历伸出脖子来了。


  “晴兄明鉴,非是小弟推诿,实是初来乍到之际,小弟于部务皆一无所知,此际实难堪大用,强要赶鸭子上架,恐有负皇玛法圣恩,实不敢为也,可否等小弟先在部里熟悉一番,再做此分工可好?”


  弘历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哪怕先前得意于击破弘晴下马威的企图,却并未真儿个地昏了头,此际一听弘晴说到分工一事,立马便警醒了过来,但见其羞涩地一笑,将老爷子抬出来当了挡箭牌,看似委婉,实则坚决地拒绝了弘晴的提议。


  哟呵,这小子机警得很么?有点意思了!


  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弘晴便知自个儿准备的第一套计划已是行不通了——本来么,弘晴是打算将弘历跟齐、陈两货捆绑在一块的,绳套都已是准备好了,奈何弘历却不肯伸出脖子,而弘晴又不好强抓硬套,若真如此,那就未免有些着相了去,后头的手尾也就不好安排了。


  “嗯,既如此,那好,就给历弟些时间,待得历弟觉得合适了,再探讨分工之事也不迟。”


  第一套计划行不通虽是有些可惜,不过么,弘晴也不觉得失望,没旁的,乾隆帝要是这么好斗,那也未免太儿戏了些。


  “多谢晴兄成全,小弟也不敢求多,只消月余之熟悉,或可能任些事罢。”


  弘历可不是吃素的,这一听弘晴话里没个时限,立马便警醒了起来,赶忙出言自定了期限。


  “月余?不好,太短了些,走马观花可是要误事的,这样罢,工部九司处,除了制造库那头须得皇玛法圣旨方可入内之外,其余八司处历弟不妨多花些时间,多走走,多看看,真能学有所成,那于社稷便是大利也,此事就这么定了,都散了罢。”


  弘晴这回可就没那么好商量了,不容置疑地便给弘历派了个到各司处实习的差使,一挥手,已是宣布了散会之令。弘晴在工部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他这么一下令,众官员们自是不敢再多迁延,就连齐大作与陈不思也不例外,呼啦啦地便全都走了个精光,弘历见状,嘴角不由地便抽搐了起来,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却还是啥话都没说将出来,只是双眼里却是有着怒火在熊熊地燃着……


  第四百一十六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


  见面会既罢,自是该到了给弘历安排办公室的时候了,本来么,这等小事由杂科郎中钱文三去安排也就可以了,不过么,弘晴却不做此想,亲自带着人将弘历送到了办公室中,很是体贴地嘘寒问暖着。


  “有劳晴兄了。”


  弘历此来工部可是打算大展拳脚的,却没想到才刚在见面会上谦逊了一把,就被弘晴给打成了实习生,心中的恼火自是不消说的旺盛,哪怕明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可还是难以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只是弘历却是不敢随意置气,没旁的,他眼下还就只是个新人,半点根基全无,乱发脾气不单于事无补,反倒会让人小觑了去,正因为此,弘历脸上的笑容虽略显僵硬,却始终保持着,只不过话却显然少了许多,面对着弘晴的热情接待,他也就只是客气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


  “嗯,那好,为兄还有些公务待办,就不多陪历弟了,钱郎中!”


  该交待的都已交待过,该招呼的也已是招呼到位,弘晴自是没打算跟弘历再多啰唣,客气了一句之后,便即提高声调点了杂科郎中钱文三的名。


  “下官在。”


  钱文三乃是七爷门下,也是当初弘晴去扬州办盐务案时进的工部,说起来还是八爷的人情,不过么,钱文三却并不领八爷的情,倒是对弘晴这个七爷的盟友服服帖帖,这会儿正自一派恭谦地站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弘晴搓揉弘历,冷不丁听得弘晴点了名,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钱郎中,本贝勒便将历弟交托给你了,好生侍候着,若是有甚差池,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


  眼瞅着钱文三嘴角边还挂着笑意,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没好气地横了其一眼,面色一肃,寒着声便交待了一句道。


  “是,下官遵命。”


  这一见弘晴声色不对,钱文三自不敢多啰唣,忙收敛了下心神,恭谨万分地应了一声。


  “嗯,历弟初到工部,一切都须从头熟悉起,这样好了,就先从你的杂科开始罢,可有问题么,嗯?”


  弘晴沉吟地点了下头,又接着吩咐了一句道。


  “啊,是,下官自当小心侍候着,断不叫弘历世子受半点的委屈,晴贝勒,您只管放心好了。”


  一听弘晴就这么将弘历打发成了打杂的,钱文三忍不住便想笑,只是突然间想起杂科正是自个儿所负责的,钱文三顿时便笑不出来了,不单笑不出来,反倒有着想哭上一把之冲动,问题是弘晴就在眼前,钱文三就算心中再歪腻,也断不敢有甚不当之举的,也就只能是苦着脸地应承道。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历弟还有甚要为兄帮的么?”


  弘晴压根儿就没问弘历的意见,武断无比地便下了决断,而后方才假惺惺地探问道。


  “多谢晴兄照拂,小弟铭感于心。”


  莫名其妙就成了一打杂的,当真令弘历气得眼冒金星不已,只是这当口上,还真就轮不到他反对的,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澎湃已极的怒意,声线微冷地谢了一句道。


  “历弟不必介意,你我乃兄弟也,能为历弟办的,为兄定不敢辞,好了,闲话少叙,为兄还有公务要忙,就由钱郎中陪历弟熟悉下环境罢,回头为兄再设宴为历弟接风洗尘。”


  弘历的双眼已是将将喷火,然则弘晴却压根儿就不以为意,淡然一笑,丢下句场面话之后,便即施施然地走了人。


  “小王爷,您看这办公室可还满意,若是还有甚须得添置的,且请吩咐,下官定当尽快补上。”


  弘晴可以不在乎弘历有甚感受,那是地位超然所致,可钱文三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托大,陪着笑脸地便凑到了弘历身前,客气万分地请示道。


  “不用了,这就挺好,钱大人有事只管忙去罢,明日某自当去找钱大人好生学习上一番。”


  弘历昨儿个可是对工部的情形好生恶补了一番,尽管人与名大多对不上脸,可对工部这些主要官员的来历都已是心中有数,自不会不知钱文三乃是弘晴的人,这会儿心情正差,实是懒得跟钱文三多啰唣,这便笑着谢了一句,便欲就此将钱文三打发了开去。


  “那好,小王爷且请自便,下官告辞了。”


  钱文三一者是不想卷入弘晴与弘历之争中去,二来么,也不想因在此呆得过久而惹来弘晴的猜疑,这一听弘历如此说法,还真就正中下怀的,也没甚客套,笑呵呵地行了个礼,便即也走了人,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剩弘历一人独处。


  “哼!”


  钱文三退下之后,弘历脸上的假笑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冰霜,双眼冷厉地瞥了眼门口处的屏风,发出了声重重的冷哼,显见忍耐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纵使如此,弘历也没再有旁的发作之行为,而是缓步走到了文案后头,重重地跌坐在太师椅中,双眼一闭,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禀小王爷,钱郎中来了。”


  拿捏弘历虽也算是重要之事,不过么,真说起来还是枝节而已,真正要紧的是工部的事务,这一点,弘晴自是分得出轻重,并未因弘历的到来而荒废了政务,这一回到了自个儿的办公室,弘晴立马将所有的杂念全都摒弃在一旁,认认真真地批阅起折子来,然则一本折子都尚未批完,就见李敏行已是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朝着弘晴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不用去听,弘晴也能知晓钱文三此来之用意,无外乎是来探底的,不过么,弘晴却也并不在意,眉头微微一扬,不动声色地便道了请。


  “喳。”


  弘晴既已开了口,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出,不旋踵,便见钱文三探头探脑地从屏风后头冒了出来。


  “下官叩见晴贝勒。”


  方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弘晴的视线扫了过来,钱文三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堆起满脸的谄笑,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恭敬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罢,说,何事?”


  弘晴御下素严,哪怕钱文三笑得再灿烂,弘晴的脸上也依旧是淡然得很,也无甚客套之说,直截了当地便发问道。


  “回晴贝勒的话,下官已是照着您的吩咐,帮着弘历世子安排停当了,只是不知,啊,不知明日个该是怎个章程来着,还请晴贝勒明示,下官也好照着做了去。”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钱文三此来就一个目的,那便是要弄清楚弘晴打算如何拿捏弘历,他也好安排些小手段,给弘历下点料。


  “甚章程不章程的,钱文三,你给本贝勒听清楚了,弘历乃是本贝勒之弟,是奉皇玛法旨意来工部帮办的,不是尔可以任意摆布的小猫小狗,尔若是存了不良之心,休怪本贝勒手下无情!”


  拿捏弘历可以,给他穿穿小鞋也无妨,可真若是放纵钱文三等人欺凌弘历,那可就是犯大忌之事了的,弘晴可没打算去领教一下老爷子的雷霆之怒,这便面色一板,声色俱厉地训斥了钱文三一通。


  “啊,是、是、是,晴贝勒息怒,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啊,只是这杂科之务,下官也实不知该让弘历世子学些甚,下官愚钝,还请晴贝勒指点迷津。”


  这一见弘晴震怒如此,钱文三当即便吃不住劲了,赶忙道着不敢,一张胖脸都因之皱成了朵老菊花。


  “杂科事务繁多,虽都是些琐事,可却都是工部缺不得的事儿,若能做得好,便是大功一桩么,钱大人一向勤勉,工部能有今日之光景,钱大人是功不可没的,历弟尚年幼,经验又缺,还须得钱大人多多帮衬着,手把手地教,想来以历弟之聪慧,是定能将杂科诸般事务都学到手的,钱大人,您说呢?”


  章程自然是有的,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说得太过分明,而是絮絮叨叨地扯了一大通是是而非的话语,至于内里的真实意味如何么,那就须得看钱文三如何去领悟了的。


  “晴贝勒放心,下官知晓该如何做了。”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钱文三的脸色顿时精彩了起来,吧咂了下嘴,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之后,眼神猛然一亮,自信满满地便表态了一句道。


  “嗯,那便好,尔且去忙罢。”


  弘晴没再多言,仅仅只是深深地看了钱文三一眼,而后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是,下官告退!”


  钱文三此来的目的既已达到,自是不敢再多迁延,赶忙躬身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嘿,这老小子,滑头!将钱文三打发了开去之后,弘晴也没去多想,低声笑骂了一句之后,便即再次埋首于公文之间……


  第四百一十七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

  “陛下!”


  就在老爷子因棋局不利而愁眉不展之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中,却见一脸古怪之色的李德全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未蒙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嗯?”


  听得响动,老爷子从盘面上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来者是李德全,倒也没甚大的反应,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伸出左手,一派随意状地取过了李德全手中的折子,随手翻将开来,只一看,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戏谑的笑意,而后,也没多言,随手又将手中的折子递到了方苞的面前。


  “呵。”


  方苞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便将折子过了一遍,不过么,却并未发表甚看法,仅仅只是淡淡地轻笑了一声。


  “灵皋先生,依你看来,这二者中,谁能胜耶?”


  老爷子嘴角一挑,笑意顿时便更浓了几分,问出的话里满是戏谑之意味。


  “回陛下的话,依方某看,唯陛下能胜。”


  老爷子这话问得诛心,着实不好回答,不过么,这却难不倒多智的方苞,但见其朝着老爷子一欠身,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


  方苞此言一出,老爷子顿时便被逗得个哈哈大笑不已……


  如血的残阳下,一身白袍的邬思道盘腿端坐在石亭中,双眼定定地望着天边的血云,一双眸子里不时有道道精芒在闪烁,很显然,邬思道此际的心情并不平静,只是其所思到底为何,却是无人能知了的。


  “学生见过邬先生。”


  邬思道显然是想得太过入神了些,以致于弘历都已是在台阶下站了好一阵子了,也没见邬思道有甚反应,无奈之下,弘历也只能是躬身行了个礼,开口打破了邬思道的幽静之遐思。


  “哦,是小王爷回来了。”


  听得响动,邬思道收回了紧盯着天边的视线,一见是弘历到了,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淡淡的笑意,声线平和地打了声招呼。


  “先生,学生……”


  一想到今儿个所遭到的冷遇,弘历心中当真有着无穷的委屈,嘴张了张,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不愿让邬思道看轻了去,硬是又将话咽回到了肚子里去了。


  “可是今日去工部颇有不顺么?”


  弘历这等吞吞吐吐的样子一出,邬思道自是知晓其今儿个一准是受了些委屈,这便笑了笑,温和地发问道。


  “是,不瞒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弘历原本就想着要问策于邬思道,先前之所以没急着说,那是碍于面子问题,可眼下邬思道既是开口询问了,弘历自不会有甚隐瞒之处,这便将今儿个与弘晴打交道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了出来。


  “小王爷可是觉得很委屈?”


  邬思道静静地听完了弘历的陈述,但并未急着为其解惑,而是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道。


  “这……”


  弘历先是点了点头,可很快又可着劲地摇了摇头,那等自相矛盾的小样子要多可笑便有多可笑,当即便逗得邬思道忍俊不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弘历面红耳赤不已。


  “为何如此?”


  邬思道大笑了一通之后,这才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下尴尬不已的弘历,有些个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道。


  “回先生的话,事发之初,学生确实很愤怒,然则先前详述了一番之后,却又觉得不值,唔,若是学生处在晴贝勒的位置上,或许做得比其还要过分些,将心比心之下,学生也就不觉得有甚委屈可言了的。”


  尽管邬思道此问不甚详尽,可弘历却是知晓邬思道要问的究竟是甚,略一沉吟之后,也未做任何修饰,老老实实地便回答一番。


  “嗯,尔能做此想便是好的,但消能稳得住,沉得下,何愁事不可为哉,而今敌明我暗,敌强而我弱,终归须得以谨慎为要,厚积而薄发方才是正理。”


  邬思道嘉许地点了点头,并未给弘历甚具体的建议,仅仅只是简单地提点了下纲要。


  “先生放心,学生知道该如何做了。”


  弘历的心气一平,思绪也就活络了起来,略一沉思之下,已是有了主张,不过么,倒也没说将出来,仅仅只是朝着邬思道躬身行了个礼,便即就此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脚步沉稳,显得格外的从容与自信……


  时光如流水,一眨眼间,近半个月的时间已是过去了,天已近十月,又到了工部各项事务最繁忙的时节,每日里公文都有若雪片般飞来,要处理的政务实在是太多了些,饶是弘晴对诸般事务早已熟稔在心,可依旧忙碌得个头晕目眩不已,很多时候不得不向上书房请假,加班加点地赶着批阅公文,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弘晴便没去上书房,一到了工部便即埋首公文间,不时地挥笔速书着,忙得浑然不知时间之流逝。


  “禀小王爷,钱郎中在外求见。”


  就在弘晴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见李敏行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请罢。”


  听得响动,弘晴有些个茫然地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来,这才发现天色赫然已到了午间,心一动,已然猜到了钱文三的来意,不过么,也没多言,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吩咐道。


  “喳!”


  李敏行恭谨地应了一声,疾步便行出了房去,不旋踵,就见钱文三已是面色古怪地从屏风处抢了出来。


  “下官叩见晴贝勒。”


  这一见高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视线已然扫将过来,钱文三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行了个大礼。


  “免了,有甚事且就说罢。”


  弘晴面色淡然地虚抬了下手,在叫起的同时,也没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奔了主题。


  “啊,是,下官遵命,先前弘历世子来找了下官,说是杂科所有文牒、条例皆已熟稔,要下官为其安排具体事务,以便深入学习,下官实是不敢做这个主,还请晴贝勒给下官一个章程,下官也好安排着办了去。”


  弘晴既是有问,钱文三自不敢不答,这便苦着脸,絮絮叨叨地将求见的缘由述说了一番、


  “哦?”


  一听钱文三这般说法,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心下里一股烦躁之意顿时便大起了,没旁的,只因弘历的表现颇有些出乎弘晴的意料之外——这半个月来,弘晴其实并不曾再出手打压弘历,也没为其安排甚具体的工作,不过么,却始终不曾放松过对其的监视,自是清楚弘历这段时日以来极为的老实,每日里都是早课一下便到了工部,一进衙门便独自关在办公室里,既不跟下头官吏们套近乎,也不去找弘晴啰唣,仅仅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看杂科的各种资料,那等沉稳之表现与弘晴当初刚到工部时几乎如出一辙,而今,其既是要动了,显见是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问题是弘晴一时间尚难断定其究竟是真打算踏踏实实地实践一番,还是打算在杂科寻事发飙。


  “小王爷,您是知道的,下官这杂科尽干的是分发文档、笔墨纸砚的杂事儿,弘历到底是龙孙,下官实是不好差遣啊,要不您看给弘历世子换个司可好?”


  钱文三等了片刻,愣是没见弘晴有所表示,心下里自不免更苦了几分,这便赶忙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没这必要,要想学到真知,便须得伏下身子,历弟既是自请,钱大人只管分派活计便好,且看其做得如何再议好了。”


  尽管一时间无法断定弘历的真实用心,然则弘晴却并未多犹豫,一挥手,不以为然地便下了令。


  “啊……,是,下官这就去办。”


  这一听弘晴如此下令,钱文三顿时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惊呼了一声,刚想着再进谏一番,冷不丁见弘晴的眼神已是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来,自是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忙不迭地便退出了房去。


  嘿,这小浑球还真不是个省心的主儿,也罢,就给其加把火好了!弘晴其实并不怕弘历乱闹腾,没旁的,只要弘历敢无理取闹,弘晴便敢下重手惩处之,可似弘历眼下这等沉稳之表现一出,弘晴却是颇感棘手不已的,很显然,若是真让弘历在工部站稳了脚跟,那后患可真就要无穷了去了,一念及此,弘晴可就不打算再这么平稳下去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突然袭击(一)


  明着出手打压?自然不可能,别说没啥正当之理由,就算有,弘晴也断然不会这么做了去,没旁的,真要是胡乱出手的话,一者是不会有效果,反倒会惹来老爷子的强力干涉,那后果可不是好耍的,至于其二么,未免显得有些个太无容人之量了去,这同样不是弘晴愿承担之恶名,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去干预弘历的诸般行事,也不轻易对其的工作加以置评,一派听之由之的纵容与无视,不过么,那都是表象而已,实际上,弘晴从来就没放松过对弘历的警惕之心。


  弘晴并非无容人之量者,若是可能的话,他又何尝不想兄友弟恭上一回,奈何严峻的形势就摆在那儿,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断然没有妥协的余地,也没有丝毫共赢的可能,唯有一方彻底倒下,方才能有个了结,毫无疑问,弘晴可没大度到牺牲自己去成全弘历的觉悟,既如此,该上的手段,也就只能是不客气地用上一回了的,当然了,手段可以阴险,却绝不能明显,更不能太过下作,个中度的把握就显得极为的关键,而这,正是弘晴最拿手之事,如今,鱼饵是早就已悄悄地放进了水面之下,至于鱼是否会咬钩,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的。


  “下官等参见晴贝勒!”


  十月十四,又到了每月第二次例会的时辰,末时正牌,弘晴准时走进了议事的大堂,一众早已就座的各司处郎中们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尽皆起身见礼不迭。


  “免了,都坐罢。”


  弘晴面色肃然地走到了上首的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方才一压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晴贝勒赐座!”


  弘晴御下一向素严,一众郎中们自不敢在礼数上有甚闪失之处,尽皆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各自落了座,至于第三次出席例会的弘历么,同样也不例外,礼数周全得很,叫人挑不出一丝的瑕疵。


  “开始罢。”


  待得众人落了座,弘晴也无甚客套言语,一挥手,直截了当地便宣布了议事例会的开始——早在三年前,弘晴刚主持工部事宜之际,便已定下了开会的规矩,那便是不得说废话,有事要禀都须得按顺序来,各司处的发言时间尽皆须得控制在一炷香之内,除非是重要事务,否则的话,绝不许超出,一旦有违,尽皆记档,考绩一律降等,一开始之际,还真有几名郎中不听招呼,胡乱禀事,结果么,尽皆被弘晴重重处罚了去,几只鸡杀将下来,所有的猴子可就全都老实了去,这不,弘晴话音一落,排位第一的左侍郎鲁闽便已是紧赶着起了身。


  “启禀晴贝勒,下官所负责之两司一处各项事宜进展皆顺遂,唯有一事难决,昨日接荆州河道李嘉闽发来急件,说是遭遇时疫,所征调之民壮多有染病者,虽已调各处郎中紧急救治,疫情已然无大碍,唯江堤之修筑进度受累不轻,恐难按时完工,提请延后,下官不敢专断,还请晴贝勒明示章程。”


  鲁闽,广东梅县人,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出身,早年间一直在地方任事,从县令开始干起,知府、道员、臬台等职位皆轮过一番,前年方才从江苏臬台任上调入工部为左侍郎,算是一步步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实干派,只是在朝中并无半点根基可言,也不愿卷入诸阿哥的夺嫡之争中去,在工部里虽是排名仅次于马奇的大员,可任事上却谨小慎微得很,从不肯做丁点逾越之事,也甚少行决断之举,主观能动性着实不足,大小事情能推则推,这不,一发言又是推诿之辞。


  “嗯,鲁侍郎可先去文湖北巡抚,问清详情再做定夺,另,且告知方巡抚,疫情不可小视,若确实,须得加紧控制,以防蔓延。”


  似鲁闽所提之事虽也算是要务,不过么,认真说起来却并不算太大的事儿,完全就在鲁闽的负责范围之内,他大可自做决断了之,原也无须拿到这等议事例会上来商议,然则弘晴却并未揭破此一点,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给出了建议。


  “是,下官遵命。”


  鲁闽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落了座,闭紧了嘴,再不肯多言半句。


  “启禀晴贝勒……”


  “晴贝勒明鉴……”


  ……


  这套议事程序已是数年不变,与会诸官员们自是早都驾轻就熟,按着顺序一个接着一个地将要禀之事一一报了出来,简单的事情,弘晴当即便拍了板,复杂之事则是交由诸人先行讨论,待得达成一个或是数个大体意向之后,再由弘晴作出最终的裁断,事情虽有不少,可这般处理下来,速度却是不慢,这不,半个多时辰下来,与会诸般人等中,除了弘历之外,所有人都已禀完了要议之事,往日里,到了此时,会议也就该到了收尾阶段,自是该由着弘晴对本次会议做个总结,而后也就差不多可以宣布散会了的。


  “晴兄请了,小弟也有一事要禀。”


  就在与会诸般人等都在等着弘晴做总结发言之际,却见始终默默端坐在一旁的弘历却是突然起了身,朝着弘晴便是抱拳一礼,语调平和地说了一句道。


  “哦?历弟有甚要说的,且就只管说来好了,为兄听着呢。”


  弘晴原本也已是做好了总结发言的准备,只是话都尚未出口,就便弘历给打断了去,眉头不经意间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也没阻止弘历的发言,仅仅只是点了点头,客气地准了其之所请。


  “启禀晴兄,小弟到工部已是月余,承蒙晴兄器重,得以实务历练,今,略有所得,不敢藏私,特草拟了份杂科条陈,还请晴兄斧正。”


  弘历微笑着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很是恭谨地双手捧着,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嗯,历弟能有所得便是好事,且容为兄先细研一二。”


  尽管满心不想理会弘历,也不想给其出头的机会,然则于情于理来说,弘晴都不可能当众说出甚不动听的话语,也就只能是按捺住心头的烦躁,一边笑呵呵地夸了弘历一句,一边伸手接过了折子,随手摊将开来,一目十行地便看将起来。


  这小子,还真懂得抓机会么,嘿,来者不善啊!


  弘历所上的条陈字数不少,满满当当的千余言,少说也有六千余字,写的内容也很详实,大体上说的是对杂科各项事务的程序之变革,从道理上来说,还真颇有可观之处,比起原先的办事程序而论,确实有所进步,当然了,真要实行下去,却也没那么容易,概因旧有程序虽有不少弊端,可毕竟实行了多年,真要变革的话,阻力自然小不到哪去,再者,水至清则无鱼,真要是将杂科的漏洞都堵住了,下头人等办起事来,未见得便会去尽心,到了头来,办事效率反倒要跌下去不少,当然了,这道理却是不能摆到桌面上来说的,毫无疑问,弘历在此际提出这么些变革,一者是为了出头,二来么,也不凡让弘晴去伤脑筋之心思,用心自是相当之阴毒!

  “历弟有心了,这折子为兄看着倒是可行,然,杂科之事务虽都琐碎,却又不可或缺,为兄也不好专断了去,这样好了,今儿个既是议事,就请诸位大人一并将此事议上一议可好?”


  折子虽长,可对于弘晴的超绝记忆力来说,却算不得甚事,只扫了一遍,便已是尽皆记在了心中,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急着开口言事,而是在心中默默地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发了话。


  “这个自然,晴兄做主便是了。”


  弘历敢在此时挑事,自然是有备而来的,弘晴的反应自是早在其预料之中,但见其温和地一笑,已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弘晴的意见。


  “嗯,那好,就有劳历弟将此折子宣读一番罢。”


  弘历既然要挑事,弘晴自也不会让其轻松了去,这便点了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将读折子的麻烦事儿丢了过去。


  “晴兄有命,小弟自是乐意效劳。”几千字的折子要读上一遍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这等事儿本来完全可以让文书一类的小官来干,可弘晴却故意如此,这显然就是在报复,以弘历之智商,自不会看不出来,眼神里立马便有一道精芒一闪而过,但却并未拒绝,而是温和地一笑,欣然地从了命。


  第四百一十九章突然袭击(二)

  数千字的文当真不算短,读起来自是费劲得很,不过么,对于背惯了文的弘历来说,却当真不算甚大事儿,只是这等当众干文书活计的勾当,却不是啥有面子的事儿,然则弘历却并不在意,没旁的,只因在其看来,弘晴这等当众羞辱人的手法未免太小儿科了些,着实上不得台面,反倒透露出了心底里的虚,正因为此,弘历不单不以为耻,反而是甘之若饴,悠扬顿挫地便将折子里的内容一一宣读了出来。


  呵呵,这小子还真以为咱是怕了他了,有趣!

  尽管只是匆匆地过了一遍折子,可以弘晴那妖孽一般的记忆力,却是早就将所有的内容尽皆记在了心中,值得弘历高声宣读之际,弘晴自是不用再去细听,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弘历的一举一动,自是注意到了其嘴角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得之色,心中不由地便暗笑不已,不为别的,只因这正是弘晴所要的结果——彼此本来就是死敌,万无妥协与合作的可能,哪怕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兄弟情谊,也断然瞒不过旁人的眼,既如此,那又何必去费那个心力,再说了,不打压上一番的话,又怎能引出八爷一方对弘历的支持,自也就谈不上下一步的强力弹压,至于弘历心里头到底作何想法么,弘晴可就管不着,也懒得去计较那么许多了的。


  “……,如上以闻!”


  也亏得弘历的口才出众,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足足花了一炷香还多的时间,可其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就连大气都不曾喘上一口的。


  “好了,诸公都听过了历弟的建言,那就此建言都谈谈好了。”


  待得弘历宣读完了条陈,弘晴一压手,示意弘历落了座,而后环视了一下与会诸人,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下官以为弘历世子就杂科事务提出如此多之变革建议,用心怕不是好的,然则却恐并不适用,下官实不敢苟同也。”


  弘历在宣读折子之际,钱文三可是如坐针毡一般地难受着,没旁的,杂科可是他钱文三在管着,姑且不论弘历这一套在杂科是否行得通,就其上折子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的架势,便已是在狠狠地打着他钱文三的脸,再者,若是真按弘历这套严苛到了极点的法子去办差使,别说甚油水了,一众杂科人等怕是连汤都没得喝了,就算他钱文三肯认同,下头一帮子老油条们又岂肯从命,那还不得全都跳起来造了反,有鉴于此,钱文三是怎么都不可能赞同弘历的变革之提议的,这不,弘晴话音方才刚落,钱文三已是急不可耐地便跳出来高声反对道。


  “不知钱大人以为哪一条不适用,还请明言,某也好稍作解释。”


  弘历此番第一次在办公例会上发出声音,要的便是一个气势,一个宣告其已正式加入工部事务的姿态,有鉴于此,他自是不会坐视钱文三对自个儿的建言随意胡诌,不等弘晴发话,他已是毫不客气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弘历世子问得好,此番建言中不适用者多矣,就以笔墨纸砚之购与发来说好了,按世子所述,购买此类消耗品须得多家竞价,择价底而优者买之,此事说来简单,可行之却难,殊不知我工部每月用量皆无定数,时多时少,若是竞价购买,岂不得数月便行上一回,衙门之体面何存?再者,所谓分发笔墨纸砚须得回收旧物,此真强人所难也,莫非视我工部诸多大员皆为贪小便宜之辈么?当真岂有此理!”


  钱文三这段日子以来其实真就没怎么刁难过弘历,在具体事务上,大体都是任由弘历自行发挥,甚少做出干涉之举动,说起来已算是很照顾弘历了的,却没想到弘历不但不感恩,反倒掉过头来狠打了自个儿的脸,当真令钱文三心火狂涌不已的,加之自忖有弘晴在背后撑腰,索性便就此与弘历彻底撕破了脸,半点敬意全无地便将弘历的建议批驳得个一文不值。


  “钱大人此话差矣,所谓货比三家,又有何不妥之处,至于说到体面,嘿,工部之办公资费乃是朝堂拨给,能省而不省,便是渎职!再,分发新笔之际回收旧笔乃举手之劳也,又怎谈得上强人所难,莫非多领多贪者不该制止么?某不知此二章程有甚差错之所在!”


  弘历的辩才虽不及弘晴,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别看钱文三气势汹汹地扯了一大通,可被弘历三言两语便尽皆顶了回去,所言所述还全都占着正理。


  “朝堂体面岂是儿戏,此等商贾之做派,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弘历的条陈说起来确是正理,问题是真要这么做了去,不止是钱文三本人没了孝敬,下头一众具体办差使的官吏们也同样拿不到半点的好处,这显然不是钱文三乐见之结果,正因为此,哪怕被弘历顶得下不来台,可钱文三就是不肯松口,有些个意气用事地便嚷了一嗓子。


  “够了,议事便都好生议着,胡乱吵个甚,有甚话不能慢慢商议了去么,嗯?”


  这一见钱文三有些个竭嘶底里了,弘晴自是不能坐看其真被激得个斯文扫地,不等弘历再次开口,弘晴已是一摆手,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在拉偏架地冷哼了一声道。


  “晴贝勒海涵,下官失礼了,只是此章程实是荒谬,下官还是坚持原意,实不敢苟同之。”


  被弘晴这么一提醒,钱文三立马便冷静了下来,不过么,口风却依旧是强硬着。


  “嗯,本贝勒知道了,诸公可还有甚看法么,且都说说看。”


  在这等场合下,弘晴自是不可能明着去支持钱文三,没旁的,毕竟弘历所提议的章程从道理上来说,确实可以堵住不少贪墨的漏洞,至于“水至清则无鱼”的理儿么,只可意会,却不可言传,正因为此,面对着钱文三期盼的目光,弘晴也只能是假作没瞅见,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之后,便将话题抛给了看热闹的其余官员们。


  “晴贝勒明鉴,下官倒是以为弘历世子的方略颇有可观处,至于行还是不行,姑且先试一段时间也就是了,总好过徒辩不休。”


  齐大作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跟弘历眉来眼去的,不止是因着八爷那头有死命令,更因着齐大作本人也想着拉弘历以自重,此际见弘晴虽未曾表态,可实则是不想接纳弘历的条陈,心中还真就起了恶心弘晴一把的心思,这便率先站出来支持了弘历一把。


  “齐大人所言甚是,下官也以为试行上一番也好,就算不行,回头再改也不迟么。”


  这一见齐大作已跳了出来,一向与其同进退的陈不思自是不甘落后,跟着也站出来为弘历摇旗呐喊了一番。


  “荒谬之言,我堂堂工部衙门乃朝堂重地,诸般事宜皆须行之有度,岂能做朝令夕改之混账事!”


  齐、陈两位这么一跳将出来,身为弘晴嫡系的孙东方可就看不过眼了,毫不客气地便出言反驳了一句道。


  “孙大人说得好,朝堂重地自当体面为上,胡乱行商贾之道,于礼本就有悖,再要胡言甚试行,那便是小人之言也,万不可为!”


  孙东方这么一发话,屯田清吏司郎中麻古自是得赶紧跟上,同样声色俱厉地批驳了齐、陈两人一通。


  “麻大人这话可就说得过了啊,说甚商贾不商贾的,但消能为衙门省钱,那便是好的,总好过资费全都被贪官污吏中饱了私囊去!”


  齐大作一向与麻古就是死对头,此际一听麻古的话说得难听,自是不肯平白受辱,冷笑着便反唇相讥了一句道。


  “放你娘的屁,爷坐得直,行得正,你个混账行子,哪只眼瞅见爷贪墨了,再要胡言,爷一巴掌拍死你个混账东西……”


  与在场其余官员不同,麻古并非科举出身,而是从笔帖式干起的,靠着三爷之力方才当上了掌印郎中,养气功夫自然无法跟这帮子文人相比,平日里倒也就罢了,勉强还能有个中级官员的体面,可这会儿气一上冲,当真就是口无遮拦,啥混账话都敢往外喷,浑然忘了此处乃是办公例会之所在。


  “你他娘的才放屁,爷还怕你不成,有种的,你我都不带随从,各牵一马,明儿个马放南山,看谁先死!”


  齐大作也是个狠人,加之本就有心搅乱是非,自是不肯平白被麻古骂了去,这便一拍椅子的扶手,跳将起来,气势汹汹地反骂了回去。


  “够了,都给本贝勒住嘴!”齐、麻二人这么一闹腾,议事厅里顿时便是一阵大乱,劝架的有之,看热闹的有之,跟着瞎嚷嚷的也有之,眼瞅着形势要坏,弘晴可就无法坐视了,这便猛拍了下文案,运足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声如雷震中,一众官员们立马便全都噤若寒蝉般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百二十章突然袭击(三)


  尽管众人都已是安静了下来,可弘晴却依旧不肯作罢,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齐大作,声线阴冷地喝问着,一股子庞大无比的煞气瞬间便油然而起,震慑得齐大作浑身哆嗦不已,哪还敢再有甚不轨之想头,慌乱不已地便低下了头,愣是不敢去看弘晴的脸色。


  “晴贝勒恕罪,下官一时情急,确是失礼了,然,下官还是以为弘历世子之条陈乖误颇多,实不可为,还请晴贝勒明鉴则个。”


  麻古虽也在被训斥之列,不过么,他却不似齐大作那般不堪,没旁的,只因他可是正儿八经的三爷门下奴才,不折不扣的弘晴之嫡系,自是不担心弘晴会真儿个地处置其,这便又站了出来,先是装模作样地认了下错,而后又是一通高调的反对之言论。


  “晴贝勒明鉴,下官以为麻大人所言甚是,轻易变革乃大忌也,不得不慎啊。”


  麻古这么一出头,钱文三身为当事人,自是乐见其成,赶忙也跟着又加了一句道。


  “是啊,晴贝勒明鉴,下官也以为此条陈虽看似合理,实则乖谬颇多,且暂缓再议也罢。”


  “晴贝勒,下官也是此议,我等身掌朝堂重器,一举一动皆须以社稷为重,当慎之再慎才是。”


  “钱大人说得有理,下官亦是此意!”


  ……


  弘历的变革之举虽只是事关杂科,可真要是全面推广了去,那工部上下都甭想有好日子过,毫无疑问,这断然不是众掌印郎中们所乐见之局面,再说了,大部分郎中都是亲近弘晴之辈,自是不想看到弘历有崛起之可能,出言反对弘历的提议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于是乎,舆论倾向已是一边倒之势。


  “晴贝勒,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诸般人等几乎众口一词高唱反调之际,却见始终默不作声的右侍郎巴郎普突然站了起来,恭谨地朝着弘晴一躬身,很是客气地开了口。


  “巴大人有话尽管直说好了,本贝勒听着呢。”


  这一见素来慎行少言的巴郎普突然站了出来,弘晴的心头顿时便是一沉,没旁的,别看先前议事过程颇为的激烈与曲折,可实际上么,全局却是全都在弘晴的掌控之中,无论他人怎么闹,只消弘晴一言断之,事情之进展便绝对会朝着弘晴所希望的方向转化了去,然则巴郎普这么一站将出来,变数可不就来了,要知道巴郎普可不是齐大作这等中级官员,而是工部的第三把手,堂堂的正三品大员,他的倾向显然不是轻易可以无视了去的,若是可能,弘晴自是不愿见到巴郎普在此时出头搅局,只是不愿归不愿,这当口上,弘晴却也不能强行阻止巴郎普说话,若不然,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帽子十有***就将落在弘晴的头上,有鉴于此,弘晴也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躁意,微微一笑,很是和煦地准了巴郎普之所请。


  “晴贝勒明鉴,先前听诸位大人如此言辞灼灼地声称弘历世子之条陈会有损于朝堂社稷,下官实是万分之不解,莫非我工部之杂科何时已成了社稷之重心所在么?不就是严格把关,让某些人少了贪墨之机会而已,怎地就能损及社稷,那未免太过可笑了些罢。”


  巴郎普不急不躁地朝着弘晴又是一礼,而后面无表情地将孙东方等人尽皆讥讽了一番,言语可谓是尖刻至极。


  嗯哼,这老儿何时投到了四爷一方了,呵呵,看不出来么,四爷此番还真是下了重注了的!

  尽管巴郎普尚未开口之前,弘晴便已预料到了其到底想说些甚,然则真等其将话说了出来,弘晴心中还是不免滚过了一阵的不爽,可与此同时也有着一丝淡淡的庆幸之情,不为别的,只因巴郎普此际暴露出来,总好过在决战之际给弘晴来上阴狠的一刀,此无他,已然摆在桌面上的牌就算再大,威慑度也已经是有限得很了,稍稍动些手脚,便不难将这张大牌清洗了去。


  “嗯,巴大人这话说得好啊,我辈为官者,心怀社稷自是该当,可真要是将甚小事都往社稷上扯,那可就过了,杂科之事不过区区内务而已,于社稷朝堂,虽有关碍,却也不算甚大事儿,这样好了,就由巴大人领衔,配合着历弟以及钱郎中一道好生整顿一番,只是不得因之影响到我工部之正常运转,这样罢,就限时三个月,务必完成各项事宜,本贝勒可是等着看结果了,此事就这么定了,都散了罢。”


  弘晴素来都是个杀伐果决之辈,这一见形势有失控之虞,立马当机立断地便准了弘历的条陈,顺势将此事的实施扣到了巴郎普的身上,此举果决倒是果决了,只是怎么看都有妥协的味道在内,至于弘晴内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不是一众官员们所能知晓了的。


  “晴贝勒英明,下官等别无异议!”


  弘晴都已下了决断,一众官员们就算心中再有不服,那也断然不敢再在此际胡言的,也就只能是各自称颂了事……


  “禀小王爷,钱大人来了。”


  宣布散会之后,弘晴并未在大堂上多逗留,也没去各司巡视,直接便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方才刚落了座,就见李敏行已从外头行了进来,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让他进来好了。”


  钱文三此时跑来,除了抱怨与求援之外,断然不会有甚旁的话要说,这一点,不用去听,弘晴也能猜得到,然则弘晴却并未拒绝其之请见,眉头一扬,已是不动声色地道了请。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钱文三满脸苦涩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叩见晴贝勒。”


  钱文三虽是满腹的苦水,但却绝不敢在弘晴面前失了礼数,但见其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前,恭谦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弘晴虚抬了下手,无甚表情地叫了起。


  “晴贝勒,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那条陈真要是就这么试了去,下头那帮混账行子若是闹腾起来,下官可就难做了,再者,弘历小儿此举可是在向您示威呢,若不将这等苗头打压了下去,后果怕有不堪啊。”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钱文三磕了个头之后,便即哭丧着脸地求告了起来,话语里也没忘了挑唆上一把,显然是指望着弘晴能出手压住条陈的实施。


  “什么混账话,怎么,你钱文三不想干这个掌印郎中了?那好啊,本贝勒就去找个肯干的来,哼!”


  弘历此番的突然袭击着实来势汹汹,也当真打了弘晴一个措手不及,要说心中没有火气,那自是不可能之事,不过么,要说有多羞恼,那也不见得,不为别的,只因这等局面本就在弘晴的预计当中——要知道眼下的局势看起来是弘晴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可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明白战略主动权其实是在弘历一方,何时发动,如何发动,都是由弘历来主导的,处在明面上的弘晴还真就只能被动防守,场面上略显狼狈也就不足为奇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弘历的攻击虽是主动,可动作一多,露出破绽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弘晴要做的事只有一桩,那便是等待最佳的时机,给弘历来个致命一击,在此之前,必要的放纵却是万不能少了的,这么个心思着实是太过私密了些,别说钱文三尚算不得绝对之心腹,就算是,弘晴也断然不会轻易透露了出去,正因为此,面对着钱文三的抱怨与挑唆,弘晴自不会给其甚好脸色,这便面色一冷,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句道。


  “晴贝勒息怒,晴贝勒息怒,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啊,下官只是看不得那小儿狂悖若此,还有那巴郎普更是不识抬举,这是合着伙要跟晴贝勒您过不去啊,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断不能叫这般贼子猖獗了去!”


  弘晴身上煞气大,这么一发作之下,钱文三自是被吓得不轻,赶忙伏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慌乱地辩解着,可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意思,那便是想挑唆起弘晴对弘历的愤怒之心。


  “嘿,钱大人这是在教本贝勒如何行事么,嗯?”


  如何对付弘历,弘晴心中早就已是有了定策,又怎可能被钱文三这等无甚营养的挑唆之言所动,也懒得跟其多啰唣,这便阴冷地笑了笑,声线阴寒地吭了一声道。


  “啊,这,晴贝勒恕罪,下官绝无此心,下官只是,只是……”这一见弘晴声色不对,钱文三心中顿时便是一慌,有心再要多解释一番,可被弘晴阴森的视线一扫,到了嘴边的话语顿时便被生生噎了回去,目瞪口呆地不知说啥才是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崛起的关键(一)


  钱文三虽说往日里都很听话,可说到底并不是弘晴的嫡系,真要论起来,不过是盟友门下的奴才罢了,似这等样人,在弘晴心目中属于可以用,却绝不能性命交托之辈,自然不会跟其解释甚机密之事,也不可能真被其牵着鼻子走,该喝骂的时候,弘晴却是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的。


  “晴贝勒恕罪,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钱文三哪还敢再将其那些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搬将出来,心胆俱寒之下,也就只剩下磕头求饶的份了。


  “哼,滚起来说话!”


  打狗终须看主人,尽管钱文三算不得甚人物,可其背后的七爷却是三爷的坚定盟友,不看僧面,总还得看佛面,再说了,弘晴本也没打算为难钱文三,见其已是服帖了去,自也就不再过于己甚,假意地发作了其一番,也就算是揭过了此节。


  “啊,是、是、是,下官多谢晴贝勒宽仁,只是那条陈一事,呵呵,下官实是心中无底,还请晴贝勒为下官指条明路,下官也好照着办了去。”


  钱文三能混到杂科掌印郎中的高位,自然不是没眼力价的货色,这一见弘晴骂得虽凶,可实际上却并未相应之处罚,哪会不知自个儿已是过了关,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起了身,却不敢站直身子,哈着腰,满脸谄笑地问策道。


  “甚的明路,此事是巴侍郎领衔主办,尔不过奉命配合罢了,要甚明路来着,嗯?”


  弘晴冷冷地瞥了钱文三一眼,没好气地便又是一顿训斥,只是这番训斥里却明显透着股指点之意味。


  “啊,是、是、是,下官明白该如何做了。”


  钱文三并非愚钝之辈,恰恰相反,脑瓜子灵动得很,瞬息间便已是明了了弘晴话里的未尽之意,心中顿时便是一喜,赶忙笑呵呵地表了态。


  “明白便好,本贝勒还有事,尔道乏罢。”


  该提点的都已是提点过了,至于钱文三是真领悟还是假领悟,弘晴却是懒得再多理会了,这便一挥手,不由分说地便下了逐客之令。


  “喳,晴贝勒您忙,下官告辞。”


  钱文三是真的怕了弘晴,加之这会儿自忖已是有了应对之道,自是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行了个礼,便即就此退出了房去。


  “嘿,都不是省油的灯么!”


  弘晴的心情本来就不是太好,再被钱文三闹了这么一出,心中的躁意自不免更浓了几分,实无心去批阅公文,低声骂了一句之后,便即疲惫地闭上了眼,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闭目沉思了起来……


  “禀大人,弘历世子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在自个儿的办公室里如何运筹帷幄,却说巴郎普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之际,却见其手下一名戈什哈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巴郎普的身旁,压低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


  巴郎普,正蓝旗人,出身微寒,硬是靠着科举踏上了仕途,乃康熙三十年进士出身,是年便入了翰林院为翰林,因不善钻营,加之在朝中又无甚根基,苦熬了十七年,辗转了数个衙门,方才在去岁混到了工部右侍郎的位置上,走的是裕亲王保泰的门路,只不过巴郎普口风紧,知道此点的人少之又少罢了,昨儿个恩主保泰可是递过话来,说是要其今日例会上出头支持弘历,巴郎普却不过恩情的重压,只能是应承了下来,这才会有了今日议事时突然杀出的那一幕,而今,事情做已是做了,巴郎普自是不得不考虑来自弘晴的报复,正因为此,听得弘历到访之消息,巴郎普不禁便有些犹豫了起来,没旁的,只因他本心实是不想在诸阿哥的夺嫡之争中陷得太深,奈何今儿个忤逆了弘晴之意,摆在巴郎普面前的选择似乎已经不多了,再一想到恩主那头传过来的赏赐之许诺,巴郎普的心自不免便有些个动摇了起来。


  “请罢。”


  巴郎普并未迟疑多久,最终还是有了决断,但见其双手紧紧地一握,声线微颤地便下了令。


  “喳!”


  那名戈什哈虽是有些奇怪巴郎普的迟疑与犹豫,但并不敢多问,恭谨地应了诺,便就此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弘历步履沉稳地从门口处的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下官见过小王爷。”


  巴郎普既是有了决断,自是不敢在弘历面前摆谱,一见到弘历露了面,立马便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抢先见了礼。


  “巴大人不可如此,这岂不是折煞小子了。”


  一见巴郎普给自己见礼,弘历自不敢真受了去,这便赶忙伸手一扶,和煦地客气了一句道。


  “该当的,该当的,啊,小王爷,您请坐,来人,上茶!”


  对于弘历其人,巴郎普其实并无太多的了解,所知也大多是道听途说罢了,即便是共事了月余时间,彼此间实也无太多的交往,尽管已是有了决断,可本心里对弘历其实并不甚服帖,所行的礼数么,说起来也就是个姿态罢了,弘历只这么一扶,巴郎普也就顺势站直了身子,笑呵呵地让着座,又呼喝着让戈什哈侍候着上茶,看似殷勤得很,实则却并不怎么将弘历放在心上,也就只是虚应其事罢了。


  “巴大人客气了。”


  弘历年岁虽不大,可心机却是深沉得紧,哪怕一眼便看出了巴郎普是在敷衍自己,却也并未动气,更不曾表现出来,笑呵呵地便落了座,端起戈什哈奉上的香茶,不动声色地便品了起来,却绝口不提来意,一派的淡定从容之状。


  “咳咳,唔,弘历世子此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弘历这一沉默便是一炷香的时间,巴郎普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只得假咳了两声,有些个明知故问地发了话。


  “巴大人说的是,小子此来一者是想谢过巴大人今日例会时仗义执言之盛情,二来么,也是为了这条陈之实施,特来向巴大人请益的,若有打搅处,还请巴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弘历眼下什么都缺,独独不缺耐心,所以他等得起,这一等之下,果然等到了巴郎普的沉不住气,心中自不免滚过一阵自得之情,不过么,好在城府足够深,倒也不虞会带到脸上来,也就仅仅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随手将端着的茶碗往身边的几子上一搁,抖了抖宽大的衣袖,潇洒地朝着巴郎普便是一拱手,很是和煦地解说了一番。


  “小王爷客气了,下官也是受人所托罢了,举手之劳耳,实算不得甚事,至于这条陈之事么,唔,条陈既是小王爷所拟,想来于实施之道也必是有了章程,下官就萧规曹随好了。”


  巴郎普虽是迫于惧怕弘晴报复的心理,有着与四爷一方合作的意向,不过么,他真正想合作的人是四爷,而不是弘历——巴郎普是欠过保泰的大人情,也知晓此番保泰之所以会提出支持弘历的要求乃是出自八爷一方的授意,不过么,巴郎普却并不想投靠八爷,不为别的,只因巴郎普已是看的很明白了,八爷绝对无一丝正常上位的可能性,如今既已在例会上支持了弘历,在巴郎普看来,自己可冒着得罪弘晴的危险,已算是还清了所欠的人情,自不打算再跟八爷那头有甚瓜葛的,而得罪了弘晴之后,要想弥补已是万难,三爷那头同样已是没了指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四爷的身上,至于弘历么,巴郎普还看不上眼,正因为此,对于弘历的试探,巴郎普也就只是随口敷衍上一番罢了。


  “巴大人切莫如此说,此番整顿杂科乃是您领衔主办,小子也就只是您手下一兵而已,还请巴大人示下个章程,小子也好照办了去。”


  弘历人小鬼大,又怎可能看不出巴郎普压根儿就没打算与自己谈正事,也猜到了巴郎普心中的真实想法,心底里还真就涌起了股征服之**,不为别的,只因弘历一向以超越弘晴为目标,自是不能容忍自个儿啥事都要靠着四爷来帮衬,他想要的是证明自己不比弘晴差,正是出自这等考虑,弘历还真就非要拿下巴郎普不可,这便故意激了其一句道。


  “嗯……”弘历此话不说还罢,一说之下,巴郎普的脸色登时便难看了起来,没旁的,只因这差使可是弘晴亲自派的,还真容不得巴郎普轻慢了去,若不然,后果可是不消说的严重,问题是今儿个开例会之时,巴郎普虽支持了弘历,可其实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曾放在条陈本身上,对其中的内容也记得不是太清楚,这会儿要其说出个章程来,又哪可能办得到,可要其亲口说出无能为力的话语么,却又不免会被弘历小觑了去,这同样不是巴郎普乐见之局面,不得已,也只能是不置可否地长出了口大气,装出一派高深莫测之模样。


  第四百二十二章崛起的关键(二)


  刁难只是种手段,而不是目的,这一点,弘历显然很拎得清,正因为此,他并未让巴郎普太过难堪,略一停顿之后,便即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折子,微笑着递到了巴郎普的面前。


  “哦?”


  巴郎普眉头一挑,不甚在意地便接过了折子,随手一翻,不经意地便看了起来,这一看不打紧,却令巴郎普的心神就此被吸引住了,眼神里的惊异之色顿时便大起了。


  “嗯,好,按此章程行了去,不愁大事不成啊。”


  巴郎普久经宦海,尽管官运不是太佳,可才识还是有的,自是看得出弘历所献之章程的妙处,这可不仅仅只适用于工部杂科,推而广之到整个工部也不甚难,更令巴郎普在意的是此章程完全可以在其余五部实行,一旦真能成事,这可是大功一桩,身为领衔主办者,巴郎普自是少不了占了个头筹,有此功绩在手,再加上四爷那头使把力,巴郎普自忖外放一个布政使已是绰绰有余,倘若时运好的话,一省巡抚也未见得拿不到手,一念及此,巴郎普叫好之声自不免带着几分的激动难耐之意味。


  “巴大人过誉了,章程虽好,若不能得力执行,终究是一场空,小子资历不足,难有服众之可能,唯有巴大人出面,方可遂行焉,还请巴大人能不辞辛劳,主持此大局,以确保诸事无虞,小子愿为马前卒。”


  弘历精明过人,自是清楚巴郎普心中究竟在想些甚,不过么,却并不点破,而是温和地一笑,再次朝着巴郎普一拱手,低姿态地奉承了其一把。


  “小王爷客气了,你我既是同受了晴贝勒之命,本就该同舟共济,能将事情办妥便是好的,至于领衔与否,不过都是虚名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面对着弘历双手奉送过来的大礼,巴郎普心底里自是千愿万愿,只是面子上却有些放不开,这便假惺惺地客气了一番。


  “巴大人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此事要想办成,非巴大人主持大局不可,换作他人,纵使再能,也一准难有大作为也。”


  弘历捧起人可是一套接着一套,**汤灌起来,还真是手腕老到得很,几句话下来,便将巴郎普心中的芥蒂化解得个干净彻底。


  “小王爷此话过矣,下官不过一冬烘老朽耳,实无足挂齿啊,然,为社稷故,却也不敢辞其劳,今,既是小王爷盛情若此,下官也就勉为其难好了。”


  巴郎普虽是工部右侍郎,在工部算是第三把手,可实际上就一孤家寡人而已,除了他手下几名戈什哈之外,还真就没谁会听他的,这会儿被弘历这么一捧,当真就有些个晕乎得找不到北了,也没去多想,乐呵呵地便接受了弘历的劝进。


  “这可太好了,能得巴大人此诺,实小子三生之幸也。”


  这一见巴郎普失态若此,弘历心中当真不屑得紧,然则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一脸真诚状地庆贺了一句道。


  “小王爷此话过了,过了啊,你我既是同舟共济,自当携手合作,能将事办妥便是好的,唔,然,下官有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巴郎普笑吟吟地摆了摆手,客气了几句之后,却突地一皱眉,露出了丝犹豫之神色,迟疑地斟酌了起来。


  “巴大人有甚事只管吩咐,但消小子能做得到的,定不敢辞。”


  巴郎普这等吞吞吐吐之状一出,弘历心中立马滚过了一阵的不爽,认定其这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着实是太过分了些,不过么,不爽归不爽,弘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回答,一派豪爽无边之模样。


  “小王爷误会了,此非下官之事也,而是,唔,这么说罢,小王爷纵使能将杂科理顺,也断难撼动那人之专横,真欲一举见功,还须得从都水清吏司着手,方才有一线之希望。”


  巴郎普显然对弘历这等恭谨的态度极为的满意,也就没再迟疑,面色凝重地摆了下手,压低了声音地提点了一番。


  “都水清吏司?这……”


  都水清吏司乃是工部最要害的核心部门,这一点,弘历自不会不懂,实际上,他早就有心从此处入手,奈何一者是弘晴对此司把控极严,加之该司掌印郎中孙东方只认弘晴一人,别说弘历了,便是左右侍郎都不放在其眼中,对此,弘历实在是有心而无力——弘历不是没试探过,可惜孙东方压根儿就是一油盐不进的主儿,因怕打草惊蛇故,弘历也不敢将动作作得太大,只能是无奈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切入之机会,正因为此,对于巴郎普的提点,弘历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了。


  “小王爷可知李双春、李郎中其人么?”


  巴郎普并未让弘历多加猜测,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李郎中?可是都水清吏司早先那位掌印郎中么?”


  尽管来工部的日子不过方才一个月出头,可弘历却是做足了功课的,对工部一众官吏们早就做了尽可能详尽的调查,巴郎普方才一说出人名,弘历的脑海里立马便浮出了个冷峻的瘦高个中年官员之形象,心一动,隐隐然已是猜到了巴郎普提出此人之用心所在,但并未急着说破,而是略一皱眉,作出副有些茫然的样子,疑惑地反问道。


  “不错,正是此人,小王爷若是有暇,不妨与其多亲近亲近,或许能有所得也说不定。”


  巴郎普先前是承了弘历的情,可事关重大,他却是不愿将话说得太过露骨,也就只是点到即止而已。


  “嗯,小子记住了,多谢巴大人抬爱,您忙,小子便先告辞了。”


  这一见巴郎普已是双唇紧闭,显见已是不肯再多言,弘历自不好再往下深谈,这便笑着起了身,寒暄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就此走了人。


  “福兮祸兮,唉……”


  巴郎普将弘历送到了门口处,方才转回了办公室内,但并未去文案后头就座,而是眉头紧锁地在室内来回踱着步,良久之后,方才仰头长叹了一声,内里满是复杂难明之情绪……


  “晴儿,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儿个工部例会之争辩说起来不算甚大事儿,不止工部,便是其余五部,在议事之际,为某事争得个面红耳赤的情绪并不少见,甚或当场动粗的也不是稀罕事情,然则具体到工部眼下的形势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这才过了大半天,朝廷里消息灵通之辈都已得到了准信,各种版本的流言也开始在朝野间疯传着,大体上对弘晴不是很有利,三爷闻讯,自不免有些子沉不住气了,这不,弘晴方才回了府,便被三爷请到了书房,见礼方毕,三爷已是迫不及待地便追问了起来。


  “回父王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三爷问得突兀,然则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慌,没旁的,只因弘晴早就预料到今儿个的事情必然会传扬出去,自是无须有甚隐瞒之处,这便不紧不慢地将例会上所发生的诸般事情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唔,竟是如此,巴郎普,这个小人,还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晴儿,可须得阿玛出手,先将此獠赶将出去!”


  一听是巴郎普在背后捅了弘晴一刀,三爷当真便怒了,恨恨地骂了一句,已是起了将巴郎普彻底摁下去之狠心。


  “父王息怒,此事无须如此,孩儿尚应付得来,且,孩儿早已埋下了伏笔,就等着弘历小儿上钩了,若是父王此际出手,却恐有功败垂成之虞也,还请父王三思。”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弘晴哪敢大意了去,赶忙出言劝解了一番,没旁的,真要是三爷胡乱出手,搅乱了弘晴的布局事小,恶了老爷子的心事大,纯属好心办坏事,自是万万要不得。


  “伏笔?此话从何说起?”


  三爷这段时日虽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工部的事儿,然则却甚少亲自过问,倒不是不关心,而是对弘晴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此际一听弘晴言及已是有了暗手,自是来了兴致,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此小手段耳,其内里实是太过诡诈,父王谦谦君子也,不问也罢,就由孩儿自去处置便好。”


  弘晴的局是一早就布置好了的,计划虽是周详,可关键点却并不多,一旦风声有所走漏,那后果可是不堪了去,正因为此,哪怕发问的人是三爷,弘晴也不想说出底牌,也就只是虚言托辞了一番。


  “嗯,也罢,晴儿且自小心,切莫大意了去方好。”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心里头自不免有些个不爽,眉头一皱,不爽地看了看弘晴,待得见弘晴双唇紧闭,显然是不打算说明个中奥秘,自也无奈得很,也就只能是不放心地叮咛了一番了事……


  第四百二十三章究竟谁坑谁(一)


  老爷子既是有了诏令,诸般有司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大小官员们一上午尽皆都在忙活着救灾事务,身为工部帮办的弘晴自然也没得清闲,亲自率队安排抢险救灾,又着人设粥棚放米粮,一直忙到末时已过,方才得闲回了趟工部,刚才落了座,连大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见李敏行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弘晴的眉头立马不自觉地便是一皱。


  “禀小王爷,弘历来了,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这一见弘晴气色不好,李敏行自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一躬身,低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是弘历到访,弘晴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没旁的,只因他已是预感到弘历的来意怕是有些不善——这一个多月以来,弘历在工部可是折腾得欢快,上有圣意撑腰,下有齐大作、陈不思等人的帮衬,再加上一个右侍郎巴郎普的全力配合,生生将杂科搅得个乌烟瘴气地,又是严格考核,又是赏罚并重,弄得整个杂科鸡飞狗跳,跑来弘晴处诉苦的官吏们也不知凡几,偏偏弘历就是没那个自觉,我行我素,丝毫不曾跟弘晴打过半点的商量,而今整顿已近了尾声,弘历却冷不丁地跑了来,显见没啥好事儿。


  “请罢。”


  尽管明知来者不善,然则人都已到了门口,要说不见,那也未免太过了些,纵使心中不爽得很,可弘晴还是皱着眉头道了请。


  “喳!”


  弘晴既已如此说了,李敏行自不会多言,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退出了房去,不旋踵便见一身白狐裘袍的弘历已是施施然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


  “小弟见过晴兄。”


  弘历是个很讲究风度之人,无论何时,都是一派温文尔雅之状,哪怕面对着的是弘晴这个死敌,该尽的礼数却是从来不曾少过,要说多恭谦便有多恭谦。


  “哟,是历弟啊,今儿个是刮了甚风,将你给吹来了,稀客,稀客啊,来,坐下说,来人,上茶!”


  论及虚情假意那一套,弘晴自然也是个中之绝顶高手,水平只会在弘历之上,而断不会在其之下,这不,刚才还是满脸的不爽之色,待得弘历一出现,弘晴已是瞬间便换上了张诚挚已极的笑脸,不等弘历将礼行完,弘晴已是乐呵呵地迎上了前去,一把拽住弘历的胳膊,往边上引着让了座,热情不已地又叫着上了茶,愣是将地主之谊尽到了极致。


  “晴兄今日赈灾辛苦了,小弟本不该在此时前来打搅,奈何事关重大,小弟实不敢擅专,只能前来打搅,还请晴兄海涵则个。”


  弘历也是个脸皮厚如城墙之辈,甭管弘晴的招呼有多热情,他却是不改来意,该说啥照旧还是说啥。


  “哦?竟有令历弟为难若此之事?为兄倒是好奇得很,且就说来听听好了。”


  弘晴早就料到弘历此番来意不善,倒也没觉得有甚奇怪可言的,似笑非笑地瞥了下嘴,一派无所谓状地便准了弘历之所请。


  “唔,好叫晴兄得知,事情是这样的,小弟奉您之命配合巴大人整肃杂科,时至今日,已是一月另六天,幸得上下齐心,大体已是粗具规模,虽偶有犯者,亦是罕矣,月余下来,各项杂务累计节约银子两百余,数虽不多,然,于规矩却是大利,此皆巴大人之功,似该报备嘉奖,且不知晴兄以为然否?”


  弘历并未急着掀开底牌,而是先行将前一阶段的整肃作了个总结,虽言不居功,可言语间却是明摆着在宣告此事已然胜利收尾。


  “嘉奖倒是小事,然,时仅一月余,成效究竟如何尚不足以做个定论,终归须得再多看些时日,这样好了,若是半年内无甚差错,不说嘉奖了,便是向皇玛法请功也是该当的,历弟,你说呢?”


  弘晴只一听便知弘历这是打算从杂科脱身,自是不肯遂了其之意,这便笑着扯了一大通,末了,却是不容分说地又给弘历加了半年的打杂生涯。


  “晴兄既是如此说了,那小弟从命也就是了,然,另有一事却是迁延不得,唔,晴兄可知杂科一名叫喇麻布的笔帖式否?”


  这一听弘晴如此蛮横地硬要将自个儿摁在杂科,弘历的眼神瞬间便是一凛,不过么,倒是没跟弘晴争执此事,反倒是笑着应承了下来,话锋一转,已是转到了正题上。


  “喇麻布?唔,为兄有些印象,可是一白胖子,身量不高,身形却颇见规模,右脸上还有颗不小的浅灰麻子?”


  弘晴的记忆力惊人得很,但凡过了其眼的,那就一准能记在心中,别说笔帖式了,便是工部那些个打杂的衙役,弘晴也基本上都能认得齐,此际听得弘历提起此人,弘晴立马反应了过来,不单说出了其人的长相,心底里更是飞快地过了一遍此人的履历——喇麻布,镶白旗人,纳兰揆叙门下奴才,康熙四十五年弘晴去扬州办案时进的工部,早先是在都水清吏司任笔帖式,后被弘晴借故赶去了杂科,其人贪而又无能,标准的庸才一个!

  “不错,正是此人,小弟前几日整肃杂科,此人犯了些小错,落在了小弟手中,因其是累犯,按规矩该革职拿办,小弟也正是如此打算,却不想其为保住自身,竟捅出了都水清吏司数桩旧案,小弟闻之心惊,自是不信,却又担心万一,这就私下着人查了查,不曾想竟是拽出萝卜带出泥,敢情这事儿还真就牵扯到了该司掌印郎中孙东方,小弟既惊且疑,不敢专断,特来请晴兄拿个准主意,小弟也好照着办理了去。”


  弘历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提出了对孙东方的质疑,言语间虽是自谦不已,可实际上这就是在逼宫了。


  “真有此事?这如何可能?历弟不会搞错了罢?”


  一听弘历如此说法,弘晴的脸色顿时大变,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弘历一番,而后咬了咬唇,面色阴沉地发问道。


  “晴兄明鉴,小弟也希望是搞错了,可惜,哎……”


  这一见弘晴气色衰败不已,弘历心中当真爽到了极点,不过么,却并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作出了副痛心疾首状地摇头叹息了起来。


  “历弟须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尤其是这等事关他人清白之事,更是须得慎之再慎,若无实据,便有反坐之虞,历弟不会不知此条罢?”


  弘晴咬了咬牙,似乎极为不甘状地放出了威胁之语,似打算以此来逼弘历收回指控,言语虽是狠戾,可却未免给人一个黔驴技穷之印象。


  “这个自然,小弟敢如此说,自是敢与其对簿公堂,只是那孙东方毕竟是晴兄跟前听用之辈,小弟倒是不好随意了去,一切听凭晴兄处置便是了,小弟别无异议。”


  眼瞅着弘晴已是进退失据,弘历眼神里已是隐隐透着股自得之色,不过么,却并没打算就此罢手,话虽说得漂亮无比,可其实却是在逼弘晴去动手拿人。


  “嗯……,历弟既言有实证,为兄自不会有甚偏袒,然,为慎重故,历弟总该给为兄一个说法罢,若不然,平白去拿了人,其后果须不是耍的。”


  弘历此等话语一出,弘晴显然已是被逼到了墙角上,但却又不肯就此认栽,这便长出了口大气,有些个垂死挣扎状地要弘历拿出相关证据来。


  “晴兄说得是,小弟此处有个折子,还请晴兄斧正。”


  弘历此来就是要跟弘晴摊牌的,自是早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哪怕弘晴再如何态度强硬,弘历都不会有丝毫的退缩,但见其自得地一笑,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双手捧着,一派恭敬状地便递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这一见弘历递上了折子,弘晴的眼中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迟疑地轻吭了一声,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方才有些个不情不愿地接过了折子,随手一翻,微皱着眉头地阅读了起来,越看脸色便越是阴沉,到了末了,竟已是额头青筋暴跳不已……


  第四百二十四章究竟谁坑谁(二)


  折子不算太长,也就数百言而已,然则弘晴却是看得很慢,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才面色阴冷地抬起了头来,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死盯着弘历那兀自带着浅笑的脸庞,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这事儿确是不好办啊,小弟也自为难中,似此贪鄙之恶行,乃国法所不容也,然,其又是晴兄跟前听用之辈,小弟实不敢擅专,还是请晴兄自处好了,小弟绝无异议。”


  饶是弘晴眼神里的寒意逼人窒息,然则弘历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心中反倒是兴奋得很,就有若三伏天里吃了冰块般爽利,不过么,倒也没将这等得意带到脸上来,而是一脸诚恳状地又将皮球踢回了弘晴的脚下,言语说得倒是客气得很,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逼迫之意味。


  “嘿,历弟说得好,孙郎中毕竟是为兄面前听用之辈,那为兄自是得避嫌,历弟想如何办,便如何办了去,为兄自当鼎力支持。”


  弘历一门心思要弘晴自打耳光,这么点小伎俩,在弘晴看来,用心虽狠毒,却未免太小儿科了些,随口一句话便将弘历的不良用心给堵了回去。


  “晴兄,兹事体大,于我工部脸面也有关碍,终归须得谨慎些才是,依小弟看,似该给其一个自辩之机会,不若先在我工部例会上商议一二,议定之后,再上报朝廷可好?”


  弘历打孙东方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要的便是狠抽弘晴的耳光,以此来动摇弘晴在工部的统治地位,正因为此,他自是不想将孙东方一事草草了结,要的便是当着工部所有掌印郎中的面狠削弘晴的面子,又怎可能被弘晴轻易脱身了去,这便故作慎重状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历弟既是坚持如此,那为兄也无话可说,这样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时间尚早,就先开个例会也罢。”


  弘历此等言语一出,弘晴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拒绝弘历的提议,只是望向弘历的眼神里却很明显地透着股不善之意味。


  “如此,便有劳晴兄了。”


  弘历其实并不担心弘晴会拒绝,没旁的,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真要是弘晴一意孤行地拒绝召开例会,弘历也会发动巴郎普等人由下而上地推动例会的召开,自不怕弘晴不就范,而今,弘晴既是已有了许诺,弘历自是乐得省事,这便作出一副心悦诚服状地谢了一声,浑然无视弘晴眼中的怒意与煞气。


  “来人!”


  事已至此,弘晴也懒得再跟弘历多啰唣,冷冷地瞥了其一眼之后,猛然提高声调地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李敏行原就侍候在门口处,这一听得弘晴喝令,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大步行进了房中,抢到了近前,恭谨地应了一声。


  “去,传本贝勒之命,左右侍郎并各司处掌印郎中即刻到大堂议事,限半个时辰内赶到,不得有误!”


  弘晴无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命令。


  “喳!”


  这一见弘晴气色不对,李敏行心中虽是疑惑万千,但却绝不敢多问,恭谨地应了诺,匆匆便退出了办公室,自去安排通知诸般人等不提。


  “历弟可还有旁的事么?”


  李敏行去后,弘晴显然不想再跟弘历多啰唣,这便眉头微皱地发问了一句,很明显地透着逐客之意味。


  “晴兄,既是例会在即,小弟也须得准备一二,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尽管很想在此欣赏弘晴的失态,不过么,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了去,左右事态之进展已是尽在掌握之中,弘历也就不打算再多啰唣,这便起了身,很是恭谨地朝着弘晴行了个礼,交待了句场面话之后,便即施施然地走了人。


  这就要开始了,那就来罢!

  弘历一走,弘晴脸上原本的阴沉瞬间便换成了冷厉之色,也无甚言语,仅仅只是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嘴角一挑,露出了丝煞气十足的冷笑……


  “晴贝勒到!”


  李敏行的办事效率很高,半个时辰不到,所有与会人等皆已到了大堂,唯独不见主持大局的弘晴露面,一众官员们虽不敢胡乱喧哗,可相熟者间却没少窃窃私议,正自乱议间,冷不丁听得后堂一声断喝响起,众官员们赶忙收敛起心思,齐齐站直了身子,恭候着弘晴的到来。


  “下官等参见晴贝勒!”


  断喝声未消,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中,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面如沉水般地从后堂转了出来,众官员们见状,自不敢有甚失礼之处,齐刷刷地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坐罢。”


  弘晴缓步走到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目光炯然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诸般人等,虚抬了下手,声线微冷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赐座!”


  一众官员们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自是早就都已知晓了今日突然召开例会的缘由之所在,此际见弘晴面色不好相看,心思自不免都有些个活泛了起来,只是不管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却是无人敢在此时失了礼数,齐齐谢了恩之后,纷纷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一个个尽皆摆出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静候着双龙孙之争的正是开始。


  “诸公,例会之所以提前至今日,概因我工部有一大事要议,具体情形便由弘历来解说好了。”


  弘晴并未说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点明了议事的主题,此言一出,所有与会官员的目光便即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弘历的身上。


  “晴兄有令,小弟自当遵从。”


  众人瞩目所带来的压力自然不小,然则弘历却浑然不在意,不仅如此,反倒是很享受这等被聚焦的荣耀,但见其缓缓站了起来,先是恭谨地朝着弘晴行了个礼,谦逊地应了诺,而后环视了一下面色各异的诸般人等,以不紧不慢的语调地开口道:“诸公,我等能在朝堂任事,乃皇恩浩荡所致,自该廉洁奉公,以报圣恩,若不然,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今,在座的便有这样一人,身居掌印郎中之高位,却不思报效朝堂,反倒利用职权,恣意贪墨,却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孙东方,尔可知罪!”


  “嗡……”


  一众人等尽管在例会前便已得知了消息,可真当弘历当众点出了孙东方之名时,还是尽皆被震得个头晕目眩不已,一时间乱议之声便大作了起来,然则孙东方倒好,浑然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任由一众人等的复杂目光在其身上横来扫去,就宛若无事人一般淡定与轻松。


  “孙东方,尔勾结笔帖式泽务、拉不哈,擅改核销文本,侵吞北河总督衙门上缴之卖地款项,事实俱在,不容狡辩,尔还不认罪更待何时?”


  弘历显然没料到孙东方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原本温润的脸色顿时便难看了起来,目光锐利如刀般地死盯着孙东方,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嗓子。


  “下官无罪,下官实不知小王爷说的是甚。”


  孙东方压根儿就没在意弘历的怒吼,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子,一派无所谓状地耸了下肩头,慢条斯理地顶了一句道。


  “大胆,孙东方,尔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效忠朝廷,却心贪墨之丑事,事实俱在,安敢狡辩若此,还不跪下!”


  被孙东方这么一顶,当即便令弘历怒火中烧不已,只是身为帮办龙孙,却又不好当场跟孙东方乱辩不休,怒归怒,却也就只能是怒目而视,倒是在一旁随时准备助阵的巴郎普却是看不过眼了,依仗着官位比孙东方高,从旁便断喝了一嗓子。


  “巴大人何出此言?下官站得直,行得正,自忖为官兢业,向无过错,何来认罪之说?”


  饶是巴郎普怒喝得暴戾无比,可惜孙东方却依旧不吃他这一套,神清气闲地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状地便反问了起来。


  “孙郎中,不要敢做不敢当么?别以为自个儿行事隐蔽便能瞒过天下人之法眼,嘿,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尔自己干下的丑事,终归须得自家担了去,指望旁人为你撑腰,怕是难喽。”


  眼瞅着巴郎普也没能压服孙东方,坐一旁看热闹的齐大作可就憋不住了,阴测测地讥讽了孙东方一番。


  “就是,齐大人这话说得好啊,孙郎中敢干下这等惊天恶事,指不定背后是有人主使的,嘿,这事儿还真就得往深里彻查了去,断不可让主事者轻易逍遥法外。”


  齐大作这么一开口,陈不思自是不甘落后,跟着也扯了一嗓子,言语间毫不客气地便影射起了站在孙东方背后的弘晴,大有借此案连同弘晴一并扫将进去之架势。


  “陈不思,尔胡诌个甚,有胆子的,将话给老子说清楚了!”


  眼瞅着形势对弘晴一方已是大大不利,身为三爷门下奴才的麻古可就沉不住气了,猛地一拍座椅之扶手,跳将起来,朝着陈不思便怒叱了起来。


  “怎地?他人敢做,还不让人说了,嘿,麻大人这是着哪门子的急,莫非孙大人做的事儿也与您有关不成?”


  陈不思自忖此番必可将弘晴搞臭搞倒,对麻古的怒叱自是不看在眼中,但见其白眼一翻,已是阴测测地反驳了一句道。


  “你……,爷打死你个混账行子!”麻古本就无甚辩才,被陈不思这么一顶,当即便被憋得很面红耳赤不已,气急败坏之下,一撸衣袖,这便打算给陈不思来上一顿老拳了,此等动作一出,大堂里顿时便乱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究竟谁坑谁(三)


  一众人等在那儿争执不休之际,弘晴却是稳坐着不动,一双眼微闭着,看似对甚事都漠不关心一般,可实际上注意力却并未分散,始终在默默地观察着场中诸般人等的一举一动,待得见弘历嘴角边的笑意愈发盈然,弘晴心底里的煞气却是陡然大起了,不过么,却并未急着揭开底牌,直到麻古撸袖子准备动手之际,弘晴这才猛然睁开了眼,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够了,都给本贝勒坐下!”


  “小王爷,他……”


  麻古正在气头上,手指着陈不思,不依不饶地还要再控诉上一番,可一看弘晴的眉头已然皱起,心顿时一颤,自不敢再多啰唣,赶忙住了口,慌乱地坐回了原位,至于正闹得欢快的齐大作等人么,同样不敢当真跟弘晴鼓对鼓、锣对锣地唱反调,虽不甚甘愿,可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都闭紧了嘴。


  “尔等都是朝廷命官,不是市井泼妇,比的不是嗓门大小,要的是真凭实据,又甚好吵的,嗯?”


  弘晴环视了一下与会诸人,声线阴冷地开了口,不甚客气地将所有人等全都训斥了一番,但并未提及先前争议的焦点之所在,似乎有意在回避孙东方被弘历当场指控一事。


  “晴兄说得好,徒辩无益,一切还须得靠证据说话,小弟深以为然焉。”


  弘历自以为已是拿住了弘晴的死穴,自然不肯放任弘晴将话题转到了旁的地方去,不等弘晴接着往下说,迫不及待地便从旁截口插了一句道。


  “历弟能有此认识怕不是好的,也罢,闲话少说,历弟既是如此笃定地指控孙东方,想来是已有了实证在手,那便请拿出来好了。”


  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弘晴心底里的煞气顿时便更盛了几分,也懒得再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提议道。


  “晴兄有令,小弟自当遵从,此处有份旧账册,乃是前年北河总督衙门所送之原件,个中所载之数据与现有账册相比,数据相差颇大,个中蹊跷耐人寻味,晴兄若是不信,大可将现有账册调将出来,对比一番,便可知根底。”


  弘历同样不愿有甚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这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自也就不再迁延,一抖手,已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陈旧的账册,单手擎着,却并不交到弘晴手中,而是慨然地陈词道。


  “嗯,除此之外,还有甚证据,就一并都拿出来好了。”


  弘历这一拿出账册,大堂里顿时便响起了一片的怪声,既有惋惜的叹气声,也有吃惊之下的倒吸气之声,更有陈不思等人窃喜的偷笑声,然则弘晴却依旧不为所动,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毫不在意地便又出言催促道。


  “晴兄莫急,小弟还有一间接证据,据查,去岁五月间,孙东方在其故里济州花费巨资,购买了良田五顷,庄园一栋,累算下来,足足须银五万五千两银子,以其宦海十二年余之生涯算,所能得之俸禄以及养廉银、冰炭敬等拢计下来,所得也不过此数之一半,若非贪墨,何来如许多之现银,由是可见,其为官必不正焉!”


  弘历乃是个谨慎之人,哪怕有了账册这等利器在手,他也不敢全信,特意秘密派了人手去查验过了孙东方的家世以及近来的开销,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的话,他原本还打算派人去北河衙门验证上一番,只是因着北河总督陈启栋以及河南巡抚荣柱都是弘晴的人手,这才做了罢论,纵使如此,在他看来,现有之证据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铁证如山了的,自不怕弘晴能有甚翻案之可能,这会儿说将起来,自是信心十足得很。


  “历弟倒是很能推论的么,有趣。”


  饶是弘历说得个天花乱坠,弘晴也没甚太多的表情,仅仅只是撇了下嘴,不屑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晴兄说笑了,是与不是,一查便知根底。”


  弘历这会儿心情正好,自是不会跟弘晴置气,在他看来,弘晴这等酸不啦叽的话语不过是即将走霉运之前的垂死挣扎罢了,实难登大雅之堂,正因为此,弘历很是大度地便一笑了之,不过么,却是没忘了步步紧逼,摆明了就是要弘晴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打耳光。


  “嗯,是该好生查查,只是在此之前,为兄总得知道历弟所言的旧账册是从何而来的罢,若不然,谁都可拿着本不知所谓的账册要求彻查我工部官员,这等事说将出去,岂不贻笑方家,历弟,你说呢,嗯?”


  望着弘历那张自得的笑脸,弘晴的嘴角一挑,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反过来逼了弘历一句道。


  “当然,即便晴兄不问,小弟也须得说明才是,不瞒晴兄,此账册乃是都水清吏司前任掌印郎中李双春所献,正是被孙东方所篡改之原物,晴兄若是不信,大可将李郎中传来一问,即可知端倪。”


  弘历乃是有备而来,自不会因弘晴的揶揄而动气,自信地一笑,一派从容状地道破了谜底。


  “嗡……”


  一听账册是李双春所献,满大堂的官员们顿时又哄乱了起来,没旁的,当初李双春之所以会被孙东方所取代,正是因其不甚听弘晴的使唤之故,眼下虽已是成了靠边站的郎中,可毕竟在工部厮混了多年,根子还是在的,此账册既是其所献,那十有***便是确有其事无疑,很显然,眼下的局面对于弘晴来说,已是不利到了极点。


  “历弟既是如此说了,为兄不问个明白怕是不行了的,也罢,来人,去将李双春请了来,另,连同北河总督衙门历年账册也一并带了来。”


  众人皆慌,唯独弘晴却是丝毫不乱,甚至连嘴角边那丝揶揄的笑意也不曾有半点的收敛,平心静气地任由众人乱议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挥手,声线阴冷地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既下,领着一众王府侍卫在堂下戒备着的李敏行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即领着一众手下匆匆而去,不多会,已是带着一名相貌清逸的中年文官以及一名手捧账册的衙役从堂口处又转了回来。


  “下官都水清吏司郎中李双春叩见晴贝勒!”


  这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弘晴,那名相貌清逸的中年文官自不敢有半点的失礼之处,疾走数步,抢到了文案之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


  弘晴虚虚一抬手,面无表情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


  李双春乃是积年老宦海了,城府自是深得很,尽管此际心情激荡不已,可神情却是从容淡定得很,谢了恩之后,也无甚多的言语,就这么躬身而立,摆出一副听凭训示之模样。


  “嗯,李郎中可是本贝勒为何唤你到此么?”


  弘晴扫了眼李双春,拖腔拖调地打了句官腔。


  “下官不知,还请晴贝勒明训。”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李双春又怎可能不清楚被唤来此处的缘由之所在,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自个儿说破,而是故作茫然状地摇了摇头,恭谦地应对了一句道。


  “嗯,是这样的,弘历言及尔曾献了本账册,说是北河总督衙门所送之原物,不知可有此事?”


  弘晴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接着往下追问道。


  “账册?这……”


  面对此问,李双春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支吾着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大人莫怕,有甚话只管直说,是非曲直自有公道,此乃大清之天下,非是某些人可以一手遮天的。”


  眼瞅着李双春似有退缩之意,巴郎普可就稳不住神了,这便从旁插了一句,摆出了副为李双春撑腰之架势。


  “巴大人说得好,李郎中有甚隐情且就道来好了,想来晴兄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巴郎普话音一落,弘历也跟着从旁鼓励了李双春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下官早非掌印郎中,又不管核销之事,怎能有甚账册在手,个中怕是别有误会罢。”


  李双春茫然地看了看巴郎普,又侧头望了望弘历,末了,朝着弘晴一拱手,肯定无比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嗡……”


  李双春此言一出,满堂顿时哗然一片,一众官吏们全都惊诧莫名,谁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成这般模样,至于弘历么,则已是面色狂变,原本的自信之微笑瞬间便僵在了脸上,手一哆嗦,擎在手中的那本账册便已是就此滑落在了地上。


  “李双春,尔好大的狗胆,那账册是尔十日前亲手所交,而今竟敢当场否认,是欲何为?来啊,将这狗贼给本官拿下!”


  一派乱议声中,巴郎普率先回过了神来,已是大事不妙之下,已是起了狠心,这便不管不顾地放声狂吼了起来。


  “放肆!巴郎普,尔想作甚?本贝勒在此,岂能容尔胡为!”


  巴郎普倒是喊得凶悍,可惜堂下诸般人等大多是弘晴的亲卫,自是无人去理会其之命令,反倒是惹来了弘晴的雷霆震怒,但见弘晴猛地一拍文案,已是毫不容情地狠训了其一番。


  “晴贝勒海涵,下官一时义愤,失礼了,然,此恶贼居心叵测,却是万不可……”被弘晴这么一骂,巴郎普已是没了再发飙的机会,然则兀自不肯就此认输,强撑着还要再解说上一番。


  第四百二十五章天心莫测(一)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其将话说完的机会,面色阴冷地一挥手,已是不耐至极地断喝了一句道。


  “啊,是,下官,下官失礼了。”


  被弘晴这么连番的呵斥,巴郎普当即便被噎得个面色铁青不已,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跟弘晴抗争到底的勇气,不得不悻悻然地退回了原位,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面色灰败不堪,再无半点的精气神可言,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自个儿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的。


  “历弟,尔还有甚可说的,嗯?”


  巴郎普虽是面目可憎,然则毕竟不过就是一小虾米罢了,弘晴自是不可能在其身上多浪费时间,这一将其逼退,便已是看都不再看其一眼,面色阴沉地侧头望向了眼现惊慌之色的弘历,嘴角一挑,声线冷厉地喝问了一嗓子。


  “晴兄,小弟以为李郎中当场改口,其中必有隐情,须得彻查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后威胁李郎中,以致其竟不敢伸张正义!”


  弘历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尽管先前被李双春的突然反水打击得不轻,但却并未因此彻底崩溃,短短数息间,心态已是调整了过来,面对着弘晴的喝问,丝毫不慌,声线平和地便顶了一句道。


  “当场改口?嘿,好一个当场改口,来人,将两套账册对比一番,看个中有甚差别。”


  弘晴可是存了要一棍子将弘历打死的心,自不可能被其这等假作镇定的样子糊弄了过去,也没再往下追问,而是冷笑一声,提高声调,冷厉地断喝道。


  “喳!”


  弘晴此令一下,堂下侍候着的一众王府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声应诺之后,便有一名侍卫抢到了堂上,将弘历先前脱手落了地的账册捡了起来,另有他人直奔算房,紧急召来了数名账花子,就在大堂上,开始了比对之程序。


  “启禀晴贝勒,两本账册已对比完成,所差处有四项,涉及钱数约十一万五千八百二十七两,另,两本账册笔迹大体相同,乍看是出自一人之手,然,细较之下,却可看出数处差异之处,下官可断言此二账本绝非出自一人之手笔。”


  所谓人多好办事,一众账花子们都是做账高手,一个个算盘打起来都极为的麻利,彼此协作之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将两本不甚厚的账本尽皆比对完毕,自有一名笔帖式排众而出,将所得之结果禀报到了弘晴处。


  “嗯,有劳了。”


  弘晴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将那名前来禀事的笔帖式挥退,而后面色凝重无比地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诸般官员们,声线阴寒地开口道:“诸公,事情如今已是真相大白,某些小人肆意构陷孙东方,居心叵测,用心狠毒,是可忍孰不可忍,本贝勒岂能容之,此事干系重大,须臾迁延不得,本贝勒这就进宫面圣去,尔等尽皆在此等候,若敢擅离,休怪本贝勒不讲情面!”


  “嗡……”


  弘晴话音一落,也没管诸般人等是何表情,霍然起了身,大步便向堂下行了去,一众官员们见状,先是一派死寂,随即,乱议之声便就此大作了起来……


  “启奏陛下,晴贝勒在宫门外求见。”


  腊月寒冬,天冷得紧,然则乾清宫的书房里却是温暖如春,但见墙角边两只巨大的火盆熊熊地燃着,散发出来的热量将严冬的气息尽皆挡在了书房之外,仅着一身明黄单衣的老爷子端坐在棋盘前,手握着枚白子,眉头微皱地凝视着错综复杂的盘面,犹豫着不知该往何处落子方好,正自苦思间,却见秦无庸迈着小碎步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行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先让他等着,李德全。”


  老爷子并未从盘面上抬起头来,仅仅只是眉头一扬,简单地吩咐了一句,旋即又声调略高地点了李德全的名。


  “奴才在!”


  李德全就在一旁侍候着,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低眉顺目地应了诺。


  “去,查查看,工部如今情形如何了。”


  老爷子依旧不曾从盘面上移开视线,随口便吩咐道。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李德全自不敢多有迁延,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匆匆转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老爷子的身旁,轻唤了一声之后,将从衣袖里取出来的一本折子恭谦地递了上去。


  “哟,结果出来了,呵,有趣,灵皋先生也看看罢。”


  老爷子伸手接过了折子,随意地摊将开来,只一看,脸上顿时便荡漾起了一层笑意,可也未加以置评,随手又将折子递给了侧坐在棋盘对面的方苞。


  “陛下圣明,此事确是有趣,然,方某听闻晴贝勒已是先后几次出京办差,次次遇险,也不知是真是假?”


  方苞同样没对折子上所载之事加以评述,而是答非所问地问了一句道。


  “嗯……,李德全!”


  方苞这等言语一出,老爷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是一敛,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老奴在!”


  身为老爷子跟前负责情报体系的宦官头子,李德全自是清楚那本折子上记载的都是些啥,然则他却是听不懂老爷子与方苞这么番交谈到底是何意,正暗自揣摩间,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再胡思乱想,赶忙从旁闪了出来,恭谨地应了一声。


  “去,传眹口谕,就说眹乏了,让弘晴先回去,有甚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老爷子扫了李德全一眼,声线平和地下了旨。


  “喳!”


  李德全本以为老爷子就算不雷霆震怒,也应是会出手调停工部之争的,却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会来了个置之不理,一时间脑子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愣了愣之后,这才赶忙应了诺,领着两名小宦官自去宫门处宣旨不提。


  什么?明日再议,我勒个去的,老爷子这是打算拉偏架啊,没门!


  **前,冒着风寒苦等了近半个时辰的弘晴一听李德全所宣的口谕,心中的火气当即便不可遏制地狂涌了起来,没旁的,弘晴可不信老爷子会不关注工部里的动向,也不相信今番之事老爷子会一无所知,既如此,老爷子避而不见显然就是打算袒护弘历罢了,而这,自不是弘晴所乐意接受之结果,在弘晴看来,弘历就是条毒蛇,不一棍子打死的话,迟早会被这条毒蛇咬上一口,那等农夫温蛇的蠢事,弘晴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李公公且慢,本贝勒确有要事须得即刻面圣,还请李公公代为通禀一番。”


  李德全传完了口谕便打算走人,弘晴自然不肯作罢,身形一闪,已是挡住了李德全的去路,不过么,倒是没旁的失礼之处,而是谦和地拱了拱手,客气而又坚决地请求道。


  “这……,也罢,老奴便再去试试好了,成与不成,还须得看陛下之意。”


  这一见弘晴如此坚决地拦住了去路,李德全自不免有些不爽,只是再怎么不爽,他也不敢真跟弘晴这个当红的龙孙闹甚别扭的,也就只能是皮笑肉不笑地欠了欠身,极为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有劳李公公了!”


  尽管明知李德全此言应付的成分居多,可弘晴却也无奈得很,没旁的,哪怕他是龙孙,未得旨意,那也不得擅闯大内,若不然,便是大逆不道之死罪,尽自心中气恼已极,可也只能是无奈地谢了一句,侧身让开了道路。


  “陛下!”


  乾清宫的书房中,棋局还在继续着,从屏风后头转将出来的李德全轻手轻脚地凑到了老爷子的身旁,低声地轻唤了一声。


  “嗯?”


  老爷子并未抬头,仅仅只是发出了一声询问的轻吭。


  “老奴已宣了陛下的口谕,只是晴贝勒还是坚持要觐见,老奴不得已,只能来请陛下明示。”


  李德全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弘晴的请求说了出来。


  “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一听李德全这般说法,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将手中捏着的白子往棋盘上随手一丢,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可也没发作弘晴的意思,一扬手,声线微寒地开口道:“秦无庸,去,将眹的旨意宣了。”


  “喳!”


  老爷子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应了一声,领着两名小太监便急匆匆地退出了书房,自去传旨不提。


  “……”李德全压根儿就搞不清老爷子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有心发问,却又恐触了老爷子的霉头,嘴角嚅动了几下之后,还是没敢再多啰唣,满脸迷茫之色地退到了一旁……


  第四百二十六章天心莫测(二)

  工部大堂上,秦无庸面无表情地站在文案后头,悠扬顿挫地将老爷子所定之旨意宣了一番。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这么一道古怪的旨意一下,工部大堂里跪满了一地的官员们之神情可就精彩了起来——悲催的巴郎普就不必说了,当即便脸色煞白地昏厥在地,孙东方等亲近弘晴一方的官员们是惊诧里透着些微的惶恐,而陈不思等靠拢弘历的官员们则是惊诧里透着侥幸的狂喜,至于弘晴与弘历这对冤家兄弟么,却全都是面无表情,谁也无法看透这小哥俩究竟在想些甚,当然了,不管众人心中作何感想,应有的接旨礼数却是万万不能少了去的。


  “秦公公,皇玛法可还有甚旁的交待么?”


  秦无庸宣完了旨之后,片刻都不想多留,领着手下一干人等转身便打算就此走了人,弘晴却是不干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晴贝勒明鉴,确不曾有,老奴还须得押解犯官巴郎普去刑部交差,就不多逗留了。”


  弘晴有问,秦无庸自不敢不答,不过么,也就只是托辞一番罢了,旋即,也不给弘晴再次开口的机会,领着一干人等便已是走得没了影。


  靠,这就算完了,老爷子还真是偏心到了极点,太过分了罢!


  望着秦无庸等人离去的背影,弘晴的面色虽淡定依旧,可眼神里却是有着把火在熊熊地燃烧着,没旁的,为了能一击必杀,弘晴此番可是费尽了心机,从一开始便布好了局,好不容易才将弘历这个大敌装进了套子里,眼瞅着胜利已是在望之际,却被老爷子来了个和稀泥,就算弘晴性子再如何沉稳,怒火中烧却也是难免之事了的。


  “晴兄,时候不早了,今日之例会可还须得继续否?”


  值此微妙时辰,弘晴不发话,一众官员们自是无人敢上前去打搅,只能是各怀心思地陪站在侧,倒是弘历却是放得开,潇洒地上前一步,语调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这混账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嘿,走着瞧好了!

  尽管弘历此际脸色淡然,并无一丝一毫的挑衅之神色,可其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却并未瞒过弘晴的双眼,一想到自个儿精心布下的好局就这么被老爷子蛮不讲理地破解了去,弘晴心火便不禁一突一突地狂涌不已,对弘历的恨意么,自是也就更深了几分。


  “都散了,有事明日再议!”


  尽管对弘历此时的撩拨有着不小的怒气,然则弘晴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声线平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即一旋身,头也不回地向着自个儿的办公室行了去,一众官员们见状,自也不敢再多生枝节,三三两两地各自散了开去,一场暴风骤雨的双龙孙之争至此便算是草草地告了个段落,至于胜败如何么,怕是谁也说不清楚,大体上也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晴儿,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人对工部之争的兴趣或许只停留在趣闻这么个层面上,可对于三爷来说,这却是天大的事儿,分秒都耽搁不得,这不,弘晴方才回到府上,就被三爷紧急召到了内院书房,不等弘晴尽了礼数,三爷已是劈头盖脸地便追问了起来。


  “回父王的话,这事儿是这样的……”


  此番之事全都是出自弘晴的谋划,早先不告知三爷,那是为了保密之需要,而今,事情都已算是过去了,再无甚保密之必要,弘晴自不会有甚隐瞒,这便将安排李双春当内应一事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唔,皇阿玛处却又为何……”


  三爷并不擅谋算,对弘晴所言的算路自是找不出甚不对之处,听听也就过去了,他真正关心的是老爷子拉偏架的态度究竟是何缘故,只是这话却是不好直接说出口来,三爷也就只能是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为何?天晓得是为何来着!


  不说三爷疑惑万千,弘晴自己也在迷惑不已之中,没旁的,这等偏袒着实是太过了些,浑然就不是在观圣孙,而是专一在鼓励弘历造乱,真要这么整下去,工部还不得成了一团的乱麻,这显然不像是老爷子这等圣明之君所应为之举措,问题是这等偏袒还真就出现了,正因为此,对于三爷的疑问么,弘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也就只能是无奈地闭紧了嘴。


  “王爷明鉴,陛下乃圣明之君也,如此安排,必有深意,姑且再看看也好。”


  弘晴这么一闭紧嘴,书房里顿时便是一阵难耐的死寂,陈老夫子倒是无所谓,可李敏铨却是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从旁开解了一句道。


  “嗯……,夫子,您看这……”


  李敏铨说的倒不是没道理,不过么,三爷显然对这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不甚满意,这便沉吟着将问题抛给了端坐不动的陈老夫子。


  “天心莫测啊。”


  陈老夫子并未明言,仅仅只是感慨了一句道。


  “啊,这……”


  三爷原本对陈老夫子可是抱着厚望的,指望的便是陈老夫子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此际一听陈老夫子这般说法,心不由地便是一乱。


  “王爷无须过虑,陛下此举当是平衡朝局之手段耳,王爷只须小心应付了去,当不致有甚大碍的。”


  这一见三爷失态若此,而陈老夫子却又不置一词,李敏铨无奈之下,只好从旁劝解了一句道。


  “嗯……”


  三爷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弘晴与陈老夫子开口,心中自不免乱得很,可也只能是无奈地接受了李敏铨这番解说。


  “先生,学生、学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诚亲王府这头对圣意颇多猜测,却说弘历一下了班,便即匆匆赶回了府里,一路急匆匆地便去了内院书房,一见到正在打着棋谱的邬思道,赶忙抢到了近前,恭谨地便是一礼,张口欲言,却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嗯……”


  听得响动,邬思道从棋盘上移开了视线,面色平和地看了弘历一眼,但却并未开口,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学生知错了。”


  被邬思道这么一看,弘历的小脸顿时涨得个通红如血,没旁的,只因在弘历决意要借孙东方一事排挤弘晴之前,邬思道曾两次提醒过弘历,须得小心其中有诈,奈何是时弘历一意孤行,自以为已深入调查过详情,断不致有差错之可能,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将弘晴打倒在地,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反间这么个可能,此际想起邬思道早先的提醒,当真令弘历羞愧无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将进去的。


  “知错而能改,善莫大焉。”


  邬思道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弘历的窘态,而后微笑着调侃了其一句道。


  “先生,学生,学生……”


  弘历本就羞愧不已,再被邬思道这么一调侃,顿时便有些个吃不住劲了,面红耳赤地呢喃着,半晌都不知该说些甚子才好了。


  “无甚了不得的,从哪跌倒便从哪站起来好了。”


  邬思道被弘历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畅笑之后,这才面色一肃,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无惧失败,只是皇玛法处……”


  值得弘晴去面圣之际,弘历本以为此番自个儿已是在劫难逃了的,却没想到老爷子居然会来了个糊涂案糊涂断,就这么不知所谓地将巴郎普当成了替罪羊,却浑然没过问整件事情的始末,这令弘历庆幸之余,也不禁为之大惑不解,愣是搞不懂老爷子为何会这般处置,之所以急忙忙地回了府,就是想从邬思道处得个准信。


  “圣心难测啊。”


  四爷府上的情报系统如今都是由邬思道在掌握着,他自是早已知晓了午间工部所发生的事情,也早已在心中做了无数的推断,结论不是没有,可说到把握性么,却是不敢言高,此际听得弘历见问,邬思道自是不肯将推断之结论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句道。


  “啊……”


  邬思道到四爷府的时间说起来并不算太长,也就三年不到而已,可每每推断朝局,无有不中者,不止四爷对其言听计从,弘历也一向钦佩邬思道的谋算之能,此际一听邬思道也难断言老爷子的心思之所在,不由地便有些个傻了眼。


  “圣意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尔之行事,若能踏实从头做起,将来必有可期许处。”


  邬思道显然不愿再就圣意一事多言,点了一句之后,便即闭紧了嘴。


  “是,学生知道该如何做了。”弘历心中虽疑惑依旧,可一见邬思道不愿再言此事,自也不敢再多纠缠,也就只能是强按下心头的纷乱思绪,恭谨地回答道。


  第四百二十七章交浅不言深(一)


  新春佳节历来是国人最重视的节日,上至天家,下至贫民百姓,概莫能外,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大体上也就是除夕夜好生吃喝上一回,次日烧烧纸,算是祭了祖,可天家就不同了,规矩多得很,大年三十夜就得入宫陪老爷子过年,次日还得到祖庙祭祀,这还没算完,还得参与大宴群臣,替老爷子执壶倒酒地酬谢诸般臣工,初二又得在自家府上折腾上一番,直到天都已黑透了,弘晴方才得了闲,可也没歇着,换了身便衣之后,便领着李敏行等人,乘马车沿东大街向南城方向赶了去。


  煤渣胡同,很土的一个名字,位于朝阳门内东大街上,不甚宽,也就是两座高墙夹着的五丈甬道而已,内里只有一户人家,守卫的兵丁不少,戒备森严,行人绝少,哪怕是新春这等喜庆的日子,这煤渣胡同里也无半点的热闹可言,不止是门前绝无访客,府内也一片阴暗,灯火都没几盏,阴气十足,就有若一栋鬼宅一般,此处正是被圈养了的十三阿哥胤祥的住处。


  自打康熙四十七年二月算起,胤祥被圈已是第三个年头了,早先还偶尔有些想投机的官员们派人送些吃用的来巴结上一把,可两年余下来,愣是没见老爷子有丝毫启用胤祥之迹象,投机者们自是再也不会往胤祥处送人情,至于那些个阿哥们么,更是避之唯恐不及,哪怕是一向与胤祥相交莫逆的四爷也从来不曾在此处露过面,换而言之,十三阿哥府眼下就是被世人所遗忘的角落,冷清得有若鬼域一般,当然了,例外不是没有,这不,黑灯瞎火间,一辆马车在十数名手持灯笼的壮汉之护卫下,缓缓地行进了胡同口,直奔府门前的照壁而去。


  “来人止步!”


  马车刚转过照壁,几名正百无聊赖地在房檐下闲扯的宗人府兵丁立马便觉醒了过来,乱纷纷地冲下台阶,高呼着拦在了马车前。


  “嘿,好你个包小五,在爷面前大呼小叫的,是欠抽了罢?”


  宗人府兵丁们这么一咋呼,马车倒是停了下来,可车帘子一动间,一声笑骂已是脆生生地响了起来。


  “哟,是晴贝勒来了,小的有眼无珠,您老乃金贵之人,可千万别跟小的计较,要不小的给您陪个礼儿?”


  宗人府的兵丁们都是人精,个个贼溜得很,这一听声音不对,哪还敢刀枪相向的,被点了名的班头包小五更是提心吊胆地往前凑了一小步,借助着灯笼的亮光,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刚施施然下了马车的赫然是当红龙孙晴贝勒,心一慌,赶忙满脸谄笑地招呼了起来。


  “得,你小子就皮罢,打赏!”


  弘晴当然不会真跟这些底层小卒子们计较那么许多,笑骂了一声之后,也就做了罢论,不仅不见怪,反倒是一挥手,爽快地打了赏。


  “喳!”


  弘晴既是如此吩咐了,随侍在车旁的观雨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拿出一叠小红包,笑嘻嘻地给一众兵丁们一人分了一个。


  “小的们谢晴贝勒赏赐了,恭祝您老大吉大利,万事呈祥……”


  “谢晴贝勒赏,小的给您道吉祥了!”


  “晴贝勒万安,小的谢您的赏了!”


  ……


  弘晴来此已不是头一回了,逢年过节的,总会到此一行,每回都是出手豪绰,一众兵丁们早已是习惯了的,谢起恩来自是一个比一个嘴甜。


  “停,都给爷打住了,老规矩,将东西给爷送了进去,再问问十三叔方便不?若是不方便,爷这就走。”


  按朝规,似十三阿哥这等被圈养之人,没有圣旨是不得私下探访,也不得送东西入内的,不过么,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两年半来,弘晴前前后后都已是来了七八次了,早将一众兵丁们全都喂饱了去,别说送些吃用的进去,就算弘晴自己要进去,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奈何十三爷似乎一直就没有接见弘晴的想头,每回弘晴来,十三爷都推说有恙在身,弘晴也无所谓,送了东西就走,不过么,下一回到此,该问的话,照例还是会问上一回,此际自然也不例外。


  “成,晴贝勒,您稍等,小的这就为您传话去。”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一众宗人府兵丁们都得了好处,自是无人会理会甚朝规不朝规的,一个答应得比一个痛快,弘晴话音方才刚落了,几名兵丁已是争先恐后地抬着弘晴送来的各色礼物便往府内跑了去。


  西暖阁里没点灯,就一铜盆的炭火在熊熊地燃着,忽明忽暗间,呆呆地躺在摇椅上的十三爷之脸色也阴晴不定地变幻着,木讷的眼神里空空洞洞,几无一丝的生气,哪怕是楼道上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十三爷也不曾有丝毫的反应,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宛若一具毫无生机的木雕泥塑一般无二。


  “十三爷,晴贝勒又看您来了,送了些吃用,还说要见见您,嘿,就不知您得便不?”


  脚步声大起中,包小五晃晃荡荡地从楼道处探出了个头来,双眼微眯地打量了下光线不足的阁内,视线最终落到了摇椅处,嘴角一挑,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也无甚太多的顾忌,大模大样地便走到了摇椅前,无甚敬意地问了一句道。


  “……”


  十三爷压根儿就没半点的反应,别说回答了,便是连头都不曾抬起过,双眼依旧无神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得,您老不见也罢,算小的白跑一趟,嘿,要小的说啊,也就晴贝勒知情知义,还没忘了您十三爷,旁的人早就不知您十三爷是谁喽,气走了晴贝勒,往后看谁还会来您这,晦气!”


  老十三原本在阿哥里就不是很得力的一个,眼下又被圈养了两年半多了,也没见有个出头之日,包小五自是很瞧不起似十三爷这等混吃等死的主儿,平日里就没少拿脸色给老十三看,这会儿见十三爷居然不理会自己,心中自不免有些个悻悻然,说起话来么,自也就谈不上有甚客气可言的,絮絮叨叨地扯了一通,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转身便要就此走了人。


  “让他上来!”


  包小五都已走到了楼梯口处了,始终不言不动的十三爷终于是有了反应,人虽依旧未动,可沙哑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哟,好叻,十三爷您稍等啊,小的这就请晴贝勒去。”


  包小五可以鄙视老十三,却是不敢得罪了弘晴,这一听老十三要见弘晴,自以为得了讨好弘晴的机会,哪有不为之兴奋得理儿,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下了楼,紧赶慢赶地便往府门外跑了去。


  “晴贝勒,这里黑,您慢点。”


  包小五去后不多久就又领着数名兵丁提着食盒、酒坛之类的家什,打着灯笼,陪着一身白狐裘袍的弘晴行上了楼道,一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


  “有劳了,尔等将酒菜搁在几子上,且都退下罢,若有需要,爷自会叫尔等。”


  阁楼通风不佳,炭火味十足,空气自是好不到哪去,弘晴当即便被冲得个鼻头发痒不已,不过么,倒也没计较那么许多,随手丢出一张折叠好的百两银票,打赏了包小五等人,而后眉头一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晴贝勒您请自便,小的们就在楼下守着,有甚事,您只管吩咐便是了。”


  包小五等人都是人精儿,敢在失了势的老十三面前拿捏架子,可却绝不敢违了弘晴的意,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布置好了一切,又将阁楼边的两支烛台点燃,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全都退下了楼去。


  “十三叔,小侄给您请安了。”


  包小五等人忙忙碌碌了一大通,动静自是不小,却浑然没见躺在摇椅上的老十三有甚动静,甚至不曾见老十三睁开过眼,这等情形一出,显然不是待客之道,不过么,弘晴却并未计较那么许多,始终面带微笑地站着,直到包小五等人退下了阁楼之后,这才缓步行上了前去,恭谦地躬身行礼问了安。


  弘晴的问安已毕,却愣是没见老十三有甚反应,而弘晴也不再出言,只是微笑地躬着身子,静静地等着,良久之后,终于见老十三的眉头弹动了几下,霍然睁开了眼,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向弘晴射了过去。


  “坐。”饶是十三爷的眼神锐利无匹,可弘晴却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就宛若清风拂面般坦然地受了下来,好一阵子僵持之后,十三爷的眼神方才柔和了下来,也无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嘴皮子一掀,吐出了个字来。


  第四百二十八章交浅不言深(二)

  一转眼已是两年半过去了,再次见到有着“拼命十三郎”之称的十三爷,弘晴心中还真有着颇多的感慨,没旁的,只因老十三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些,当年那个敢打敢拼的十三爷如今只剩下个空壳,不只是身形上已是形销骨立,精气神也没剩下多少,虽说不免有着装作的痕迹,可虚与弱却是不争之事实。


  “十三叔,请!”


  弘晴的养气功夫早已是修炼到家,此际尽管心中感慨不已,可脸上却是始终温和地笑着,丝毫不露半点的异色,一弯腰,随手拽过了一把椅子,撩起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十三爷的对面,而后拿起酒坛子一敲,将其上封泥敲出个大洞,双手一倾,将摆在面前的两只酒碗斟满,伸手一推,稳稳地将其中一只推到了十三爷的面前,笑呵呵地道了声请。


  “嗯……”


  老十三默默地盯着弘晴看了良久,而后长出了口大气,也不多言,端起酒碗,仰头便是一通子狂饮,弘晴见状,也没再多言,笑了笑,同样端起了酒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说罢,找爷有甚事?”


  一碗,接着又是一碗,叔侄俩默不作声地连喝了三大碗,一坛子酒已是见了底,酒劲上涌之下,老十三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是就此红润了起来,但见其将手中的酒碗重重地往几子上一放,双目泛红地死盯着弘晴,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再来!”


  面对着老十三的虎视,弘晴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又取了一坛酒,拍开封泥,为自个儿与老十三都斟满了,而后一摆手,再次发出了邀请。


  “哼!”


  老十三跟弘晴可是打过多年的交道了的,自不相信弘晴此来只是为了找自个儿喝酒,不过么,弘晴既是不说,他也懒得再多问,在他看来,似这等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到了末了,一准会憋不住地露出狐狸的尾巴,正因为此,老十三也没再逼问个不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之后,抓起酒碗,便又是一通子狂饮。


  “十三叔还是这般好酒量,小侄就不行了,再喝下去就该出丑了,今儿个便到此好了,小侄下回再来与十三叔畅饮一番,告辞了。”


  叔侄俩各饮了六七碗的酒,又默默无语地用了些菜,饭饱酒足之下,弘晴也没打算再多逗留,这便放下筷子,笑着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便打算就此走了人。


  “嗯?”


  老十三先前虽是没再追问个不休,可实际上心里头却没少猜测弘晴的来意,此际见弘晴居然就这么要走了人,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狐疑地望着弘晴,从鼻孔里发出了声满是质疑的轻吭。


  “十三叔留步,小侄告退了。”


  弘晴此来自然不是没有目的的,不过么,却绝不似老十三想的那般,实际上,只要能跟老十三喝上一回酒,弘晴的目的便已算是达到了,毕竟此际交浅,自是不能言深,至于其它的么,大可日后再说也不迟。


  “嗯。”


  老十三还是不信弘晴会就这么离去,并未出言挽留,仅仅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吭。


  “呵。”


  弘晴去意已定,哪管老十三在那儿瞎猜个甚,礼数一尽,轻笑了一声,而后潇洒地一转身,已是施施然地下了楼,自顾自地便就此离去了。


  “嗯?这小子,搞个甚名堂来着?”


  老十三并未去送弘晴,而是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自忖弘晴必定会去而复返,却没想到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弘晴的回转,这才知晓弘晴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人,自不免有些个迷茫了,伸手挠了挠额头,狐疑不已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新春,对于富人来说,是个***无比的节日,值得好生庆祝上一回,可对于穷人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鬼门关,足利友三原本也该是富人之一,可惜时运不济,自打前年大清的船队出现在大阪开始,足利家经营的布行生意就每况愈下,到了去岁初,更是不得不宣告破产了事,其父一气之下,丢下一大家老少,独自上了吊,办丧事又花了不老少,到了今年,家里能卖的,早已是卖得个精光,剩下的就只有一把祖传的武士刀,没了营生的足利友三只能厚着脸皮加入了“望春社”,当了名小喽啰,靠着敲诈各家小商号混口饭吃,这日子么,自然就过得紧巴无比,这不,大过年的,哪都不敢去,只能猫在自个儿家里喝着最劣质的清酒解闷。


  “友三,友三在家么?”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劣质的清酒本就难以下咽,喝没几口,足利友三已是烦躁得想杀人,刚拿起祖传的武士刀,正打算挥舞上一番,冷不丁听得外头有人在叫门,登时便恼了,提着刀便冲到了门边。


  “吵死了,谁啊,大过年的叫丧啊。”


  足利友三气头一上来,痞气顿时也就大发了,一把拉开门,连看都没看来者是谁,口中已是喋喋不休地骂了开来。


  “八嘎!”


  一听足利友三骂得如此难听,来者顿时便恼了,没给足利友三留半点的脸面,一边怒骂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顿时便抽得足利友三惨嚎着翻滚在地。


  “哎呀呀,是左兵卫大人,小的没看清您,小的……”


  被抽得昏头转向的足利友三这才看清了来人是谁,赫然竟是其顶头上司副社长左兵卫三郎,心一慌,哪还敢摆甚痞子架势,赶忙一骨碌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道着歉意。


  “八嘎,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有任务!”


  左兵卫三郎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打断了足利友三的道歉,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扭头便向外行了去。


  “哦,哈伊。”


  足利友三不过一小喽啰,自是不敢向左兵卫三郎询问到底是啥任务,也就只能是乖乖地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跟着左兵卫三郎穿街过巷,来到了一栋大宅院中,这才发现几乎所有“望春社”的人马都已经集中在此处了,正三五成群地瞎扯个不停,一个个脸上全都是兴奋的红光与嗜血的冲动。


  “你,跟我来!”


  足利友三一见到同伴都在,心中的忐忑立马就少了几分,刚想着凑进同伴们中去,然则没等他动身,左兵卫三郎已是回过了头,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喝令了一嗓子。


  “啊,哦,哈伊。”


  足利友三尽管不情愿,可却又哪敢违背顶头上司的命令,只能是一迭声地应了诺,老老实实地跟着左兵卫三郎走进了宅院的深处。


  “报告社长,人已带到,请您指示。”


  一路行到了后院,没等足利友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左兵卫三郎疾步行到了一名盘坐在蒲团上的光头壮汉面前,恭谨万分地躬身请示了一句道。


  “嗯,叫他过来!”


  光头壮汉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无甚表情地挥手吩咐道。


  “哈伊。”


  左兵卫三郎恭谨应了诺,回头一招手,将足利友三叫了过来。


  “社,社长,小的,小的……”


  “望春社”成立只有四年,可就这么短短的四年时间里,发展却是神速无比,四下征伐不止,打垮了大阪城近半的黑道组织,一举跃升为全大阪第一社,靠的正是这个神秘无比的社长藤田俊之勇武——没有人知晓社长是从何处来的,只知道他一口的京都口音,却偏偏自称是来自北海道,前些年一众社员们还能时不时地看到社长四下搏杀的英姿,可随着“望春社”的壮大,社长本人已是很少再露面了,足利友三都已入社半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社长本人,自不免心慌得很,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哟西,听说你有祖传的制火雷手艺,可是确有其事,嗯?”


  藤田俊阴森森地死盯着足利友三,直到盯得其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开了口。


  “啊,小的,小的懂一点。”


  足利友三压根儿就不明白藤田俊为何会问这么个问题,眼珠子慌乱地转了几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好,给你半天的时间,制出数百枚火雷,人手由你挑,要什么,尽管开口,今晚子时前必须办到,有问题么,嗯?”


  藤田俊点了点头,以不容置疑地口吻便下了令。


  “啊,这,这……,社长大人,这火雷可是管制之物,若是,若是……”


  一听要造火雷,足利友三的腿脚不由地便是一软,没旁的,他参加“望春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可造火雷却是死罪一条,自由不得足利友三不心惊胆战的。


  “八嘎!”


  足利友三这等态度一出,藤田俊倒是没开口,可站在一旁的左兵卫三郎却是怒了,毫不客气地又给足利友三来了个大耳刮子,直抽得足利友三口角喷血不已。


  “哈伊。”


  足利友三尽管被抽得头晕眼花,却不敢有甚反抗之心,甚至不敢伸手去擦一下满脸的血点,规规矩矩地哈腰应诺不迭。


  “够了。”


  藤田俊并未让左兵卫三郎过分发泄,一挥手,声线冷厉地叫了停,而后目光森然地死盯着足利友三,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三百枚火雷今晚必须造出来,火药都是现成的,人手由你挑,要多少有多少,若是办不到,你就切腹好了。”“哈伊!”又被打了一回的足利友三这次可是学乖了,不敢再强扛,老老实实地应了诺,甚至不敢问那些火药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第四百二十九章大阪事变


  桌子上摆满了酒菜,虽都不算甚珍稀佳肴,可也算是丰盛得很,一席桌面没个数十两的银子压根儿就拿不下来,然则围坐在桌边的三人却是半点食欲全无,不说举杯畅饮了,便是话都没半句,尽皆默默地端坐着不动,尽皆一派心思重重之模样,船舱里的气氛自也就好不到哪去,压抑得令人难受不已,好在三人都是气度沉稳之辈,却也无甚异常之色。


  子时正牌,下雪了,不大,也就是些雪沫子,随风飘飘洒洒地落着,在瓦面上敲打出阵阵细碎的声响,天很冷,码头右侧的三栋货栈周边往来巡视着的“八旗商号”护卫队巡哨们都被冻得够呛,不得不尽皆退缩到了货栈的耳房里,只留下数名岗哨在岗楼里值守着,原本森严的戒备自是就此松懈了下来,不过么,众护卫们却是并不以为意,没旁的,大阪码头位于大阪城东郊,白日里倒是繁华热闹之所在,可到了晚上,却是人迹罕至之处所,这等半夜三更时分,更是不会有人跑这等僻静之地来,戒备不戒备的,说起来其实当真无甚太大的差别。


  俗话说得好,小心方能无大错,这不,八旗商号护卫们方才刚一松懈下来,麻烦也就开始了,先是远端的一处小树林里冒出了几条黑影,有若幽魂一般小心翼翼地摸到了货栈附近,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一阵,又静悄悄地溜回到了林子里。


  “报,社长,货栈守御松懈,只有四处岗亭各有一人在,此时出击,我方必胜!”


  不大的树林里挤满了黑衣人,却并无甚声音发出,为首的赫然正是“望春社”的社长藤田俊,那几名前去窥探货栈的黑衣人一回到林子,立马窜到了藤田俊的身前,由为首的哨探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哟西,照计划行动,左兵卫三郎,带你的人先上!”


  听得哨探回报,藤田俊的眼神里露出了野狼似的光芒,也无甚废话,狞笑了一声,一挥手,下达了攻击之令。


  “哈伊!”


  一想到三座货栈里堆积如山的各色货物以及大量的银两,左兵卫三郎的眼珠子立马便红了起来,低声应了诺,咬着牙,一挥手,率领着两百余决死突击队便窜出了树林,猫着腰,沿着岗哨的观察死角全力向东面的岗亭扑击了过去。


  “敌袭,敌……”


  左兵卫三郎等人的动作很快也很小心,奈何此际乃是雪天,地上虽无甚积雪,可如此多人踏在地上,终归不可能悄无声息,哪怕左兵卫三郎等人都已是用厚布包裹了鞋底,可待得冲到了货栈岗亭附近时,还是避免不了被哨兵发现了蹊跷,刹那间,吃惊不小的哨兵顿时便狂吼了起来,可惜敌人来势太大,警觉过来的哨兵也就只喊出了两声,就被汹涌而来的黑衣人劈杀在了乱刀之下。


  “挡住贼子!”


  “放信号求救!”


  “杀贼!”


  ……


  货栈处的八旗商号护卫队人数并不算少,算是商号的伙计,也有着百余人之多,奈何骤然遇袭之下,阵脚已是一派大乱,既有勇悍无比地迎着来敌杀上前去的,也有乱嚷乱叫地四下逃窜者,自是难挡“望春社”众匪的强袭,瞬息间便被杀得个节节败退不已,好在大乱之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但见一枚信号弹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了朵绚烂的礼花。


  “全体都有了,跟我来,冲上码头,炸船!”


  货栈处的战斗已是打得个如火如荼,可藤田俊却并未发兵前去增援,而是静静地站在林子中,直到信号弹腾空而起,他方才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用力向前一劈,高声断喝了一嗓子,率部冲出了树林,高速向码头冲了过去。


  “呜,呜呜,呜呜呜……”


  货栈处的信号弹一炸开,船队值守的各船岗哨自然尽皆都看在了眼中,刹那间,警报的号角声便已是骤然吹响,沉浸在梦乡中的众船员们顿时便炸了锅,四下里就此乱成了一团。


  “报,货栈遇袭,敌势不明,请孙掌总明示!”


  大乱已起,然则端坐在旗舰船长室内的孙明成等人却依旧端坐着不动,并未露出甚紧张之神色,直到一名护卫急若旋风般地冲进了船舱中,将遇袭的消息报将上来之际,三人这才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万统领,尔即刻率‘路远’、‘路遥’两舰上前御敌,刘掌总即刻指挥其余各船即刻起锚,撤出码头,行动!”


  孙明成没去理会那名前来报信的护卫,也没去细问敌势如何,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作战之令。


  “喳!”


  万、刘二人都是知情者,自是清楚眼下这场袭击究竟是怎么回事,自不会有甚旁的异议,各自躬身应了诺,前后脚便冲出了船舱,自去安排相关部署不提。


  “杀上去,炸船,炸船!”


  “八旗商号”船队虽说是训练有素之师,可骤然遇袭之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极大的混乱,尽管起锚撤退的命令已是下达,可行动起来却并不甚协调,有的船已是扬起了帆,缓缓驶出了泊位,有的船却还在忙着起锚,整个船队乱作了一团,就在此时,藤田俊已是率着三百余社众冲到了码头上,但见其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下了令。


  “炸船!炸死这帮清人!”


  “炸,给老子炸!”


  “投雷火弹,炸死他们!”


  ……


  紧跟在藤田俊身后的近百名黑衣人尽皆背着箩筐,筐里满满当当地装着的都是用葫芦赶制出来的雷火弹,但见这群黑衣人一边狂吼着,一边用引绳点燃了葫芦上的导火索,用力将雷火弹投向了最靠近码头的那一艘货船。


  “轰,轰……”


  足利友三赶制出来的雷火弹威力虽只是一般,可架不住量多,百余名黑衣人齐刷刷地往货船上投弹之下,顿时在货船上炸出了团团的火光,只一瞬间,便令巨大的货船处处起火,骤然遇袭的船上水手们就此乱成了一团,尽管有不少水手在船长的喝令下拼力灭火,奈何火势已成,却又哪能扑灭得了,满船水手尽皆被烧得哇哇乱叫,跳水逃生者不计其数,而那些个黑衣人却兀自不肯罢休,不管不顾地还在玩船上抛掷着雷火弹。


  “社长,这船差不多完蛋了,该进攻下一艘了。”


  “望春社”一众黑衣人都是些乌合之众,投弹投得兴起,浑然忘了其余,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八旗商号”船队除了中间两艘之外,其余船只都已纷纷开始驶离泊位,倒是足利友三发觉了不对,这便紧赶着凑到了藤田俊的身旁,高声提醒了一句道。


  “八嘎,找死!”


  藤田俊始终不曾动过手,任凭手下人等在那儿疯狂地发作着,一双眼死盯着大火熊熊的货船,眼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只不过值此纷乱之际,却是无人注意到此点,待得听到了足利友三的提醒之言,藤田俊突然暴怒了,手中的武士刀一横,不由分说地便砍下了足利友三的头颅,一腔热血瞬间溅起了老高,喷溅得周边一众黑衣人满头满脸都是。


  “跟我来,炸了前面两艘,跟上!”


  一众黑衣人浑然没想到会有这等变故,全都被足利友三的死震撼得丢了魂,一时间竟忘了要继续投弹,只顾着傻愣愣地望着狂性大发的藤田俊,然则藤田俊却并无半句的解释,大吼着下了命令。


  “哈伊!”


  藤田俊这么一冲将起来,一众黑衣人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嘶吼着跟在了藤田俊的身后,有若潮水般向兀自停靠在码头上的两艘货船扑了过去。


  “开火!”


  尚停靠在码头上的两艘货船正是“路远号”与“路遥号”,这两艘货船上一派的死寂,黑暗中每船各有两百余的持枪武士分三列而立,静静地等待着藤田俊等人的冲击,直到藤田俊等人冲到了离船只有三十步之际,但见屹立在船首高处的万山河猛然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呯,呯……”


  万山河此令一下,两船上站立着的武士纷纷扣动了扳机,按着三段射之标准,开始了火力覆盖,只一瞬间,便将汹涌而来的黑衣人击倒了大半,余者被惊得丧魂失魄,乱纷纷地掉头便跑,唯独藤田俊却是兀自不管不顾地持刀向前狂冲着。“终于结束了……”藤田俊冲得虽是猛,可肉身哪能扛得住子弹,瞬息间便连中了十数枪,浑身是血地倒在了码头上,然则藤田俊却并未后悔自个儿的冲动,反倒是欣慰地笑了起来,呢喃了一声之后,双眼已是渐渐地失去了神采……


  第四百三十章叔与侄


  见天就要端午了,天越来越热,尤其是这等午间雨停之际,更是闷得令人心慌意乱,老十三本就心烦,再被这等热一闷,更是焦躁得很,索性便光着膀子躺在了摇椅上,拽着个小茶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越是喝,却越是觉得渴得慌,气恼之下,愤恨地便将小茶壶往泥地里丢了去,但听“咣当”一声脆响,茶壶已是碎成了一地的残渣,纵使如此,老十三还是觉得不解气,猛然站起了身来,发泄地踹了摇椅一脚,张嘴便咒骂了一嗓子。


  “十三叔,怎地,这摇椅夹了您的臀了?”


  老十三骂声刚停,就听一句调侃声响起中,一身青色单袍的弘晴已是笑嘻嘻地从园门处行了进来,后头还跟着数名提着食盒的宗人府兵丁。


  “嘿,你个臭小子,连爷都敢调侃,讨打不是?”


  这一见来的是弘晴,老十三的嘴角边立马便露出了丝笑意,不过么,口中却是毫不客气地笑骂了一句道。


  “得,十三叔真要打,那小侄只好赶紧回了,这粽子么,也就不请十三叔了,留着小侄自个儿宵夜用了。”


  自打新年时起,弘晴隔三差五地便会来看望一下老十三,尽管每回来,都不会逗留许久,可一来二去之下,倒是与老十三混得个熟稔得很,说起话来,自也就无甚太多的忌讳,本来么,两人间往日里虽有些许的不愉快,可毕竟不是啥解不开的深仇,尤其是这会儿老十三已然被圈,再无甚大的追求,与弘晴交往起来,自也就无太多的顾忌,彼此间开开玩笑啥的,都是寻常之事了的,这不,面对着老十三的笑骂,弘晴可不就嘻嘻哈哈地反击了一把。


  “嘿,美得你了,粽子留下,你小子打哪来,自管打哪回好了,爷还不稀罕留你呢。”


  老十三这三年来可是被憋闷坏了,也就只有弘晴来时,方能得些乐子,口中虽是笑骂连连,可人却是就此端坐了下来,显见原本淤积在心中的烦躁之意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嘿,十三叔,您老这过河拆桥的戏法可是越演越精湛了,小侄今儿个还就不走了,不将十三叔翁藏的美酒喝个爽利,事儿就不算完。”


  弘晴可没跟老十三客气,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大刺刺地便坐了下来,指挥着一众宗人府的兵丁们将带来的酒菜布满了一桌子,而后笑呵呵地又调侃了老十三一把。


  “扯罢,怎地今儿个不去工部,大老远跑爷这来作甚,爷可跟你说了啊,爷这啥都没有,你小子想要整啥,别跟爷说,爷懒得听,喝酒,喝酒!”


  老十三虽是跟弘晴混得烂熟了,不过么,心里头的警弦却是从来没松过,笑骂中已是将意思表达得无比清楚了,那就是不谈国事!

  “成,就先喝酒,有甚事待会再说,来,喝!”


  弘晴哈哈一笑,宛若不曾听懂老十三话里的潜台词一般,笑呵呵地一举酒碗,这就发出了邀请。


  “嘿,你小子,一准有埋伏,得,先喝酒!”


  老十三乃是精明人,只一看弘晴这架势,便知弘晴此来必有深意,不过么,他不单不反感,反倒是很想知晓到底是何事的,没旁的,只因这个问题在老十三心中可是足足憋了半年余了的,当然了,想知道归想知道,却并不意味着他老十三便要遂了弘晴的意,这么个权衡与警醒,老十三还是不缺的。


  “好,爽快,再来!”


  一碗,又是一碗,接连喝了三大碗之后,饶是老十三酒量不错,到了这份上,也已是喝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可反观弘晴,面色依旧没变,最多就是额头上见了点汗而已,彼此间酒量的差距一目了然。


  “停,打住了,你小子半年来总跑爷这狗窝里一准没啥好事,说罢,但消不违反本分的事儿,爷能担待的,少不得为你小子担待上一些。”


  老十三喝得爽利了,话自然也就说得直了些,这就不打算再多绕啥弯子,将手中的空酒碗往几子上一顿,笑骂着问起了弘晴的来意。


  “哈哈哈……,知我者,十三叔也,小侄还真有件事儿要十三叔出面帮衬的,唔,在此之前,小侄倒想问问十三叔,这地儿都憋了三年多了,可想出去动动否?”


  弘晴哈哈大笑地一击掌,先是捧了老十三一句,而后眯缝了下眼,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嗯?此话怎讲?”


  被圈养可不是好玩的事儿,这可是宗室子弟除赐死之外第二重的处罚,就没谁乐意整日被关在高墙内的,老十三自然也不例外,早就盼着老爷子那头能开恩了的,可惜他盼了三年多了,也愣是没盼到一星半点的消息,而今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心动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不过么,老十三可不相信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自不可能急着便说出心中的想法,而是眉头一扬,面色凝重地反问道。


  “嘿,山人自有妙策,不单可让十三叔出了这圈子,还能给十三叔找个立大功的差使干干,当然了,十三叔若是不愿,那就算小侄没说好了。”


  弘晴素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玩起谈判来,可是高手中的高手,一通子话下来,狠狠地吊起了老十三的胃口,却就是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小子不实诚啊,跟十三叔来这么一手,嘿,得了罢,有屁快放,爷没空听你小子空口白牙地乱许诺。”


  一听弘晴这话越说越是离谱,老十三登时便不乐意了,没旁的,按常理来说,他眼下可是被圈养中,就算能侥幸脱了罪,那最多也就只是能得自由,至于差使么,短时间里压根儿就谈不上,更别说能立下大功的好差使了,真要是有这么个好差使,老十三也不相信能轮到自个儿的头上,就算弘晴肯帮衬,老三那头又岂肯答应了去。


  “十三叔,你看小侄像是空口许诺之辈么?”


  老十三这么一不乐意,弘晴脸上的戏谑笑容也就此收敛了起来,扬了下眉头,一本正经地发问道。


  “罢了,爷不跟你瞎胡闹了,有甚事直接说,再不说,爷睡了去。”


  这一见弘晴认真了起来,老十三心里头倒是真信了几分,没旁的,往年老十三虽跟弘晴不是很对路,可还真就没听说过弘晴有办事不靠谱的时候,只是兹事体大,老十三着实不敢胡乱表态的,也就只能佯怒地一皱眉,没好气地吭哧了一声。


  “成,那就实说了罢,小侄确实能将十三叔整出这圈子,也能让十三叔拿到一好差使,可小侄也不能白帮忙,就一条件,十三叔若是能答应,小侄就算是肝脑涂地也得帮着十三叔整上一回。”


  弘晴还是不肯说明原委,只是在作出了保证的同时,也开出了要求,只不过并未明言罢了。


  “是何条件?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能办得到,爷豁出去也得办了去,若是不能,那爷还是在这围墙里呆着好了。”


  弘晴的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老十三自是更信了几分,不过么,与此同时,心中的警醒也就更浓了几分,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神情慎重地追问起了详情。


  “嘿,十三叔问得好,那小侄便直说了罢,这条件说来不难,小侄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请十三叔出了这圈子之后,不可再去帮衬着四叔,就这么简单,办不办得到,就听十三叔一句话了。”


  弘晴也没再多废话,几句话便将要求说了个分明。


  “嗯?不帮老四,难不成你小子要爷去帮你老子么?”


  一听弘晴所提的居然是这么个条件,老十三的眼珠子立马便瞪圆了起来,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道。


  “十三叔此言差矣,小侄无须十三叔去帮我阿玛,嘿,就朝局趋势而论,有无十三叔之帮衬,我阿玛都是高居上首,小侄要的只是十三叔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便好,就不知十三叔意下如何了?”


  弘晴自信地一笑,无甚忌讳地便点出了朝局的关键之所在。


  “嗯哼,你小子就不怕爷蒙你?”


  老十三打小了起便跟老四关系极好,虽不是一母同胞,可胜似手足,这十数年来,老十三鞍前马后地没少帮着老四张罗,然则自打他被圈之后,四爷却是一次都不曾露过面,再一想起当初自个儿被圈之时,四爷也不曾有太多的帮衬与缓颊,老十三心中对四爷其实已是有了看法,只不过碍于往年的情分,从不曾宣之于口罢了,此际听得弘晴要其保持中立,老十三的心已是大动了,只是事关重大,老十三并不想急着表明态度,而是斜了弘晴一眼,语气阴冷地发问道。


  “呵,十三叔乃信人也,只消说了,那就一准能做到,小侄还真就不信十三叔是言而无信之辈。”


  弘晴压根儿就不介意老十三的桀骜之态度,笑呵呵地给出了个自信无比的答案。“……”老十三尽管心动无比,但却并未急着答复弘晴的提议,而是眉头紧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四百三十一章争与不争(一)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初九,历经劫难的“八旗商号”东瀛船队终于回到了胶澳,货船损失虽只有一艘,可人员之损失却是多达一百三十余,货物以及货款大量被劫,不算伤亡人员的抚恤,此趟东瀛之行共计亏损七百八十五万两之巨,消息传至京师,朝野为之震动,八旗子弟群情激愤,齐聚八旗都统衙门,联名要求出兵征伐无道之东瀛,一众八旗都统们也自忿恨难平,遂以八旗都统衙门之名义,联名上了本章,要求圣裁,然则老爷子却并未当场表态,只是好言慰籍诸八旗权贵,说是‘兵者,国之大事也,须得谨慎从事。’


  老爷子的谨慎态度显然不能令八旗子弟们满意,没旁的,一众八旗子弟们分银子都已分成了习惯,可眼下即将到手的银子就这么长翅膀飞了,这等失落与愤概可不是老爷子几句无甚营养的安慰话便能摆得平的,于是乎,无数八旗子弟开始了私下串联,呼战之声甚嚣尘上,竟是欲再行**聚众上谏的旧事,老爷子闻之,虽是震怒不已,却又拿一众已红了眼的八旗子弟们无可奈何,只能是下了明诏,说是将在十六日大聚群臣,以定国事,此诏一下,八旗子弟们不单没就此消停下来,反倒是更来了劲,无数闲人四下奔走,乱窜于有上朝资格的八旗权贵们府上,叫嚣着非战不可,若敢有退缩者,便是八旗之公敌。


  “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师局势这么一乱,三爷可就坐不住了,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将弘晴叫了来,甚寒暄话都没有,便已是直奔了主题。


  怎么回事?这事儿满天下只有弘晴最清楚,没旁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弘晴导演出来的,从一开始组建“八旗商号”,直到眼下这等乱局,都是弘晴精心策划出来的结果,就连大阪之乱也不例外——此番出海多出来的三条船里并未装载太多的普通货物,而是带去了不少制造库那头新研发出来的武器,不止是后装针击枪、机关枪等常规步兵武器,更有着十数门各种型号之火炮,这一路去东瀛,就是利用海上无干扰的特性,对各种武器进行实弹检验,为的便是取得实战数据,以备下一步的定装之用,至于大阪之乱么,也是弘晴四年前便已定下的谋略——藤田俊并非倭人,而是弘晴派去的死士,为的便是挑起大阪之乱,以此来诱发八旗子弟们的愤概之心,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将海军之建设提到日程上来,从而奠定大清走向强盛的基调。


  “回父王的话,据孩儿所知,事情是这样的……”


  尽管心中无比清楚整件事情的始末,不过么,弘晴却是没打算说出内里的蹊跷,没旁的,只因这等勾当实在是太过阴暗了些,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面对着的是三爷,也一样不会有例外,正因为此,弘晴也就只是就事论事地将东瀛那头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番,至于藤田俊一事么,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半句。


  “原来如此,这便倭人当真可恶,竟敢抢我大清之财物,实是当诛!”


  三爷也在旗,按其爵位,每年也能从八旗商号分到两千余两的银子,当然了,以三爷眼下之绰阔,自是不在意那么点散碎所得,不过么,也没人会嫌钱多不是,再说了,八旗乃是大清江山之根基,三爷自是不能坐视八旗子弟吃了亏,该表的态自是得表坚决一些才成。


  “父王说的是,倭人素来无信誉,唐初时从我中华之地偷师学了些本事,不单不感恩戴德,还每每窥窃我中华,前明时更是肆意骚扰我华夏,杀人盈野,抢掠无算,而今贼心兀自不死,今番敢抢我八旗商号,来日倭寇之乱或又将重演也,此不可不防啊。”


  弘晴要想在朝议时取得胜果,第一个要说服的人便是三爷,有鉴于此,他自是乐得火上浇油一把,言语间已是不动声色地将大阪之乱上升到事关社稷的高度上,照此际的情形来看,似乎有夸大其词之嫌,可若是照之弘晴所经历的后世来说,却是十足十的实诚之言。


  “嗯……,晴儿所虑虽是有理,然,阿玛观皇阿玛之意,似无意行远征之举,若强自要谏,却恐皇阿玛见怪,须不是好耍的。”


  三爷饱读史书,自是知晓前明时倭寇之乱有多惨烈,实际上,前明的经济之所以会衰败不堪,与倭寇之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从本心来说,三爷倒是很赞成弘晴的提议,只是一想到老爷子迟迟不对此事表态,三爷却又不免患得患失了起来。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皇玛法非不欲战也,只是担心战不能胜耳,毕竟那东瀛之地远处海外,大海行船,本就难言万全,加之又有蒙元两次渡海东征皆惨败之先例在,皇玛法自不敢不慎,然,在孩儿看来,此虑不过小事耳,孩儿自有策能平之。”


  弘晴对老爷子的心态可谓是了解得极为透彻,在他看来,老爷子眼下早已不复早年时气吞山河的霸气,想的只是平平稳稳地渡过最后的晚年,只是又碍于武功赫赫的声名,却是不愿自身晚节不保,这等矛盾心理的作用下,老爷子自不免有些畏首畏尾了去,只不过眼下群情汹汹,老爷子想强行将八旗子弟们的怒火压将下去,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到了末了,是战是和,还在两可之间,而这,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自是早就有了应对之道,此际说将出来,言语虽平和,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自信之神采。


  “哦?晴儿有何妙策,且说来听听。”


  对三爷来说,战与不战其实都无所谓,不过么,若是能顺应八旗子弟之心,又能体恤老爷子的苦心,那自然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三爷不可能不动心,这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兴致顿时便大起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此事说来不难,‘八旗商号’这数年来往返东瀛已是多回,早已对沿路航线之水文了若指掌,断不致有当年蒙元不识水文而遭风暴袭击之虞也,且,澳门船厂造舰之技术已是成熟,可在一年内造出渡海所需之战舰四十艘以上,加之航海学校每年之毕业生源也足以聚拢到大批之水手,水师之根本已全,另,孩儿所管之工部也已设计出了一大批火炮、火枪,足以为水师官兵之用,再,我八旗人口繁衍极快,虽有‘八旗商号’之补给,却难保将来之恒定,是故,若能以八旗冗员成军,以讨东瀛,则可解兵额有限之厄也,对此,孩儿已是有了个不成熟之策略,还请父王斧正。”


  弘晴先是将所谋之根本详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尚未蒙上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递交到了三爷的面前。


  “嗯,此策确是大有可观之处,夫子、子诚,您二位也都看看,且再好生计议一二。”


  弘晴的折子不算短,厚厚实实的数十页,洋洋洒洒近万言,三爷虽是看得很快,可也足足花了一炷香还多的时间,方才算是大体过了一遍,心中已是有了定数,不过么,倒是没急着下个定论,而是慎重其事地将折子递交给了端坐在一旁的陈、李两大谋士。


  “可行!”


  陈老夫子照旧是一贯的言简意赅,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之后,也就只给出了两个字的答案。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此策乃谋国之道也,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实属万无一失之策,当可照此上奏,陛下必无不准之理。”


  李敏铨其实并不懂军事,对弘晴所献出的折子么,也就只是雾里看花罢了,但却不妨碍其对此策狠夸上一番。


  “嗯,既是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也好,只是,唔,只是这统军出征者么,晴儿可有何考虑么?”


  三爷原本就认为此策可行,之所以问计于两大谋士,那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罢了,此际一见两大谋士皆无异议,他自是乐得捞上这么一功,只不过在拍板之余,三爷突然又起了将帅位捞自个儿手中的心思,没旁的,三爷这近十年来,文治方面已是表现得无比出众了,可在武功上么,却是乏善可陈,除了河南剿灭白莲教一事上有过点微不足道的的战功之外,再无甚拿得出手的业绩,对于此番东征这等唾手可得的军功,三爷自不免眼馋得紧了些,只是自请的话又不好说将出来,这便拐着弯子地问了弘晴一句道。得,麻烦,老爹的贪心病儿又犯了!弘晴对三爷可是了解得很,尽管其并未明言,可那支支吾吾的态度一出,弘晴又怎会不知三爷心里头到底想的是啥,无非是打算将这等开疆拓土的巨功捞自个儿怀里罢了,这么个心思虽美好,可惜却不现实,个中蹊跷颇多,身为人子,却又不好将话说得太过,当真令弘晴很有些个哭笑不得的……


  第四百三十二章争与不争(二)

  军功可是好东西来着,就没谁不想要的,若是可能的话,弘晴还想着自个儿领军出征呢,可惜想归想,说到底却是不可能之事,没旁的,只因形势所然——就眼下朝局而论,三爷一方已是有了两部在手,又有诸多阿哥为援,尽管甚少显示肌肉,可要想瞒过老爷子的法眼,那是断无一丝的可能性,这还不算三爷与弘晴的诸多门下奴才,更遑论有着“麒麟商号”这么个吸金怪兽在,诚亲王一系可谓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真要是比拼实力的话,便是连八爷一方都不是三爷的对手,如此情形下,老爷子又怎可能会不起忌惮之心,又怎可能放心让三爷父子去插手军权,真要是三爷自请率部出征的话,那一准要挨老爷子的大板子了,别说三爷了,就算弘晴想去,都没一丝的可能,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父王明鉴,儿臣以为但消准备充分,此番无论是谁挂帅,那都是必胜之局,只是孩儿以为此等功劳虽好,却并不宜争。”


  道理说穿了狠简单,可能想透这么个理儿么,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儿,至少三爷就没想明白,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就想去争功劳,当真令弘晴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是的,可不说么,却又显然不行,万一要是三爷真胡乱上了本,那后果须不是耍的,影响到东征之事还算是轻的,真要是被老爷子拉上了黑名单,那才真叫冤哉枉也,没奈何,弘晴也只好委婉地进谏了一番。


  “嗯?”


  三爷满心以为弘晴会顺势推举自个儿呢,却没想到弘晴居然会这般作答,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不甚满意地轻吭了一声。


  得,您老还真是财迷心窍了,晕乎!


  这一见三爷兀自没能醒过神来,弘晴实在是很有种要翻白眼的冲动,可惜想归想,为自家小屁股的安全着想,这等遭忌的动作还真就没敢做将出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在肚子里腹诽了三爷一把之余,给了李敏铨一个出面解围的暗示。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甚是,此番出征之帅位还是不争的好,若不然,恐遭小人构陷也。”


  身为首席谋士,弘晴不好说的话,李敏铨同样也不好说得太白,可面对着弘晴的暗示之目光,李敏铨也只能是含含糊糊地建议了一句道。


  “唔……”


  这一听李敏铨也说不宜去争,三爷高涨的**立马稍减了几分,只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放弃这么份大功劳,可又不好明说自己还是想争,这便作出一副若有所思之状地沉吟着,实则么,不过是等着弘晴与李敏铨改变看法罢了。


  “王爷若是不想直上青云,那就去争好了,得了份军功,也足可以留名青史了,不亏!”


  眼瞅着三爷兀自在钻着牛角尖,陈老夫子可就看不过去了,但见其不屑地撇了下嘴,毫不客气地讥讽了三爷一把。


  “啊,这……”


  军功虽好,可相较于登基为帝,那却是差得太远了些,这一条,三爷倒是拎得清的,只一听之下,顿时便傻愣在了当场。


  “纵使昏庸之君,也断不会容得为储者掌军,更遑论今上乃圣明之君也,他人皆可为帅,独独与王爷有关者皆不在其列!”


  对于三爷的鲁钝,陈老夫子虽已是习惯了的,可一见其这么般德性,还是忍不住来气,只是气归气,道理还是得讲个分明,没奈何,只能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道。


  “呼……,小王明白了,罢了,那就这么着也好,只是何人为帅乃是大事,终归须得心中有数才成,且不知二位先生可有甚见教否?”


  陈老夫子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三爷自不会听不懂,原本炽热无比的心顿时便冷却了下来,长出了口气之后,这便转开了话题。


  “此乃天大之功劳也,王爷不争,八爷与四爷却是一准会强争,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八爷那头推出来的人选必是十四爷无疑,至于四爷么,或许会荐被圈了的十三爷为帅,这二者必有一场狠斗。”


  眼瞅着三爷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众人等虽都无甚表情,可实际上心里头却是全都暗自松了口气,至于说到何人为帅么,弘晴虽是有了主意,却并不想急着说出,而陈老夫子么,却是无可无不可之态度,倒是李敏铨最为放松,笑着便解说了一番。


  “嗯,那倒是,只是此二位怕都不是最佳人选罢?”


  三爷虽是息了出面争夺的心,可要他坐看这么场大功劳落到两位竞争对手的手心里,却依旧有着极大的不甘,虽不曾明说,可问话的语调里却已是将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那便是三爷不愿让老十三与老十四去取这么份功劳,打算另保中立者为帅。


  “父王明鉴,此番出征之主力乃八旗子弟,若非阿哥出马,恐难压服诸般人等,皇玛法若是决议出征,必从阿哥中定帅无疑,两权相较之下,儿臣以为当力保十三叔为上。”


  弘晴对三爷实在是太了解了,三爷这等言语一出,弘晴立马便猜到了三爷心中的打算,自是不肯让三爷胡乱行了去,这便紧赶着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老十三?晴儿为何这般说法?”


  一听弘晴这般建议,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弘晴,眉头一扬,有些个不悦地发问道。


  “回父王的话,十四叔久在兵部,威望已立,所缺者,军功也,若是让其得了手,将来必成大患,此不可不防,再,十三叔眼下正遭厄难,能解救其于水火,本就是恩德之事,十三叔其人个性虽执拗,却是知恩图报之辈,此际与其滴水,将来或可得涌泉,且,孩儿这大半年来没少私下去探访十三叔,与其已是有了约定,若是其脱了此厄,当不会再与四叔为伍也。”


  弘晴心中早已算计,哪怕三爷再如何不悦,他都不可能改变初衷,这便细细地将道理解说了一番。


  “约定?唔……”


  三爷这段时日倒是没怎么留意弘晴的行踪,自是不清楚弘晴与十三爷之间的交往,此际听得弘晴这般解释,心下里其实是不放心得很,没旁的,老十三与四爷之间的感情可不是一天两天培养起来的,三爷自是不相信这所谓的约定能有多少的束缚力,只是见弘晴说得如此肯定,三爷一时间也不好明着反对,这便眉头一皱,再次摆出了副沉吟之状。


  “父王放心,孩儿自也不信这等约定能有多大的约束力,不过么,孩儿却另有个计较,这么说罢,此番即将组建之水师乃是以广东水师提督衙门出面掌总,那孙明绪、孙提督虽非孩儿门下奴才,却是孩儿一手推举上去的,说起来算是孩儿的人,而抽调的诸多水手也大体是孩儿名下航海学校之出身,这么支水师,并非他人轻易可收买了去的,至于东征军主力么,尽皆是我八旗子弟,没有皇命,怕是谁也别想独断了去的,此战过后,十三叔固然可得大功,却断然再接着掌军,被调回京中乃迟早的事儿,真到那时,无兵可用之下,十三叔就算再勇,又能有甚大作为哉?”


  三爷的沉吟架势一出,弘晴心中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没法子,也就只能细细地将内里之蹊跷尽皆道了出来。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乃正理也,相较于十四阿哥的野心勃勃,十三阿哥显然要可信得多,王爷能尽释前嫌地一力保举十三阿哥,就算不能收其心,也必可在四爷心中埋下根刺,假以时日,拢十三阿哥为用,亦不是难事,故,属下以为可行。”


  李敏铨自是清楚三爷担心的是养虎为患,本就想着进谏一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就被弘晴抢了先,他自是不敢跟弘晴争功,不过么,出言附和上一番却是无碍。


  “嗯,夫子,您看如何?”


  有了弘晴这么番解释,三爷心中的不安自是减低了不少,不过么,却还是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慎重地将问题又抛给了陈老夫子。


  “若是陆上征战,谁人都争不过十四阿哥,可今番乃是远征海外,十三爷为帅亦无不可之处,若是陛下决之,或都两可罢,王爷推上一把,事必成矣。”


  陈老夫子的眼光可不是李敏铨能比的,几句话便已点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三爷不保举十三爷的话,只会平白便宜了十四爷。


  “嗯,也罢,那就这么定了,后日早朝之际,本王当力保十三弟挂帅出征!”


  三爷到底不是蠢人,陈老夫子这么一提点,他已是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自也就不再多犹豫,紧赶着便下定了决心。“父王英明,孩儿自当附为骥尾。”这一听三爷总算是有了决断,弘晴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赶忙出言称颂了一把,实则么,心里头却是暗叹不已,不容易啊,费了这么多的口舌,总算是将事情办了下来,至于最终是成还是不成,那还须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必争之议(一)


  “不下了!”


  四爷好下棋,至于棋艺么,跟老爷子是一脉相承的臭,不仅如此,棋品显然也有些问题,这不,棋刚至中局,一发现败势已无可挽回,本就心烦意乱的四爷顿时更烦上了几分,伸手一抹,已是将盘面彻底搅乱,不说认输,而说不下了,这显然有着浓浓的耍赖之嫌疑。


  “王爷的心事很重啊。”


  但凡府中人等跟四爷下棋,那都是在让着,唯独邬思道是个例外,每每总是杀得四爷狼狈不堪,当然了,遇到四爷耍赖的情形自也就不少,早就习惯了四爷这般德性,自不会因棋局被搅乱而又甚不满,反倒是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真不知老三怎生教子的,养出了那么个怪胎来,每日价尽惹是非,好端端地搞甚‘八旗商号’,弄得满潮堂乌烟瘴气的,这回更好,平白惹出了战端,当真是祸害一个!”


  四爷本来就烦,输了棋自是烦上加烦,再被邬思道这么一撩拨,心里头的火气可就按捺不住了,黑着脸便埋汰了三爷父子一把,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带着股浓浓的酸意。


  “呵,王爷可是在为东瀛一事烦心么?”


  四爷这纯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真要是弘晴是其子的话,四爷绝对是宠都来不及,又怎可能会有这等恶语,此一条,邬思道心里跟明镜似地清楚,不过么,却是不会去说破,也就只是笑着转开了话题。


  “嗯……,东瀛者,不外海外蛮荒之地也,与其商贸本就不该,再要妄动刀兵,实非社稷之福,那等地儿纵使平了,又有何益可言,偏偏就有人硬要挑唆旗丁闹事,实是居心叵测,本王定不能坐而视之!”


  四爷骨子里就是个小气之辈,在外头还会装上一装,可在邬思道面前么,这就言行毕露无疑了,愣是将“八旗商号”这等大利于八旗的好事说得个一钱不值。


  “这么说来,王爷是打算反对征东瀛喽?”


  邬思道压根儿就没理会四爷的这通子无甚营养的废话,直指核心地发问了一句道。


  “怎么?莫非有甚不对么?皇阿玛迟迟不肯下个决断,想来对此事必是有所疑义,本王顺应天心,并无甚不妥罢?”


  这一听邬思道此问蹊跷,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邬思道,而后咬了咬唇便连连反问了起来。


  “嘿,王爷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陛下确是不愿多生枝节,然则却未见得能却得过群臣之见,就算王爷极力反对,三爷、八爷那头又岂肯罢休,建功立业是一回事,能将手伸进军伍中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邬思道摇了摇头,冷笑着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嗯……,一群城狐社鼠,只顾眼前利益,却罔顾社稷之千秋,为商贾之事轻启战端,岂是社稷之福,有此先例在,后患怕是要无穷了。”


  四爷并非愚钝之人,邬思道所言之事,四爷其实早就已想到了,实际上,对于战与不战,四爷并无甚太多的芥蒂,他真正在意的是帅位该归谁,此无他,四爷在朝中只有戴铎等寥寥数名门下,还尽是文官,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武将么,就年羹尧一个,奈何年羹尧才刚外放,眼下不过一千总而已,资历威望都差得太远了些,压根儿就上不得台面,换而言之,四爷眼下只能坐看三爷与八爷争夺此番出征之帅印,这等无能为力的事实,方才是四爷烦心之根本所在,此际听得邬思道点破,四爷也只能是恨恨地长出了口大气,不甘不愿地乱发泄了一通。


  “后患如何不过是后话耳,眼下当务之急是帅印之争,不知王爷对此可有甚考虑否?”


  对于四爷的妄语,邬思道浑然就没往心里去,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压根儿就不加以置评,而是追问起了后日早朝的焦点之所在。


  “本王好歹也是亲王,自幼也没少习武,便是争这么个帅印,也无甚不可以的!”


  四爷手下没人,又不甘愿帅位旁落,恼火之下,赌气的话语不经过大脑便喷薄而出了。


  “呵呵。”


  四爷这等话语一出,邬思道连评述都懒得评述,只是讥讽地笑了两声。


  “再不成,本王保荐十三弟总可以了罢?”


  被邬思道这么一笑,饶是四爷脸皮厚,也不禁有些个臊得慌,老脸微红地别过了头去,气急不已地又扯了一句道。


  “王爷此言可不就对了?呵呵,此番出征乃大势所趋,纵使陛下也断难阻也,究其根本,恐正是弘晴小儿之谋算,其人数年前便已布下了这等大局,其之心机实是莫测,欲与之争,非易事啊。”


  邬思道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摇了摇头,这便感慨了起来。


  “先生……”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的心猛然便是一跳,忙不迭地便要插言追问个究竟。


  “王爷莫急,且容邬某细细分说罢。”用不着去听,邬思道也知晓四爷想问的是甚,这便笑着一压手,语气平缓地解说道:“弘晴小儿布局已定,大势已成,此局中已是不可争锋也,唯有在细节上做文章,方是最佳应对之道也,若是某料得不差,八爷那头一准会推出十四爷去争这帅位,而三爷一方么,推出来的人选却一准是十三爷无疑!”


  “什么?老三他怎么会,这……”


  一听邬思道言及三爷会推荐老十三,四爷顿时大吃了一惊,霍然站了起来,大失常态地便惊呼了一句道。


  “嘿,不是三爷英明,而是弘晴小儿在背后怂恿之结果,自前年十三爷被圈养起,此子便没少往十三爷处跑,今春以来更是与十三爷打得火热,若非欲举十三爷为用,又岂会如此哉?”


  邬思道总掌着四爷手中的“血滴子”,自是清楚弘晴这些年来常去十三爷处的事儿,只不过原本虽感到奇怪,却始终猜不到真相之所在,待得“大阪事变”一发生,以邬思道之能,前后稍一联系,自也就轻易地看破了弘晴的全盘布局,只是看破归看破,值此微妙关头,邬思道也找不到短时间里击破此局的方法,此际说将起来,语调虽平缓,可内里却是不可避免地带着丝丝的忌惮之情绪。


  “原来如此,那老十三他……”


  自老十三被圈时起,四爷倒是没少派人往老十三府里送些吃用,可为避嫌之故,他自己却是一次都不曾去过十三爷处的,在其想来,老十三应是能体恤其之苦处,加之自忖与老十三可是自幼一体的关系,原本对弘晴常万老十三处跑并无甚警惕之心,可眼下若是老三那头真保了老十三,那岂不是意味着老十三已是暗中投到了老三一边,一念及此,四爷的心顿时便抽紧了起来。


  “十三爷乃信义之人,并非利益便可动之者,某以为弘晴小儿虽是许以重利,却未见得便能令十三爷改弦更张,若是让十三爷中立倒是有几分可能,既如此,王爷不妨将计就计,且先派人去十三爷处,就言此番征伐东瀛一事上,王爷将拼尽全力,以保十三爷为帅。”


  邬思道自是清楚四爷到底在担心个甚,自是不会让其多费思量,这便紧赶着便将自个儿的判断说了出来。


  “嗯,先生所言甚是,本王这就亲自去走上一趟好了。”


  尽管邬思道已是有所判断,可四爷还是放心不下,没旁的,只因老十三对于四爷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些,真要是十三爷有了异心,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正因为此,四爷再也顾不得甚避嫌不避嫌的了,这便打算亲自出面去找老十三详谈上一番了。


  “慢,王爷不可自去,只可派下人一行,若不然,恐起反效果矣。”


  不等四爷动身,邬思道已是叫了停,不过么,却并未明言个中之究竟。


  “嗯?唔……,也罢,那就这么定了也好。”


  四爷到底不是愚鲁之辈,虽是略有愣神,可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没旁的,临时抱佛脚终归不是个事儿,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有大事时才露面,那未免太过着相了些,就算彼此间的感情深厚,却也难保老十三心里头不起波澜的,倒不若如常对待来得强。


  “此方是一,再有一条,值得朝议之际,王爷当须得据理力争,以明擅启战端之不妥,纵使难挡诸方之诘难,也万不可退缩了去,唯议帅时,力保十三爷便可。”


  眼瞅着四爷的心已是平稳了下来,邬思道欣慰地笑了起来,一捋胸前的长须,再次进言了一句道。“嗯,当得如是,本王知晓该如何做了。”四爷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心念电转间,已是明了了邬思道此番建议的根本之所在,此无他,明孤臣之相是虚,暗合圣心是实,纵使一时为八旗子弟所诟病,可能在老爷子心目中留下深刻之印象,那便一切都值了的,有鉴于此,四爷自是不会有丝毫的异议可言,爽利无比地便应承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必争之议(二)

  酉时末牌,夜幕已落,繁星点点,该是到了用膳的时辰,然则弘晴却无半点的食欲,哪怕面前的几子上排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弘晴也就只是浅尝即止,至于酒么,更是连碰都不曾去碰上一下,面上倒是笑容和煦,可话却是不多,显然心思重重,他这等模样一出,坐在一旁作陪的陈思泽、曹燕山等人自不敢随意了去,花厅里的气氛自不免稍有些压抑之感。


  “禀小王爷,九爷、十爷联袂去了八爷府,另,十四爷也已从府邸出发,看行程,当是去八爷府上!”


  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就见一名黑衣汉子急匆匆地从厅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几子前,一个单膝点地,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再探!”


  后日一早便是早朝了,八爷等人要想在征东瀛一事上有所作为,聚会议事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弘晴对此自不觉得有甚奇怪可言,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便将那名前来报信的汉子打发了开去。


  “小王爷,可须得启用七号?”


  弘晴虽不曾明说过此番征东瀛事件的背后隐蔽,可身为“尖刀”掌总的陈思泽却是清楚“大阪事变”的前后始末,也知晓弘晴对此事有多重视,自不免担心手下人等的行动上会有闪失,为保险起见,陈思泽这便从旁试探地请示了一句道。


  “不用。”


  对于陈思泽的担心,弘晴能理解得了,不过么,却并不在意,没旁的,只因八爷那头会有甚动作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不管议事的过程如何,最终出面夺帅的只会是十四爷,既如此,自是没必要启动安插在八爷府上的核心钉子,那等好钢须得用在关键的刃上,用在此际,大材小用不说,还有着提前暴露之危险,这等赔本的买卖,弘晴自是不肯去做。


  “是。”


  弘晴才是“尖刀”的真正主人,他的话就是命令,陈思泽自不敢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厅里的气氛顿时又沉寂了下来。


  嗯?莫非四爷真没看破此局么?不会罢,就算四爷没这个能力,邬思道也该能看破才对,可都这会儿了,却还是没动静,未免太蹊跷了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随着沉默的持续,厅里的气氛愈发压抑了起来,然则弘晴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概因其之心思早已不在此处了的——“大阪事变”就眼下来看,似乎只是一桩孤立事件,可实际上却是弘晴强国规划里最重要的一环,能不能借此机会成为海上强国,靠的便是此事件的发酵,正因为此,弘晴绝不能坐视远征军的帅印落入十四爷的手中,道理很简单,十四爷管着的可是兵部,再加上八爷那头的支持,十四爷要想将远征军牢牢掌控在手并不算太难之事,即便是弘晴即将组建的水师,也难保不被十四爷偷梁换柱了去,那等后果显然是不消说的严峻,而能抗衡十四爷的,眼下唯有十三爷一人,至于其余阿哥么,军事才能都不足以令老爷子放心,自不可能得以出任远征军之主帅,这也正是弘晴死活要拉老十三一把的根由之所在,也正是因为此,弘晴才会紧张四爷那头的动向,这才会连夜坐镇小串子胡同,为的便是等待各方消息之传回。


  “禀小王爷,一炷香之前,戴铎便衣到了十三爷府门外,正在与包小五等人勾洽入内之事。”


  一转眼,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夜幕越来越深,厅内的气氛已是压抑得令人窒息,纵使陈、曹二人都算得上气度沉稳之辈,也不禁有些吃不住劲了,可就在此时,厅中人影一闪,一名黑衣汉子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弘晴所在的几子前,但见其一个干脆利落的单膝点地,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传令十三号,严密监视,不得有误!”


  一听戴铎已出现,弘晴的精神顿时便是一振,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前来报信的黑衣人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身形再一闪,人已是就此消失不见了。


  老十三啊老十三,你可得顶住了,若是真要心软了去,那就休怪咱不讲信用了!

  在弘晴的计划中,用老十三来对抗老十四乃是关键之所在,不过么,这并不意味着弘晴便没有旁的替代计划,实际上,弘晴还真就有着三套替代计划在手,当然了,这三套替代计划的实现成本都远高于原版,然则真要是老十三还想着跟四爷同穿一条裤子的话,那弘晴也只能是忍痛割爱了的,至于老十三本人么,那可就没啥好说的,只能让他接着将牢底坐穿了去……


  “奴才戴铎叩见十三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在小串子胡同处患得患失,却说戴铎在十三爷府门外跟包小五等一众宗人府的兵丁们拉拉扯扯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得了进府的许可,由着包小五陪同着一路抹黑赶到了西花厅处,入眼便见十三爷正高坐在堂上,自斟自酌地饮着酒,戴铎不敢多看,忙不迭地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哟,是春风啊,怎地,今儿个是刮了甚风,把你小子给吹来了?”


  老十三往年可是时常在四爷府上走动,与戴铎这个四爷门下的头号奴才自是熟稔得很,彼此间相处也颇为的融洽,不过么,此一时彼一时,自打被圈都已是三年余了,这可是戴铎第一次前来,还不是专程来请安的,这叫老十三心中如何能平衡得过去,说起话来么,自也就满是嘲讽之意味了的。


  “奴才没能早些来给十三爷请安,实是死罪,死罪。”


  戴铎也算得上是智者,自是听得出老十三话里的怒气不小,可哪敢跟十三爷置气,也就只能是陪着笑脸地告饶不已。


  “停,打住了,你是四哥的门下,却非爷的门下,这奴才不奴才的,还是别乱自称的好,说罢,戴大人彻夜前来,可是有甚了不得之事么?”


  老十三对四爷已是有了怨气,自是恨屋及乌地连同戴铎一并看不上眼了,尽管并无真跟四爷闹翻脸的意思,不过么,却是真打算跟四爷划清一下界限了,倒不全是因着四爷的不加援手之故,更多的则是老十三已然答应了弘晴的提议,真准备恪守中立了的。


  “十三爷,您要这么说,奴才可真就惭愧无地了,唉,不是奴才矫情不愿来看望您,实是诸方对您这地儿都盯得紧,奴才今儿个来此,明日一准得吃弹章,若是四爷来了,那可就不止是弹章那般简单了,个中之苦楚,还请十三爷多多体恤则个。”


  在来之前戴铎便已从邬思道处得知老十三可能与弘晴已是有了协议,对老十三可能会起异心,也已是有了些预料,只不过心里头还是存了丝侥幸心理,可听得老十三这般说法,戴铎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没奈何,也只能是作出一派无穷委屈状地婉言解释了一番。


  “罢了,不说这个了,且就说说尔之来意好了。”


  戴铎之解释倒也有些道理,老十三并非不近人情之辈,自是不会再跟其置气,加之念及与四爷十多年的情分,老十三就更不好再拿戴铎发作了去,这便无趣地挥了挥手,算是将此事就此揭了过去。


  “谢十三爷宽宏,奴才来前,四爷有过交待,说是后日早朝之际,便是拼死也要力保十三爷挂帅出征!”


  戴铎用力地磕了个响头,先是谢了一声,而后紧赶着便将来意道了出来。


  “哦?就这么?”


  征东瀛的事儿,老十三早就从弘晴口中得知了,不仅如此,还从弘晴处得了一本水师建军与作战之折子,这段时日以来,可是没少花时间去钻研上一番,就等着来日大展拳脚了的,正因为此,老十三对戴铎所转达的四爷之言并不怎么感兴趣,也就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道。


  “回十三爷的话,四爷只有这么个交代,再无旁的言语,奴才可不敢妄加揣测。”


  老十三这么句冰冷的话语一出,戴铎便已是老十三的心中怕是早有了定算,心里头自不免失落得很,只是一想起临来前邬思道的交待,却是不敢多说旁的事儿,这便恭谨地又磕了个响头,简约地回答道。


  “嗯……”


  简单的交待背后总是隐含着深意,这一条,老十三自不会听不出来,正因为听得懂,老十三的心中不禁又起了波澜,并未再冷言相向,而是长出了口大气,就此起了身,焦躁万分地在厅里来回踱着步,很显然,老十三的内心里正自天人交战不已。


  “春风回去之际,且帮爷传句话,就说四哥的好意,我老十三领受了,断不会作出甚不利四哥之事,此一条,某可对天盟誓,至于其余么,那就看天意如何了。”


  老十三有若怒狮一般在厅中来回踱了好一阵之后,猛然站住了脚,仰头愣愣地又发了阵呆,而后面色一肃,咬着牙地表明了态度。“啊,这……”老十三虽说得含糊,可戴铎却是一听便懂了,此无他,面前这主儿从今往后是打算真跟四爷脱离关系了的,心一慌之下,惊呼之声便已是脱口而出了,待得再要进言一番,却见老十三已是头也不回地出了花厅,不多会,已是走得没了踪影……


  第四百三十五章必争之议(三)

  “晴儿,随阿玛来。”


  卯时六刻,天方才刚蒙蒙亮,诚亲王的大轿子已到了**前的广场边缘,轿子一落,自有两名侍卫抢上前去,将轿帘子卷了起来,随即便见三爷哈腰从轿子里行了出来,但见其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一下周边,视线最终落在了已提前恭候在侧的弘晴身上,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满是豪气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孩儿遵命。”


  今日的朝议对于弘晴来说,是断不容有失的一战,能见得三爷精神如此振奋,弘晴心中自是欣慰得很,不过么,也没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恭谨地应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了三爷的身后,一路向朝房行了去。


  “三哥,早!”


  “三哥,来啦。”


  “三哥,您这儿坐!”


  ……


  三爷父子方一行进了朝房,早已在内里扯着闲话的一众阿哥们全都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打着招呼,不管是亲近三爷的五爷等人还是与三爷不甚对付的八爷一伙,都不例外,一时间满朝房里笑声、寒暄声响成了一片,而三爷也很是随和,与一众兄弟们亲亲热热地招呼着,长兄的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


  “晴哥儿,来,这边坐了去。”


  一众人等都围着三爷笑谈不已,唯独老十四却是没去搀和,笑眯眯地挤到了弘晴的身边,不容分说地拽住弘晴的胳膊,拉扯着便往角落里行了去。


  “十四叔您先请。”


  用不着去猜,弘晴也知晓老十四要作甚,无外乎是来探底的,只不过弘晴也并不在意,任由老十四拖拽着到了角落处,而后方才笑呵呵地道了请。


  “嘿,说来咱爷俩也好一阵子没好生聊聊了,怪想念得紧,得,愣着作甚,坐啊,还用爷请不成?”


  老十四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拍了拍长椅,笑骂着发出了邀请。


  “谢十四叔了。”


  弘晴在人前总是谦谦君子的形象,礼数上向来是完美无瑕的,哪怕与老十四再熟稔,应尽的礼数却是半点不少,很是恭谨地谢了一句之后,方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笑脸盈盈,却并不急着开口,而是摆出了副恭听老十四高论的样子。


  “你小子,不玩这么些虚礼会死啊,小小年纪就跟老头似的,当真无趣得紧,得,爷也懒得跟你多费唇舌,就一桩事儿,嘿,这么说罢,此番‘八旗商号’吃了大亏,下头那帮奴才可是都闹着要战,你小子对此可有甚看法,且说来听听。”


  老十四跟弘晴打过的交道实在是太多了些,自是清楚跟弘晴玩虚与委蛇一点意义都没有,索性便打开窗子说亮话,笑骂着便直奔了主题。


  “十四叔说笑了,此国之大事也,自该由皇玛法圣裁,他老人家说甚,小侄自都别无异议。”


  弘晴的口风紧得很,哪可能如此轻易便被老十四套了话去,但见其嘴一张,敷衍话儿便已是麻溜无比地脱口而出了。


  “嘿,那是,那是,唔,这么说罢,此战怕是必不可免了的,所差的不过是何时战,又是由何人领军罢了,呵呵,不瞒晴哥儿,为叔在这京师之地也呆得腻味了,正打算去动动,就不知晴哥儿可愿帮衬为叔一把否?”


  老十四脸皮厚实得很,哪怕弘晴再如何虚与委蛇,他也不会因此有所收敛,但见其干笑了两声之后,已是无甚顾忌地表明了必争帅印之姿态,此无他,水师眼下说起来还八字没一撇,可真要建的话,却也很快,关键就在弘晴的态度上,无论是战舰本身还是配属的火炮乃至水手的招募,都跟弘晴有着莫大的关系,换而言之,没有弘晴的全力支持的话,谁都甭想稳坐在帅位上,正因为此,尽管对此番争夺帅位有着相当的信心,可老十四还是不得不全力争取弘晴的支持。


  “十四叔这是说哪的话,若是十四叔真能挂帅出征,小侄自当倾力帮衬,断不敢有甚懈怠之处,此一条,小侄可对天盟誓。”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弘晴都不可能去支持老十四,不过么,当面拒绝其,未免太伤感情了些,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然则玩些文字游戏却是无妨,这不,弘晴一番言辞恳切无比的话说得顺溜无比,可若是细细一分析,却几乎跟没说是一回事儿——弘晴乐意支持,前提条件是老十四能挂帅出征,若是不能,当然一切都免谈了不是?

  “成,有你这句话,为叔也就放心了。”


  老十四可是个精明人,自不会听不出弘晴这话里的隐喻何在,眼神里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可也没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一击掌,自信地笑了起来。


  “上朝,上朝……”


  彼此态度既明,那也就无甚实在话好说了的,只能是朝议之际见分晓了去,叔侄俩没再就正多啰唣,也就是瞎扯了几句天气之类的废话,不多会,便听宫里传来了一迭声的喊朝之音,叔侄俩顺势也就结束了无聊的闲话,齐齐起了身,疾步行出了朝房,与群臣们汇合成了方队,一路小碎步地向乾清门方向赶了去。


  “皇上驾到!”


  朝臣们在乾清门前刚列好队,就听门内一声尖细的声音响起中,月余不曾上朝的老爷子在一大群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门后转了出来,径直走到了龙床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臣等叩见陛下!”


  老爷子既已露面,大礼参拜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平身罢。”


  五月中旬的天已是颇热了,若不是因着此番朝议之事搁着,老爷子早就已搬到畅春园避暑去了的,这会儿一身厚实的朝服穿在身上,纵使方才是清晨,却也令老爷子出了一头的大汗,叫起的声音里自不免透了几分的不耐之意味。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朝臣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谢了恩之后,这才各自起了身,一日之早朝也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陛下,奴才有本要奏!”


  朝臣们这才刚起了身,就见一名花白头发的武将从队列里闪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中气十足地嚷嚷了一嗓子,众人定睛望见过去,立马认出了其人之来历,赫然正是镶黄旗都统额满顺。


  “讲。”


  自打“八旗商号”东瀛船队遭劫一事传回京师起,额满顺等八旗都统们可是没少骚扰老爷子,不是上本就是要求觐见,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那便是要战!老爷子早被这帮难缠的家伙给烦透了,这会儿一见又是额满顺率先冒将出来,心里头立马滚过了一阵的歪腻,实在是不想听额满顺说过多回的陈词滥调,奈何此乃大朝时分,就算再不情愿,老爷子也不能不给额满顺开口的机会,没奈何,也就只能是眉头微皱地轻吭了一声。


  “喳,奴才额满顺有本上奏,今,我大清四海晏平,威名远播八方,却竟有倭国小丑,敢劫我‘八旗商号’,杀我忠勇之士,视我天朝如无物,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仇雠,当灭不可饶,奴才虽老,血勇尚在,愿为陛下除此毒瘤,如上以闻!”


  额满顺虽已是耳顺之年,可精气神却依旧很足,所上之奏虽不长,却说得个慷慨激昂之至。


  “陛下,奴才以为额都统所言甚是,奴才也愿领军出征,灭此朝食!”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似此仇雠,当得尽灭,若轻纵了去,却恐有前明倭寇之乱,还请陛下圣断!”


  ……


  一众八旗都统们事先显然都是套好了的,这不,额满顺话音方才刚落,正白旗都统泰明阿、汉军镶黄旗都统赵宏业等二十四名各旗都统们已是纷纷站了出来,齐齐响应不已,人数虽不算多,然则这般家伙都是武夫,个个中气十足,嚷嚷之声自是响得很,震得老爷子耳膜都不禁有些生疼了起来。


  “陛下,臣以为不可战!”


  一众八旗都统们都是官场老油子,一个比一个难缠,别说普通官员们了,便是老爷子对这帮家伙都很有些无奈,值此众都统们狂嚷要战之际,那些个有心反战的朝臣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怕的便是遭来这帮老油子们的忌恨,指不定啥时就被这帮混账行子给坑了去,然则不怕事的人终归还是有的,这不,就在老爷子被众都统们吵得头大之时,却见太常寺少卿戴铎已疾步从队列里抢了出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嗡……”戴铎与四爷的关系算不得甚隐秘,朝臣们都清楚得很,此际一见其蹦跶了出来,自不免皆有些诧异万分,没旁的,三爷一方可是坚决要战的,八爷那头也露出了要战的口风,这两大势力一合流,在朝中已是无可阻挡之势,更别说一众八旗都统们也都是要战的主儿,四爷这头派出了个戴铎来反战,这不是逆潮流而动么,莫非四爷那头还真有甚凭仗不成?一众朝臣们不明所以之下,自不免乱议了起来,一时间满广场尽是窃窃私语之事,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第四百三十六章必争之议(四)

  “戴铎,尔安敢出此狂悖之言,罔顾我大清利益受损,是欲毁我社稷么,嗯?”


  诸般臣工乱议未定,不等老爷子发话,额满顺已是吹胡子瞪眼睛地跳将起来,手指着戴铎,毫不留情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额都统说得好,此小人之见也,我天朝之威岂能让倭奴玷污了去,有敢反战者,皆是卖国之辈,当诛!”


  “不错,我大清之威名不容有损,似戴铎者,居心叵测,非人臣所应为!”


  “戴铎,尔身为大清之臣,不思报效社稷,反倒为倭奴张目,到底是何居心?”


  ……


  有了额满顺的带头,一众八旗都统们可就全都来劲了,一个骂得比一个凶狠,群情激奋之下,就差没撸袖子给戴铎来上一通子暴揍了。


  “陛下,臣有本上奏。”


  一众八旗都统们如此群情激昂,换了个人,只怕真顶不住偌大的压力,可戴铎倒好,居然无半点的慌乱之色,压根儿就不理会八旗都统们的叫嚣,也没管身后诸多臣工们的乱议之声有多响亮,自顾自地朝着老爷子重重地磕了个头,言辞恳切地再次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爱卿有话只管直说,眹听着呢。”


  老爷子本心是不想战的,倒不是怕输,而是潜意识里便有着求安稳之思想,概因两废太子以及诸阿哥闹家务的事儿已是令老爷子心力憔悴了的,他实在是不愿有旁生枝节的事儿发生,只是这话他却是不好亲自说出口来,没旁的,只因八旗子弟们闹腾得太厉害了些,没个安抚的话,闹不好**请愿一事又将再次上演,正因为此,老爷子对戴铎敢于出头反战是抱着欣慰的态度的,吩咐其上奏的言语自也就满是鼓励之意味。


  “喳,臣有本启奏陛下,兵圣有言: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道,不可不慎,今,我大清以仁孝立国,又以仁孝教化天下,岂可因商贾之事而妄动刀兵,再,倭国孤悬海外,远离我大清,其间水路迢迢,艰险无算,大军远征,难保周详,岂不闻蒙元先后两次东征,皆铩羽而归,死伤无算,战恐有不利,且,倭国者,蛮夷之地也,取之不足以开我疆土,反倒要徒费军力,于社稷何利哉?故,臣以为不当战,断绝与彼之往来方是上策,如上以闻。”


  戴铎乃是有备而来,一番谏言下来,倒也说得个头头是道,于儒家的守旧思想颇相吻合,姑且不论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便是下头不少文官也都深以为然地点头嘉许不已。


  “陛下,臣以为戴大人此番言论大谬也,实属误国之道,其心叵测,论罪当诛!”


  一众八旗都统们中虽也不凡赵宏业这等读过些书的主儿,可说到底都是武将,吵吵闹闹可以,真要说到引经据典的当庭辩论么,那一个个可就都抓瞎了,尽管都对戴铎的言语极为的不满,只是一时间还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驳起的,正自大眼瞪小眼之际,却见鸿胪寺卿陈观照已是大步从队列里闪了出来,大步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抗辩了一句道。


  “嗯?”


  这一见到戴铎之言将八旗都统们全都憋住了,老爷子心中可是欣慰得很,本想着顺势点评上几句,就此将战和之争做个了结,却没想到陈观照会在此时冒出头来,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厚此薄彼,也就只能是从鼻孔里哼出了声满是不悦的冷哼。


  “陛下明鉴,臣身为鸿胪寺卿,凡属外藩之事,皆臣之份内也,今,戴铎妄言误国,臣如鲠在喉,不得不出言驳斥于其,还请陛下垂询。”


  面对着老爷子的冷面冷脸,陈观照自不免有些慌乱,可一想到三爷事先的交待,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言了一番。


  “讲!”


  老爷子先是冷厉地瞪了排在队列最前端的三爷一眼,接着又看了看强自镇定的陈观照,到了末了,还是勉强地准了陈观照的请求。


  “喳,臣,鸿胪寺卿,陈观照,有本上奏,先前闻戴铎之言,口口声声说我大清仁孝为本,诚如是哉,然,国威岂可轻辱,汉武大帝曾有言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我大清之国力十倍于汉时,岂可因倭国远在海外,便轻恕其冒犯天威之死罪,再,蒙元之所以会败,概因不识水文,所造之海船皆有隐患,本就不适渡海征战之用,遭遇风暴而没,非战之罪,而是造舰之不利也,今我大清已有坚船,工部更是造出了海船所用之巨炮,有此船坚炮利之优势在手,何愁不能破一区区倭国,至于说倭国乃蛮荒之地,那更是大谬之妄言也,姑且不说这数年来与其国贸易所获无算,就说其国多产银,拿下该国,足可得银数以亿计,此战而能胜,胜而能得利之佳事也,岂可言不战,个中种种以闻,还请陛下圣决。”


  四爷那头会有甚反应,乃至所能提出的反战理论早就已被弘晴分析得透彻无比,针对此等情形,也早已是准备好了说辞,此际陈观照所言不过是将弘晴事先的交待一一陈述了出来罢了,尽管是长篇大论,可对于早背好了台词的陈观照来说,并不算甚难事儿,这不,一通子慷慨陈词下来,已是将戴铎之言驳斥得个体无完肤。


  “陈大人此番言论怕是言过其实了罢,今我大清水师大半皆已撤裁,所剩者,大多是内河水师,以之远征海外,岂能敷用,若是从头再建,成军遥遥无期,纵我大清铁骑天下无敌,却也难渡海之辽阔,此又将何解?”


  面对着陈观照锐利的词锋,戴铎尽自心中微慌,但却并不肯就此认负,而是硬着头皮地点出了大清水师的软肋所在。


  “荒谬之谈,实夏虫不可语冰也,井蛙岂可言海!”


  戴铎此言一出,陈观照当即便冷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将戴铎比喻成了夏虫与井中之蛙。


  “此乃御前,陈大人莫要妄言,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陈观照话音一落,四爷再也忍不住了,这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呵斥了一句道。


  “四弟何出此言?国事者,朝臣议之,有甚话是不能说的,所谓有理不在声高,四弟若是以为战不得,且拿出详实之理由来,若不然,便是仗势欺人也!”


  打狗还须看主人不是?四爷这么一出头,三爷可就忍不下去了,跟着也从旁站了出来,拿出兄长的架势,不甚客气地反击了四爷一把。


  “嗡……”


  朝臣们浑然没想到议事至此,居然引得两位亲王阿哥当庭对立了起来,惊异之下,乱议之声顿时又大起了。


  “三哥言重了,然小弟还是以为军国大事当慎之又慎,万不可草率而决。”


  四爷显然没想到一向在朝议时低调行事的三爷会在此际亲自出面与自己为难,面色不由地便是一沉,不过么,还真就不敢轻易在此等场合下与三爷翻脸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尽量平和地解释了一句道。


  “四弟这话就说对了,军国大事确须谨慎,然,却不可忘了我等只有议事之责,该如何裁夺,须得由皇阿玛做主,妄自加罪于人,可不是我等天家子弟应为之事,此一条,四弟还须得牢记在心方好。”


  能当众教训四爷的机会可不多,若不是此番四爷所有的反应尽皆被李敏铨“料中”,三爷也难得抓住这么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而今么,三爷心中自是暗爽不已,可面上却是一脸的沉痛之色,一派语重心长状地将四爷又好生教训了一番。


  “有劳三哥提醒了。”


  四爷本打算再度表演一番孤臣的,却没想到被三爷抓住把柄不放,心中当真是又羞又气,偏生又不能在此际有甚不妥之言行,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黑沉着脸地敷衍了一句道。


  呵呵,老爹这威风出得爽极了,能让四爷吃瘪,也不枉了咱设计一番的苦心!


  眼瞅着三爷在那儿抖着威风,弘晴面色倒还算平静,可心里头却是暗笑不已,没旁的,既已料到四爷要演孤臣,弘晴自不会再让其得意了去,早就算计着要给四爷一个难堪,为此,弘晴可是没少反复推演朝议的紧张,也就此设计了几套方案,让李敏铨转告了三爷,等的便是四爷的冒头,而今,一番苦心总算是没白费,弘晴自是有理由兴奋上一番的。


  “皇阿玛,儿臣亦有本要奏。”


  三爷大刺刺地教训了四爷一番之后,也没再跟四爷多啰唣,而是一转身,面向着老爷子,恭谨地行了个大礼,言辞恳切地出言请示道。“嗯,老三有甚话便说好了。”老爷子原本对四爷的出头是寄予厚望的,可惜四爷都还没来得及表现呢,就被三爷压得没了声息,这令老爷子不免有些失望不已,再一看下头群臣们望向三爷的眼神里都有着浓浓的期盼之色,老爷子自是清楚大势恐已是难有逆转之可能了,失落虽是难免,却也不好在此际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一扬眉,声线平和地准了三爷之所请。


  第四百三十七章必争之议(五)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东征之举势在必行,理由有三:其一,我大清之国威不容轻辱,若不灭此朝食,何以震慑宵小;其二,倭奴凶蛮,素怀异志,自唐以降,屡屡犯我中华之地,今掠我船队之罪若不得惩,其气焰必起,前明时之倭乱难保不会有重演之可能;其三,我大清水师废弛已久,有海无防,借此机会重整军备,当可一举而两得焉,是故,儿臣以为当战,还请皇阿玛圣断。”


  三爷所言其实与前面诸般主战者并无太多的不同,然则身份却是迥异,以其皇长子之位份言战,分量自是十足。


  “陛下,臣等以为诚亲王所言甚是,肯请圣上明断!”


  “陛下,臣等皆以为此战势在必行,还请圣上早做决断!”


  “陛下,臣以为诚亲王此言乃谋国之道也!”


  ……


  三爷话音一落,额满顺等一众八旗都统们尽皆来了精神,纷纷出言附和不已,不多会,朝臣中也有不少大臣出面响应,主战之声已成一面倒之势。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战还须得慎重,兵危凶险,若无万全之准备,恐于社稷不利也,还请皇阿玛三思。”


  一派主战的呼声中,唯独四爷再次跳了出来,抓住机会便又扮演起了孤臣的角色。


  “皇阿玛,儿臣以为四弟之言看似有理,实则大谬也,兵圣有云: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应地制宜也,所谓万全准备,不过是空话罢了,寻常战事有七成之把握,便已可全力而为,更遑论此番东征,我方已有八成以上之胜算,何愁不能破敌。”


  三爷今儿个可是一心要将四爷打压到底了的,这不,四爷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表态,三爷已是毫不客气地又将四爷之言驳斥了一番。


  “八成以上胜算?呵,眹倒是好奇得很,就不知这胜算又是从何得出的,嗯?”


  老爷子本心就不想战,只是格于形势,不好将这层意思表达出来罢了,此际听得三爷如此说法,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似笑非笑地便开了口。


  “回皇阿玛的话,此非是儿臣信口开河,而是经计算所得,个中详情,唯晴儿最为了解,还请皇阿玛垂询。”


  三爷虽是听过弘晴的详细讲解,然则到底不是亲自演算出来的,值此大议之际,自不免担心言语间会有所疏漏,自不敢真儿个地回答老爷子的提问,不过么,这也难不倒三爷,但见三爷一躬身,转手便将难题向弘晴处丢了过去。


  “嗯,晴儿。”


  一听是弘晴所算之结果,老爷子心下已是有了猜测,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将视线落到了站立在工部队列最前方的弘晴身上,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点了名。


  “孙儿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大步从队列里行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尔且说说看,这胜算从何而来?”


  老爷子漠然地看了弘晴一眼,却并未叫起,而是就这么任由弘晴跪着答话,显然是对弘晴背后捣鼓出的幺蛾子有着极大的不满。


  得,老爷子不爽了,我勒个去的,回头一准得吃挂落,麻烦!


  弘晴精明得很,只一看老爷子这等问话的架势,又怎会猜不出老爷子这是很不满意了,奈何在此事上,弘晴还真就没有退缩了余地,除非他不想改变后世那些必然会发生的惨剧,再说了,朝议都已发展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也容不得弘晴有所退缩了的。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战胜之道无外乎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今,倭人残暴,妄杀我大清子民,是谓不仁,我天朝兴义师,乃以有道伐无道,故,天时在我;再,倭国虽远在海外,有大洋相隔,看似有地利之险,然,我大清巨舰却可蹈海如平地,又熟知大洋之水文,破此地利易如反掌,且,我舰队乃机动之师,倭国各处皆频海,处处皆防,等若处处皆不防,是故,地利实也在我;至于人和,我大清上下一体,举过同心,而反观倭国,眼下其国之皇乃傀儡,国之大权尽在德川幕府手中,且各地之大名纷纷割据,战乱不断,难有齐心之可能,彼虽众,却不堪一击,我大军一到,一举便可荡平其国!”


  弘晴早就已做好了相关之准备,此际尽管心中嘀咕不已,可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却是快捷得很,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下来,已是将大体的战略思想表达了出来。


  “就这么些么,嗯?”


  弘晴倒是说得个慷慨激昂,然则老爷子却显然并不为所动,不单表示嘉许,反倒是眉头微微一皱,略带一丝不满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先前所言不过大势耳,至于我大清具体之优势所在,且容孙儿详禀。”


  老爷子这话问得有些寒,不过么,弘晴却并未在意,面色平静地磕了个头,再次出言请求道。


  “讲!”


  老爷子不愿东征东瀛,并非是怕打输,实际上,在老爷子看来,区区一个倭国压根儿就算不上甚大事,举手便可平灭了去,之所以不想打,不过是不想多生事端罢了,正因为此,老爷子对弘晴罗列出来的优势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碍于场合,却又不好拒绝,应允的话语里自不免就带了几分的不耐之意味。


  “好叫皇玛法得知,船队此番损失虽是惨重,却带回了倭国之重要情报,据查,倭国共有人口约一千三百万左右,各地大名皆拥兵自立,其中势力最大的德川幕府约有兵力三十一万五千,大体集中在其国都京都附近,兵虽众,却不精,所用之武器大体以竹矛、长刀为主,辅以部分弓弩手,火炮虽有,数量却是不多,且基本部署于各港口附近以及城墙之上,能随军转运之轻便火炮少之又少,其军战斗力可谓低下,破之不难!另,有赖皇玛法之洪恩浩荡,工部制造库掌印郎中戴梓经多年之研发,先已大有所得,不单战舰所用之巨炮皆已研制成功,步兵便炮也大有改进,更有步兵所使用之步枪、机关枪等利器问世,诸般武器威力之大,实非言语所能形容,若以之成军,只须万余众,便可横扫倭国无虞!”


  弘晴是铁了心要推动此番东征的,至于会不会惹得老爷子不高兴么,这当口上却已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一口气便将敌我优劣势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番。


  “皇阿玛,儿臣愿率军出征,不灭倭奴誓不还朝!”


  弘晴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却见十四爷已是大步从兵部队列里闪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就跪在弘晴的身旁,昂然地请命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有十四弟率军出征,必可大胜凯旋!”


  “皇阿玛,十四弟乃我等兄弟中最善兵者,有其为帅,何愁倭奴不破,儿臣恳请皇阿玛恩准!”


  ……


  老十四这么一出头,九爷、十爷立马全都跟着站了出来,异口同声地为十四爷摇旗呐喊不已。


  “陛下,臣以为此议可行,有十四阿哥为帅,大局可定矣!”


  “陛下,臣也以为十四阿哥正是为帅之不二人选!”


  “臣附议!”


  ……


  九爷、十爷这么一动,纳兰揆叙、阿灵阿等亲近八爷的大臣们也纷纷站了出来,齐齐为老十四助威不已,这么呼啦啦数十名文武官员齐齐出头,阵容当真是蔚为壮观。


  我勒个去的,老十四这混账小子,还真是能抓机会!

  尽管早就知晓老十四断不肯错过此番揽军权在手的大好机会,可值得老十四这当口上站将出来,弘晴一时间还真不好唱反调的,没旁的,只因老爷子都还没说要战呢,这会儿若是说老十四不行,万一要是老爷子来个顺杆子往上爬,彻底将出征一事押后处置,如此一来,弘晴一番苦心的谋划岂不就全都白瞎了去,正因为此,哪怕心中对老十四横插一竿子的做法极为的恼火,弘晴也只能是无奈地保持着沉默。


  “嗯,老十四有此忠心怕不是好的,眹很是欣慰,至于挂帅么,乃是大事,眹还得先听听诸般臣工的意见,晴儿,尔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面对着一众八爷党们的群起进谏,老爷子欣慰地一笑,很是和煦地夸奖了老十四一番,不过么,却并未顺势将帅位交给老十四,而是转而问起了弘晴的意见。嘿,老爷子,算你狠,自个儿不想说的话,却要咱来说!弘晴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知老爷子此言的用心之所在,没旁的,老爷子对老十四也有着不小的戒心,当然了,也不乏将老十四当做继位者候选之一的考虑在内,自是不会轻易让老十四掌了兵权,这等隐蔽之心思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很显然,这就是要借弘晴的口来唱反调了,问题是这个反调并不好唱,哪怕弘晴早已有所准备,这当口上,却也不得慎之再慎,若不然,还真有阴沟里翻船之可能。


  第四百三十八章议尤未决


  “回皇玛法的话,依孙儿看来,此战虽是必胜之局,然,大胜与惨胜却是截然不同之结果,究其根本便在何人为帅上,若是陆战之道,十四叔天下间少有对手,只是此番远征不止陆战,海战之关键更在陆战之上,唯有先破了倭国的水师与炮台,方才能确保我远征大军顺利登陆,正因为此,孙儿以为十三叔为帅或更合适些。”


  弘晴并未急着回答老爷子的问话,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地将老十三推出来跟老十四打擂台。


  “嗡……”


  弘晴此语一出,满广场的朝臣们顿时便乱议了起来,没旁的,谁都知晓其原本是四爷的人,先前三爷还跟四爷当庭激辩不休呢,这会儿弘晴居然举荐老十三为帅,众人自不免都有些糊涂了,再说了,老十三被圈养已是三年余,到如今都还看不出啥时是个头,让其出马为帅,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些不是?

  “弘晴,此乃御前,尔休要胡言,十三弟早已圈禁,岂可为帅!”


  十爷就是个暴脾气,这一听弘晴当庭举荐老十三,当场就火了,面色一沉,不管不顾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十弟这话说得好,君前岂能戏言,晴侄如此胡为怕不是耍的,慎言,慎言啊。”


  老十话音刚落,老九已是阴测测地从旁附和了一把,一唱一和地挤兑着弘晴。


  “够了!”


  老爷子显然对九、十两位阿哥的一唱一和极为的不满,这便一皱眉,不耐地断喝了一声,而后,也没管两位阿哥的脸色有多难看,双眼锐利如刀般地凝视着弘晴,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发问道:“晴儿此言何意,嗯?”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您问的是何人为帅,孙儿自是照实作了答,至于旁人是何看法,那与孙儿无关。”


  别看老爷子这话问得寒意十足,可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然看出老爷子其实并不打算将帅位交给老十四,既如此,弘晴提议老十三为帅也没啥不可以之说。


  “照实?怎个照实法,眹倒是好奇得很,说说看。”


  弘晴这么句回话显然有些强硬,不过么,老爷子却并未动气,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接着往下问道。


  “好叫皇玛法得知,孙儿自幼习武,对兵法也颇有兴趣,只是苦于无人指点,进展始终不大,遂将主意打到了十三叔的身上,自前年起,便没少私下拜访十三叔,承蒙十三叔不弃,受益匪浅,始知十三叔无愧知兵阿哥之名,不止陆战在行,海战也颇有见地,孙儿没少与十三叔兵棋推演,惜乎胜绩几无,实是惭愧。”


  既是打算推荐老十三,该如何解说老十三之能自然也就是关键之所在,对此,弘晴自是早就有了腹案,此际说将出来,自也就坦然无比。


  “皇阿玛明鉴,十三弟乃是被圈之人,照朝例,任何人不得私相探访,若有违者,当以连坐论处,今弘晴知法犯法,当罪加一等!”


  老十对弘晴的怨念深如海,每每都想着干倒弘晴,可惜一直以来吃亏的总是他自己,这会儿一听弘晴自承常去私访老十三,登时便来了精神,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他已是一个刁状告了上去。


  “皇阿玛,十弟斯言甚是,朝廷自有法度,岂能如此胡为,儿臣以为弘晴此举大为不妥,有藐视朝纲之嫌,须得有所处罚才是。”


  难得弘晴自承罪过,老九当然也不肯放过这等打击弘晴的良机,这便紧跟着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臣以为敦郡王所言甚是,似此等藐视国法朝纲之恶行,断不可轻纵了去!”


  “陛下,晴贝勒身为天家子弟,又是朝廷大员,却做下此等非法无礼之事,其心叵测,其行也恶,实大违律法,当严惩。”


  “陛下,按我大清律法,知法犯法者当罪加一等,晴贝勒此举断不可轻纵!”


  ……


  有了九、十两位阿哥的带头,早就看弘晴不爽的纳兰揆叙等人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乱哄哄地便一致弹劾了起来,大有一举将弘晴置于死地之架势。


  “晴儿,尔对此可有甚解释么,嗯?”


  一众人等嚷嚷得倒是凶狠,不过么,老爷子却并未因之所动,仅仅只是默默地听着,直到众人的嚷声消停了下来之后,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弘晴,带着股幸灾乐祸之意味地吭了一声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去看望十三叔一者是亲情使然,二来也只是想学些兵法,并无其它想法,此事于律法确是有违,孙儿不敢否认,然,若可为国举荐一帅才,确保我远征东瀛之大胜,孙儿纵使受罚,也心甘情愿。”


  弘晴很是光棍地认了罪,没旁的,此番整蛊出远征一事,本就大违老爷子的本意,原就逃不过一顿板子,索性认了罪,让老爷子有个发泄的借口也好,也省得被老爷子秋后算总账。


  “尔既是认了罪,那眹便须得处罚于尔,唔,眹便罚你一年之俸,退了朝,尔自去宗人府,庄亲王欲如何罚尔,眹一概不管,尔可服气?”


  老爷子这回可是真打算给弘晴一点教训了,这便当庭给出了处罚结果。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不敢有异议。”


  一听这么个处罚结果,弘晴的头皮不禁为之一麻,没旁的,那罚俸一年倒是小事,就那么八千多两的银子,弘晴还真就看不上眼,可去宗人府认罚么,却不是那么好耍的,要知道庄亲王可是个不讲情面的主儿,当初老十六犯在其手上,可是被打得卧床数月不起的,弘晴与庄亲王素来无甚交情可言,自不敢奢望这位铁面亲王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问题是老爷子金口已开,弘晴就算心中再苦,那也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认了去。


  “嗯,那便好,尔先前言及工部新火器颇多,又说老十三擅海战,眹皆未亲眼所见,就不作评述了,这样罢,给尔三天时间,将工部所有新火器备齐,就在南海子试演,眹倒要看看这火器到底有多神奇,另,传眹旨意,着宗人府三日后将老十三一并带到南海子!”


  这一见弘晴面色发苦,老爷子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再苛责弘晴,而是转而说起了正事,连下了两道诏书之后,便即起了身,缓步转回乾清门里去了。


  “散朝!”


  老爷子这么一走,朝议自是告了个段落,侍候在门前的秦无庸赶忙高呼了一声,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急匆匆地便追着老爷子的背影去了。


  “晴儿,可须阿玛陪你去一趟?”


  朝既散,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再在乾清门前多耽搁,三三两两地便就此散了去,三爷却是没动,缓步行到了弘晴身前,颇为担忧地问了一句道。


  “父王,孩儿自做的事自受了去,您且请先回好了。”


  三爷虽是长袖善舞,可跟宗人府那帮闲极无聊的宗室子弟们也一样没太大的交情,他去与不去,作用都不大,再说了,弘晴也不愿自个儿受罚的形象落在三爷的眼中,这便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拒绝了三爷的好意。


  “也好,你且先在此候着,阿玛这就去后宫求皇阿玛法外施恩。”


  弘晴对于三爷来说,并不仅仅只是长子,还是最重要的臂助,自是不愿看到弘晴有甚损伤,这便咬了咬牙,交待了一句之后,疾步便向乾清宫方向赶了去。


  法外施恩?嘿,老爷子要是肯法外施恩,那就不会让咱去宗人府报道了,得,这回咱的小屁股看来是要保不住了!

  对于三爷的面圣举动,弘晴虽不曾阻止,可也没抱甚希望,概因老爷子这就是要拿弘晴出气,又怎可能会给三爷面子,在弘晴看来,三爷此去除了碰一鼻子灰之外,怕是啥也得不到,与其等在此处让人看笑话,倒不若光棍一些,把该领的板子领了也就是了,一念及此,弘晴并未留在原地,而是缓步便向宫门方向行了去。


  “晴哥儿,你总算是出来了!”


  乾清门离着**并不算远,只是弘晴心思重,走得便慢,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才从**里逛荡了出来,正打算向不远处的**行将过去,却见门旁闪出了两人,一左一右地将弘晴夹在了中间,赫然是老十五哥俩个到了。


  “嗯,十五叔,十六叔,你们俩这是……”


  这一见是老十五兄弟俩冒了出来,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这哥俩可没上朝的资格,往常但凡早朝,这哥俩可是一准猫“麒麟商号”去了,眼下居然会堵在**前,还真令弘晴有些个犯迷糊的。


  “嘿,爷要是不来,晴哥儿的小屁股怕就要保不住喽。”


  老十六就是个好笑闹的主儿,压根儿就没管场合不场合的,哈哈大笑着便调侃了弘晴一句道。“嗯?”一听老十六这话说得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虽不曾发问,可望向老十六的眼神里却已满是不加掩饰的疑惑之色……


  第四百三十九章两清了

  “放心,有爷在,断不会有事的,走,一并去宗人府逛逛。”


  面对着弘晴疑惑的眼神,老十六并未多做解释,仅仅只是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豪气十足地作出了保证。


  “晴哥儿不必担心,十六弟说得没错,走,一并去好了。”


  老十五同样笑得很暧昧,配合着老十六扯了一嗓子,摆出了一副将关子卖到底之模样。


  得,这两小子搞啥名堂来着!


  弘晴跟老十五兄弟俩可不是一两日的交情,而是近十年的和睦,还真就没听说过老十六跟庄亲王能有甚交情的,若不然,当初老十六也不会在宗人府被打得个卧床不起的,此际见这小哥俩都是一派的自信无比之状,心中的疑惑自不免更深了几分,只是眼瞅着这小哥俩都不肯明说,弘晴却也不好强问,没奈何,也就只能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任由小哥俩簇拥着向宗人府行了过去。


  宗人府本就在**广场边,斜穿过广场也就到了地儿,此际,衙门口处倒是没啥人,可隔壁以及对面的诸多衙门外却是站满了大小官吏们,一个个神情怪异地远眺着宗人府的方向,没旁的,这可是弘晴第一次到宗人府领刑罚,当真稀罕得很,大家伙自是得好生过上番眼瘾才是。


  “晴哥儿,你与十五哥且在此等着,爷这就先进去打点打点。”


  方一到了宗人府门口,老十六立马丢下弘晴,大包大揽地交待了一句,便即大刺刺地向衙门里行了去。


  这小子,到哪都这么大大咧咧的!


  还别说,弘晴对宗人府真有些畏惧的,老十六既是这么说了,弘晴自是乐得等待上一阵,哪怕心里头其实并未抱着多大的希望,也就只是存了丝万一的侥幸之心理罢了。


  “晴哥儿莫慌,嘿,告诉你个秘密,老十六这就要过继给庄亲王了,圣旨过几日便会下,有他出马,庄亲王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的,放心好了。”


  老十五到底是不忍心看弘晴心情紧张,这便凑到了弘晴的耳朵边,低声地嘀咕了一句道。


  厄,居然还有这事?我勒个去的,敢情老爷子早就算计好了,这不过是要吓咱一吓不成?

  一听老十五这般说法,弘晴紧绷着的心弦自是稍松了些,不过么,一想到庄亲王的铁面无私,心里头还是不免有些打鼓,没旁的,这当众受刑之事么,皮肉之苦倒还是小事,弘晴自幼苦练的武功可不是白费的,早已接近大成的“武夷心经”一旦运足了,熬过几十板子自不算甚难事,就算有伤,也断然重不到哪去,可面子却怕是要就此丢了个精光了去了。


  “晴贝勒,您请!”


  老十六一去便没见回,倒是有一名班头带着两名衙役从衙门里行了出来,也无甚废话,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朝着弘晴一摆手,道了声请。


  娘的,老十六这小子办事就是不靠谱,得,连影子都不见了,我勒个去的!

  这一见宗人府的人都已出面了,而老十六却是一去不复返,弘晴心里头自不免泛起了嘀咕,可不管再怎么嘀咕,这衙门都是非进不可的了,没法子,弘晴也就只能是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住乱蹦的心跳,缓步便行进了衙门之中。


  “升堂!”


  衙门里审案的架势早已排出,数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分两行而立,至于大堂正中的文案处,却尚是空着的,不过么,弘晴也并未等上多久,这才在堂中跪定,但听后堂一声喝道响起中,一身整齐朝服的庄亲王已是缓步从后堂口转了出来。


  “威……武……”


  庄亲王一至,整齐排列堂下的一众衙役们立马闻令而动,一边呼着威,一边以手中的水火棍击地,整齐的声响中,一股子肃杀之气陡然大起了。


  “堂下所跪何人?”


  庄亲王面无表情地落了座,旋即便拿起摆在文案一角的惊堂木,重重地一拍,威严十足的断喝了一嗓子。


  “多罗贝勒弘晴叩见庄亲王。”


  案子,弘晴可是没少审,可真轮到他自己被人审之际,纵使心性沉稳,脸色也不禁微微有些泛白不已,好在养气的功夫足够深,倒也没露出太多的异状,也就只是声线平和地应了一声。


  “所犯何事?讲!”


  老十六的包票显然不怎么牢靠,庄亲王压根儿就没给弘晴半点的好脸色,再次猛拍了下惊堂木,声色俱厉地又喝了一嗓子。


  “威……武……”


  随着庄亲王这么一声断喝,一众衙役们又再次高呼了起来,声如雷震中,一股子庞大的压力瞬间如山般地向弘晴逼迫了过去。


  奶奶个熊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好了!


  一看这架势,弘晴自忖是逃不过此劫了,心一横,索性便放开了,这便跪直了身子,神情平静地应答道:“回庄亲王的话,小子未曾请旨便私访十三叔,确有过,不敢隐瞒。”


  “嗯,尔私访十三阿哥究竟所为何事?讲!”


  庄亲王似乎对弘晴坦然认错的态度很是满意,也没再拍惊堂木,而是语气稍缓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庄亲王得知,小子与十三叔乃至亲,其因故被圈,小子不忍其受这等活罪,也就私下去探访了几回,再有便是小子自幼习武,对兵法也颇有兴趣,苦于无名师指点,进展不大,故,借探问之机,向十三叔多多请益一番,除此二条外,别无它意。”


  既已认定逃不过责罚,弘晴索性便大大方方地将私访的“理由”说了出来。


  “哦?就这么简单?那尔为何举荐十三阿哥远征东瀛,个中可是别有用心,嗯?”


  庄亲王显然并不相信弘晴的说辞,但见其眉头一扬,声线阴冷地便点出了弘晴话里的破绽之所在。


  “回庄亲王的话,小子此举只出于公心,别无它意,概因十三叔确是征东瀛之不二人选,由其统帅诸军,当可得一全胜,除此外,他人挂帅或可得胜,却恐是惨胜,实非社稷之福。”


  保荐老十三一事上,弘晴当然是有着很大的私心在内,不过么,那些隐秘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自是不能拿到公堂上来说,弘晴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地将老十三很夸上了一把。


  “此话当真?”


  庄亲王面色平板依旧,声线平淡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事实如此,非是小子夸大其事,庄亲王若是不信,三日后南海子演武便可知根底。”


  为了确保老十三能顺利拿下帅位,弘晴私下里可是做了不少的准备,不单将新型火器的大体资料、数据交给了老十三,更将孙明成等人此番东瀛之行总结出来的海战纲要也给了老十三,就老十三的悟性以及武略来说,数日的准备便足以应对老爷子的考核与群臣们的挑剔,这么个自信,弘晴还是不缺的,此际回答起庄亲王的问话来,自也就自信得很。


  “嗯,尔既是认了罪,本王就须得依律处置了去,此一条,还请晴贝勒莫怪。”


  庄亲王没再往下追问,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发了话。


  “是,小子明白。”


  反正都是要挨板子了,面子已是丢定了的,至于挨多少下么,弘晴却是懒得去理会那么许多,心中已有准备之下,回答起来自也就爽利得很。


  “那好,晴贝勒听判!”庄亲王面色一肃,拿起惊堂木再次一拍,威严十足地下了判词:“未经请旨,私访被圈之十三阿哥,罪当连坐,念尔能知罪改过,本王便判尔三十大板,尔可服判?”


  奶奶个熊的,到了底儿还是躲不过这顿板子!

  一听这等判决,弘晴心里头立马便犯起了嘀咕,不过么,倒也没提出抗辩,而是恭谨地磕了个头道:“小子服判。”


  “嗯,那便好,尔能为国举贤,又能督造火枪、火炮,于社稷也是有大功,此一条,本王也不得不赏,然,有过在先,这赏就不给了,功过相抵,两清了,尔且自去罢!”


  就在弘晴以为自个儿的小屁股已是断然保不住之际,却见庄亲王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嘴角一挑,露出了丝戏谑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又加上了一句。


  “啊……”


  弘晴压根儿就没想到庄亲王会来上这么一手,登时便傻了眼。


  “怎么?尔可是有所不服,嗯?”


  这一见弘晴傻愣在当场,庄亲王嘴角边的笑意顿时便更浓了几分,眉头一扬,假作不悦状地喝问了一句道。


  “小子服判,小子告退!”


  能不挨打自然是好事,这满天下就没谁乐意自己讨打的,弘晴自也不例外,一回过了神来,赶忙磕了个头,起身便要向外退了去。“哈哈哈……”没等弘晴站直身子,一阵狂笑声早已从后堂口处响了起来,旋即便见老十六得意洋洋地从内里窜了出来,叉指着弘晴,笑得直打跌,他这么一闹,大堂里的肃穆之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了去,堂下一众衙役们也忍俊不住地跟着笑翻了天,即便是素来严苛的庄亲王也跟着笑个不停,直笑得弘晴尴尬不已,到了末了,索性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章南苑演武(一)


  南苑位于京师南郊,又称“南海子”,自元代起便是皇家猎场,史称“下马飞放泊”——“下马”,指离城里不远,骑上马,一会儿下马就到了;“飞放”,指飞鹰放狗;“泊”自然是指“海子”,内里放养,鹿、獐、雉、兔无数,平日里罕有人至,可今个儿却是人声鼎沸,概因老爷子亲率诸般臣工到此演武,一大早起,丰台大营的万余步骑便在守南苑的千余守备营官兵的配合下,四处清场,旌旗到处,鸡飞狗跳,人吼马嘶,当真好不热闹。


  军演乃是大事,对于弘晴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断然容不得有半点的闪失,自前日起,弘晴便已是住在了南苑中,反复地操练精选出来的演武官兵,精益求精,不放过哪怕一丝的不妥之处,这不,天都已是快巳时了,弘晴还在做着最后的巡视工作,力求确保万无一失。


  “晴贝勒,您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断不会有失的。”


  相较于弘晴的谨慎,戴梓虽也紧张,可却显然自信得多,这一大早地陪着弘晴在炮兵阵地上都已是转了数圈了,该检查的都已不知检查过几回了,此际见弘晴还孜孜不倦地要在走上一遍,戴老爷子可就有些不乐意了,没旁的,戴梓毕竟是有年岁的人了,又比弘晴更早一天来到了这南苑之地,数日的苦熬下来,身子骨早已是疲得乏了,自不免担心待会儿见驾之际会有失仪之处,这便从旁劝了弘晴一句道。


  “嗯,那便好。”


  此番军演,弘晴可以说已是压上了所有的赌注,赌的便是华夏的明天,错过了此番东征,弘晴可不敢保证大清远洋舰队何时才能真正建成,也不敢保证是否还能来得及赶在列强对大清的侵扰之前,道理很简单,大清原本对外虽有贸易,可贸易额却是小得可怜,西方列强并不见得愿冒大战的风险与大清开战,可眼下么,随着“八旗商号”这只庞然大物的出现,西方列强又岂肯坐视大量的利益被“八旗商号”所垄断,战争是迟早必然会发生的事儿,这一点,早在弘晴发展海外贸易时便已预计到了的,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哪怕戴梓再如何保证,弘晴也不为所动,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依旧固执地接着巡视各处。


  “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巳时正牌,太阳已是升到了三竿高,弘晴最后一轮巡视尚未过半,就听南红门方向响起了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喝道之声,所有正在苑中各行其是的诸般人等立马全都站直了身子,纷纷向南红门方向望了过去,不多会便见旌旗招展中,无数兵马簇拥着一辆豪华大马车从苑门处缓缓行了进来,马车两侧各有数名阿哥持刀跃马地护卫着,早已被圈多年的十三阿哥赫然正在其中。


  “臣等叩见陛下!”


  马车缓缓地行到了作为检验台的高台之下,但见老爷子由着诸般亲贵们簇拥着行上了高台,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在了高台正中的龙床上,在台下恭候多时的诸般人等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老爷子算得上是马上皇帝,越是军伍壮观之际,精神便越是振奋,值此数万众齐齐见礼之时,老爷子脸上的笑容自是分外的和煦,但见其虚虚一抬手,中气十足地便叫了起。


  “臣等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一众人等三呼万岁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晴儿。”


  众人三呼万岁已毕,老爷子也无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点了弘晴的名。


  “孙儿在!”


  弘晴早已赶到了高台上,这会儿正在边上候着,一听老爷子点了名,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眹可是等着看尔所言的工部新造利器,且就都拿出来耍耍好了。”


  十五岁的弘晴身子骨早已长开,往日里穿着朝服倒还不显,此际一着甲,当真英气逼人,老爷子越看越是喜欢,话自也就说得很是和煦与随意。


  “喳!”


  弘晴早就在等着老爷子这么句话,自不会有甚含糊,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一转身,大步便行到了高台的前端,从腰间拽下两面小旗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按着事先编排好的海军旗令挥舞了起来。


  “皇上有令,军演开始,步兵上场操演!”


  今儿个参与军演的都是戴梓一手训练出来的枪炮手,为保险起见,戴老爷子可是亲自上了阵,此际一见高台处弘晴已是发布了军演之令,戴老爷子的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发出了一声咆哮。


  “喳!”


  戴梓此令一下,一百二十名手持步枪的炮子库官兵立马齐声应了诺,在一名把总的口号声中,踏着正步从高台的一侧进了场,与此同时,另有数十名官兵抬着作为靶子的数面木板匆匆从高台的远端冲进了场中,在离步兵方阵约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飞快地将数面木板并成了一道木墙。


  “第一队准备,射击!”


  “第二队准备,射击!”


  “第三队准备,射击!”


  ……


  一百二十名步兵在高台下飞快地摆成了三排,前排半蹲于地,后两排则交错站位,随着把总手中的长刀向前一指,一声声号令之下,三排步兵依次击发,枪声顿时便如雨打芭蕉般地爆鸣了起来,硝烟弥漫中,就见那面作为标靶的木墙处处破损,碎木片四下乱飞,十轮射击下来,原本完好的木墙已是残破不堪。


  “好,果然利器啊!”


  “有此利器,我大清江山无忧也!”


  “这是神器啊,当真犀利无比!”


  ……


  枪声消停之后,一众高台上的权贵们久久回不过神来,没旁的,一众权贵们不是没见识过火器,实际上,不少权贵家中都收藏有西洋人送来的火铳,偶尔打猎时也会耍上几回,可那些火铳跟此际步兵手中的针击枪相比,就有若烧火棍一般,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差得太远了些,更别说装填弹药之速度的天差地别,一时间叫好之声立马便响成了一片。


  “机枪兵,上阵!”


  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叫好声,弘晴心中自不免有着些许的得意,不过么,却并未忘了正事,手中的两面小旗子再次舞动了起来,立在高台下的戴梓见状,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运足了中气,再次高呼了一嗓子。


  “预备,射击!”


  戴梓的命令一下,立马便见二十名士兵两人一组地从高台的一侧冲了出来,飞快地跑上了阵地,另有十数名士兵则将已破损得不成样子的木墙撤了下来,又换上了新的木墙标靶,随着负责指挥的那名把总一声令下,十挺机枪也开始了疯狂的表演。


  “通通……”


  这十挺机关枪的外形颇为的古怪,枪形却不是后世那等流线型,而是状若琵琶,下有支架,弹鼓超大,内装三十发铁壳子弹,没法点射,扳机一扣,三十发子弹便依次落入弹仓,射击的速度虽不可能达到后世那等动辄每分钟近千发的恐怖程度,可每分钟三百余发左右还是有的,所形成的弹幕自是惊人得很,十挺机枪方才一响,作为标靶的木墙便宛若暴风雨中的纸张一般,瞬间就被撕扯成了碎片,其景可谓是骇人已极。


  死寂,一派的死寂,枪声都已是停了好一阵子了,高台上的诸般人等却兀自回不过神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场中的狼藉,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浑然没了先前步枪表演时的欢呼与雀跃,没旁的,步枪之威虽大,可众人好歹见识过西洋火铳的威力,虽觉得惊奇,却也不致于有失态的表现,可眼下机枪这等犀利武器一出场,所有人等全都被震慑住了,不禁是群臣们骇然失语,便是连老爷子都为之目瞪口呆不已。


  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机枪表演已然结束,可弘晴却并未急着下达继续的命令,也没急着转身去为老爷子做个说明,而是静静地立在高台前,好生品味了一番众人的惊骇,而后方才一旋身,面朝着老爷子,恭谨地抱拳行了个军礼,高声请示了一句道:“启禀皇玛法,接下来是炮兵演练,声响颇巨,还请皇玛法并诸位大人多多留神。”


  “嗯,好,那就继续好了,眹心中有数了。”


  被弘晴这么一请示,老爷子终于是从震撼中回过了神来,但并未就先前的机枪表演加以评述,而是面色平和地点了点头,一摆手,和煦无比地吩咐了一句道。“喳!”老爷子既已有令,弘晴自不会再多啰唣,高声应了诺,潇洒地一转身,再次面向着台下,手中的两面小旗子舞动着发出了下一道命令,场中顿时就此再次忙碌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南苑演武(二)

  随着弘晴打出了旗语,近百名炮兵推着两种各三门的步兵炮进入了场中,另有数十名士兵则飞快地在离炮兵阵地两百步以及三百步的距离上开始布置各种模拟标靶,不多会,步炮阵地已是部署完成,但见六门大炮依次而立,黑洞洞的炮口斜指前方,尚未开火,一股子肃杀之气便已是冲天而起了。


  “目标,前方标靶,各炮位准备!”


  待得模拟标靶一一就位之后,一名立于炮兵阵地后方的把总手举着面小红旗,发出了战备之令,旋即便见各炮位的炮手们齐齐忙碌了起来——三门轻便步兵炮装填速度极快,炮弹依旧是旧式样的圆形开花弹,与旧式火炮不同的是这三门轻便步兵炮全采用的是后膛装弹,击发火药也不是旧式火炮那等依靠经验估算的填充式,而是事先便以用硬纸壳包裹而成的制式火药包,只须从火炮后膛塞入,便可算装填完毕,至于三门重形步兵炮的装填模式大体与轻便步兵炮相当,概因炮弹沉重、击发火药包也大了许多,在装填速度上,显然要慢上了不老少,可相比于旧式火炮来说,还是要快了一大截,而更先进之处则在于两种式样的步兵炮上都有着辅助校准的表尺分划筒以及调整炮口角度的高低机,在精准度上,远不是旧式火炮所能媲美得了的。


  “预备,放!”


  各炮位陆续准备就绪之后,负责指挥的把总立马用力向下挥动了手中的小红旗,中气十足地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轰,轰,轰……”


  战令既下,早已准备就绪的一众炮手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纷纷拉动了击发绳,但听六声闷响过后,六枚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重重地撞进了标靶群中,顿时便激起了一阵轰天巨响,土木四溅,乱石横飞,其景可谓是惊人之至。


  “各炮位准备,放!”


  尽管火炮的威力巨大,也有着瞄准具的辅助,可还是无法做到一轮齐射便摧毁所有的目标,实际上,在六枚炮弹的轰炸下,仅有两个标靶被彻底摧毁,剩下的四个里只有一个是半毁,另三个则基本无伤,这等结果按说已是相当之可观了的,然则负责指挥的那名把总却显然不甚满意,紧接着又再次下达了集火令,这一回运气显然比首次开火要强得多,一轮覆盖射击下去,残存的四个标靶尽皆化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掀开炮衣!”


  步兵炮的射击表演方毕,戴梓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拼尽全力地嘶吼了一嗓子。


  “喳!”


  舰载重炮足足有一千三百多斤之重,这还是用了精钢打造之故,若是换成铸铁,那绝对不下三千斤之多,这等庞然大物移动起来自是不方便得很,正因为此,三门重炮并未似先前的步兵以及步兵炮那般有个隆重的出场仪式,炮阵地就设在高台左侧百步之外,与高台成直角,面向着水泊,近五十名炮手就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阵地之后,此际听得戴梓下了令,一众炮手们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应了诺,纷纷冲上了阵地,将蒙在炮身上的绿布揭将开来,露出了三座狰狞无比的巨大炮身。


  “嗡……”


  刚被步兵炮的凶狠炮击所震慑的一众权贵们乍然间见到那三座巨炮的身形,忍不住又是一通子乱议不休,不过么,却不是被巨炮的形体所吓住,而是在怀疑这等巨炮能有多大的威力,没旁的,大清初年可是没少铸炮,其中的重炮足足有四千斤之巨,号称轰天炮,就形体而来,显然比台下这三门巨炮要威武了许多,自不免让众人对这三门号称“重炮”的舰炮之威力表示怀疑,只不过有了先前步兵炮的威风在前,众人虽是窃窃私语不止,却也没人敢当场向弘晴提出质疑。


  嘿,一帮浑球,还真等着看咱的笑话呢,门都没有!


  尽管不曾回头,可背后群臣们的乱议之声,弘晴却是尽皆听在了耳中,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回头,仅仅只是静静地立在高台的最前端。


  “各炮位准备,目标:前方水泊战船,开炮!”


  戴梓站在重炮阵地的后方,自是听不到高台上的议论之声,当然了,就算是听到了,也一准是嗤之以鼻而已,这一见一众炮手们已是就位,戴梓一把将手中的红旗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用力向下一劈,运足了中气地狂吼了一嗓子。


  “轰,轰,轰!”


  戴梓的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齐齐用力一拽后膛处的拉火绳,但听三声巨响之后,三枚硕大的炮弹便即激射而出,划破长空,呼啸着向水泊方向飞了过去,瞬息间便重重地砸在了用来当标靶的一艘楼船之上,只一瞬,便已是炸开了三朵巨大的火团,但见三朵蘑菇云腾空而起中,原本长足有十丈左右的三层楼船顷刻间便被炸出了漫天的碎木片,仅仅只剩半边的楼船上大火冲天而起,在水面上晃荡了几下之后,便已是就此沉入了水底。


  “禀皇玛法,诸般武器皆已校验完毕,请皇玛法明示!”


  望着眼前那惊人至极的一幕,原本正自乱议着的诸般臣工们顿时便哑口无声了,全都被震慑得个目瞪口呆不已,唯有弘晴却是神态从容而又淡定,潇洒地一转身,几个大步抢到了御前,高声请示了一句道。


  “嗯,这炮打得好,眹看比红毛人的西夷大炮要强了不少,好,不错,只是眹却想知道尔为何要督造此等利器,且说来与眹听听。”


  老爷子前半生都是在战火里度过的,对铸炮也素来重视得很,可自打平灭了葛尔丹之后,老爷子却是停止了铸炮,也不曾再拨银子研发新型火炮,此际对弘晴所铸之炮倒是颇为的欣赏,不过么,表扬了几句之后,却突然问起了个诛心的问题来,很显然,老爷子对弘晴铸炮的动机已是起了疑心。


  “回皇玛法的话,亚圣有云: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故,孙儿以为武备不可懈,军不可疲,方能保我大清万世之基业永固,孙儿既蒙皇玛法鸿恩,得以帮办工部,自当为国造利器,以备不时之需也。”


  老爷子这么个问题一出,三爷等人不禁都为弘晴捏了把冷汗,没旁的,只因此问着实不好答,一旦稍有闪失,那大祸也就将临头了的,然则弘晴本人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神情平静地便应答了一句道。


  “嗯,尔能有此用心,眹甚喜焉,唔,此炮可曾命名否?”


  老爷子面色肃然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见弘晴始终坦然无比,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夸奖了弘晴一把,转而又将话题扯到了重炮上。


  “回皇玛法的话,此舰炮较之西夷火炮已有长足之进步,无论射程还是威力,皆如是哉,只是舰炮方才刚研发完成,却是尚不曾定名,还请皇玛法赐名则个。”


  一听老爷子这等问话,弘晴立马便猜到了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打算为此舰炮题名一把罢了,自是乐得顺杆子往上爬了去。


  “好,那眹便赐其一名,唔,就叫‘震天雷’好了。”


  这一见弘晴如此识趣,老爷子心中自是满意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便给舰炮取了个名。


  “谢皇玛法赐名,此重炮必当扬威名于四海,管叫万国来朝,方显我大清之强盛!”


  赐名不赐名的,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弘晴本人对此是一点都不以为意,不过么,能让老爷子开心,那足够了,尽管心中对“震天雷”这么个土不拉几的名号实在不感兴趣,可还是作出了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谢了恩。


  “哦?哈哈哈……,你这小鬼头,尽哄着眹开心,罢了,平身罢。”


  老爷子向来好体面、重名声,此际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当即便被逗得个哈哈大笑不已。


  “皇玛法明鉴,此间诸般武器能得以面世,皆制造库掌印郎中戴梓之功也,孙儿可不敢掠人之美,今,我工部尚缺一侍郎,孙儿以为戴郎中或可任之,还请皇玛法圣断。”


  趁着老爷子高兴,弘晴赶忙便为戴梓请功了起来。


  “嗯,此事不急,回头让戴梓来见眹好了。”


  老爷子是兴奋不已,却并未乐过了头,虽不曾拒绝弘晴的提议,可也没当即便同意下来,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道。


  “皇玛法圣明。”


  一听老爷子这么个回答法,弘晴心中自是不甚满意,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再多进言,也就只能是称颂了一句,便即退到了一旁。“皇阿玛,能得此般利器相助,东征大胜可期也,儿臣不才,愿率军出征,不破倭奴誓不还朝!”弘晴方才刚退下,却见老十四已是昂然出了列,干脆利落地便是一个打千,再度自请挂帅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双雄相争(一)


  “皇阿玛在上,儿臣请命出征,请皇阿玛恩准!”


  老十四这么一出列,老十三可就稳不住了,没旁的,能否挂帅可是关系到他老十三能否解除圈养的关键之所在,自是不肯让老十四抢了功去,这便也跟着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请命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十四弟久在兵部,又熟知兵法韬略,有其挂帅出征,当可确保诸事无虞也。”


  “皇阿玛明鉴,十四弟勇武无双,实挂帅之不二人选,还请皇阿玛圣断!”


  “陛下,臣等也以为十四阿哥方是帅位之最佳选择,臣等附议!”


  ……


  老十三话音方才刚落,老九、老十以及纳兰揆叙等诸般人等立马纷纷站了出来,为老十四撑腰呐喊。


  “皇阿玛,儿臣以为十三弟熟知兵书战策,又懂海战,此方是为帅之良选也。”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五哥所言甚是,十四弟虽也是帅才,奈何不懂海战,却不宜为大军之主帅,还是十三弟为帅更为妥当。”


  “陛下,臣等以为十三阿哥乃当今帅才也,以其为帅,大胜乃唾手可得之事也!”


  ……


  老九等人一动,得了三爷授意的老五、老七等人自是不甘示弱,同样站将出来,为老十三张目,旋即,亲近三爷的朝臣们也大多跟着站了出来,声势之大一点都不再九爷一方之下。


  “嗯……,老四,你之意如何哉?”


  这一见双方争持不下,老爷子的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只是这当口上,却又不好发作众人,这便长出了口大气,也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不动声色地瞥了四爷一眼,神情淡然地发问道。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以为十三弟、十四弟皆良帅之选也,但凡皇阿玛有所决,儿臣皆无异议。”


  眼瞅着三爷一方的人马尽皆支持老十三,四爷心中当真酸楚得很,自是不愿再为老十三进言,也就只是想着坐山观虎斗罢了,却没想到老爷子会问到他的头上,心不由地便是一慌,微一犹豫之下,还是决定两不想帮,这便耍了个滑头,将问题又踢回给了老爷子。


  哈,四爷这回要失分了,没说的,就一个字——爽!


  四爷这等答话一出,弘晴心中立马暗乐不已,没旁的,四爷这么一耍滑头,不止老爷子心里会有疙瘩,老十三处更会与其离心离德,而这,显然是弘晴最乐见之结果,又岂能不偷笑上一回的。


  “老三,你怎么看此事?”


  老爷子并未对四爷的话作任何的评述,也没再往下追问个不休,而是侧了下头,将问题丢给了随侍在侧的三爷。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两位弟弟皆忠勇之辈也,不惧战事之危而奋勇争先,此乃大利社稷之好事也,只是帅位只有一个,彼此争执不下却恐伤了和气,不若来个比试定帅,也好让彼此信服,此儿臣之浅见也,还请皇阿玛圣裁。”


  三爷对此局面早就有所预料,也早就做好了相关之准备,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态度上显然比四爷要诚恳了许多。


  “比试定帅?怎个比试法,说清楚点。”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老爷子倒是来了些兴趣,不过么,也没急着下个决断,而是一扬眉,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道。


  “好叫皇阿玛得知,前几日晴儿曾进献了份海战推演图,儿臣一时兴起也曾玩过几手,颇觉新奇有趣,以之既可怡情养性,又可为兵棋推演之用,且就让十三弟与十四弟纸上推演一番,或可决胜负也。”


  三爷乃是有备而来,此际应对起来,自也就轻松自如得很。


  “哦?竟有此事,晴儿。”


  三爷这么一说,老爷子的兴趣当即便来了,这便一招手,将弘晴又叫了出来。


  “孙儿在!”


  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赶忙大步从旁闪出,恭谦地应了诺。


  “尔所献的海战推演图可曾带来?”


  老爷子并未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皇玛法的话,此海战推演图本就是制造库掌印郎中戴梓之所制,以之为验证军演之用,现下军中便有,且容孙儿这就去取来。”


  海战推演图乃是弘晴发明的杰作,不过么,这当口上,弘晴可不想将这等功劳划归到自家头上,没旁的,概因他的风头已经出得够大了,再要炫耀,那就是自掘坟墓了的,该谦虚的时候自是得好生谦虚上一把,这便毫不犹豫地将功劳推给了戴梓。


  “嗯,去罢。”


  老爷子一挥手,很干脆地准了弘晴之所请。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弘晴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地下了高台,不多会,已是领着两名兵丁又转了回来。


  “就摆在这,摊开!”


  待得到了御前,弘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指着御前一丈之地处,朝着那两名兵丁便下了令。


  “喳!”


  弘晴有令,那两名兵丁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各自忙乎了起来,其中一人将怀抱着的一卷海图就地摊开,另一人则忙着从手捧着的盒子中取出战舰模型,分红蓝两方布置在海图的两角。


  “皇玛法请看,此即是海战推演图,图上有岛、有暗礁,更有此旋转仪以示风向,红蓝双方各有大小战舰三十艘,顺风时每步可走三格,逆风只能走一格,侧风为两格,双方舰队制式相同,火力大体相当,其中大型战舰为两侧各有炮三十门,首尾各一门,小型战舰为两侧各十门炮,船首有炮,船尾则无,中型战舰为两侧各有炮二十门,首尾炮各一门,吃子方式为比拼第一时间双方正面的炮火之密度,相差过半则判定为击沉,布局时可在棋盘中央拉上黑幕,比试以拉下黑幕为开始。”


  弘晴将两名负责帮忙的兵丁挥退之后,面朝着老爷子,指点着海图,将比试之规则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这游戏倒也有趣,算得上别出心裁,既如此,老十三、老十四,尔二人就上阵操演一番好了。”


  老爷子乃是马上皇帝,对海战其实并不太懂行,不过么,见识却是了得,听完了弘晴的介绍之后,便已是明了了此海图的奥秘之所在,点评了几句之后,便即一挥手,示意老十三与老十四上阵开战。


  “喳!”


  老爷子既是有了吩咐,老十三与老十四都不敢有旁的意见,齐齐应了诺,各自行上了前去,但都不曾急着布阵,而是就海图推演的规则,又详细地询问了弘晴一番,直到搞清了所有细节之后,哥俩个方才各自走向了自己的阵营,其中老十三选择了红方,而老十四则选择了蓝方。


  “风向北偏东,比试开始,请双方布局,限时一炷香,计时开始!”


  待得老十三哥俩个各自走到了对角,弘晴便即用手一拍旋转仪,但见旋转仪滴溜溜地转了十数圈之后,其上的箭头指向了北偏东的方向上,好晴见状,高声宣布了比试的正式开始,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两名兵丁将一块两边有插杆的大黑布往海图中央一插,将老十三与老十四的视线尽皆隔了开来。


  海图不小,格子也多,大体上是纵横各一百六十格,双方各占一半,用之于三十艘战船的布局自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图中多岛屿、暗礁,如何合理布局显然就是胜负的关键点之一,此一条,参赛的双方显然都意识到了,正因为此,在排兵布阵上都显得极为的谨慎,所不同的是老十三前些日子便已从弘晴处得到了海图以及海战的策略兵法,心中早有底气,自是不急着下手调兵,而老十四么,虽说对兵书战策颇有见地,这几天也找来了些水师战法之类的资料进行研磨,可对于海战还是没太多的底气,布阵起来自也就小心谨慎得很,落子极慢,显得有些个犹豫不决。


  “时间到,取下遮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很快,一炷香已是燃到了尽头,随着香头最后一闪,一股青烟袅袅而起,对决的时辰已至,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猛地挥了下手,高声宣布了命令,自有两名兵丁抢上前去,将遮挡的黑布取了下来,双方的排兵布阵已是一目了然——老十四很谨慎,三十只战舰几乎集结在了一块,呈三排配置,大体上是大型战舰位于正中,小型与中型战舰则游曳两侧,而老十三则是兵分两路,左右分舰队实力大体相当,错开了二十格,乃遥相呼应之格局,就布局阶段来说,尚不好说谁的布局更合理些,至少在诸般臣工们看来是如此。“推演开始,由蓝方先动子!”旁人看不出双方布局的优劣势何在,可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这当口上,弘晴却是不会胡乱多嘴的,也就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宣布了推演决胜阶段的正式开始。


  第四百四十三章双雄相争(二)

  这是一场谁都输不起的比试,尽管只是纸上谈兵,可却关系到帅位之得失,无论是十三阿哥还是十四阿哥都谨慎得很,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也都没急着向前挺进,各自在后方慢慢地调整着,似乎都在等待着对方的出招,盘面自是不免有些沉闷,一众朝臣们对海战之道本就所知不多,这一见两人在那儿蘑菇个没完,可就全都看得颇为的不耐,只是老爷子在场,却是谁也不敢有甚妄言的,也就只能是百无聊赖地在那儿看着。


  眼瞅着老十四死活不肯挪窝,老十三显然是不打算将这等和平对峙的局面保持下去了,但见其眉头一皱,率先驱兵开始向前进发,只是两路舰队却是渐行渐远,似乎有着各行其道之架势,再不见先前的遥相呼应之势。


  老十三这么一动,老十四可就稳不住了,再一看老十三两路舰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自是起了各个击破之心,眉头一扬,手起子落,全舰队齐动,如一团乌云般向老十三的左路舰队迎击了过去。


  此际,双方都是侧风,速度都是一般无二,彼此间的距离很快便缩短到了不足十格,已是将近到了四格的交战距离上,而老十三的右路分舰队却尚远在四十格子之外,若是真迎面对上了,老十三的左路舰队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被老十四的优势舰队所歼灭,很显然,这等亏本的买卖老十三是断然不会去做的,但见其运子如飞地调度着船队的前行方向,借助着北偏东的顺风开始向西南方向撤退,老十四见状,自然不肯罢休,同样调整舰队的前进方向,打算展开猛烈的追击,一举将老十三的左路舰队逼入死角,而后再来个一举歼灭。


  老十四的算计无疑很美好,可惜他却忘了一点,那就是他的舰队船只总数是比老十三多,正面作战固然优势极大,可要想一举转头却并非容易之事,所需要的步数足足是老十三的一倍,这等差距显然是太大了些,等他刚调整好全舰队的航向,老十三的左路分舰队已是再次作出了机动,一调头,又向右侧转了过去,划出了个美妙的弧形,已是转到了老十四的侧面,摆出了一副直插老十四侧翼的突击架势。


  老十三这么一转向,老十四立马发觉了不妙,赶忙跟着转向,手忙脚乱不已地又将舰队调转了个方向,准备迎击老十三的冲击,却没想到老十三这等突击的架势不过只是虚晃一枪罢了,并不曾真儿个地发动进攻,而是再次调转方向,划出了个圆弧,向着一处暗礁林立的海域扬长而去。


  这一见老十三戏弄了自己一把之后,居然掉头跑了,老十四自不免一阵火大,再一看老十三的右路舰队还在远处呆着,并无丝毫上前与左路舰队合流的迹象,老十四立马将心一横,率全舰队展开了疯狂的追击,打算将老十三的舰队逼进暗礁丛生的海域加以围歼。


  老十四这等用心实在是太明显了些,旁观人等都能看得出来,更别说当局者的老十三了,不过么,老十三似乎并不在意,施施然地便指挥左路舰队开进了暗礁海中,船速瞬间便慢了下来,一步只能走上一格,原本落后二十格左右的老十四很快便驱兵赶到,也跟着冲进了暗礁海中,彼此间的距离仅仅只剩下六格,随时都可能发生交火,形势显然对兵力较少的老十三极为的不利。


  分兵!就在老十四已追近的当口上,老十三再次做出了调整,全舰队分成三支,每队各五艘,分三个方向散了开来,这么一整,老十四可就为难了,追还是不追?如何追?老十四考虑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不分兵,只追其中一路,一者是防止被老十三各个击破,二来也是想着伤其十指,不若断其一指的主意,于是乎,老十四的舰队就这么集中在了一起,衔尾直追着其中一路,任凭老十三如何逃窜,也绝不松懈半步。庞大的舰队要追击,所需的步数自是不少,相较于老十三的五艘战舰而论,老十四全舰队的行动自不免有些顾此失彼之虞,追击不过十数步,老十四原本紧密的阵型已是拉成了一条长蛇阵,直到将将出了暗礁海,也愣是没能赶上老十三的小舰队,直到此时,老十三又开始变阵了,但见两支分离出去的小舰队一左一右地从两侧向老十四夹击而来,与此同时,始终按兵不动的右分舰队也开始了高速挺进,沿着西南方向,顺风顺水地向老十四所在的地方疾驰杀去。战斗很快便打响了,率先开战的是那五艘被一路追赶着的分舰队,但见这支分舰队一脱离了暗礁海,便即摆开了战列线,齐齐以右舷对着急赶而来的追击舰队,成功地抢占了t字头的有利位置,老十四措不及防之下,连着三艘追在最前方的战舰尽皆被老十三的优势炮火所击沉,待得发现不对之际,已是来不及变阵了,没奈何,只能是硬着头皮一哄而上,妄图以数量来取得优势地位,这等想法无疑是美好的,可惜他先前的阵列拉得过长,此际要想整理好队形却是半点可能全无,就在其刚手忙脚乱地开始排兵布阵之际,老十三两支游离的分舰队也已赶到了战场,同样是摆开战列线,连连击沉老十四的散乱之船只,大战方才开始,老十四的大舰队已是被击沉了七艘,剩下的也几无阵型可言,瞬间便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


  溃败,彻彻底底的溃败,没等老十四再次做好阵型之调整,老十三的右路分舰队也已杀至战场,四面合击之下,老十四顾此失彼,大部战舰尽皆被老十三击沉,只剩下五只战舰算是勉强突出了重围,可在老十三的猛烈追击下,最终还是无奈地被逼进了死角,落得个全军覆灭之下场,战事至此,已是有了结果,老十三以三艘战沉的代价,全歼了老十四的所有舰队,胜负已是一目了然。


  “推演结束,十三叔胜!”


  对于这等悬殊的结果,群臣们自不免议论纷纷,可弘晴却是始终面无表情,没旁的,这等结局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若是老十三会输,那才真正是怪事了的。


  “唉……”


  老十四尽管很不服气,可面对着这等惨败的局面,却也没甚话好说了的,只能是长叹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拖着脚退到了一旁。


  “好一场精彩的推演,嗯,老十三这兵法用得好,分进合击,以己之长击人之短,不错,不错!”


  老爷子虽不怎么懂海战,可对于韬略兵法却是熟稔得很,自是看得出老十三在海战的排兵布阵以及战术运用上远比老十四要高出了一大截,这便笑呵呵地夸奖了老十三一句道。


  “皇阿玛过誉了,此不过游戏罢了,真正的海战要远比此复杂百倍,儿臣也不过方一新手耳,尚须得再多历练。”


  面对着老爷子的夸奖,老十三并无太多的兴奋,仅仅只是冷静地谦逊了一句,没旁的,若不是弘晴将所有海战的资料事先透给了他,此战要想获胜怕没那么容易,毕竟老十四也不是等闲之辈,哥俩个从小到大也不知比拼过多少回了,除了此番之外,其余无数此明里暗里的对抗之战,老十三还真就没占过老十四的上风,虽说是各有胜负,可相较起来,老十三输的次数还稍多上一些。


  “嗯,尔能有此认识便是好了,眹便给尔一个历练的机会,将那倭国给朕踏平了,尔可敢为否?”


  老爷子显然对老十三这等胜不骄败不馁的气度颇为的赞赏,也没多啰唣,这就将东征军主帅的大印交给了老十三。


  “儿臣当效死为皇阿玛分忧,定当踏平倭奴,扬我大清之名!”


  老十三等的便是老爷子这么句话,这一听之下,当即便站不住了,一头跪倒在地,慷慨激昂地表了态。


  “嗯,好,眹就等着看尔之表现了,晴儿!”


  老爷子先是嘉许了老十三一句,旋即便点了弘晴的名。


  “孙儿在!”


  听得老爷子亲口将帅印给了老十三,弘晴自不免也跟着激动不已,却没想到老爷子会在此时点了自己的名,不由地便是一愣,好在反应快,瞬间便回过了神来,赶忙一闪身,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工部这头何时可将诸般武器连同战舰造将出来?”


  老爷子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回皇玛法的话,各项材料皆是现成,只消‘八旗商号’一将五百万两银子打到了工部,诸般事宜皆可顺序展开,最快半年便可将武装一万人之武器打造出来,至于澳门船厂处,如今还有二十艘货船在建,本是用于‘八旗商号’扩建之用,今,只需稍作修改,便可改建为战舰,须时也差不多是半年左右,当可服役。”


  一听老爷子问起准备事宜,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便解说了一番,只不过内里却是多有保留——那二十艘在建之船本来就不是货船,而是战舰,自打去岁便已开始动工,为的便是能尽早服役,这等事儿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哉,至于工部这头打造武器的工作么,同样也是去年便已秘密开始了的,否则的话,压根儿就无法在半年里完成一万人所用之装备。“嗯,尔这就加紧罢,另,眹打算让你也去倭国走上一趟,尔可敢去否?”老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往下细问,仅仅只是随意地吩咐了一句,可接下来却是话锋突然一转,问出了个令弘晴始料不及的问题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烫手的山芋(一)


  只要是男儿,就没谁会不向往金戈铁马的热血之沙场,弘晴自然也不例外,更别说此番东征乃是他呕心沥血所设计出来的,能亲身参与其中,弘晴自是巴不得,问题是老爷子此问到底是何用意来着,是真的想给他弘晴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是在虚言试探?又或是正话反说?不好说,至少眼下弘晴一时间还真很难判断得出来。


  “回皇玛法的话,但能为皇玛法分忧,实孙儿平生之所愿也。”


  甭管老爷子到底是何居心,此际问题既已摆出,那就容不得弘晴有丝毫的犹豫,若不然,一准会令老爷子心中起疙瘩,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此一条,弘晴自是有数得很,正因为此,他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忙不迭地便跪直了身子,昂然地应了一句道。


  “嗯,好,这才是眹的好孙子,既如此,回头眹便给尔旨意罢。”


  对于弘晴的表态,老爷子显然很满意,嘉许地点了点头,很是夸奖了弘晴一番。


  “孙儿谢皇玛法隆恩!”


  似老爷子这等高明的政治人物,喜未必是真喜,怒也未必是真怒,值此时分,弘晴实在不敢妄测老爷子的真实心意如何,心下里自不免有些忐忑,可不管怎么说,这谢恩都是必须谢的。


  “嗯,诸公今儿个可都是见识了诸般利器,想必此际心中都痒痒然罢,那就与眹一道下去亲身体验上一回好了。”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弘晴一眼,但却并未再有旁的训示,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一挥手,示意弘晴自行退下,而后腰板一挺,就此起了身,环视了下诸般朝臣,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之后,抬脚便向高台下行了去,一众权贵们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簇拥着老爷子便往演武之地赶了去。


  老爷子的兴致显然很高,在各处阵地上都停留了不少的时间,不仅亲身体验了回针击枪的威力,还与诸多参加军演的士兵兴致勃勃地聊了一阵,又好生籍慰了戴铎一番,愣是将戴老爷子感动得个老泪纵横不已。一众权贵们见老爷子开心,自是都乐得奉陪,恭维话当真是说得没个消停的时候,唯有弘晴却是始终默默不语,没旁的,只因老爷子今儿个这道旨意着实是太过蹊跷了些。


  倘若弘晴是普通龙孙,参战不参战的,都算不上甚大事儿,然则弘晴可是三爷的长子,那问题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储君不掌兵乃是天条,就算再昏庸的帝王,也不会去犯这等错误,除非这帝王自己活腻了,打算让玄武门旧事重演上一回,没见当初唐明皇在安史之乱时让太子掌了兵,结果如何?可怜的唐明皇愣是被自己的儿子篡了位,最后落得个饿死宫中之下场,很显然,老爷子这等圣明之主是断然不会犯这等错误的,如此一来,弘晴此番参战的意味可就有些难明了的。


  “皇阿玛到底甚意思,为何好端端地让晴儿也去倭国走上一遭?”


  不说弘晴对老爷子那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感到大惑不解,就连素来相对迟钝的三爷也觉得内里恐别有蹊跷,在南海子时,是不敢多问,可一回到了自家府上,三爷便已是憋不住了,将两大谋士尽皆召了来,先是由着弘晴将今儿个所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番,而后便即有些个气急败坏地发问了一句道。


  “王爷莫急,想来是小王爷此番军演显露出偌大之军略才能,陛下这是有意栽培小王爷,当不致有旁的意思才对。”


  三爷这么一问,弘晴本就处在疑惑之中,自是不会去抢答,而陈老夫子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书房里立马便是一阵难耐的死寂,一见及此,身为首席谋士的李敏铨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这便谨慎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夫子,您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三爷显然对李敏铨这等就事论事的回答不甚满意,只是三爷自己也在懵懂之中,自不好对李敏铨的结论加以置评,这便长出了口大气,将问题丢给了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古人有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未经战阵洗礼者,岂能知太平之不易哉,陛下此举用心良苦啊。”


  陈老夫子并未明言,而是手捋着长须,感慨了一番,言语间已是颇多暗示了的。


  “先生之意是……”


  三爷并不笨,自是听得懂陈老夫子话里的潜台词,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喜,可却不敢确定其实,这便犹豫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此事说不得,三爷心中有数便好,该做甚还做甚,若是露了端倪,难免大祸临头。”


  这一见三爷脸上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陈老夫子忍不住便横了其一眼,眉头一皱,不甚客气地教训了其一把。


  “呼……,夫子教训得是,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三爷还真就怕了陈老夫子的严苛,赶忙大出了口气,言语诚恳地认了错。


  “小王爷若是真去了东瀛,工部恐须得有所安排才好。”


  这一见三爷面色赫然,李敏铨唯恐三爷受屈不过,忙不迭地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子诚斯言甚是,此番东征虽是明年之事,可军务繁忙,所需准备之事颇多,工部之事恐难有周全之时,确不得不防啊,晴儿对此可有甚计议否?”


  一听李敏铨这么说法,三爷自是深以为然,在他看来,四爷与弘历都不是等闲之辈,十有***会趁着弘晴不在工部之际玩些阴谋之道,倘若真将工部这么块地盘给丢了,于三爷来说,显然是得不偿失之事来着,自是不得不加以重视。


  嗯哼,还真就是如此,弘历那小子可不是啥好玩意儿,不趁机搞名堂才是怪事了!

  弘晴先前心思全都放在了思索老爷子的用心上,还真就没想过工部的事儿,被李敏铨这么一提点,立马便警醒了过来,心念电转之下,数条计策已是涌上了心来,可细细一计较,却又觉得不甚妥当,正自焦躁间,脑中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主张。


  “回父王的话,儿臣倒有一策,……,若如此,定可叫那弘历小儿自顾不暇。”


  面对着三爷探询的目光,弘晴仅仅只是略一沉吟,便已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解说了一番,言语虽平和,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自信之意味。


  “唔……,子诚,夫子,您二位觉得晴儿此策可成否?”


  听完了弘晴所献之策,三爷当即便心动了,只是兹事体大,三爷却是不敢遂决,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两大谋士。


  “若依此策行了去,当有可为也,只是须得注意时机,若是小王爷尚未归来,而那弘历小儿已将事办妥了去,恐还会有节外生枝之可能。”


  李敏铨斟酌了一番之后,又慎重地提出了个疑问。


  “无妨,此事若是如此容易便可定盘,陛下早行了去了,又何须拖延至今,且就这么做了去,当无甚大差。”


  陈老夫子对李敏铨的顾虑显然并不在意,挥手间便已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嗯,那好,就暂且如此定了也罢,左右此事纵使要盖棺定论,也须得经过朝议这么一关,再不行,且就朝议时见分晓好了。”


  三爷对陈老夫子的判断显然要更信任一些,斟酌了片刻之后,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煞是豪气地一挥手,就此下了个决断……


  “皇阿玛这是要作甚?去了个老十三还不够,居然让弘晴这毛都未长齐的货色也跟着去征东,儿戏,太儿戏了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这头正聚众议事,却说四爷从御前出来之后,便即匆匆地赶回了自家府上,将邬思道请到了书房,絮絮叨叨地将今儿个所发生的诸般事宜述说了一通,越说越是来气,到了末了,更是有些个恼火万丈地便骂了一嗓子。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陛下用心还真是良苦啊!”


  邬思道始终静静地听着四爷陈述,直到四爷气恼地骂了起来之后,邬思道方才摇了摇头,面带苦色地感慨了一句,这话说得跟陈老夫子所言几乎一模一样。


  “嗯,先生此言何意?”


  四爷本性聪慧,只一听邬思道这般感慨法,立马警觉到了大势怕是有些个不妙了的,心一沉,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


  “王爷莫急,凡事皆有两面,此番陛下派那弘晴小儿去东征,固然有栽培于其之用心,却也不乏给弘历世子一个舞台之想头,至于世子能否崛起么,便看这一遭了。”


  邬思道摆了摆手,并未就先前的感慨多加解释,而是神情凝重地给出了个判断。“这……”四爷无比希望邬思道能更改先前之感慨,可也知晓实情怕真就是邬思道所言的这般,心下里自不免苦得有若吃了黄连一般,再一听邬思道给出的判断严峻无比,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震,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烫手的山芋(二)


  老爷子的旨意下得很快,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一日,老爷子明诏公告天下,以十三爷为帅,广东水师提督孙明绪为副,出兵一万五千,将于次年秋征讨大逆不道之东瀛,并令多罗贝勒弘晴参知军事,着工部调度诸般军备事宜,并着户部调集粮秣辎重以为军用,令兵部从八旗冗员中召集青壮一万人组建新军,由十三爷勤加操练,以备征战之用。


  康熙四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八旗商号”董事会决议,所有参与东征之八旗子弟每月饷银双份,由“八旗商号”发展基金支出,帝欣然准之,消息一经传出,未入军伍之八旗冗员为之欢欣鼓舞,报名参军者不计其数,没旁的,八旗子弟眼下虽已有些糜烂,可尚不到不堪之地步,热血还是不缺的,再说了,闻知了工部打造出来的诸般利器之后,更是对战功渴望已极,前后不过十日而已,所需的一万兵额已是报满,踌躇满志的老十三将兵马拉到了北古口,正式开始了新兵之操练。


  新军之所以是新军,操练的手法自然与旧式军伍不同,对此,老十三自是有些不衬底,好在弘晴多少还算懂一点,没旁的,前世大学时好歹军训过,对新兵训练那一套并不算太陌生,再加上前世网络上看来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资料,胡乱地凑合了一下,总算是捣鼓出了一套新军训练大纲,跟老十三好生探讨了几天之后,也就正式出炉了。


  训练从来都是艰苦的,光凭热血显然是不可能支撑太久,一众旗丁们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尽管平日里也没少习武操练,可毕竟也就只是玩儿似地耍上几下罢了,真到了训练场上,不几天,便已是一个个叫苦连天,甚至连逃兵都出现了,老十三大怒之下,重典出手,砍了几颗脑袋,又责罚了一批不听指挥的刺儿头,这才算是将众旗丁们的散漫给生生扭转了过来,月余的操练下来,新军已是有了些雏形,当然了,离着应有的规范显然还差得远,不说旁的,武器装备迟迟无法到位便是个最令老十三头疼的大事,没法子,只能将随军操练了月余的弘晴打发回了工部,去督办武器制造之相关事宜。


  武器制造可非等闲之事,尽管弘晴早早便已暗中打下了埋伏,前年时便以制造库的名义在京师西郊建立了一间炼钢厂,又暗中培训了不少的枪炮技师,炮子库里也积存了一批枪支弹药,奈何所需的不仅是一万步军的装备,还有着三十艘大中型战舰所需的千余门舰炮,纵使制造库这头已是全员发动了起来,可依旧没办法在短时间里造出如此多的武器,没奈何,弘晴只能是亲力亲为地规划全局,不是忙着扩大生产规模,便是在忙着调度各方之协力,整整三个半月的操劳下来,一切才算是走上了正轨。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转眼已是十月下旬,随着第一批千余支步枪以及为数不少的弹药发往北古口新军,弘晴总算是得到了个喘息的机会,这才有心思去处理一下积压下来的问题,这头一条么,自然是打算给弘历套上个枷锁,也省得这小子借机生事。


  “小弟见过晴兄。”


  弘历来得很快,弘晴方才刚派人去请,这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弘历已是施施然地行进了弘晴的办公室,一见到高坐在上首的弘晴,立马紧走数步,而后又矜持地站住了脚,谦逊地行礼问了安。


  “哟,历弟来了,这边请,坐,坐下说。”


  这一见是弘历到了,弘晴立马便起了身,笑呵呵地将弘历让到了会客的角落,又招呼着手下侍卫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晴兄客气了。”


  自打去岁坑弘晴不成,反被弘晴狠坑了一把之后,弘历已是学乖了,行事极为的低调,每日里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办着差,其余诸事尽皆不参与,但凡有议事之际,也往往是缄默居多,只要是有弘晴在的场合,弘历总是设法绕道走,没旁的,就是防着弘晴找茬,今儿个是弘晴派了人传唤,躲自是躲不过了的,只能是在心里头深自警醒着,说话自也就谨慎得很,面对着弘晴的客气寒暄,弘历也就仅仅只是简单地谢了一声,便即闭紧了嘴。


  哟呵,这小子的防备心思很重么,有点意思了!


  别看这些年来弘晴始终将弘历压得死死地,就宛若是其克星一般,可其实个中之惊心唯有弘晴自知,实际上,弘晴从来就不曾小觑过弘历,对其之重视还远在四爷、八爷等人之上,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很清楚弘历就是条金鳞,一遇**便有化龙之可能,似这等样人,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这大半年来,弘晴虽说表面上从来没过问过弘历的行事,看似对其漠不关心的样子,实则却是从来不曾放松过对其的警惕之心,也暗中设了几个小圈套,试探诱使其再次犯错,可惜弘历显然学乖了,始终按兵不动,白瞎了弘晴的几番小算计,对其的忌惮之心自不免更深了几分。


  “历弟,算起来你我兄弟也已是有许久不曾聚聚了,都怪为兄,整日价瞎忙,对历弟确是少了些关心,都是为兄的错,还望历弟莫要有甚心结,有甚错处,皆为兄担着便是了。”


  政治动物讲究的都是表里不一,这一点,弘晴显然是个中之好手,尽管心中对弘历极为的忌惮,可口中说出来的寒暄话语却是分外的和煦。


  “晴兄此言差矣,小弟得蒙晴兄错爱,能在工部之地办些实事,已是三生有幸焉。”


  弘晴越是客气,弘历心中的弦便越是绷得紧了起来,没旁的,只因弘历实在是太清楚弘晴的为人了,客气的背后一准有着埋伏,越客气就越是如此,回答起弘晴的话来,自也就谨慎再谨慎,斟酌了片刻之后,方才谦逊地谢了一句道。


  “嗯,历弟乃是干才也,在这工部之地历练一年余,想来对各司处已是有了相当之了解了罢?”


  这一见弘历面色虽平静如昔,可眼神里的戒备之意味却是浓得很,心中不禁为之冷笑不已,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容不变地接着寒暄道。


  “不敢,小弟确是历练了些司处,可说到所得么,却依旧尚浅,难堪大用啊,惭愧,惭愧。”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弘历的心弦立马又是一紧,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已是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了上来,只是一时间却是无法猜透弘晴的算计之所在,也就只能是含糊地谦逊了一番。


  “哎,历弟过谦了,这工部司处虽是不少,可却又能有甚事难得住历弟的,而今诸司、处历弟大体上都已是轮了个便,只差制造库与都水清吏司罢了,前者么,事涉军机,无皇玛法圣旨,任何人不得入内,为兄便是想让历弟去帮办一二,却也难为啊,至于后者,不过都是些琐碎之事罢了,只消细心,原也不会有甚差错,不去搅合也好,这么一算,历弟也该能管些事了的。”


  弘晴笑呵呵地一摆手,以上位者的姿态,好生扯了一大通,末了方才隐约地透出了要给弘历压压担子的意思。


  “晴兄教训得很,若是小弟力所能及之事,自不敢辞也。”


  弘晴这么番长篇大论下来,弘历心中当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啥滋味都有——甚叫能管些事来着,最核心的两个司、处都被弘晴牢牢地把控在手中,剩下的不过是杂务而已,就算管,又能管出甚名堂来,再说了,弘历这个帮办的身份乃是老爷子给的,又不是弘晴赏赐的,若不是爵位相差过大,本来双方的地位该是平等,而今却被弘晴当属下来看待,弘历又怎可能不恼火万分的,只是这等恼火中却也不免有着一丝的期盼,毕竟有权说话才能有分量,若是如今这等尴尬之身份的话,满工部里,真将弘历放在眼中的压根儿就没几个,问题是弘晴显然不会如此好心,这叫弘历自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方才谨慎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这个自然,非历弟所能及之事,为兄也不敢强求么,唔,前些日子,虞衡清吏司掌印郎中齐大作可是很说了历弟一通子好话,说是历弟在该司表现卓越,乃济世之大才也,对该司之诸般事宜熟稔在心,游刃有余焉。为兄闻此,心甚籍慰矣,就请历弟掌总虞衡清吏司可好?”


  弘晴就像一高明的猎手,诱饵一个接一个地抛着,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香甜,纵使弘历能看得出些蹊跷,却也不怕其不上钩,这不,絮絮叨叨地扯了一通之后,已是将一块硕大的馅饼端到了弘历的跟前。“哦?”馅饼当然好吃,弘历都饿了多年了,乍然间见到这等香甜的馅饼从天而降,要说不动心,又怎生可能,只是心中的不详预感却又极浓,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不该伸这么个手的,迟疑了好一阵子,都没做出个决断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烫手的山芋(三)


  掌权的机会总是难得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更别说弘历都已是坐了如此多年的冷板凳,十年来光看着弘晴在台上精彩演出不断,心中早就已是羡慕嫉妒恨不已了的,而今他自己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掌权的曙光,要说放弃,又怎生舍得,只是真要这么接了过来,却又怕馅饼里夹着毒,没旁的,弘历对弘晴实在是太了解了些,压根儿就不信似弘晴这等好权之辈肯轻易放权,麻烦显然一准是会有的,只是难度大小之差而已,弘历对此心知肚明,唯一不确定的是他自身能否扛得住这等考验。


  嘿,好谨慎的小子,咱还真就不信你会不上钩!

  弘历一直不曾回答弘晴的问题,始终默默地沉思着,天晓得其到底要犹豫上多久,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压根儿就不出言催促,仅仅只是笑眯眯地等着,宛若无事人一般,不为别的,只因就像弘历很了解弘晴一般,弘晴也很清楚弘历的性子,在他看来,弘历虽谨慎,可赌性却是一点都不小,就他眼下这等沉思之举,本身就已说明了一个事实,那便是其已是心动不已了的,若不然,早就该一口拒绝了弘晴的提议才是,又何须如此慎重再慎重的,至于最终结果么,弘晴可是料定弘历一准会勇于冒险上一把的。


  “晴兄如此厚爱,小弟便是万死也不敢辞焉。”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弘历斟酌再斟酌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赌上一把,这也不奇怪,但凡有为帝潜质者,都不会因畏惧艰难而生出退缩之心,倘若弘历此际真拒绝了弘晴的提议,其心气也就彻底衰弱了去,再想跟弘晴扳手,已是绝无半点可能,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馅饼有毒,弘历也要拼死一搏,赌的便是自个儿能抗得过弘晴的阴谋暗算。


  “好,历弟果然有大将之风,能得历弟相助,虞衡清吏司之事必无忧也!”


  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弘晴立马便笑了起来,满脸子真挚地一击掌,很是嘉许了弘历一把。


  “不敢,小弟唯尽心耳,有不到处,还请晴兄多多指点。”


  既已决定赌上一把,弘历也就放开了,回答起弘晴的话来,自信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该当的,若有需要,为兄自当全力支持,唔,而今历弟既掌了虞衡清吏司,有一事为兄可就得跟历弟说个分明了。”


  既然弘历要赌,弘晴自是乐得成全,也懒得多加拖延,这便直接奔向了主题。


  “请晴兄赐教。”


  弘晴这等话语一出,弘历的心弦不由地便是一紧,不过么,却并不示弱,正容朝着弘晴便是一拱手,慎重无比地回了一句道。


  “谈不上甚赐教不赐教的,此事呢,说来也不是为兄发现的,而是新任侍郎沈河提将出来的,唔,其有份本章在为兄处,历弟且先看了去好了。”


  弘晴笑着打了个哈哈,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份折子,随手便递到了弘历的面前。


  “多谢晴兄抬爱。”


  弘历很是谦逊地谢了一句,而后方才恭谨地伸出双手,将折子了过去,慎重地翻将开来,只一看,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没旁的,只因这折子里所载之事正打在了弘历的软肋之上——钱法变革!

  大清的钱法存在了严重的问题,这一点,弘历自是早就已从邬思道处知晓,本来么,他刚到工部的时候,也打算在此事上做些文章,可惜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弘晴一把给坑惨了,手中没了权柄,又没了话语权,弘历自是不想将钱法变革的事儿端上台面,当然了,弘历始终就不曾放弃过规划此事,原本打算等弘晴远征之际,再猛然出手一搏,以此来建功立业,趁弘晴不在京师之际,一举奠定在工部的领导地位,而后依靠着四爷与八爷的联手支持,借此事之势对工部进行洗牌,排挤弘晴所属之势力,从而将工部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弘历的算计无疑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随着弘晴给出的这么份折子的出现,弘历原本的算计已是彻底落到了空处,不仅如此,还有着为弘晴作嫁衣裳之嫌,这令弘历心中又气又急,险险些就此骂将了起来——无耻,这是无耻的剽窃,是亵渎,是可忍孰不可忍!

  “晴兄明鉴,小弟以为兹事体大,恐非虞衡清吏司一司所能为也,甚或集工部之力也难有大成,须当谨慎才好。”


  弘历是很愤怒,可就算再愤怒又能如何,面对着弘晴这等阳谋,他就算是有着再多的不甘与恼火,那也没地儿说理去,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尽自心平气和地进谏了一番,话倒是说得顺溜,可言语间却是不免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显见心中的火气有多旺盛。


  “历弟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我乃天家子弟,又在朝中任事,岂能无视钱法之弊端,又岂能因事有碍难而不办,若是我等都不肯用命,何以服众哉?”


  弘历一摆困难,弘晴可就当即变了脸,面色一肃,再无先前的客气与和煦,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弘历一句道。


  “晴兄教训得是,只是……”


  被弘晴这么一教训,弘历又气又恼又羞之下,一张小脸顿时便涨得个通红,可又不甘心为弘晴作嫁衣裳,这便强撑着打算出言解说上一番。


  “历弟无须多言,此事尔既是觉得为难,为兄也不好勉强尔挂帅为之,这样好了,就由沈侍郎挂这个名,历弟只管做些实务,协助沈侍郎将此事办妥了便好,为兄也不给历弟太多的限制,就以两年为限如何?”


  弘晴这回可不打算听弘历的辩解了,一摆手,打断了其之话头,以不容分说的口吻便下了令。


  “这……”


  弘晴这么番话说得好听无比,其实就是又要马跑,又要马不吃草,有心开口拒绝么,偏生这当口上又找不到甚合适的理由,当真令弘历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止不住地狂蹦了起来。


  “沈侍郎毕竟是工部之侍郎,身上担子重,事也多,具体实务怕是帮不了历弟太多,一切都须得历弟好生筹谋,为兄可是等着看结果了的,历弟不会不敢为罢,嗯?”


  弘晴既不想听弘历的解释,也不想给其有退缩的机会,一句话便将弘历逼到了死角上——拒绝弘晴的提议,那便是不作为,弘晴自可借此上个弹章,给弘历来一个狠的,真要是无能胆怯的名声传扬了开去,弘历这辈子可就算是毁了,至于先前给弘历的放权么,当然也就此没了下文,换而言之,弘历已是没了丝毫退缩之余地。


  “承蒙晴兄如此错爱,小弟也只能是肝脑涂地以为报了,只是兹事体大,终归须得先上了本章,有了皇玛法之旨意,方好名正言顺罢,晴兄以为如何哉?”


  退无可退之下,弘历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是先行应承了下来,不过么,却在言语中留了个尾巴,试图耍上一招缓兵之计。


  呵呵,这小子到了这个时候,还跟咱玩这一手,就等着你呢!


  弘历这么个建议自然不能说错,毕竟此事不是工部一家的事儿,而是涉及到工、户、刑三部的大事,另外还须的吏部那头调员配合,没有老爷子的旨意,那是谁都无法推动得了此事的,而要想让老爷子下诏,就须得经过朝议,一来二去之下,还真不知啥时才能真正定板,没旁的,钱法这么一变革,损害的可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尤其是那些地方官员们,更是就此断了一条重要之财路,可想而知反对之声到底会有多激烈,不过么,弘晴却是不在意,他早就已算计好了全盘,又怎可能让弘历如此轻易地便脱了身去。


  “嗯,历弟这等考虑实乃谋国之道也,为兄深以为然,既如此,我工部就先统一个认识,由沈侍郎与历弟一道联名上个本,待得皇玛法首肯了,再继续诸般部署也好。”


  弘晴一派嘉许状地点了点头,先是夸了弘历一句,而后又进一步将已套在其头上的紧箍咒再上紧了几分。


  “这……”


  一听弘晴要自个儿也联名上本,弘历当即便有些个傻了眼,真要是如此做了去,那朝议时,弘历势必不可能再有甚反对之言,再者,倘若此折子无法在朝议上通过,他弘历同样没能落得个好,毕竟他也是上本者之一,如此一来,到底是该期盼朝议不过好呢,还是该期盼朝议过了为好?

  “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机会难得,且就召集诸般掌印郎中,在我工部内先行取得个共识好了,来人!”


  弘晴哪管弘历为难不为难的,不容分说地便下了决断,也不给弘历再次出言的机会,运足中气便断喝了一嗓子。


  “末将在!”


  李敏行就侍候在办公室外,这一听得弘晴呼唤,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传本贝勒之令,限时一炷香之内,所有司、处掌印郎中尽皆到大堂议事,若有延误者,定当严惩不贷!”


  弘晴面色肃然地一挥手,高声下了令。“喳!”弘晴此令一下,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奔出了书房,瞬息间原本平静的工部衙门可就热闹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烫手的山芋(四)


  工部这一年来变动并不算大,也就只是沈河被调回了工部,出任右侍郎一职,另,原都水清吏司掌印郎中孙东方外放了湖北臬台,李双春再次接掌了该司,再有便是制造库掌印郎中戴铎的职位虽不曾提升,却加了工部侍郎衔,位列诸般郎中之上,至于其余各司的掌印郎中则依旧还是原班人马。一众人等都是老工部了,对弘晴的工作习惯自是都熟悉得很,这一接到紧急命令,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所有与会人员均已到了大堂,就等着弘晴与弘历这两位帮办龙孙的到来。


  “晴贝勒到!”


  一众与会人等虽彼此阵营不同,可毕竟是多年的同僚,大面子上自是都颇为的融洽,尽管不明此番弘晴紧急召开聚会的目的之所在,却不妨碍众人轻松说笑上一番,正自融洽间,冷不丁听得后堂处一声断喝响起中,一身整齐朝服的弘晴已是缓步行了出来,至于弘历则落后了弘晴小半步,面色冷峻地亦步亦趋着。


  “下官等参见晴贝勒,见过弘历世子。”


  这一见弘晴兄弟俩联袂而来,一众官员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诸公都请入座罢。”


  弘晴缓步行到了正中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下跪满了一地的大小官员们,而后虚虚一抬手,声线微冷地叫了起。


  “谢晴贝勒隆恩。”


  这一听弘晴声线微寒,一众官员们心里头自不免都有些犯嘀咕,只是这当口上,却也没谁敢乱说乱动的,也就只能是强压住心中的好奇,齐声谢了恩,而后各自坐回了原位。


  “今儿个请诸公来此,是有一桩事要与诸公好生商议一下,这么说罢,我朝目下之钱法弊端丛生,已是到了不得不有所更易之时,今,沈河侍郎已上了本章,决意为此,本贝勒与历弟商议后,也觉得更易已是刻不容缓,当由历弟主持虞衡清吏司大局,配合沈郎中全力策立新钱法,以挽回当下之不利局面,下面由沈侍郎先行阐述钱法更易之必要性。”


  众人落了座之后,弘晴并无甚寒暄的废话,开宗明义地便道出了此番议事的主题。


  “嗡……”


  弘晴这么一番话说将下来,虽不算长,可内容却是丰富得很,颇有些个骇人听闻之意味,一众官员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没旁的,弘历掌总虞衡清吏司虽也算是大事,可相较于钱法变革来说,却又不值一提了——一众官员们都是老宦海了,不少人更是当过地方官员,自是清楚现行钱法有弊端,也知晓这等弊端对社稷危害极大,然则内里牵涉实在是太广了些,却是谁也不敢去提此事,概因真要变革钱法,那便是与整个官僚阶层作对,那等压力与艰险实非常人所能承受。


  “诸公都请了,我朝钱法向以铜六铅四为惯例,以致钱贵而银贱,按律一两银当值一千文,实则市面一两银只值七百文,今,县、府之税赋素以银为计,而升斗小民何来许多银两,大体以钱纳税赋,不良虞吏借机上下其手,以中饱私囊,更有胆大妄为者,勾结不法商人,融钱铸器,转手二十余倍之利,其情触目惊心,更易钱法已刻不容缓,其策当有二:一者,取铜四而铅六,所铸之钱表面虽稍暗,却依旧可辨,或可平衡银钱之兑换比例;其二,当有一机构专一负责打击不法商人融钱铸器之事由,以求市面通行之钱币不致有流失之虞,如上以闻。”


  沈河并未理会众人的乱议,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而后略一清嗓子,高手便宣了起来。


  死寂,一派的死寂,待得沈河话音一落,原先还嘟嘟囔囔地私议不休的一众官员们立马全都噤了口,大殿里瞬间便是一派的死寂,没旁的,钱法变革就是一烫手的山芋,搁在谁怀里,都难免被烧伤,值此要紧关头,自是多一事不若少一事来得好。


  别看沈河所言的变革法子就两条,似乎很简单,只要通过了朝议,老爷子一声令下,立马便可一步就位,可实际上却远不是那么简单,不说此事一经提起,朝议会如何艰难,就说真儿个执行下去,也没那么容易,要知道这可是断了无数官员的财路,就跟挖人祖坟是一样的罪过,下头那些地方官们不群起抗议才是怪事了,就算有着老爷子的强硬态度压将下去,那些地方官员们明面上不敢反对,可私底下又岂会不变着法子玩手法,真要闹到物价飞涨之地步,提议此举的人十有***可就要挨弹章了,再者,所谓的专治机构显然涉及到工、户、刑、吏四大衙门,谁来为主本身就是个难题,哪怕老爷子有了决断,却也断难避免彼此推诿之可能,若如此,这等机构能有多大的办事效率实在是不好说,倘若一年半载都没见个成效出来,弹章一准又是漫天飞舞,无论谁去了这机构,那一准都是倒霉之下场。


  “诸公对此可有异议么?若是没有,此事便这么定了。”


  对于一众官员们的心理,弘晴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也懒得去说破,这一见众官员们全都不吭气,弘晴也不解释,颇为专横地便要就此下了个决断。


  “晴贝勒,下官以为此事还须得慎重些方好。”


  旁人是事不关己,自可以高高挂起,可齐大作却显然没这么个福气,不为别的,只因身为虞衡清吏司的掌印郎中,他是万万没可能跟此事脱开干系的,这一见弘晴打算下决断了,当场便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便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慎重?如何个慎重法,嗯?”


  弘晴早就料到齐大作会跳出来唱反调,心中自是不以为意,不过么,脸色却是瞬间便沉了下来,阴森森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啊,这个,这个……,呵呵,晴贝勒,您是知道的,我工部虽也有铸钱之权,可所铸之钱数不过户部的两成而已,钱法变异之事纵使要提,那也该是户部那头提出才是,我等若是提此,似难免有逾越之嫌,倘若户部那头闹起官司来,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晴贝勒,您看此事是否跟户部那头先通个气,待得有了共识,再行上本也不为迟么。”


  这事儿实在是太重大了些,尽管被弘晴的阴森语调吓得不轻,可齐大作却是断然不肯就这么便屈服了去,嘴角抽搐了几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是啊,晴贝勒,下官也以为此事须得谨慎从事才好,骤然提出此等本章,一者恐恼了户部诸般官员,二来也易遭地方上那般混账行子之抵触,于我工部怕是殊有不妥啊,依下官看来还是稍缓再议为好。”


  陈不思素来与齐大作共进退,此际有了齐大作的带头,他自也就来了精神,这便皮笑肉不笑地从旁附和了一句道。


  “荒谬,尔等食君之禄,却不思报效朝廷,遇功则抢,遇事则躲,似尔等这般废物要来何用,若是尔等不想为官,本贝勒这就成全尔等,没了张屠夫,还真就吃带毛猪不成?尔等不想干,那本贝勒便找些想干的人来干好了,尔等可以上辞呈了。”


  弘晴主意已决,哪可能被齐、陈二人搅合了去,这便面色一沉,毫不容情地将二人训斥了一番,末了更是言辞灼灼地逼二人辞官走人。


  辞官?这等事儿,齐、陈二人自然是不肯干的,二人能爬到眼下这等位置,虽说大体上是靠着各自主子的举荐,可本身也是花了不少银两的,哪肯将屁股下的位置平白让人,这一听弘晴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立马便没了声音。


  “诸公可还有甚意见要提的么,嗯?”


  眼瞅着齐、陈二人不吭气了,弘晴自是不会过于己甚,甚至连看都不再多看二人一眼,板着脸便又问了一句道。


  在座的诸多官吏中,除了齐,陈二人是铁杆的反对派之外,其余人等不是弘晴的嫡系,便是盟友,尽管心中都别有想法,却也不敢在这等公堂议事的情形下与弘晴有甚冲突,于是乎,满大堂便就此沉寂了下来。


  “那好,既是诸公都无异议,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明儿个有劳历弟与沈侍郎联名上个本章,且看朝议如何再行计较,散会!”


  众人既是都保持着沉默,弘晴也就顺理成章地将这等沉默当场了默认,这便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下了决断,末了,也不给众人再多进言的机会,起身便转入了后堂去了。


  “唉……”


  “这……”


  “呼……”……弘晴这么一走,议事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诸般官员们尽皆苦笑不已,不是长出大气,便是摇头叹息,没旁的,只因此等本章一上,工部立马就得成为众矢之的,谁都甭想置身事外,自是少有人能高兴得起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炸开锅了(一)


  这世上跑得最快的不是风,也不是闪电,而是流言,这不,工部这头会议方才刚开完不多会,钱法变革的事儿便已是有若旋风般地传扬了开去,各衙门大小官员们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于是乎,各部顿然就此炸开了锅,谩骂者有之,高唱反调者有之,讥讽者也有之,至于叫好的么,简直跟大熊猫一般稀少,这事情都还没开始了,朝堂里已是乌烟瘴气一团,真不晓得日后的朝议将会是何等结果。


  “先生……”


  旁人怎么议,弘历已是无心去关心,不为别的,只因在其看来,无论朝议是否能通过,他似乎都是输家,事情没法少干,可最大的功劳却显然不会落到他的头上,虽谈不上是徒劳,可明显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正因为此,弘历心情着实是烦躁得可以,这一下了班,便即匆匆地赶回了府上,一路不停地到了书房,待得见到正打着棋谱的邬思道,心中的委屈已是再也憋不住了,刚轻唤了一声,嗓音已是哽咽住了。


  “嗯?”


  流言传得虽快,可毕竟事情方才刚发生没多久,邬思道此际尚未得到线报,自是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一见弘历神色不对,眉头立马便是一扬,不过么,却并未出言追问,仅仅只是轻吭了一声。


  “先生,今日午后发生了一事,事情是这样的……”


  弘历到底不是寻常之辈,愤概之心虽浓,却并未遮住其之理智,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是稳住了心神,朝着邬思道深深一躬,将午后发生的诸般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有意思,这么说来,小王爷可是觉得很委屈喽?”


  智者就是智者,看问题的角度与常人有着截然的不同,这不,在寻常人等眼中无比棘手的事儿,在邬思道看来,却是无甚了不得之事,不单不曾为弘历抱屈,反倒是讥讽地一笑,一派漫不经心状地便调侃了其一句道。


  “先生,学生,学生……”


  一听邬思道这么说法,弘历当即便被憋得个面红耳赤不已,嘴角嚅动了几下,却愣是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没旁的,小孩子在外头受了欺负,回家找大人告状,寻求的可是安慰来着,纵使弘历不算是小孩了,可其先前那些话语显然就是那么个意思,却不料邬思道不单没给其安慰,反倒是不甚客气地调侃了一把,这令弘历当真有些个憋屈得慌。


  “小王爷若是觉得委屈,那工部你也就不用再去了,没地给人送功劳。”


  弘历这等尴尬的样子一出,邬思道不单没再调侃于其,反倒是面色猛然一沉,不甚客气地便训斥了起来。


  “先生,学生错了,还请先生为学生指点迷津。”


  弘历到底不是寻常小儿,这一见邬思道此言说得极重,心神顿时便是一凛,一股子明悟已是涌上了心来,这便赶忙正容朝着邬思道便是一躬,言语恳切地求教道。


  “小王爷确是错了,你只看到困难,却没看到机会,那弘晴小儿设此圈套无非是心虚罢了,呵,此番东征乃是灭国之战,就算我大清武力强盛,要灭人之国,又岂是旦夕间事,此一去,少说一年,多则数载,那小儿自不免担心工部大权会落在小王爷手中,不给小王爷找些麻烦事做,其又怎能安心随军出征,而这,恰恰就是小王爷趁势崛起的良机之所在,想来圣上也是因此方才会下旨调其随军的罢。”


  邬思道并未因弘历已认了错,便给其甚嘉许之言,而是依旧面色肃然地将事态剖析了一番,不留情面地指出了弘历的错处之所在。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心悦诚服,此事纵使再难,学生也断不退缩,不尽全功,誓不罢休!”


  被邬思道这么一训,弘历心中的沮丧之意尽去,斗志陡然而起了,一咬牙,赌咒一般地表明了拼死一搏之决心。


  “说得好!”


  弘历话音刚落,屏风处便响起了一声喝彩,旋即便见四爷满脸嘉许之色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孩儿叩见阿玛。”


  这一见是四爷到了,弘历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疾步迎上了前去,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我辈男儿自当乘风破浪,哪怕千般险万般难,都当视若等闲,若无此心态,又岂能成栋梁之才,此一条,历儿当时刻牢记在心才是。”


  四爷并未叫起,而是任由弘历跪在地上,一派语重心长地教育了弘历一番。


  “是,孩儿都记住了。”


  四爷待人一向严苛,弘历自不敢在其面前有甚不妥的举动,尽管心中其实并不以为然,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诺。


  “嗯,记住便好,尔且先下去罢。”


  四爷显然打算跟邬思道好生密议上一番,自不愿弘历在侧,教育了其几句之后,便即挥手将弘历打发了开去。


  “是,孩儿告退。”


  尽管满心希望能旁听一下四爷与邬思道的合计,然则弘晴却是不敢违背了四爷的命令,也就只能是恭谨地应诺而去了的。


  “先生,钱法变革一事实非小可,而今世易时移,老八那头怕是未见得肯配合了的,此又当何如之?”


  钱法变革的法子本来是四爷与邬思道苦心谋划出来的妙策,为的便是帮弘历在工部站稳脚跟,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没等他们这头动手呢,弘晴已是先发制人了,偏生所提的变革法子还真就与己方相差无几,纵使想从折子本身挑毛病,都没法子可想,事已至此,四爷自不免颇为的担心,极其难得地准时下班回了府,先前弘历阐述事情经过之际,四爷早已在屏风后头听了多时了,对大体情形已是有了了解,自是不会再费唇舌去述说细节,直截了当地便将心中的担忧道了出来。


  “嗯,王爷所虑甚是,八爷那头确是不会配合了,然,依邬某看来,八爷也一准不会为难王爷,就眼下之局势而论,八爷必是起着坐山观虎斗之思忖,而今要想有所胜算,还须得将八爷一并拉下了水,若不然,事恐难为矣。”


  邬思道并未否认四爷的判断,然则却在四爷的判断上又引申了开去,将事态详解了一番。


  “唔,正是此理,且不知先生可有甚良策否?”


  邬思道所言正是四爷之所虑,没旁的,概因就手头的力量来说,四爷自忖难敌得过三爷的势大,唯有拖八爷一并对抗三爷,方能化被动为主动,对此,四爷虽已是有了个清晰的判断,可说到应对之策么,却是茫无头绪,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问策于邬思道。


  “时候未到,且先将朝议一事办妥了,后头方才能有所部署。”


  邬思道心中明显已是有了思忖,但却并未急着说将出来,仅仅只是提点了四爷一句道。


  “时候未到?这……”


  四爷可是等着邬思道支招呢,对这等含糊的答案,自是难有满意可言,可碍于脸面,又不好刨根问底地死追不休,也就只能是眉头一皱,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王爷还是这般心急,此事说来其实也不甚难,八爷根深势大,不止朝堂如是,地方上也颇多追随之辈,终归有闹得凶的,王爷到时只消……,八爷必无法再稳坐钓鱼台,若如此,则事必有可为也,所虑者,唯时间也,若是不能抢在弘晴小儿归国之际办成此要务,胜负尤在两可之间。”


  眼瞅着四爷这般作态,邬思道不由地便摇头笑了起来,也不再隐瞒,直接将所思忖之策略细细地讲解了一番。


  “嗯,先生此言甚是,就不知皇玛法处到底是怎个章程来着?”


  邬思道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四爷自不会听不懂,细细地斟酌了一番之后,也觉得似乎唯有如此行了去,方才有胜算之可能,也就不再就应对策略之事多啰唣,转而问起了老爷子的心思之所在。


  “圣上要赛马,终归须得让马都跑起来罢,若不然,这赛马也就失去了意义,从此番陛下调弘晴小儿随军出征,便可知陛下之心意所在了,王爷无须顾虑太多,大可放手做了去便是了。”


  邬思道乃当今之智者,学的便是屠龙术,对老爷子的心思自是有着相当的把握,只是有些话却是不好说得太明——在邬思道看来,四爷眼下的地位就是一候补而已,在老爷子已基本确定三爷为正选的情况下,自然也会给候补一些机会,终归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绝对,若不然,三爷可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还有一条便是候补也须得有表现,若不然,这候补的资格都将保不住,正是出自这等心里,老爷子才会做出别样的安排,这么个意思,邬思道虽是心中清楚,可真要说将出来,那可就太伤四爷的自尊心了,邬思道自不会去干这等蠢事,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辞地解释了一番。“那好,便这么办了去也罢,本王就不信老三当真能一手遮了天去!”四爷显然是没听出邬思道话里的真实意味,只顾念着赛马一说,心中的斗志便即大起了,一握拳,昂然无比地便下了个决断。


  第四百四十九章炸开锅了(二)


  “八哥。”


  十月下旬的天已是有些寒了,尤其是天黑后又起了风,气温自是更低了几度,然则八爷府的西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八、九、十三位爷连同陆纯彦围在了几子边,一边浅饮,一边闲聊着,正值酒兴酣畅间,却听楼道口处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众人循声看去,立马就见十四爷平板着脸从梯道处转了出来,拖着脚行到了几子旁,闷闷地与八爷招呼了一声之后,便即重重地跌坐在了蒲团上。


  “老十四,你小子又是最后才到,得,不跟你扯废话,来,先自罚三杯!”


  老十今儿个的心情显然很好,也没管老十四是何等表情,将一坛子酒搁在了老十四的面前,哈哈大笑着便嚷嚷了一嗓子。


  “嗯。”


  老十四心情很不好,实际上,自打五月下旬当着诸多朝臣的面输了那场比试起,老十四的脸上就再也没了笑容,这些天来,还得强撑着在兵部主持大局,为在北古口练兵的老十三筹措各种辎重,老十四也实在是找不到啥可以开心的理由,对于老十的调侃么,自然也就懒得搭理,闷闷地应了一声之后,一把便抄起了酒坛子,敲破封泥,也不将酒倒入面前的酒樽,端着酒坛子便是一气狂灌。


  “哈哈哈……,好,老十四就是老十四,够爽快!”


  老十就是个炮筒子的性子,向来只顾着自己开心,却哪管老十四心情如何,尤其是此际酒已微酣,更是百无禁忌,但见其大嘴一咧,已是一挑大拇指,狂笑了起来。


  “十弟休要胡闹,十四弟,酒多伤身,且少饮一些好了。”


  这一见老十闹得有些过了,九爷可就看不过眼了,这便眉头一皱,不悦地制止了老十的胡闹,又和煦地劝了老十四一句道。


  “嗯。”


  老十四没去理会老十的笑闹,也没搭理九爷的好心,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十四弟,你该也听说了罢,今儿个工部可是闹出了个大动作,这就打算变革钱法了,眼下京师里已是炸了锅,再过些日子,下头那些地方大员们一知此事,怕不得群起攻讦罢,这乐子,嘿,还真闹腾大发了去了。”


  这一见老十四还是闷闷不乐,老九无奈之下,只好将今儿个工部的事情兜将出来,打算凭此引出老十四的话头。


  “缓兵之计耳,何足挂齿。”


  老九的良苦用心确实是起了作用,不过么,这等作用显然不是很大,老十四也就只是眼皮一翻,简单至极地点评了一句,而后便又闭紧了嘴。


  “嗯?”


  “啥?”


  ……


  老十四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一出,老九与老十顿时便都愣住了,没旁的,他俩到此时都还看不透今儿个工部那场大戏背后的真相所在,仅仅只停留在看热闹的表象上罢了,倒是八爷的眼中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精芒,不过么,却并未有旁的表示,仅仅只是淡然地笑着。


  “老十四,你这话是啥意思来着,爷怎地越听越是糊涂了?”


  老十性子糙,等了片刻之后,见老十四毫无出言解说之意,自是有些个沉不住气了,这便急吼吼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此有甚难猜的,不就是弘晴小儿舍不得工部之权柄,妄图在东征之际,给弘历找些麻烦事做罢了。”


  老十四原本与弘晴私交不错,可自打上回争夺帅位被弘晴坑了一把之后,现下一提到此子,便是一肚子的怨气,说话的语气自也就尖刻得紧了些。


  “奶奶个熊的,敢情这混账行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嘿,他自己捞战功去了,却让我等在这儿不得安生,好狠毒的心肠!不成,此事断不能叫那小子得意了去!”


  老十四都已将话说得如此清楚了,老十自不会听不懂,这一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心火顿时便猛窜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一拍几子,怒气勃发地便骂了起来。


  “嗯,十弟这话虽糙,却颇是有理,此事确是不能遂了那小子的意,再者,真要是那钱法变革就这么搞下去,下头那帮狗才们还不得闹将起来,我等怕也不好收场来着,索性朝议时将此事搅乱了去,也省得平白便宜了那小混球!”


  老九心细,考虑问题自然比老十要深入了许多,不过么,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是跟老十一般无二,都是不打算让钱法变革一事通过朝议这么一关。


  “难!”


  老十四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面对着两位兄长的慷慨陈词,也就只是上下嘴皮一碰,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个字来。


  “老十四,你小子将话说清楚了,这都啥时候了,还玩甚玄虚来着。”


  老十显然是受够了老十四这等阴阳怪气,心火一起,没好气地便埋汰了其一把。


  “十哥好生想想皇阿玛为何要将弘晴小儿调入军中,便可明白个中之根由了。”


  老十四并未计较老十的语气,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点出了关键点之所在。


  “嗯?”


  老十尽管不算笨人,可智算之能显然不足,也就一武夫而已,压根儿就品味不出老十四话里的意味之所在,也就只有狂挠头的份儿。


  “原来如此,皇阿玛这是打算给弘历机会,那岂不是说……”


  九爷的反应倒是很快,瞬间便想明白了老十四此般言论里的意味,只是在最终的判断上,却是很明显地迟疑了起来。


  “不好说,天心难测,小弟对此也不敢妄断。”


  老十四心中其实是有所判断的,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说破,也就只是含糊地敷衍了一句道。


  “八哥,您看此事……”


  老十四既是这么说了,九爷自不好再往下追问,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敢肯定老爷子的真实用意所在,这便将决断权交到了八爷的手中。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好?”


  八爷对此事态也深感棘手不已,虽已是有了些想法,只是说到把握性,却是半点全无,自是不肯就此事随便发话,这便眉头一皱,顺势又将问题推给了始终沉默不已的陆纯彦。


  “十四爷说对了,陛下此番将弘晴调入军中,确是为了给弘历一个表现之机会,道理么,说来也简单,买货都还须得货比三家,更遑论立储这等大事,于陛下而论,纵使三爷已是一马当先,可也未见得便是最佳,终归还须得给旁人一个表现的机会,或能得惊喜也说不定,弘历乃至四爷,都不过是陛下考察之目标耳,却也无须担忧过甚。”


  陆纯彦的智算之能自是不消说的强,一番话下来,已是将老爷子的心态说得个通透无比。


  “原来如此,那依先生看来,此番朝议又当如何?”


  陆纯彦这么个判断与老十四所言其实并无太多的不同,只不过说得较为分明些罢了,八爷自不会听不懂,只不过眼下八爷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老爷子有甚想法,而是在纠结于是否该配合四爷一把,没旁的,三爷如今正当红,势力又大,八爷深感难以独挡三爷之锋芒,自是想拉四爷为援,只是一来钱法变革牵涉过巨,一旦真实行了去,八爷一方所要承受的压力与损失都小不到哪去,再说了,真要是让四爷就此坐大,也不是八爷乐见之局面,正因为这等矛盾之心理,八爷心中自不免颇为的犹豫。


  “八爷问得好,自来事有双面,弘晴小儿固然是给了弘历一个烫手的山芋,其实又何尝不是给了人一个表现之机会,从此一条来说,难免有失策之嫌,某料定四爷那头定会紧紧抓住不放,其之凭借便只有一条,那便是赌王爷您会明面上袖手旁观,暗地里将会支持于其,实则弘晴小儿也该是这么个算路,若如此,王爷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陆纯彦显然早有成竹在胸,此际听得八爷见问,自是丝毫不乱,轻笑间,便已是挥洒自如地将诸方算路尽皆点破,末了更是给出了个明确的建议。


  “嗯,先生是说……”


  一听陆纯彦这般分析,八爷当即便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心底里已是有了决然的想法,只不过兹事体大,八爷并不想草率行事,这般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呵,王爷该是已想到了的,陛下既是要赛马,自是会准了弘历的折子,钱法变革必将实施,只不过这过程么,却断不能让其轻松了去,此无他,四爷,枭雄也,只可为用,却不可为援,不令其碰个头破血流,就断难收而为用,再,钱法变革看似简单,实则却是在对整个官场惯例动刀子,利益相关之下,各地方大员中,赞成者恐鲜也,王爷能树一旗帜,当有笼络人心之妙也,何乐而不为哉?”


  陆纯彦并未卖甚关子,谈笑间,便已指出了应对之道,平和的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自信之意味。


  “此策大妙,八哥,就这么干了!”


  陆纯彦话音刚落,性子急躁的老十已是忍不住了,高声便叫起了好来。


  “当得如是,八哥,小弟也以为不妨就这么行了去!”


  九爷想了想,也觉得此策大佳,这便也跟着出言附和了一把。


  “唔……,先生对朝议本身可有甚良策否?”


  八爷自也已是心动了的,只是一想到弘晴的无双辩才,却又不免担心朝议之际,难以抵挡得住,这便谨慎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大势所趋,阻挡虽难,可要迁延些时日却也是易事也,某此处,有六点问难之根本,当……,如此,必可有为也!”


  陆纯彦早已通盘算计过了,自是心中有底得很,轻描淡写间便已给出了详尽的建议。“好,那就这么定了!”八爷细细地将陆纯彦所言之论点推敲了一番之后,心气顿时大起,自是不再迟疑,自信满满地便下了个决断。


  第四百五十章炸开锅了(三)


  康熙四十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工部帮办、雍亲王世子弘历与工部侍郎沈河联名上了本,明章拜发,言及现行之钱法弊端甚多,藏污纳垢,已到了不得不变之时,提请康熙老爷子恩准。此本章一出,朝野顿时为之震动不已,没等老爷子有所决断,反对的折子便已有若雪花般飘进了宫中,整个官场就此有若炸开锅一般地闹腾开了。


  兹事体大,有人反对并不奇怪,可反对的声势如此之大,就显然有些蹊跷了——弘历的本章方才刚上呢,地方大员们已是齐刷刷地跳起来闹腾,从时间上来看,没人在其中挑动,显然无法做到这等齐心,老爷子这下也无法稳坐钓鱼台了,不得不先行召集六位大学士商议对策。于会上,诸大学士们就弘历的折子激辩连连,意见分歧极大,连议数日下来,始终无法取得共识,原本有心帮衬弘历一把的老爷子也不敢遂决,不得不决定将此事交付朝议。此诏书一下,诸方势力全都动了起来,尽皆憋足了劲,都打算在朝议之际有所表现,朝中的局势陡然间便有些个风声鹤唳之紧张。


  “这事情怎会弄到这般田地?”


  朝议的诏书既下,不止是诸多官员们全都为之红了眼,三爷同样也有些个乱了手脚,没旁的,本来他可是指望着大学士联席会议上便能有所决断的,为此,三爷还曾私下里与温达、马奇这两位相善的大学士沟通了一番,却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闹到了必须大朝之地步,再一想到前些天诸多地方大员们的联袂反对,三爷的心可就不免有些慌了,这一得知朝议诏书的准确消息,立马便赶回了府上,不仅如此,还派人将弘晴也唤了回来,以求商议出个稳妥的应对之道。


  怎么回事?除了八爷在背后弄鬼之外,哪还有甚别的理由,只不过谁都不曾料到八爷会如此疯狂行事罢了,不止是三爷没想到,弘晴与陈老夫子也没能预计到这一幕——要知道圣意已是极为明显了的,这就是要给弘历一个表演的舞台,公然串联反对显然是在打老爷子的脸,不仅如此,还是在往死里得罪三爷与四爷,就算八爷实力再强横,也未见得能挡得住诸方势力的反击罢,很显然,避实就虚才应该是八爷的妥当选择,而不是这般强硬姿态地大动干戈,这里头要说没蹊跷,显然不太可能,只是八爷到底在玩甚花样,却有些令人费思量了,在没想透内里之关窍前,众人自是都不愿轻易便下个结论,正因为此,哪怕三爷的脸色已是极为的难看,众人也依旧是理智地保持着沉默。


  “王爷莫急,此际该着急的人是四爷才对,至于我等么,不妨先看朝议如何再做打算也不迟。”


  众人这么一沉默,三爷心中的躁意自是更重了几分,鼻息自也就不免重了起来,一见及此,李敏铨可就不敢再缄默下去了,这便从旁劝解了一句道。


  “嗯……”


  三爷对李敏铨的劝解显然不甚满意,没旁的,此事若真是被八爷搅黄了去,四爷一方固然是丢了面子,三爷的脸面同样也不好看,再说了,弘晴此番出征已成定局,这一去可真不知何时能归来,万一要是被弘历把控住了工部,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除了钱法一事之外,三爷还真想不出有甚更繁琐的事儿来牵制住弘历的崛起,当然了,不满意归不满意,碍于情面,三爷却是不好表现得太过,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八爷这步棋下得甚妙,进可攻退可守,发人深省啊。”


  一见三爷这般模样,李敏铨自是不敢再乱进言,书房里立马又安静了下来,可就在这一派死寂中,却见陈老夫子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感慨了起来。


  进可攻,退可守?


  陈老夫子这么句话一出,三爷与李敏行尚在茫然不已中,可弘晴却是瞬间便醒悟了过来,还真就是这么回事儿,此无他,八爷这是打算一举两得了,一者可坐收诸般官员之心,二来么,也可等到四爷坚持不住之际,再行卖个好,如此一来,或许还真有可能指使着四爷去跟三爷一方死磕到底,至于八爷么,这就打算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的。


  “夫子您说的是……”


  三爷也就只有些小聪明,对大局的判断与推理能力却显然差了许多,这一头弘晴已然明悟,李敏铨也已想到了关窍之所在,可三爷却依旧迷糊着,茫然地挠了几下头,还是不得其解,不得不尴尬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此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耳,八爷既要百官之心,又想着驱策四爷与王爷您相争不下,既如此,自是巴不得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然,终归会与四爷取得妥协,这等算计虽好,可惜却是用错了地儿,四爷者,枭雄也,又岂是如此好驱策的,某料定四爷必会借力打力,与王爷您见个真章。”


  陈老夫子显然对三爷的迟钝早已是习惯了的,并未出言训斥于其,而是耐心地将内里之关窍解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那朝议之际,却又当何如之?”


  三爷这回倒是听懂了,不过么,也就仅仅只限于听懂而已,至于究竟该如何应对么,三爷依旧是满头满脑门的雾水。


  “坐而观之足矣!”


  眼瞅着事情都已说得如此分明了,三爷居然还在懵懂着,纵使已然习惯了三爷的鲁钝,陈老夫子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头,语带一丝不悦地给出了答案。


  “坐山观虎斗?唔,行倒是行,只是,唔,只是若朝议不过,那……”


  此番反对之浪潮来势汹汹,三爷心里头当真有些不衬底,没旁的,在三爷看来,纵使是他与四爷合力,也未见得一准能闯过朝议这一关,倘若再要坐观,那岂不是更无希望,一旦如此,三爷实不知该拿啥去牵扯住弘历的崛起了。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无妨,倘若朝议真无法过得去,损的也只是四爷与弘历的脸面,就凭此败,短时间里,其断难有可作为处,再想找一崛起之功劳,怕是难矣。”


  陈老夫子只一看便只三爷到底在担忧个甚,实在是懒得在这等肤浅的问题上浪费唇舌,也就只是横了三爷一眼,便即闭紧了嘴,倒是在一旁的李敏铨看不过眼,赶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嗯,那倒也是,晴儿可还有甚要说的么?”


  三爷盘算了一下,自也觉得李敏铨的解释颇为的有理,只是心里头到底还是不怎么托底,这便又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孩儿以为有限度地支持一下似乎更妥,唔,依孩儿看来,除非皇玛法有问,父王大可按兵不动,倘若真问了,且就帮着说上几句好了,孩儿亦然如是。”


  弘晴所需的是时间,自然不希望一朝便将此事定盘了去,尽管眼下离出征还早,可能将此事往后多拖些时日,那也是好的,没旁的,反对的声浪越是高涨,对弘历来说,压力也就越大,其便越不敢过于冒险,一旦行起事来畏首畏尾的话,变革一事怕就不知要拖到何时方能得以解决了,而这,正是弘晴所希望的,当然了,坐观归坐观,在弘晴看来,变革与不变革乃是原则问题,却是不能有所含糊的,应有的表态还是须得表上一番,至于帮着弘历去舌辩群臣么,那就大可不必了的。


  “嗯,那便好,且就这么定了。”


  这一听弘晴也是这么个意见,三爷自也就不再有甚疑虑,嘉许地点了点头,就此便下了个决断……


  “小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今儿个有贵客到,都等了您好久了。”


  今儿个回得早,纵使议完了事,也不过申时正牌而已,离着用膳的时间还早,弘晴也就没急着回自家小院,而是在后花园里闲逛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施施然地往回走,这才刚到了“翠山居”的院门处,就见新进房的小丫头***眉开眼笑地迎上了前来,一派卖关子状地禀报了一句道。


  “贵客?甚的贵客?”


  一听此言,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弘晴所住的“翠山居”乃是王府内院,又有甚客人不经通报能进得来的。


  “嘻嘻,小主子自己去看不就知晓了,倩儿姐正在内里陪着呢,您啊,就自己去看好了。”


  弘晴对待房中的大小丫鬟们素来宽松,***虽是新来不就,可也习惯了跟弘晴开玩笑,此际一见弘晴纳闷无比,还真就笑嘻嘻地将关子卖到了底。“死丫头,讨打!”左右就几步路而已,弘晴倒也没去跟***多计较,这便笑着伸出了手,赏了***一个“板栗”,而后也不管小丫头如何抗议,施施然地便行进了院门,一路向主房走了去,这才刚到了屏风处,突然间听到内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笑声,脚步不由地便是一顿……


  第四百五十一章都是酒醉惹的祸

  竟然是他!


  弘晴的记忆力惊人得很,就算不是天下无双,那也差不离了的,纵使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再次遇到了,也一准能认将出来,更遑论这等熟悉无比的笑声,自是立马便认出了来者,心中当即便涌起了一阵激动之情,微顿住的脚步立马便是一快,几个大步便已抢入了主房之中。


  “小主子回来了!”


  “小王爷,快看,是谁来了?”


  ……


  弘晴这一行进了房中,一众正笑谈着的人等自是全都主意到了,顿时便哄乱了起来。


  “奴才刘三儿叩见小王爷!”


  哄闹声中,一道人影飞扑到了弘晴跟前,一头跪倒在地,言语哽咽地见礼不迭。


  “呵,是三儿啊,来,快起来,让爷好生瞅瞅。”


  这一见刘三儿如此激动,弘晴心中自也有着股暖意油然而起,这便笑着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主子,啊,萍儿,快,快来见过主子。”


  刘三儿并未就此站将起来,而是跪直了身子,双眼通红地唤了一声,紧接着,又赶忙回首招呼了一句道。


  “萍儿见过主子。”


  萍儿早就已抱着个一岁出头的小儿候在了一旁,这一听自家夫君招呼,哪敢有甚耽搁,忙不迭地抱着孩儿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便是一个大礼。


  “免了,免了,呵呵,这小家伙便是你们的孩子罢?好,生得像萍儿,比三儿强。”


  刘三儿离开王府外放已有四年,始终就不曾回来过,不过么,平日里倒是常来信,弘晴自是知晓其已是有了个儿子,只是还不曾见过罢了,此际一见那小孩儿一点都不认生,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在看,心中的暖意顿时便更深了几分,笑呵呵地便调侃了刘三儿夫妇一句道。


  “嘿,主子说得是,咱家萍儿就是俊。”


  刘三儿为官多年,在外头那也是人五人六的威严着,可在弘晴面前么,自然就无须甚伪装的,笑嘻嘻地便凑趣了一句道。


  “没羞。”


  刘三儿这等自夸的话语一出,满屋人等尽皆笑得个前俯后仰,直笑得萍儿面色通红不已,没好气地便啐了刘三儿一口。


  “小家伙可取了名么,叫甚来着?”


  弘晴自也被刘三儿夫妇的逗趣样儿给逗得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而后伸手将小家伙抱了过来,一边逗弄着,一边笑着问了一句道。


  “回主子的话,只有个小名,大名就等着主子取呢。”


  一听弘晴这般问法,刘三儿可就兴奋了起来,这便紧赶着回答道。


  “嗯,那好,就叫刘欢好了,天天开心么,倒是吉利得很。”


  为小家伙取名的事儿,刘三儿几回来信都曾提过,只是弘晴一直没回应罢了,今儿个难得开心,弘晴心中的恶趣味还真就起了,这便随口将后世某一明星的名给小家伙套了上去。


  “谢主子赐名,奴才给您磕头了。”


  对于刘三儿来说,自家儿子取啥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字是谁所取的,能得弘晴金口玉言,于刘三儿来说,那便值了,这便紧赶着跪倒在地,高声道了谢。


  “罢了,你刘三儿难得回来一趟,今儿个本贝勒可是欢喜得很,须得好生畅饮上一番,去,传膳,就在院子里摆上几席酒,今儿个不醉无归。”


  弘晴的心情原本并不算太佳,毕竟钱法变革的事儿尚存在着无穷的变数,能否在朝议上闯关成功,尚在未定之天,不过么,能得见到刘三儿与萍儿这两位故旧,弘晴的心情自是开朗了许多,还真就起了畅饮一回的兴致,笑呵呵地便下了令。


  “好叻,开宴,开宴喽!”


  “传膳去。”


  “今儿个得好生灌萍儿姐一回。”


  ……


  弘晴房里的丫鬟们都已是换过几回了,真儿个从最开始一直侍候着弘晴的,其实只剩下倩儿一人,不过么,萍儿与刘三儿的传奇故事却是始终在丫鬟们的口中流传着,今儿个能得与真人相聚一堂,一众丫鬟们自是开心得紧,听得弘晴这般下令,自是全都哄闹了起来,摆桌子的摆桌子,传膳的传膳,就此张罗开了。


  “三儿怎地回了京?爷没记错的话,你那新津县令尚不到一任罢?”


  直到众丫鬟们全去忙乎了,弘晴这才算是得了个清净,这便笑着问起了刘三儿来京的事由。


  “回主子的话,奴才外放四年,年年考绩甲等,得以晋升泸州知州,此番实是奉命回吏部述职的,就想着给主子一个惊喜,这才没事先通禀,嘿嘿,主子不会见怪罢?”


  一听此问,刘三儿当即便得意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应答了一番。


  “你小子都官居五品了,还这么皮,得,爷还真就生气了,今儿个非得将你小子灌趴下不可!”


  刘三儿能当官固然是弘晴出的力,对其在官场上的表现也有所关注,不过么,还真就不曾给过其太多的帮助,此番其能凭自身的考绩得以晋升,弘晴自是高兴得很,言语间自也就随意率性得很,笑骂着便调侃了刘三儿一把。


  “成,爷咋说咋好,奴才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那也得将爷给侍候好了。”


  刘三儿可是许久不曾跟弘晴笑闹了,这一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宛若又回到了从前的光景,心情舒爽得有若吃了人参果一般,挤眉弄眼地便凑趣了一句道。


  “哈,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回头萍儿罚你跪搓衣板可不关爷的事,得,不扯了,酒桌上见分晓!”


  人多就是好办事,这才几句话的功夫,桌椅已是全摆好了,酒也上了,更有不少冷盘也已是端了出来,至于热菜么,也有不少温火膳摆在了桌面上,尽管小炒还缺着,可已算是能开席了,弘晴笑闹了一回之后,肚子还真就饿了,也没再多啰唣,调侃了刘三儿一句便即施施然地向席面处走了去。


  “没事,我没醉,没醉,没事的,再喝,接着来……”


  弘晴不算嗜酒之辈,酒量也相当之不错,可难得畅饮上一回,还真就喝得高了,待得送走了刘三儿夫妇,弘晴已是醉得不轻了,走起路来,颠三倒四不说,口中还胡乱地呢喃个不休,好在房中丫鬟多,倒也不致于醉卧院中。


  “小主子也真是的,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得,这回可不就醉了?”


  “真是的,这么死沉,累死我了。”


  “唉,主子难得高兴上一回,却是这般模样!”


  ……


  弘晴虽仅十五出头,可架不住常年习武的身子骨沉,一众丫鬟们费了老鼻子劲,方才算是将弘晴扶回了主房,一个个尽皆香汗淋漓不已,自不免有些个怨声载道了的。


  “好了,都别啰唣了,去,打盆水来,主子还得擦身呢,都快去罢。”


  大丫鬟倩儿与萍儿可是打小厮混在一起的,数年没见之下,自是怪想念得慌,今儿个难得一聚,自不免也喝得有些多了,头晕沉沉地难受着,可却不敢忘了侍候主子的重责,这一见一众小丫鬟们唧唧咋咋个不休,心下里自也就颇为的不耐,这便轻挥了下手,将一众丫鬟们尽皆打发了开去。


  “哎……”


  一名小丫鬟打来了水之后,倩儿也没让其帮手,径直将其打发走了,自个儿却是扶着桌子发了一阵呆,末了更是幽怨地长叹了一声,没旁的,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们如今都已是成了家,不少人更是已有了孩子,而倩儿自个儿都已是快十八了,尚自形单影只,自不免有些寂寥的伤感,倒不是弘晴不人,实际上,这两年余来,弘晴还真就没少要为其指婚,只是倩儿自己不乐意,至于不乐意的理由么,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边的床上。


  “冤家!”


  明知道与自家主子可能性并不大,没见房中几任的大丫头都没能留将下来么,可倩儿却还是舍不得离开弘晴的身边,痴痴地站了一阵之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但见倩儿咬了咬红唇,轻轻地啐了一口,细柳腰轻轻一摇,缓步便行到了床边,双眸带雾地望着弘晴的俊秀脸庞,素手颤巍巍地伸出,犹犹豫豫地摸向了弘晴的脸颊。


  “哎呀。”


  倩儿这么方才一伸手,却不料弘晴正好睁开了眼,顿时便吓得倩儿花容失色不已,还没等其有所反应,却见弘晴已是一伸手,拽住了倩儿的胳膊,只一拽,便将其整个人拽倒在了床上,倩儿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双唇已是被堵住了,一条舌头如蛇般地撞开了贝齿,再一卷,倩儿的小香舌已是就此被卷了出去。“唔唔唔……”骤然遇袭之下,要津已是失手,可怜倩儿还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哪经得起这般刺激的挑逗,加之本就对弘晴依恋得紧,半推半就之下,也就遂了弘晴的意,不多会,但见衣裳乱飞中,一具雪白的玉体已是陈横在了床上,早已迷醉不已的弘晴哪还有半分的理智可言,三下五除二便脱去了身上的累赘,跃马横枪便直奔核心,一声疼呼中,已见落红片片,喘息声起中,房中春意已是盎然无边……


  第四百五十二章本分


  “哎呀!”


  卯时正牌,天依旧黑沉着,尽管宿醉未消,可习惯了早起的弘晴却是就此清醒了过来,朦朦胧胧之际,突然间发现自个儿的怀中搂着个人,不由地便惊呼了一声。


  “啊……”


  听得声响,倩儿也醒了过来,借助着已然烧到了尽头的蜡烛之光,立马便见弘晴正俯身望着自己,顿时大羞,同样也是一声惊呼,慌乱地便闭紧了眼,将头埋进了被子之中。


  晕,那梦竟然是真的,我勒个去的!

  昨儿个弘晴确实是喝高了,迷迷糊糊间似乎作了个春梦,至于女主角是谁么,他却是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个儿似乎很是疯狂了一把,这会儿见着自个儿被窝里的人是倩儿,当即便有些傻了眼,没旁的,只因弘晴虽是喜欢倩儿的活泼与灵动,不过么,还真就没将其占为己有之心思,概因就倩儿这等身份,纵使将来跟着进了宫,也难有个好名分,加之这丫头心气又高,少不得在后宫的倾轧中吃暗亏,正是出自此等考虑,弘晴才会在这两年中为其指婚了数次,就是想着让其能有个好归宿,却不曾想到了底儿还是酒后出了事,当真令弘晴有些个懊恼不已的。


  “倩儿,我……”


  虽说不是有心,可事情既是出了,懊丧归懊丧,弘晴却也不会不认账,想了想之后,这便将手伸进了被窝,扳住了倩儿柔弱的双肩,轻轻地一用力,将其拥进了怀中,而后温柔地为其拂去遮住了头脸的乱发,尽量柔声地便要安慰其一番。


  “主子,您别说了,都是奴婢自愿的,这就是奴婢的本分。”


  不等弘晴将话说出,倩儿已是一抬柔夷,轻轻地堵住了弘晴的嘴,眼脸低垂地柔声说了一句道。


  “傻丫头,说个甚本分,得,你的本分就是让爷好生疼你,回头爷就去宗人府,先为你抬了旗,少不得有个名分,你呢,就等着天天伺候爷好了。”


  这一见倩儿那等柔弱羞涩的样子,弘晴心中的爱怜之意就此大起了,伸手一捏倩儿的小瑶鼻,贼笑兮兮地便调侃了其一句道。


  “天天?啊,不要……”


  倩儿方才初经人事,偏偏又遇到弘晴酒后的狂乱,昨儿个可是被弘晴给折腾惨了,这一听弘晴要其天天这么伺候着,花容顿时失色,惊呼了一声,待要坐直起来,却没想到弘晴使坏,一翻身,再次将倩儿压在了身下,使出前世里看来的那些个歪招,双手游动不已间,已是挑逗得倩儿情迷意乱不已,不多会,房中又已是一派的春色无边……


  “启禀小王爷,弘历世子来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昨夜喝得有些高了,又疯狂了半夜,今儿个一早更是激战了三回,不过么,弘晴底子好,加之“武夷心经”自有调息之能,自不会对身体有甚不良的影响,反倒是令弘晴精神大好,不过么,今儿个弘晴却并未去上书房进学,而是告了个假,先去宗人府为倩儿报备了一番,而后便回转了工部衙门,埋头于公文间,将前几日因钱法变革一事耽搁下来的公务好生处理了一番,这一忙之下,便浑然忘了时间,直到李敏行进来禀报之际,方才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来。


  “哦?请罢。”


  听得李敏行的禀报,弘晴这才注意到时间竟已近了午,肚中自不免泛起了饿意,然则弘历既是来了,却也不好说不见,这便一扬眉,声线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已下了令,李敏行自是不敢有所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办公室,不多会,又已陪着一身朝服的弘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


  “小弟见过晴兄。”


  这一见到高坐上首文案后头的弘晴,弘历立马紧走了数步,而后又在离文案一丈远处矜持地站出了脚,很是客气地行了个礼。


  “历弟来了,坐罢。”


  尽管弘历尚未道及来意,然则弘晴却是早已料到了其必是为着后日的朝议之事而来的,虽说没打算跟其有太多的瓜葛,不过么,大面子上的情分还是须得讲究上一番的,这便笑吟吟地将其让到了会客的角落。


  “打搅晴兄了。”


  弘历的心中显然有着不小的隐忧,尽管面上的笑容与往常并无甚不同之处,可眼神里却明显带着几分的忧虑之色,只是掩饰得很好,令人难以察觉得到罢了。


  “历弟说哪的话,你我兄弟本就是一体的,说甚打搅不打搅的,见外了不是?来人,上茶!”


  弘晴爽朗地一笑,摆了摆手,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而后又提高声调喝令了一嗓子,自有下头人等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晴兄,后日一早便是朝议之时,今,百官群起,反对声浪高涨,且不知晴兄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弘历与弘晴打过无数的交道了,自是清楚弘晴有多难缠,自不打算绕甚弯子,一上来便开宗明义地直奔了主题。


  “谈不上甚见教不见教的,我辈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真理在握,虽千万人,吾往矣!瞻前顾后者,非成大器之相也,历弟以为然否?”


  明知道弘历这就是想来求联手的,可弘晴却是故作不知,反倒是借着弘历的话,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好生教训了其一番。


  “晴兄所言甚是,此番朝议虽艰辛,小弟也自不会退缩,然,小弟毕竟年幼学浅,纵使全力为之,也恐难有周全之时,倘若力不能支,小弟倒是无所谓,就怕工部之名声受损,于大局实有不利处,晴兄辩才无双,后日之议,小弟自当以晴兄马首是瞻。”


  弘历心性坚忍得很,尽管被弘晴训得心中恼怒不已,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谦和地一笑,一边款款地自谦着,一边却是毫不客气地便打算给弘晴上个套子。


  “历弟此言差矣,那钱法本章乃是历弟所上,自当以历弟为主,为兄自不好喧宾夺主,此本分也,却是违不得,若不然,皇玛法处却是不好解释了的,当然了,真要是形势使然,为兄自不会旁观,历弟且放宽心好了,以历弟之大才,必可决胜于朝堂,为兄对此可是信得过的。”


  弘晴又岂是好糊弄的,哪管弘历如何自谦,打了个哈哈,便将烫手的山芋又塞回到了弘历的怀中。


  “晴兄过誉了,小弟自当竭力而为之便是了,只是诸官皆以北宋蔡京之事攻讦此番钱法变异,又言降低铜铅比例,必倒是物价飞涨,恐于民生大不利焉,且不知晴兄对此有甚见教否?”


  尽管原本就没指望弘晴会全力帮衬,可一见其一推三四五地撇清干系,弘历心中还是不禁滚过一阵恼火,可就算这样,弘历也没甚不悦的表示,谦和地笑了笑,也不再就谁为主辩一事多加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问起了应对之道来。


  这混小子,还真是有够难缠的!


  俗话说得好,人要脸则无敌,很显然,急红了眼的弘历就处在这么种状态中,可想而知,一旦朝议不顺之际,其一准会不管不顾地将弘晴也牵扯进漩涡之中,这可就令弘晴有些头疼了,没旁的,只因局势演化到眼下这个地步,钱法变革胜出与否,对于弘晴来说,差别已不是太大——胜出,固然可将弘历牵扯进这等难缠的具体事务中去,从而赢得宝贵的时间,即便是败了,那也无妨,左右经此偌大的风波一闹,弘历的声名已是大损,再想揽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除非其能在短时间里立下个天大的功劳,否则的话,那是断无这等可能性的,当然了,为安全起见,在弘晴看来,还是让弘历惨胜最为的妥当,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能不帮衬的,弘晴其实是一点都不想帮衬,奈何弘历已是将不要脸的姿势摆了出来,还真令弘晴颇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的。


  “历弟须知吏治素来是朝堂第一要务,山河破碎皆始于吏治崩坏,由此而论,但凡能清吏治者,代价虽大,也皆在可接受之范畴,且,今之铜铅比例调整固然会有物价上涨之虞,却并不会太过,较之蔡京那一钱当十之法又岂可同日而语,因噎废食,实不可取哉。”


  尽管不怎么情愿,可在这等不算甚难的小问题上,弘晴却也不好拒绝弘历的求教,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为其讲解了一番。


  “原来如此,小弟受教了,唔,群臣又有言曰:打击贩私铜者本就是地方要务之一,实无需另设机构而为之,不知晴兄对此可有甚解释否?”


  弘晴这么个解释自然是好的,不过么,对于弘历来说,却并不以为奇,没旁的,只因他早已从邬思道处听过了类似的说法,弘历在意的仅仅只是弘晴的肯言之态度,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趁热打铁地又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哟呵,还真就上瘾了?


  这一见弘历问起来便没个完了,弘晴可就不干了,这便端起了茶碗,眉头一扬,笑着打了个哈哈道:“历弟这不是为难为兄么,此本章乃是沈侍郎所上,想来他应是最知底细,历弟有甚疑问,且去与沈侍郎探讨便好,为兄还有些要务待办,就不陪历弟了。”“如此甚好,那小弟便先告辞了。”这一见弘晴摆出了端茶送客的架势,弘历脸上的笑容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到了底儿,也没敢发作出来,只能是就此起了身,交待了句场面话,便即悻悻然地走了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始料不及的变化(一)


  “上朝,上朝……”


  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初二,辰时正牌,随着宫中一阵阵喊朝之声的响起,诸方势力瞩目已久的大朝终于要开始了,无论是在朝房里闲扯着的极品权贵们,还是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广场上的中级官员们全都为之精神一振,乱纷纷地赶忙排好了队列,迈着快步,沿宫中大道一路向乾清门方向赶了去。


  “皇上驾到!”


  一众官员们方才刚在乾清门前的小广场上列好队,便听得门后一声喝道响了起来,旋即就见一身整齐朝服的老爷子在一大群宦官宫女们的簇拥下,缓步从门后转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


  老爷子既到,群臣们自不敢怠慢了去,齐齐跪倒在地,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老爷子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这几日又被钱法变革一事纷扰得够呛,精气神显然不如往昔,叫起的声线里很明显地透着股疲惫之意味。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已叫了起,谢恩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众爱卿,今日只议钱法一事,其余诸般事宜押后再议,有甚本章要奏,且就都道将出来好了。”


  众人谢恩一毕,老爷子也无甚废话,开宗明义地便直奔了主题。


  “启奏陛下,臣有本上参!”


  老爷子话音刚落,就见左都御史纳兰揆叙已是昂然而出,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讲!”


  这一见又是纳兰揆叙率先出头,老爷子的眉头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皱,不过么,倒也没阻止纳兰揆叙的上本,仅仅只是声线微冷地吐出了个字来。


  “喳,启奏陛下,臣以为工部所提之钱法变革一事殊有不当,降低铜铅比例,是为劫掠民财,此不义也,观北宋蔡京旧事便可知根底;此举若遂行,必致物价飞涨,百姓受苦受难,是为不仁;以防贪腐论而变革钱法,是视百官为贪腐,实有疑人偷斧之嫌,是为不信;朝廷自有法度,缉私铜者,本就是各地官府之要责,今又另立机构,徒增冗员之余,更致令出多门,实为不智;以此误国之策上闻天听,希图幸进,是为不孝;搬弄是非,以致朝局紊乱,居心叵测,是为不纯,如此不仁、不义、不信、不智、不孝、不纯之事也,微臣实不敢苟同焉,如上以闻!”


  纳兰揆叙乃是有备而来,一开口便已是慷慨激昂地将钱法变革一事贬得个一文不值,更在言语中暗藏了杀机——不提此本章乃是弘历与沈河的联名,而是直指工部,显然是有意在针对暗藏于后的弘晴。


  “陛下,臣以为纳兰大人所言甚是,此等不当之议,岂能遂行,臣肯请陛下驳回此议!”


  “陛下,臣等皆以为钱法乃国之基石也,轻易变易,恐天怒民怨,实不宜也!”


  “陛下,臣附议!”


  “臣亦附议!”


  ……


  纳兰揆叙这么一站将出来,立马便有十数名朝臣纷纷而出,乱纷纷地附议不已,只是出头的大体上都是中层官员,也尽皆是八爷***,只是却不见礼部尚书赫申、阿灵阿等八爷党中的重量级人物,很显然,八爷也是留了一手的,为的便是应对三爷与四爷的可能之联手。


  “嗯哼,真有尔等说的这般严重么?”


  一众官员们消停之后,老爷子并未急着有所表示,而是等了片刻,眼神不经意间便滑过了排列在工部队列最前方的弘晴与弘历,似乎在等着二人的出头,只不过老爷子这等用心显然是白费了,小哥俩全都静静地站着不动,就宛若与此事浑然没半点关系似的,这倒叫老爷子心里头不免有些个犯嘀咕,只是这当口上,似乎还真不好一上来便点小哥俩的名,没旁的,毕竟纳兰揆叙等人的弹劾针对的是工部,而不是具体的人,无奈之下,老爷子也只能是眉头一扬,似笑非笑地吭了一声道。


  “陛下,北宋之亡便亡在胡乱变革上,先有王安石,后有蔡京,皆妄图以钱法变革敛财,看似为国库增收不少,实则却是在劫掠民财,以致天下怨声载道,民众离心,焉得不亡,此诚不可以不慎也。”


  纳兰揆叙一向都是八爷一方的急先锋,才华自是有些的,此际慷慨陈词之下,还真有些个忧国忧民的范儿。


  “陛下,臣等以为纳兰大人所言甚是,还请陛下圣断!”


  纳兰揆叙的话音一落,那十数名已跪在其左右的朝臣们立马异口同声地附和了起来,人数虽不算多,可胜在声音整齐,听将起来,声势还真不算小的。


  “嗯……”


  这么些天来,老爷子其实也在犹豫着,没旁的,老爷子是打算给弘历一个表现的机会,不过么,原意却并未考虑过钱法变革的事儿,概因此事实在是太敏感了些,姑且不论弘历所上的折子是否合理,光是个中必然会遇到的重重困难与险阻之多,都断然不是寻常人能担当得起的,若是换成弘晴为之,老爷子还不致于这般犹豫,毕竟弘晴之能已是公认的出众,由其掌总,就算效果再怎么差,也断然差不到哪去,至于弘历么,老爷子还真就没这么个信心可言,只是眼下事情都已闹得如此之大了,若是真就此驳回了弘历的上本,对其的打击可就真大了去了,后头再想给其机会表现怕也是难了的,正是因为这等矛盾之心理,老爷子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没作出个决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皇玛法在上,孙儿有话要说。”


  眼瞅着老爷子似有就此驳回钱法本章之苗头,弘历可就真有些个沉不住气了,没旁的,概因此事对其来说,实在是太紧要了些,到了眼下这般田地,他实是没了跟弘晴比耐性的想头,这便大步从队列里行了出来,恭谨地行了个大礼,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嘿,这混小子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有意思!

  弘历这么一站将出来,群臣们顿时皆为之精神一振,概因其此举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便是正戏就要开锣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弘历的身上,唯有弘晴却是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为别的,只因无论弘历是胜是败,对弘晴来说,都是好事一桩来着。


  “历儿有甚话便说好了,朕听着呢。”


  尽管心中对弘历的能力颇有疑虑,不过么,老爷子却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反倒是笑着鼓励了其一句道。


  “孙儿多谢皇玛法隆恩。”弘历恭谨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正容拱手道:“皇玛法明鉴,自古以来,吏治清否便是社稷盛衰之根基也,吏治清,则江山固,吏治浊,则社稷危,律法之存,非唯约束百姓,亦是吏治之基石也,圣人有云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今,钱法有漏洞,乃是不争之事实也,若不修正,岂非鼓励诸官上下其手乎,此诚不可取也。”


  “陛下,臣以为此乃狂悖之论也,所谓疑人偷斧者,莫不是自身之私心作祟,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有藐视满朝文武之嫌!”


  弘历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纳兰揆叙已是义愤填膺地开了口,不甚客气地便指责弘历乃是狂悖之小人。


  “陛下,我朝律法明文规定一两银值千钱,无论钱庄商号皆不得有违,若不然,便是大罪一条,下官亦在地方历任过多年,殊不曾有闻违此者,弘历世子素未离京,实不知其所知之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陛下,臣以为此臆想之辞也,实难作准。”


  “陛下,降低铜铅比例看似小事,实则其患大焉,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尽矣,北宋年间旧事,前明亦犯,此皆亡国之表征也,万不可为啊。”


  “陛下,臣以为弘历世子急欲建功之心固是可佳,然,以此误国之策上奏天听,却实是太过了些。”


  ……


  一众八爷党们虽都官位不显,可却都是宦海老手了,口才当真了得,攻讦其弘历来,全都不遗余力,哄乱间,已是将弘历比喻成了贪功之小人。


  “对诸臣工之质疑,历儿可有甚要解释的么?”


  这一听一众八爷党越扯越是离谱,老爷子心中当真不快得很,然则这等大朝之际,却也不好随意呵斥朝臣,这便眉头微微一皱,将解释权交给了弘历。


  “皇玛法明鉴,孙儿确实不曾离开过京师,任事工部也不过年余,要说资历单薄,却也是确有其事,然,就钱法漏洞之事么,却绝非孙儿信口胡诌,而是从晴贝勒处得知,若是皇玛法不信,大可请晴贝勒出来解释一番。”


  弘历压根儿就没打算演啥舌战群儒的大戏,更不想被弘晴平白看了热闹去,这便顺着诸般臣工的质疑,毫不客气地将弘晴也扯进了漩涡之中。“嗡……”弘历此言一出,满广场的朝臣们顿时一片哗然,没旁的,只因弘历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实在是太浓了些,自不免令人疑心三爷与四爷已是携了手,真要是如此,钱法本章还真就有强行通过之可能,而这,对于绝大多数朝臣来说,都不是乐见之结果……


  第四百五十四章始料不及的变化(二)


  我勒个去的,这厮还真是豁出去不要脸了!


  尽管早就知晓弘历脸皮厚实得有若城墙一般,可真听得起如此不顾脸面地将皮球往自个儿脚下踢,弘晴还是忍不住腹诽了起来,不过么,要说有多生气却也不见得,没旁的,弘晴对此早有预计,所差的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原本在弘晴看来,弘历纵使要求救,那也该是到支撑不住之际,方会如此行了去,还真就没算到弘历会在一开始便打算将自己拉入漩涡之中。


  “晴儿。”


  老爷子这回倒是很果断,不等一众朝臣们乱议之声消停,便已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弘晴的名,显然也是不打算让弘晴有置身事外之可能,此无他,只因老爷子很清楚整桩事就是弘晴捣鼓出来的,此际不将其拖出来解决问题,又更待何时?

  “孙儿在!”


  老爷子都已点了名,眼前这场麻烦事儿自然也就没有绕过去之可能,弘晴心中虽不甚爽利,可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便从工部队列里抢了出来,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高声地应了诺。


  “历儿说钱法弊端一事乃是从尔处得知,可有此事,嗯?”


  对于弘晴捣鼓出偌大的风波,老爷子心中是有着不小的不满的,尽管碍于时局使然,不好明着责备弘晴,可问话的语气里却显然带着几分的不悦之意味。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确曾在与历弟闲聊时谈过几句。”


  这一听老爷子语调不对,弘晴的心弦立马便绷紧了起来,心念闪动间,对局势已是有了新的判断,自不会傻到当场否认之地步,不过么,也没打算去细说,仅仅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道。


  “哦?那朕问你,钱法之弊端可属实否?”


  这一听弘晴这般避实就虚的应答法,老爷子心里头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么,倒是没发作弘晴,而是一扬眉,声线微冷地往下追问道。


  “好叫皇玛法得知,此事千真万确,乃孙儿在外地办差时所亲见,康熙四十五年在扬州时,孙儿便亲自处置过数名违法牟利之虞吏,刑部处应有存档,皇玛法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了,便可知孙儿所言无虚。”


  老爷子若是生了气,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着想,弘晴自不敢轻忽了去,这便赶忙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尔既是早知钱法有弊端,为何不早奏与朕知,嗯?”


  尽管弘晴回答得很及时,态度也很诚恳,不过么,心中有气的老爷子此番当真就不打算轻易放过弘晴这个始作俑者,但见老爷子面色一沉,已是不甚客气地冷哼了一声道。


  “嗡……”


  老爷子这等诛心的问责话语一出,满广场的朝臣们顿时全都傻了眼,先是尽皆为之一愣,而后全都止不住地私议了起来,偌大的广场一时间便已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得,老爷子还真就生气了?

  此番的事儿闹得如此之大,弘晴并不指望自个儿暗地里的勾当能完全瞒得过老爷子的法眼,自是清楚老爷子十有***会有所不满,然则纵使如此,弘晴也断然不会后悔,不为别的,只因工部对于弘晴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些,无论是军火制造还是海军的建设,都须得靠着工部的有力支撑,更别说即将开始布局的钢铁产业链也非得有工部在手不可,倘若真被弘历给掌控了去,那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正因为此,哪怕早已料到了老爷子会有所迁怒,弘晴也一样在所不惜,当然了,既是料到了会有眼下这一幕的发生,弘晴自不可能不提前做好相关之准备。


  “皇玛法明鉴,现行钱法有弊端一事,孙儿虽是略有所察,然,这一向以来,却是始终不曾找到一稳妥万全之应对法子,唯恐因之影响到朝局之平稳,故不敢妄言耶,孙儿本待考虑周详之后,再行上本皇玛法,只是孙儿还来不及行此,历弟已是先行动了本,孙儿惶恐,还请皇玛法圣察。”


  弘晴就一演技派的绝顶高手,唱作俱佳,这不,老爷子话音刚落,弘晴已是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一派自责无比之状地便解释了一番。


  “哼,照尔这般说法,眼下已是有了应对之良策喽?朕倒是好奇得很,尔这就说来与朕听听好了。”


  尽管弘晴表演得不错,奈何老爷子心中的怒气却并不曾消减太多,自也就不肯就这么轻易地让弘晴过了关去,这便冷哼了一声,有些个蛮横地强压着要弘晴给出个交待来。


  “孙儿以为历弟的章程就不错,只需稍加调整便不失为变易之良策也。”


  既是躲不过去,弘晴倒也光棍得很,并未再虚言推诿,而是满脸子诚恳之色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稍加调整?如何个调整法,尔这就调整给朕看看好了。”


  相较于尚无甚政绩可言的弘历来说,老爷子自是对政绩斐然的弘晴更为信任一些,此际一听其如此说法,还真就来了兴致,紧赶着便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历弟之折子看似详尽,其实说穿了就两条,其一,变易铜铅比例,将原先的***更易为四六,至于其二么,便是组建一督管机构,个中第一条无甚可争议处,道理么,便是历弟先前之所言,吏治大于一切,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这么个道理,至于诸位大人所担心的物价飞涨么,其实皆过虑也,诚然,铜铅比例一变,物价确有上涨之可能,然,却断不致有飞涨之虞也,依照现行之物价,最多也就只上浮一成五,再多便是有奸商在其中囤积居奇,故,这就须得有**机构加以调理,然,在孙儿看来,此**机构之职能却又不仅于此,更为重要的便是平衡货币机制。”


  早在让弘历出头去整钱法变革本章之际,弘晴便已是暗中留了一手,原本的目的并非是要用在这等朝议之上的,而是打算等东征归来之后,以之来收拾残局的——在弘晴原本的计划中,八爷一方应该是会配合着四爷行事的,却没想到八爷居然玩了手异军突起,愣是在朝中搅起了偌大的风浪,情况既变,弘晴的计划自是须得跟着变,此际提前将暗手抛将出来,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平衡货币机制?此又是何意?”


  平衡货币机制这么个词,放之后世,也不过寻常金融名词罢了,听过的人自是不少,当然了,真懂得其内涵的可就不多了,更别说这等落后之时代,货币机制都不甚健全的情况下,自是无人能知晓此词汇之意义,这不,就连号称学贯古今中西的老爷子也听得迷糊无比,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狐疑地出言追问道。


  “启禀皇玛法,所谓的货币,即能从市面上购物之等价物也,无论是铜币、银子、金子、我官府所发放之官银票乃至私人钱庄发行之银票皆可称为货币,由上可见,我朝货币之紊乱与无序,官、商皆有发行货币之事实,尽管有律法为规定,可实则各地之银价、银票之承兑比例皆不尽相同,若无统一管理,久后必致大乱,再,私人钱庄每每超发银票,扰乱商业秩序,甚或是故意制造混乱,以从中牟取暴利,之所以屡禁不止者,概因我朝缺了一**之机构,再者,就眼下朝堂格局而来,户、工两部皆有铸币之权责,彼此间又甚少协调,不经意间便有可能造成铸币过多或是过少,市面上商品供应即有可能人为造成不足或过剩,从而导致物价波动厉害,此般种种皆不与社稷有大不利焉,唯货币供应与市面总商品价值相差无几之际,方可确保物价之稳定不变,由是,若能以一专门机构权衡各项事宜,必可得良性之经济也。”


  认真说起来,弘晴的经济理论水平也就只是个半吊子罢了,可相较于这个时代之人来说,却是经验丰富得很,没旁的,前世那时空可是市场经济社会,一切以经济利益为考衡,基本的经济常识么,寻常百姓听也听多了去了的,更别说弘晴好歹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搞的又是市场业务,抖出些先进经济理论自不算甚难事,这不,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直听得一众朝臣们全都傻了眼,一时半会还真理解不清个中之内涵,即便要反驳,也真不知该从何处驳起的,于是乎,弘晴话都已说完好一阵子了,满广场还是一派的死寂。


  “晴贝勒所言出自何经典?下官实是闻所未闻,还请晴贝勒赐教。”


  眼瞅着议事的节奏就这么被弘晴的长篇大论给带歪了去,纳兰揆叙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质疑了一句道。


  “纳兰大人问得好,此怪论也,经书子集皆不曾有,莫非是晴贝勒杜撰而出?”


  “此等言论难免有与民争利之嫌也,殊为不妥!”


  “诡辩,此即诡辩也,实难登大雅之堂。”……纳兰揆叙这么一开炮,已然站将出来的八爷党们自都不甘落后,齐齐乱吠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攻讦着弘晴之所言……


  第四百五十五章始料不及的变化(三)


  经典?儒家那些假大空的经典只适合用来陶冶一下情操罢了,真要是以之来治国,越治,国便越弱,此无他,无论是中庸之道还是忠恕之论,进取心都明显不足,更别说儒家思想对经济的蔑视之倾向,实在不是强国之道,这一点,有着后世之见识的弘晴自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这等见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再说了,弘晴也不屑跟纳兰揆叙这等无甚见识的小人物激辩个不休,正因为此,哪怕一众朝臣们吵嚷再凶悍,弘晴也不加理会,仅仅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任由一众人等在那儿狂吠不已。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晴贝勒所言甚是,此治国之良策也,与经典又有何干耶?”


  值此一众八爷党们攻讦不已之际,朝臣们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理论来源之上,可弘历却是注意到了这等策略若是真的实行的话,个中所隐含着的巨大能量与权力,一念及此,自不免为之心动不已,也就起了将此等权力操控在手之心思,这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支持了弘晴一把。


  “荒谬之谈,杜撰之辞岂能为治国之道。”


  对于盛名无虚的弘晴,纳兰揆叙还有着几分的忌惮之心,可对于无甚表现可言的弘历么,他可就不看在眼中了,此际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当即便毫不客气地出言驳斥了一句道。


  “纳兰大人说的是,此国策也,岂能胡为哉?”


  “是极,是极,这等离经叛道之论,实不知根底,断不可遂行焉。”


  “弘历世子年幼学浅,不明经典,尚有可恕之处,然,晴贝勒素有干才之名,如此行事便有不妥之处了的。”


  ……


  一众八爷党们一门心思就是要搅乱朝局,自是不肯让此议就这么轻易过了关去,乱纷纷地又嚷嚷了起来,或是攻讦弘历,或是讥讽弘晴,当真叫嚣得欢快无比。


  “晴儿对此可有甚解释么,嗯?”


  老爷子并未制止众八爷党们的瞎嚷嚷,而是静静地听着,直到一众八爷党们消停了下来,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弘晴,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经典者,道也,治国自当依经典而为,此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何足道哉?而此策,实务也,所为合符经典之义即可,妄以经典强套实务者,教条僵化,实酸儒之辈耳,不足以谈国事。”


  弘晴又岂是好惹之辈,先前众八爷党乱吠之际,他不开口,那是不屑为之,此际老爷子有问,弘晴可就不客气了,毫不留情地便将纳兰揆叙等人尽皆贬损了一番,骂人还不带脏字,却又尖刻到了极致。


  “荒唐,此荒唐之言也,陛下,晴贝勒如此欺辱我等,大失朝臣之体面,臣等不服!”


  “陛下,晴贝勒所言,臣等不敢苟同!”


  “陛下,晴贝勒此言荒谬至极,臣等以为殊有不当!”


  ……


  被弘晴这般当众贬损了一把,纳兰揆叙等人的脸面当即便挂不住了,也不管此乃御前,乱纷纷地便出言攻讦了起来。


  “晴儿,有理说理,似此等尖刻之言,朕不愿有闻。”


  老爷子其实对纳兰揆叙等人也有着诸多的不满,对于弘晴给这般人等的评价么,心底里其实是认同的,只是认同归认同,这等话,却是不适合在这等场合说将出来的,不单不能说,还得教训弘晴几句,当然了,话自是不可能说得太重,也就只是点到即止罢了。


  “皇玛法教训得是,孙儿言过了。”


  弘晴精明得很,只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便知老爷子心中之所思,心里头自免暗笑不已,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先致歉了一句,而后方才正容开口道:“皇玛法明鉴,诸臣工既是开口闭口皆是经典,那孙儿便以经典之意解释一二好了,圣人有云曰:治大国如烹小鲜,何解哉?不外鼎鼐调和耳,孙儿所提议之**机构与此义正恰相合焉。”


  “皇玛法明鉴,孙儿以为晴贝勒所言乃正理也,有此机构调和诸方,当可确保我社稷之安稳,孙儿不才,愿竭力而为之。”


  弘历乃精明之辈,自不会不清楚掌握此等**机构的好处有多大,唯恐老爷子顺势又将这等重任交托给了弘晴,这便抢先站了出来,自请了一番。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晴贝勒所言确有道理,似此**机构,乃国之利器也,当有稳妥之辈任之,还须得有统和各司之能为,实非寻常人可为之,故,儿臣保荐九哥任此,方可确保无虞也!”


  精明之人可不止弘历一个,八爷也看出了此**机构的权力之巨,自不肯旁落于人,只不过他自己却是不好开这么个口,这便趁人不备,飞快地朝着身旁的十爷打了个暗号,旋即便见十爷昂然而出,大步抢到了御前,高声提议了一句道。


  “陛下,臣等以为敦郡王所言甚是!”


  “陛下,臣等附议!”


  “陛下,以宁郡王之才,正是负此责之不二人选也,臣等恳请陛下恩准。”


  ……


  十爷这么一出头,众八爷党们可就来了精神,不止是纳兰揆叙等一早便站出来的八爷党们齐声附和不已,就连原本充作预备队的礼部尚书赫申等一众大员们也纷纷站将出来,七嘴八舌地呼应不已,至于三爷一方乃至四爷都因这等始料不及的变化而有些个乱了阵脚,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进言的,于是乎,朝议之倾向瞬间便被八爷党操控了去。


  得,老爹估计又犯糊涂了!

  这一见八爷党在那儿踊跃乱议,而三爷那头丝毫没半点反应,弘晴立马便猜到了三爷的心理变化,没旁的,这等**机构的权力太大了些,三爷又心动了,这是在犹豫到底是该按照预定计划支持弘历,还是该将此机构收入自家囊中,他这么一心动不打紧,没了主心骨的三爷一方的朝臣们自也就有些个无所适从了去,至于四爷那头么,本就人单势薄,自是更不可能有甚作为,毫无疑问,三爷这等犹豫的态度着实是要命得很,尤其是在这等关键的时刻,显然有着掉链子之嫌,还真就令弘晴有些个哭笑不得的,偏生此际还不好去提醒三爷,无奈之下,弘晴也就只能是缄默地跪在御前,静静地等着老爷子作出个决断。


  “陛下,臣以为宁郡王虽具才干,然却少了实务之历练,实非此人之最佳人选,且,此事干系重大,若不能明了个中之诸般关节,骤然遂行,必有祸乱经济之虞,臣肯请陛下三思。”


  三爷半天没个反应,四爷可就真稳不住了,只是他自己却是不好出面去力挺自家儿子,只能是朝着戴铎飞快地打了个暗号,立马便见戴铎大步抢出了队列,高声唱起了反调。


  “狂悖之论,宁郡王乃当今大才也,戴大人如此乱议,到底是何居心?”


  “陛下,戴铎妄言是非,必有奇诡之心,当治其大不敬之罪!”


  “陛下,戴铎此言乃私心作祟,居心叵测,断不能轻饶了去!”


  ……


  戴铎此言一出,立马被八爷***团团围攻,瞬间便被淹没在了一片斥骂声中,很显然,光靠戴铎一人,压根儿就不可能是八爷党们的对手。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戴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兹事体大,须得谨慎些方妥。”


  三爷到底不傻,尽管被这等始料不及的变化打得有些懵了神,可却是绝不肯坐视这等重权之机构落入八爷的手中,眼瞅着情形不对,自不敢再有迁延,赶忙从队列里行了出来,高调支持了戴铎一把。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如此重要之机构,岂能轻易遂决,九弟未经实务,历练稍缺,实不宜为此!”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九弟并非合适之人选!”


  “陛下,臣等以为诚亲王所言甚是!”


  “陛下,此要务也,非比寻常,当得谨慎考核,选一大才为之,方可保得诸事顺遂。”


  ……


  三爷这么一出头,五爷、七爷等素来以三爷马首是瞻的诸般朝臣们自也就有了主心骨,纷纷都跟着出列表明了态度,朝议的格局瞬间又是一变。唉,老爹到底还是私心在作祟!这一听三爷仅仅只是反对九爷出任专职机构的掌总,却矢口不提该由何人来主办此事,弘晴便知三爷心底里依旧舍不得这等重权,心下里当真无奈得紧,没旁的,这等**机构确实权重,看起来也确是能干出些名堂来,可相比于工部而言,重要性却是差得太远了些,再说了,弘晴可不相信弘历真能将此事办停当,要知道这可是相当于后世的人民银行,没有相关的金融知识,又怎可能玩得转这盘大棋,在弘晴看来,任由弘历去整蛊又有甚不可之说,待得其整不下去了,大可再顺顺当当地接手此事,真到那时,一举便可两得,又何必在此际斤斤计较那么许多。


  第四百五十六章始料不及的变化(四)


  “众爱卿既是都以为此机构该设,那便设好了,唔,终归需得个名号方好,晴儿,尔既是对此颇有心得,想必已是有所构思了的,且就取个名来好了。”


  老爷子显然也没料到会有眼下这等变化,没见这几日来诸多朝臣们还在为钱法变革当不当为而辩驳个不休,这才一转眼,得,竟然全又争抢起专职机构的掌控之权来了,还争得如此之激烈,这令老爷子措手不及之下,一时间还真不好做个定夺的,一直到诸般臣工们都已渐消停了下来,老爷子还是没能作出个决断,只得是沉吟地转开了话题。


  呵,老爷子这回可是犯踌躇了!

  只一听这话,弘晴便知老爷子这是估计在转移焦点,毫无疑问,老爷子自己也没想好要将此机构交给何人管理,不为别的,只因此机构的权责相当之重大,无论是九爷还是弘历,都不算太过合适之人选,前者有资历没能力,后者么,资历不足,能力还不甚清楚,用此机构来考核弘历之能显然并非最佳选择,至少在老爷子看来是如此,可要直说两者皆不妥么,老爷子自己一时间却又找不出个合适的人选来,自不免有些个犹豫不定,故此,方才会王顾左右而言其他。


  “皇玛法明鉴,此**机构既是专责货币之管理,而我朝岁入又是以银两为计算单位,不若便叫中央银行可好?”


  尽管已是猜到了老爷子的心思,不过么,猜到归猜到,却是断然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便是犯忌之举,这一点,弘晴自是拎得清,自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顺着老爷子的意思,略一思忖之下,给出了个建议。


  “中央银行?嗯,好,这名字倒是有些新意,众爱卿以为如何啊?”


  老爷子之所以叫弘晴取名,其实不过是为了拖延些时间,也好在心中做个盘算,原本也不是很在意甚名称不名称的,可此际一听弘晴给出的名称颇有些意思,还真就来了兴致,虽不曾就此敲定下来,可话里的意思却已是很明显了的。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名恰如其分,当是可用。”


  既是弘晴所取之名,老爷子又叫了好,三爷自是乐得赶紧出言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名朗朗上口,又紧扣机构之职能,确是可用。”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当是可用之名。”


  “陛下,微臣以为此名甚佳,好记,似可用焉。”


  ……


  老爷子都叫了好了,诸般朝臣们自不会在此事上唱反调,再说了,眼下要紧的是争夺此机构的掌控权,而不是执着于无甚用处的名号,此一点,无论是三爷一方还是八爷那头,都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人人都跟着叫好不迭。


  “嗯,那好,此机构便命名为中央银行好了。”


  老爷子本就对中央银行这么个名称颇为的满意,此际一见诸般臣工皆无异议,自是乐得顺应民心,这便一击掌,就此定了盘。


  “皇阿玛圣明!”


  “陛下圣明!”


  ……


  名称取啥只是小事一桩,老爷子既已定了盘,一众人等自是都乐得称颂上一把,不过么,所有人等的心思却是早早便已转到了中央银行该由谁来掌控这么桩大事上,尽管都不曾急着进言,可各自的心里头却是都已鼓足了劲,就等着接下来的争议时好生搏杀上一回了。


  “晴儿。”


  老爷子先是压了压手,示意诸般臣工安静下来,而后将目光投到了弘晴的身上,声线平和地点了名。


  “孙儿在!”


  听得老爷子点名,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跪直了身子,恭谨地应了一声。


  “机构名称虽定,然,个中之关窍却兀自未明,此事既是尔所提,且就列个章程出来罢,朕详看了再定好了。”


  老爷子是断然不想在此朝议上草率决定掌总之人选的,但却又不愿明说,这便找了个理由,要弘晴先将中央银行的章程列明了再议。


  “是,孙儿遵旨。”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老爷子这是要耍上一把缓兵之计,而这,也正是弘晴乐见之局面,没旁的,此番朝议奇峰突起之下,弘晴也确是需要好生再考虑一下既有之策略,更要紧的是须得跟三爷取得个一致之意见,对老爷子的命令自不会有甚异议,干脆利落地便应承了下来。


  “嗯,那便好。”


  老爷子显然是没了再往下议事的心思,嘉许了弘晴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也没给诸般臣工们再多进言的机会,施施然地便转入了内宫去了。


  “散朝!”


  老爷子这么一走,时候在门前的秦无庸自不敢怠慢了去,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便赶忙领着一众宦官宫女们追着老爷子的背影也转入了后宫去了,一场变化多多的朝议到此便算是告了个终了,鼓足了劲准备争夺的诸般臣工们见状,自不免憋的慌,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三三两两地都散了开去……


  “此事怎就弄成了这般模样,晴儿既是别有想法,为何不早言之,嗯?”


  三爷对今儿个的朝局之变化显然是极为的不满,这一回到了府上,黑沉着脸,满是不悦地便责问了弘晴一句道。


  早言?真要早言了,您老又岂会舍得?


  面对着三爷的问责,弘晴实在是有些个无奈得很,没旁的,只因就三爷那个性子,真要是提前知晓了中央银行的重要性,那断然是不肯放过这么块大肥肉的,问题是就眼下这等朝局,老爷子又岂肯将此事交到三爷父子的手中,真要强争的话,那必然要犯了老爷子的忌,再说了,对于弘晴而论,工部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为了能保住工部,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当然了,弘晴将中央银行交给弘历也没安啥好心,而是在给其下套子,道理很简单,没有足够的金融知识,中央银行就是各雷区,谁去谁死,这与智算无关,纯然就是经验与知识的深度问题,在这中华之地,弘晴还真就不相信有谁能跟其比较个高低的,待得弘历将事情搞砸之后,弘晴自然可以顺势将中央银行接管到手,又何须急着去争夺,再说了,今儿个之事也不是弘晴之本意,而是没法子之下的选择,若不是抛出了中央银行的概念,老爷子又岂会轻饶了整蛊出了偌大风波的弘晴?


  “父王息怒,此事上,孩儿确有欠周详之处,然,却非孩儿故意隐瞒,实是被皇玛法所逼,临时起的意,未能早将此事想明,孩儿有过,不敢自辩,还请父王处罚则个。”


  跟盛怒中的三爷较劲,那绝对是找抽,弘晴可不想拿自个儿的小屁股去尝试一下家法板子的硬度如何,自是不可能跟三爷实话实说,也就只能是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委婉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诚恳地自请了处罚。


  “哼!而今这么个局面下,这中央银行已成了诸方必争之要地,欲想拿下,恐非易事,尔可有甚计较否?”


  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三爷自不好再死揪着不放,不过么,心中的恼怒却并未稍减多少,但听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焦躁无比地便直奔了主题。


  得,老爹还真就是贪心病犯了,这等烫手的山芋也要去抢,真是不知所谓!

  这一听三爷如此急不可耐地便打算去争夺中央银行的掌控权,弘晴实在是有些个哭笑不得,忍不住便腹诽了三爷一把。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此事恐争不得,倒不若顺势而为来得好。”


  腹诽归腹诽,弘晴却是不敢大意了去,没旁的,真要是三爷胡乱行事,那后果可是相当之不堪,就算三爷再生气,弘晴也须得将话给说明了。


  “嗯?”


  弘晴这话显然极其不合三爷的胃口,这不,弘晴话音刚落,三爷的眉头已是竖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虽不曾出言呵斥,可那阴沉无比的脸色便已说明了三爷的态度。


  “王爷若是打算自毁前程,那便去争好了。”


  三爷的脸色这么一耷拉下来,身为人子,自是不好再多进言,而李敏铨此际还尚未想透事情的关键之所在,也不敢胡乱开口,唯有陈老夫子却是无惧于三爷的威风,冷声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啊,这……”


  一听陈老夫子这话说得寒,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


  “陛下岂是无决断之人,若是真有意将此事交予王爷,又何须王爷去争,若是无意,王爷纵使争了也是枉然,反倒平白犯了忌,此一条若是都参不透,又何谈甚将来?”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没给三爷留甚面子,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番。“夫子教训得是,只是兹事体大,终归须得有个章程才好,若不然,皇阿玛一旦问起,恐进退失据焉。”被陈老夫子这么一训,三爷的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不已,心中虽不甚服气,可实在是不敢跟陈老夫子顶嘴个不休,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含糊地问策了一句道。


  第四百五十七章各有所算


  三爷的话是说得含糊,可在场的都是智者一流,又岂会听不出三爷话语里的言不由衷,只不过都不想揭破罢了,至于说到应对之章程么,事发突然之下,众人一时间也没能算计个周全,自是都不急着开口言事,书房里自是就此安静了下来。


  “晴儿,你来说,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妥?”


  三爷等了片刻,见众人都无开口的意思,本就烦躁不已的心自不免更烦上了几分,也不打算再多等了,这便阴沉着脸地点了弘晴的名。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此事之初衷当是不变为妥,终归须得将弘历从工部引开才好,只是眼下这等局面,其要想掌总中央银行怕是可能性不大,至少在其无太多表现之前,皇玛法处是断然不会通过此议的,至于四爷、八爷么,都不是我等可接受之人选,而今之计,唯有先定一合适的挂名掌总之人选,而后方才能便宜行事,此孩儿之浅见也,还请父王明察。”


  尽管弘晴也尚未想得太透彻,然则三爷既已点了名,他自是不能再保持沉默,这便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将大体的意思先点了出来。


  “王爷,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甚是,那中央银行虽是紧要,可相较于工部而论,却又不值一提了,今,时局既已是一变再变,我方也须得随机应变才是,窃以为虽可帮着四爷一回,却是不妨从其处得些利益之交换。”


  眼瞅着三爷脸色阴沉依旧,显然对弘晴所言不是很感兴趣,李敏铨赶忙从旁插了一句,旗帜鲜明地支持了弘晴的看法。


  “唔……”


  这一听李敏铨的意思与弘晴如出一辙,三爷可就不好再阴着脸了,不过么,心中却依旧还是有所不甘,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此事重大若此,非一家一方可以独占者,此半月来,陛下屡召李安溪入宫觐见,似有起复之意,王爷胡不保荐此人出任掌总,再以弘历、沈河为之副,陛下自无不准之理。”


  这一见三爷如此顽冥不化,陈老夫子可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建议。


  “李安溪?夫子您这是……”


  三爷跟李光地之间可是半点交情全无,反倒有着不小的旧怨在,再者,陈老夫子与李光地之间可是死仇来着,此际一听陈老夫子居然打算举荐此人,当真令三爷为之诧异不已,这便疑惑万千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李安溪久历宦海,为人品性虽差,却还是有些本事的,陛下素来宠信于其,前番被罢免也是事出有因,然,陛下却始终就不曾疏远过其人,之所以迟迟未曾起复,不外是碍着王爷与其之间的旧怨罢了,今,王爷若是上本保其,当可切中圣意也。”


  陈老夫子就事论事地解说了一番,面色平静得很,就宛若是在说一常人一般,丝毫不带半点的感**彩。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夫子所言甚是,那李光地素来与八叔相善,与四叔关系也好,加之圣眷又隆,保荐于其,一者可切中圣意,二来也可彰显父王之宽仁心胸,至于其三么,孩儿自有计对付此人,此中央银行实非等闲人可操控得当的,且章程本就出自孩儿之手,纵使是李安溪这等干才,也断难有全功之可能,久后必出大乱,待得那时,孩儿自可顺当接手,此一举三得也,何乐而不为哉?”


  尽管陈老夫子已是将事由分析得很是透彻了,可三爷却还是在那儿犹豫不决着,一见及此,弘晴不得不将暗手挑明了来说。


  “王爷,属下以为小王爷所言正理也,当是可行之道。”


  三爷兀自还懵懂着,可李敏铨却是听懂了弘晴话里的潜台词,这便笑着一击掌,从旁附和了一句道。


  “嗯……,也罢,就这么定了也好。”


  这一见陈老夫子等人都不支持自个儿的争夺之想法,三爷虽兀自尚有不甘,却又没了选择的余地,只能是无奈地点头同意了弘晴的建议……


  “……,事情便是如此,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三爷这头在议着对策,却说四爷那方也没闲着,不为别的,只因中央银行一事牵扯实在是太大了些,权重也大,自由不得四爷不为之患得患失的,这一散了朝,也没去户部应差,直接便领着弘历赶回了自家府上,将邬思道请了来,先是将今儿个早朝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介绍了一番,而后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追问起了对策,很显然,四爷自个儿对此事当真是着紧得很。


  “中央银行?呵,晴贝勒这可是画了个大饼么,真能充饥乎?”


  四爷在那儿紧张万分,可邬思道却是半点都不在意,但见其嘴角一撇,不屑地讥讽了一句道。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邬思道所言的真实意味之所在,这便探询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这么说罢,中央银行倒确是要紧之地,可就王爷眼下之位份,真要争,能争得到么?”


  邬思道并未急着解释,而是讥讽地一笑,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这……”


  四爷好歹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之辈,自是清楚自个儿手头的力量有限,跟三爷、八爷都没得比,就算想争,也真不知拿啥去争的,只是明知如此,可要他就此放弃,却又十二万分的舍不得,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嘿,弘晴小儿抛出这等大饼,不外乎是要引开弘历世子罢了,而今,世子所上之本章已然通过了朝议,难关便算是渡过了,又有甚必要去争那烫手山芋的,与其用心在那虚无缥缈的可能上,倒不若脚踏实地地将工部拿下,若真能如此,那便是断了三爷一臂了,孰轻孰重,莫非王爷真看不清么?”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自信十足地便道破了弘晴的算路之所在,更是确定无比地给出了全力拿下工部之建议。


  “嗯,先生所言甚是,此事且就让老三跟老八争了去也好,本王姑且坐看便是了。”


  四爷是个明白人,自是清楚而今的工部早非昔日那无足轻重的六部之末,论权重已不在户部之下,若真能将工部拿到手中,于四爷来说,便是个巨大的胜利,一念及此,四爷自是不再纠葛于中央银行之得失,欣然地点了点头,干脆无比地同意了邬思道的建议。


  “王爷这话又说错了,三爷断然不会出手去争的,概因其便是去争,也一样争不到,至于八爷么,倒是会拼力去争,可惜他再如何使力,也是枉然,陛下岂可能将此大事交托于其。”


  邬思道并未因四爷息了争夺之心便对其假以颜色,而是讥讽地一笑,再次指出了四爷的错处之所在。


  “啊,这……”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原本已是放松了下来的心弦不由地又是一紧,讶异地扬了扬眉头,有些个茫然地望向了邬思道,满脸皆是探询之意味。


  “王爷既是不争,又何必在意究竟花落谁家,呵,说不定不争之下,弘历世子倒有几分希望也说不定。”


  这一见四爷木讷讷的样子,邬思道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调侃了四爷一句道。


  “嗯,得之吾幸,不得我命,原也如此,不提也罢。”


  四爷实在是被邬思道揶揄得够呛,却又不好发作,也就只能是自失地一笑,摇头感慨了起来。


  “王爷能有这等心态怕不是好的,只消弘历世子能崛起,倒也不差是在工部还是那所谓的中央银行。”


  邬思道笑了笑,倒是没再调侃四爷,而是正容下了个判断。


  “唔,依先生看来,那中央银行真能成事否?”


  对于邬思道这么个判断,四爷倒是赞成得很,不过么,却并未就此事多谈,而是将话题引到了中央银行一事上。


  “难,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那弘晴小儿一准会在章程里暗设埋伏,一个不小心之下,便有倾覆之祸,其必是做着回头收拾残局之想头,好在此事并非弘历世子可以挂帅者,纵使最终有所差错,世子也必不会有大碍,只消勤勉用事,陛下自会看在眼中,那便足矣。”


  邬思道摇了摇头,给出了个不甚乐观的判断。


  “那混账小子还真是……,罢了,不说这个了,且就先如此也罢。”


  一想起弘晴的狡诈与狠戾,四爷不禁便是一阵头大,可也无可奈何,骂了一声之后,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王爷圣明。”邬思道心中显然另有计较,不过么,却是并不打算在此际说将出来,也就只是称颂了一句,便即闭紧了嘴,然则嘴角边却是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内里满是智珠在握之意味……


  第四百五十八章东征阅兵式

  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初五,弘晴上《中央银行管理条例》之本章,帝悦之,然,并未遂决,而是交由一众大学士们对此章程加以审核,经激烈辩论,并数度修改后,老爷子于康熙五十年三月十一日下明诏准试行。


  康熙五十年三月十二日,三爷上本,保荐致仕大学士李光地总揽中央银行筹备事宜,并保荐雍亲王世子弘历以及工部侍郎沈河为之副,与此同时,八、十、十四三位阿哥则联名诸多大臣一致举荐九爷总揽相关事宜,老爷子皆留中不发,并未对总揽中央银行之人选作出表态,然,半月间接连召李光地进宫议事,个中态度耐人寻味。


  康熙五十年四月初一,三爷再次上本,旧事重提,附和者众,五爷、七爷等纷纷上本跟进,反观八爷一方则没了声息,舆论大势既定焉,老爷子遂不再保持缄默,下诏准了三爷之所请,令李光地以及弘历、沈河等人即刻开始筹备中央银行。


  康熙五十年五月初九,下南洋之“八旗商号”船队顺利归来,三十八艘货船满载诸多商品停靠广州码头,经海关核定,此一行共计获利七百九十七万三千五百两银子,“八旗商号”董事会决议,此番获利不再扣除发展基金,全部充作东征之军费开支,老爷子欣然准之。


  康熙五十年五月十八日,澳门船厂所承建之三十艘大中型战舰中的最后一艘“威武号”也宣告下水试航,东征舰队遂于康熙五十年六月初一宣告成立,并聚结成军,由广东水师提督孙明绪统领开始向胶澳(今之青岛)转进,以备今秋之东征,与此同时,原“八旗商号”东瀛船队改建成的运兵船队也从杭州改建基地启航,日夜兼程向胶澳进发,战争的阴云就此骤然大起了。


  康熙五十年六月初九,弘晴奉旨赶赴北古口,与练兵近一年的老十三会合,并于康熙五十年六月十五日与老十三联名上了本章,请求老爷子准许大军出征,与此同时,奏请在**广场举行阅兵式,以壮行色,帝允之,并特许开放广场,准京师百姓到场观看,此消息一经传出,京师上下为之轰动不已。


  康熙五十年七月初一,卯时四刻,太阳尚未升起,天空中也就只露出一线的鱼肚白,然则往日里行人稀少的**广场周边却已是挤满了人,甚至有大半夜便来占位的,不为别的,只因今儿个正是新组建的东征新军阅兵的日子,早就听闻这支新军战力惊人的京师百姓们自是不肯错过这等亲眼目睹之良机,一个到得比一个早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皇上驾到!”


  辰时正牌,就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城楼上之际,随着断喝声响起,一身整齐朝服的老爷子在众多权贵们的簇拥下,缓步行上了**城楼。


  “臣等(草民等)叩见陛下!”


  这一见到老爷子登上了城门楼,在广场外举目眺望的诸多臣民们自不敢稍有大意,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老爷子缓步行到了城门楼正中的大位前,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地扫视了下远端跪满了一地的臣民们,虚虚一抬手,和煦地叫了起,自有侍候在侧的大嗓门宦官运足了中气,将老爷子的叫起吩咐高声传达了下去。


  “臣等(草民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已叫了起,一众人等三呼万岁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处。


  “启奏陛下,吉时已至,请陛下明示。”


  三呼万岁既毕,立马便有一名礼部郎官从旁闪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一个大礼,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那好,这就开始罢!”


  老爷子乃是马上皇帝,阅兵次数自是不少,不过么,检阅新军却尚是头一回,对弘晴上本中所言的新军之威武还真是颇为的好奇,此际一听礼部郎官请命,自是不会有甚迁延,笑呵呵地一挥手,便已是宣布了阅兵式的开始。


  “臣遵旨!”


  这一见老爷子金口已开,前来禀事的礼部郎官自不敢稍有耽搁,高声地应了诺,紧赶着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城碟附近,一挥手,中气十足地高呼了一嗓子:“鸣炮!”


  “咚、咚、咚……”


  随着礼部郎官那一声断喝,在城门楼下一字排开的九门礼炮立马便依次鸣响了起来。


  “全体都有了,听我口令,击鼓,正步走,前进!”


  礼炮这么一响起,策马立于大街远端的弘晴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一把抽出腰间的礼仪刀,用力向前一劈,运足了中气地下了令。


  “咚咚咚……”


  弘晴的命令一下,排成二十乘四十的第一方阵立马闻令而动,但见列在第一排的鼓手们齐齐敲响了悬挂在身前的小鼓,整齐的鼓声中,所有官兵枪上肩,目视正前方,迈开正步,整齐划一地沿着长街向**城楼进发。


  “第二方阵听令,全体都有了,正步走!”


  弘晴所率的第一方阵走出了二十丈远之后,率领第二方阵的副将秋山自是不敢稍有迁延,但听其也是一声断喝,将命令传达了下去,旋即便见中军主力也开始正步向前,紧随在了第一方阵之后,再其次则是老十三所率的骑兵方队,最后又是连着两个步兵方阵以及一个炮兵方队,整支队伍迤逦里许之遥,可步调却是惊人的一致,整齐的步伐踢踏着长街,暴出一阵响似一阵的雄壮之声浪,其景当真震撼已极。


  大丈夫在世,自当如是乎!

  策马前行中,弘晴尽管绷紧了脸,一派的肃杀之状,可一股子豪情却是止不住地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没旁的,只因这支新军正是弘晴设想中的制霸天下之利器,尽管眼下还只是初具雏形而已,距离西方列强的军队尚有些差距,可这毕竟是个良好的开端,有了这么个基础在,弘晴自信用不了多久,大清强军的铁蹄必然能令西方世界为之震颤,当然了,这只是弘晴心情激荡的一个因素,至于另一个因素么,则在于老十三的知恩图报——原本按规矩,这等第一方阵的指挥重任该是老十三这个主将的荣耀,然则老十三却是坚持要将此殊荣让给弘晴,这才有了弘晴率先锋方队接受检验之行。


  “小姐,小姐,快看,来了,来了,呀,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姑爷,哇,姑爷好英武啊!”


  弘晴所在的方队离**广场其实并不算远,也就是一里开外罢了,尽管正步行军并不算快,可也就是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便已来到了广场的入口处,此际,围观的百姓全都被方阵的肃杀之气给震慑住了,原本的乱议之声顿时就此消停了下来,唯有整齐的脚步声在长街上回响个不停,就在这等肃穆的气氛下,却听一声尖细的惊呼声骤然乍起,不少围观者顿时被惊动了,循声望将过去,立马便见一主一仆两名少女正并排立于街面处,尽皆美艳过人,当真有若两朵并蒂莲一般无二。


  “小梅,别乱嚷。”


  那被称为小姐的赫然正是弘晴的未婚妻海兰珠,此际一见诸般人等的眼光尽皆聚焦了过来,俏丽的脸庞不由地便是一红,羞答答地低下了头,脚下一动,似乎打算就此逃离,可到了末了还是没动,望向弘晴的眼神里满是倾慕之情,只是其中却是夹杂了几分的惆怅与幽怨,没旁的,两人订婚是订婚了,可除了年节之外,弘晴压根儿就不登温家的门,纵使是年关上去了,也基本上是应付差事一般地到了便走,与海兰珠之间连面都少见,至于花前月下么,那就更是没影子的事儿了。


  “敬礼!”


  已然率部行进到了**城楼前的弘晴自是不可能注意到海兰珠主仆所闹腾出来的动静,此时,他的心思早已是高度集中在了阅兵仪式上,待得将将通过**城楼之际,但见弘晴一甩腕子,潇洒地舞出了个刀花,礼仪刀斜指晴天,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刷,刷,刷!”


  新军的阅兵操典乃是弘晴亲自编写的,参考的么,自然是美军的换肩枪礼,但听其一声令下之后,八百名士兵几乎同时枪下肩,整齐地在手中左右一摆动,而后再次搭上了肩头,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而脚下的正步丝毫不乱,将军伍的阳刚之气与血勇表现得淋漓尽致。


  “嗯,好,这才是朕所要的新军,晴儿这小子还真有些将军的气魄了,不错,不错!”


  新军的战斗力如何尚不好说,可就眼下这股子精气神便足以说明这支军队已是有了军魂,老爷子乃带惯了兵的人物,自是看得通透,欣喜之余,自是不吝夸奖上一番。


  “此皆皇阿玛圣明所致,能得此强军,何愁倭奴不破。”


  “陛下圣明,臣等恭贺陛下又得强军!”


  “陛下,此我大清强盛之兆也,臣等不敢不为之贺。”……这一见老爷子开心,簇拥在老爷子身边的众人自是都乐得锦上添花上一把,恭维之声立马便响成了一片,直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不已……


  第四百五十九引蛇出洞

  “攻他左肋,好,接着攻!”


  “躲,快躲!”


  “反击,攻他下盘!”


  ……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二巳时正牌,落日的余晖下,“镇远号”的前甲板上,一群精力旺盛得过了头的士兵们围成了个圈子,乱吼乱叫个不休,圈子中赫然是两名状实无比的军汉光着膀子徒手搏杀着,战况激烈而又胶着,拳来脚往中,彼此相持不下,拳拳到肉之声不绝于耳,刺激得围观众人尽皆疯狂地嘶吼个不停。


  呵,这帮混小子!

  众兵丁们的喧闹声如此之大,站在舰桥上的弘晴自是不可能注意不到,不过么,却又并未在意,仅仅只是笑骂了一声便作了罢论,没旁的,这等大海行船本就枯燥得很,这接连两个月的航行下来,不说普通士兵们怨声载道,便是连弘晴自己都觉得骨头锈住了,尤其是这等舰队即将抵达战区之际,全军上下都精神紧绷不已,能玩些比武的把戏来调剂一下情绪,弘晴自是乐见其成。


  “禀晴贝勒,旗舰发来信号,令我舰即刻下帆停船,以备过夜,另,大帅有令,请晴贝勒即刻换乘小艇,赶往旗舰议事。”


  就在弘晴兴致勃勃地观看舰上两大高手对战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水手急匆匆地从舱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弘晴身后,一个干脆利落的打千,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令,下帆停船,本贝勒这就去旗舰走一趟!”


  老十三乃是全军主帅,他既是有令,弘晴自不会有甚异议,交待了几句之后,便即行下了舰桥,领着李敏行等人登上了交通艇,匆匆向中军旗舰划了去,与此同时,各舰舰长以及运兵舰队那头的陆军将领们也乘着小艇向中军旗舰进发,很显然,此番议事非比寻常,应该是战前的最后部署了。


  “晴贝勒,请您跟末将来,大帅已在船长室等您多时了。”


  海上行军极其不便,开个会都是件难事,没旁的,海上风云变幻,天晓得哪艘战舰会出问题,自是不可能将所有的重要将领都放在一条船上,而是须得尽可能地分散开来,以确保出意外之际不致于全军无首,可如此一来,众将们彼此间要想见上一面都难,就更别说聚会了,说起来大家伙也已是两月不见了,这一相聚之下,彼此间自是须得好生寒暄上一回,弘晴自也不例外,一登上了旗舰的甲板,便与先行赶到的众将们笑闹了起来,正自乐呵间,就见老十三的中军官晖武领着两名戈什哈急匆匆地找了来,紧赶着传达了老十三的命令。


  “嗯,知道了。”


  老十三有召,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应了一声之后,又与孙明绪等诸多相熟的将领们打了个招呼,而后方才随着那名中军官一道向船长室赶了去。


  “大帅有请!”


  弘晴在船长室外并未等候多久,前去通禀的晖武很快便又转了回来,但见其朝着弘晴比了个请的手势,恭敬地道了请。


  “有劳了。”


  晖武原本乃是老十三的侍卫队长,武艺虽不算高强,可服侍老十三却已是多年了,从老十三在阿哥所时起便跟在了老十三的身边,对此等样人,弘晴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客气地逊谢了一句之后,这才缓步行进了舱室之中,入眼便见老十三背对着舱门,正俯身在大幅海图前,手拿着支炭笔,比比划划个不休,弘晴自不敢多有耽搁,这便紧赶着走到了老十三的身后,恭谨地行了个军礼道:“小侄参见十三叔。”


  “免了罢,再有两日航程便要到地头了,对首战,尔可有甚想法么?”


  尽管已听到了弘晴的见礼声,然则老十三却并未从海图上移开视线,头也不回地招了下手,直截了当地便问了一句道。


  “十三叔明鉴,您如何吩咐,小侄便如何去打!”


  要说对首战的想法,弘晴自不会没有,实际上,早在数年前谋划东征倭国之际,弘晴便已算计过多回了,而这两月来的海上行军之际,闲极无聊的弘晴更是将此番战事反复推演过无数次,心中自是早有定策,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急着说将出来,毕竟老十三才是主帅,喧宾夺主的事儿,弘晴可是不会去做的。


  “滑头,说罢,少跟爷装蒜。”


  老十三对弘晴这等推脱的话语自是半点都不信,没旁的,这支新军的组建乃是训练大纲的撰写可都是弘晴一手谋划出来的,叔侄俩就军务早不知探过过几回了,老十三又怎会不清楚弘晴在军事上的才干如何,这便一皱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道。


  “嘿,十三叔真想听,那小侄说便是了。”弘晴这回没再多谦让,三两步走到了大幅海图前,笑呵呵地开口道:“十三叔您看,蒙元两度攻倭国,皆贪海程之便,走的是对马海峡,取直线攻九州,看似合理,其实不过是取败之由也,纵使不遇风暴,也是必败之局,此无他,跨海作战,难有后援可言,九州一地不过倭国边角也,纵使取之,也难伤倭国根基,反倒会引得倭国大军源源而来,以孤军战之,虽百胜之师,久后必疲,疲则必败无疑也,故,小侄以为另辟蹊径方才是制胜之道也,今我军取道大阪,看似路途远了三倍有余,然,只消一上岸,便可直捣倭国之都——京都,此策乍看有些冒险,实则却是无虞,概因我军战力之强,远非倭国生番可比,万余铁军足可灭敌十数万之众,待得一举拿下了倭国之都,其无首也,横扫不难,此即小侄所谋之策,十三叔该是早已看出了的,至于首战么,窃以为当以歼灭倭国水师为要。”


  “嗯,接着说!”


  弘晴所言的总体战略说穿了就一个词——奇袭,具体内容老十三早就已从孙明绪处得知——当初大军即将出征之际,孙明绪坚持走远路,奇袭大阪,陆军将领中不少人都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皆言先取九州以为根基,再行扩张,确保大军之安全为上,是时,老十三专断了一把,并未与诸将们多作解释,便同意了孙明绪的进军建议,此无他,老十三虽不曾追问根底,却知晓此必是弘晴的主张,加之老十三自己也是这么个想头,事情便就这么定了盘,事后,老十三也从不去问弘晴个中缘由何在,概因他自己心中早有定策,正因为此,此际听得弘晴道破了取此奇袭之策的根由之所在,老十三自是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摆手示意弘晴接着往下阐述。


  “十三叔明鉴,倭人一向好勇斗狠,又狂妄自大,知我军来,其必会出战,然,其勇也有限焉,若是我大军齐齐出动,就倭人那点水师,恐将惊惧不已,倘若龟缩于港口附近,实不利我军之登陆也,故,小侄以为当引蛇出洞为上上之策。”


  弘晴自信地一笑,将早已谋定之计简略地道了出来。


  “嗯,说具体些。”


  老十三依旧不曾表态,只是双眼却是眯缝了起来,内里精光闪烁不已。


  “十三叔请看,此为大阪湾,入口处水道狭窄,夹于淡路岛与和歌山之间,友岛(纪淡)海峡长三里宽仅两里许,而湾内却又是一片开阔之海域,纵横达近乎百里之巨,足可为海战之地也,然,若是我全军入内,却必为淡路岛乃至和歌山之倭奴侦知,倭国水师见我军势大,惊恐之余,怕是断不敢为战也,故,小侄以为当以小分舰队先行入内,诱使倭国水师蜂拥出战,待得敌水师行至大阪湾中央之际,我舰队再一举杀出,当可一战而歼其主力,为我运兵船之登陆打下基础,此便是小侄之浅见耳,还请十三叔明察。”


  弘晴自信地笑了笑,伸出右手,指点着大幅海图,款款地将自个儿所谋之战策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嗯,若是倭国水师不战又待如何?”


  老十三还是不曾对弘晴的战策加以置评,但见其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又追问了一句道。


  “十三叔明鉴,倭奴于本州及和歌山皆布有岸炮阵地,只是其火炮射程短,威力小,大体上仅勉强够封锁海峡之用,我舰队无论大小,火炮射程皆远在倭国水师之上,纵使是小舰队出击,也足以摧毁其之岸炮阵地,一旦炮台失手,倭奴必惊恐而乱,是时,由不得其水师不出战,若是其必要固守港口,我军趁势在和歌山一线登陆也未为不可,左右不过就是距离京都稍远些,以我军之战力,却也费不了甚事的。”


  弘晴既是敢献策,自然是早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详了的,此际听得老十三见问,自是不慌,但见其淡然一笑,一耸肩头,一派无所谓状地便给出了备用之方案。


  “嗯,你小子看来是没少用心么,成,就这么定了,为叔此处有份计划,尔且验对一番好了。”


  静静地听完了弘晴的建议之后,老十三终于是笑了起来,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子,随手便丢给了弘晴。“哈,十三叔,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此战我军必大胜无疑!”弘晴翻开折子一看,不由地便大笑了起来,没旁的,老十三所谋划的战略思想与弘晴所言如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老十三的计划更为详尽罢了。


  第四百六十章大阪湾门户之战(一)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五,辰时正牌,冬日的太阳刚刚升起,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大海,波浪起伏中,荡漾出点点的金光,这等景色无疑是极美的,然则屹立在“威武”号舰桥上的舰长王燕侠却是无心去欣赏,没旁的,只因大战在即,自由不得王燕侠不为之紧张万分的。


  “威武”号虽只是艘中型战舰,可全长二十五丈的巨大舰身,巍峨得有若一座海上堡垒一般,两侧船舷各有炮二十门,分两层排列,具备强大的火力输出,虽说不及大型战舰动辄有炮近百门的恐怖,可也已是这时代最先进的战争怪兽了的,再算上紧跟其后的“威望”、“威风”号,三艘战舰加起来已是有炮一百二十三门之多,足以碾碎胆敢挡在分舰队面前的所有阻碍,可就算这样,王燕侠也不敢太过乐观,不为别的,只因全舰队上下都是初次上阵,成军也不过一年而已,尽管训练上抓得很紧,可说到战力之发挥么,王燕侠心中却是半点底气全无,毕竟他自己也是初次见真章,这战究竟会打成何等模样,王燕侠实在是有些个不衬底。


  “报,王将军,前方十里外发现十数艘倭国渔船。”


  就在王燕侠默默沉思之际,却听高大的主桅杆上的瞭望哨高呼了起来。


  “哦?”


  一听此言,王燕侠自不敢再胡思乱想,没旁的,只因看到了渔船,就说明舰队离岸已是不远了,这便赶忙收敛了下心思,一把抄起悬挂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凑到了眼前,细细地观察着远方的海面,立马就见薄雾中有着十数艘单桅帆船正在海面上撒网捕鱼。


  “升战旗,不必理会那些渔船,舰队全速向前,直扑和歌山!”


  王燕侠打量了下那些渔船,见并无甚威胁可言,自是懒得去多理会,放下了手中举着的单筒望远镜,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喳!”


  王燕侠此令一下,自有身边跟随着的传令兵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不多会,两艘战舰同时升起了大清龙旗,原本低垂着的前后桅帆也纷纷升起,战舰前进的速度陡然间便加快了不少,这等动静一出,原本正有条不紊地撒网捕鱼的倭国渔船顿时一片大乱,忙不择路地掉头就逃,只是这等小渔船哪能跟大清海军的三桅帆船竞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被大清舰队追上,只不过大清分舰队并未理会那些乱作一团的渔船队,径直超越而去,高速向和歌山沿岸冲了过去。


  “哟,快看,有船队来了,哈,是龙旗,***人又来了!”


  “哟西,还真是***人的船,哈,前年大阪那事发生后,我还以为***人不敢来了,这回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又跑回来了。”


  “咦?不对啊,这船怎么只有三艘?体型也小了不少,奇怪了。”


  ……


  和歌山,大阪湾入口处的岸炮阵地上,几名值守的倭国小兵正百无聊赖地在炮台上闲逛着,突然间有名士兵高呼了一嗓子,立马便将那些个士兵们全都惊动了,不过么,却是无人意识到战争的脚步已然临近,全都嘻嘻哈哈地乱议个不休,没旁的,概因倭国国内战乱虽是不止,可还真就数百年不曾被外国入侵过,那些个岸炮大多只是摆设罢了,虽说是用于封锁海峡,可防备的只是各地大名的造反,数十年都不曾派上过用场,破烂老旧不说,一众值守的兵丁们也都不将防卫当一回事儿,在防区内,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官兵外,大多数本该在炮台下营地里呆着的官兵们此际早就不知所踪了的,至于和歌山对面的本州炮台也差不多是这等情形,防卫形同虚设。


  “命令,全舰队左转,呈战列线配置!”


  全帆而行的舰队速度很快,不多会,已是行驶到了离大阪湾入口不到两里的距离上,始终端着望远镜在观察着两边炮台动静的王燕侠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单筒望远镜插回了腰间,一挥手,面色肃然地下了令。


  “喳!”


  王燕侠此令一下,自有传令兵将命令传达到了高大桅杆上的嘹望哨,由瞭望哨用旗语将命令传达到了另外两艘战舰,不多会,便见笔直行驶的舰队开始了转向,与此同时,三艘战舰的左舷炮舷窗纷纷洞开,一门门大炮被推上了战位,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斜斜地直指向了和歌山炮台。


  “八嘎,那是***人的战船,快,快去通知旗本大人!”


  “***人打来了,快发警号!”


  “备战,备战!”


  ……


  久疏战阵的一众倭国士兵们始终没意识到大清海军作出左旋机动的用心何在,一直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直到一门门大炮露出了狰狞的本色,众倭国士兵们方才警醒了过来,顿时便慌成了一团,乱吼乱嚷地在炮台上奔跑了起来。


  “各舰都有了,给老子狠狠地轰!”


  大清水师毕竟是新练之军,尽管训练刻苦,平日里的战术动作倒也似模似样,可值此大战将起之际,还是不免有些荒腔走板,原本只需一炷香时间便可调整到位的战术机动,足足多花了半柱香方才勉强算是完成了调整,这等情形显然不能令王燕侠感到满意,不过么,此际也不是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一待战列线形成,王燕侠没有半点的犹豫,但见其用力地挥了下手,拼尽全力地嘶吼了一嗓子。


  “轰、轰、轰……”


  战令既下,各舰炮手们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但听口令声大起中,一门门火炮依次开始了射击,巨大的反作用力下,三艘战舰的庞大舰身愣是被震得横着退后了十数丈之遥,与此同时,数十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砸向了和歌山炮台,瞬间便在炮台上炸开了一团团的火光,弹片四下横飞中,炮台上陈列着的三十余们旧式岸炮顷刻间便已被摧毁了近半,好在炮台上几乎无人值守,伤亡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也就只有两名在炮台上乱窜的兵丁被炸成了一地的碎肉。


  “各舰调整阵列,再来一轮!”


  炮声消停之后,王燕侠再次举起了望远镜,端详了一下和歌山炮台上的情形,对射击的效果显然不是太满意,不过么,倒是没甚苛责的言行,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了令,此令一下,清军舰队再次做出了微调的战术动作,各舰队炮手们也紧张地开始装填发射药包与炮弹,全舰队就此忙碌地连轴转了起来。


  “八嘎,怎么回事,哪里在打炮!”


  清军舰队的大炮一响,原本正搂着一名侍妾努力耕耘的和歌山炮台旗本鹿边三郎当即就被吓得痿了,一咕噜从尖叫不已的侍妾身上翻滚下来,随手抓过一件衣服,看都没看地便往腰间一围,而后抓起武士刀,光着脚,狂奔着便冲出了房门,立马就见军营里早已乱作了一团,百余名惊慌失措的留守士兵有若无头苍蝇般地四下乱窜着,这等情形一出,鹿边三郎顿时便被气歪了鼻子,一把拽住一名兵丁,气急败坏地便吼了一嗓子。


  “旗、旗本大、大人,是***人,***人打来了!”


  所谓无巧不成书,鹿边三郎抓住的那名士兵正好就是从炮台上逃回来的哨兵,这一见自家上司如此愤怒,那名士兵自是不敢怠慢,忙用颤巍巍地将实情报了出来。


  “八嘎,区区***人有啥好怕的,***人最是胆小,我家曾祖在***七进七出,杀***人如宰羊羔,上,都跟本大人来,干翻***人!”


  鹿边三郎的祖先可是倭寇,没少在中华之地烧杀掠夺,犯下了滔天之罪恶,不单不以为耻,反倒沾沾自喜,竟将劫掠中华的经过当成了祖训,一代传一代,以致于鹿边三郎一听到是大清来犯,不单不怕,反倒起了立功之野心,大吼大叫地抽出了武士刀,纠集着百余名手下便向炮台上冲了去,打算以岸炮来教训一下他眼中不堪一击的“***人”。


  “轰、轰、轰……”


  鹿边三郎倒是冲得很快,不过么,等他赶到了炮台之上,还没来得及朝清军舰队看上一眼,大清舰队的第二轮齐射就开始了,但听一阵刺耳至极的呼啸声暴响中,又是一波巨大的炮弹砸上了炮台,瞬息间便在炮台上炸出了一团团的火光,倒霉的鹿边三郎正好被一枚炮弹砸了个正着,轰鸣声暴响过后,鹿边三郎已是不见了影踪,唯有一件染血的衣服随气浪飞上了半空,飘飘扬扬不已,赫然是件女人的和服,敢情鹿边三郎冲出房之际抓来遮体的竟是其侍妾的衣裳。


  “命令突击队抢滩,给本将拿下炮台!”


  清军第二轮齐射之下,刚冲上炮台的倭国士兵死伤累累,不止是最高指挥官被炸成了碎片,百余名紧随其后的士兵也被炸死了大半,余者无不带伤,哪还有心跟清军对射,全都一窝蜂地跑了个精光,一见及此,王燕侠也不打算再浪费炮弹,眉头一扬,已是高声下了令。“轰、轰、轰……”王燕侠的话音刚落,还没等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突击队处,就听一阵呼啸声暴起中,十数枚炮弹呼啸着向清军舰队砸了过来,只是准头显然不行,十数枚弹丸全都落在了离清军舰队数十丈外的海面上,炸开了十数朵巨大的浪花……


  第四百六十一章大阪湾门户之战(二)


  “该死!命令,全舰队右舷备战,给老子轰他娘的!突击队原令不变,抢滩,拿不下和歌山炮台,叫李顺自己提头来见!”


  听得侧后方响动不对,王燕侠不由地便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举起单筒望远镜,往后一瞧,这才发现淡路岛炮台不知何时已做好了战备,那十几枚炮弹赫然正是淡路岛炮台发射过来的,尽管无一命中目标,然则深感受了威胁的王燕侠面色可就有些不好相看了,阴沉着脸地下达了战斗命令。


  与和歌山炮台那无能而又懒散的指挥官鹿边三郎不同,淡路岛炮台的指挥官春山正彦乃是个标准的职业军人,个性极强,操守也好,正因为其忠直,故而不容于同僚,这才会被发配到淡路岛炮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然则其却并未因此而沮丧,依旧是勤勤恳恳地操练着炮台的兵丁,十数年如一日,也正是因为此,他方能在得知清军舰队杀到时,率部作出了抵抗,只可惜炮台设施老旧失修,陈列着的三十八门岸炮中,仅有十八门还能勉强射击,可惜准头却是欠佳,一轮射击下来,竟无一发中的。


  “儿郎们,再来,瞄准***舰队,给我轰!”


  面对着无一命中的战果,春山正彦显然是极为的不满,可也无奈得很,没旁的,尽管他对训练一向抓得很严,可上头却毫无支持,炮台数十年不见更新,老旧的火炮也缺乏维护与弹药,平日里的所谓训练都只是操演而已,真正能开炮的日子屈指可数,偌大的炮台仅仅只有三百枚不到的炮弹与火药,而就这,还是春山正彦费尽了千辛万苦才设法搞到的,指望着缺乏实战经验的手下们能有一举命中显然不太现实,不过么,春山正彦也并不气馁,依旧是精神抖擞地下着命令。


  “轰、轰、轰……”


  大清舰队的调整需要时间,倭国的旧式火炮之装填同样繁琐得很,两边下达命令的时间虽有先后,可开火的时间却是几乎一致,就在清军战舰一列列炮舷窗火光迸发得同时,淡路岛上十八门岸炮也开始了齐射,轰鸣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但见两拨炮弹在天空中交错而过,呼啸着砸向各自的目标。


  双方的炮手都是初次上阵的新丁,可训练质量上的差距却是巨大的,不说旁的,清军每名炮手一年下来光是炮弹就足足打过两百余枚,远不是倭国那些仅仅放过一两炮的士兵所能比拟的,更别说清军舰队三艘战舰一次齐射足足有六十门舰炮开火,而反观倭国炮台能用的只有十八门火炮而已,这等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毫无疑问,对轰之下的战果也就天差地别——清军只一轮齐射,便足足摧毁了倭国六门岸炮,炸死三十余倭国士兵,另有伤者十数人,而清军不过是“威风号”后甲板处中了一弹,两名正在忙碌的水手受了轻伤,船体却并无大碍,没旁的,倭国岸炮的射程有限,炮弹飞到清军舰队处已是强弩之末,就连船甲板都不曾击穿,更别说给清军战舰带来甚创伤了。


  “稳住,不要乱,接着轰!”


  淡路岛炮台拢共也就两百余兵丁,这一番对射下来,已是四分之一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胆气顿怯,抱头鼠窜者不在少数,一见及此,春山正彦当即便怒了,手持武士刀劈杀了两名逃窜的士兵,这才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


  “干得很,再来,传令下去,突击队动作快点,务必在末时前拿下和歌山炮台!”


  相较于春山正彦的气急败坏,王燕侠显然就轻松了许多,不过么,同样不敢掉以轻心,手一挥,再次下了令。


  双方的火炮威力以及数量相差极大,士气也是天差地别,这等战斗之结果自然也就是注定了的,三轮对轰下来,淡路岛炮台上还能坚持开火的岸炮仅仅只剩下了四门,至于士兵更是死伤得只剩下了三十余,便是春山正彦本人也被横飞的弹片扫中了数处,浑身上下鲜血狂喷,如同血人一般,可纵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最后的努力,依旧是全力地嘶吼着,鞭策着手下残存的将士作出最后的抵抗,炮战一时间还真就僵持住了。


  “划,快划,给老子冲上滩头,快,动作快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舰队与淡路岛炮台之间的激战兀自持续着,却说参将李顺亲率突击队的两百余士兵分乘十二艘小艇正全力以赴地向和歌山炮台下的沙滩冲去,尽管随船的水手们已是拼尽了全力,奈何海峡水流湍急,体积不大的小艇屡屡被冲得偏离航线,不得不常常作出调整,以致于速度始终快不起来,此等情形一出,当即便令李顺急得眼都红了起来。


  李顺乃是江湖出身,后随李敏行一道进了诚亲王府,从一介普通侍卫干起,七年便已升到了参将之高位上,去岁更是得了外放的良机,得以入新军为将领,此番出征,又是临危受命,担当了首战冲滩的要务,他自是不想初次上阵便遭败绩,再说了,他也败不起,若是不能抢在倭国方面反应过来前拿下和歌山的话,此番东征势必将有功败垂成之危险——奇袭之所以是奇袭,要的便是个突然之效果,而卡住大阪湾进出要道的和歌山能否顺利拿下,就是个中最关键的一役,眼下炮台已被摧毁,正是趁势取之的最好机会,李顺又怎可能不急,奈何他再急也没辙,只能是嘶吼连连地喝令着众水手们拼力向前划。


  “跟我来,冲,拿上炮台!”


  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艇总算是靠上了沙滩,不等船身平稳,李顺已是如利箭般跳下了船头,不顾岸边水深依旧没膝,大吼一声,踏水向岸边冲去,与其同船的士兵们见状,自不敢稍有耽搁,纷纷有样学样地跳下了小艇,呼啸着冲上了岸,又沿着岸边的坡道拼力向小山顶上的炮台杀去。


  “甲、乙两队原地布防,其余人跟我来,清剿敌营,不留活口!”


  和歌山的炮台上早已是了无人影,有的只是一滩滩的鲜血和碎肉,李顺见状,心遂稍安,但依旧不敢大意了去,留下两小队人马就地布防,自己却率着三队兵丁冲进了炮台下方的军营,一番扫荡下来,赫然发现此处也已是人去楼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这令李顺不免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感,可也没辙,只能是悻悻然地率部又回到了山顶阵地处,将成功拿下炮台的信号发回了分舰队。


  “开火,接着开火,不要停,开火,开火!”


  和歌山炮台已然落入了清军的手中,可淡路岛炮台与清军舰队之间的炮战却依旧还在持续着,六轮的对轰下来,大清舰队几无损失,可淡路岛炮台上还能接着开火的岸炮就仅仅只剩下了两门,还能坚持操炮的士兵更是只剩下了十二人,纵使如此,已然多处受伤的春山正彦却兀自不肯认输,依旧狂野地嘶吼着,指挥最后的残部与清军舰队鏖战着。


  “命令:全舰队瞄准敌军旗所在处,齐射,给老子干掉他!”


  眼瞅着都已鏖战了如此之久,还迟迟不能击破淡路岛炮台的抵抗,王燕侠的脸色立马便难看了起来,咬着唇,面色狰狞无比地从牙缝里挤出了道死命令。


  “轰、轰、轰……”


  王燕侠这么道死命令一下,全舰队的炮手们也都发狠了,飞快地装填完了炮弹,在各舰枪炮长的喝令下,依次开火,六十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过长空,重重地砸在了炮台之上,这等密集的暴击之下,春山正彦所在处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死亡的火海之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瞬息间便将春山正彦撕成了碎片,另一边正在忙碌着装填的倭国士兵见状,自是再无半点的战心可言,丢下装填到一半的大炮,慌乱地逃下了炮台,轰鸣了许久的炮台上顿时就此安静了下来,除了满地的碎尸与鲜血外,偌大的炮台上再无一个活口。


  “传令,全舰队靠和歌山抛锚,就地整顿!”


  第七轮炮轰过后,王燕侠并未急着下达新的命令,而是端着单筒望远镜朝着淡路岛炮台看了良久,见其上已是死寂一片,这才确信敌炮台已然无抵抗之力,也就没再下令炮击,更不曾下令舰队驶入大阪湾,而是通令全舰队向和歌山靠拢了过去,就在友岛海峡外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面龙旗在和歌山炮台上升了起来,随风飘扬着,这标志着进入大阪湾的门户已被清军攻破,没了防护的大阪湾就此暴露在了清军的炮口之下……“报,渡边大人,***人大举来犯,正与我和歌山、淡路岛两处炮台激战,请大人明示!”就在清军攻陷了和歌山炮台不过一个多时辰,一骑快马已是赶到了大阪奉行所,不顾奉行所大名渡边一郎正在宴会地方名流的忌讳,急匆匆地闯进了宴会所在的花厅,一头跪倒在了渡边一郎的面前,紧赶着将紧急战报禀报了上去,此言一出,满花厅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四百六十二章激战大阪湾(一)


  “八嘎,怎么回事?说!”


  渡边一郎年仅三十不到,便已是高居旗本之位,且他这个旗本可不同于和歌山与淡路岛那两位倒霉蛋旗本,而是大阪这个除了京都之外最重要城市的远国奉行,乃是大阪的最高军政长官,靠的自然不是才干,而是裙带关系——渡边一郎乃是幕府老中渡边关夫的长子,又是当今德川将军德川吉宗的连襟,为人最是好奢华,时常大宴地方名流,今儿个又是打算夜宴一场,这才刚开始宴饮没多久,就被前来报信的这名小旗给打搅了去,又惊又怒之下,心情自是恶劣到了极点,不管不顾地便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嗓子。


  “启禀大人,今日巳时前后,***三艘大船突然出现在和歌山附近海面,未曾知会我方便开炮轰击我和歌山炮台,措不及防之下,我和歌山炮台损失惨重,鹿边旗本当即战死,全军溃奔,稍后,春山旗本指挥淡路岛炮台发动反击,双方激战不休,小的奉纪伊藩守护代德川明兰大人之命前来向大人您求援。”


  渡边一郎乃是幕府有名的暴脾气,时常一言不合便拿下头人等作法,这在幕府上下都是传遍了的,这一见其暴跳如此,那名前来报信的小旗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赶忙将战况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八嘎,快,来人,赶紧去江户禀报将军!”


  这一听那名小旗如此说法,渡边一郎立马便想起了前年新春之际的那场大劫案,隐隐然已是明白了清军的来意,不过么,他却并没打算跟清军妥协,不为别的,只因前年那场劫案发生之后,“望春社”新任社长左兵卫三郎可是将近乎一半的所得都给了他渡边一郎,以换取谅解,拿人的手自然是软的,再说了,渡边一郎素来自大惯了,并不将清军那三艘战舰放在眼中,骂了一声之后,紧赶着派出了信使去向现任幕府将军德康吉宗报信。


  “渡边大人吗,***人猖狂来犯,我等断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好好教训一下***人!”


  “说得好,***人区区三艘船也敢来犯我东瀛,打,必须狠狠地打,全歼这帮***狗!”


  “对,打死这帮***人,纪伊藩可是将军的故里,岂能让*****乱了去,必须打!”


  ……


  今儿个渡边一郎大宴名流,几乎全大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都已集中在了这花厅中,派去江户送信的信使方才刚出发,一众大阪权贵们已是轰然地嚷嚷了起来,人人喊打,个个喊杀。


  “沐川旗本,你的水师可敢出战否?”


  渡边一郎同样也想打,不过么,他却不好直接下令,没旁的,尽管他是远国奉行,是大阪的最高军政长官,可水师旗本沐川友和却是个听调不听宣的主儿,打与不打,还真就不是渡边一郎能独自说了算的,正因为此,渡边一郎也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冲动,试探地问了沐川友和一句道。


  “不就是三艘***船么,打就是了,明日一早,某便率水师出击,一举荡平***人!”


  沐川友和同样是个狂妄之辈,自忖手下大小战船百余艘,哪会真将清军的三艘战舰放在心上,此际一听群情激奋地要打,他自是不肯弱了自家士气,一挽袖子,豪气十足地便应了一句道。


  “好,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请沐川将军出战,本奉行自会派出两百勇士与德川明兰的兵马会合,两面夹击***人!”


  这一听沐川友和如此表态,渡边一郎当即便兴奋了起来,一拍面前的几子,兴冲冲地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起锚,半帆前进!”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六,辰时正牌,一夜休整下来,王燕侠的精神已是大好,呼喝下令的嗓音自也就洪亮得很。


  “喳!”


  王燕侠此令一下,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高声应了诺,将命令传达了下去,随着高大桅杆上的瞭望哨挥动两面小旗,“威风号”、“威望号”也开始行动了起来,不多会,就见三艘战舰缓缓地驶离了泊锚地,进入了狭窄的友岛海峡,乘风破浪地向大阪方向行驶而去。


  “传令,全军出击,干掉***人!”


  几乎就在王燕侠下令进军的同时,大阪码头附近,屹立在一艘单桅帆船前甲板上的沐川友和也一样是豪气十足地挥了下手,下达了进军之令,旋即便听一阵号角声大起中,大阪湾水师的一百五十余艘大小战船齐齐发动,摆开品字阵型,以沐川友和所在的旗舰“三河丸号”为箭头,劈波斩浪地向友岛海峡进发。


  “王将军,前方十里处发现倭国大股舰队,数量不详!”巳时一刻,半速行驶中的大清战舰毕竟体型高大,立于主桅杆之上的瞭望哨视野极之开阔,早早便发现了正疾驰而来的倭国舰队。“传令:各舰满帆,抢占t字头,呈战列线配置,准备战斗!”


  一听到嘹望哨的报警,王燕侠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作战命令,随着旗语的传递,三艘战舰组成的大清舰队开始了向左旋转机动,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三艘战舰已是一字排开,左侧炮舷窗齐齐弹开,数十门舰炮被推上了战位,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斜斜地瞄向正高速冲来的倭国大阪湾舰队。


  “该死,***人的战舰怎么这么大!八嘎,传令,冲,给我冲,靠近了打!”


  倭国水师的战船小,帆数也远比大清战舰少得多,速度自然远不及大清舰队,直到大清舰队都已是形成了战列线了,倭国水师方才开到了离大清舰队三里许之地,眼瞅着大清战舰如此之庞大,沐川友和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大阪湾舰队常年驻扎在大阪湾内,沐川友和自是见识过大清“八旗商号”那些庞大无比的货船,然则货船归货船,与战舰毕竟不是一回事儿,此际一见大清战舰只比“八旗商号”的货船稍小上一些,沐川友和自不免有些个心惊肉跳之感,只是如今大战在即,他却是不肯露出半点的怯意,大骂着便下达了全舰队突击之令。


  “呜,呜呜,呜呜呜……”


  沐川友和的命令方一下达,自有跟随在侧的传令兵们拼力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各舰,随即便见一百八十余艘倭国战舰纷纷满帆加速,阵型不变地以“三河丸号”为箭头高速向清军战列线冲杀了过去。


  “传令:各舰保持住战列线,急速射!”


  倭国水师来势汹汹,然则屹立在“威武”号舰桥上的王燕侠却丝毫不为所动,冷静地举着单筒望远镜,默默地观察着倭国舰队的临近,直到双方距离只剩下三百步之际,王燕侠这才用力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射击之令。


  “轰、轰、轰……”


  随着战令的下达,清军三艘战舰的六十门火炮依次开始发威,数十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重重地砸进了呈密集部署的倭国水师舰队之中,瞬息间便炸起了无数的浪花,碎木四溅中,倭国水师原本整齐的阵型顿时为之大乱,三十余艘战舰中弹,其中十三艘小船顷刻间便已被轰沉,另有三艘中型战舰被炮弹炸得七歪八斜,甲板上一派狼藉,水手与士兵死伤惨重不已,哭喊声,疼呼声,落水的噗通声交织在了一起,其景可谓是惨不忍睹。


  “八嘎,靠上去,给我开炮,反击,反击!”


  眼瞅着方一开战,己方便已战损了近乎十分之一的战舰,沐川友和顿时便急红了眼,跳着脚便狂吼了起来。


  “轰、轰、轰……”


  倭国水师的战舰数量虽多,可限于船小,加载的火炮数量却并不多,其中大型战舰也就前甲板上安了两门旧式火炮,至于中小型战舰么,都只有一门,至于射程么,更是短得可怜,不过只能射到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罢了,此际尽管不少战舰都依照沐川友和的命令疯狂地开了火,可惜闹出来的声响很大,战果却是鸭蛋一个,百余枚炮弹尽皆砸在了离清军战列线足足五十步之距的海面上,除了溅起朵朵浪花之外,啥收获都不曾有。“上下层交错射击,开火!”倭国水师一轮炮击下来,战果为零,不过么,倒是趁着清军战舰装弹的空隙将双方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两军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一百五十步左右,而此时,清军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所不同的是清军此番不再是急速的齐射,而是各舰相互掩护,交错射击,六十门火炮分成六组,每艘战舰的一层炮甲板为一组,将炮弹源源不绝地砸向倭国水师的前锋线,直炸得倭国水师死伤惨重不已,就此乱作了一团,饶是倭国战舰不顾一切地一边开炮反击,一边拼死向前狂冲,却怎么也无法冲过一百步这么个死亡封锁线,被清军摁着接连数轮炮击下来,又有二十余艘倭国战舰沉入了大海,战事方一开打,便已是一面倒之屠戮……


  第四百六十三章激战大阪湾(二)


  “分散突击,将***人围起来打!”


  接连数次的密集突击不成,反倒被清军舰队密集的炮火打沉了近五分之一的战船,癫狂不已的沐川友和总算是醒过神来了,敢情这海战光有勇气是不行的,顶着清军如此强大的火力狂冲,显然是在自寻死路,一念及此,沐川友和顿时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哪还敢有甚耽搁,赶忙嘶吼着下达了分散出击的命令。


  “呵,这帮矮鬼不笨么,居然还懂得分兵了,有意思,传令:各舰升满帆,左右舷炮舱全开,右转,向和歌山方向且战且退!”


  仗虽仅仅打了不到三刻钟的时间,可随着清军舰队的节节胜利,王燕侠紧绷着的心已是就此缓和了下来,哪怕此际战争还在持续着,可他却已是有心情说笑上几句,好生挖苦了倭国水师一把,不过么,却并未大意了去,他可不打算跟倭国水师玩甚接舷战的把戏,也不想让己方的战舰被倭国水师围困住,这便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人要逃了,追,追上去,杀光他们!”


  清军战舰一边猛烈地炮击着,一边开始了战术机动,动作倒是很迅速,可行进间自不免影响到了火力分布,加之倭国水师已然分散了开来,清军炮击的效果自不免大为降低,一见及此,沐川友和立马就来了精神,狂舞着战刀,大吼大叫地蹦跶得欢快无比。


  “报,王将军,‘威风号’有麻烦了!”


  倭国水师战舰个头小,炮火也不犀利,可胜在灵活,清军的炮火这么一散乱,众多的倭国大小战船顿时便有若逐臭的苍蝇般在海面上流窜了起来,一边开炮射击,一边全力向清军舰队逼近,不多会,清军殿后的“威风号”已是连中了十数弹,尽管船身本身的损伤不是太大,可后桅杆却是被击断了,速度瞬间便慢了下来,很快便被三十余艘倭国水师团团围堵住了,而此时,因着射击角度的问题,“威风号”大部分的火炮都已停止了射击,随船武士不得不持枪与拼命抢登战舰的倭国士兵展开激战,形势显然不容乐观。


  “该死!命令:我舰与‘威望号’齐头并进,换霰弹,杀回去,解‘威风号’之围!”


  这一听桅杆上的瞭望哨高声狂吼,王燕侠当即便被惊动了,猛然回首,举起单筒望远镜一看,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牙关一咬,嘶吼着便下了令。


  “传令,所有在外机动之战船全速拦截***人那两艘战舰,不计一切代价,有敢擅退者,杀无赦!”


  清军“威武号”与“威望号”这么一掉头杀回,正嘶吼连连地指挥所部战船围攻“威风号”的沐川友和立马便注意到了,自是不肯将到了口的肥肉再吐将出来,这便一狠心,下了死命令。


  沐川友和的命令一下达,原本在清军两侧游曳的众多倭国战舰立马开始集结,从三个方向一边开炮一边狂野地向“威武号”与“威望号”逼迫了过去,而此时,沐川友和所部也在加紧着对“威风号”的攻击,利用自身船小,炮口低的优势,不断地轰击着“威风号”那巨大的船身,更有为数不少的倭国士兵利用钩索钩住了“威风号”的船舷,拼死向船上攀爬,饶是“威风号”上众多的水手与随船武士四下拼力抵挡,奈何四面皆敌,已是渐不能支,登上“威风号”的倭国水兵越来越多,甲板上的激战愈发惨烈了起来,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枪声、嘶吼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若无意外,“威风号”的沦陷已是不可避免了的。


  “不许开炮,冲过去,撞沉倭狗!”


  眼瞅着“威风号”战况不利,王燕侠当真急红了眼,不过么,却并未下令炮击,而是咬牙切齿地下了令,此令一出,已然掉过头来的“威武号”与“威望号”纷纷加速,一边机动地各自靠拢,以形成并进之势,一边利用船大结实的优势,冒着倭国水师的炮火拼力向前狂冲,所过之处,但凡来不及躲闪的倭国战船通通被撞沉海底,没旁的,双方战舰的体型相差实在是太大了些,就算倭国大型战船也不过就是三十米左右的长度,相较于清军近八十米长的战舰来说,压根儿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对撞的结果自然是清军战舰无甚大碍,而倭国战舰不是被翻沉便是被撞成碎木片,当然了,倭国战船群的拼死阻拦也不是没有效果,不说给清军两艘战舰带去了些损伤,更令清军战舰的速度就此降低了下来。


  “命令‘威望号’向右方机动,与我舰拉开距离,分兵两侧,掠过敌舰队之际,霰弹全力轰击!”


  螳臂自然是无法挡车的,饶是倭国水师众多战船争先恐后地加入了围堵拦截,可却难奈清军战舰的巨大冲力,不多会,眼瞅着强行阻挡便是自杀的倭国水师战船支撑不住了,纷纷作出了战术规避,让开了清军两艘战舰的前冲道路,一见及此,王燕侠立马再次作出了调整,与“威望号”成犄角之势从两个方向冲向了乱战一团的沐川友和的中军主力。


  “轰、轰、轰……”


  没等沐川友和再次作出调整,清军两艘战舰有若海上怪兽般地冲到了其所部之外沿,旋即,沉默了良久的清军火炮再次开始了发威,与前面交战时所发射的开花弹不同,此次两艘战舰发射的全是近距离作战的霰弹,随着炮声的轰鸣,无数的钢珠以及碎弹片有若暴风骤雨般地扫向了倭国水师,所有躲避不及的倭国水手尽皆被射成了筛子,只一瞬间,便足足有两百余倭国水兵或死或伤,更有不少战船被打折了桅杆或是被撕烂了船帆,其原本高昂的士气顿时为之大挫。


  “旗本大人,您受伤了!”


  霰弹可是不长眼的,沐川友和虽是旗本,却也同样没甚优待可言,尽管好运地躲过了死亡,却还是被一枚钢珠打在了肩膀上,鲜血顿时有若喷泉般地狂喷了出来,直惊得跟在其身旁的侍卫狂乱地叫了起来。


  “八嘎,滚开,命令所有战船不必理会外围***战舰,全力围攻面前这艘,务必一举拿下!”


  尽管伤口处疼得厉害,可沐川友和却是不管不顾,凶性大发之下,一把推开那名乱嚷乱叫的亲卫,狂吼着下了围歼之令,毫无疑问,在其看来,伤敌十指不若断其一指,与其跟外围清军的两艘战船纠缠不休,倒不若先强行吃掉清军的“威风号”。


  沐川友和这么一发狠,“威风号”的形势当即便险恶到了极点,全船官兵无论是水手还是舰长都已被迫拿起了武器,与疯狂跳上船的倭国水兵死战连连,伤亡越来越大,渐渐已到了力不能支的地步,而此时,外围的“威武号”与“威望号”尽管不停地开炮攻击倭国水师,可一时间却也难以冲进重围,形势对于清军分舰队来说,实在难称有利,哪怕到目前为止,清军分舰队已先后击沉了倭国水师近七十艘战船,可清军的“威风号”已是沦陷在即,而另两艘战舰在倭国水师悍不惧死的狂攻下,也已是多处受损,伤亡不小。


  “传令,我舰与‘威望号’分头向和歌山方向撤退!”


  战至午时,随着“威风号”上一阵狂野的欢呼声响起,该舰已是就此沦陷,全船官兵二百五十八人全部战死当场,一见及此,王燕侠的脸色顿时便难看到了极点,可又无奈得很,只能是咬紧牙关,发出了分头撤退的命令。


  “***人逃不了了,追,追上去,杀光他们!”


  清军两艘战舰这么一撤,自得意满的沐川友和可就来劲了,摆出一派痛打落水狗的架势,驱策着手下残存的百余艘大小战船衔尾狂追不止。


  “报,王将军,我军主力到了!”


  清军残存的两只战舰受损不轻之下,速度自是快不起来,压根儿就摆脱不了倭国水师的纠缠,双方一路缠战个不休,海面上炮声隆隆,始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就在清军舰队且战且退之际,高大主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惊喜地高呼了起来。


  “终于来了!”


  听的瞭望哨的欢呼声,王燕侠赶忙回首向友岛海峡方向望了过去,入眼便见一片船帆正从海峡处升将起来,顺风顺水地高速向战场冲来,王燕侠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为之一松,不过么,却依旧不敢大意了去,没旁的,舰队主力虽已出现,可真要赶到战场,还须得半个时辰的时间,倘若此际倭国水师就此回撤的话,能否顺利围歼之,却尚在两可之间,一念及此,王燕侠自不敢稍有耽搁,这便运足了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传令,我舰队减速,与敌就地鏖战,缠住敌舰队便是胜利!”“哈哈哈……,***人跑不动了,传令:全军突击,围歼***狗!”因着船身低矮的缘故,沐川友和并未发现清军主力的到来,只看见狂逃中的清军战舰突然慢了下来,顿时大喜过望,狂吼着便下了令,驱策着所部百余艘大小战舰分进合击,将清军两艘战舰分割包围了起来,打算来上个全歼清军舰队之壮举……


  第四百六十四章激战大阪湾(三)


  天将午时,纪伊城外里许的三岔路口处,三百余名身着颜色鲜艳之铠甲、背插数面各色小旗的武士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名五旬出头的壮实将领屹立在队伍最前端,不时地远眺着大路远端的山湾处,满脸的焦躁之色,此人正是纪伊藩守护代德川明兰,当今幕府将军德川吉宗的堂叔。


  德川明兰很焦躁,那是因为本该早就抵达的大阪援军如今迟迟未到,不仅如此,乔本大名濑井水户的援军也一样不曾露面,这令守土有责的德川明兰自不免精神紧张不已,有心想要攻击炮台的清军么,却又担心兵力不足以成事,万一要是攻山失败,恐怕连纪伊城都未见得能保住,可就这么坐看清军盘踞在炮台上显然也不是个事儿,患得患失之下,德川明兰的心都已是乱成了一团的麻。


  “哒哒……”


  就在德川明兰烦躁不已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风传来,旋即便见一队骑兵从山湾处冲了出来,与此同时,东面的大路上也是一阵烟尘大起,赫然是两路援军同时赶到了!


  “与力(日本幕府时代中层武士名衔)松平麻吕率五十同心骑,奉渡边大人之命前来听德川大人调遣。”


  从南面赶来的骑兵到底速度快,尽管与东面而来的濑井水户所部几乎同时出现,可抵达军阵的时间却比濑井水户所部要早了不老少,但见五十余骑飞驰到了军阵前,齐齐勒住了狂奔的战马,为首一名身着黝黑战甲,面带狰狞头盔的武士一跃下马,朝着德川明兰便是一礼,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好,好,将军辛苦了,且稍候片刻,等濑井大人来了,再一并商议攻山事宜。”


  尽管大阪来的援兵数量并不多,可尽皆是精锐,德川明兰自是满意得很,笑呵呵地便寒暄了一句道。


  “小的遵命!”


  松平麻吕乃是大阪第一勇士,一向自负得很,不过么,在德川明兰这等贵胄面前,却是断然不敢有丝毫的孟浪,谦逊地应了一声,便即退到了一旁。


  “濑井大人,没想到您竟亲自来了,明兰三生有幸啊。”


  松平麻吕方才退下不多会,东面的援军也到了,步骑皆有,加起来足足有四百之众,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出头的壮年将领,赫然是乔本大名濑井水户亲自到了,德川明兰见状,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抢上前去,甚是客气地招呼道。


  “德川大人,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本大名前来就是为了剿灭***狗贼,事不宜迟,出击罢!”


  濑井水户是大名,按位份比德川明兰的守护代要高一级,不过么,德川明兰是亲藩(德川家的直系),而濑井水户不过是谱代,真算起来,双方地位相当,濑井水户自不敢平白受了德川明兰的大礼,忙侧了下身子,笑着还了个礼,煞是豪气地表了态。


  “好,濑井大人爽快,那就出发罢,今日定要将***狗贼全部杀光!”


  德川明兰守土有责,自是巴不得赶紧去夺回炮台要津,此际一听濑井水户这般说法,自是乐意得紧,也没再多罗唣,豪气十足地一挥手,便已是翻身上了马背,领着三路联军沿着大道浩浩荡荡地向和歌山炮台所在处杀去……


  “报,李将军,倭贼八百余人已到了山前一里处,看样子是打算要攻山了!”


  和歌山炮台处,李顺并未在后山,而是站在了临海的一面,正远眺着远处海面上的激战,尽管看的不是很清楚,可隐约间却是看出大清分舰队似乎吃了亏,战局不甚有利,心中自不免焦急万分,可惜急归急,他却是有劲也帮不上忙,正自烦躁间,却见一名在后山值守的士兵急匆匆地赶了来,大步抢到了李顺身后,一个标准的打千,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来得好!全军集合,进入阵地,给老子打他娘的!”


  李顺正因为己方诱敌舰队战况不利而恼火万分,这一听倭寇居然敢来攻山,顿时更是火大,一扬手,高呼了一嗓子,领着一众观战的士兵们便向前山阵地冲了去。


  “德川大人,末将请命为先锋!”


  松平麻吕此番请命前来,就是为了来立功的,在他看来,***人压根儿就不堪一击,纯属给他送战功的货色,这才刚在山脚下列好阵,松平麻吕已是迫不及待地自请了起来。


  “杀鸡何须用牛刀,就这么点***人,犯不着用大阪精锐出击,本大名派出一半人手便足以荡平,德川大人且与松平君为本大名的儿郎们助阵好了。”


  濑井水户同样立功心切,自是不想将功劳让给了松平麻吕,依仗着自身的官衔最高之优势,不容分说地便要将首阵的任务抢到手中。


  “好,那我等就为濑井大人观敌嘹阵好了。”


  德川明兰生性谨慎,若不然,也不会坚持要等到援军大至了,方才肯出兵攻山,此际听得濑井水户愿意打头阵,心中自是乐见其成,毫不犹豫地便支持了濑井水户的意见,此言一出,濑井水户是得意地笑了,可松平麻吕却是愤愤不平得很,可惜他官位最低下,自是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恼火万分地看着濑井水户在那儿调兵遣将地忙乎个不停。


  “攻山,前进!”


  濑井水户有心抢功,自是不遗余力,尽管只派出了一半的人马,可出动的全是精锐,不止是其长子濑井勇男亲自负责指挥,便是连濑井水户自己的亲卫侍从也全都派了出去,要的便是一战建功。


  “呸,就这么几个蟊贼也敢来攻山,真他娘的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传令下去,机枪、步炮都不许动用,叫王凯自行解决来敌!”


  濑井水户自认已是派出了重兵了的,可在李顺看来,这么点倭寇压根儿就不够塞牙缝的,实在是兴致缺缺,也懒得拿出全力,骂骂咧咧地便下了令。


  “机枪不许开火,其余人等准备战斗!”


  王凯也是诚亲王府侍卫出身,跟随了弘晴多年,去岁新军组建时,与李顺一并调入了新军之中,只不过他的官运没李顺好,眼下还只是个千总,负责指挥甲、乙两队,手下不过一百余号人罢了——突击队乃是从新军中精选出来的好手,官衔都比寻常部队要高一级,大体上千总也就只能干把总的活计,此番说起来可是王凯的处子战,他自是希望能胜得漂亮一些,这一听传令兵带来的命令,心中当即便有些不乐意了,没旁的,不能用机枪又没有步炮支援的话,显然无法取得太过显赫的战果,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王凯纵使不情愿,也不敢违背了李顺的命令,只能是黑着脸地断喝了一嗓子,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我乃乔本大名濑井水户长子濑井勇男是也,谁敢与我一战?”


  倭国人打仗都跟演义一般,战前都有自命勇士的大嚷大叫地要与人单挑,濑井勇男自也不例外,率军来到了山脚下之后,这厮按着其本国战法率先发起了冲锋,领先其一众手下二十步左右,一边冲锋着,一边还怪叫连连地嚷嚷着。


  “给我打!”


  单挑?这玩意儿在中华之地,自春秋后期便已经不怎么流行了,从元以来的战争更是没听说过,别说王凯听不懂倭国人的鸟语,就算是听懂了,也不会跟濑井勇男玩这等傻不拉几的游戏,此际一见濑井勇男率部发起了冲锋,王凯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待得倭寇们冲到离清军第一道壕沟处不到七十步之距时,但见其冷笑着便断喝了一声,与此同时,钩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一扣,率先开了火。


  “呯、呯、呯……”


  炮台所在的小山并不算高,拢共也就两百三十米左右而已,清军在山上也就只挖出了两道战壕,一道在山腰处,另一道则在山顶,王凯所率领的甲乙两队共计一百一十一人,全都部署在了战壕中,待得王凯将令一下,除了机枪手之外,其余官兵全都闻令而动,纷纷扣动扳机,枪声大起中,一排排的子弹密集如蝗般地便泼洒了出去。濑井勇男所部皆带甲,算得上是倭国的精锐部队之一了,不过么,所穿戴的都只是竹甲罢了,就连濑井勇男本人身上那艳丽得亮眼的甲胄也是竹子所制,看似威风八面,可真要说到防护能力么,也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在清军的弹雨面前,跟纸糊的也没啥区别,仅仅只一阵齐射,直着腰狂奔的倭国士兵顿时便有若被镰刀划过的稻草一般,瞬间倒伏下了三分之一还多,至于冲在最前面的濑井勇男更是毫无幸理可言,天晓得有多少支枪瞄准的是他,枪声方才一响,可怜的濑井勇男便已被打成了筛子,连吭都没能吭出一声,便已当场了了账。乱,大乱!倭国士兵也有火铳,不过么,那玩意儿射程短得很,也就只能打到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罢了,哪曾见识过清军如此凶悍的火力覆盖,加之一见自家主将一个照面就玩完了,顿时全都乱成了一团……


  第四百六十五章激战大阪湾(四)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一众倭国士兵乱归乱,却并无一人知晓此际该卧倒于地,全都跟无头苍蝇般在山腰下乱窜着,悍勇之辈还想着向上冲,胆怯之徒却是打算往回撤,两下里撞在一起,当真就是一群上好的活靶子,一见及此,王凯可就乐了,兴奋无比地嘶吼着,指挥一众手下连连射击,将那帮呆头鹅似的倭国士兵扫倒了大半,剩下的残军总算是从清军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中醒过了神来,哪还有甚斗志可言,乱纷纷地便向山脚下的本阵狂奔了回去,清军官兵们见状,自是乐得再次用弹雨为溃败中的倭国士兵们送上一程。


  “八嘎,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面对着惨败的局面,濑井水户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一边愤怒地骂着,一边用手中的带鞘武士刀胡乱地抽打着那些个垂头丧气的败兵们,状若疯癫一般。


  “德川大人,末将请命出击!”


  望着在那儿暴跳如雷的濑井水户,松平麻吕的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了丝讥讽的笑意,若不是彼此地位相差过大的话,只怕松平麻吕早就放声大笑开怀了,没旁的,先前被濑井水户抢去打先锋的荣耀,松平麻吕可是记恨在心的,此时见乔本藩的部队惨败若此,松平麻吕不单不同情,反倒是幸灾乐祸得很,有心再在濑井水户伤口上撒上一把盐,这便昂然站了出来,再次请命出战。


  “唔……,松平君能有此勇气,实是我东瀛之福也,只是,唔,只是***人火器凶狠,光是贵部出击,恐难奏效,本将以为不若全军齐上为妥,松平君可愿为我军之先锋箭头么?”


  德川明兰生性谨慎,先前又被清军的火力给吓住了,自是更加谨慎了几分,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拒绝了松平麻吕的单独出战,打算将全军一起压上,来个狮子搏兔。


  “愿为大人效力!”


  松平麻吕很是自负,尽管他乃至他手下的武士都是骑兵,不过么,论及步战,同样是一等一的强,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如此,此际听得德川明兰将打前锋的重任交给了自己,松平麻吕当即就满意地笑了起来,昂然应了一句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松平君所部打先锋,濑井大人为右翼,本将所部一分为二,一半为左翼,另一半为松平君压阵,全军齐上,一举破敌!”


  这一听松平麻吕表了态,德川明兰可就不打算再多迁延了,牙关一咬,几乎是拼尽全力地下了总攻之令。


  “哈伊!”


  德川明兰的决心既下,松平麻吕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回归了本阵,嘶吼着喝令一众手下准备发动冲锋,与此同时,濑井水户与德川明兰两部兵马也开始了最后的调整,总攻即将拉开序幕。


  “命令:步炮准备,三轮急速射,另,王凯所部机枪可以开张了,其余各部原地待命!”


  这一见倭寇打算发动总攻,李顺自不敢大意了去,眉头一扬,紧赶着便下达了针锋相对的作战令。


  “突击,杀上山去,剿灭***狗!”


  倭国三路联军的战术动作并不算慢,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是结好了阵型,此际,打头的正是松平麻吕,但见其所部尽皆手持小圆盾,排成紧密队形,迈着整齐的步伐,推进到了山脚下,随着松平麻吕一声大吼,其所部五十名武士开始了狂野的冲锋,速度极快,瞬间便已将两翼部队率在了身后,如离弦之箭般地向清军战壕冲杀了过去。


  “开炮!”


  清军兵力虽只有五个队,总兵力二百六十余人而已,可步炮却有两门,都是昨日分舰队连夜从船上卸将下来的,就布置在山顶上,早已设定好了射击诸元,随着李顺一声大吼,两门步兵炮齐齐开火了。


  “轰、轰!”


  两枚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重重地砸进了德川明兰的后军之中,两团火光骤然腾空而起,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瞬间便在倭国后军阵型中扫出了两个可怖的空地,三十余名倭国士兵非死即伤,原本尚算整齐的阵型顿时就此大乱了起来。


  “射击,射击!”


  大炮一响就意味着战事开打了,王凯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大吼着下达了作战命令,刹那间,枪声便响成了一片。


  “哒哒哒……”


  王凯所部共有四挺机枪,每挺机枪配射手一人,另有一人则是弹药手,随时准备为机枪供弹,此际四挺机枪同时开火之下,弹幕顿时如瓢泼大雨般向冲锋中的松平麻吕所部罩了过去。


  就如同濑井勇男所部的竹甲无法抵挡住子弹的穿透一般,松平麻吕所部手持着的圆盾也不能起到多大的阻挡效果,只要被机枪子弹扫中了,那一准是连盾带人都被射穿之结果,毫无例外可言,这不,机枪方才一发威,冲锋中的松平麻吕便已像是被镰刀划过的稻子似地,齐刷刷地滚翻在地,就连松平麻吕也没能幸免——原本冲在最前面的松平麻吕第一时间就被射成了筛子,落得个与濑井勇男一般无二的下场。


  “咚、咚、咚……”


  倭人素性好勇斗狠,哪怕面对着清军凶狠火力的打击,伤亡惨重不已,却并未当场溃败,前锋尽皆倒下之后,原本作为后卫的德川明兰所部飞快地又顶了上去,数十名手持小炮状铁铳的倭国士兵一边狂冲,一边用火绳点燃了铁铳后部的引绳,拼尽全力地稳住铳口,瞄着清军战壕处便是一通子乱射,声响倒是巨大无比,可惜威力实在不咋地,加之清军乃是猫在战壕中,倭军这一番拼死反击几无战果可言,也就只有一名运气不好的士兵被流弹打了个正着,重伤倒在了血泊之中,除此之外,所有的铁铳之射击都落到了空处,反倒是那些个倭军铁铳手们遭到了清军官兵们的重点照顾,瞬息间便被射杀了大半。


  屠戮,单方面的屠戮!倭军前锋被灭尽,铁铳手伤亡过半,至于弓箭手么,还没能冲进射程范围之内,就已被清军炮火清洗了一番,这已不是战争,而是一面倒的屠杀,随着清军火力输出的持续,越来越多的倭国士兵惨死在山坡上,连清军的面都尚不曾见到,倭军已是折损了近半的兵力,余者胆气已丧,再无先前冒死冲锋的气概,乱纷纷地逃下了山坡,头也不回地向纪伊城方向鼠窜而去,就连德川明兰与濑井水户这两位主将也不例外。


  战事开打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便以倭军的彻底惨败告了终了,此战中,清军只有一人重伤三人轻伤,而倭军则在山坡上丢下了三百余具尸体,更有些受伤频死的伤兵在山坡上凄厉地嚎叫着,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传令,打扫战场,不要俘虏!”


  以两百六十兵力,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百一十一人的兵力对八百余倭军,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完胜了,这等战果一出,初次上阵的清军官兵们还真有些个不敢置信,直到倭军残部都已是逃得没了踪影,清军官兵们兀自还在发着愣,倒是李顺反应最快,交待了句命令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向后山飞奔了去,没旁的,大阪湾内的海战才是此番战役的重头戏,眼下和歌山炮台既已再无敌踪,李顺自是急着要知晓一下海战的结果究竟如何了……


  “我军主力将至,缠住倭军就是胜利,儿郎们,给我狠狠地打!”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和歌山炮台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已然被倭国水师分割包围起立的清军“威武号”与“威望号”陷入了苦战之中,尽管两舷以及舰首炮火始终没停,霰弹打了一发又一发,可却难挡倭国水师众多船只的拼死靠近,残酷的接舷战也已是开始了,形势对于两艘深陷重围的清军战舰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利,王燕侠都已是亲自上阵,一边拼力地杀着敌,一边高声呼喝着为手下将士们鼓劲。


  “旗本大人,不好了,船,船,***人的大舰队!”


  或许是战事太过惨烈的缘故,倭国水师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友岛海峡杀奔出来的清军舰队正在高速向战场冲来,直到一名倭国士兵无意中瞧见了远处遮天蔽日的巨大帆阵之际,这才知晓大事不妙,赶忙高呼着示警不已。


  “八嘎,卑鄙的***人!快,传令,全军撤退!”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因发现大清舰队的接近而狂嚷将起来,正醉心于有围歼清军分舰队希望的沐川友和这才醒过了神来,当即就被清军主力舰队那庞大的规模吓得心胆俱裂,哪还有半点斗志可言,慌乱无比地骂了一声之后,赶忙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撤?此际双方战舰都已纠缠在了一起,倭国水师早已无半点阵型可言,真要想撤,又谈何容易,随着沐川友和的命令下达,急于逃命的倭国大小战舰顿时挤成了一团,为争夺逃生的机会,彼此相撞者不计其数,落水的兵丁有若下饺子一般,整个战场已是一派末世般的混乱……


  第四百六十六炮轰大阪

  逃?那是断然不可能逃得掉的,尽管沐川友和的命令也算下得及时,一众倭国水手们也算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地升起了满帆,又竭力地划着桨,妄图逃出生天,然则在高速杀来的清军大舰队面前,一切的努力不过都是徒劳而已,除非倭国水师船只能长了翅膀,否则的话,离岸四十余里的距离便是倭国水师舰队存世的最后一程。


  “围歼!”


  面对着乱成一团的倭国水师舰队,老十三并未多言,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而后便将具体的指挥交给了水师提督孙明绪,没旁的,老十三对海战虽也算是有些了解,可在具体战术运用上,却自知远不及孙明绪专业,故此,尽管很想过把痛歼倭国水师的瘾,可为了确保全胜无虞,老十三还是强忍住了冲动,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干,至于他自己么,则是神情轻松地站在了旗舰“镇武号”的高大舰桥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传令:第一、第二分舰队向左转向,第三、第四分舰队从右包抄,将倭贼向中间赶,其余各分舰队尾随追击,不得走漏一艘贼船!”


  孙明绪虽在大清水师厮混了多年,又亲手组建这支强大的海军,平日里也没少操演各种海军战术,可真说到上阵么,却也同样是第一回,要说不紧张,那绝对是假话,不过么,紧张归紧张,其下起令来,却是没半点的犹豫。


  “轰、轰、轰……”


  孙明绪的战令一下,清军主力舰队二十余艘战舰立马分成了三路,左路两艘大型战舰配备四艘中型战舰,右路同样如此,两路舰队尽皆满帆全速,有若两支离弦之箭般飞速向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堵住了倭国水师舰队的两翼,毫不客气地以舰炮猛烈地轰击溃逃中的倭国水师,与此同时,孙明绪的中军主力则不紧不慢地吊在倭国水师的后头,也不开炮,就这么不即不离地压迫着倭国水师。


  “投降,我们投降,不要再打了!”


  在清军舰队猛烈的炮击面前,被挤压成了一团的倭国水师就是一群上好的活靶子,压根儿就没半点躲闪的余地,残存的近百艘战船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被击沉了近半,剩下的也大多带伤,再无丝毫顽抗之本钱,到了这等战无可战,逃也无处可逃之田地,沐川友和再也没了出征前的豪气,慌乱地便下令各船摇起了白旗。


  “传令:不要俘虏,全部击沉!”


  这一瞅见倭国水师已是举白旗投降了,左右两路清军分舰队的火力立马便减弱了下来,显然是打算收降了的,一见及此,老十三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不悦地一挥手,阴冷地下了令。


  “大帅,这……”


  身为海军提督,孙明绪就站在老十三的身旁,此际一听老十三如此下令,不由地便是一愣。


  “执行命令!”


  老十三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自是清楚孤军远征的情况下,己方兵力不足,压根儿就不可能分出力量去浪费在俘虏的身上,再说了倭国水师那些几近于破烂的战船对清军来说,半点用处都没有,与其浪费时间去收降战俘,倒不若一举清剿干净来得强,毕竟奇袭之战要紧的就是时间,清军实在没理由将宝贵的精力与时间浪费在这么些无用的战俘身上,毫无疑问,孙明绪的迟疑态度显然不合老十三的意,不过么,老十三并未发火,也没解释,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了令。


  “喳!”


  眼瞅着老十三声色不善,孙明绪自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诺,喝令身边的传令兵将命令下达到了各舰,旋即便见原本已停了火的两翼舰队又开始了猛烈的炮击,不仅如此,主力舰队中也有两支分舰队高速杀出,动作娴熟地在海面上划了个半圆,摆出了战列线之姿态,以猛烈的炮击好生招呼了倭国水师一通,这等三面合击的强大炮火覆盖之下,原本就仅仅只剩下五十余艘大小船只的倭国水师自是再也没了幸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便被大清舰队有若打靶子般地全都送进了海底,海面上人头簇动,满是落了水的倭国水手在那儿挣扎求生着。


  “传令:后续舰队即刻跟进,留第五、第六分舰队原地等候,其余各分舰队即刻全速向大阪港口进发!”


  倭国水师舰队一覆灭,老十三立马紧接着便下了令,除留两支分舰队等候随后跟进的运兵船队之外,自率主力舰队二十余艘战舰气势如虹地直扑已然没了掩护力量的大阪港口……


  “报,渡边大人,***人的大舰队杀来了,目下离港口已不到十里!”


  申时将至,天已近了黄昏,往日里这等时分,渡边一郎不是在大宴宾客便是在与姬妾们厮混,可今日的渡边一郎却是没了这等闲情逸致,有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奉行所的大堂上团团转着,正自焦虑无比间,却见一名背插三面小旗的武士急匆匆地从堂口处奔行了进来,几个大步窜到了渡边一郎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惶急无比地禀报了一句道。


  “什么,沐川友和在哪?他的舰队又在哪?该死的废物,竟然让***人如此长驱而入,本大人定要斩了那蠢货!”


  一听那名武士如此禀报,渡边一郎当即便暴跳了起来,没旁的,只因这已是今儿个渡边一郎接到的第二个坏消息了,至于第一个坏消息么,自然是德川明兰那头送来的急报,说是三路联军攻打和歌山炮台失败,渡边一郎派去的援军全军玉碎,就连有着大阪第一勇士之称的与力松平麻吕也没能幸免,这本就已令渡边一郎心情大坏了的,再一听说清军的大舰队掩杀而来,心里头的戾气自是再也压不住了,不管不顾地便跳将起来,一把拽住那名报信武士的胸前甲衣,气急败坏地便狂嚷了不已。


  “大人,小的没见到沐川大人的船队,实是不知其所踪。”


  那名前来报信的武士显然是被渡边一郎这等疯狂劲给吓坏了,面色瞬间便煞白一片,可又不敢不答,只能是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道。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来人,传本大人之命,所有武士集合,上城防守!”


  眼瞅着无法从那名武士口中问出甚名堂来,渡边一郎虽恼火万丈,却又没半点法子来想,只能是气恼万分地一把将那名武士推倒在地,抄起搁在一旁几子上的武士刀,大吼着便冲出了奉行所,早已在堂口处集结待命多时的一众倭国武士见状,自不敢稍有迁延,纷纷拔腿狂奔着跟在了渡边一郎的身后……


  大阪城频海而建,然则其城池却并未建在海边,而是离着码头尚有一小段的距离,其最靠前的东城门离码头约莫三百步左右,有条石板大道与码头相连,在码头的东侧则是一片货栈,建有十数栋仓库,当初被劫的“八旗商号”货栈正是其中最大的三栋,值此清军舰队大至之际,原本该是熙熙攘攘的码头上早已空无一人,至于大阪城的东城门更是紧紧闭合,城墙上,数百武士横刀在手,一派戒备森严之状。


  清军主力舰队赶到了大阪码头附近的海面之际,并未靠上码头,也没急着放下小艇抢滩登陆,而是就这么游曳在海面上,那巨大的船身上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斜斜地瞄着大阪城,其景可谓是恐怖已极,直令城头上戒备着的一众大阪武士们全都为之毛骨悚然不已。


  “孙将军,我军舰炮能否够得着城墙?”


  “镇武号”高大的舰桥上,老十三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大阪城的防卫设施,良久之后,这才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道。


  “回大帅的话,够是够得着,只是距离稍远了些,命中率恐难有保证。”


  孙明绪默算了些距离之后,这才谨慎地给出了答案。


  “不必理会甚命中率,覆盖轰击,给倭奴先听个响!”


  此际已是黄昏,本就不适合抢滩登陆,加之后续运兵船队也尚未赶到,老十三自是没打算连夜发动急攻,不过么,却没打算让倭奴好过,这便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喳!”


  老十三既已下了令,孙明绪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而后接连下令,将清军舰队分成了三队,成战列线配备。“大帅有令:各舰齐射,给倭奴听个响儿!”各舰队调整到位之后,孙明绪毫不犹豫地便下了战令,刹那间,第一排七艘战舰同时开始了射击表演,近两百门舰炮依次开火,轰然巨响中,一枚枚巨大的炮弹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大阪城方向飞去,与此同时,射完了一轮的战舰则按顺序退出了射击区域,由第二拨舰队开进接手,同样又是一阵炮火急袭,雷鸣般的炮击声始终暴响个不停……


  第四百六十七章轻松之旅(一)


  大阪城的城墙乃是用青色条石所砌,尽管不甚高大,拢共不过四丈上下而已,然则论及坚固,却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仅比京都城稍差一些罢了,可就算如此,在清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下,比纸糊的也当真强不了多少,仅仅两轮的炮击下来,城墙已是多处垮塌,至于城头上戒备着的倭国武士么,早在第一轮炮击时就已被消灭了近半,剩下的自是早跑得个精光,此际的大阪城就像是已脱光了衣服的大闺女,就等着清军给其来上快乐的最后一击了。


  “停止炮击。”


  两轮炮击过后,老十三一挥手,下了停火之令,拿起悬挂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瞄着浓烟滚滚的大阪城看了良久,见其城防已是尽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么,却并未下令抢攻,而是通令全舰队就此抛锚,停泊在了离大阪码头一里之外的海面上。申时末牌,天将插黑之际,清军后续舰队也已赶到,然则老十三却依旧不曾下令进攻,甚至不曾派兵占领空无一人的码头,而是勒令全军就地休整,以备明日之战。


  亥时正牌,夜已是有些深了,可京都御所的清凉殿内却依旧是灯火通明,一名身着华服的少年端坐在榻上,双眼微微地眯缝着,无可无不可地听着一众近臣们的激烈争辩,这名刚十岁出头的少年正是当今日本天皇中御门,八岁继位为天皇,到如今在位也不过三年余而已,怎么看都是个不识政务的懵懂少年,当然了,就眼下天皇的尴尬地位来说,端坐在那宝座上的是孩童还是成人,都无甚差别,没旁的,概因天皇虽名义上是东瀛诸侯们的共主,可实际上不过就是一提线傀儡罢了,那线头如今操纵在德川幕府的手中,至于天皇么,其实不过就是个象征罢了,谁都没将其当回事儿,这不,一帮子近臣吵吵嚷嚷地争辩不休,却无一人问过天皇本人的意思究竟如何。


  如此深的夜,能令一众极品权贵们聚集在一起商议的事儿只有一桩,那便是清军的大举而至,不过么,一众官员们所争执的却不是战与和,没旁的,这些大臣们虽都是位份极尊之辈,可说穿了,不过都是各家族派到皇城里的闲子罢了,对各自家族的事务发言权不能说没有,却也少得可怜,调兵勤王之事还真就轮不到他们来决议的,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争执该不该提请天皇离开京都,暂避清军可能的攻击罢了,各家族心不齐之下,争议起来自是没个完了。


  “哈啊……”


  大体上来说,太政大臣(倭国官名,相当于宰相)藤原铁男与左大臣(倭国官名,位仅在太政大臣之下)上杉信条坚持要固守京都,而以右大臣德川三生以及大纳言北条一男为首的几名大臣则坚持要天皇撤离京都以避清军之锋芒,这一争执起来,双方互不相让,直吵得个脸红脖子粗,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听得快打瞌睡的中御门天皇自是再也压制不住打心底里狂涌起来的困意,不由自主地便打了个哈欠。


  “陛下,您有甚要训示的么?”


  中御门天皇这么声哈欠一出,一众权贵们顿时争执不下去了,没旁的,尽管所有人都不将天皇放在心上,可毕竟天皇是国之象征,他要有所表示,众人出于礼貌,还是得问过一声的,一阵死寂之后,由着地位最高的太政大臣藤原铁男躬身探问了一句道。


  “朕,啊,朕相信忠勇的将士们能将***人赶尽杀绝。”


  训示?中御门天皇在位三年以来,除了摆样子听政之外,啥事儿都没干过,书都没读过多少,哪有甚训示可言的,往日里皇宫议事本就少,中御门天皇只管在议事结束后装模做样地说声“准”也就是了,这会儿要他训示,他又哪有甚主张可拿的,也就只能是公式化地敷衍了一句了事。


  “陛下说的是,我东瀛不缺忠勇之士,定可将来犯的***人赶下海去,又岂须得迁都避难。”


  藤原铁男本就是坚定的就地抵抗派,这一听中御门天皇如此说法,立马高声附和了一句,这就打算拿御批当武器,以压制德川一系的意见。


  “陛下,我东瀛确是不缺忠勇武士,只是眼下调集恐有碍难,如今***大军已至大阪,离京都不过百里之地,若是其执意要妄为,国都恐遭劫难,还是先行暂避为宜。”


  德川三生乃是德川吉宗的堂叔,代表的自然是德川家的利益,尽管心中其实对天皇的死活压根儿就不在意,但却绝不想丢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力,自是想着借此机会将中御门天皇搬到江户去,以便更好地加以控制,自不可能同意藤原铁男的意见,毫不客气地便又与之争吵了起来,于是乎,双方又开始了激辩连连,至于中御门天皇么,当然是再次当起了摆设,毫无疑问,这等诸多家族意见不一的情形下,自是啥决议都不可能做得出的。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七,辰时三科,天终于大亮了,一轮红日从海面下探出了个头来,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向人间,一夜安静的大清舰队终于开始了调度,先是七艘战舰驶离了泊锚地,缓缓地向岸边靠拢,各自调整之后,形成了战列线之配置,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斜斜地瞄准这大阪城,紧接着,数十艘满载着士兵的小艇从这七艘战舰上被放下了水,不紧不慢地向码头方向划去,不多会,一队队持枪在手的士兵便已纷纷上了岸,但并未急着冲向残破的城墙,而是分出百余人冲进了货栈区,仔细地扫荡了一圈,确定其中并无埋伏之后,这才留下二十余名士兵担任警戒,余者与大部队会合。


  “列队,前进!”


  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三百余大清官兵动作迅速地排成了三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残破的城墙行了过去,一排排枪口瞄向了城墙方向,手指尽皆扣在了扳机上,随时准备攻击可疑之目标,走在队伍正前方的正是这支小部队的指挥官万山河——万山河原本是“八旗商号”东瀛船队的护卫统领,海军组建之际,他便被弘晴派入了军中,担当海军陆战队之统领,官居游击将军。


  “全军止步,王宽,带你的人上!”


  清军推进的速度并不算快,然则码头到城墙处拢共也不过就三百余步而已,片刻功夫全军便已行到了离城六十步的距离上,而此时,城墙方向依旧是一派的死寂,连丝声响都没有,一见及此,万山河自不免有些担心城中别有埋伏,这便喝断喝了一嗓子。


  “喳!”


  王宽乃是第一哨的把总,此际一听自家主将下了令,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领着手下一百余名士兵撒腿狂奔着冲向了残破的城墙,爬上了废墟,迅速无比地在废墟上布置好了防御阵型。


  “报,禀万将军,城墙处并无敌踪,另,视线所及之街道皆寂静无人,敌情不明,请将军明示!”


  王宽率部在城墙上严阵以待地等了好一阵子,却始终不见有敌军出现,而城中死寂依旧,心下里自不免起了疑心,不敢擅专,这便派了名通讯兵回归本阵,将所见之情形报到了万山河处。


  “嗯?上城!”


  这一听城中居然没发现敌踪,万山河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也没急着下个结论,而是一挥手,高声下了令,旋即便见原地待命的两百余官兵有若旋风般地冲上了残破的城墙,飞速地四下散开,牢牢地把控住了各处战略要点。


  “王宽,带你的人搜索前进,遇敌不可缠战,撤回即可!”


  万山河手持着单筒望远镜,细细地四下查看了好一阵子,还是没见城内有甚动静,心中的疑窦顿时更深了几分,自不敢大意了去,这便将王宽叫到了近前,面色凝重地叮嘱了一番。


  “喳!”


  万山河既已下了令,王宽自是不敢有甚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招呼一众手下便下了废墟,沿着大道缓慢地向前推进,不多会,已是转过了街角,深入到了大阪城中。


  “向舰队发信号,我部已顺利占领城墙,未遇抵抗!”


  万山河默默地在城墙上等候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没见城中有何动静,眉头不由地便锁紧了起来,想了想之后,一抬手,声线低沉地下了令。


  “喳!”


  万山河话音一落,自有紧跟在其身旁的通讯兵高声应了诺,挥舞着两面小旗,将消息传回了旗舰。“未遇抵抗?这帮倭奴究竟想作甚?”“镇远号”的高大舰桥上,老十三始终在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大阪城墙处,用不着传令兵前来通禀,他已是清晰地瞧见了陆战队发回的旗语,心中自不免也犯起了疑心,眉头一皱,呢喃地便念叨了起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轻松之旅(二)

  “传令:水师各舰原地戒备,各运兵船依次靠岸,登陆!”


  尽管对大阪城的东西有所存疑,然则老十三却并不以为意,没旁的,在清军强大的战力面前,倭国所有的阴谋都不过是纸老虎而已,自无必要瞻前顾后,纵使有埋伏,打便是了!有鉴于此,老十三并未考虑过久,眉头一扬间,已是高声下了令。


  老十三这么一声令下,清军庞大的战争机器立马便全力运转了起来,先是水师战舰呈三条战列线在海面上来回游曳,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大阪城,紧接着,四十余艘运兵船开始依次向码头靠拢,最前面的三艘运兵船方一靠岸,数十架绳梯便已从船舷处被放了下来,荷枪实弹的清军士兵们飞速地沿着绳梯而下,迅捷无比地按着操典在码头上四处布防,不多时,两千余官兵已是上了岸。


  “全军集结!”


  亲率先锋军登陆的大军副帅秋山不等后续运兵船的抵达,高呼着下令先锋军就地列阵,而后领着部队便向大阪城挺进,越过海军陆战队的防线,一路谨慎地进入了大阪城中。


  “禀秋将军,城中已无敌踪,据城中尚未逃走之倭人言及,昨夜我军舰炮发威之后,城中的敌军便溃散殆尽,城中居民大多已向京都方向逃窜,此际仅有老弱病残尚在。”


  秋山的谨慎显然是白费了,就在其率部谨慎前行之际,早先入城侦查的王宽已是押解着几名年老倭人从城内撤了回来,将所侦知的消息报告到了秋山处。


  “向舰队发信号,各部即刻抢占各处要隘!”


  一听大阪已是空城一座,本指望着能立下个首功的秋山自不免大感失望,可也没辙,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下了令。


  “跑光了?呵。”


  听完了前方发回来的消息,始终屹立在“镇武号”高大舰桥上的老十三不禁也为之哑然失笑,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十三叔,贼子畏惧我军之威,弃城而逃实不足为奇,今须得防止京都倭酋也这般行事,小侄请命率骑军一部先行赶赴京都,阻敌逃窜!”


  已从“镇远号”乘小艇赶到了旗舰的弘晴同样没想到大阪城的守敌居然就这么逃得没了踪影,不过么,一联想起后世二战时那著名的“大阪师团”之表现,自也就释然了,可与其同时,却又不免担心京都城里的中御门天皇也会如此行事,真要是被中御门天皇给溜走了,那清军此番奇袭战略势必要打上不少的折扣,闹不好一年便能结束的战事会拖得极为的漫长,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这便紧赶着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地建议了一句道。


  “唔,还是让多隆去好了。”


  自前年起,老十三便没少跟弘晴厮混,自是清楚弘晴不止武略过人,勇武也不是寻常人可匹敌的,由弘晴率部前去京都,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然则考虑到弘晴的身份,老十三却又不敢让其去冒险,没旁的,尽管早已清楚倭国在京都其实并无多少的兵力,真算起来也就两千余武士,还都是各家族所有,难有统一指挥可言,问题是清军能抽调得出来的骑兵也就只有三百余骑——按编制,这支新军是有着两千的骑兵,奈何并无那么多的运兵船,装船的马匹拢共也就五百匹,这一路上因着各种原因折损了百来匹,如今还能上阵的战马也就只剩下三百六十余,如此少的兵力要长途奔袭倭国腹部,所要冒的风险自是小不到哪去,老十三实在是有些个放心不下。


  “十三叔明鉴,此一去战况恐相对复杂,须得有当机立断之能,多隆虽勇,机变却是不足,若是其率部前去,恐有误事之虞,还是小侄前往较为合适。”


  只一看老十三的神色,弘晴便清楚老十三究竟在担心些甚,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打算领情,言语恳切地再次进言道。


  “也好,晴儿此去须得小心,一切以安全为上,为叔这就传令秋山率部即刻启程,或许能与尔配合得上。”


  这一见弘晴如此坚持,老十三自不好再阻拦,眉头微皱地想了想之后,还是不甚放心地打算将已上了岸的秋山所部先行派出。


  “如此甚好,那小侄便先去调集骑军,早一刻出发也是好的。”


  这一听老十三同意了自个儿的请求,弘晴心中自是振奋得很,紧赶着行了个礼,便即匆匆告辞而去,须臾,旗舰的高大主桅杆上,一名旗手不停地打着旗语,将原本处在运兵船集群最中间的两艘体型最为庞大的运兵船调了出来,缓缓地靠上了码头,旋即便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紧靠着码头的一面船体上出现了扇巨大的门,门板缓缓地落在了码头的地步上,就此形成了个坡面,不多会,一名名骑兵牵着战马从船上鱼贯而出,踏着坡面下到了岸上。


  “出发!”


  刚刚上了岸的骑兵们都有些个懵头懵脑的,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是如此,没旁的,两个多月的海上颠簸下来,这么些陆生动物显然不甚适应,本来么,这么些骑兵也不会如此早派上用场,按预定之作战计划,以清军的强大战力,虽说拿下大阪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可终归须得一战,骑兵们也就能有个一、两日的时间来调整,奈何计划却是赶不上变化快,随着大阪城军民的不战而逃,骑军也就不得不提前登场了,值此微妙时刻,哪怕明知道此际的骑军战斗力成疑,然则弘晴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翻身上了马背,一挥手,高呼了一声,纵马便向已然洞开的大阪城南门奔去。


  “哒哒……”


  弘晴的命令既下,三百五十余骑兵自不敢稍有怠慢,纷纷策马而行,只是速度却并不算快,步调也谈不上整齐,很显然,此际的骑军实际战力怕是已不足平日的三成……


  “大人,请开城罢。”


  “求求你们了,发发善心,让我等进城罢。”


  “开城,快开城啊,***人就要来了,求求你们了。”


  ……


  申时一刻,天已近了黄昏,高大的京都城下,近万百姓携儿带女,或是赶着马车,或是背着大包小包蚁聚在城下,仰头望着城楼上的士卒,苦苦地哀求着,这些百姓正是昨儿个连夜出逃的大阪百姓,哪怕京都离大阪其实不过八十余里的路,道路也算宽阔好走,可众百姓们携家带口之下,行军速度又哪可能快得起来,大多数逃往京都的百姓都是走了近一天的时间方才赶到了京都城下,只可惜京都城门早已关闭,除了最先逃到的一拨人得以入城之外,余者尽皆被挡在了城外,有去处的早已掉头向别处去了,这会儿还在城下哀嚎着的自都是些无处可去的平民之辈,毫无疑问,这么些蝼蚁般的平民对于城中的权贵们来说,自是半点用处全无,任凭平民们哀嚎得再凄惨,城内的权贵们也断然不会为之所动。


  离京都城不到三里的一处小树林中,数百名大清骑兵或坐或卧地休息着,然则弘晴却并未放松下来,但见其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株大树下,神情肃然地远眺着京都城,看似平静,实则心底里却是波澜起伏不定——仅仅八十余里的路,策马而行居然花了足足两个半时辰,这等速度跟龟爬也差不离了的,眼下虽已赶到了地头,可中御门天皇是否还在城中却是难说了的,倘若其真要是逃了,奇袭战略也就落空了大半,这仗显然要打得久了去,一旦稍有闪失,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弘晴自不免有些个患得患失了起来。


  “报,禀晴贝勒,京都四门皆已闭,属下拿住了几名大阪城逃来的倭民,细问了一番,据信,倭王尚在城中。”


  就在弘晴心神不宁之际,却见早先派出去侦查的一名哨探已是急匆匆地从林子外行了进来,朝着弘晴便是一躬,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呼,在城中就好!那名哨探乃是弘晴从原“八旗商号”东瀛船队调来的高手,本身武艺极高,对语言也极有天赋,说的一口流利的倭语,标准的京都口音,由其出马,探出的消息自是可靠无疑,弘晴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稍稍松了些,不过么,还是不敢大意了去,没旁的,秋山所部的两千陆军倒是即将抵达了,问题是随行的火炮等重武器却还在大阪,卸没卸下来都不好说,至于老十三的主力要想赶到京都城下,没个三天的光景怕是不太可能,换而言之,三百五十余骑兵加上缺乏重武器的两千步兵便是弘晴这几日里所能拥有的终极力量,守有余而攻不足,甚至无法做到包围整个京都城,该如何防范中御门天皇的可能之潜逃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道棘手难题……


  第四百六十九章示敌以强(一)


  “上马,随本贝勒来,驱散城前倭民!”


  尽管眼下兵力不足,人马皆疲,然则弘晴却并未犹豫太久,一挥手,断喝着便下了将令,没旁的,己虚则须示敌以强,若不然,别说吓阻住城中的敌军了,自身能否安全都是个问题,再说了,城下如此多的倭民聚集,尽管战力有限,可对孤军深入的清军来说,同样是个潜在的威胁,既如此,自是须得赶紧驱散了才是,至于倭民会有多少死伤么,那可就不在弘晴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喳!”


  一众官兵们海上颠簸了两个来月,一上岸又是长途奔袭八十余里,早已是精疲力尽,哪怕先前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可依旧难以缓解过来,然则弘晴既已下了令,一众官兵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轰然应了诺,纷纷翻身上了马背,紧随在弘晴的身后冲出了小树林,一路疾驰地向京都城方向掩杀了过去。


  “***人来了,***人来了!”


  “快开城门啊,***人来了啊!”


  “求求你们了,快开城门啊!”


  ……


  弘晴所部尽管只有三百余骑,可这么一冲将起来,声势却是极大,烟尘滚滚间,杀气直上九霄云外,正聚集城下的大阪城百姓自不可能瞧不见,一时间全都大乱了起来,嚎啕大哭着有之,狂乱地撞击紧闭之城门的也有之,又怎生个混乱了得。


  “杀进去!”


  眼瞅着己方都已是杀到了近前,可那些倭民乱归乱,却始终不离城下,显然是指望着城头的守军能出手相助,一见及此,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抖,大吼了一声,毫无半点怜惜地便下了格杀令。


  乱,彻底的大乱,清军这一么一杀进人群,枪挑刀劈,毫不容情地斩杀着胆敢阻挡在冲击线路上的倭民,只片刻功夫,便已连杀近百,余者见清军真敢下杀手,哪还敢再聚集在一起,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所有人等就此一哄而散,有多远便逃多远,哭爹喊娘声响彻云霄,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德川大人,***人欺人太甚,末将请求率部出击!”


  “德川大人,您就下令罢,末将愿冒死出击!”


  “德川大人,***狗如此猖獗,竟视我等于无物,断不可饶恕!”


  ……


  清军这等无差别攻击一出,城头上的诸多倭国武士顿时全都被激怒了,围着正在城头值守的右大臣德川三生便是一阵乱嚷嚷。


  “敌情不明,实不可轻动,且看看再说。”


  京都城**有武士两千七百余人,按说兵力也算是雄厚,不过么,这些都不是皇室的军队,而是各大家族的私兵,其中德川家实力最为雄厚,手下约有武士一千余人,几乎占了城中兵力的一半,正因为此,德川家被公推出来防守东门,德川三生唯恐有失之下,今儿个可是一直呆在了东城上,当然了,德川三生担心的仅仅只是城防的安全,至于那些个逃亡而来的大阪难民之死活么,他却是半点都不在意的,又怎可能冒着被清军打埋伏之危险开城出兵,哪怕手下一众武士叫嚷得再凶,德川三生也不为所动,坚持不肯发兵救援难民。


  “全军止步!”


  杀倭民只是手段,并非目的,要的便是将这些难民驱离京都城下,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会将事做绝,冲杀了一番之后,便即率部在城下百步之外兜了个圈子,撤回到了离城三百余步的距离上,一扬手,止住了全军的奔行,就这么列阵城下,颇有些个耀武扬威地望着城头怒火中烧的倭国武士们。


  “德川大人,就这么点***人,也敢如此放肆,末将请命出击,不斩尽***狗,誓不为人!”


  “德川大人,***狗贼辱我太甚,当阵斩之!”


  “德川大人,开城出击吧,末将愿为先锋!”


  ……


  这一见弘晴所部如此嚣张地停在了城下,原本就怒气勃发的众倭国武士自不免更怒了几分,叫嚷请战之声响成了一片,直吵的德川三生头都大了几圈。


  “且再等等,若是***人没有后续援兵,本大人便准尔等出击!”


  众武士们不清楚清军的火力有多强大,可德川三生却是心中有数,没旁的,从大阪城逃到了京都的大阪奉行渡边一郎可是说得很清楚了,那些个大威力的巨炮竟生生将大阪城的城墙都给轰塌了,再者,纪伊藩守护代德川明兰那头也派人送来了急报,说是三路联军合击和歌山炮台失利,言及清军火器强大无比,势不可挡,为确保城中军心之故,德川三生并未将这么些消息泄露出去,可他自己却是不敢自欺,自是不愿在此际出战,只是面对着诸武士们的群情激奋,德川三生却又不好强压,没奈何,也就只能是耍了一手缓兵之计。


  “晴贝勒,您快看,秋山将军所部已到!”


  城中的倭军不动,清军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去攻城,彼此间就这么隔着三百余步的距离,寂静地对峙着,随着时间的流逝,黄昏已至,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东面的大道上突然又是一阵烟尘大起,眼尖的士兵顿时惊呼了一嗓子,就此将战场上的死寂敲了个粉碎。


  呼,总算是来了!

  正所谓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别看弘晴始终神情轻松地端坐于马背上,似乎并不在意城头守军的紧张戒备,可实际上么,真要是城中倭军大举出动,这仗还真不见得打得赢,好在城中守军很配合,总算是将时间拖到了秋山所部的赶到,弘晴紧绷着的心弦也就此稍松了些。


  “传令,让秋将军在离城三里处安营扎寨。”


  尽管秋山所部已然抵达,然则弘晴却并未就此收兵,仅仅只是派出了名传令兵去传训,而他自己则依旧率部在原地监视着城头守军的一举一动,直到秋山那头布防完毕,弘晴这才率骑军缓缓后撤,与秋山所部会合一道,在大道边的一座小山上安下了营垒。


  “诸君,***人果然狡猾,派了小股部队诱我出战,这是要打我等的伏击啊,当真可恶至极,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天皇陛下已下了勤王诏书,明日起,各地大军将赶来京都勤王,将军也会亲率大军前来围剿***人,我等只消守住城池,就是最大的功劳,待得剿灭了***人,将军定会有厚赏,眼下就拜托诸君了。”


  直到弘晴率部后撤之际,德川三生这才醒悟了过来,敢情先前清军先前的嚣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自是明了自个儿怕是错过了挫敌锐气的大好机会,心中自不免懊丧不已,不过么,却是不愿当众承认,反倒是一派庆幸状地解释了一番,又好生温言籍慰了手下诸武士一番。


  “大人放心,我等誓与***狗不两立!”


  “大人放心,有我等在,城池定然无事!”


  “人在城在,人亡城存!”


  ……


  德川三生既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一众武士们不管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那都不敢当众揭破德川三生的谎言,也就只能是乱纷纷地表了态,原本已是萎靡的士气倒也因此高涨了不老少……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八,卯时四刻,天尚未大亮,可弘晴却是早早便起了,打了趟拳脚之后,又去营中各处巡视了一番,而后方才回了中军帅帐,匆匆用了些干粮,便即将诸将都召到了帐中,商议如何应敌之事,这并非弘晴过分紧张,而是形势之必然,没旁的,在对蒙元征东瀛有过充分了解的情况下,弘晴自是知晓倭人素来不乏蛮横之徒,在所谓武士道精神的熏陶下,疯狂之辈比比皆是,尤其是中御门天皇的勤王诏书颁布之际,奋不顾死前来拼命的倭人大名注定极多,而京都周边的播磨、丹波、山城等地大名离京都极近,一日内便会陆续赶到,十有***会不顾一切地投入攻击,若是事先没个准备,到时一准手忙脚乱,万一要是出了点岔子,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呜,呜呜,呜呜呜……”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大帐议事尚未结束,就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大起中,原本尚算安静的营地已是一派的兵荒马乱。


  呵,还真就来了!听到了报警声,弘晴匆匆交待了几句,便即结束了议事,领着诸将等上了高处,只一看,入眼便见西、北两个方向上尽皆烟尘滚滚而起,显然有着不少兵马正在向清军营地掩杀而来,眼神立马为之一凛,一把抄起腰间悬挂着的单筒望远镜,细细地端详着来敌,片刻之后,面色肃然地下令道:“准备战斗!”弘晴此令一下,营地里立马便忙乱了起来,口号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清军将士走出了大营,但并未走远,就在山坡下排成了数个方阵,静静地等候着两路敌军的到来……


  第四百七十章示敌以强(二)


  两路倭人到得都很快,从西面而来的是近江彦根藩大名井伊太郎所率领的三十骑兵、二百二十余步兵,至于从北门杀来的则是山城守护代永井尚佐所率的六十骑兵,四百余步兵,两路倭人皆身着色彩鲜艳之铠甲,背后大多插着几把小旗,冲将起来只见无数旗帜飘扬,再配上一众倭人边冲边嚷的做派,气势倒是足得很,不过么,也就是些吓唬平民百姓的把戏罢了,列阵于山前的一千清军官兵压根儿就不为所动,全都静静地持枪而立,等待着主将秋山发出战斗的命令。


  “我乃近江彦根藩大名井伊太郎谁敢跟我一战!”


  “某,山城守护代永井尚佐来也,何人敢与我过招!”


  ……


  倭人打战就跟演戏没啥区别,还尽都是一样的套路,一冲起来往往就是主将在前,大呼小叫地要人跟他们玩单挑,千年来就没点长进,这不,两路倭军一路狂奔而至,甚至连阵型都不调整一下,也没啥配合可言,直统统地便往清军阵列狂冲了过去,当先两名哇哇大叫的骑士正是两路倭军的主将,全都是一身鲜艳到了极致的甲胄,头上戴着狰狞的头盔,以区别于普通士卒,唯恐旁人不知道他就是主将一般。


  “快看,是井伊君来了!”


  “哈,永井大人也来了,这回***人可要倒霉了!”


  “两位大人一到,我方必胜无疑!”


  ……


  两路援军齐齐冲锋的声势如此之大,城头上的守军自是全都看在了眼里,尽皆兴致勃勃地乱议了起来,没旁的,那两位主将都是远近闻名的勇士,在京都守军们看来,此仗自是定该大胜无疑了的。


  “开始罢!”


  这一见两路倭军的冲锋没半点技术含量,秋山实在是懒得多加置评,微微地摇了摇头,无趣地挥了下手,懒洋洋地下了令。


  “呜,呜呜,呜呜呜……”


  秋山此令一下,紧跟在其身边的传令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拿起号角,鼓足劲地吹了起来,凄厉的声浪直冲九霄云外。


  “第一排,举枪,瞄准,放!”


  “第二排,举枪,瞄准,放!”


  “第三排……”


  ……


  号角声就是命令,早已待命多时的各方阵之千总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几乎同时举起了指挥刀,口令声一阵响似一阵,旋即便听枪声有若爆豆一般地狂响了起来,密集的弹幕有若漂泊大雨般向掩杀而来的两路倭军罩了过去。


  在自动火器诞生前,三段射乃是步兵战术的经典,西方诸国无不奉为圭臬,之所以如此,关键就在于这等战术能最大限度地形成不间断之弹幕攻势,充分发挥火器之威力,经年余操练的清军自是老于此道,口令声一起,弹幕便不曾间断过,不过片刻功夫,狂奔而来的两路倭军就躺满了一地,人马的尸体交错纵横间,血流成河,其景只能用“恐怖”一词来加以形容。


  硝烟散尽之后,望着那有若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不止是城头上正自期盼胜利到来的倭国守军们傻了眼,便是连清军将士们也都呆愣在了当场,没旁的,清军士兵们虽是训练了年余,演习也演过了多回,可要说到上阵么,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哪怕事先已是想象过这等战场的血腥与残酷,然则到了真见识到这血淋淋的一幕之际,还是不免被震慑得不轻。


  “传令,第一哨撤回营地休整,第二哨原地待命。”


  十分钟而已,近七百人的两路倭军便已成了一地的死尸,这等震撼之场面,弘晴也就是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看过,可亲身经历起来么,那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默默了良久之后,方才算是缓过了气来,也没甚多的言语,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道。


  “呕,呕……”


  先前战时不觉得残酷,战后又被血腥无比的场景所震慑,参战的清军将士们精神自不免有些麻木,可待得被撤回营中休整之际,回过了神来的清军将士们这才惊觉先前那一幕有多令人恶心,于是乎,满营中干呕之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不止是下头的官兵们如此,便是连秋山这个指挥官也是面色煞白一片,弯着腰,捂着胃,在那儿挣扎地呕着。


  “晴贝勒,末将,末将……”


  秋山干呕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算是缓过了气来,再一看弘晴面色坦然如常,自不免有些羞愧不已,老脸通红地待要解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愣是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不妨事,习惯了就好。”


  弘晴其实也有着狂吐一场之恶心感,只不过心性沉稳,倒也还能绷得住,此际见得秋山这等老将都失态若此,心中自不免感慨不已,不过么,倒是没见责,而是和煦地安抚了其一句道。


  “晴贝勒英明,末将叹服。”


  秋山身为大军副帅,又是老十三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原本对弘晴担当先锋军统领一事颇有些不服气,只是碍于弘晴的身份,不敢有甚公然的怨言罢了,私底下却是没少跟心腹手下抱怨的,可此际见弘晴如此之气度,心中的怨疚之意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


  “秋将军且去安抚一下众将士,今日恐有不少倭军要到,恶战还在后头,若无充沛体力,此番战事怕就不好打了。”


  以弘晴观颜察色的能力,自是能听得出秋山所言乃是发自肺腑,心中虽是暗爽不已,但却并未表露出来,仅仅只是温言慰籍了秋山几句。


  “是,末将遵命!”


  弘晴既是如此交待了,秋山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应了一声,匆匆向第一哨官兵的休整处跑了去。


  弘晴的预判相当的准确,自巳时起,不断有倭国各藩的援兵陆陆续续开到,每一路的兵力多寡不等,有百余人的小股部队,也有上千人的大队,只不过显然都被清军营地前那一片狼藉之尸体吓住了,尽皆停在了远处,观望不前,待得末时过半,淤积在京都城外的倭军已是多达十数股,近四千人之多,兵力已是清军的两倍余,却依旧迁延不敢向前。


  “呜,呜呜,呜呜呜……”


  申时将至,天已是近了黄昏,两军依旧隔着里许遥遥相对,谁都无意发动进攻,正自僵持不下之际,却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而响中,京都城西方向烟尘滚滚而起,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将率领着三千余军卒赶到了战场,赫然是播磨大名本多纯太郎到了。


  “见过本多大人!”


  “本多君,您可算是来了,***人猖獗,井伊君与永井君尽皆玉碎,就等着您来指挥我等作战了。”


  “本多大人,您就下令罢,我等皆听您的。”


  ……


  这一见是本多纯太郎亲自率部赶到,一众大名们可就全都兴奋了起来,没旁的,同样是大名,在场的都是些十五万石左右的小大名,即便是兵力最雄厚的丹波奉行德川一喜也不过是十八万石之爵而已,与本多纯太郎的三十八万石之爵差了许多,加之本多纯太郎在周边诸多大名中素来以善战而著称,有他前来统军,众大名们自是有了主心骨,心情振奋之下,不等本多纯太郎下马,一众人等已是狂热地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瞎嚷嚷着。


  “诸君且都静静,有谁亲眼目睹过井伊君与永井君玉碎之经过么?”


  本多纯太郎并未理会一众大名们的寒暄,而是面无表情地望向了清军阵列前的那片狼藉尸体,良久之后,这才神情肃然地发问了一句道。


  “本多君,我等到时,井伊君与永井君就已战死沙场了,实不知详细情形,城上那些缩头乌龟应该多少知道些。”


  一听本多纯太郎这般问法,众大名们尽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好一阵的死寂之后,这才由爵位最高的德川一喜出头解释了一番。


  “嗯,去,将城上目睹过此战经过的武士请一位来。”


  本多纯太郎并未对德川一喜的话加以置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侧头朝着跟在身旁的一名旗本吩咐了一句道。


  “哈伊!”


  本多纯太郎既已下了令,那名旗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策马向京都城赶了去,一番激烈的交涉之后,城上方才放下了个吊筐,将一名目击者送下了城来。


  哟呵,这老家伙好生谨慎么,看样子此战难打了!


  站在营垒的大门处,自是无法听到本多纯太郎那头的对话,然则一见城头上有人以吊筐下了城,弘晴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然猜到了本多纯太郎的用心何在,似其这等谨慎之辈用兵必然缜密,敌众我寡之下,这一仗怕是真要起波澜了。“传令,收兵回营!”弘晴默默地思索了片刻之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不过么,却并宣之于口,而是不动声色地一挥手,下达了撤军之令。


  第四百七十一章夜袭与反夜袭(一)


  “今夜敌军必来袭营!”


  方一撤军回营,弘晴便即将多隆与秋山两位步、骑主将叫到了中军大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惊悸之言。


  “哦?”


  “嗯?”


  多隆与秋山都算是老将,对夜袭这等勾当自是都不算陌生,然则听得弘晴说得如此肯定,二人还是不由地尽皆为之一愣。


  “今日一战时间虽短,我军之强势却已毕露无遗,倭人自知正面对敌难有胜算,又恐我大军须臾将至,必不肯错过各个击破之良机,夜袭乃其必然之选择。”


  弘晴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点破了个中之奥妙。


  “倭贼敢来,定要其回不得!”


  “晴贝勒,您就下令罢,末将听您的。”


  一听弘晴这般解释,两位老将自是皆以为然,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齐齐躬身表了态。


  “嗯,本贝勒有一策可一战溃敌,尔等当……”


  二将既已表了态,弘晴自不会有甚耽搁,这便将所谋之策细细地讲解了一番,直听得二将连连点头不已。


  “晴贝勒放心,末将等知晓该如何做了。”


  这一见弘晴主意已定,二将自也无甚异议可言,各自躬身行了个礼,便即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欲破***人,须得夜袭方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清军那头正在紧张的部署之中,却说倭国多路联军安下了营垒之后,本多纯太郎立马便将各路大名尽皆召到了中军大帐中,寒暄一定,本多纯太郎便已是神情肃然地下了个定论。


  “本多君所言甚是,***人火器凶悍,正面对阵,我军虽众,却也难有胜算可言,夜战之道却可避实就虚,大胜可期啊!”


  “有道理,我等部中多忍者,夜袭必可攻敌不备,不胜都难!”


  “本多大人请下令罢,某等愿效死力!”


  ……


  有了井伊太郎与永井尚佐两部兵马瞬间覆灭的教训在,一众倭国大名们实在是没勇气冒着清军的火力去发动强攻,此际听得本多纯太郎如此建议,自是无有不赞同者,乱纷纷地便全都表了态。


  “诸君且静一静,听某一言。”本多纯太郎压了压手,示意正热烈乱议着的众大名们保持安静,而后神情谨慎地开口道:“某今日观敌阵井然有序,进退间训练有素,显见统兵之将颇有能为,其恐会料中我夜袭之策,若不谨慎为之,必中其埋伏无疑,诸君不可不慎啊。”


  “啊,这……”


  “不会吧,若如此,我军岂不危殆矣!”


  “该死的***狗,狡猾!”


  ……


  本多纯太郎这等惊人之语一出,众大名们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面红脖子粗地便瞎嚷嚷了起来,所言尽皆废话,毫无半点的价值可言。


  “本多君,您既是料中了***人之阴谋,想必是有奇策以应对之,还请本多君为我等详解一二。”


  一派的哄乱中,唯有德川一喜还保持着清醒,但见其朝着本多纯太郎深深一躬,很是客气地求教了一句道。


  “嗯,***贼子既是欲谋我,我等反算于其又有何妨,某思忖了一策,诸君当……,若得诸事顺遂,或可一举破敌焉!”


  本多纯太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细细地将所谋之策讲解了一番。


  “好,此计大妙,必可破敌无疑!”


  “好计策,我等如此行事,何愁***人不灭!”


  “正该如此,我等当竭力厮杀,为井伊与永井二君报仇雪恨!”


  ……


  这一听本多纯太郎所谋之策精妙无比,众大名们自是全都疯狂地叫起了好来,就宛若胜利已然到了手一般。


  “诸君既是皆无异议,那就都去准备罢,今夜一战,就拜托诸君了。”


  众大名们既已都表了态,本多纯太郎也没再多废话,这便起了身,面色肃然地朝着众大名们深深一躬,交待了句场面话,算是就此结束了此番中军议事。


  “哈伊!”


  “本多君放心,我等自会依策行事!”


  “此战我军必胜!”


  ……


  本多纯太郎这等送客的架势一出,众大名们自是不敢有所怠慢,纷纷起了身,各自表态了一番之后,尽皆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调兵遣将不提。


  子时三刻,夜已经很深了,天阴沉沉地,不见一丝的星光,气温低得很,尽管尚不到呵气成冰之地步,可也已是寒得够呛,身上的甲衣虽重,却并不能带来多少的暖意,在这等天气下,趴在战壕里显然不是啥有趣的事儿,一众清军将士们都被冻得直打哆嗦,然则军令如山,却是无人敢出言抱怨上一句,不过么,私底下却是没少在怀疑上峰如此下令的正确性到底有多大。


  子时将尽,死寂一派的夜色里终于有了些动静,数十道有若鬼魅一般的黑影躲躲闪闪地向前奔行着,赫然竟是些身穿黑色紧身衣靠的武者,除了双眼露着之外,便是连脸上都蒙了黑布,背插武士刀,行动间无声无息,当真有若灵猫出行似的,不多会便已穿过了白日里激战的战场所在,不露痕迹地摸到了离清军营垒所在的山包不过三十余步的距离上。


  “嗖、嗖……”


  那几十道黑影停在了山脚下,彼此间用手势交谈了一阵,便即有两名黑衣人趴伏在地,有若游动的毒蛇一般,无声无息地向山坡上摸了去,一阵蛇行之后,但见这两名黑衣人双手连扬间,数把涂抹了黑泥的手里剑激射而出,瞬间便将两名一动不动地靠着大树打盹的“哨兵”钉穿当场,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往前爬了小半截,躲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面,扬手向后头的大部队发了个信号,旋即便见呆在山脚下的那数十名黑衣人一起猫腰急速向山顶冲了过去。


  “开火!”


  就在一众黑衣人刚刚冲到山坡上之际,却听一声断喝突然暴响了起来。


  “呯、呯、呯……”


  断喝声方起,火光点点而起中,密集的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的曳光,瞬间便将猫腰前冲的黑衣人打倒了大半,余者见势不妙,全都赶忙趴倒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上一下。


  “停火,上,杀光他们!”


  密集的枪声并未响上多久,先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爆豆般的枪声瞬间便嘎然而止了,旋即便见二十余道身影冲出了战壕。


  “八嘎,上,跟***狗拼了!”


  尽管枪声已听,可来袭的东瀛忍者却清楚此番暗袭已是失败,不仅如此,他们这些这些残存的忍者也别无生路可言,纵使如此,这群忍者也不想就此投降,反倒是起了跟清军将士拼死一搏的狠心,大体上也就是想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罢了。


  “呯、呯、呯……”


  残存忍者的想法无疑很美好,可惜现实却很残酷,就在他们嘶吼连连地一跃而起,试图与冲出了战壕的清军士兵搏命之际,等来的却是清军出击将士们劈头盖脸的一阵弹雨袭击——清军将士们手中拿着的可不是刀子,也不是长枪,而是左轮手枪,这么一阵猛扫之下,妄图拼命的东瀛忍者们顿时全都就此了了账……


  “八嘎,还真的有埋伏,该死的***狗!”


  前后两阵枪声虽都密集得很,可持续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夜又是一派的死寂,率部藏在清军所在小山包左侧一里外的德川一喜等了好久,都没再听到清军阵地上有所响动,自是清楚派去的忍者已是全军覆没,尽管早就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恼火地骂了一嗓子。


  “谁说不是呢,这帮***狗果然狡诈得很,不过么,这一切尽皆被本多料中了不是吗?嘿,经此一战,***狗也就该放松下来了,待会儿大人与某率部一出击,定可给***狗来上个狠的!”


  一听德川一喜骂得凶悍,站在一旁的水口藩大名加藤一男不由地便乐了,颜开眼笑地大放着厥词。


  “嗯,希望如此,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好生休息,不许喧哗,有违令者,杀无赦!”德川一喜对加藤一男虽不甚瞧得起,不过么,对本多纯太郎之能还是信得过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真就像其所判断的那般——尽管不曾亲眼看到前去送死的忍者是如何覆灭的,可德川一喜却相信忍者们一准是遭到了清军的伏击,没旁的,只因德川一喜对那些忍者的本事可是绝对推崇的,那可都是些精于暗杀的绝顶高手,除非是遭到了伏击,否则的话,又怎可能如此快便全都死了个干净,当然了,德川一喜并不在意那些忍者的死亡,要的只是他们的死所带来的迷惑效果罢了,而今,计划既已按着预定的步调在走,德川一喜自无甚可不满意处,狞笑着便下了令。一阵小插曲般的喧闹过后,夜幕笼罩下的大地再次恢复了死寂,就宛若先前那血腥屠杀的一幕不曾出现过一般,只是在这等沉寂中却有着股诡异的气息在飘荡着,彼此算计的双方究竟谁能笑到最后尚在未定之天……


  第四百七十二章夜袭与反夜袭(二)

  “出击!”


  丑时三刻,已到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原本就星月无光的天色到了此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大地一派的死寂,便是连虫鸣都不闻一声,四下里一派令人窒息的压抑之气氛,然则德川一喜却显然并不在意,反倒是很享受这等大战即将来临前的压抑与紧张,但见其伸出舌头,狰狞地舔了舔干瘪的双唇,一挥手,压低了声音地低喝了一声。


  随着德川一喜这声令下,早已整装待发多时的两千倭国士兵当即便有若潮水般地向清军所在的小山包蔓延了过去,数千人行动间竟不曾发出太大的声响,很显然,所有士卒的鞋底都裹上了厚实的棉布。


  “打!”


  一里的距离并不算远,哪怕倭军的行动并不算如何迅速,可也不过就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大军便已赶到了山坡下,就在潜行的倭军站直了身子,准备向山坡上的清军营地发动狂冲之际,却听一声断喝骤然暴响,瞬间便将夜之寂静敲得个粉碎。


  “呯、呯、呯……”


  山腰处,一排排早已瞄准山下的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便喷出了绚烂的枪焰,此起彼伏地闪亮着,爆豆般的枪声大作中,无数的子弹汇集成了一张死亡之网,肆意地收割着倭国士兵的生命,只一瞬间,还没将速度冲将起来的倭国先锋便已被横飞的子弹打倒了百余人,余者尽皆大乱。


  “冲,给我冲,杀上山去,剿灭***狗!”


  德川一喜并未走在大军的前锋,而是亲率主力行走在队列的中军处,这一见山腰处枪焰亮成了一片,又怎会不知己方的偷袭早已被清军所算定,然则他却并不打算就此退兵,而是一把抽出悬挂在腰间的武士刀,高呼着下达了决死冲击之令。


  “机枪手,给老子开火!”


  亲自在左翼压阵的秋山一见倭军不退反进,当即便火了,一边持枪射击着,一边嘶吼着下了令。


  “突突突……”


  秋山此令一下,原本保持着沉默的十数挺机枪顿时开始了发威,将一阵猛似一阵的弹雨泼洒向狂冲而来的倭国士卒,猛烈的火力瞬间便覆盖住了大半个山坡,妄想冲上山腰的倭国士兵有若被镰刀割倒的麦子般,倒下了一茬又一茬。


  “发信号,让右翼即刻发动强攻!”


  倭国联军的大营处,一身甲胄的本多纯太郎并未在中军大帐安坐,而是就屹立在营门处,这一听清军营地左翼枪声突然大起,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却并未露出丝毫的慌乱之色,略一斟酌之下,便即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哈伊!”


  本多纯太郎的命令显然与预定之计划大相庭径,然则随侍在侧的传令兵却是不敢多问究竟,赶忙高声应了诺,而后一扬手,将一枚信号弹用力掷向了空中,但听一声闷响过后,一朵血红色的礼花已在空中璀璨地炸了开来。


  “出击,杀光***狗!”


  在清军右翼里许处埋伏着的是以堅田藩大名下野森二所指挥的两千五百诸藩联军,这一见自家大营处信号弹炸响,下野森二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没旁的,只因按预定计划,他所率的右翼伏兵该是等清军被左翼的突击所吸引之时方才会突然杀入战场,以取得一举冲垮清军之抵抗的盛举,可眼下左翼的枪声方才刚起,显然还不到预定的出击之时,自由不得下野森二不为之犯踌躇的,然则中军处既已下了令,下野森二心中纵使有着再多的疑虑,那也断然不敢违背了本多纯太郎的命令,但见其一把抽出腰间的武士刀,面色狰狞地向前一劈,嘶吼着便下了强攻之令。


  “突突突……”


  也不晓得清军是否真的被倭军左翼的攻势所吸引,下野森二很是顺利地率部冲过了清军营地前的开阔地带,无惊无险地杀到了山坡下,前锋甚至已是冲上了山坡,再来上一阵狂奔,便足以从后方冲进清军的营垒之中,只可惜这么段不算长的距离对于下野森二所部来说,却是永远也走不完的死路——就在下野森二自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半山腰处十几处枪焰绚烂无比地狂闪了起来,赫然竟是十数挺机枪同时发威了。


  “冲,给我冲,后退者杀无赦!”


  骤然大起的枪声中,近百冲得最快的倭军先锋当场就被打成了筛子,倭军狂野冲锋的势头立马便是一顿,一见及此,下野森二顿时便急红了眼,嘶吼连连地驱兵发动了凶狠的狂冲,哪怕被清军的弹雨扫倒了一拨又一拨的士兵,也绝不肯就此退缩。


  “铳兵上前,压制***人火力,弓弩手跟上,给我射!”


  左翼战场上,发动冲锋的倭国先锋死伤无算,两百余倭军士兵被清军强大的火力打倒在地,不非死即伤,可纵使如此,却依旧难以冲过两军间那短短的五十步之距,一见及此,德川一喜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咬着牙,将其藩中最精锐的铳兵与弓箭手都派上了前阵,试图以火力对火力地跟清军拼上一回。


  “咚、咚、咚……”


  倭军也有火器,其铳兵所用的乃是旧式的火绳枪,枪身粗长,装填的是黑色火药,至于子弹么,则是众多的小钢珠,威力倒是不算小,类似后世的霰弹枪,只是装填麻烦不说,射击的速度也慢,须得用火绳引燃枪上的导线,还得在射击时保持住枪身的平稳,很显然,在这等激烈的交火中,倭军的铳兵所能起到的作用不是太大,没等这帮子倭国铳兵站好桩,已被清军凶悍的火力扫倒了大半,只是倭人素来狠戾,尽管死伤惨重,可还是有二十几名倭军铳兵成功地击发了火绳枪,但听一阵闷响过后,无数的小钢珠如暴雨般向清军阵地罩了过去。


  “机枪手,给老子干掉那些端枪的倭奴!”


  火绳枪打近不打远,此际双方间距五十步左右,已是处在了火绳枪有效覆盖范围的边缘,众多的小钢珠激飞到了清军战壕处时,威力已是有限得紧了,可饶是如此,这阵弹雨还是打伤了二十余名当面之清军将士,刹那间,山腰处便已是响起了一阵惨嚎之声,清军密集的火力也因此为之一乱,一见及此,秋山可就怒了,踹了身旁的机枪手一脚,气急败坏地喝令了一嗓子。


  “突突突……”


  被秋山这么一踹,那名机枪手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枪口一歪,瞄着火绳枪先前发射之所在便是一通子横扫,瞬间便将还来不及撤下的倭军铳兵射杀了大半。


  “嗖嗖嗖……”


  倭军铳兵虽是被清军凶悍的火力几乎消灭了个干净,可却成功地为紧随其后的倭军弓弩手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与空间,但听一阵弓弦声响中,两百余支羽箭呼啸着划破了夜空,密集如蝗般地落向了清军战壕所在之处。


  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二十余名躲避不及的清军官兵当场就被乱箭射得有若刺猬一般,惨嚎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战场中央地带的火力不可避免地便是一虚,再难以弹幕封锁住倭军士兵的撒腿狂冲。


  “投手榴弹!”


  只一听战场中央的枪声骤然减弱,秋山立马便判断出难以阻挡住倭军士兵的冲锋脚步,哪敢怠慢了去,赶忙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轰、轰、轰……”


  随着秋山一声令下,战场两侧的清军将士立马纷纷摘下插在腰间弹带上的长柄手榴弹,将弦一拉,乱纷纷地往山下丢了去,当即便在倭军士兵的冲锋队列里炸出了一团又一团的火光,弹片四下横飞,将措手不及的倭军士兵炸得个鬼哭狼嚎,倭军方才刚兴起的冲锋势头顿时便被强行遏制住了。


  左翼德川一喜所部的冲锋没能得手,右翼下野森二同样没能在清军手中占到丝毫的便宜,死伤不可谓不惨重,只是这两路倭军都是暴戾之徒,始终不依不饶地向清军阵地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依靠着悍不惧死的狂热之血性,硬是顶着清军的枪林弹雨步步向清军阵地逼近。


  “抽刀,将倭狗给老子赶下山去!”


  眼瞅着压制不住倭军的冲锋,秋山当即便急了,真要是被倭军冲入了阵地,身在战壕里的清军官兵势必处于地利上的劣势,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这等险,秋山自是不敢去冒,这便断喝了一声,率部冲出了战壕,有若下山猛虎一般地杀进了倭军的冲锋队列之中,惨烈无比的白刃战就此开始了!“全体上马,跟我来!”战斗打响了一炷香之后,早已率部悄悄地潜伏在战场东侧两里外一处小树林里的弘晴终于下达了出击之令,率领着手下三百五十骑冲出了小树林,只不过并不是朝着战场所在地而去,而是径直杀奔倭国联军位于城下不远处的大营,马蹄声隆隆暴响中,一股庞大的杀气骤然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第四百七十三章夜袭与反夜袭(三)

  “报,我军攻山受阻,水口藩大名加藤一男、朽木藩大名朽木正泰尽皆玉碎,德川大人请求本多大人增援。”


  “报,***人火力凶狠,我军多有死伤,战况不利,高岛藩佐久间大人所部全军玉碎,下野大人请求增援!”


  ……


  倭国联军的营垒大门处,本多纯太郎静静地屹立着,任凭一众报马有若流水般地将前线的不利战况报了来,他也不为所动,甚至不曾理会报马们的增援要求,仅仅只是缄默如山般地站着不动,面色淡然至极。


  “禀大人,东面有骑军大举杀来,距离我大营约两里不到!”


  就在弘晴率部向倭国联军大营狂冲之际,一名卧倒在大营外不远处的黑衣忍者猛然蹦了起来,有若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窜到了本多纯太郎的身前,语速极快地禀报了一句道。


  “呵,终于来了么?很好,进营!”


  听得那名忍者的禀报,本多纯太郎不单不慌,反倒是就此兴奋了起来,没旁的,本多纯太郎诸般部署就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诱使清军来反袭营,自是早就做好了相关之准备,就等着一口吃掉这股来逆袭的清军骑军了。


  呵,居然没动静,这帮狡诈的倭奴居然这就打算坑爷一把了,嘿,门都没有!


  三里之地不算短,可对于全速奔行的骑军来说,却不过是片刻事罢了,很快,奔腾如雷的大清骑军已是杀到了离倭国联军大营不过四百余步的距离上,而此际,倭国联军大营里还是一派的死寂,似乎毫无准备一般,然则弘晴却不做此想,没旁的,就是直觉而已——骑军袭营的前提条件是敌人无备,若违此,那就是以鸡蛋去撞石头,这等蠢事,弘晴显然是不会去干的。


  “手榴弹准备!”


  弘晴率部一路狂冲,不过么,却并未去冲击倭国联军的大门,而是率部径直走东面,待得离联军大营只剩下两百步不到之际,却听弘晴运足了中气地大吼了一声,刹那间,正奔驰着的一众骑军将士们齐齐掏出了悬挂在后腰弹袋上的手榴弹。


  “左转,投!”


  冲到了离敌营五十步不到之距时,但听弘晴一声大吼之下,整支骑军立马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形,从近在咫尺处掠过了敌营,与此同时,所有官兵齐齐用力甩出了已拉燃了引线的手榴弹。


  “轰、轰、轰……”


  借助着马的冲劲,清军将士们这一拨手榴弹当真甩得极远,如雨点般地砸进了联军大营的东侧,顿时便炸出了一团团的火光,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瞬间便将埋伏在营中准备打清军伏击的倭国士兵炸的个鬼哭狼嚎不已。


  “哈哈哈……,再来!”


  这一听营地里惨嚎连连,弘晴不由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也没打算就这么收手,而是高呼着再次下了令。


  “轰、轰、轰……”


  此际弘晴率部已绕到了联军营地的后营处,又是一阵手榴弹雨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正自慌乱不已的后营伏兵顿时倒了血霉,无数的士兵当场就被四下横飞的弹片炸翻在地,惨嚎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半个大营有若人间地狱般凄惨。


  “八嘎!所有骑兵出击,跟我来,杀光***狗!”


  爆炸声接连响成了一片,先是东面,接着又是后营,这可把本多纯太郎给惹急了,尽管不明白这么些爆炸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却清楚这一切一准是来袭骑军搞的鬼,自不肯再这么被动挨打下去了,这便翻身上了马背,高呼一声,率领着手下骑军如雷般地向营门方向冲了去。


  倭国的马不多,骑兵自是精贵得很,十几路大名的联军加起来也就只有四百骑不到一些,本多纯太郎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说服了诸多大名,得以将骑兵整合起来,以备打清军伏击之用,当然了,本多纯太郎原本并不打算将骑军这支最重要的战略力量第一时间投入伏击战,只是想着用以追击清军之残部,故而,所有的骑军此际都安排在了本多纯太郎所在的中军附近,这一冲将起来,难免被混乱的前军所阻挡,速度自也就快不起来。


  呦呵,倭狗耐不住要出骑军了?嘿,那就来玩玩好了!

  弘晴率部炸完了后营之后,并未再往西面绕行,而是率部又兜转回了东面,再次给了乱作一团的东营倭军一通子手榴弹袭击,正自策马奔驰间,冷不丁听得前方蹄声如雷,自是清楚这一准是倭国骑军出动了,不过么,却也并不在意,奔行间大吼了一声:“全军都有了,向右转,撤!”


  “追,给我追上去,杀光***狗!”


  本多纯太郎率部冲出了大营,正打算去找清军骑兵决战,却没想到听得前方蹄声阵阵向东而去,显然大清骑军这是要溜了,吃了大亏的本多纯太郎自是不甘心到了极点,这便扬刀怒吼了一声,率部向左一转,追着清军的后尾便向东掩杀而去了。


  “晴贝勒,倭狗跟上来了!”


  听得后头蹄声大作,自有一名落在后头嘹阵的骑兵策马冲到了弘晴身旁,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来得好,向左转,带这帮混球兜兜风!”


  弘晴丝毫不在意倭国骑军的衔尾追杀,抬头看了看天色,见离天亮还有段时间,自是不急着甩脱倭国骑军,这便一扬手,高呼着下了令,旋即便见清军骑兵大队在旷野里划出了个漂亮的圆弧,向北面冲了去,后头紧追不放的本多纯太郎自是不肯罢休,驱兵同样转弯直追不舍。


  “全体都有了,向东转!”


  卯时三刻,最黑暗的黎明已过去了,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一前一后两支骑军依旧在旷野上狂奔着,彼此间的距离仅仅只剩下三百步不到,相互间已是朦胧可见,弘晴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后高声喝令了一嗓子,勒马再次转向了东方,率部直线狂奔不已。


  “追,给我追,***人逃不掉了,追上去,杀光他们!”


  天色渐亮,本多纯太郎已能隐约间瞧见清军骑兵之规模,这一见对方的兵力比己方要少,心底里的戾气可就大起了,呼喝连连地驱兵跟着转向了东方,拼力策马直追不已。


  清军骑兵乃是精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都是自小就开始训练的,马术自是精湛无比,胯下的战马质量也远比倭国骑兵要强不少,哪怕一路海程下来,颇有劳损,可就马力而论,还是比倭国战马要强出一筹,在这等双方都全速冲刺的情况下,彼此间的差距也就明白无误地显示了出来,不多会,彼此间的距离已是拉大到了四百步上下,纵使如此,本多纯太郎也依旧不肯罢休,不管不顾地驱兵在后头猛追不止。


  “穿过本阵!”


  弘晴率部一阵狂冲,瞬间便已冲出了两里之地,已然可以清晰地瞧见列阵在前方不远处的己方步兵方阵,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多有迁延,高呼了一声,率部疾驰着冲过了三个步兵方阵之间的空隙。


  这一拨陆军是昨夜便已与骑军一道借夜色的掩护出了营,埋伏在离本方营垒三里处的,共计一千兵力,分成三个方阵,呈品字形列阵,等待的便是胆敢追杀己方骑军的倭**卒——本多纯太郎能算到弘晴会反夜袭,弘晴同样也能算到本多纯太郎会设伏暗算清军夜袭部队,以弘晴之多智,自不可能不因利势导地给本多纯太郎设下个陷阱。


  “举枪,瞄准,射击!”


  弘晴所部一冲过己方步兵方阵,后头急追而至的倭国骑军立马便已暴露在了清军步兵方阵的面前,一见倭国骑军疯狂冲来,三名立在方阵侧面的千总自不敢有丝毫的迁延,齐齐举起了手中的指挥刀,高声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突突突……”


  作战命令一下,摆在全军最前方的二十余挺机枪率先开火了,枪声轰鸣中,无数的子弹交织成一张死亡的火网,瞬间便向措不及防的倭国骑兵罩了过去,紧接着,步兵方阵也按着三段射的操典开始了射击,一道道曳光划空而过,有若割稻子一般地将倭国骑军打得个付尸满地。


  “继续冲,不要乱,冲上去!”本多纯太郎好运地躲过了清军第一轮的火力急袭,可跟在其身后的诸多骑兵们却是被猛烈的火力打得一派大乱,眼瞅着形势不妙,本多纯太郎当即便急红了眼,一边放声狂吼着,一边拼力打马向前,试图以身作则地冲击清军步兵方阵。本多纯太郎的选择不能说错,此际倭国骑军已是彻底暴露在了清军火力的覆盖之下,若是想掉头而逃,那马的速度势必要降到极低,被清军如此强的火力一扫射,能活下来几个还真难说得很,再说了,大清骑军可不是吃素的,此时早已绕着步兵方阵完成了掉头,随时都会从侧面扑击而出,倭国骑军锐气已丧之下,又怎可能逃脱得了大清骑军的袭杀,唯一的生路便是冲进清军步兵方阵之中,若如此,倒是可以依仗着马的冲力,给清军步兵来上个狠的,至于这么个美好的愿望能不能实现,那就得看双方彼此的表现如何了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横扫四野


  “冲,冲上去,杀光***狗!”


  再好的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拼命打马冲锋的本多纯太郎躲过了清军第一轮乱射,可随着其越冲越近,好运气也就离他远去了,两颗流弹狠狠地在其左肩与左臂上各钻出了两个枪眼,鲜血顿时便有若泉水般喷薄而出,直疼得本多纯太郎倒吸凉气不已,可纵使如此,他也不肯屈服,依旧是狂呼着纵马前冲不止,受其鼓舞之下,残存的近两百名倭国骑兵全都疯狂了起来,一个个红着眼,狂野地嘶吼不已,拼死冒着清军的火力覆盖向前猛冲。


  “手榴弹,投!”


  一见到倭国骑兵如此疯狂而来,第一次面对骑兵突击的清军步兵自不免有些心慌意乱,火力投射的密度瞬间便跌了下来,竟让倭国骑兵冲到了离阵列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上,负责指挥的三名千总可就急了,纷纷呼喝着手下士卒投掷手榴弹。


  “轰、轰、轰……”


  清军阵列中,除了机枪手依旧在疯狂地扫射之外,一众步兵们纷纷从腰间的弹袋里掏出了长柄手榴弹,一拉弦,拼力向冲来的倭国骑兵们投掷了过去,刹那间便在清军阵列前方三十步至五十步之间形成了一道死亡的火墙,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直炸得倭国骑军人仰马翻,人吼马嘶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冲,冲……”


  清军这一番火力投射实在是太过猛烈了些,冲在骑军最前番的本多纯太郎终于没能再侥幸,被数枚手榴弹的爆炸掀飞而起,又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鲜血狂喷不止,口中呢喃了几声,便就此没了声息。


  “骑军跟我来!”


  弘晴率部兜了个圈子之后,并未再去理会被己方步兵方阵痛殴着的倭国骑军,而是一拧马首,率部便向西边的己方营地所在处冲了去。


  卯时六刻,天已是微亮,清军营垒所在的小山包处,激战依旧在持续着,双方士兵分成左右两个战场,杀得个难解难分,从山腰处到山脚下,到处都是拼死厮杀的两军将士,双方都已无阵型可言,有的只是一场混战,双方的伤亡都不小,可却都在咬牙死撑着,哪一方都不肯稍有退让。


  “冲进去,杀光倭狗!”


  弘晴最担心的就是坚守己方大营的秋山会有力不能支之危,没旁的,清军的火力虽是强大,可在夜间却难以发挥出绝对之优势,加之只有一千人的兵力稍显单薄了些,要想彻底击溃夜袭的倭军显然不是件容易之事,倘若大营被倭国联军攻破,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好在秋山所部虽吃紧,可到底还是支撑住了,一见及此,弘晴紧绷着的心弦自是稍松了些,这便高呼了一声,率部冲进了乱军丛中。


  “援军已到,儿郎们,给我杀!”


  秋山正自厮杀中,眼角的余光突然间见着弘晴率骑军冲了过来,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一刀将一名与其交手了数招的倭国大名劈杀当场,运足了中气,嘶吼了一嗓子,如雷般的吼声一起,清军官兵们的士气自是大振,而反观倭国将士们则是就此乱了手脚,被清军骑兵这么一冲,彻底没了斗志,乱纷纷地掉头便向自家大营方向撒腿狂逃了去。


  逃?自然是逃不掉的,杀红了眼的清军官兵岂肯罢休,纷纷急追上前,刀砍枪挑,直杀得倭军尸横遍野,真能逃回联军大营的不足三成,出击的四千余名倭军,只有千余残兵回到了营中,余者尽皆成了清军的刀下亡魂。


  “全军止步,列阵,列阵!”


  待得率部追击到了离倭国大营不到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时,弘晴并未再驱兵向前,而是勒住了狂奔的战马,高呼着下了令。


  昨夜一战打得惨烈,秋山所率领的一千官兵酣战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也折损了两百余官兵,此时跟着骑军追杀到敌营附近的只剩下七百出头,带伤者更是不少,不过么,胜利之师的士气却是不消说的高,闻令之下,很快便列成了三个方阵,骑军居中,两个步兵方阵则分在了两翼。


  “列阵,列阵,守住大营!”


  本多纯太郎一去不复还,生死无人知,倭国联军大营里当即便乱作了一团,好在位份仅在本多纯太郎之下的德川一喜倒是侥幸逃回了自家大营中,这一见清军在大营外列阵,似乎有强攻之架势,自不敢大意了去,策马在营中四下奔行着,驱策着乱作一团的联军士卒赶紧整队备战。


  倭国联军乃是各大名的私军,彼此间互不统属,也从来不曾配合作战过,值此军心大乱之际,要想组成防御阵型又谈何容易,饶是德川一喜已是拼了老命地率领手下亲卫四下指挥驱策,可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大营里的混乱状态。


  “咚、咚、咚……”


  没等倭国联军布置好防御,却听一阵节奏感十足的鼓声响起中,三个清军步兵方阵已是从东面迈步而来,那整齐至极的脚步声震撼得原本就慌的倭国士卒就此更乱上了几分,直到两路清军会合成阵之际,倭国大营里的防御还是一团糟。


  辰时正牌,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金红色的阳光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如血一般的通红,其景之美自是不消说了的,然则对阵的两军士兵显然都无心去欣赏,大决战之前的紧张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步兵,进攻!”


  痛打落水狗从来都是弘晴最乐意干的事儿,自是不可能让倭国联军有丝毫的喘息之可能,两路清军这么一合兵,匆匆调整好阵型,弘晴已是运足了中气地下了令。


  “击鼓向前!”


  昨夜一战虽是大胜,可对于秋山来说,却是憋气得很,没旁的,他所率的守卫部队伤亡居然占了总伤亡的九成还多,这令秋山大感丢了面子,自是恨不得赶紧将倭国联军通通剿灭干净,此际一听弘晴已下了令,精神当即便是一振,将手中的指挥刀向前一指,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咚、咚、咚……”


  节奏感十足的鼓声中,五个步兵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齐齐压上,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正前方,战事未开,庞大的压力已是陡然而起了,本就是残兵败将的倭国联军顿时便是一阵大乱。


  “跟***狗拼了,杀啊!”


  随着清军步兵方阵的渐逼渐近,倭国联军官兵们的心理已是就此崩溃了去,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数百名排在营门处的倭国武士便已是狂吼着冲出了营门,狂野地向清军阵列扑击了过去。


  “第一排,瞄准,射击!”


  “第二排,瞄准,射击!”


  “第三排……”


  ……


  这一见倭国士兵狂奔而来,每个方阵负责指挥的千总自是不敢稍有大意,纷纷呼喝着口令,刹那间,枪声便已是有若爆豆般地响了起来,无数的子弹攒射而出,密集的弹幕有若倾盆大雨般地向冲锋而来的倭国士兵罩了过去。


  屠杀,不折不扣的屠杀!那数百名冲锋的倭国士兵无一人能突破清军的密集火力,全都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但见尸骨陈横叠垒,血流成河,其状当真有若人间地狱一般。


  “魔鬼,他们都是魔鬼,逃,逃啊!”


  倭国联军官兵们士气本就低落得很,再一看出击的数百名将士连清军阵列的边都没摸到便已是死得个干净,哪还有甚战心可言,也不知是谁喊出了惊恐的一声,整个大营里顿时炸开了锅,本就是勉强成阵的败兵们全都丢盔卸甲地向后营逃了去,互相拥挤间,也不知有多少人被践踏而死。


  “唉,完了!”


  德川一喜原本还指望着能凭借营垒的地利跟清军一战,却没想到战事才刚开打,己方大营已是乱成了一团,心胆俱丧之下,也没了再作抵抗的想头,苦涩地摇了摇头,领着几名亲卫策马便强闯出了条血路,从后营逃之夭夭了。


  “冲进去,杀!”


  这一见倭国联军已是彻底乱了套,秋山可不想错过这等痛歼残敌的大好机会,嘶吼着便率部杀进了倭国联军大营之中。


  这就是一场没有丝毫悬念的大屠杀,杀的手顺的清军官兵压根儿就不要活口,不管是胆敢抵抗的,还是已跪地求饶的,一概杀无赦,但见刀光闪闪间,人头滚滚落地,整个大营里到处都是无节制的杀戮,一场血洗下来,未能及时逃掉的一千三百余倭国士兵全都成了刀下亡魂,满大营里尸骨陈横,刺鼻的血腥味便是连一直停在大营外百余步的弘晴都能闻得到。“传令,撤军回营!”战俘?弘晴压根儿就不需要,己方轻兵而来,给养也就勉强够用而已,哪有多余的给那些无甚用处的战俘,再说了,不将倭奴杀到怕,后头的麻烦事一准不少,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制止步兵将士们的血腥屠杀,直到营地里惨嚎声消停下来之后,弘晴这才一扬眉,声线微寒地下达了收兵之令。


  第四百七十五章调虎离山(一)


  一夜的血腥厮杀下来,十几路大名组成的七千多联军被清军杀得个溃不成军,主将本多纯太郎战死,其余大名也死伤过半,全军被歼近四千之众,余者皆胆丧溃逃而去,而京都城中守军尽不敢开城接应,此战过后,京都周边数百里之内再无援军敢来京都参战,城中人心浮动,右大臣德川三生等诸多权贵心急火燎,不得不连连派信使赶往江户求援。


  江户离京都足有千里之遥,尽管一接到中御门天皇的告急诏书,幕府将军德川吉宗便已下令征召周边各大名之兵力,以备南下救援京都,奈何诸般事宜缠杂,大军集结的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没等江户那头完成战备动员,老十三已是率清军主力于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十一日赶到了京都城外,一万余大军云集城下,更有重炮数十,轻重步兵炮近百,阵容可谓是鼎盛至极,然则老十三却并未下令攻城,而是屯兵城下,围三缺一,每日里只派出小股部队四下扫荡周边诸藩,抢夺给养、马匹家畜,除此之外,再无其余动作,甚至不曾做攻城前的准备工作。


  老十三这么个无所作为的架势一出,诸将们也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前头一、两日还好,左右大军长途跋涉而来,怎么着也得休整上一下,可足足四天过去了,老十三还是没下令攻城,诸将们自不免心急火燎了起来,众将们纷纷求战,然则老十三却全都置之不理,甚至连句解释都没有,这可就令诸将们茫然不知所以了,偏生老十三治军极严,诸将们就没谁不怕他的,自都不敢去找老十三问个明白,如此一来,弘晴就成了诸将们纠缠的目标,弄得弘晴也因之头大不已。


  老十三想作甚?这个问题旁人猜不透,弘晴却是心中有数的,尽管不敢断言全都料中,可***不离十的自信,弘晴还是不缺的,只是老十三不肯明言,弘晴却也不好胡乱开口,问题是诸将们不敢去搅闹老十三,却尽在弘晴处瞎蘑菇,闹得弘晴难得有个安生的时候,没法子,只好应诸将们之所请,亲自去找老十三问个分明了。


  “小侄见过十三叔。”


  尽管彼此间关系极好,可弘晴却并不曾轻忽了去,按着规矩在帐外请见,由着中军官入内通禀了之后,方才缓步行进了大帐中,入眼便见老十三正趴在大幅地图前,手持着支炭笔,比比划划地丈量着,弘晴自不敢有所失礼,这便疾走数步,抢到了近旁,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嗯,晴儿来了,坐罢。”


  听得响动,老十三从地图上抬起了头来,面色平和地看了弘晴一眼,也无太多的寒暄之言,仅仅只是一压手,示意弘晴自行入座。


  “谢十三叔。”


  弘晴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缓步走到了几子旁,随手抓过一个马凳,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怎么,你也是来催战的?”


  老十三瞄了弘晴一眼,似笑非笑地发问道。


  “嘿,十三叔说笑了,小侄这是被那帮混账行子给逼来的,他们不敢逼您,全跑小侄那儿去了,得,小侄连个觉都难得睡安稳,不来十三叔这儿走上一趟,这事儿还真就没个完了。”


  弘晴耸了下肩头,露出了个苦笑,无奈地解释了一番。


  “得,你小子就别在爷面前装了,就你那德行,爷还就不信你小子心中会没谱,说罢,这仗若是你来指挥,该怎么打?”


  弘晴的叫苦倒是叫得似模似样,不过么,老十三却并不吃这一套,没有一扬,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声,而后,又不管不顾地便要弘晴将老底兜将出来。


  “十三叔,您这不是为难人么,您才是大帅,这仗怎么打,该是您说了算,小侄自当听凭差遣,断不敢有丝毫折扣。”


  说到战略构思,弘晴心中自有一副蓝图,不过么,他却并不想急着说将出来,没旁的,大家熟归熟,上下之分还是要讲的,那些个越俎代庖的事儿,弘晴却是不愿为之。


  “叫你说你就说,对与不对,爷自会判断,说罢,说罢。”


  老十三跟弘晴相处多年了,自是清楚弘晴的性子,这便一摆手,不甚客气地打断了弘晴的托辞,不耐地逼问道。


  “嘿,得,这话可是十三叔您说的,那小侄也就不客气了,唔,若是小侄没料错的话,此际舰队主力该是已经北上了,目标当是江户港,不知小侄说得可对?”


  老十三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弘晴自也就不再虚言应付,而是自信地一笑,点出了老十三所谋之战略构想的关键之所在。


  “哦,何以见得?”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十三的眼神里立马有道精芒一闪而过,不过么,却并未对弘晴所言加以点评,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道。


  “当今之倭国德川幕府独大,非轻易可控制者,唯有剿灭其主力,方能确保我大清对东瀛的操控,今,十三叔对京都围而不攻,无外乎是要引德川吉宗率主力前来救援,此一条,想必那德川吉宗也是想到了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敢坐视中御门天皇落入我军之手,其来大举来援也就属寻常之事了的,若如此,其老巢必空矣,我大清水师只消一到,定可一战而下之,消息若是传到其军中,必令其身处进退两难之局也,军心一乱,战必殆,此獠一破,东瀛唾手可得矣!”


  弘晴笑了笑,一派从容状地解说了一番,点明了此战所有关窍之所在。


  “若欲调虎离山,那爷岂不该急攻京都才是?”


  老十三还是没对弘晴所言加以置评,而是沉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此无他,十三叔对一战破敌有着绝对之信心,之所以不急攻京都,不外乎是欲德川吉宗尽起主力来援罢了,以为水师舰队一战下江户创造出有利之战机,今,时间已过五日,料想德川吉宗的大军也差不多该出发,是时候攻一攻京都,也好让这拨敌军走得快些。”


  面对着老十三的步步追问,弘晴却是一点都不慌,笑呵呵地给出了个建议。


  “嗯,那就攻一攻好了,明日发兵,先轰他娘的!”


  老十三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弘晴的提议。


  “***人出兵了,***人出兵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十六日,辰时,天阴沉沉地,北风呼啸中,一派大雪将至之昏暗,天冷得紧,京都城墙上,十数名轮值的倭国士兵正百无聊赖地等着换岗时间的到来,突然间听得清军大营中号角连绵而响,不由地全都精神为之一凛,正自彷徨间,却见一队队清军官兵迈着正步从三面大营中行将出来,顿时为之惊恐不已,不管不顾地便嚷嚷了起来,只一瞬间,猫在瓮墙里休息的倭国官兵们可就全都慌乱了起来。


  “八嘎,慌个甚?”


  城门楼中,正在和衣酣睡着的德川三生冷不丁听到外头哗然声响得噪杂,睡意顿时尽消,忙不迭地一跃而起,顾不得着甲,疾步便冲了出去,一把拽住一名正狂呼不已的岗哨,气急败坏地便骂了一嗓子。


  “大、大人,支、***人来、来了,您,你看……”


  一见是德川三生到了,那名受了惊吓的岗哨自不敢怠慢了去,手指着城下,口角哆嗦不已地禀报道。


  “八嘎,全都不要乱,防御,全军上城防御!”


  听得那名岗哨如此说法,德川三生赶忙顺着其之手势往城下看了去,立马就见一队队清军官兵正在营前集结列阵,一门门火炮更是络绎不绝地从营地里推了出来,顿时便慌了神,赶忙一把将那名岗哨推到一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城门楼边的楼道上,朝着瓮城中有若无头苍蝇般四下乱窜的武士们高声喝令了一嗓子。


  瓮城里的武士全都是德川家族的私兵,此际一见德川三生露了面,自是尽皆有了主心骨,混乱状态立马便得以改善,一队队武士呼喝着便沿着楼道冲上了城墙,摆开了防御之阵势,但见一面面圆盾竖了起来,一张张弩弓尽皆上好了弦,四十余名炮手更是手忙脚乱地将城头上架设着的十数门旧式火炮装填完毕,紧张万分地戒备着清军的到来。


  “禀大帅,第一哨整顿完毕,请大帅指示!”


  “禀大帅,第二哨整顿完毕,请大帅指示!”


  ……


  就在城头上的守军布好了防御阵型之际,清军也完成了整队工作,各哨主官纷纷派出传令兵赶到了中军处,向老十三禀报了一番。


  “开始罢!”


  各哨整顿完毕之后,老十三并未有甚犹豫,面色肃然地便下了令。“轰、轰、轰……”老十三这么一下令,早已准备就绪的炮兵率先开始了发威,但听一阵近似一阵的轰鸣声中,近百门火炮从三个方向朝着京都城头便是一通子的狂轰乱炸……


  第四百七十六章调虎离山(二)

  “不要乱,稳住了,开炮,给我开炮,反击!”


  清军第一波炮弹毕竟是初射,尚未校验之下,命中率自是不甚高,大多数炮弹不是炸近了,落在了城根处,便是飞远了,落在了瓮城里,真正砸在城头上的炮弹并不多,拢共也不过就十余枚罢了,可就算这样,横飞的弹片也扫倒了十数名倒霉的倭国士卒,顿时便令城头上为之一乱,一见及此,德川三生不由地便急了,嘶吼连连地呼喝了起来。


  “咚,咚,咚……”


  德川三生这么一嚷嚷,一众炮手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用引火棒引燃了旧式火炮后膛处的导火索,但听一阵硝烟大起中,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十几门火炮纷纷射出了反击的炮弹,只是射程未免太近了些,仅仅只飞出了两百余步,便已是力尽地砸在了离清军阵列前,除了溅起一阵沙土之外,啥效果都没有。


  “各炮准备,三轮急速射,放!”


  城头守军的炮火反击虽半点效果都欠奉,可却是成功地激起了清军炮兵们的火气,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校验着射程,手脚分外的麻利,校验与装填起来竟比平时还更快了几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百余门火炮已是完成了再次射击的准备工作,随着炮兵指挥官游击将军李长林一声令下,清军的炮火急袭再次开始了。


  “轰、轰、轰……”


  有校验过的炮火袭击命中率显然提高了不老少,这一轮的炮击足足有一半的炮弹都落在了城头上,刹那间便炸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直炸得城头的守军鬼哭狼嚎不已,只一轮炮击下来,便足足有八十余守军士兵横死当场,更有十数人倒霉无比地被炮弹直接命中,当即就碎成了一地的烂肉,残肢断臂漫天飞舞,整个城头当真有若人间地狱一般。


  “八嘎,快,都撤下城头,贴紧墙跟!”


  清军这一轮炮火急袭之所以会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固然有清军炮兵们打得准之缘由,可另一个原因则是城头上的守军密度过大,人挤人之下,岂不就是平白成了炮靶子,这一点,德川三生显然也是想明白了,哪还敢再这么任由清军炮火轰击不止,这才刚开战呢,他手下八百武士便已是折损了一成余,再多来上几轮,那也用不着再守城了,直接去地府报到岂不更爽利?一念及此,德川三生自是不敢再多犹豫,忙不迭地嘶吼了一嗓子,将城头上乱作一团的武士们又都撤下了城去,只留下十数名观察哨在城上守望着清军的一举一动。


  “停止射击,重炮前移,将城门给我轰开!”


  城头的守军既已撤下,炮击的效果自也就无从谈起,毕竟轻便步兵炮威力有限,杀伤力虽不错,可用来对付青条石构筑而成的城墙却显然有些无力,李长林自是不愿浪费炮弹去做无用功,这便一挥手中的小红旗,高声断喝了一嗓子。


  陆军的重炮可是当之无愧的重炮,自重足足有三千余斤,炮口粗达八十公分,采用的是后膛送弹的装填方式,炮弹分两种,一种是注重穿透能力的尖头弹,另一种则是圆形的开花弹,净重皆为三十斤,以火药包发射,有效射程远达六百余步,炮架上设有螺旋式调整仪,更有卡尺等当今最先进之辅助瞄准设备,配备有炮手、装填手等十人,可曲射,亦可直瞄,只是直射时,射程较短,仅两百步左右,此番远征,因着载货量的限制,只有三门重炮随军,这可是清军的看家之宝,今日攻城不过是佯攻而已,老十三自是不会将所有重炮全都暴露出来,如今在阵前只摆放了一门而已,待得李长林一下令,诸多炮手们立马呼喝着号子,将重炮向前推进,与此同时,还有五十余名陆军士兵跟着上前掩护。


  “目标,城门洞,放!”


  一番忙碌之后,重炮已在正对着城门洞的两百步距离上安顿了下来,随着炮长一声令下,自有一名炮手重重地一拉炮绳,但听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过后,炮口处烈焰猛然一闪,巨大的尖头炮弹便已是呼啸着向城门洞激射而去。


  “轰!”


  巨大的炮弹准确地撞在了紧闭的城门上,瞬间便将厚实的包铜木门炸出了个大洞,木屑土石四下横飞,尘埃狂涌而起。


  “该死,再来!”


  须臾,尘埃散尽,炮长这才发现木门后头赫然填满了沙袋,木门虽是被撞破,可炮弹到底是被门后的沙袋耗尽了动能,尽管炸得城墙好一阵的地动山摇,却愣是不曾击穿,炮长见状,心火当即便起了,嘶吼着再次下了令。


  “怎么回事?”


  值得清军重炮开火之际,德川三生正靠在城墙根处以躲避清军步兵炮的洗劫,措不及防之下,顿时被重炮的震撼力给弹飞了出去,当即便摔了个四脚朝天,不止其本人如此,原先猫在墙根处的倭国士兵大多都被巨大的震撼力给弹得个七晕八素。


  “不,不好了,***人的炮,炮……”


  德川三生尚未回过神来,却见城头上原本负责嘹望的一名岗哨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城头,面色煞白不已地嚷嚷着。


  “八嘎,说清楚了,什么炮?”


  德川三生正在火头上,这一见那名岗哨说得个不清不楚,当即便怒了,一把揪住其之胸衣,抡起巴掌便狠抽了过去。


  “炮,大、大大的炮,炮……”


  那名岗哨本就已被清军的大炮之威力吓坏了,再被德川三生这么一顿狂抽,自是更说不清个中究竟了的。


  “八嘎,废物!”


  这一见那名岗哨唧唧歪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德川三生大怒之下,也不想再跟其多罗唣,重重地将那岗哨推倒在地,自己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了城头,往城外一看,顿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没旁的,清军那门重炮的外形实在是太令人惊悸了些。


  “轰!”


  德川三生一口凉气还没吸完,就见那门巨炮猛然一震,炮口处烈焰一闪间,又是一枚巨大的炮弹呼啸而出,势不可挡地再次砸在了早已是残破不堪的城门上,土石乱飞而起,整段城墙顿时狂摇了起来。


  “八嘎,炮手,快上城,反击,反击!”


  城墙猛颤之下,德川三生再次被震得身形不稳地摔倒在地,只是这当口上,他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一咕噜跃将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楼道口处,声嘶力竭地狂吼了起来。


  “轰、轰、轰……”


  德川三生既是下了令,倭国炮手们自不敢耽搁了去,乱哄哄地又跑上了城头,手忙脚乱地张罗开了,趁着清军炮兵消停的当口,拼命地朝着清军重炮所在处射击着,试图就此打掉清军那门威胁巨大的重炮。


  倭国炮手们的愿望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一轮炮击过去,不单没能击毁清军的重炮,反倒是引来了清军步兵炮集群的猛烈反击,双方大炮的质量相差悬殊,炮兵的技战术水平也天差地别,这么一来一往地炮战下来,纵使有着城墙之利,倭国炮手们还是无可置疑地处在了绝对的下风,战至午时,十数轮的对射下来,城头守军的大炮尽皆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所取得的唯一战果便是迫使清军那门攻城重炮退回了本阵,除此之外,再无甚效果可言。


  随着守军火炮的全军尽墨,再无甚可用于拦阻清军重炮的攻击,好在城门洞里预先填满的沙袋足够多,尽管被清军的重炮削去了一层又一层,甚至连城门洞附近的城墙都被崩出数个巨大的坑洞,可城门洞到底还是没被清军的重炮完全轰开。


  “收兵!”


  战至末时将尽,原本就阴沉的天色已是渐渐地黑了下来,战事显然无法再持续下去,随着老十三一声令下,清军各部就此收兵回营,一日的攻城战至此算是告了个终了,此战双方打得倒是声势很大,可战果么,都乏善可陈——倭国守军死伤虽不少,可好歹算是守住了城池,至于清军那头么,也就两人在炮战中因躲避不及而战死,另有三人受伤,总的来说,这么点损失显然可以忽略不计。


  “本征三郎,快,去给将军送信,就说***人攻城甚急,火炮犀利,我军已难有支撑之可能,请求将军尽快发兵援救,若稍有迟缓,京都必将不保,快去,快去!”


  望着徐徐退回大营的清军,德川三生紧绷了一天的心弦总算是稍松了些,可与此同时,心中的忧虑却是大起了,没旁的,对于坚守京都一事,德川三生已是彻底失去了信心,但见其面色惶急地将一名信使召到了近前,紧赶着交待了几句,便一迭声地催促那名信使赶紧出发。“哈伊!”能成为信使的,都是家族中最忠心的武士,此际德川三生都已是气急败坏若此,那被点了名的信使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匆匆奔下了城门楼,策马穿过大半个城市,从清军有意留出不围的西门出了城,借助着已然降临之夜幕的掩护,纵马狂奔地向江户方向而去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遭遇战(一)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十八日,巳时三刻,关东地区的第一场雪终于是落了下来,不大,也就只是些雪粒子而已,下了足足半个时辰,也不过仅仅只是将地面稍稍染白而已,可气温却是陡然间降低了不老少,在这等时分行军,无疑是件苦差使,奈何有上命压着,近十万关东大军却也不敢有甚怨言,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沿着泥泞的大道默默地向前,再向前,只是行军的速度却着实不算快,自打出了江户,这都已走了两天余了,方才不过进抵甲府而已,日行不过三十余里。


  大军侧面的一座小山包上,一名年近四旬的中年将领策马屹立,但见其身着绚丽之铠甲,头戴冲天冠,一张国字脸上神情肃然,虽无言,却不怒自威,这人正是当今幕府将军德川吉宗,原本是纪伊藩藩主德川光贞第四子,因前任将军德川家继无后,在诸多家老的支持上,得以入主幕府,为德川幕府之第八任将军,文功武略皆出色当行,因成功地稳定了米价,从而使社会呈现稳定的局面,百姓赠给他“米将军”的雅号,被称为德川幕府执政以来的最有才干之英主。


  甲胄的摩擦声响绵绵不绝中,近十万大军已有半数通过了德川吉宗所屹立的小山包,就在德川吉宗打算纵马下山之际,却见一名骑兵疯狂地打马沿着大道向小山包疾驰而来,德川吉宗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握紧马缰绳的手却是一松,就此打消了下山的念头,默然无语地等待着那名骑兵的到来。


  “报,将军大人,京都告急,***军炮火犀利,东面瓮城已残破不可守,德川右臣已率部退防内城门,京都危在旦夕,请求将军尽快发兵救援。”


  疾驰而来的骑兵纵马冲上了小山包,在离德川吉宗不到十步的距离上,方才勒住了狂奔的战马,一个利落的滚鞍下马,顺势已跪在了德川吉宗的马前,连大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便已是气喘吁吁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加上这一次,自打前日起,京都告急已是第十三回了,一回的语气比一回急迫,德川吉宗原本就微乱的心自不免更烦上了几分,但并未有甚表态,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德川吉宗号称德川幕府历史上最杰出的英主,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清军对京都围而不打的架势一出,他便已看破了清军围点打援的算路,为此,德川吉宗可是没少针锋相对地作出战略部署,顶住京都那头接连告急的压力,坚持完成了江户以及周边诸藩的战争总动员,集结了近十万的大军,并勒令沿途诸藩不得擅自进兵,须得等到己方大军到时,方才可随大军一起出征,为的便是能做到举全国之力与清军来上场大决战,可却万万没想到始终按兵不动的清军突然发动了凶狠的攻势,这才两天而已,瓮城已失不说,城中的守军更是在清军的炮火洗劫下死伤惨重,倘若清军真投入总攻的话,京都城破也不过就是旦夕间事而已,这等突然之变化显然有些出乎德川吉宗的预料之外,该如何应对,就成了摆在德川吉宗面前的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命令:各部即刻加快行军速度,今日内务必赶到饭田!另,通谕越前、美浓、伊贺诸国各藩即刻发兵,在中津川与我大军会师,不得有误!”


  德川吉宗反复思索了良久,到了底儿还是不敢承担京都被攻破的风险,没旁的,天皇虽只是个傀儡,可毕竟是国之象征,真要是就这么落入了清军手中,那后果当真不是好耍的,不说多,天皇一道诏书下来,诸藩大名势必进退失据,就连他德川吉宗怕也难免有投鼠忌器之顾虑,很显然,这等风险已是超出了德川吉宗的承受范围,就算明知清军这是在逼己方急行军,德川吉宗也没得选择,再说了,在其看来,己方如今已汇集了近十万的大军,若是沿途各藩部队再加进来,足可凑成十三万以上的大部队,完全可以一口吃掉孤军深入的清军,一念及此,德川吉宗也就不再多犹豫,接连下了两道命令。


  “将军有令,各部急行军,天黑前务必赶到饭田!”


  “将军有令,各部加速行军,入夜前务必赶到饭田!”


  ……


  德川吉宗既已下了令,自有跟随在其身旁的数名传令兵应诺而去,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呼喝着,将德川吉宗的命令传达到了全军各部,不多会,原本只是缓步向前的江户大军立刻总动员了起来,全军跑步向前,行军速度陡然间便已是原先的两倍还多……


  “这什么鬼地方,大冬天的,居然还起雾,奶奶个熊的,真是个蛮荒之地!”


  远洲滩海面上,雾气翻腾不已,这都已是巳时四刻了,雾气竟然还没散尽,屹立在“镇远号”高大舰桥上的舰长王长庚忍不住便爆了句粗口。


  “谁说不是呢,穷山恶水出刁民,整一个鬼地儿!”


  王长庚这么一骂,站在其身边的大副孙承西自是大起同感之意,跟着便附和了一句道。


  “嗯……”


  王长庚其实对雾气不雾气的并不是特别在意,只不过是心中憋着一把火罢了,没旁的,大军远征东瀛都已是打了好几仗了,可王长庚却是一次都没能捞到,到目前为之,居然连一炮都不曾放过——自出征时起,王长庚所在的“镇远号”就一直是自家主子弘晴的座驾,不仅如此,他所统率的分舰队还是运兵船队的主要护卫力量,无论是围歼东瀛大阪水师之役,还是炮轰大阪城之战,王长庚都只有看热闹的份儿,这令一门心思要立功的王长庚有劲也没处使去,好在此番奇袭江户的作战计划中,王长庚总算是死乞白赖地从舰队提督孙明绪处磨到了先锋舰队的重任,自是恨不得赶紧杀到江户去,也好立下个天大的功劳,偏偏又遇到这等大雾之天,船速却是怎么也快不起来,自由不得王长庚不骂娘了的。


  “警报,前面十里处发现大批倭国船只,疑是敌舰队,数目不详!”


  没等王长庚冷哼之声消停,却听到高大主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高呼了一嗓子。


  “嗯?”


  一听嘹望哨如此呼喊,王长庚立马便来了精神,赶忙一把操起悬挂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朝着正前方便瞄了过去,只可惜此际雾气虽已将近散尽,可远处却依旧模糊着,再加上角度的限制,纵使有了望远镜相助,王长庚也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些帆影以及一些面目模糊不清的旗帜,可不管怎么说,此际会有如此规模的船队出现,只可能是倭国的水师无疑。


  “快,通禀孙提督,前方发现大批倭国战舰,我部请求率先接敌!”


  这一发现了倭国水师舰队,王长庚不单不慌,反倒是兴奋了起来,狠狠地磨了磨牙,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句道。


  “王将军,孙提督有令,前锋舰队不得擅自行动,原地待命,等主力舰队赶到后,再行围歼敌舰队!”听得王长庚如此下令,高大主桅杆上的瞭望哨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舞动了手中的两面小旗,将消息向后方传递,不多会,后方诸舰又依次打着旗语将孙明绪的命令传达到了“镇远号”上。“传令各舰落半帆,就地左满舵,抢占t字头,呈战列线配置!”


  王长庚手下可是有着一大三中四艘火力强劲无比的战舰,自是不怎么将无太多火炮的倭国舰队放在眼中,哪怕倭国舰队的战舰可能是清军先锋舰队的十几倍,然则在王长庚看来,不过都是些土鸡瓦狗罢了,压根儿就不值一提,本有心率部直闯敌阵,奈何孙明绪那头已是有了命令,王长庚自是不敢不从,没奈何,也只好按捺住心头的冲动,高声下达了备战之令。


  “前方六里处发现***人的舰队,一大三小,共四艘战舰!”


  倭国战舰乃是乘风而来,速度自是不慢,就在清军先锋舰队刚布置好阵列线之际,倭国先锋战舰上的瞭望哨也已是发现了严阵以待的清军先锋舰队,顿时便惊呼了起来。


  倭国舰队同样也是以旗语通讯,信号之寓意虽与清军不同,可却有着异曲同工之效,随着旗语的传递,不多会便已将敌情报到了倭国江户水师统领坂田横三处。“呦西,命令各船即刻前冲,灭掉***人!”坂田横三乃是德川幕府的老中之一,年虽仅四旬,可却已是倭国水师第一人,往日里可是没少指挥舰队横扫江户湾的海盗,更曾多次剿灭诸边不听话的大名之水师,乃是幕府高层中绝对的好战之辈,此番领受德川吉宗之命南下,为的便是要与大清舰队分个高下,以堵住清军回撤的水道,其自忖手下战舰多达四百余艘,自不会将大清四艘战舰放在眼中,一听到前锋舰队发回的信息,连想都不曾多想,便已是高声下了攻击之令。


  第四百七十八章遭遇战(二)


  午时正牌,海面上已甚是稀薄的雾气终于是散尽了,尽管天依旧还是阴沉着,可视线却已是再无阻碍,缓慢游曳在海面上的清军舰队与高速冲来的倭国水师都已是能清晰地看见彼此,只是距离还有着四里之遥,纵使是清军的大威力舰炮也无法发挥威力,至于倭国水师那些射程只有三百步不到的舰炮就更是无从谈起,双方都不可能在此际开火,大战的阴云虽已是密布,却尚不到刺刀见红的时候。


  “前方九里处发现清军战舰群,六大十二小,共计十八艘!”


  就在倭国水师高速冲刺之际,其先锋舰队旗舰“下野丸号”的主桅杆上,瞭望哨猛然发现了清军主力舰队的到来,不由地便失声惊呼了起来。


  “八嘎,快向坂田将军报告!”


  一听瞭望哨如此说法,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强攻清军先锋舰队的江户水师旗本小野申二顿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骂了一嗓子之后,赶忙下令将敌情向中军传达。


  “命令,各舰全速前插,全力以赴,先行吃掉当前之敌,后军加速,绕过当前之敌,挡住敌之援军!”


  坂田横三显然也没料到清军主力居然会在此际出现,自是同样大吃了一惊,不过么,倒是没避战的想法,而是飞快地作出了战术调整,打算集中前锋与中军三百余艘战船的优势兵力先行击垮清军先锋舰队,而后再去与清军主力决一胜负。


  “报,提督大人,前方八里处,敌军舰队已分兵两路,其中一路约大小战船三百四十余艘原行动方向不变,正高速杀往我先锋舰队,另有大小战船一百一十余艘正朝东南方向行驶,看航迹,应是打算绕道拦阻我主力舰队!”


  倭国水师这么一分兵,清军主力舰队旗舰“镇武号”高大主桅杆上站着的瞭望哨立马看在了眼中,自不敢有甚迁延,赶忙高声将敌情之变化报告了出来。


  清军此番远征东瀛共有大中型战舰三十艘整,其中以“镇”字打头的都是大型战舰,共有九艘,而以“威”字打头的则都是中型战舰,其中“威风号”在大阪湾一战中全员阵亡,战舰尽管不曾沉没,却也多处受损,眼下正在大阪码头抢修中,另有以“镇定号”为首的七艘战舰留在了大阪湾,以为掩护之用,其余诸舰尽在此处。


  “命令:第一分舰队即刻转向东北,挡住敌分舰队,其余各舰满帆全速,继续向前!”


  论战舰数量的话,清军舰队仅仅只有倭国江户水师的十分之一不到,然则孙明绪却丝毫不以为意,不仅不惧,反倒是兴奋了起来,没旁的,舰队此行原本就须得跟倭国江户水师一战,若是江户水师龟缩在江户湾中的话,清军舰队虽强,却也难免有放不开手脚之虞,而今,江户水师居然敢出海,在这等开阔的洋面上与清军舰队决战,这简直就是来找死的,孙明绪自是不会有甚客气可言,面色肃然地便下了道针锋相对的命令。


  孙明绪此令一下,清军主力舰队中立马便有一大两小三只战舰高速从序列中冲了出来,转向东北,准备迎击倭国水师的分兵,至于清军主力舰队则原向不变,高速向前直插,迅速地向主战场逼近。


  “各舰准备,目标正前方敌先锋舰队,开火!”


  以“下野丸号”为首的倭国江户水师先锋舰队的速度极快,不多会,已是冲到了离清军战列线四百步不到的距离上,一见及此,王长庚自不敢再放任倭国水师继续高速靠近,没旁的,清军战舰虽火力凶狠,可毕竟数量少,真要是跟倭国水师玩接舷战的话,那就等若是以己之短击人之长,战况自是不会乐观到哪去,这一瞅见倭国先锋舰队已进入了己方火力的有效射程之内,王长庚立马用力地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开火之令。


  “轰、轰、轰……”


  王长庚将令一下,正对着倭国先锋舰队的各舰右舷早已待命多时的一门门重炮立马依次开始了射击,轰鸣声暴起中,九十枚巨大的炮弹呼啸着掠过海面,重重地向倭国水师先锋舰队所在处砸了过去。


  “稳住,继续冲,给我冲上去!”


  清军的重炮这一轮所射的都是实心弹,每枚炮弹自重都是四十斤,当真就不是倭国水师那些个薄皮战舰所能承受得起的,一旦被砸中,甭管倭国战舰是大还是小,立马便是个直透船底的大洞,中上两枚的话,小一些的船当即就得被砸得个稀烂,只一轮炮击下来,蜂拥杀来的倭国先锋舰队就有十数艘被炸成了碎片,更有十数艘被砸得漏水不止,歪歪斜斜地慢了下来,一见及此,小野申二眼珠子都红了,气急败坏地喝令着,拼力驱策手下战舰向前狂冲,试图趁清军装填弹药之际,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各舰自由射击!”


  小野申二的想法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清军战舰所用的重炮可不是倭国水师那等老式火炮,装填起来虽也麻烦,可毕竟无需埋填黑火药,也无须引火,只消从后膛处装入炮弹以及发射火药包即可,这不,没等拼死冲近的倭国先锋舰队冲过一百步之距,清军早已装填好了炮弹,随着王长庚一声令下,清军的四艘战舰又开始了发威。


  “轰、轰、轰……”


  这一轮炮击,清军所用的不再是实心弹,而是换上了开花弹,九十枚巨大的炮弹这么一在倭国水师阵型中一炸开,刹那间火光四起,弹片乱飞,措不及防的倭国水师官兵们当即便被炸得鬼哭狼嚎不已,十数艘战舰更是火光冲天而起,火势之大,压根儿就无法扑救,舰上的水兵有若下饺子般地被逼得跳进了冰冷无比的海中。


  “开炮,反击,反击!”


  小野申二所在的旗舰“下野丸号”自然是清军重点照顾的目标之一,只是运气使然,“下野丸号”居然在清军的两轮炮击下都毫发无损,不过么,小野申二并不觉得庆幸,反倒是气急败坏不已,没旁的,他所率领的前锋舰队连清军的船边都没摸到一下,便已是战沉了三十二艘战舰,更有十几艘战损之下,已然跟不上己方的冲锋阵型,如此巨大的损失面前,小野申二简直快疯了,一待冲到了离清军战列线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便不管不顾地嘶吼了起来。


  “轰、轰、轰……”


  江户水师直属于德川幕府,乃是倭国水师的精锐,比起大阪水师来,自是要强得多,无论兵员还是战船的质量,都是如此——江户水师所使用的大型战船设有舰首炮两门,舰尾还有炮一门,中型战船则是船首与船尾各有炮一门,而小型战船则仅有舰首炮一门,至于侧舷么,却是都未架炮,没旁的,只因倭国水师的战术大多还停留在接舷战的水平上,对炮火的依赖性并不大,再说了,倭国水师所谓的大型战船其实也真大不到哪去,拢共也就三十余米长罢了,比之清军大型战舰那百米之巨的海上巨无霸来说,不过是玩具一般的小东西而已,其所使用的旧式火炮威力也小,尽管已是抵近射击了,可对于倭国水师的火炮来说,射程还是太过勉强了些,一通子乱射下来,命中率低得可怜,虽有十数枚炮弹勉强击中了清军战舰,可惜穿透力不足,除了打得清军船舷咚咚作响之外,啥战果都没有。


  “升满帆,向左旋,准备与主力舰队会合!”


  这一见倭国水师舰队越冲越近,王长庚可不想与之玩甚接舷战的,这便面色肃然地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旋即便见清军先锋舰队开始了加速,先是沿着北偏西方向,借助着侧风,在洋面上划出了个漂亮的圆弧,而后利用顺风的优势,飞快地甩开了倭国水师先锋舰队一大截,高速向己方主力的战列线方向开了过去。


  “追,给我追上去!”


  倭国先锋舰队好不容易才利用清军舰队转向的机会,将双方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八十步左右,正打算冲上去与清军舰队打接舷战呢,却没想到清军转向完成之后,速度居然一下子提高了几倍,转瞬间便将追兵甩出了两百步之巨,这等情形一出,小野申二当即便怒了,也没理会清军主力舰队的战列线之威胁,嘶吼连连地便驱策着手下残存的六十余艘战舰在后头狂追不舍。“八嘎,小野这个蠢货!中军舰队都有了,转向东南,抄过去,先吃掉后头的***小舰队!”坂田横三在出征前倒是曾从大阪水师的败兵处了解过清军水师的战阵与火炮之威,不过么,当初他却是并不怎么相信,否则的话,也不会如此轻易地便率全舰队南下与清军舰队决战,这会儿算是亲身领教了一番,方知传言无虚,奈何仗都已打到了这个份上,却又容不得坂田横三退缩了,只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直统统地去承受清军主力舰队的炮火轰炸,而是让小野申二去送死,他自己则率主力舰队转向,走切线,避开清军主力所在的战列线,径直赶往东南战场,打算与己方拦截舰队合力,先行吃掉清军负责掩护的第一分舰队……


  第四百七十九章遭遇战(三)


  “命令:先锋舰队不必转向,直接穿过我主力舰队本阵,而后转向东北,增援第一分舰队,主力舰队各舰做好战前准备,一举击垮敌先锋舰队,不得放走一艘敌舰!”


  坂田横三所部的转向动作自是不可能瞒得过清军嘹望哨们的观察,方才一动呢,就已被清军侦知,孙明绪自是很快便判断出了坂田横三此举的用心所在,自不敢轻忽了去,这便眉头一扬,针锋相对地下了令。


  “减速,穿过本阵。”


  王长庚本打算转向与主力舰队会合成战列线配置,却没想到他的命令还未下达,主力舰队那头的命令已是先行传了过来,自不敢有违,忙下令全舰队原向地直冲本阵而去,准备从主力战舰各船的空隙间穿行而过,为防撞击,全舰队不得不下半帆减速。


  “***人跑不动了,追,追上去,杀光他们!”


  打红了眼的小野申二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跟在后头的己方主力舰队已是悄然转了向,一门心思只想着找清军先锋舰队报仇,此际一看清军舰队的速度陡然大减,自是为之兴奋不已,嘶吼连连地便率部狂追直冲。


  “各舰开炮!”


  就在小野申二发狂直追到了离清军主力舰队战列线不足三百步的距离上时,一直无甚表示的孙明绪终于是下达了作战命令。


  “轰、轰、轰……”


  孙明绪的命令一下达,清军本阵的十五艘战舰同时开始发威了,两百一十门重炮依次发射,巨大的炮弹遮天蔽日,锐啸声震耳欲聋,当真是壮观至极,不曾身临其境者,是断然无法形容那等肃杀的璀璨。


  “掉头,撤,快撤!”


  清军舰队主力齐射的美自然是璀璨的,不过么,小野申二却是无心去欣赏,这当口上,他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惊恐,尽管他所在的旗舰“下野丸号”又一次好运地安然无损,可其所率的先锋舰队六十余艘战舰却是倒了血霉了,仅仅只挨了一轮炮击而已,便被击沉了二十余艘,更有六、七艘受损不轻,不是漏了底便是桅杆被打折,只剩下在海面上打转转的份儿了,纵使眼下不沉,却也断然躲过清军的下一***击,一见及此,小野申二哪还有半点的战心可言,加之已然发现己方主力舰队早已转向,自不敢再往前冲,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嘶吼连连地下了撤兵令。


  “各舰转向北方,满帆,追上去,消灭残敌!”


  船小好是调头没错,然则也得分情况,此际的倭国先锋舰队一来是处在混乱中,二来么,先前可是满帆全速追击清军先锋舰队的,这会儿要想顺利调头,又岂是容易之事,再说了,孙明绪压根儿就没打算让小野申二所部有逃脱的机会,不等倭国水师作出反应,孙明绪已是寒声下了令,旋即便见清军战列线上的诸舰同时开始了调头机动,十五艘战舰几乎是齐头并进地向慌乱中的倭国先锋舰队杀了过去。“各舰自由射击,给我狠狠地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清军主力舰队如何痛歼倭国水师先锋舰队,却说第一分舰队奉命前去拦截敌军的后卫舰队,双方的战舰数是三比一百零五,清军第一分舰队尽管抢到了t字头,也完成了一轮齐射,击沉了十数艘倭国战船,可却没想到这支后卫舰队的指挥官本田恒隆极为的狡诈,吃了一次亏之后便不再集团冲锋,而是将全舰队分成了若干个小分队,三三两两地从四面八方向清军围了过去,有效地分散了清军的火力优势,得以顺利地将清军三艘战舰分割包围了起来,一见及此,第一分舰队统领、游击将军何麟当即便急红了眼,奈何此际敌众我寡之下,却又无力再作出阵型之调整,只能是下令三舰各自为战。


  清军三艘战舰虽是被倭国舰队分割了开来,可依仗着强大的火力,一时间倒也还能自保,尤其是分舰队旗舰“镇海号”这艘庞然大物上九十二门重炮可不是吃素的,火力全开之下,整艘战舰就有若一只张开了刺的刺猬一般,所有胆敢靠上来的倭国战船无不被炸得稀烂,至于“威远号”与“威臣号”则不是那么幸运了,尽管各自都有着四十二重炮,可围困在这两艘战舰周边的倭国战船也有着差不多等同的火炮,虽说威力乃至射程上不及清军战舰,可猛虎也实难招架得住群狼,顾此失彼之下,已是颇显狼狈,若不是“镇海号”时不时地以炮火支援一下的话,闹不好真要被倭国战舰靠上了船舷,形势显然对清军第一分舰队不是很有利。


  “报,何将军,敌主力舰队已完成转向,正在向我军所在地杀来!”


  正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就在何麟因为战况不利而心急火燎之际,却冷不丁听得高大主桅杆上的瞭望哨发出了更严峻的敌情警报。


  麻烦了,这回麻烦了!一听得瞭望哨报出了敌情之变化,何麟的心都凉了半截,没旁的,真要是敌军主力舰队也赶到战场的话,别说“威远号”与“威臣号”这两艘中型战舰了,便是“镇海号”怕也难有幸免之可能,毕竟蚁多可是能咬死象的。


  撤还是不撤?这可就成了摆在何麟面前的一道两难之选择——不撤,注定是被敌舰队大军合围绞杀之局面,至于撤么,此际尽管被围,可依仗着“镇海号”庞大的舰身以及凶悍无匹的火力,杀出条血路当不是难事,可如此一来,“威远号”与“威臣号”显然就注定要沦落敌手,再者,此处战场一旦失利,势必会影响到主力舰队的作战计划,何麟可不敢去赌恼怒之下的孙明绪会大度地饶过自己。


  “传令:左转,给老子全帆满速冲过去,火力全开,务必与‘威远号’会合!”


  何麟不敢去赌孙明绪的大度,所以他只能赌上自己的命了,但见其面色狰狞地咬着牙,恶狠狠地嘶吼了一嗓子。


  “舰长,快看,东南方,王将军率先锋舰队赶来了!”


  “威远号”与“威臣号”原本是分居“镇海号”的两侧,此际“镇海号”全力向“威远号”冲去的同时,就宣告着对“威臣号”的放弃,一见及此,纵使明白这是何麟无可奈何下的选择,可“威臣号”众将士们心中还是不禁滚过了一阵凄凉之感,哪怕是舰长何明也不例外,只是他却不敢去责怪何麟,只因何麟乃是其至亲的兄长,正自沮丧不已间,冷不丁听得头顶上的瞭望哨发出了声惊喜交加的大吼,心情顿时为之一振,赶忙抄起腰间悬挂着的望远镜,飞快地朝着东南方望了过去,入眼便见先锋舰队正满帆高速杀来,尽管稍有些侧风,可其速度一点都不比敌军主力舰队来得慢。


  “各舰听命,不计代价,全力靠上去,抢登!”


  本田恒隆可不是小野申二那等只有血勇之气的莽夫,而是倭国水师有名的智将,只不过因着出身低微,并不怎么受重用罢了,论及海战的指挥才能,比之水师统领坂田横三还要强上一大截,尤其善于扑捉战机,此际一见“镇海号”转向“威远号”,自是看出了个中之究竟,自不肯放过这等各个击破的大好战机,面色阴沉地便下了死命令。


  “各炮自由射击,陆战队准备防抢登!”


  本田恒隆的死命令一下,原本在外机动攻击“威臣号”的三十余艘倭国大型战舰立马改变了战法,不顾“威臣号”强大的火力攻击,拼死从各个方向向“威臣号”狂扑了过去,如此一来,“威臣号”自不免顾此失彼,一轮炮火急袭之下,虽是打沉了三艘敌舰,可却难以吓阻住其余倭国战舰的狂野冲锋,眼瞅着形势危在旦夕,何明也急了,一把拔出腰间的指挥刀,重重地往下一劈,咬着牙嘶吼了起来。


  “命令各舰全力划桨,加速,加速!务必赶在敌舰援军抵达前冲进战场!”


  坂田横三乃是老资格的水师指挥官了,自是能看得出此际两处战场上的变化,在他看来,己方要想获胜已是很难,然则只要能吃掉东南战场上那一小股清军分舰队,而后再顺势席卷来援的王长庚所部,就有着与清军舰队分庭抗礼之可能,至少也能保住不败,正因为此,一见到本田恒隆发动了强袭“威臣号”的行动,坂田横三毫不犹豫地便下了提速之令。


  “冲,给我冲起来,快,再快些!”坂田横三所部这么一加速,王长庚可就急了,真要是被坂田横三所部先行冲进战场,那不单是第一分舰队要危殆,便是连他所率的先锋舰队怕也难逃被围攻之下场,气急之下,也不顾清军战舰早都已是满帆行驶之现实,愤怒地嘶吼了起来。此际,王长庚所部因着在后方掉头的缘故,离东南战场还有六海里之距,而坂田横三所部则是半道转向,距离东南战场仅有四海里而已,在双方都是全速行驶的情况下,侧顺风的倭国海军显然比清军要有优势一些,形势对清军舰队显然不甚有利……


  第四百八十章血染的大洋(一)


  “各自坚守岗位,死战,死战!”


  “威臣号”巨大的船身突然连着猛震了两下,显然是有冲锋的倭国战舰已靠上了“威臣号”的船舷,一念及此,何明当即便急了,一边持刀向震动传来的左侧船舷处冲去,一边放声高呼着。


  “死战,死战!”


  已然被倭国战舰团团围困住的大清将士们自是清楚此战的结果已是凶多吉少,没旁的,就一个词——远水解不了近渴,真等到己方主力舰队腾出了手来,“威臣号”十有***已是沦陷了的,纵使如此,面对着几乎是必死之局的众将士们也无半点的惧意,纷纷扬起手中的各式兵刃,放声嘶吼了起来,一股子悲壮之气就此骤然大起了。


  “呯、呯、呯……”


  何明方才刚领着亲卫队从舰桥飞奔下来,还没来得急赶到左舷处,枪声便已大起了,但见十数名把守在左舷处的陆战队官兵已是举枪朝着船下乱枪扫射,步枪打完之后,甚至顾不得装填,抄起左轮手枪又是一通的乱射,而倭国战船上的倭兵们则以弓弩还以颜色,双方比拼的结果自然是倭国一方吃了大亏,被乱枪打死了数十人,而清军不过仅有两人中了箭,一人不幸身陨落下了海面,另一人则是肩头中了一箭,暂时失去了战力。


  “嗖嗖嗖……”


  清军陆战队的火力是凶悍,奈何防守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些,加之装填子弹也须要时间,几个回合的对拼下来,尽管杀死了不少倭国士兵,却难以阻挡住两艘倭国战舰上众多士兵的轮流冲击,子弹不多会便已是消耗了个干净,没了阻拦的倭国士兵再次蜂拥而上,纷纷抛出钩绳,勾搭住了“威臣号”的船舷,有若蚂蚁般地向上攀爬不已。


  左舷告急,右舷也告急,何明所率的亲卫队只能成为救火队员,四下奔波地支援着防御越来越艰难的各处,奈何人力终究有穷时,随着船首处的海面上一阵欢呼声响起,终于有数名倭奴口衔着武士刀翻上了“威臣号”的船甲板,战事至此,对于“威臣号”众将士来说,已是到了最危殆的时刻!

  “何将军,倭奴登上‘威臣号’了!”


  东南战场的另一侧,“镇海号”已然依仗着巨大的船身,强行挤破了倭国水师的阻截,与“威远号”并在了一起,成一字排列,彼此配合着以舰炮轰赶围在四周游曳不止的倭国战船,尽管一时无忧,奈何多处中弹的“威远号”前后两桅杆皆已被击损,速度无法提起,自也就难以跟随“镇海号”一并杀出重围,只能是勉力支撑着,等候己方援军的赶到,激战正酣中,却听“镇远号”主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高声惊呼了起来。


  “该死!别管‘威臣号’,各就各位,防御!”


  听得响动不对,何麟赶忙转头向“威臣号”所在之处望了过去,入眼便见十数艘倭国战船已是尽皆靠在了“威臣号”的两侧船舷上,一队队倭国士兵正沿着钩绳向“威臣号”上攀爬,心不由地便是一颤,概因指挥“威臣号”的可是其嫡亲的弟弟何明,似这般险境之下,何明生还的可能性已是极低,何麟真恨不得赶紧提兵冲过去救援的,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无法这么去做,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跺脚骂了一声,不再去理会被围攻的“威臣号”,而是转而专注指挥“镇海号”与“威远号”的联合防御。


  “命令:伊藤正义即刻率本部战船出击,迟滞***增援舰队,务必为主力舰队争取出足够的时间,另,其余各舰即刻发动强袭,不计代价,务求分割敌两舰之联系。”


  尽管清军先锋舰队已是拼力向前了,可到底还是没能抢在倭国主力舰队之前抵达东南战场,此际离着战场所在地还有两里之遥,而率部赶到了战场的坂田横三却并未全力投入攻击,而是下令手下大将伊藤正义率三分之一的舰队出击,去迟滞大清先锋舰队,而他自己则指挥着主力舰队的一百五十余艘战舰投入了对“镇海号”与“威远号”的强攻,至此,战况对清军第一分舰队来说,已是进一步恶化,能不能坚持到己方先锋舰队的来援还真难说得很。


  “各舰听令,给老子冲,有敢挡道的,尽皆撞沉!”


  紧赶慢赶之下,还是没能抢到先机,王长庚已是急红了眼,再一看倭国主力舰队分出了一支六十余艘战舰的小分队来阻截己部,顿时大怒,嘶吼着便下了死命令。


  “开炮,开炮!”


  伊藤正义率部刚绕过战船,就见清军舰队已是高速杀来,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调整了一下己方之阵型,摆出正面决战之架势,迎着清军先锋舰队便冲了过去,待得双方距离两百步左右之际,又是伊藤正义率先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倭国这六十余艘战舰中大型战船并不多,只有十三艘,其余皆为中型战船,能射击的火炮加起来却是不少,足足有七十六门之多,一通子乱轰之下,气势当真不小,只不过效果却是不敢恭维,命中率极低不说,威力也令人难堪,一共也就只有四枚炮弹命中了急冲而来的大清战舰,其中“镇远号”中了两弹,“威宁号”与“威法号”各中一弹,至于战果么,也就只有“威宁号”前甲板上一名倒霉的水手被弹跳而起的炮弹砸中,不幸罹难,除此之外,再无甚影响,甚至不曾令中弹的清军战舰有所减速。


  “各舰不许射击,全力向前!”


  大清先锋舰队的四艘战舰此际皆是舰首面对着倭国舰队,只有四门舰首炮能开火,尽管都是重炮,可在这等高速行驶之际,命中率自是无处谈起,反倒会因后坐力的因素,令战舰前冲之速度下降,这等赔本买卖,王长庚自是不肯去做,这便咬着牙,嘶吼着下了令。


  “散开,从侧翼攻击敌舰队!”


  这一见大清先锋舰队丝毫不顾己方的炮击,高速冲了过来,伊藤正义可就有些着慌了,没旁的,双方战舰的体型实在是相差太大了些,真要是迎面对撞上了,倭国战船除了沉没之外,断不会有旁的下场,伊藤正义显然不愿拿手下战船去平白送死,这便高声下达了避让之命令。


  倘若伊藤正义真不顾一切地拿倭国战船去硬挡大清先锋舰队的冲击的话,尽管损失会很大,可绝对能凭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迟滞住清军舰队的前冲速度,一旦如此,尽管伊藤正义的舰队或许会消耗殆尽,却绝对能达成坂田横三的指令,从而为倭国主力舰队歼灭大清第一分舰队创造出有利之战机,甚或可令大清先锋舰队也深陷被围攻之窘境,可惜伊藤正义舍不得这等巨大的牺牲,到底还是做出了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冲,别管那些零星敌舰,给老子全速杀进战场!”


  王长庚担心的只是伊藤正义会跟自己玩命死磕到底,却绝对欢迎其所为的侧翼攻击,没旁的,清军战舰侧舷可是布满了重炮,尽管高速行驶中命中率难以保证,可却足够阻截住倭国舰队的接舷,再说了,就倭国水师那么些威力不大的舰炮,除非是抵近射击,否则的话,对清军战舰的破坏力实在有限得很,王长庚自是懒得加以理会,驱策着手下舰队高速穿过了伊藤正义让出来的通道,直插乱战一团的战场核心。


  “轰、轰、轰……”


  大清先锋舰队一冲抵伊藤正义所部让出来的正面通道之际,倭国拦截舰队倒是按着伊藤正义的指令,拼命地开炮射击,试图迟滞清军舰队的突破,炮弹倒是打出去了不少,也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大清先锋舰队最外侧的“威宁号”与“威法号”接连中弹,两舰各有十数名水手死伤,另有数个炮舱口中了弹,重炮被毁坏了数门,炮手也死了几个,可对于清军战舰的总体实力来说,却并无太大的影响,反倒是被清军先锋舰队趁势突进了东南战场。


  “八嘎,伊藤这个蠢货是怎么搞的,居然这么快就让***人的援兵冲了过来,该死的笨蛋!”


  东南战场核心处,坂田横三正在指挥手下众多战船围攻“镇海号”与“威远号”,却万万没想到清军先锋舰队前后脚也跟着冲进了战场,此际要想再作出战术调整已是来不及了,不由地便是一阵大怒,毫无风度地便跺脚大骂了起来。“各舰自由射击,给老子狠狠地打!”一冲进了核心战场,王长庚可就不再客气了,用力地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开火之令,刹那间,沉默许久的重炮又开始了轰鸣,四艘大清战舰就有若四只闯进了绵羊群里的恶狼一般,打得措手不及的倭国舰队好一阵的大乱,只一轮的炮击下来,就足足有三十余艘倭国战舰中弹,瞬间战沉的倭国战船便多达二十艘,余者也是重伤之下场,没旁的,只因此际倭国战舰都挤在了一块,离着清军先锋舰队又近,压根儿就无需用心去瞄,当真是一打一个准……


  第四百八十一章血染的大洋(二)


  “传令何将军,‘镇海’、‘威远’二舰立刻转向,随我舰队组成战列线,准备接应‘威臣号’。”


  大清以弓马立国,对水师素来不甚重视,尤其是收复了台湾之外,水师更是屡遭裁撤,纵使保留下来的水师部队官阶也偏低,此番东征之际,虽经弘晴与老十三多方争取,却也难有大的改进,这支强大的舰队所有军官的官阶都低,分舰队的统领也不过才游击将军而已,至于各舰之舰长,仅仅只是千总之衔,各分舰队之间也缺乏指挥序列的编定,平时也就罢了,真到乱战之时,指挥权的归属上就极容易出问题,正如此际,王长庚当仁不让地要接手作战指挥权,命令都已发出,可“镇海号”的反应却是偏慢了些,何麟很明显地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方才勉强接受了王长庚的指令,开始率“镇海号”与“威远号”调头转向。


  “冲上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敌舰的突围!”


  何麟这么一个迟疑,破绽当即便露了出来,只不过看出问题的不是正因伊藤正义的胆怯与无能而暴跳如雷的坂田横三,而是正指挥己方舰队与“镇海号”、“威远号”混战一气的本田恒隆,战机稍纵即逝,也不等坂田横三有所表示,本田恒隆便已是不管不顾地下了死命令,冒着清军的炮火,率部发动了决死的冲锋,哪怕一路上被击沉了数艘战舰,又被“镇海号”那庞大的舰身撞沉了两艘,可终于是拼死靠上了“威远号”的船舷,成功地拖住了清军第一分舰队的突围行动。


  “干得漂亮,中军所有战船听令,即刻拦阻来援敌军,给我挡住了!”


  坂田横三虽素来不怎么喜欢出身低微的本田恒隆,可对其的能力还是欣赏的,此际一见本田恒隆成功地抓住了清军第一分舰队的迟疑之战机,顿时大喜过望,嘶吼连连地下令其中军各战船蜂拥而上,拼死阻截清军先锋舰队的救援行动。


  “该死,给我狠狠地打!冲进去!”


  这一见“镇海号”与“威远号”因战术动作不坚决而被敌舰队缠住了手脚,顿时便是一阵大怒,再一看敌军百余艘战舰已是急冲而来,显见是打算拼死拦阻己方的救援行动,纵怒也没辙,只能是喝令先锋舰队一边全力开火,拦阻周边蜂拥而上的倭国战船,一边全力向前冲,以图跟第一分舰队的两艘战舰汇合在一起。


  大清先锋舰队的四艘战舰成一字排开,尽管在乱战之中,可还是将战列线保持得极好,炮火的优势自是发挥到了极致,彼此配合之下,一轮轮的炮击可谓是凶悍已极,所有胆敢从侧翼冲将过来的倭国战船无不被击沉击伤,虽深陷重围,却自保无虞,可在正面上就无能为力了,没旁的,纵使是打头的“镇远号”这么艘庞然巨舰,也只有一门舰首炮可用,炮火自不可能做到连续不绝,尽管靠着庞大舰身的优势,接连撞沉了三艘倭国战船,可自身的速度却是在接连的撞击中不可遏制地慢了下来,再难有先前那等一往无前之冲击力,被迫边打边向前缓慢行驶,短时间里,实难与隔着近一里的第一分舰队两艘战舰汇合在一起,至此,乱战之势已成。


  倭国舰队的战术其实并无甚稀奇可言,左右不过就是当年郑成功收复台湾时所采用的短兵相接之战法,当初的荷兰人舰队同样是船坚炮利,可一旦被拖入乱战之中,自身的炮火优势就难以体现出来,乱战之中,兵力不足的劣势反倒是被无限放大,最终落得个惨败之下场,而今,清军东南战场上同样面临着这等麻烦之局面,三处战场上,也就阵型保持良好的王长庚所部还能占据一定的上风,而“镇海号”与“威远号”则已是被倭国战船压制得动弹不得,“威远号”甚至已被迫陷入了接舷战的困境之中,至于“威臣号”么,如今只剩下何明所率领的几十名官兵还在坚持着鏖战,只是甲板早已沦陷,眼下正在船舱里依靠地利之优势艰难地防御着倭国士兵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不出意外的话,全舰沦陷已是迟早之事了的。


  援兵,援兵!此时此刻的清军两支分舰队都已陷入了乱战之中,尽管都在拼死厮杀,可光依靠自身的力量,已是不足以摆脱困境,需要的就是援兵,哪怕只有一支分舰队的到来,也足以改变眼下这等被动防御之局面,只是援兵何在?答案是在北方——消灭了小野申二所部残敌的大清主力战舰终于腾出了手来,全舰队十五艘战舰一分为二,呈两列纵队,相隔四百步之距,有若两把利刃般从北方乘风直下,瞬间便有若刀切牛油般地冲进了战场之中,两支舰队相互配合之下,炮火连绵不断,遮天蔽日般地炸得倭国舰队鬼哭狼嚎不已,只一瞬间,便已改变了战场态势。


  “唉……,撤向滨松港!”


  眼瞅着战局已是无法挽回,本田恒隆痛苦地长叹了一声,一跺脚,不管其余各部,直截了当地下了撤退令,心中却满是不甘之意味,没旁的,只要清军主力舰队再迟来一刻钟,他便可拿下“威臣号”与“威远号”,甚至可以将“镇海号”拖入接舷战中,其余各船则可腾出手来,将大清先锋舰队也逼入残酷的接舷战,如此一来,就算是清军主力舰队赶到,投鼠忌器之下,也断然无法全力发挥炮火之优势,不得不与倭国水师乱战一场,真若如此,双方之间的胜负如何可就难说了的,可惜啊,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败局已定之下,本田恒隆并不打算与己方主力舰队共存亡,率领着手下残存的六十余艘战船不管正在激战中的各部,甚至不曾理会正在清军战舰上厮杀的己方士兵,向着西面海域便狂逃了去。


  “八嘎,本田恒隆,你这个混蛋,竟敢临阵脱逃,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清军主力舰队一赶到,坂田横三便已知己方恐难逃一败,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就此认输,而是想着尽可能地重创大清舰队,哪怕拼尽了整个江户水师,也在所不惜,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大清舰队乃是远征而来,打没了一艘就少一艘,断无处可补充,只要能多多击沉击伤大清战舰,就可以大大缓解己方防守之压力,这等想法无疑是果决的,可惜还没等他下令呢,本田恒隆就已率部溜走了,毫无疑问,本田恒隆所部这么一逃,其余倭国战舰也就此没了战心与士气,坂田横三的作战计划也就没了实现之可能,自是由不得坂田横三不为之恼火异常的。


  “坂田大人,我军战不利,还是先撤罢?”


  眼瞅着坂田横三光顾着发脾气,却并无撤军之意,其边上站着的一名旗本可就憋不住了,赶忙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八嘎!全军死战,有敢言撤者,就是这么个下场,战,战,战!”


  那名旗本话音刚落,坂田横三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的武士刀,用力一劈,已将那名旗本的头颅斩下,而后手握着鲜血淋漓的武士刀,发出了死战的命令,很显然,坂田横三是铁了心要以身殉国了的。


  战?拿什么来战?尽管坂田横三的死命令已下,大部分倭国战船也依令死战到底,甚至不惜发动凶狠的自杀性突击,可在大清主力舰队强大的火力输出面前,所有的抗争都显得是那么的无力,胆敢发动冲锋的倭国战船都有若是投火的飞蛾,除了被击沉之外,却是没法奈何得了清军的强大冲击。


  这一战从巳时末牌双方前锋舰队接战开始,一直打到了申时一刻,两个多时辰的鏖战下来,清军以“威臣号”、“威远号”两艘战舰重伤之代价,一举击溃了江户水师,除了本田恒隆所部见机得快,得以顺利逃走之外,余部只有零星十数艘战船逃出了生天,主力被清军尽歼,甚至连水师统领坂田横三都没能逃过一劫,随其旗舰一道被击沉大海,至此,在倭国威名赫赫的江户水师作为一个整体,已是不复存在!


  “胜利喽!”


  “我们赢了!”


  “杀光倭狗!”


  ……


  申时正牌,乌云已然散尽,夕阳将海面渲染得若血般的通红,随着最后一艘倭国战船被击沉,隆隆的炮声终于消停了下来,血色的海面上先是一派死寂,可不多会清军官兵们的欢呼声便已是骤然大起了。“全舰队都有了,向北进发,拿下江户!”旗舰“镇武号”高大的舰桥上,孙明绪面无表情地屹立着,任由手下将士们将胜利的喜悦宣泄了个够,待得欢呼声稍停之际,这才一挥手,语调轻松地下达了指令,旋即便见清军舰队开始了整队,护卫着重伤的“威远号”与“威臣号”缓缓地向江户湾方向进发……


  第四百八十二章德川吉宗的应变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十八日酉时三刻,夜幕早已落下,稀稀落落的雪依旧下个不停,虽不甚大,却烦人得紧,时不时地在帐篷顶上敲打出扑索索的声响,这令原本就颇有些心烦的德川吉宗自不免更烦上了几分,然则身为十数万大军之统帅,就算心中再烦躁,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是耐着性子地端坐在中军大帐中,端着本书,假作认真研读之模样。


  出兵已是五天了,进展看起来似乎一切顺遂,再有三日的行程,也就该到京都城下了,一路上风平浪静,无甚阻碍,而各藩大名纷纷来归,军力已从江户出发时的九万兵力增加到了如今的十三万之众,军心士气也鼎盛得很,真看不出有甚问题可言,然则德川吉宗却总觉得不对味,可要他说出有哪儿不对么,却还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因为此,德川吉宗才会颇觉烦躁,没旁的,纯粹就是为将者的直觉!


  “禀将军,江户水师旗本本田恒隆从滨松派来了紧急信使。”


  就在德川吉宗心神不宁之际,却见大帐的门帘一动,太刀持小姓(倭国官名,相当于大清军制中的中军官)平岩晃石已是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疾步抢到了几子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平岩晃石如此说法,德川吉宗不由地便是一愣,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已是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没旁的,按原定之作战计划,此际江户水师应该还在赶往大阪湾的路上,不太可能出现在滨松港,再者,就算水师有事,那也该是由老中坂田横三来禀报,怎么也轮不到本田恒隆这个旗本来奏事,毫无疑问,江户水师一定是出事了,只是出甚状况,却尚未得知罢了,一念及此,德川吉宗的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不过么,也并未犹豫太久,面沉如水地便吭了一声道:“宣!”


  “哈伊!”


  德川吉宗既是如此吩咐了,平岩晃石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大帐,不多会,便见帐外一人满头大汗地抢了进来。


  “小人水师后军旗本本田恒隆座下使番鸠尾三郎叩见将军大人。”


  来人一抢到了几子前,立马便是一个恭谨的大礼,自报了家门。


  “嗯,你家旗本可有甚事要禀么?”


  尽管心中的不安一阵强过一阵,可德川吉宗却是不曾带到脸上来,面对着那名使番的大礼参拜,也就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派从容淡定状地发问道。


  “禀将军,我江户水师昨日午前在远州滩海域遇***人主力舰队,酣战半日,不敌,坂田大人与舰队主力尽皆玉碎,本田旗本率残部退守滨松港,派小人前来禀明将军,***人主力舰队之目标恐是我江户城,还请将军务要小心敌袭。”


  倭军使番在传递消息时,从来不用书信之方式,而是口口相传,怕的便是信函有落入敌手之可能,但凡能担当使番的,都是死士一类的人物,这名前来报信的使番也属此类,并不曾出示甚书函,仅仅只是复述了一下本田恒隆的原话。


  “哦?竟有此事?你家旗本可还有甚要说的么,嗯?”


  尽管心中对噩耗已是早有预计,可真听得江户水师全军覆灭之消息,德川吉宗还是免不了面色一白,可很快便已是回过了神来,不动声色地接着往下追问道。


  “回将军的话,本田大人还有交待,说是***人的火炮极为犀利,射程远达两百丈之上,光凭三浦炮台与博索炮台,恐难阻止***舰队杀进江户湾,一旦如此,江户城恐难有一战之力,提请将军务必小心。”


  一听德川吉宗这般问法,那名使番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将本田恒隆最后的交待也复述了出来。


  “嗯,知道了,下去罢。”


  德川吉宗没再多问,面色如常地挥了下手,便将那名使番屏退了开去,自己却是霍然而起,眉头微皱地在中军大帐中来回地踱着步,良久不发一言。


  “将军大人,我军将士之家眷尽在江户,倘若江户有失,那后果恐将不堪,属下以为不若,不若……”


  眼瞅着德川吉宗半晌无言,站在一旁的平岩晃石顿时便沉不住气了,这便鼓起勇气进言了一番,只是话音越说越弱,到了末了,已是呐呐地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来不及了!本田恒隆说得对,***人的舰队此际也差不多该到江户湾了,我军就算即刻回师,也无法保住江户城,只会自乱阵脚而已。”


  德川吉宗痛苦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极不乐观的判断。


  “那……,将军,可要属下去封了那使番的口?”


  一听德川吉宗这般说法,平岩晃石的脸色瞬间便已是难看到了极点,可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自不免担心消息一旦走漏,会对全军之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这便牙关一咬,阴森森地提议了一句道。


  “没用的,军中并不止我江户的兵,远江、骏河的兵也有不少,终归不能全都杀个精光罢,此消息封是封不住了的。”


  若是能封口的话,德川吉宗自是很乐意这么做了去,实际上,他也不是没这么想过,可惜办不到。


  “啊,这,这……”


  德川吉宗此言一出,平岩晃石当即便傻了眼,一想到消息传遍全军之后,己方之军心注定难逃崩溃之局面,面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


  “去,击鼓聚将!”


  德川吉宗显然是已有了决断,并未再与平岩晃石多言,而是面色肃然地喝令了一嗓子。


  “哈伊!”


  德川吉宗这么一下令,平岩晃石心中虽还是忧心不已,却不敢有甚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会,便听帐外鼓声震天而响,原本尚算安静的大营瞬间便沸腾了起来,各部大名、主将等全都撒腿向中军大帐狂奔而去。


  鼓响三通之后,所有够资格到大帐议事的将领都已赶到,排在最前头的是四名老中,分别是德川一行、水野忠之、阿部正乔、久世重之,接下来便是四名若年寄(幕府官名,地位仅次于老中,乃是诸多武将旗本以及御家人的统领),分别是大久保康健、松平胜勇、内藤长弓、本多广明,再次之又是西乡明一、户田正雄等八名侍大将,至于那些个各藩大名么,就只能排在了帐外。


  “诸君,如此晚了,还请诸君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据查,***人的舰队主力已出海,此际正在向江户城赶去,我江户水师与战不利,已全军玉碎!”


  鼓声一停,诸将已是齐至,德川吉宗没甚寒暄之言,也无甚文过饰非的隐瞒,直截了当地便将己方所处的不利之形势道了出来。


  “嗡……”


  德川吉宗此言一出,诸将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没旁的,江户城乃是幕府的根基之所在,真要有所闪失,己方十几万大军的后路就将被截断,而前方又有清军围困京都,己方显然已是处在了进退两难之危局之中,似此等困境别说遇到,便是想想都令人头疼不已的。


  “诸君不必惊慌,***人此举不过是要乱我军心罢了,其主力尚在京都城下,去江户的不过只是水师而已,纵使船坚炮利,可惜无地面之师配合,却也难奈我江户何,且,本将军已下令德川正雄紧守江户,当可挡得***人半月以上,若我军能破京都城下之敌,此战便是我军大胜之局也,诸君当各自用命,此一战,我军已是毫无退路可言,唯有奋勇向前,置之死地而后生,诸君可敢随本将军一战否?”


  德川吉宗并未理会众人的惊慌,面色沉稳地一压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一派淡定从容地分析了一番,末了更是煽情地断喝了一嗓子,极尽鼓舞之能事。


  “战!战!战!”


  德川吉宗这么番话一出,德川一行已是率先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高高地扬起,斜指帐篷顶端,放声高呼了起来。


  “战!战!战!”


  有了德川一行的带头,诸将们的热血当即也沸腾了起来,纷纷抽出武士刀,齐声呼喝了起来,原本因慌乱而低落的士气顿时便高涨到了个巅峰。


  “好,本将军便与尔等一并死战到底,与***人势不两立,诸君听令:尔等各自回营,将此消息通告各部,并表明本将军不惜死战之决心,望我十数万将士上下一心,剿灭***人,还我东瀛之安宁!”


  德川吉宗同样抽出了腰间的武士刀,高高地扬起,一派豪迈状地下了令。“哈伊!”德川吉宗既已下了令,诸将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躬身应了诺,一个个精神抖擞地便回归了各部,按着德川吉宗的指示,将死战之决心传达到了全军,一时间,本因着流言而微乱的军心不单就此稳定了下来,更多了股与敌俱亡的悲壮之气概……


  第四百八十三章大战之序章

  宇治,京都周边的一座小城,也是从奈良通往京都的要道,城外有河,名为宇治川,时值隆冬,河水枯竭,不甚宽的河面上早已冻得结实,人马自可通行无碍,往年间,每逢此等时分,便有不少的商贾满载各色货物,从关东经此地往京都等地而去,可眼下正值战乱,此地早已是人烟稀少,沿河两岸一派的死寂与萧条,唯有宇治川东岸处有着一小队骑兵在缓慢策马而行着,看衣着,赫然是一队清军骑哨,人不多,也就仅仅只是一支十人小队而已,为首的是一名年轻的把总,顶盔下是一张英挺的脸庞,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这人正是张淼。


  张淼,诚亲王府侍卫出身,山东济州人氏,本是李敏行的徒弟,后随李敏行一道进了诚亲王府,随侍弘晴七年,去岁刚外放了新军把总,因极擅骑术,得以入了骑营为官,今儿个乃是常规巡视,并无甚紧要之任务,正因为此,张淼其实放松得很,领着一众手下沿河行了一段,便即率部向奈良方向哨探前行,一路说笑无忌,倒也轻松爽利得很。


  都是年轻人,能谈的事儿说穿了就两样,一是眼下的战事,这个么,倒是没啥好说的,谁也不清楚接下来的战究竟会打成何等模样,也就只能是胡乱猜测一气罢了,至于第二呢,自然就是女人了,尤其是东瀛女人,左右营里并不禁止玩东瀛女人,只要不带回营中,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一众官兵们都是血气方刚之辈,在海上又憋了两个来月,一旦放开了,自是都耍得欢快,这会儿说将起来,自也就一个比一个得意,就差没将自个儿吹成一夜七次郎了。


  “淼哥快看,左前方有骑兵!”


  一众人等正自嘻嘻哈哈地谈笑无忌间,却听一名骑兵突然手指着左前方,高声惊呼了起来。


  “是倭狗,准备战斗!”


  张淼的眼神好,顺着那名骑兵的手势望将过去,立马便看出了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乃是倭国的骑哨,看规模也不过就是三十人上下,应当是哨探小队,面色立马便是一沉,一扬手,发出了警讯。


  “是***人,儿郎们,上,杀光他们!”


  就在张淼等人发现了倭国哨探骑兵小队的同时,疾驰而来的倭国哨探们也看到了正策马缓行着的清军骑兵小队,这一见己方的兵力是清军的三倍,为首的那名倭国武士眼中立马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大吼了一声,率部便嗷嗷直叫地向清军骑兵小队冲杀了过去。


  “举枪,瞄准,开火!”


  大清素来以弓马立国,最重视的便是骑军的建设,此番东征之际,虽限于运载能力的问题,所携带来的骑兵并不算多,可装备却是精良得很,人手一支骑枪,一支左轮手枪,子弹带末端的弹囊处还插有长柄手榴弹五枚,另配有精钢打造的马刀一柄,身穿轻甲,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毫无疑问,有着如此多先进武器之助力,张淼自是不怎么将人多势众的对手放在眼中,一边喝令手下摆开一字横阵,一边冷冷地观察着倭国骑兵的一举一动,待得倭国骑兵小队已冲到了离己方不足百步的距离上之际,张淼方才不慌不忙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呯、呯、呯……”


  能随军远征的大清骑兵可都是全骑军两千多人里挑出来的精锐,个顶个的好手,年余的训练下来,按操典行事早已是深入了骨子里去了,饶是一众倭国骑兵嘶吼得凶悍无比,众官兵们也不为所动,随着张淼的指令,娴熟无比地举枪射击,瞬间便将冲在最前方的倭国骑兵射倒了五人,登时便令倭国骑兵小队的冲锋势头为之一窒。


  “不要乱,冲,接着冲,杀上去!”


  倭国骑兵指挥官是个络腮胡的壮汉,名叫西村寿行,乃是老中德川一行手下的马回众(倭国官名),自是曾听闻过清军火器的犀利,可听说过归听说过,真到遇上了,还是不免大吃了一惊,但却不想就此退缩,反倒是更想将张淼一行拿下,以获取那些威力巨大的火器,这便一扬刀,高呼了一声,将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呼啸着继续向前狂冲不止。


  “收枪,出刀,跟我来,冲!”


  眼瞅着倭国骑兵还在拼力前冲,张淼可就火了,一把抽出腰间悬挂着的马刀,高呼了一声,一抖马缰绳,率先发动了反冲锋。


  “杀!”


  “杀!”


  ……


  双方都是久经训练的骑兵,骑术自然都不错,短短八十余步的距离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瞬息间,两支骑兵小队便有若两支利刃般地撞击在了一起,马刀与武士刀劈砍连连,人吼马嘶间,鲜血飞溅,仅仅一个照面的对冲下来,倭国骑兵已被接连劈杀了六人,而反观兵力处于劣势的清军骑兵却仅有一人战死当场,毫无疑问,彼此间的技战术能力有着不小的差距在。


  “八嘎,都拿出勇气来,不要丢了我们江户军的脸,给我冲!”


  西村寿行身为马回众,战力自是相当的不俗,先前就是他斩杀了一名清军骑兵,可一见己方在握有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居然在对冲中战死了六人,登时便怒了,挥舞着手中带血的武士刀,怒吼连连地再次率部发起了冲锋。


  “狗东西,还敢来,弟兄们,跟上,杀光这帮倭狗!”


  这一见西村寿行还敢杀来,张淼可就怒了,一扬马刀,冲着西村寿行便冲杀了过去,一众清军骑兵见状,自是都不甘落后,纷纷嘶吼着跟在了张淼的身后,于行进间,动作娴熟地组成了个三角突击阵,气势如虹般地便朝倭国骑兵小队冲杀了过去。


  “杀!”


  “死!”


  ……


  正如西村寿行盯上了张淼这个清军指挥官一般,张淼也盯上了西村寿行,此番冲锋中,二人可是锣对锣,鼓对鼓地撞在了一起,就在两马即将交错之际,二人几乎同时放声大吼,双刀同时挥击而出。


  “噗嗤!”


  西村寿行一向以出刀快而闻名,一刀劈出,当真疾若闪电,直接冲着张淼的脖颈便去了,可却万万没想到张淼在出刀的同时,腰突然一躬,西村寿行的刀贴着张淼的顶盔便滑了过去,还没等他做出应变,张淼的刀已是毫不客气地从其脖子处一掠而过,但听一声闷响过后,西村寿行的脑袋当即便滚落了马下,鲜血有若喷泉般从断茬处狂喷而出,直冲上了丈许高,而后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其无头的尸身接连晃动了数下之后,这才不甘地跌倒在了尘埃之中。


  “追上去,杀光这帮蟊贼!”


  双方第二次对冲下来,清军只有两人受了伤,一人手臂处被刀锋的末端划了一下,血如泉涌,另一人则是脸上被刀锋拉出了个口子,都算不得重伤,而倭国骑军则再次吃了大亏,不单西村寿行这个主官战死,更有四名骑士倒在了清军的刀锋之下,余者见状,再无一丝战心可言,哪还敢回头找清军再战,头也不回地便沿着来路狂逃了去,一见及此,张淼如何肯依,呼啸了一声,率部便紧追了上去。


  “撤,快撤!”


  宇治属于山区与关西平原之间的交界处,地势相对平坦,可还是有着不少的低矮丘陵,只不过这些丘陵的高度极低,坡度也小,对于骑兵来说,几乎无甚阻碍,双方这一逃一追之下,便是数里之地,骑术精良的大清骑兵全力发动之下,速度自是比倭国骑兵要快出了一筹,哪怕起步较慢,也很快便已是追了个首尾相连,堪堪就要赶上倭国骑兵之际,却不曾想刚冲上一座低矮的小山包,便见无数大军正在高速行军而来,张淼被吓了一大跳之余,自是不敢再去追击那些亡命狂飙的倭国骑兵,紧赶着一拧马首,率部便向来路狂奔不已。


  “八嘎,给我上,不得放走一人!”


  急行军而来的正是德川一行所率领的三万先锋大军,这一见自己手下的侦查骑兵小队居然被清军追杀得如此之惨,德川一行当即便怒了,一挥手,高声下了令,旋即便见数百名倭国骑兵蜂拥而出,有若潮水般地向张淼等人追杀了过去。


  “将军,东岸有情况!”


  宇治城的城门楼内,远征军副将秋山正悠闲地躺在一张摇椅上,双目微闭地哼着小曲,正自乐呵间,冷不丁却见一名哨兵有若旋风般地闯了进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言,秋山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不迭地挺身而起,顾不得多问,疾步便冲到了城碟处,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朝着烟尘起处只一看,面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吹号,全军进入紧急战备!”


  秋山是前日率部攻下的宇治城,昨日又连夜抢修了各种战备设施,本以为能好生休整上两日的,却没想到倭国大军如此快便赶到了,心头自不免有些发沉,但却不敢稍有迁延,赶忙一挥手,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呜,呜呜,呜呜呜……”秋山的将令一下,自有传令兵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角,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城中休整的清军各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纷纷持枪在手,如飞一般地从各处军营冲了出来,整队一毕,鱼贯着便出了城门,向宇治川西岸的预设阵地赶了去……


  第四百八十四章烽火连天(一)


  “敌袭,敌袭!”


  张淼一边飞奔着,一边拼尽全力地嘶吼着,英挺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只不过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是担心宇治城的己方部队会遭到致命的重创,没旁的,只因倭国大军到得实在太快了些,而今城中的部队尚在休整中,万一要是被倭国骑兵抢占了要地,那后果当真不堪得很,若是可能,张淼自是不吝调转马头与敌一拼的,可惜连同他自己在内,拢共也就只有九骑,就算再精锐,也不可能是数百倭国骑兵的对手,战?不过是徒劳牺牲而已,再无丝毫的用处,眼下他所能做的只有放声嘶吼,就指望着己方的岗哨能有所察觉。


  “奶奶个熊的,张淼这混球,逃个命都能整得个惊天动地的,呸,晦气,看啥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机枪手,准备!”


  宇治川一线阵地上,刚率部赶到战位上的千总塔山隔着大老远就听见张淼在边逃边吼,不由地便笑骂了一声,没旁的,塔山虽是十三爷的门下,可与张淼却是极为投缘,早在去岁新军训练之际便已是混得烂熟,当然了,都是年轻人,私底下自是没少争雄斗狠的,而今能得见往日里总是牛逼哄哄的张淼如此狼狈鼠窜,塔山心里头没来由地便窜起了一阵解气的快意,与此同时,眼中也开始闪烁起了嗜血的红光。


  “减速,过河!”


  张淼眼神好得很,尽管是在奔逃之中,可隔着大老远便已望见了立在河西战壕高处的塔山,自是清楚己方拦截部队已是到了位,紧绷着的心弦立马便是一松,只是值此后头追兵渐近之时,却也不敢大意了去,一冲到了河边,赶忙一勒马缰绳,高呼了一声,率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冰面。


  宇治川是冰冻住了,人马皆可通行无碍,然则冰面却是甚滑,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跟斗,正因为此,张淼所部尽管心急,却也不得不勒马缓行,如此一来,紧追不舍的倭国骑兵们可就来劲了,呼啸连连地便纵马狂冲,瞬间便已是追到了河边,而此时,张淼等人还处在了河心处,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十有***难逃倭国骑兵大队之袭杀。


  “机枪手,给我打!”


  意外当然是没有的,有的只是预料之中的火力急袭,这不,随着塔山豪气十足的大吼声一起,第一列战壕里的十几挺机枪同时开火了,密集的子弹有若暴风骤雨般便向挤在一起的倭国骑兵大队席卷了过去。


  “哒哒哒……”


  严格来说,清军的机枪还不能算是成熟的武器,还有着些不小的缺陷,诸如无法点射,弹鼓虽大,却容易卡壳,一旦卡壳,整个弹鼓都必须更换,另外枪管使用寿命也短,几乎是打十个弹鼓就须得更换枪管,否则的话,便有炸膛之危险,可就火力输出来说,却绝对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武器,十几挺机枪同时开火的威力绝对抵得上一哨一百二十余士兵的齐射,说是骑兵的克星断不为过,尤其是此际的倭国骑兵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挤在了一处,被清军这么一扫射下来,人马当即倒扑了一地,血肉横飞不已,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里,足足有百余倭国骑兵便已在懵懂无知中送了命,余者见势不对,哪还敢在原地挨打,慌乱地掉头便逃,再被清军机枪手们一通子追尾狂扫,追击而来的四百余倭国骑兵足足有近半人惨死当场,人马尸体陈横,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塔老哥多谢了,小弟回头请你喝花酒!”


  张淼可没管后头的倭国骑兵死得有多惨,率部踏过了冰封的宇治川,立马便又是一个提速,从塔山的身旁冲过了战壕,丢下句感谢话语,便已是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宇治城的城门。


  “滚,你个混小子,每回都说请客,就没见你小子掏腰包的时候!”


  一家伙干掉了近两百名倭国骑兵,塔山的心情自是大好,不过么,可没打算平白饶了张淼,冲着其的背影便骂了一嗓子,顿时便逗得战壕里的清军官兵们全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倭军的主力已经到了?”


  城门楼上,秋山面如沉水地听完了张淼的敌情通报,眉头不由地便皱紧了起来,语调低沉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将军的话,是时仓促,末将并不曾看仔细,然光是目力所及,来敌便已是过了三万之数,至于后头还有多少来敌,末将并不敢断言。”


  事关重大,张淼自是不敢胡乱言之,也就只能是实话实说地解释了一番。


  “嗯,那便该是到了,尔即刻去京都,将此消息禀明十三爷。”


  秋山其实也清楚倭国大军该是到了的,之所以先前会问那么一句,不过是心中忧虑重重罢了,没旁的,他手下只有两千三百余步兵,至于骑兵么,更就只有三十骑,准确的说是二十九骑,不为别的,只因刚才战死了一名骑兵,就这么点兵力,要想挡住十几万倭国大军三天,显然是件极为艰难的任务,由不得秋山不为之紧张万分的,只是事已至此,大战已是在所难免,秋山也没再多废话,这便一扬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喳!”


  秋山既已是下了令,张淼自不敢有甚异议,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退出了城门楼,疾步冲下了楼道,翻身上了马背,领着两名手下便纵马穿城而过,一路向京都方向赶了去……


  倭国大军到得很快,张淼方才刚从宇治城西门冲出,德川一行所率的先锋大军便已赶到了离宇治川不足三百步的距离上,但并未蜂拥而上,而是就地列阵,不多会,三万大军已是整整齐齐地列在了平原上,紧接缄默着,仅有战马发出的响鼻声偶尔地响上一两下,一派的死寂中,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前面就是宇治城,过了此处就是京都,天皇陛下正翘首以盼我等之救援,为了天皇陛下,我等自当不惜一死,何人敢为先锋!”


  德川一行对己方三万大军的鼎盛阵容显然极为的满意,没旁的,就算是东瀛战争最烈的战国时代,也甚少有人能统率如此规模的大军,身为这么一支强军的主将,他自是有理由自豪上一番,不过么,倒是没自信得过了头,并未下令全军发动总攻,不是他不想,而是地形使然——宇治川东岸固然是一马平川之地,可到了西岸却是群山横亘之所在,宇治城恰好掐死了群山之间的豁口,乃是从关东通往京都的唯一要道,正面说起来并不甚宽绰,一旦过了河,能展开的兵力其实并不算多,三千兵力已经算是极限了的,再要多的话,不单不能增加攻击力度,反倒会因自相拥挤,而平白给守军送战果,正因为此,德川一行豪言鼓励了手下将士一番之后,便即高声喝问了一嗓子。


  “大人,末将愿为先锋!”


  “大人,末将愿率部拿下此城!”


  “大人,末将请命出击!”


  ……


  倭人生性凶残,好勇斗狠之辈比比皆是,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自是无人肯自甘弱后,德川一行的话语刚落,诸多大名、旗本已是纷纷抢了出来,个个奋勇争先不已。


  “好,能有尔等这般忠勇之士在,何愁区区***人不破,本将有令:鸟居彦三为首攻、植村诚高其次、铃木勇四郎殿后,各领三千兵力,本将以铳兵支援,不间断攻击,务必在天黑前拿下宇治城!”


  眼瞅着手下诸将如此踊跃争先,德川一行自是老怀大慰,哈哈大笑着便很是夸奖了诸将一番,末了更是点了手下三名最善战之勇将率部出击,至于第四波的人选么,德川一行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很显然,在他看来,有着三拨勇士的强攻,已是足够拿下宇治城了的。


  “哈伊!”


  被点到了名的三名倭将就有若已然拿到了胜利一般,个个精神抖擞,应诺之声里满是不可一世的豪气。


  “嗯,都去准备罢,本将可是希望今夜能在宇治城里睡上个好觉的。”


  德川一行显然很是满意手下三员猛将的反应,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心态轻松无比地开了个玩笑。


  “哈伊!”


  一听德川一行如此说法,三名倭将尽皆挺胸抬头,高声应了诺,而后各自奔向了本部兵马,不多会,但听口令声连响中,负责首攻的鸟居彦三已是昂然率部出击了,与此同时,一队队倭国炮手也推着数十门旧式火炮开始前压,一场攻与守的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传令兵,通知城上炮兵,给老子敲掉倭军炮阵地,其余人等听我口令,将贼子放近了再打!”这一见倭国先锋已开始了前压,塔山自不免紧张了起来,紧赶着便连下了两道命令,自有跟在其身旁的传令兵用旗语将塔山的命令传回到了城楼上的炮兵阵地。


  第四百八十五章烽火连天(二)

  秋山所部兵力虽不多,可火炮却并不算少,除了没有攻城所用的超级重炮之外,轻、重两种步兵炮可是都齐全了,其中步兵重炮六门,有效射程远达六百余步,全都布置在了宇治城的城头上,至于轻便步兵炮更是多达三十门,只是有效射程较近,只有四百步左右,分东西两处布防,在数量上虽是比倭国先锋大军所拥有的五十门旧式火炮略少,可论及威力以及装填速度么,却是高出了不知多少,真要开战,别的不好说,炮战清军是断然赢定了的,只不过清军却并未急着开炮,哪怕塔山已是发出了请求,城头上的重炮阵地还是保持着缄默状态。


  “山本龙二,出击,拿下河对岸之***人阵地!”


  鸟居彦三,德川家康帐下十六神将之一的鸟居元忠第九代嫡孙,世袭羽山形城,乃二十万石之谱代大名,向以武勇敢战而闻名,此番出征前便已发誓要重现先祖之荣光,此际得了首攻之使命,自是踌躇满志得很,也不等负责支援的铳兵部署到位,便已是昂然一挥手,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


  “哈伊,第一队,跟我来,冲!”


  山本龙二祖祖辈辈都是鸟居家的武士,传承到他这一辈,更是靠着过人的武艺,成了鸟居家的旗本,此番出征,受命统领第一战队,手下有着两百武士,另有临时征召来的士兵八百,整编为一支千人队,自出征时起,山本龙二就没少嚷嚷着要战阵立功,此际一听自家大名将首攻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顿时大喜过望,高呼了一声,率领着手下一千士兵狂奔着冲出了本阵,怪叫连连地向宇治川对岸的清军阵地掩杀了过去。


  “该死,步兵炮,给我轰他娘的!”


  塔山等了好久,也没见城头的步兵重炮打响,再一看倭国士兵已然发起了冲锋,当即便怒了,可惜重炮不归他管,没奈何,也就只能是喝令阵地后方不远处的配属步兵炮先行开火了。


  “轰、轰、轰……”


  塔山这么一声令下,阵地两端的三十门轻便步兵炮当即便开始发威了,但听轰鸣声大作间,三十发开花弹呼啸着便砸进了倭国士兵的冲锋阵列中,炸起一团团的火光,弹片四下乱飞,瞬间便在倭军冲锋队形中剜出了一个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空白地带,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漫天飞舞,仅仅只一轮的炮击下来,冲锋的一千倭军便已足足倒下了百余人。


  “铳兵,铳兵何在?赶紧顶上去,干掉***人的火炮!”


  鸟居彦三早就听说过清军火炮的犀利,却没想到竟犀利到这般地步,己方冲锋的士兵都尚未冲到河边,就已被一轮炮击清除了十分之一,大吃一惊之余,也不禁为之心疼不已,没旁的,那些武士可都是他鸟居家的私兵,死上一个,都够他鸟居彦三心疼的了,更别说这等一瞬间便死了百余,当即便令鸟居彦三眼珠子都红了,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起来。


  “快,快,赶紧架炮!”


  清军的炮火这么一轰,不止是鸟居彦三怒了,倭军的铳兵统领也怒了,嘶吼连连地驱策着手下炮手们发了疯似地推着炮车前冲,抢到了离河岸只有百余步之距上,大呼小叫地指挥手下人等赶紧将炮架将起来,打算跟清军好生炮战上一回。


  “轰、轰、轰……”


  倭军铳兵统领的想法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显然是残酷的,没等倭军炮手们将炮架将起来,就见宇治城的城枪微微一震之间,架设于其上的六门步兵重炮依次开火了,巨大的炮弹呼啸着划破长空,准确无比地砸进了倭军炮兵阵地之中,顿时便炸起了六朵红黑相间的蘑菇云,弹片四下横扫,将倭军炮手们炸得个鬼哭狼嚎不已,这还不算完,清军装填已毕的三十门轻便步兵炮也跟着凑了回热闹,狠狠地洗劫了倭军炮兵阵地一把。


  “八嘎,铳兵,反击,快反击!”


  鸟居彦三本还指望着铳兵给正冲锋中的山本龙二所部以支持呢,却没想到铳兵们连一炮都还没放,便已被打残了,顿时便急红了眼,大骂着呼喝了起来。


  反击?拿啥来反击?被清军这么一通子洗劫下来,五十门火炮损毁近半不说,炮手更是死伤无数,剩下的也早已是乱作了一团,都想着向后逃命,又有谁还敢呆在那等死亡之地的,很显然,山本龙二的冲锋部队是断然得不到丝毫支持了的。


  “给我打!”


  山本龙二所部还是很有些战斗力的,尽管被清军一轮炮火洗劫下来,已是战损了百余人,可余者却并不曾停步,也不曾有甚迟疑,依旧紧跟着山本龙二高速地向前冲锋,不多会,已是冲上了冰封的河面,一见及此,塔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狂吼了一声,率先打响了第一枪。


  “突、突、突……”


  塔山的吼声就是命令,十数名机枪手率先开了火,旋即趴在战壕里的五百士兵也跟着开始了射击,刹那间,枪声便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子弹织成了一张死亡的火网,毫不容情地便向狂奔而来的倭军官兵们席卷了过去,子弹着肉的“噗嗤”声大起中,一排排的倭军武士被打倒在地。


  “弓弩手,压制,压制!”


  山本龙二尽管冲在了最前方,却奇迹般地躲过了弹雨的洗劫,这一见己方冲锋部队死伤惨重,不由地便急了,嘶吼着下了令。


  弓弩向来是战场利器,哪怕已是有了初级火器的时代也不例外,然则在这时代最先进的武器面前,弓弩显然早已到了该淘汰的时候,这不,还没等倭国弓弩手们集结成阵呢,清军的机枪手们已是可着劲地一通子狂射,瞬间便将那些试图列阵的倭国弓弩手们射成了满地的伏尸。


  “八嘎,给我冲,啊……”


  铳兵没能指望上,弓弩手也没能撑住场面,一见及此,山本龙二的心都已是凉了半截,可兀自不肯认输,依旧大呼小叫地驱策着残存的倭军武士们向前狂冲,可惜这回好运终于离其而去了,没等其呼喝完命令,一颗子弹已是准确地命中了他的头颅,纵使是那颜色鲜艳的竹制头盔也挡不住子弹的穿透,倒霉的山本龙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是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手足抽搐了几下,便就此没了声息。


  逃,赶紧逃!随着山本龙二的战死,残存的倭国武士们自是再也没了一丝的战心,全都乱纷纷地掉头便向本阵狂奔了去,这等直着身子逃跑的愚蠢举动一出,自是很受清军将士们的欢迎,极为热烈地以弹雨好生欢送了倭军败兵们一程,到了末了,出战的一千倭国官兵真能亡命逃回本阵的不过只剩下三百多人而已,其中带伤者不在少数。


  死寂,一派的死寂,仅仅半柱香不到的时间而已,山本龙二所部战死六百余,协助攻击的铳兵损失过半,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前锋大军所携带的火炮基本被清军摧毁殆尽,在这等血腥而又残酷事实面前,倭军从上到下全都被震慑住了,数万人默然呆立,唯有北风依旧在呜咽地刮着……


  午时将尽,京都城下,清军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攻着城,大体上都是炮兵在表演,一炮接着一炮地轰击着,至于步、骑么,基本上都处于看热闹状态,只不过这等情形众官兵们显然早已习惯了,没旁的,自打围城之后,清军始终就是这么个攻城模式,但凡出兵攻城,也就是炮兵干活,其余人等听个响儿,还真就不曾发动过一次蚁附冲城的,当然了,这等攻城并非没有效果,恰恰相反,京都被围的三面之瓮城早已被清军轰塌,甚至连主城门附近也已是处处受损,只消这等炮击再持续上几日,京都城不用攻也已差不多要破防了。


  “报,大帅,倭国先锋大军已赶至宇治川边,兵力超过三万,此际正与我部激战,请大帅明示!”


  中军处,老十三面无表情地策马而立,神情轻松地看着手下炮兵们有条不紊地操炮攻击,丝毫也不担心炮弹不敷使用,没旁的,只因当初为了多载炮弹以及发射药包,老十三可是将骑兵给牺牲了,愣是少搭载了一千五百匹战马,转而多装载炮弹,有了多出两艘大型运兵船的炮弹垫底,老十三自是乐得挥霍上一番,正自悠闲听响儿之际,却见张淼疯狂打马从后阵冲了上来,一见到老十三的面,立马便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滚鞍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了一句道。“哦?这就来了,速度很快么?有趣!”一听张淼这般说法,老十三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略有些意外地呢喃了一声——在老十三想来,德川吉宗应该已是得知了老巢遭突击的消息,这会儿该是正患得患失的时候,照理来说,军心不稳之下,当是不会轻易进兵的,可却没想到德川吉宗居然来得如此之快,个中若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的,自由不得老十三不多想上一些……


  第四百八十六章烽火连天(三)

  倭军来得如此之快的原因有不少,既可能是大清水师没能按预定计划拿下江户城,也可能是大清水师方才刚得手,而倭军尚未得到准确消息,更可能是倭军杀来的前锋不过只是虚晃一枪,其主力已然回援了江户,当然了,也不能排除倭军明知江户已失的情况下,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决意要与清军一战见分晓,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晴儿怎么看此事?”


  情形不同,应对的办法也不同,当务之急是须得判断出倭军的真实之动向,这一点,老十三自是心中有数,奈何说易行难,饶是老十三也算是谋略过人之辈,可似这等消息闭塞的情形下,一时间还真就难以做出个准确的判断,这便眉头微皱地将问题丢给了策马立在侧旁的弘晴。


  “十三叔明鉴,小侄以为江户军此举应是来拼命无疑,预定计划或可提前执行,以防有变。”


  远征之难就难在消息获得上,纵使弘晴早在数年前便已有所安排,奈何限于时日以及倭国的格局使然——倭国的中上层武士都是世袭,来历不明之辈压根儿就无法挤入其中,甚至连收买都难,就目下而论,“尖刀”在倭国的情报体系还尽皆停留在下层百姓中,且也尚未形成完整的网络,能发挥的作用着实并不大,就此番倭军主力的动向来说,弘晴所知与老十三并无本质上的区别,不过么,弘晴却敢下一个断言,此无他,只因弘晴相信水师提督孙明绪一准能完成彻底摧毁江户之重任,没了老巢的江户军眼下已是断了后援之支持,仅靠沿途各藩的供应,断难以承担起十几万大军的消耗,唯有尽快击垮清军主力,方能解此困厄,正因为此,哪怕不清楚德川吉宗到底是如何稳住军心的,弘晴却能准确地道出其军高速杀来的动机何在。


  “嗯,那好,总攻开始,将重炮都给爷拖出来,轰!天黑前务必拿下京都!”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十三并未马上表态,而是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挥手,就此下了个决断。


  “喳!”


  老十三这么一声令下,紧跟在侧的一众将领们自是尽皆轰然应诺,旋即便听号角连声大起中,又有两门重炮从营中被推了出来,与正在射击的那门重炮一并向前推移,毫无顾忌地进抵城下不足百步之距。


  “实心弹,装填,预备,放!”


  瓮城是早就被清军大炮给轰烂了的,其上的旧式火炮与大型守城弩也早已被尽数摧毁,清军炮兵自是无所顾忌,按着炮兵指挥官的口令,不慌不忙地装填着炮弹与发射药包,而后三门重炮几乎同时开火了,但听三声巨响过后,三枚巨大的炮弹便已是呼啸着直冲城门而去。


  “轰!轰!轰!”


  京都城的内城墙说起来要比瓮城还结实,一样是青条石所筑,高度与瓮城墙一般无二,可厚度却要多了三分之一,城门是早已用沙袋填实了的,看起来似乎固若金汤,可毕竟已是被清军重炮连轰了数天,加之清军近百门步兵炮也没少洗劫城头,经连日的重击下来,根基早已是不稳了的,被这等重炮三连击了一把之下,整个城门楼处当即便震颤得有若起了波澜一般,土石四溅中,已是摇摇欲坠之势。


  “接着来!各炮准备,放!”


  “再放!”


  ……


  清军炮兵指挥官丝毫没管城中的守军如何惊慌失措,有条不紊地下着令,三门重炮又不停地发射了三轮,终于,量变转化为了质变,看似巍峨的内城墙终于抵挡不住了,一声轰然巨响中,整座城墙已是就此垮塌,乱石横飞,尘土飞扬,城内守军惶惶不已,尚未接战,心胆已是尽丧!


  “稳住了,不要乱,***人敢进城,我等手中的刀绝不是吃素的,杀光***人!”


  连日来,清军始终不曾发动冲城战,仅仅只是以重炮轰击城墙,以轻便步兵炮轰杀城头的守军,炮火犀利无比,以致于守军实在不敢布重兵于城头,只能是留少数瞭望哨在城头观望清军的一举一动,其余大部兵力尽皆安排在了离城墙稍远的街垒处,此际一见巍峨的城门楼居然就这么被清军的接连重炮给轰垮了,站在街垒后头的倭国武士们顿时为之哗然一片,军心大乱不已,一见及此,德川三生眼珠子都红了,拼命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士刀,疯狂地嘶吼着,以图弹压住军心的崩溃。


  “轰、轰、轰……”


  进城?城当然是要进的,不过么,清军却并未在城门楼垮塌的第一时间发动抢城,而是毫不客气地以抵进到离城不足百步之距离上的近百十门步炮展开了延伸射击,一轮急速射下来,顿时便炸得城墙后头百步内一片狼藉,城中军民死伤无数,原本还打算拼死与清军打巷战的倭国武士们当即便倒了大霉,在炮火的覆盖射击下,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无心接战,乱纷纷地跟在德川三生后头,拼着老命地向城中心的皇城逃窜了去。


  “出击!”


  炮火延伸射击的硝烟尚未散尽,就见始终端坐在马背的老十三抬手一挥,下达了最后的总攻令,旋即便见无数清军将士呼啸着冲出了本阵,如潮水般漫过残破的瓮城,迅猛地冲进了城中,杀声四起中,东门陷落,南门、北门很快也落入了清军手中,数千清军将士四下横扫,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除了皇城之外,其余各处要地尽皆被清军一举扫平!

  “架炮,快,给老子轰他娘的!”


  皇城的围墙高大结实,残存的倭国武士依此拼死抵抗,清军接连冲了几次,不单没能突进皇城内,反倒被城头的倭国弓弩手们射杀了数十人,大怒之下的清军立刻从后方调来了一门重炮与十数门轻便步兵炮协战。


  “轰!”


  在重炮的抵近射击下,皇城那看似结实无比的包铜大门当真比纸糊的也强不了多少,只一炮,那大门便已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木片,在门后拼命堵门的十数名倭国士兵更是被轰成了一地的碎肉,其状又怎个凄惨了得。


  “冲进去,活捉倭王!”


  “杀啊,活捉倭王!”


  “杀,杀啊!”


  ……


  皇城的大门这么一洞开,阻拦清军的最后一道障碍已是彻底被摧毁,不等硝烟散尽,杀得兴起的清军将士们已是呼啸着再次发动了冲锋,有若潮水般地涌进了皇城,直杀得胆敢抵抗的倭国武士死伤狼藉,枪声有若爆豆般地响个不停。


  战至申时三刻,就在天已擦黑之时,整个京都连同皇城都已落入了清军的掌控之中,中御门天皇被生擒,太政大臣藤原铁男剖腹自尽,左大臣上杉信条为保护中御门天皇战死当场,右大臣德川三生率残部投降,至此,京都城中再无有组织的抵抗,只有些零星散兵游勇还在与清军打着游击,可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连癣疥之患都算不上,随着清军大部队的全部进城,胆敢抵抗的倭国武士无一逃出生天,尽皆被清军碾杀个精光!

  酉时末牌,夜色沉沉,北风呼啸,虽不曾落雪,可气温却是低得很,和歌山炮台上已是一片死寂,除了几名岗哨还在坚守着岗位之外,两百余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大多已沉浸在梦乡之中,一众人等之所以如此放松,并非无因,没旁的,自打一举击溃了三藩联军的攻击之后,和歌山周边的倭国大名们已是老实了下去,再无人敢来挑衅清军的威严,近半个月来,此处皆是风平浪静,甚事都无,加之炮台周边也没啥可乐呵之处,每到夜晚,众官兵们除了睡觉之外,还真不知该干啥才好了的,然则李顺却是半点睡意全无,心情焦躁地在炮台上来回地踱着步,哪怕是刺骨的寒风,也无法浇灭其心头的躁意。


  李顺很烦,烦的正是眼下这等平和,没旁的,各处的战事都打得如火如荼,偏偏就他这儿啥事都没有,自打拿下了炮台,他拢共也就打了一仗而已,胜虽是胜得干脆利落,可那只是大人打小孩的儿戏罢了,于李顺来说,半点意义全无,这等平和的日子显然不是他所乐意的,奈何上命所限,李顺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率部钉在这鸟不拉屎的炮台上,这令一门心思想要立下军功的李顺又如何能甘心情愿。“唉……,嗯?”尽管极其的不甘,可李顺却也没辙,也就只能是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则叹息声未落,李顺突然间听到下方原本极有规律的浪涛声陡然一乱,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侧耳倾听了数息之后,赶忙大步抢到了炮台的边缘,低头向海峡里望了去,只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有船队!尽管朦胧的月色下看不清规模,也看不见旗帜,可那些寂静行进的船队显然不是清军,更不可能是打渔归来的渔船,换而言之,这拨船队只能是倭国人的舰队,毫无疑问,这是绝对是冲着大阪而去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烽火连天(四)

  “该死!”


  一想到海峡里的那支倭国船队之去向,李顺的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的,没旁的,李顺虽是受命把守和歌山炮台,可防的却只是倭人夺回炮台,却并无封锁海峡之任务,手下两百余将士虽配有步兵炮两门,可惜尽皆是轻炮而已,配备的也只是常规开花弹,射程虽还算不错,足有四百步之距,算是够的着那些正在海峡里通行的倭国船队,可就炮弹的威力而言,对战船实在难言有甚威胁的,一旦惹得倭国战舰发起反击,闹不好炮台就得失守,可就这么坐看着倭国船队直奔大阪而去,显然也不是个事儿,真要是大阪被倭国水师偷袭了去,那后果当真不是耍的。


  “哨兵,吹号,敌袭,全军集结!”


  清军主力皆已出击,无论是陆军还是水师都是如此,港内的守军只有以“镇定号”为首七艘战舰,其中的“威风号”已是半残,基本丧失了战斗力,至于陆军么,也就只有没了战马的骑兵五百余人担当警戒任务,除此之外,便是些运兵船的水手们,真要是措不及防之下,还真就难挡倭国水师的偷袭,一念及此,李顺自不敢再多迁延,运足了中气便发出了战斗的警讯。


  “呜,呜呜,呜呜呜……”


  值守的哨兵向来只重视山脚下的动静,至于海峡里的动静么,却是从来不曾留意过的,这一听李顺大吼连连,自不免为之犯疑不已,愣是搞不懂李顺所言的敌袭从何而来,然则军令就是军令,尽管心中存疑,可当值的哨兵还是拼力吹响了号角,刹那间,整个炮台顿时便乱了起来,一名名士兵手持着长枪乱纷纷地尽皆跑出了帐篷。


  “传令:全军加速,直冲大阪港!”


  在海峡里摸黑赶路的船队正是江户水师的残部,统兵大将不是旁人,正是前日率部抢先脱离了战场的本田恒隆,此番率整合起了残军的七十余艘战船,本打算借夜幕的掩护摸进大阪湾,抢在黎明前对大阪港的清军留守舰队进行偷袭,却没想到还是被和歌山炮台的清军所察觉,脸色自是不好相看了起来,不过么,却也不是很在意,没旁的,和歌山离大阪港足足有八十里之距,其间山路难行,清军即使派了人去通知,也难跟舰队的顺风顺水之速度相比,等清军派人赶到了大阪港,想来大阪港都该已是陷落了的,更别说和歌山炮台以外如今还控制在倭军手中,这等黑夜之中,本田恒隆还真不怕炮台的清军去报信的,不过么,他也不想在这海峡之处跟炮台上的清军多纠缠,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将令。


  “倭奴的水师就在海峡里,将炮推上来,给我轰!”


  事态紧急,李顺已是豁出去了,也没多罗唣,一挥手,高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数十名反应快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两门轻便步兵炮推到了炮台的边缘,架将起来,数名炮手紧张地校对了一番角度,瞄着正自加速中的倭国水师船队便开火了。


  “轰、轰!”


  两声闷响之下,两枚开花弹呼啸着便向海峡里落了去,可惜并未命中目标,仅仅只是在海面上炸起了两大团的水花。


  “接着轰,不许停!”


  李顺眼下想的只是希望能将倭国船队拖在炮台处,并未指望己方这两门小炮真能有甚建树,对于首发命中与否自是不甚在意,要的便是能激怒倭国水师。


  “轰、轰!”


  轻便步兵炮威力虽不算大,可胜在装填速度快,射击起来间隔自是不算长,加之那些炮手都是训练有素之辈,不多会,又已是两枚炮弹砸了过去,这一回倒是有了战果——一枚炮弹准确地命中了一艘倭国的大型战船,横飞的弹片扫倒了十数名倒霉的倭国水兵,甚至在其甲板上引发了火头,可惜很快便被倭国水兵们扑灭了去。


  “不要理会那些***人,继续向前冲!”


  炮台上两轮射击下来,本田恒隆立马便已意识到炮台上拢共也就两门火炮而已,灭之当真易如反掌,不过么,他却不想与炮台上的清军有丝毫的纠缠,面无表情地便再次下了令。


  海峡本就不甚长,清军拢共也就只得到了三次的炮击机会,六枚炮弹命中了两发,这等命中率显然已是不错了的,然则到底是无力阻止倭国水师的突破,随着倭国船队满帆驶入了大阪湾,清军的轻便步兵炮不得不就此停歇了下来。


  “该死!快,去将所有能烧的都给老子堆在山顶上,烧!”


  望着倭国水师扬长而去的影子,李顺当场便急红了眼,咬了咬牙,下达了个最疯狂的命令。


  大火是很快便起了,清军官兵们不止是摸黑砍来了柴火,更是将帐篷等易燃之物都堆在了炮台所在的小山顶上,以火药引燃之下,整个山顶都成了个巨大的火炬,然则对于远在八十里之外的清军舰队能否发现得了,却是谁也不敢作出担保的,毕竟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些,值此暗夜之际,火光虽亮,可清军舰队的哨兵们能否意识到个中之意味却是难说得很,奈何而今能想的办法都已是想尽了,至于成与不成,李顺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的……


  “报告。”


  王燕侠乃是谨慎之辈,此番受命率留守舰队镇守,自感责任重大,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除了受重创的“威风号”之外,他将所有六艘战舰分成了三拨,日夜不停地在大阪港外巡逻,以防来自海上的袭击,今儿个恰巧是其亲自率部值夜班,哪怕夜已是颇深了,却兀自未曾歇息,正在旗舰“镇定号”的舰长室内研究着海图,正自沉吟间,却听门外传来了通报之声。


  “进来!”


  听得响动,王燕侠并未起身,仅仅只是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


  “禀王将军,和歌山炮台方向火光冲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门框咯吱声响起中,一名把总匆匆从外而入,朝着王燕侠行了个军礼,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看看去!”


  和歌山炮台控制着进出大阪湾的咽喉要道,自是不容有失,此际一听得那名把总如此汇报,王燕侠的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不过么,也没急着下个定论,而是就此起了身,大步便向舰桥处行了去。


  “王将军,可须得派兵增援炮台?”


  待得到了舰桥处,王燕侠二话不说便拿起腰间的单筒望远镜,瞄着和歌山方向便看个不停,却迟迟没下个决断,站在其身侧的“镇定号”舰长万名彦登时便有些子沉不住气了,这便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天亮后再行定夺,发信号,让‘威信’、‘威望’、‘威严’三舰即刻出海,与我汇合,准备应变。”


  王燕侠同样担心和歌山炮台有失,不过么,他却不打算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轻举妄动,这便眉头一扬,谨慎地下了令。


  “喳!”


  王燕侠此令一下,自有跟在身旁的传令兵高声应诺而去,不多会,但听一声呼啸响起,一朵硕大的礼花在空中猛然炸开,旋即便听得大阪港内一阵骚动大起中,三艘“威”字级的战舰已是缓缓地驶离了泊锚地,向着礼花炸开处靠拢了过去。


  “前方三里外发现倭国水师!”


  “前方三里处发现***人舰队,一大五小!”


  ……卯时六刻,黎明前的黑暗终于是过去了,天已是蒙蒙亮,摸黑行驶中的清军舰队与倭国水师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双方的瞭望哨尽皆高声惊呼了起来,刹那间,警报的号角声已是凄厉地响成了一片,正在休息中的双方官兵全都如触电般地跳了起来,尽皆乱纷纷地冲向了自己的岗位。“抢占t字头!”


  望着高速冲将过来的倭国水师舰队,王燕侠不单不慌,反倒是心弦一松,没旁的,只因他已是意识到了昨夜和歌山炮台方向绵绵不息地燃了大半夜的火光之意味,至于眼前这么七十来艘的倭国战船么,王燕侠还真不怎么放在眼中的。


  “冲,满帆前冲,靠上去!”早在昨夜发现和歌山炮台上大火冲天之际,本田恒隆便已意识到此行怕是难有善果了,只不过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心理,毕竟和歌山炮台离大阪港实在是太远了些,倘若清军舰队不曾注意到远处那微弱的火光的话,未必便会意识到己方的水师之突袭,可眼前游曳着的大清舰队却是无情地粉碎了本田恒隆最后的一丝侥幸,面对着几乎必死的一战,本田恒隆并未退缩,只因他已是再无可退了,不说清军战舰船大速度快,他未必能逃得掉,就算是能,他也不想再逃了,概因倭国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身为倭国水师中的一员,他绝不想坐看祖国就此覆灭,正因为此,本田恒隆这是要拼死一搏了!双方指挥官命令的这么一下达,两支舰队开始了不同的机动,清军是高速转向,以形成战列线配置,而倭国水师则是全力冲刺,意图靠上清军战舰,打一场残酷的接舷战,随着双方距离的越来越近,杀气已是就地陡然大起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最后的疯狂(一)


  王燕侠是个很善于思考之辈,他能从一介毫无背景可言的农家子弟成长为大清水师中的高级官员,靠的不止是勤奋与好学,更多的则是他善于总结思考——首战中,王燕侠受命率三艘中型战舰去诱敌,结果敌人是诱了出来,可己方的损失也不小,“威风号”被打得半残,舰上载员全部壮烈阵亡,尽管这并不是王燕侠的错,可王燕侠却不免还是颇为的内疚,对此战自是深入地总结了一番,找到了清军舰队眼下尚存在的数处缺陷,其中之一便是舰队火力分布不合理,这才会导致尽管船坚炮利,却难挡倭国战船的突袭与围堵,为此,这些天来,王燕侠可是没少作出针对性的训练,至于实效如何,眼下汹汹而来的倭国舰队就是块极好的试金石。


  “传令:各舰注意火力密度,‘威信’、‘威望’相互配合打敌右翼,‘威严’、‘威顺’交替掩护,攻其左翼,将敌舰队向中间赶,‘镇定号’主攻正前方之敌,‘威振号’配合补漏,此战务必全歼来敌!”


  三里不算个很长的距离,尤其对于速度并不算快的水师战舰来说,没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压根儿就无法跑完,哪怕倭国水师众多战舰已是满帆全速行驶了,可时间对于清军来说,还是充裕得很,王燕侠自是一点都不紧张,不紧不慢地指挥手下六艘战舰摆好了一字阵列,形成了条完美的战列线,而后方才气度从容地作出了战前的最后部署。


  与王燕侠相似,本田恒隆出身也不好,仅仅只是普通武士的后裔,之所以能当上江户水师的旗本,靠的也是善于总结反思,前番与清军舰队主力一战之下,他也已是发现了清军战舰的几大缺陷之所在,此番前来,也有着相应的部署与安排,对于如何突破清军战列线之封锁,已然有了对策,那便是拉开来打,降低清军火力之密度,多点突破,分割包抄,从而迫使清军陷入接舷战的困境之中,当然了,这等战术构想能否实现,本田恒隆本人也不敢十分肯定,毫无疑问,面前横亘着的清军舰队就是他检验自个儿战术构想的最好实验对象。


  “两翼拉开,全速突进,不要理会***人的炮火,靠上去就是胜利!”


  战船集群的冲锋中,屹立在旗舰“下洋丸号”前甲板上的本田恒隆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集群冲到了离清军战列线一里半之距上时,本田恒隆突然下令变阵了,但见“下洋丸号”桅杆上的旗手飞快地打出一连串的旗语,原本拥挤在一块的倭国战船集群突然间便散了开来,两翼分得极开不说,中央集群也分成了三、两艘战船组成的小分队,摆出了个多点突破之架势。


  “各舰听令:原计划更改,敌舰一进入射程,‘威信’、‘威望’即全力攻击敌右翼,‘威严’、‘威顺’全力发炮攻敌左翼,将贼子往中间赶,‘镇定号’与‘威振号’听我指令开火!”


  这一见倭国水师突然变阵,王燕侠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飞快地判断了下倭国水师的意图,针锋相对地又作出了应变之部署。


  “轰、轰、轰……”


  倭国水师虽因变阵而导致速度上稍减了些,可依旧快得很,这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已是冲到了离清军战列线四百五十步的距离上,到了此时,清军战列线的两翼开始了猛烈的炮击,隆隆的炮声中,一枚枚炮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呼啸着划破长空,铺天盖地地向倭国水师两翼砸了过去,哪怕倭国水师的阵型已是拉得极开,可在这等猛烈的炮击下,依旧损失不小,打头的几艘战船瞬息间便被炮火撕扯成了碎片,后头跟着的倭国战船当即便是一阵大乱。


  “传令左右两翼,不许停,不许向中间靠,接着冲,靠上***战舰就是胜利!”


  这一见清军两翼攻击猛然发动,而中间两艘战舰则保持着缄默状态,本田恒隆立马便判断出了清军此举的真实用意之所在,这便紧赶着下了死命令,逼迫两翼的倭国战舰接着向前猛冲。


  “‘镇定号’攻左翼,‘威振号’攻右翼,急速射!”


  眼瞅着倭国水师两翼虽有些混乱,可还是坚持着向前冲击,王燕侠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但却并未有丝毫的犹豫,一挥手,高声便下了令,自有传令兵将此命令传达了下去,旋即便见两艘战舰上的一排排炮口开始了移动,各自瞄准着倭国水师的左右两翼便是一阵狂轰滥炸。


  乱了,倭国水师两翼这回是彻底乱了,被清军两轮猛轰下来,当场战沉的战船倒是不算多,拢共也就八艘而已,倒不是清军炮手们有甚怜悯之心,仅仅只是因倭国水师的战船拉得极开,这就导致了清军战舰的火力优势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可纵使如此,在巨大的伤亡面前,倭国水师的两翼已是彻底吃不住劲了,有的纷乱地向中间挤,有的则迟疑地落帆试图减速,以躲避清军下一轮的火力洗劫。


  “轰、轰、轰……”


  ‘镇定号’与‘威振号’的炮击方才消停不多会,另外四艘清军战舰已是完成了炮弹之装填,再次朝着倭国水师的两翼又是一通猛轰,倭国水师的两翼终于是扛不住了,不顾本田恒隆的连番命令,蜂拥着便向中军处挤了过去,这般胡闯之下,原本尚算阵容严谨的倭国水师中路立马也跟着陷入了混乱之中。


  “镇定号’、‘威振号’交替掩护,其余诸舰加快装填速度,注意彼此配合,保持火力连续性,给我轰!”


  痛打落水狗无疑是件很爽的事儿,这一见倭国水师已是彻底乱成了一团,王燕侠的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笑意,不过么,命令却是依旧下得极快。


  “传令:我舰全速突击,各舰跟上,纵使玉碎,也在所不惜!”


  轰,再轰,清军六艘战舰彼此配合之下,火力投射始终就不曾消停过,只炸得倭国水师惨嚎连连,战船一艘接着一艘地战沉,却始终无法靠上清军战舰,很显然,再这么打将下去,倭国水师有多少战船都不够清军打的,一见大势已不可为,本田恒隆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但却不想再逃了,当然了,面对着船坚炮利的清军舰队,他便是想逃也未必能逃得了,一念及此,本田恒隆已是起了殉国之心,这便高呼着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给我打沉敌旗舰!”


  一派混乱中,“下洋丸号”突然加速,从中路疯狂杀出,冒着清军的猛烈炮火,拼死向前再向前,这等拼命的架势一出,王燕侠当即便冷笑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便下达了格杀令。


  “轰、轰、轰……”


  王燕侠的命令一下,六艘战舰上也不知有多少炮口全都瞄向了“下洋丸号”,猛烈的炮火之下,无数的炮弹密集如蝗般地便砸了过去,可怜“下洋丸号”不过就是艘木船而已,哪经得起如此多炮弹的洗劫,瞬息间便被炸得个千疮百孔,在海面上打了几个转转,很快便已是沉入了海底,随船官兵无一幸免!


  战至辰时三刻,天色早已大亮,没了统一指挥的倭国水师更不可能是清军的对手,死伤惨重之下,残存的三十余艘战船全都挂出了白旗,倭国水师的精锐至此已是全军覆没,唯一能威胁到清军后路安全的力量就此不复存在……


  “呸!”


  天总算是亮了,塔山满脸疲惫地从战壕里站直了起来,重重地一咳,吐出了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借着晨曦,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满是狼藉尸体的阵地,脸上满是苦涩之意味,没旁的,昨日之战实在是太艰苦了些,一开始还好,依仗着强大的火力输出,清军牢牢地把握着战场的主动权,轻而易举地便击溃了倭军三拨强攻,打死打伤倭军两千余人,可自打入了夜,战况却是逆转了——狂攻不止的倭军悍然发动了夜战,几次突进了清军的战壕,都被塔山率部以残酷的白刃战给打了下去,这一战一打就打到了下半夜,几番危机当头,尤其是下半夜的最后一战,若非秋山那头派出的预备队赶到得及时,阵地怕就真要丢了。


  “塔将军,大帅有令:今日日落前,务必将倭奴挡在宇治城外!”


  就在塔山打算召集各哨把总商议一下防御事宜之际,却见一名传令兵从城门处冲了过来,将老十三的死命令传达给了塔山。


  “请大帅放心,人在阵地在!只是我部兵力已疲,还请转告秋将军,务必给本将处再补一拨预备队,哪怕一哨人也好。”


  这一听还要再顶一天,塔山脸上的苦意顿时便更浓了己方,但却绝不敢违了自家主子的命令,就算心中再苦,也只能是高声地表了态,不过么,却是没忘了找秋山要援兵。


  “秋将军说了,没有预备队,若是有需要,他自己上!”


  传令兵压根儿就没给塔山讨价还价的机会,板着脸便将秋山的原话复述了出来。“嗯……,知道了!”一听没有援兵,塔山的头不禁便大了一圈,可也没辙,只能是粗声粗气地闷哼了一声,不耐地一挥手,将那名传令兵打发了开去,而后习惯性地掏出了插在腰间的单筒望远镜,往倭军麋聚的远处只一看,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


  第四百八十九章最后的疯狂(二)


  “快去传令,各哨把总即刻到此议事!”


  塔山拿望远镜嘹望敌阵原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可就是这么个下意识的动作,却令其脸色狂变不已,不为别的,只因他猛然发现素来是乱哄哄的倭军阵中突然出现了一大波军容极为严整的步、骑方阵,盔甲鲜亮,旗分五色,屹立如山间,杀气冲霄,比起昨日的倭军来说,战力显然强了不止一筹,毫无疑问,这应是倭军的主力赶到了!一念及此,塔山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头也不回地嘶吼了一嗓子。


  “喳!”


  边上呆着的传令兵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可一听塔山这命令下得急促,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撒腿便沿着战壕冲了出去,不多会,各哨把总已是陆续赶了来。


  “各哨报数!”


  事态紧急,各哨把总方才一到齐,塔山也没啥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第一哨实有可战之兵八十七人!”


  “第二哨可战之兵七十六人!”


  “第三哨,八十一人!”


  ……


  塔山既有吩咐,各哨把总自是不敢怠慢了去,依次报出了各哨尚存之战力——塔山手下原本的四哨连同陆续增援上来的四哨,一共八哨,本应有兵额当是一千人整,可一天一夜的鏖战下来,八哨之兵拢共也就只剩下六百八十七人,折损已是近半!


  “炮兵情况如何?”


  一听各哨减员如此严重,塔山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阴沉了几分,但却并未多言,转而问起了炮哨的情形。


  “情况不甚妙啊,这一日一夜的打将下来,炮弹是还有些,应是够今日之用,只是炮却是坏了近半,眼下就只有十八门能用了。”


  听得塔山见问,站在一旁的炮兵千总路承忠立马便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一连无奈地回了一句道。


  “坏了?怎地会坏了?”


  昨夜的激战中,塔山所部可是死死地顶住了倭军的连续强攻,并未让倭军攻入到炮兵阵地中,这一听炮坏了近一半,心头顿时猛然一沉,讶异地便追问了起来。


  “怎地就不会坏?塔老哥,这炮管可都是有使用寿命的,你自己算算看,从昨儿个开战时起,小弟已打了多少炮弹,能保住眼下这十八门,已算是走运了的,过了今儿个,还能剩下几门可就不好说了。”


  塔山不问还好,这么一问,路承忠当即便叫起了苦来。


  “那我不管,反正你的炮火不能停!大帅有令,落日前必须守住阵地,便是死,也得死在阵地上,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敢擅退一步,就地枪决,都听明白了没?”


  没有炮火的支持,就眼下这么点兵力,哪有可能挡得住十几万倭军的狂攻,这一点,塔山自是不会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他才不管路承忠如何叫苦,蛮横地一挥手,打断了路承忠的抱怨,咬牙切齿地便嘶吼了一嗓子。


  “喳!”


  军令就是军令,尽管明知道此战已是凶多吉少,可一众清军哨长们也无甚含糊,齐齐高声应了诺。


  “都下去准备罢,让弟兄们抓紧时间用些干粮,看这架势,倭奴很快便要上来了!”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什么战术可言,只有死顶到底而已,塔山心中死志早萌,自不想再多废话,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将众把总们尽皆打发了开去,而他自己则是抄起望远镜,死死地瞄着倭军的中路……


  “呼嗬,呼嗬,呼嗬……”


  辰时三刻,一阵风吹过,漫天的乌云裂开了数道缝隙,初升的太阳终于显露了出来,并不甚艳,洒落下来的阳光绵软得很,几乎无甚热度,可对于严冬里的两军官兵来说,却也算是难得的温暖了,正在抓紧时间用干粮的清军士兵们大多抬起了头来,欣赏着这已是许久不见的日头,可就在此时,倭**阵中突然想起了一阵响似一阵的呼喝声,旋即便见一名身着艳丽甲胄的中年将领在一大群侍从的簇拥下,缓缓策马从军阵后头穿行而去,赫然是幕府将军德川吉宗到了!

  “末将等叩见大将军!”


  德川吉宗这么一出现,早已在阵前等候了多时的倭国前军诸将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抢到了近前,各自大礼参拜不迭。


  “一行,大军为何还滞留于此,嗯?”


  德川吉宗并未叫起,而是眼神锐利如刀地死盯着跪在最前方的前军主将德川一行,声色不善地喝问了一句道。


  “回大将军的话,***人炮火犀利,末将自昨日午时起,战至半夜,连续发动了十拨强攻,折损将士四千余,奈何……”


  一听德川吉宗有问责之意,德川一行的心立马便是一慌,赶忙出言便解释了起来。


  “本将军不想知道伤亡情况,只要宇治城,说罢,尔几时能拿下此城,嗯?”


  德川吉宗压根儿就不想听德川一行的解释,不耐地一挥手,打算了德川一行的陈情,声线阴冷地喝问道。


  “大将军息怒,末将这就率部强攻,纵使是死,也要拿下宇治城!”


  眼瞅着德川吉宗的语气越来越不善,德川一行登时便着慌了,赶忙用力磕了个头,赌咒一般地表了态。


  “那好,午时前,你若是没能拿下宇治城,就切腹罢。”


  德川吉宗点了点头,声线阴冷地便给了德川一行一道死命令。


  “哈伊!”


  这一听德川吉宗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德川一行自不敢再多罗唣,高声应了诺,领着手下众将便回了本部,不多会,就听倭军前军中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倭狗子又上来啦!”


  辰时四刻,大多数清军官兵们还在用着干粮,冷不丁听得哨兵一声大吼,所有人等全都赶忙丢下干粮,持枪翻身而起,入眼就见一拨为数三千的倭军武士正列队行出本阵,大清官兵们自不敢大意了去,纷纷将手中的步枪架在了战壕上,静静地等待着倭军的到来。


  “全军听令:卸甲!”


  行走在三千倭国武士最前方的将领正是昨日首攻便遭惨败的鸟居彦三——昨儿个仅一次冲锋失败而已,鸟居彦三不禁战损了六百余武士,更成了全军上下的笑柄,愣是被剥夺了再攻的权力,只能在后方看着倭军诸将们拼死冲杀,这等耻辱的滋味自是相当的不好受,而今,报仇雪耻的机会就在当下,鸟居彦三自是不肯错过,此番他已是决意一次便将所有兵力全部压上,与清军来上个不死不休!


  “刷,刷……嘭、嘭……”


  鸟居彦三此令一下,三千将士齐卸甲,竹甲、竹盔丢得满地都是,三千倭军无论官还是兵,如今都只身着白衣,头绑绷带,各持利刃,一派决死一战之悲壮。


  “为了天皇陛下,板载!”


  鸟居彦三手持着武士刀,环视了一下手下将士,嘉许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一扬手,将武士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而是顺势一个旋身下劈,高呼着下达了冲锋令。


  “板载,板载!”


  鸟居彦三这么一吼,决意死战的倭国将士们全都热血沸腾了起来,一个个尽皆放声嘶吼着向前狂冲,有若潮水般向着宇治川席卷了过去,不多会,已是冲到了离宇治川东岸不足百步的距离上。


  “炮兵,给我打!”


  眼瞅着倭军这一上来便是这等拼命之架势,塔山的眼珠子当即便红了,嘶吼着下达了第一道作战命令。


  “轰、轰、轰……”


  塔山的将令一下,后方两处阵地上的炮手们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仅剩下的十八门火炮开始了发威,十八枚开花弹呼啸着便砸进了倭军冲锋队列之中,瞬息间便炸得倭军冲锋队形一阵大乱,然则这股倭军却是铁了心要与清军拼命了,尽管被炮火洗劫了一番,却并未停下冲锋的脚步,依旧有若潮水般向前狂冲不止,很快便已杀到了宇治川的岸边。


  “给我打,将倭狗子压下去!”


  宇治川东岸开阔而西岸狭窄,尽管川面已是被冰封,可能攻击到清军阵地上的正面不过三百步之宽,其余各处大多是陡坡与高崖,冲到了岸边的倭军自不免就此挤在了一起,人人抢先之际,阵型已是乱成了一团,一见及此,塔山立马便大吼了一声,下达了射击之令。


  “突突突……”


  塔山的命令一下,清军阵地上的十五挺机枪立马便猛烈扫射了起来,密集的弹雨有如死亡旋风一般,刮到哪,哪便是一片的腥风血雨,一排接着一排的倭军士兵被弹幕狠狠地扫倒在地,伤亡可谓是惨重已极。


  “冲,接着冲,板载,板载!”


  清军的火力急袭虽猛,可铁了心要与清军决一死战的倭军官兵们却并未被吓倒,依旧是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冲着,前仆后继,尽管伤亡惨重无比,可还是很快便有若潮水般推进到了宇治川的河心处。“手榴弹,投!”眼瞅着弹幕无法拦住倭军的狂冲,塔山也急了,一把抽出腰间弹囊里的手榴弹,一拉弦,用力便向汹涌而来的倭军丢了过去,一众清军官兵们自是有样学样,数百枚手榴弹这么一爆炸,宇治川上顿时成了人间地狱,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冲在最前头的两百余倭军士兵几无幸免,可就算是这样,后续冲来的倭军武士还是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冲着,渐渐已是逼近到了宇治川的西岸……


  第四百九十章最后的疯狂(三)


  “铳兵,上前架炮!”


  就在鸟居彦三率部已将冲上宇治川西岸之际,一直默默观战着的德川吉宗突然一挥手,高声下了令。


  “哈伊!”


  德川吉宗这么一下令,站在其身旁的铳兵奉行立花之助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纵马便冲回了本部,一声令下之后,一队队倭国炮手立马推着一百二十余门旧式火炮开始了前压,不过么,却并未将所有火炮尽皆摆放在一处,而是分散成了六个相对**的炮群,显然是接受了昨日前军铳兵惨败的教训。


  “重炮,给我开火,端掉倭奴的炮阵地!”


  此际战乱正频,城下阵地的清军都在苦战之中,哪怕炮兵千总路承忠也不曾注意到敌军后阵的小动作,只顾着指挥手下炮兵猛烈轰击倭军的冲锋队伍,倒是站在城门楼上的秋山却是锐敏地发现了倭军趁乱前压炮兵的小动作,自不敢大意了去,这便嘶吼着下了将令。


  “轰、轰、轰……”


  城头的六门重炮早已待命多时,这一听秋山下了令,自是不敢稍有耽搁,但听六声闷响过后,六枚巨大的炮弹便已是呼啸着向倭军其中一处炮兵阵地砸了过去,瞬间便炸出了六朵红黑相间的蘑菇云,巨大的爆炸声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扫,措不及防之下的倭国炮手们当即便死伤了二十余人,可纵使如此,也无法吓阻住倭国炮手们的架炮行动。


  “目标:城下敌炮阵地,开炮!”


  倭国中军炮手们都是德川家的精锐,训练有素,战术动作极为的娴熟,城头守军的六门重炮只来得及发射两轮,倭国炮手们已是将旧式火炮架了起来,随着立花之助一声令下,残存了百余门旧式火炮开始了发射,一阵密集的炮弹呼啸着落向了清军左右两个炮阵地,刹那间便炸得清军炮兵们阵脚为之大乱。


  “该死,反击,给我轰他娘的!”


  路承忠先前只顾着指挥手下炮群狂轰冲锋倭军的后阵,当真就没注意到倭军中军的架炮行动,这一被偷袭之下,一下子损失了三门步兵炮不说,便是连他自己的额头也被弹片给拉出了一大道血口,顿时便令路承忠大为光火不已,一把推开试图上来为其包扎的戈什哈,气恼万分地嘶吼了起来。


  “出刀,冲,把倭狗子赶回去!”


  路承忠的炮群这么一转移重心,冲锋中的倭军压力顿减,光靠火力已是难以压制住倭军这等不要命的狂冲了,眼瞅着情形不对,塔山登时便急红了眼,一把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大吼了一声,率部发动了凶悍的反冲锋。


  “冲啊!”


  塔山这么一带头,清军官兵们自不敢有违,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步枪,齐齐抽出腰间的战刀,呼啸着便冲出了战壕,如怒涛般向倭军扑杀了过去。


  “板载!”


  被清军火力打的死伤惨重的鸟居彦三所部这一见清军扑杀而来,不单不惧,反倒是勇气陡增,残存的一千三百余倭军狂呼着口号奋勇向前,很快便与清军厮杀成了一团,战刀对武士刀,打得个惨烈无比,到处是刀光霍霍,人头滚滚落地,残肢断臂漫天飞舞,都已是杀红了眼的双方将士就这么在河岸与冰面上绞杀成了一团。


  倭军的旧式火炮数量虽多,可无论是装填速度还是炮弹的威力,都比清军差了老大的一截,几个回合的炮战下来,固然又击毁了两门清军步兵炮,打死打伤了清军二十余炮手,可相形之下,倭军的伤亡却是清军的数倍,前后加起来,足足有近四十门炮被清军摧毁,更有两百余炮手非死即伤,可就算这样,倭军炮手们也没有放弃,依旧在与清军炮兵们死命地纠缠着,双方你来我往地打得个地动山摇!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激战依旧还在持续着,不止是炮战打得胶着,河西岸处两军的混战也依旧没能分出个胜负,没旁的,倭军的兵力是占有优势,可除了鸟居家的两百余武士有战斗力之外,余下那些个临时征召来的平民战斗力着实是不堪,哪怕不要命地死拼,也不是训练有素的清军官兵之对手,往往要两人甚至三人才能与一名清军士兵相抗衡,也就只是靠着这等死缠滥打,方才勉强与清军杀得个难解难分。


  眼瞅着己方部队迟迟拿清军不下,德川吉宗的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没旁的,时间如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些,他已是拖不起了——京都昨夜陷落的消息尽管尚未传开,可纸是保不住火的,哪怕德川吉宗已是下了封口令,甚至不惜杀人灭口,却也注定隐瞒不了多久,一旦在宇治城下迁延不前的话,消息一准会传遍全军,到那时,各藩只怕都会别有想法,军心怕就得散了去,德川吉宗必须抢在消息蔓延开去之前与清军展开决战,从而迫使各藩不得不停在德川家的战车之上,很显然,这等胶着的战况自是不能令德川吉宗感到满意。


  “命令:所有火炮全力覆盖河西战场,不得有误!”


  面对着僵持不下的局面,德川吉宗不打算再等了,这便一挥手,冷血无比地下了道命令。


  “八嘎,你说什么?”


  正在指挥己部炮兵与清军鏖战不休的立花之助一听传令兵将德川吉宗的命令传达出来,当即便怒了,一把抓住那名传令兵的胸衣,气急败坏地便吼了一嗓子。


  “大将军有令:所有火炮全力覆盖河西战场,不得有误!”


  那名传令兵尽管被立花之助的怒火吓的个面色惨白不已,可还是强撑着将德川吉宗的命令再次重复了一遍。


  “八嘎!”


  立花之助气恼地将那名传令兵推倒在地,可还是不敢有违将令,没奈何,也只能是牙关紧咬地嘶吼着,将德川吉宗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轰、轰、轰……”


  倭军炮手们的战斗力限于火炮本身的不足,或许不是很强,可就执行命令这一条来说,却是向来一丝不苟,哪怕这道命令真执行下去,死伤的己方士兵绝对要比清军多,却也无人提出质疑,很快便冒着清军的炮火袭击调整好了炮位,随着立花之助一声令下,残存的八十余门火炮同时开火了,八十枚炮弹铺天盖地地向混战一片的河西岸砸了过去,剧烈的爆炸声中,措手不及的双方官兵可就都倒了大霉,原本就乱的战场顿时更乱了几分。


  “该死,这帮天杀的倭狗子,打,给我狠狠地打,端掉倭贼的炮阵地!”


  倭军的大炮这么一转移目标,正在城头观战的秋山当即便被激怒了,手脚一片冰凉,气急败坏地便嘶吼了起来,于是乎,战场上最诡异的一幕就这么出现了——清军炮兵猛轰倭军炮兵阵地,可倭军炮手们却是不管不顾,一味地狂轰着混战中的双方官兵。


  “为什么?为什么?怎会这……”


  河西战场上,鸟居彦三正率领着手下亲卫与清军拼命地厮杀着,倭军第一轮的炮击覆盖过来时,他还以为这是误射,倒也没怎么在意,依旧率部突击着,可第二轮再覆盖下来,鸟居彦三可就察觉到不对了,刚想着率部先撤出炮火轰击区域之际,一枚炮弹落在了其身旁不远处,巨大的爆炸声中,鸟居彦三当即就被炸得腾空而起,而后有若有一口破麻袋般地砸在了冰面上,浑身上下鲜血狂喷不已,双眼圆睁地呢喃着,只是话尚未说完,一阵黑暗袭来,倒霉的鸟居彦三已是就此没了声息,唯有一双眼还是不甘地圆睁着。


  “黑旗军,出击!”


  鸟居彦三这么一死,其手下残存的数百士兵自是再无一丝战心可言,没旁的,谁也不想死在自家炮火之下,于是乎,全都乱哄哄地向后方本阵逃了去,而此际,清军也没了追杀的兴趣,纷纷后撤,试图回战壕再战,可就在此时,策马立在中军处的德川吉宗突然一挥手,高声下了将令。


  德川吉宗手中的精锐分为黑、赤、白、黄、蓝五军,其中黑旗军乃是五军之首,为步骑混编,其中骑军共有五百,步兵则有一千五百整,统军大将为亲藩大名德川胜勇,号称德川幕府军中第一勇士,其部之战力也居全军第一。


  “出击!”


  往日里作战时,德川胜勇所部向来都是在战事僵持不下之际,方才领命强行出击,以打破僵局,甚少有在这等刚开战不多久便出击的时候,不过么,德川胜勇却并未去质疑德川吉宗的命令,而是狂吼了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向前一指,率领着骑兵便发动了凶悍的冲锋,紧接着,一千五百名黑衣黑甲黑旗的步兵也有若潮水般冲出了本阵,疯狂地向前狂冲着,也不管冲击路上还有着自家的败兵,就这么一路汹涌地漫向了河西的清军阵地。“该死,传令城外部队即刻撤回城中,所有火炮给我轰,掩护步兵撤退!”这一见黑旗军来势如此之猛,秋山立马就判断出尚未在战壕里布置停当的己方步兵断然无法挡得住这一拨倭军的强击,就算是他将手中最后的五百预备队全部派了出去也没用,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下了撤军之令。


  第四百九十一章最后的疯狂(四)


  “呜,呜呜,呜呜呜……”


  面对着狂冲而来的倭国黑旗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三百余清军官兵们这会儿尚未缓过气来,自不免有些个心慌不已,可就在此时,城头上的号角声骤然乍起,赫然是撤军之令,所有官兵一听之下,自是尽皆松了口大气,忙不迭地沿着交通壕拼力向洞开的城门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城上的重炮以及城下残存的十门步兵炮则全力开火,不断地将一枚枚炮弹砸向汹涌而来的倭军。


  “开炮,开炮!”


  这一见清军步兵已撤,而炮兵还在拼力阻拦己方的冲锋队伍,立花之助自不肯放过这等摧毁清军炮兵阵地的大好机会,狂呼着喝令尚剩下的六十余门旧式火炮全力发射,直炸得清军炮兵阵地上浓烟滚滚而起,不时有士兵惨嚎着倒在了地上。


  “预备队上城,给我打,狠狠地打!”


  炮火急袭虽对冲锋中的倭军有所杀伤,可要想凭此挡住倭军的拼死冲锋显然办不到,这一见己方的城外步兵还未曾全部撤进城中,而倭军骑兵已是冲到了宇治川边,秋山登时就急了,赶忙呼喝着下令预备队上城协防。


  “突突突……”


  清军预备队原本就部署在城墙后头,上得自是很快,问题是宇治城的正面城墙就两百步不到,再被六门重炮一挤,剩下的位置实在不多,也就只能是见缝插针地摆开十二挺机枪,至于其他士兵只能是拥挤在了一起,轮番上前射击,好在机枪的火力足够凶狠,这一狂扫之下,因要过冰封河面而减速的倭国骑军顿时被扫倒了不少,冲锋的势头也因此为之一窒。


  “进城,快撤!”


  机枪的密集弹雨虽是能有效地遏制一下倭国骑兵的冲锋势头,可也就只是遏制罢了,并不能真的挡住如此多骑兵的猛冲,不多会,付出了近百骑损失之代价的倭国骑军终于是冲上了宇治川的西岸,而此时,清军步兵们倒是基本都已撤回到了城中,唯有炮兵们还在与倭国炮手们酣战不休,一见敌骑军已将将杀到,路承忠可就急了,双手连挥地喝令手下官兵赶紧撤退。


  “大人,倭狗子上来了,您赶紧撤罢!”


  听得路承忠下了令,一众炮手们自是不敢再多迁延,纷纷丢下火炮,跳下了交通壕,高速向城门洞方向冲了去,可路承忠自己却并未离开,一见及此,跟在其身旁的戈什哈不由地便急了,赶忙高声提醒道。


  “小六子,你也撤罢,嘿,这些炮可都是好炮啊,怎能落到倭狗子的手中,爷就陪着炮一起上路好了。”


  路承忠洒脱地一笑,几个大步走到了隐藏在交通壕里的发射药包堆放处,弯腰搬起十数包发射火药,而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一门完好无损的步炮后头,随手将发射药包往炮架上一丢,笑呵呵地拍了拍手,一脸留恋之色地说了一句道。


  “大人,您走,这事儿就交给小的好了!”


  这一听路承忠打算与炮共存亡,那名戈什哈登时便急了,赶忙冲上前去,一把拽住路承忠的胳膊,双目通红地劝谏道。


  “呵,我老了,你还年轻,走,快走,再不走,爷干脆毙了你!”


  路承忠呵呵一笑,掏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逼着那名忠心耿耿的戈什哈,高声呵斥了一嗓子。


  “大人,您保重!”


  戈什哈一见事不可为,也没敢再坚持,热泪盈眶地点头应承了一句,而后一咬牙,冲到了交通壕处,往下一跳,顺着壕沟便向城门处冲了去。


  “关紧城门!”


  戈什哈已是最后一个冲进了城门的,就在他刚跃进城门洞之际,就听一声断喝之下,十数名壮实的清军将士已是呼喝着号子用力将两扇城门紧闭了起来,又加上了铁门栓,彻底隔绝了内外。


  “上,杀了那***狗,夺炮!”


  城门方才刚闭合,倭军骑兵便已冒着清军的枪林弹雨冲到了炮兵阵地处,但见一名倭国小旗大吼了一声,率领着手下数名骑兵便向着路承忠冲杀了过去。


  “奶奶个熊的,就只来了这么几条狗,爷这回可是亏大了!”


  路承忠趁着倭军尚未赶到之际,又搬了几枚开花弹布置在了四周,此际他自己就坐在了一枚开花弹上,面对着狂奔而来的倭国骑兵,路承忠嘴角一咧,笑着呢喃了起来,手一伸,已是握住了腰间插着的一枚手榴弹,一拉弦,而后面带微笑地望着高速冲来的倭国骑兵。


  “轰……”


  倭国骑兵实在是搞不懂这名中年清军军官到底在笑些甚,他们也没打算搞懂,想的只是赶紧将路承忠砍死,而后将清军这几门完好的炮抢到手,这等愿望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就在几名倭国骑兵同时扬刀准备下劈之际,手榴弹的引线已是燃到了劲头,但听一声巨响之后,爆炸声瞬间便响成了一片,殉爆的炮弹以及火药发射包炸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吗,瞬间便将那几名骑兵连人带马都扫倒在了地上。


  “路承忠,你个笨蛋,有命在,不比炮强,该死的,都愣着作甚,给我打,狠狠地打!”


  路承忠殉炮的那一幕一出,城头上的守军尽皆被这等悲壮给震慑住了,秋山同样是双目通红不已,气恼地一跺脚,狠狠地便骂了一嗓子。


  “突突突……,呯、呯、呯……”


  回过了神来的清军官兵们心中尽皆憋着一把火,拼命地扣动着扳机,将满腔的怒火撒到了倭国官兵们的头上,密集的弹雨直扫得倭国骑兵连连落马,一见城外已无清军,倭国骑兵自是不愿再在原地挨打,乱纷纷地调转马头,便向河对岸撤了去,与此同时,原本已冲到了河边的倭国黑旗军步兵也跟着往回撤了去。


  “铳兵前压,轰击城头,白旗军备云梯,准备冲城!”


  尽管此番冲锋未能趁势杀进宇治城中,可能将城外的清军赶回城中,德川吉宗已是可以满意了的,不过么,却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而是一挥手,再次下了将令!


  “轰、轰、轰……”


  趁着城外的清军被肃清之际,倭军又从后军调上来的三十余门旧式火炮,连同先前炮战残存的六十余门,凑足了百门火炮,开始在己方步兵的掩护下,冒着清军重炮的零星轰击向前推进,一直推进到了离宇治川东岸不足三十步的地方,摆开了炮阵,狂轰城头的守军,硬是以数量压制住了清军的重炮,十几个回合的炮战下来,愣是将清军重炮打残了去,当然了,倭军炮手们也没落得个好,再次损失了三十余门火炮。


  “干得好,火炮不要停,接着轰,白旗军出击!”


  虽说几番炮战下来,己方损失极大,可在德川吉宗看来,却是值得的,这一见清军重炮已然没了声息,德川吉宗片刻都不想耽搁,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下达了攻城之令。


  “上城,防御,挡住倭狗子!”


  倭军剩余的六十余门火炮尽管射速慢,威力也不大,可架不住数量多,连番轰击之下,城头守军愣是被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是猫在城墙后头,躲避着倭军炮火的猛轰,一直到倭军步兵冲到了城头下,炮火稍停的当口,秋山这才敢将守城部队拉上了城头。


  冲城战从来都是惨烈的,无论对攻方还是守方来说,都是如此,随着倭军的云梯靠上了城墙,战事瞬间便已是到了白热化之程度——城上守军机枪、步枪拼命开火,而城下倭军则以弓弩还以颜色之同时,不断地调兵攀梯而上,一拨死绝再上一拨,不停地冲击着清军的防线,这一战将起来,便是一个多时辰不曾消停,随着清军伤亡渐重,兵力不足的后果已是开始显现,好在城墙正面不算宽,清军尚能坚持得住,可照这么打将下去,城墙失守乃是迟早之事,能不能坚持到老十三所规定的三天,秋山心中当真一点把握都没有——这才第二天而已,两千将士便已是折损了过半,剩下的还有不少带伤者,战事显然有些吃紧了,迫不得已之下,秋山只能派出信使去找老十三要增援了……


  “援兵?没有!告诉秋山,守不到明天午时,让他提头来见!”


  面对着汗流浃背地跑来求援的张淼,老十三的脸色阴沉如水,半点面子都不给,寒着声便将其求援的要求给挡了回去。


  “禀大帅,秋将军虽是率部死守,可敌势过大,宇治城中只剩下九百不到的弟兄,火炮尽毁,实是难以为继了啊!”


  这一听老十三的回答如此不近人情,张淼登时便急了,一边偷偷给站在一旁的弘晴使了个求助的眼神,一边苦苦地哀求了一句道。


  “哼,爷不管伤亡,只要宇治城,回去告诉秋山,守不住也得守,若不然,军法无情!”


  老十三压根儿就没半点的通融之余地,双眼一瞪,已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张淼一番。


  “喳!”


  张淼等了等,见弘晴丝毫没半点开口相帮的意思,自不敢再胡搅蛮缠,只能是恭谨地应了一声,无奈地翻身上了马背,领着两名手下再次策马向宇治城方向急赶而去了……


  “十三叔,秋山那人并非偷奸耍滑之辈,看样子是真吃紧了,要不将计划稍稍提前些也是成的。”


  张淼在时,为维护老十三的面子,弘晴自是不会出言进谏,可待得张淼一去,弘晴自也就没了顾虑,这便轻声地建议了一句道。“嗯……,还是先守,待得明日看情况而定好了。”老十三皱着眉头想了想,依旧还是坚持了原先的预定计划,弘晴见状,自是不好再劝,也就只能是笑了笑,便作了罢论。


  第四百九十二章岚山伏击战(一)


  天终于亮了,当第一缕阳光斜斜地射入城门楼之际,被亮光晃着了的秋山艰难地睁开了眼,茫然地打量了下初升的太阳,伸手揉了揉沉重的眼皮,当即便落下了一大堆褐色的凝血碎末,秋山自不免为之一愣,再次伸手摸了摸脸颊,这才发现自个儿满头满脸都是褐色的血块,一不小心触及到额头上的伤口处,疼痛袭击,秋山不由地便呻吟了一声。


  “大人,您……”


  秋山的呻吟声一起,正在城碟前哨望的一名戈什哈立马便惊动了,忙不迭地回转过身去,这一见秋山已是睁开了眼,赶忙一个健步凑到了秋山的身前,满是担忧地呼唤了一声。


  “我没事,扶我起来。”


  秋山虚弱地摆了摆手,低声地吩咐道。


  “喳!”


  一听秋山如此吩咐,那名戈什哈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弯腰扶住了秋山的胳膊,一用力,已是将秋山扶持了起来,小心侍候着,将秋山扶到了城碟前。


  城下挤挤挨挨地全是尸体,双方将士的尸身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其景当真有若人间地狱一般,足可见战事已是激烈到了何等程度——自清军城外阵地失守之后,倭军并未给清军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紧接着便发动了凶悍至极的冲城战,哪怕被清军的枪林弹雨击杀了无数,可攻势却始终就不曾停止过,一拨接着一拨的凶猛冲击一直持续到了下半夜,方才算是消停了下去,激战到这般田地,倭军固然是伤亡惨重,一天的战事下来,就足足有近五千人倒在了城下,可清军的伤亡同样不小,而今城头上还能作战的士兵只剩下了七百不到。


  “嗯……”


  望着城下那都已是堆到了近半城高的尸体堆,秋山的眼角不禁便有些湿润了起来,这才第二天而已,守城的两千三百余将士就只剩下了六百七十余,饶是秋山也算是军中老将了,参加过两次征伐葛尔丹之战,却还真就不曾遭遇过似此番这等血腥的苦战,一想起还得坚守半天,秋山的心自不免沉得厉害。


  “大人快看,倭狗子又出动了!”


  秋山正自感慨万千间,一旁侍候着的戈什哈却是眼尖,一瞧见远处倭军营地里旌旗招展,当即便惊呼了起来。


  “快,吹号,准备战斗!”


  听得那名戈什哈之言,秋山猛然抬起了头来,朝着远处的倭军营地一看,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便更阴沉了几分,自不敢大意了去,这便一跺脚,高声嘶吼了一嗓子。


  “呜,呜呜,呜呜呜……”


  秋山的命令一下,自有传令兵可着劲地吹响了号角,凄厉的声响中,数百名疲惫无比的将士们纷纷从血泊里站了起来,飞快地检查了下手中的枪支,冲上了战位,静静地等待着倭军的再次强攻。


  “报,大帅有急令!”


  就在清军的战斗准备方才刚展开之际,就见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士兵从楼道口冲了出来,疾步抢到了秋山的身后,紧赶着一躬身,将一封信函递到了已闻声转过来的秋山面前。


  “哦?”


  一听是老十三的急令,秋山自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伸手接过了信函,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密信,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已是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但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侧头朝着跟在身边的戈什哈纷纷了一句道:“去,将塔山叫来。”


  “喳!”


  秋山这么一下令,那名戈什哈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顺着城墙向北跑了去,不多会,便已是陪着满身是褐色血迹的塔山又转了回来。


  “末将参见秋将军!”


  一连两天的苦战下来,饶是塔山身强力壮,到了此时,也已是筋疲力竭了的,双眼里血丝密布,双颊微凹,显见已是到了强弩之末,只是精神却尚可,并不曾有甚懈怠之情绪,这一见到秋山的面,紧赶着便是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大帅有令,尔即刻率本部兵马赶到岚山山口,就地设防,以阻敌军。”


  秋山并未有甚寒暄之言,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命。


  “这……,秋将军,末将若走,这宇治城……”


  倭军攻城在即,显见接下来必是一场死战,若是旁人,能得脱此苦厄,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可塔山倒好,不单不喜,反倒是迟疑了起来,疑惑地看着秋山,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尔且先撤,老夫且顶过一轮,随后便至,去罢。”


  秋山并未多加解释,只是面色肃然地一挥手,便要就此将塔山打发了开去。


  “秋将军,还是您率部先撤,末将愿为断后!”


  一听秋山如此说法,塔山登时便急了,没旁的,秋山手下拢共也就四个被打残了的营,四名千总死得只剩下塔山一人,一半多的兵力如今都编在了塔山麾下,他若是率部这么一走,城头上不就只剩下三百不到的守军,又没了火炮支援,哪可能挡得住倭军的强攻,毫无疑问,留下来断后,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少啰嗦,给老子滚!”


  耳听着倭军那头号角连响,显然攻击已是即将展开,秋山自是不想再在此事上多纠缠,这便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呵斥了一句道。


  “喳!”


  这一见秋山发了火,塔山自是不敢再多言,只能是含泪地磕了个响头,而后一跃而起,高呼了一声,率领着一众手下冲下了城门楼,高速穿城而过,一路向岚山山口冲了去。


  “都愣着作甚,准备战斗!”


  秋山默默地目送着塔山所部冲下了城墙,心底里一股子复杂难明的情绪顿时便涌了起来,没旁的,老十三的命令是让他秋山率部先撤的,可秋山却不愿如此行了去,而是将这等生的希望给了塔山,至于他自己么,却已是做好最坏的准备,当然了,大战在即,这等心思,秋山自是不会表露出来的,这一见留守的士兵们皆惊疑不定地愣在当场,秋山立马便板起了脸,厉声呵斥了一嗓子,顿时便吓得那帮官兵们全都忙不迭地转回了身去。


  “岛田君,能否拿下宇治城就在此一搏,拜托了!”


  倭军整军的速度很快,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十几万大军便已是在离宇治川东岸不足百步处排好了阵型,只不过此番德川吉宗没再做甚总动员,而是朝着站在其身前的一名蓝甲武士一躬身,面色肃然地请托了一句道。


  “哈伊!请大将军放心,拿不下城头,末将自当切腹谢罪!”


  这员蓝衣蓝甲的大将正是德川吉宗五色旗军中的蓝旗军统领岛田一岸,同样是名将之后,其先祖岛田平藏亦属十六神将之一,岛田一岸昨儿个未能轮到上阵的机会,哪怕他数次请战,都不曾得到德川吉宗的许可,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诸军先后投入了对宇治城的攻击,心中早已是憋足了劲,眼下得了这么个出战的机会,心中自是豪情大发,咬牙切齿地便立下了军令状。


  “好,那本将军就等着岛田君的捷报了,去罢!”


  宇治城迟迟不能拿下,德川吉宗心里头其实焦躁得很,不过么,他却是不敢将这等焦躁表露出来,只能是强撑着精神,作出一派豪迈状地一挥手,鼓励了岛田一岸一句道。


  “哈伊!”


  德川吉宗既已是如此吩咐,岛田一岸自不敢再多迁延,恭谨地应了诺,疾步便回到了本部阵前,高声呼喝着下达了将令,旋即便见一千五百名蓝盔蓝甲的倭国武士抬着长梯开始缓步前压,与此同时,五百倭国骑兵则在步兵集群的两翼游曳着,似乎是打算就这么直接发动攻城战了。


  “准备战斗,将贼子放近了打!”


  这一见倭军开始前压,秋山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这便嘶吼了一声,高声下了令。


  “轰、轰、轰……”


  倭国蓝旗军的推进速度并不算快,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进抵宇治川冰封的西岸,算是到了可以发动冲城的范围之内了,就在秋山准备下令射击之际,却冷不丁听倭国炮兵阵地上一声号响,六十余门旧式火炮突然发动了一轮猛烈的射击,尽管因为准头的缘故,大多数炮弹不是靠前了便是飞过了城墙,可依旧有十数枚砸在了城头上,剧烈的爆炸声大起中,正在做着防御准备的清军顿时吃了个小亏,不少趴在城碟处准备射击的清军士兵被横飞的弹片扫中,惨叫声瞬间便响成了一片。


  “板载!”


  倭军的大炮方才一响,就见岛田一岸猛然一扬手,也不管前头乱飞的炮弹炸得有多猛烈,呼啸着便率部发动了决死的冲击,而此时,清军尚未能从突然的炮袭中回过神来。“打,给我打,将倭狗子压下去!”倭军这一轮炮击极为的突兀,秋山压根儿就没想到倭军会在其步兵已将近抵达城下之际发动急袭,待得透过弥漫的硝烟,望见了倭国步兵们冒着横飞弹片急冲而至之际,自不免有些慌乱不已,赶忙高声嘶吼着下了将令,刹那间,枪声便就此响了起来,只是骤然遇袭之下,这枪声么,显然响得有些寥落了的。


  第四百九十三章岚山伏击战(二)


  杀,再杀,子弹早已打完,指挥刀也已砍钝,可秋山还在拼力地厮杀着,不知疲倦地左冲右突,将一个个附梯而上的倭军士兵砍下城去,纵使身边护卫的戈什哈已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哪怕身上已是伤痕累累,秋山却依旧高呼酣斗不止,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劈出了多少刀,又砍杀了多少的倭国武士。


  “哈哈哈……,杀贼,杀贼!”


  一拨拨的倭军爬梯而上,又一拨拨地被砍杀下城头,生命如同草芥一般地流逝着,战至巳时,死伤惨重的倭国蓝旗军终于支撑不住了,先是一两个惊恐的小兵向后奔逃,紧接着,大股大股的溃兵不顾倭军将领的拦阻与呵斥,乱纷纷地向本阵败退了去,一见及此,浑身鲜血淋漓的秋山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正自开心间,冷不丁夹杂在乱军的数名倭国弓弩手齐齐瞄着秋山便是一通子乱射。


  “将军小心!”


  “将军!”


  “大人!”


  ……


  秋山正自因再次击退了倭军的强攻而兴奋不已,大半个身子已是显露在了城碟处,措不及防之下,自是无法做出规避,当即便连中了三箭,魁梧的身子一阵摇晃之下,人已是重重地向后倒了去,几名真正身旁射击着倭军溃兵的清军将士见状,全都忍不住惊呼了起来,纷纷丢下枪,冲将过去,抱住了秋山的身子,焦急地呼唤了起来。


  “呼……,去,将王双成叫来。”


  激战两日余下来,秋山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又连中了三箭,人已是快不行了,一众清军将士们呼唤了良久,他方才无力地睁开了眼,双眼无神地环视了下众人,无力地吩咐了一句道。


  “大人,末将在这呢。”


  把总王双成其实就在秋山的身旁,这一见秋山已是伤重难救,双眼瞬间便红了起来,哽咽地应了一声。


  “嗯,来,扶老夫到城门楼里,再将火药包都拿来!”


  秋山无力地点了点头,气息急促地下了令。


  “大人,您……”


  一听秋山这等说法,王双成已是猜到了秋山的用心何在,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便要出言谏止。


  “老夫不行了,这城守到现在,大帅交待下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双成啊,趁着倭狗子还没上来,你带弟兄们赶紧撤,塔山会在岚山口接应尔等,老夫断后,去,快去!”


  秋山一摆手,止住了王双成的话头,已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命令。


  “喳!”


  王双成还待再进言一番,可一见秋山已是瞪圆了眼,自是不敢再多言,只能是流着泪应承了下来,将秋山安置在了城门楼内,而后领着一众血战余生的将士们飞速地冲下了城墙,沿长街向宇治城的西门赶了去。


  “板载!板载!”


  德川吉宗今日是铁了心要拿下宇治城了的,蓝旗军方才刚败退回去,黑旗军又再次发动了冲锋,一千五百余黑旗军步兵在其统领德川胜勇的弹压下,狂呼乱叫地再次冲过了宇治川,数十长梯很快便靠上了墙头,一群群的黑旗军官兵登梯而上,瞬息间便攀上了城头,却并未等来预想中的守军之反击,不由地全都傻愣在了当场。


  “这里有人,是个大官!”


  搞不清状况的倭军官兵们很谨慎,并不敢稍有放松,就在城头上细细地搜了起来,不多会,就见几名倭国武士来到了城门楼处,往内里一看,立马就发现了斜靠在火药包堆上直喘大气的秋山,登时便全都惊喜地叫了起来。


  “狗杂种们,来啊,来啊,哈哈哈……”


  秋山已是到了弥留状态,可一见到倭国武士们在城门楼外探头探脑,精神却是陡然为之一振,回光返照地坐直了身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八嘎,上,杀了他!”


  尽管听不懂秋山在喊些甚,可一见其笑得如此畅快,众倭国武士们可就全都火了,纷纷怒吼着冲进了城门楼中,十数把武士刀齐齐扬起,这就打算将秋山乱刀分尸了,却是无人注意到秋山身后有着股白烟正袅袅而起。


  “轰……”


  就在十数把武士刀将将劈杀到秋山身上之际,引线已燃到了尽头的手榴弹轰然炸响了,旋即便引起了众多火药包的殉爆,巨大的爆炸声中,整个城门楼都被炸得四分五裂,砖石乱飞之下,刚冲上了城头的倭国武士们可就倒了大霉了,不止是冲进了城门楼的那十几名武士被炸成了碎末,便是周边正搜查着的武士们也被乱飞的碎石砸倒了近半,烟尘滚滚而起中,城头一片的狼藉,鬼哭狼嚎之声响成了一片……


  “将军!”


  “大人!”


  ……


  王双成方才刚率两百不到的清军将士们冲出宇治城的西门,猛然间听得东面一声巨响传来,所有的官兵们顿时全都站出了脚,一个个泪流满面地回首烟云起处,痛心无比地嘶吼了起来。


  “撤,去岚山山口!”


  王双成尽管也因秋山的壮烈成仁而心如刀绞,可到底还算是清醒,并不敢在这等险地多加逗留,咬着牙断喝了一声,率领着残部一路狂奔着冲向了岚山山口……


  “报,禀大将军,***人已溃逃,德川胜勇将军已控制住了全城,请大将军示下!”


  宇治城中的百姓基本已被清军赶走,随着王双成所部的撤走,眼下已是空城一座,进了城的倭军自是很容易便控制住了全城,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有一名倭军报马从洞开的城门处纵马狂奔而出,将消息禀报到了德川吉宗处。


  “好,干得漂亮,传令:德川一行即刻率部穿城而过,与德川胜勇所部会合,全力追剿***溃军,向京都进发,其余各部随本将军缓进,落日前务必赶到京都,护我天皇陛下!”


  宇治城乃是京都之门户,过了此处,离京都也不过就四十里不到的距离了,尽管对己方大军付出了万余人的代价方才拿下宇治城之表现不甚满意,不过么,德川吉宗却是并不曾表露出来,反倒是一派振奋状地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哈伊!”


  德川吉宗这么一下令,簇拥在其身旁的诸将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高声应诺不迭,不旋踵,便听号角声连响中,德川一行已是率本部兵马向前急行,高速穿过了宇治城,与德川胜勇合兵一处,沿着大道向岚山口滚滚而去了……


  京都位于盆地之中,唯有通向大阪的南面是一派平缓之地,其余三面尽是陡峭之山峰,各有谷口与外界相连,其中东面通往宇治城的谷口就是岚山山口——岚山,京都城东的屏障之一,延绵近两百里、纵横近三十里,因景致优美,多枫叶与樱花,向来是达官贵人们流连忘返之所在,当然了,那都是往日,自打清军杀到京都城下,周边能逃的百姓早已逃得个精光,值此严冬之际,偌大的岚山有的只是一派死寂的萧瑟。


  “都稳住了,放近了打!”


  岚山山口离宇治城并不算远,也就是五里左右罢了,急行军的倭国前军不过仅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已是赶到了离山口不到一里之处,早已在山口处布置好了阻击阵地的塔山一见到倭国前锋已到,眼珠子当即便红了起来,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令开火,而是任由发现了清军阻击部队的倭国大军在山前整队。


  “植村君,带你的人上,先行攻击!”


  德川一行在攻击宇治城一战中,可是吃了大亏的,这一见前方山口里有清军阻住了道路,自不敢大意了去,将急行军中的军伍好生整顿了一番之后,这才谨慎地派出在攻城战中已是受了重挫的植村诚高所部去发动首攻,很显然,德川一行对首攻的成功性并不看好,仅仅只是想先试探一下清军的虚实罢了。


  “哈伊!”


  植村诚高所部兵马原本有三千之众,可在前日攻击清军城外阵地时,因连番受挫之故,兵力折损早已近半,对清军的凶悍火力也已早已心生畏惧,这一听德川一行将首攻的任务交给自己,植村诚高的心立马便抽紧了起来,可又哪敢违背了将令,也就只能是满脸苦涩地应了一声,拖着脚,不情不愿地回归了本部,声嘶力竭地动员了一番,而后驱兵便向山口内的清军阻击阵地冲了过去。


  “给我打!”


  望着乱哄哄冲将过来的倭军,塔山眼中有着愤怒的火苗在跳跃着,概因他已从撤回来的王双成处得知了秋山的壮烈战死,心中的仇恨早已令其血液沸腾,待得植村诚高所部的先锋冲到了离阵地百步左右的距离上之际,塔山可就不想再等了,高呼一声,一扣扳机,率先打响了第一枪。“突突突……”塔山所部撤到岚山山口处不过一个半时辰而已,要说休息,其实也真没能闲上多久,将士们依旧是疲惫得很,不过么,枪支弹药倒是补充了一新,尤其是机枪,更是从后方调来了二十余挺,对于宽不过七十余步的岚山山口来说,这等密度已是高得惊人,同时开火之下,无数的子弹就有若瓢泼大雨般地向冲锋中的倭国士兵们席卷了过去,瞬间便打得倭军先锋惨嚎不已……


  第四百九十四章岚山伏击战(三)


  逃,赶紧逃!当初攻打宇治城外的清军阵地时,植村诚高手下的武士们可是没少领教机枪的强大杀伤力,这一听又是机枪在开火,所有人等立马条件反射地转身就逃,便是连植村诚高也不例外,哪管己方前锋死伤有多惨重,一个个玩儿命似地便往本阵狂逃不止。


  “八嘎!一群废物!”


  德川一行本来就没指望植村诚高所部能一战克敌,可也没想到植村诚高所部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这一见清军的枪声方才一响,己方的士兵已是乱纷纷地全都逃了回来,登时便气得直跳脚,恨不得拿刀子活剐了植村诚高。


  “大人,这么硬冲怕是打不开局面,***人龟缩在山口里,我军优势兵力无法展开,若是一拥而上,只会平白给***人当靶子,人再多也无济于事。”


  德川胜勇不愧是江户军中战力最强的黑旗军统领,一眼便看出了清军如此布阵的用意何在,这一见德川一行光顾着骂娘,却没能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自是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从旁解说了一句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嗯?”


  德川一行之所以能当上前军主将,靠的其实并不是武略过人,而是其身为德川家老中的地位,真论及战略战术,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而已,往年倒也征讨过不服管的大名,可那都是靠着优势兵力硬吃罢了,战功虽不少,可要说含金量么,却着实不高,一旦遇到了清军这等硬骨头,自不免就有些抓瞎了,此际正在火头上,这一听德川胜勇如此进言,脸色自是难看得很,没好气地便呵斥了起来。


  “大人,看***人这等架势,必无铳兵相随,而今要想尽快打开通道,唯有以铳兵力压之!”


  德川胜勇的观察力显然敏锐得很,尽管先前植村诚高所部一战即溃,可德川胜勇却是看出了些端倪,也怕德川一行乱出昏招,万一要是让黑旗军去干这等硬冲的勾当,那乐子当真就大了去了,自不敢稍有大意,这便谨慎地建议了一句道。


  “嗯,来人,去通禀大将军,就说***人据险而守,我部仓促难胜,请大将军派铳兵前来支援!”


  德川一行原就极怵清军的强悍火力,自也不想拿手下将士的命去填那个无底洞,此际一听德川胜勇如此建议,还真就正中下怀,故作矜持地沉吟了一下之后,也就顺势同意了德川胜勇的提议。


  “大人,快看,倭狗子的炮兵上来了!”


  倭军不攻,清军自然也乐得清闲,出来留下几名哨兵警戒之外,其余人等都靠在战壕里抓紧时间休息,只可惜这等难得的空闲并未持续太久,午时三刻,对面倭军中一阵喧闹声骤然大起中,一门门火炮从后阵里鱼贯而出,一见及此,清军嘹望哨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忙高声呼喝了一嗓子。


  “嗯?”


  一听哨兵如此禀报,塔山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抄起望远镜,往三百步开外的倭军麋集处一看,不但不慌,反倒是咧嘴笑了起来,不过么,倒也不敢大意了去,不等倭军将炮车推到位,塔山已是一扬手,高呼了一声道:“撤!”


  倭国的火炮虽是不少,可却都是旧式火炮,光是摆弄炮架就得不少的时间,更别说瞄准与装填了,清军这么一撤,一众正忙活得不可开交的倭国炮手们当即便傻了眼,没旁的,这炮都还没摆好呢,就更别提轰击了。


  “八嘎,该死的***人!给我追,追上去,杀光他们!”


  德川一行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己方的大炮,眼瞅着就能给清军一个狠命的打击了,却没想到清军居然就这么溜走了,当真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感,待得想追击么,偏生自家铳兵们挡在了道上,别说骑军无法发动了,便是步兵也难以顺畅通过,直被气得哇哇乱叫不已。


  追?自然是追不上的,等倭国铳兵们手忙脚乱地挪开通道,清军早跑得没了影,这么一耽搁之下,原本落在后头的中军大队人马也赶到了,十余万大军就这么乱纷纷地挤在了山口处,光是整军就又花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


  “报,大将军,先前逃窜而去的***人乃是原宇治城的残兵,现场遗留数面残旗,请大将军示下。”


  德川吉宗也随大队人马赶到了山口,不过么,却并不敢轻易进山口,而是在山口外先行整理好了军伍,刚想着下令让前军进山谷探路之际,却见一名小旗打马冲到了近前,将卷成一团的几面破旗展示在了德川吉宗的马前。


  “哦?”


  一听那名小旗如此说法,德川吉宗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伸手取过了一面,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咬牙关,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通过山道!”


  “大将军,山道不宽,须得小心***人有埋伏,末将请命先行一步,以探虚实。”


  德川吉宗此言一出,德川胜勇可就稳不住了,赶忙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无妨,***人故弄玄虚,无外乎是不想我军尽快进兵罢了,此际已是末时,我军若是迁延不进,恐就得在山中过夜了,若如此,必中***人之奸计,今,当须得尽快穿山而过方可,唔,胜勇所言也是有理,这样好了,尔即刻率本部骑兵为先锋,一路急行,若遇***人埋伏,不可恋战,只管先退回即可。”


  德川吉宗虽是对自个儿的判断信心满满,不过么,倒也没拒绝德川胜勇的提议,在他想来,由骑军高速冲入山谷,清军若是有埋伏,也一准难瞒过己方骑兵之侦查。


  “哈伊!”


  德川胜勇高声应了诺,而后纵马回归了本阵,一声号令之下,五百黑衣黑甲的骑兵立马纷纷策马而行,有若潮水般冲进了山口,沿着尚算宽敞的大道一路向山谷深处冲了去。


  “一行,带你的人先进,本将随后便至!”


  德川胜勇出发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丝毫没见山谷里有甚不妥之现象,德川吉宗心中原本就不多的疑虑自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也没再多迟疑,就此下达了进军令,须臾之后,号角声连天中,一队队倭国武士开始前移,以急行军的姿态进入了山谷之中。


  岚山的山势东陡而西缓,可山谷却并不显得狭窄,尽管弯弯曲曲,可宽却是少有在三十步以下的,哪怕是最窄处,也足以供十马并行,对于急行军中的倭军来说,自是便利得很,一个时辰不到,便已是走了十余里的路,并未遇到丝毫的麻烦,前方探路的骑军甚至都已快出谷口了,同样不曾见到有清军之埋伏,到了此时,倭军官兵们紧绷着的神经已是彻底放松了下来,没旁的,山谷两旁的山势已是渐见平缓,就算有伏兵,也已是不足为虑了的。


  “开始!”


  不足为虑?这不过是倭国官兵们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就在倭军官兵们大部分都走出了陡峭山崖地带之际,一声断喝突然在道旁数十步外的高坡上炸响,没等倭国官兵们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异变就发生了!


  “轰、轰……”


  接连数声巨响中,倭国后军所在的陡坡位置突然垮塌了下来,乱石腾空,尘土飞溅,巨量的泥石流倾泻而下,瞬间便将倭国后卫部队淹没在其下,紧接着,中军所在处的两旁炮声隆隆而响,百余枚开花弹划空而过,铺天盖地般砸进了乱军丛中,剧烈的爆炸声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将不知所措的倭军官兵们炸得个鬼哭狼嚎不已。


  “轰、轰……”


  就在倭军乱成一气之际,其前军所在处突然又响起了一阵猛似一阵的爆炸声,寥寥的数道陡坡再次轰然垮塌,泥石俱下,瞬间便将倭国前军拦腰断成了两截,至此,倭军近十万人皆已被困在了山谷之中,一个个有若无头苍蝇般四下乱窜着,妄图找到条逃生之路。


  “给我打!”


  “开火!”


  ……


  逃生之路显然是没有的,清军早就已埋伏在了岚山中,不过么,却不是在丘陵地带的正面,而是全都埋伏在了反斜面上,似这等开阔之处,倭军自不会有提防之心,毕竟一眼望过去,草木凋零的缓坡上啥东西都藏不住,自也就无人会认为此处有甚埋伏的,可清军偏偏就在这么个不适合埋伏之地设下了埋伏,没等倭军上下反应过来,各条战线上的清军指挥官已是齐齐嘶吼了起来,刹那间无数的子弹扫射而出,将乱哄哄跑到了两侧的倭军官兵扫倒了无数,整个战场已是有若开锅般地乱成了一团。“八嘎,稳住,稳住,不要乱!”德川吉宗到了此时,方才明白清军节节抵抗的真实用心之所在,此无他,不过是要诱使幕府军全部进入埋伏圈罢了,毫无疑问,在此处埋伏着的就是清军之主力,面对着几乎已是必败的局势,德川吉宗的心已是就此沉到了谷底,但却依旧不肯认输,拼着老命地嘶吼着,试图收拢军伍,以此来跟清军决一死战。


  第四百九十五章岚山伏击战(四)


  “大将军,前后的路都断了,您赶紧拿个主意罢。”


  “大将军,您就下令罢,末将拼死也要护送您杀出重围!”


  “大将军,您赶紧走,末将愿为断后!”


  ……


  德川吉宗在军中还是有些威信的,尽管遭逢这等大乱之局,还是有一小部分倭国将领们拼死聚集了万余人马,将其牢牢地护卫在其中,七嘴八舌地建议着。


  “不要乱,听我说,看见那座山包了么,只要我等能拿下此处,事尤可为,成败在此一举,拜托诸君了!”


  德川吉宗此际心中满是懊丧,没旁的,他只恨自己太大意了些,倘若稍稍留神些的话,也不致于落到眼下这般田地——此处地势相对平坦,山谷宽有一里许,长更是近三里,除了前后出口之外,浑然就是块山间盆地,按理来说,压根儿就不是打伏击的好地方,先前的险隘道路上,尽管有着前方骑兵的侦查,德川吉宗还是很小心地派出了警戒小分队,以防止清军的可能之埋伏,可自打进入了这块山间盆地之后,德川吉宗的心弦却已是松了,过分相信前方骑军之侦查,以致于被清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倘若他能照先前的样子,派出哪怕一支小部队对两侧山岭稍加留意的话,断然不会有眼下这一幕的发生,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德川吉宗只能是强压住心头的慌乱,飞快地观察了下周边的形势,心中已然有了定策,但见其一挥手,止住了诸将们的哄乱,手指着西北角的一处丘陵,高声下了令。


  “跟我来,冲!”


  “上,拿下山顶!”


  “板载!”


  ……


  此际,山谷四周埋伏着的清军已是露出了狰狞,火炮不停地发射着,一枚枚炮弹凶狠无比地砸向乱作了一团的倭军官兵,在这等人挤人的场合下,几乎每一颗炮弹都要带走几条的人命,至于周边埋伏着的清军士兵也已是在拼力地射击着,将一阵阵的弹雨倾泻到倭国乱兵身上,横飞的子弹疯狂地收割着倭军官兵们的性命,唯有德川吉宗所指出的那座小山包上火力最弱,尽管也有着百余名清军将士在不停地射击着,但却并无火炮相配合,弹雨的密度也明显比其余各处要稀薄上一些,一见及此,紧跟在德川吉宗身旁的倭军将士们可就都来了勇气,纷纷嘶吼着率部发动了疯狂的冲击,人流一动将起来,周边胡奔乱窜的乱兵们显然也就有了主心骨,乱纷纷地从四面八方向这拨冲锋的官兵们所在处汇集了过去,不多会,竟已是形成了一股多达数万人的冲锋大军。


  “撤!”


  这一见倭军有若潮水般地汹涌而来,正在山岭上指挥作战的一名把总丝毫没有就地抵抗的意思,一挥手,便即带着人向后方撤退了去,只是在撤到山岭脚下之际,但见两名士兵手脚麻利地分别点燃了隐藏在两根管子外的导火索,而后便即不管不顾地跟着大部队向另一处山岭撤退了去。


  “板载,板载!”


  在死亡的阴影下,倭军冲锋的速度奇快无比,清军前脚刚撤出山岭,倭军已是杀到了山岭上,这一见守山的清军已然落荒而逃,众倭军官兵们全都兴奋地呼吼了起来,就宛若打了一场了不得的胜仗一般。


  “轰……”


  乐极总是要生悲的,这可是古训,从来都是应验无虚,这不,没等倭军官兵们欢呼个够,整个山包先是猛地一震,轰然巨响中,有若火山喷发般地炸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聚集在山顶上的数百名倭军官兵们瞬间便被炸成了碎肉,离得稍远些的倭军士兵们也没能幸免,被巨大的冲击波一撞,便有若腾云驾雾般地飞上了半空,尚未落地,便已被强烈至极的冲击波震死当场,至于刚冲到了山脚下的倭军官兵们倒是没死,可也被急速袭来的气浪掀出老远。


  惨,无比的凄惨,只这么一瞬间,数千名倭国士兵便已是非死即伤,哀鸿遍野,其状当真惨如地狱一般,刚想着随大流冲上山包的德川吉宗顿时傻愣在了当场,冷汗有若泉水般地狂涌了出来,面色煞白如纸一般,浑身哆嗦不已,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埋伏在四周山岭上的清军官兵们虽早已知晓那座丘陵上埋了不少的**,可对于威力究竟有多大,事先也没个概念,待得见到那等巨大的声势,同样不免为之震撼不已,一时间竟忘了要开枪射击,偌大的战场一时间竟就此诡异地沉寂了下来,唯有倭军伤兵们那凄厉的惨嚎声在盆地上空激荡不已。


  “接着打,打到这帮龟孙子投降为止!”


  站在山谷左侧高地上的老十三虽也同样被这等爆炸之威力惊得个眼皮子直跳,忍不住便回首看了弘晴一眼,不过么,却是没忘了此乃战时,这一见己方官兵们全都忘了射击,当即便怒了,阴沉着脸地便断喝了一嗓子。


  老十三这么一下令,刚停歇下来的枪炮声立马又骤然大起了,呆滞不动的倭军官兵们顿时被打得个尸横遍野,再次胡乱地鼠窜了起来,试图躲到个安全的地儿,可惜这等努力不过是徒劳而已,不管躲到哪,要面对着的都是清军的炮火与子弹的洗劫,前后不过两刻钟不到的时间,不算被爆炸杀死的那两千余倭军,便已足有三千倭军官兵成了清军的枪下游魂,人马的尸体纵横交错,整支大军已是彻底乱成了一团。


  “举白旗,投降!”


  望着眼前这等兵败如山倒的惨状,德川吉宗实在是不忍再看,闭上了眼,无力地挥了下手,痛苦地下了投降之令。


  “停火!”


  德川吉宗这么一下令,倭军官兵们当即便摇起了白旗,不仅如此,更有不少倭军士兵索性跪倒在地,拼命地晃动着白手绢,一见及此,老十三倒也没再多造杀戮,这便一扬手,沉声吩咐了一句道。


  “一行,你去跟***人谈谈,看他们都有啥条件。”


  老十三这么一声令下,自有传令兵挥舞着信号旗,将命令传达到了各处,不旋踵,激烈的枪炮声便渐渐消停了下来,然则惊魂未定的倭军官兵们却还是不敢稍动上一下,大多都已是跪倒在了地上,这等情形一出,德川吉宗的心里已是拔凉一片,满脸苦涩地环视了下四周,视线最终落在了德川一行的身上,嘴角蠕动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道。


  “大将军,我……”


  德川一行可是被清军打怕了的,这一听德川吉宗将谈判的任务交给自己,身子猛然便是一震,面如土色地便打算出言请辞。


  “去吧,不管是啥条件,先谈谈再议好了。”


  德川吉宗压根儿就没给德川一行推脱的机会,不耐地摇了摇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啊……,哈伊!”


  德川一行嘴巴张了张,到了底儿还是没勇气反抗德川吉宗的命令,也就只能事无奈地摇着白手绢,领着两名随从,向清军阵地行了去。


  “别开火,别开火,本人奉大将军之名前来谈判!”


  越是走近清军阵地,德川一行便越是紧张,整个身子已是哆嗦得不成样子,呼喝的声音也走了调,又尖又细,就有若是太监在嚷嚷一般无二。


  德川一行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清军指挥部之所在,投降都找错了地方,不过么,自有精通倭文的通译将其嚷嚷的话语禀明了老十三。


  “去,将那厮带了来!”


  尽管眼下的倭军已是瓮中之鳖,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显然也是好事,至少能省些弹药,正因为此,对方要投降,老十三倒也无甚异议,这便面如沉水地挥手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十三既是如此吩咐了,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一名亲卫高声应了诺,疾步跑下了山去,将跑错了地儿的德川一行领到了指挥部。


  “某乃幕府老中德川一行,奉我家大将军之命,欲与贵军统帅当面沟通,还请……”


  身为幕府的高级官员,德川一行打仗虽是不行,可眼力还是不错的,这才一走上山,立马便辨认出了端坐在马扎上的老十三之统帅身份,壮着胆子便打算道明来意。


  “告诉他,我方只接受无条件投降,不降则死!”


  老十三压根儿就不想跟德川一行多罗唣,既不等其将话说完,也不等通译作出翻译,已是一扬手,毫不客气地给出了指令。


  “这位大将军,您……”


  一听完通译转达过来的话语,德川一行脸上强憋出来的笑容不由地便是一僵,嘴角抽搐不已地还欲再解说上一番。


  “让他滚回去,不降则死!”


  老十三态度强硬得很,丝毫通融的余地全无,也不想听德川一行的罗唣,眉头一扬,已是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自有边上侍候着的亲卫们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地便将德川一行赶下了山去。


  “大将军,情况便是如此,您看……”


  德川一行被赶下了山之后,也不敢再回头跟清军理论,只能是垂头丧气地转回到了德川吉宗的身前,絮絮叨叨地将与老十三交涉的情形述说了一番。“唉……,都降了罢。”德川吉宗原本也没指望德川一行能谈出个甚名堂来,左右不过只是侥幸心理在作祟罢了,此际见德川一行一无所获而归,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但见其痛苦地闭上了眼,有气无力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第四百九十六章得胜归

  “陆地,陆地!”


  康熙五十一年五月十七日,晴,初夏的日头已是有些艳了,尽管方才是巳时三刻而已,阳光照在身上已是有些燥得慌,好在海面上的风并不小,多少算是能降低些热度,可也不多,稍稍一动,便是满身的大汗,就宛若洗了桑拿一般,在这等天气下,纵使是精力旺盛的士兵们也不得不老实了下来,除了操帆的水手之外,大多数的士兵们全都躲在了船舱里,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好一派的休闲气氛,直到一名高大主桅杆上的嘹望哨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嘶吼,整个舰队瞬间便沸腾了起来,无数的士兵蜂拥地冲出了船舱,远眺着大陆的方向,欢呼雀跃着,喧嚣声直上九霄云外。


  终于回来了!

  “镇远号”高大的舰桥上,望着渐渐露出了轮廓的大陆,弘晴同样激动不已,纵使城府深如海,到了此际,弘晴的眼角也不禁为之湿润了起来,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持,没旁的,概因此番东征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战事打得惨烈不说,后头的条约签订乃至平乱,都令弘晴费尽了心力,个中之辛苦自是不消说了的。


  用“辛苦”这一词来形容此番东征,或许并不恰当,该用的是“艰苦卓绝”——真正的大战持续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从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初五的海战开始算起,直到十一月二十三日于岚山全歼德川吉宗的大军,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半个月多一点的时间罢了,可连番的大战下来,出征的一万两千名陆军最后仅剩下了九千九百余人,整整两千三百余将士倒在了异国的土地上,至于水师么,损失虽略小,可也有五百余的伤亡,全军上下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代价,这才算是彻底击溃了倭国的主要抵抗力量。


  将士们的重大牺牲换来的则是巨大的政治与经济利益——经艰难的谈判与武力平乱,《京都条约》终于诞生了,倭国承认大清为宗主国,其天皇称号取消,改为倭王,具体封号须得由大清皇帝册封,此外还须得岁岁朝贡,开放所有港口,诸藩不得以任何借口阻拦大清商船之正当贸易,并割让大阪为清军海军基地,另,赔偿大清战争损失八千万两银子,分五年还清,并同意大清在京都驻军三千,取消德川幕府的统治,倭国各藩皆尊倭王号令,如有不从,即为谋逆,诸藩并讨之!

  胜利不消说是辉煌无比的,这不单体现在军事上,也不止体现政治与经济利益上,更多的则是奠定了大清走向世界的基石——以一万余兵力彻底全歼倭国十几万大军自然是场辉煌的胜利,证明了的不止是清军的骁勇战力,更证明了火器部队才是国防力量发展的主流,至于大清舰队的建设则更是有了清晰的目标,这一切的一切都为将来的争霸太平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这,才是弘晴最看重之处,有了这么个基础,于弘晴来说,所有的辛苦与付出都值了。


  望川都能跑死马,更遑论大海行船,自打巳时三刻发现了海面上正归来的清军舰队,奉旨前来迎接的三爷早早地便率礼部诸官以及山东地方大员们赶到了胶澳码头上,这一等就足足等了近一个半时辰,直到末时二刻,方才等到了清军舰队的进港。


  “奏乐!”


  尽管身体是等得有些疲了,可三爷的精神却是大好,一待老十三所在的旗舰“镇武号”缓缓地驶入港湾,三爷立马运足了中气,高呼了一嗓子,刹那间,早已待命多时的鼓乐班子便就此卖力地演奏了起来,鼓乐喧天中,数万百姓齐齐欢呼,将整个欢迎仪式瞬间推上了**。


  “小弟见过三哥!”


  鼓乐声中,“镇武号”庞大的船身终于是打横靠上了码头,跳板一放下,老十三便已率领着在进港前分别乘小船赶到了旗舰上的远征军诸将们缓步行上了岸,这一见到正迎候上来的三爷,老十三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行礼问了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皇阿玛得闻十三弟大胜之消息,龙颜大悦,已下诏大赦天下,并令为兄前来迎接十三弟并有功之诸将,回京后,皇阿玛定会有重赏,为兄就先恭贺十三弟了。”


  面对着老十三的行礼,三爷显得分外的客气,一个大步抢上前去,双手一扶老十三的胳膊,满脸堆笑地便寒暄了起来。


  “三哥谬赞了,此皆有赖皇阿玛之洪恩浩荡,三军将士用命,小弟实不敢居功也。”


  老十三显然不怎么想跟三爷多套近乎,没旁的,他虽是与弘晴有过协议,不再帮着老四,可也没打算投向三爷,倒不是对三爷有甚成见,仅仅只是不愿再卷入夺嫡之争中去罢了,正因为此,面对着热情洋溢的三爷,老十三并未表现出有甚激动的神情,回答的话语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的套话罢了。


  “呵呵,那是,那是,十三弟远征归来,想必是累了,为兄已着人整好了驿站,且就一并去休息一下可好?”


  三爷乃是精明人,只一听老十三这等公式化的应答之言,立马便明了了个中之意味,笑容虽是不变,可眼神里却有着丝阴霾一闪而过,当然了,以三爷的城府之深,却是不可能在这等场合有甚失仪之表现的,依旧是热情无比地招呼着。


  “有劳三哥了。”


  老十三神情淡然地谢了一声,便即站到了一旁,为跟在其后的弘晴等人让出了位置。


  “孩儿叩见父王!”


  弘晴最擅长的就是观颜察色,这等能耐绝对是天下少有的顶尖之辈,自是能看得出三爷隐藏在笑容里的淡淡之忧虑,很显然,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三爷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好过,而这,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当然了,弘晴也就只是猜到了三爷会遇到麻烦,至于这麻烦究竟是甚么,弘晴可就不太清楚了,可不管怎么说,这等场合下,却是不能随意乱言的,弘晴也就只能是恭谨地抢上前去,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迭。


  “嗯,好,回来就好啊,免了,免了罢。”


  望着近一年不见的长子,三爷心情顿时大好,脸上的笑容自也就分外的和煦,不过么,倒也没说甚夸奖之言,仅仅只是笑呵呵地便叫了起。


  “谢父王隆恩。”


  此非叙话之场所,弘晴自是不会多罗唣,从容地谢了一声,便即站到了一旁,给孙明绪等诸多将领们让出了空位。


  “末将等叩见王爷!”


  远征军众将中,除了提前一个月率第一分舰队赶回朝中报捷的何麟之外,其余游击以上的陆海军将领全都列在了弘晴身后,这一见弘晴让开了位置,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由孙明绪打头,纷纷抢上了前去,各自大礼参拜不已。


  “好好好,诸位皆我大清有功之臣,陛下闻知尔等浴血厮杀,一战而定东瀛乱局,心甚悦之,委小王前来,迎候诸位凯旋荣归,今,兵、吏二部已就战功一事在议,不日将有恩赏,荫妻封子就在当下,小王先为之贺了。”


  面对着一众将领们的请安,三爷的脸上已是笑开了花,没旁的,三爷一直想要将手***军中,可惜一直没啥太好的机会,而今,这一拨将领中,海军就不必说了,那全都是弘晴的人,至于陆军么,也有一半是弘晴的心腹之辈,尽管眼下官位都不甚高,可胜在都年轻,稍稍再历练上几年,便足堪大用了的,有了这么股军中势力的存在,三爷自忖已是全面压倒了八爷这个主要的竞争对手,哪有不为之欢欣鼓舞的理儿。


  “末将等谢王爷吉言!”


  打仗为了啥,不就是图个军功封赏么?而今,尽管军功评议尚未定论,可有了三爷这么个保证,诸将们自是都不免为之激动不已,谢恩之声自也就响亮得很。


  “诸位且都请起罢,小王已着人在驿站备好了酒水,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且就都一并去罢,今儿个小王豁出去了,定当与诸位畅饮个痛快,不醉无归!”


  三爷豪气陡发之下,兴致顿时大起了,但见其极之爽利地一挥手,招呼着众将一并向不远处的驿站赶了去。三爷如今不差钱,他既是要摆接风宴,自是怎么爽利怎么来,哪怕礼部拨下来的接风银子其实就只有三百来两,然则三爷愣是整出了六十余桌的席面,满满当当都是好酒好菜,光一个席面少说就得百把两银子的,可三爷却是浑然不当一回事儿,席间更是畅饮个不休,与众乐乐下来,毫无疑问便醉如烂泥了的。三爷这么一醉不打紧,却令弘晴颇为的无奈,本来想跟三爷好生了解一下京中局势的,这回可好,又得等明日了,偏生这会儿天色尚早,将三爷安顿好了之后,了无睡意可言的弘晴实也无处可去,没旁的,这会儿胶澳的城门已闭,驿站这疙瘩又无甚夜市之类的玩意儿,没奈何,也只好无聊地行出了院子,打算就在附近逛荡上一阵,却不曾想方才走到院门处,突然间望见前头不远处站着两人,借着灯笼的亮光一看,弘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第四百九十七章花前月下


  怎么是他?


  弘晴的眼神向来极好,尽管灯笼的亮光朦胧得很,可弘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亭亭立在明暗交界处的一主一仆,赫然竟是海兰珠与其贴身小丫头小梅!


  算起来,弘晴与海兰珠定亲都已是快七年了,当年那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如今早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身为未婚夫,弘晴却与其并未有太多的交集,一来么,是因弘晴公务实在是太繁忙了些,实难有个花前月下的闲暇,至于其二么,弘晴自个儿也不知为了甚,就是不怎么情愿去见海兰珠。


  是海兰珠不漂亮么?当然不是,凭心而论,就算弘晴眼界极高,也不能否认海兰珠的美——脸蛋就不必说了,瓜子脸,双眼皮,一双大得会说话的眼睛,再配上白皙的肌肤,说是完美无瑕也不为过,至于身材么,更是出众,该凸的地儿绝对凸出,该凹的地儿也足够诱人,一米六五的身高,于时人来说,已算挺拔,可配上弘晴近一米八的身高,却是恰到好处,要从相貌上挑毛病还真不好挑的,可弘晴往日里却是怎么也没来电的感觉,这或许便是定亲综合症的后遗症罢。


  “小姐,小姐,是姑爷,是姑爷来了!”


  就在弘晴看到海兰珠的同时,海兰珠也已是看到了弘晴的出现,只是两人各有所思,一时间都各自愣在了当场,倒是小丫头小梅却是来了精神,雀跃地嚷嚷了起来,登时便弘晴与海兰珠尽皆闹了个大红脸。


  “小梅别闹,你且先回去好了。”


  海兰珠虽是羞涩得很,可真怕口无遮拦的小梅又说出甚令人尴尬的话来,真要是令弘晴闹了,那此番千里迢迢而来不单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更添了堵,有鉴于此,海兰珠也就顾不得自个儿脸正烧得慌,忙不迭地伸手轻拉了小梅一把,咬着红唇,轻柔地吩咐了一句道。


  “那可不行,要是姑爷欺负小姐您,可怎生得了。”


  小丫头脑袋一歪,不甚放心地又嚷了一嗓子。


  欺负?我勒个去的,到底是谁欺负谁来着?


  一听小丫头这般说法,弘晴当真有些个哭笑不得,不由地便想起了当年去提亲时的情景,嘴角边自不免便露出了一丝的苦笑,不过么,却也不好跟一小丫鬟一般见识,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梅!”


  海兰珠怕的就是小梅乱说话,这一见其果然是本性难移,不由地便急了,眉头微微一皱,不悦地唤了一声。


  “哦,那……,小梅就先走好了,小姐,您可得当心些才是。”


  这一见自家小姐是真生气了,小丫头自不敢再胡闹,咕囔了一声,又不甚放心地交待了一句之后,这才提着灯笼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妾身见过晴贝勒。”


  小丫头这么一离开,现场的气氛不单没好转,反倒是更令人尴尬了些,没旁的,只因双方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就这么隔着十步不到的距离,愣愣地对站着,到了末了,还是海兰珠强行压住了心头的鹿跳,缓步走到了离弘晴三步远的距离上,款款地福了一福。


  “免了,哦,不必多礼,这个……,呵呵,珠儿姑娘,你怎地跑这儿来了,啊,哦,我是说你怎会到这胶澳来的?”


  海兰珠这么一请安,弘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慌乱,话自也就说得个颠三倒四地,那样子要说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咯咯咯……”


  海兰珠原本正尴尬着,这一见弘晴那等失态的样子,憋不住便笑了起来,那花枝乱颤之模样儿一出,登时便令弘晴为之一窒,英挺的脸庞瞬间便涨红了起来。


  “呵,酒后头晕,让珠儿姑娘见笑了。”


  弘晴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失衡的心态很快便恢复了过来,自失地一笑,拱手还了个礼,客气地致歉了一句道。


  “嗯。”


  弘晴这么一恢复常态,可就轮到海兰珠脸红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跟弘晴说啥的,本来么,再来之前,海兰珠都已是想好了要说的话,可这当口上,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也就只是低垂着头,红着脸地轻吭了一声。


  “珠儿姑娘,我正要去后花园里散散步,要不一道走走可好?”


  常态一恢复,弘晴自也就很是放得开,本想着请海兰珠入内叙话,可转念一想,这等暗夜相邀,没地招人闲话,尽管双方已是定了亲,可该避嫌的,还是得避上一避才是,再说了,三爷这会儿正在内里睡着呢,万一吵着了三爷,却是不好,略一沉吟之下,也就笑着发出了同行的邀请。


  “嗯。”


  相较于弘晴这会儿的客气,海兰珠其实更愿意见到弘晴先前那等慌乱的样子,当然了,这等话,海兰珠是断然不会说将出来的,对于弘晴的邀请么,他也并未拒绝,只是轻轻地吭了一声,低着头,与弘晴隔着一步之距,漫步便向后花园所在地行了去。


  “珠儿姑娘来胶澳可是有甚要事么?若有需要处,唔,只管直言,能办到的,某自不敢辞。”


  弘晴前世那会儿倒是没少逢场作戏,可自打来到这个朝代,都已是十年不曾出入花丛了,对男女之事,自不免生疏得很,一时间也不知该跟海兰珠聊些甚,可总这么沉默着显然也不是个事儿,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试探着问起了海兰珠来胶澳的目的之所在。


  “我阿玛刚调了礼部郎官。”


  来意?还用问么,海兰珠就是来看望弘晴的,至于目的么,也简单,就是想着消除一下双方之间由来已久的疏远,只是这话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来,海兰珠也只能是羞涩地暗示了一句道。


  “礼部郎官?呵,瞧我这记性,先前宴席上确曾见到令尊的。”


  弘晴年纪虽不大,可位高权重,能跟弘晴交往的,大体上都是温达这一类的极品朝臣,至于海兰珠之父费莫伦么,尽管是未来的老丈人,可彼此间还真就没啥往来的,今儿个倒是曾见到了在宴席上忙前忙后的费莫伦,然则弘晴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直到海兰珠这么一说,弘晴才知晓费莫伦如今已是礼部郎官了。


  “嗯。”


  海兰珠要表达的意思是他是随着父亲前来看望弘晴的,可显然弘晴并未领会到这等用心,这一听弘晴只说费莫伦的事儿,却半点都没有嘘寒问暖的意思,海兰珠的双眸立马便是一黯,幽怨地看了弘晴一眼,低着头,绞着手指地轻吭了一声。


  弘晴是真不知道该跟海兰珠说啥才好,挑了个头之后,也就没了下文,而海兰珠心里虽满是话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二人间也就没了言语,就这么傻愣愣地在后花园里走着,这等无言的沉闷气氛要多尴尬便有多尴尬。


  “哎呀!”


  这么无言地走了好一阵子,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海兰珠的脚步突然一乱,重心一歪,整个人便向前趴了去。


  “珠儿小心!”


  弘晴到底是习武之人,反应自是快得很,这一见海兰珠要跌倒,手疾眼快地便是一拦,已是将海兰珠抱了个满怀。


  “厄……”


  伸手抱人的时候可以说是无意识的举动,可真抱到了怀中之后,被两团柔软这么一顶,某个部位当即便条件反射了一把,这也怪不得弘晴,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在这等温香满怀之际,都难免会有那么个反应的,偏偏海兰珠似乎就不愿离开弘晴的怀抱,不单没挣脱,反倒是低着头,紧紧地贴在了弘晴的怀中,这可就令弘晴很有些个手足无措了起来。


  “珠儿,我……”


  感受到海兰珠身上那惊人的弹性,再闻到其身上传来的阵阵***之幽香,饶是弘晴生性沉稳,也不禁有种鼻血狂喷之冲动,愣了愣之后,这才犹豫地伸出了空着的左手,抚上了海兰珠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


  “嗯……”


  被弘晴这么一拍,海兰珠鼻翼立马便是一阵轻颤,发出了声勾人心魄的轻吭,登时便令弘晴险险些把持不住。


  妖精,这小妖精!


  弘晴本就不是啥鲁男子,更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海兰珠这么声幽幽的呻吟一起,弘晴浑身的血都快沸腾了起来,真有种将海兰珠就地正法之冲动的,好在理智还在,倒是醒得此地乃是驿站,人多眼杂,断然不是办事的地儿,也就只能是强忍着心中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动,将海兰珠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依偎在弘晴怀中的海兰珠突然醒过了神来,惊呼了一声,腰肢一扭,已是挣开了弘晴的怀抱,红着脸,看都不敢弘晴一眼,人已是慌慌张张地跑了个没影。“呵,这丫头……”弘晴正享受着海兰珠的柔软与温馨,却没想到海兰珠突然像受惊的小鹿般逃得不见了踪影,不由地便傻愣住了,半晌之后,方才回过了神来,可也将此事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便即向自个儿入住的小院行了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预料之中的阻击(一)


  “陛下有旨:宣诚亲王胤祉、十三阿哥胤祥、多罗贝勒弘晴,养心殿觐见!”


  **外,三爷父子与老十三一并递了牌子请见,不多会便见秦无庸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而来,悠扬顿挫地宣了老爷子的口谕。


  “儿臣(孙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口谕这么一下,三爷等人自不敢稍有怠慢,尽皆按着朝规谢了恩,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三爷、十三爷、晴贝勒,您三位里面请。”


  面对着眼前这三位爷,秦无庸自是不敢有丝毫的矜持,待得礼毕,赶忙陪着笑脸地一躬身,摆手道了请。


  “有劳秦公公了。”


  三爷这会儿正自心思忡忡,不过么,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于失了礼数,笑呵呵地还了个礼,手指轻轻一弹,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已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入了秦无庸的宽大衣袖之中,手法相当之娴熟老道。


  “不敢,不敢,陛下与诸位阿哥们都在等着呢,三位爷,请!”


  三爷的银票这么一塞,秦无庸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几分,有意无意地便提点了三爷一句道。


  都在等着?嘿,这架势不对劲啊!

  三爷心事重,并未听出秦无庸此言背后的隐喻,可弘晴却是一听便懂了,毫无疑问,八爷与四爷一伙今儿个怕是要联手发难了——自弘晴随军出征以来,三爷的日子便过得有些紧巴,没旁的,八爷与四爷以中央银行为纽带,算是形成了个暂时性的的联盟,时不时地联合出手打压三爷一方,弄得三爷顾此失彼,当真颇为的狼狈,好在有着五爷、七爷等人的支持,倒也勉强能应付得过去,可今春陈廷敬病故之后,形势却陡然急转直下了。


  不为别的,只因陈廷敬一死,已起复的李光地再次复位为文渊阁大学士,这么一算,六位大学士里已是有王士祯、尹泰、李光地三人倾向于八爷一方,而真正站在三爷一方的就只剩下温达一人,至于马奇么,虽是心向着三爷,可毕竟不是三爷一方的人,自不可能处处为三爷着想,而慎言慎行的张廷玉素来持中,更不可能为三爷筹谋,如此一来,三爷的日子自然也就难过得紧了些,若非有陈老夫子不辞辛苦地参赞着,三爷只怕早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的,而今弘晴大胜而归,八爷一伙人若不玩上一手下马威,自不免担心会有翻盘之虞,找茬生事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的。


  要来就来好了!


  压力自然不会没有,可要说怕么,却也不致于,左右不过就是斗罢了,弘晴还真就不怕八爷等人能翻了天去,当然了,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却是得加以重视,弘晴尽管无所畏惧,却也不会大意了去,深吸了口气之后,也无甚言语,默默地跟在了三爷身后,疾步向养心殿赶了去。


  “儿臣(孙儿)叩见皇阿玛(皇玛法)。”


  养心殿里人不少,不止六位大学士一个不缺,一众成年的阿哥们更是都在,至于老爷子则高坐在正中的龙床上,三爷等人一行进了大殿,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齐齐抢上前去,各自大礼问安不迭。


  “免了,都平身罢。”


  老爷子的心情显然不错,不单满脸的笑容可掬得很,叫起的声音更是显得和煦无比。


  “儿臣(孙儿)谢皇阿玛(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爷子既是叫了起,众人自不敢大意了去,齐齐按着朝规谢了恩,而后各自退到了一旁,尽皆垂手而立,作出一副恭听训示之模样。


  “老十三。”


  老爷子没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点了老十三的名。


  “儿臣在!”


  经历了几番沉浮的波折,又历经战火之考验,老十三早不是当初的愣头青,躬身应诺之气度相当之沉稳。


  “嗯,东征一战打得漂亮,朕看了简报,个中诸般思路清晰,困敌诱敌之策皆可圈可点,一场大胜下来,扬我国威于海外,大善,朕心甚慰!”


  这一见老十三气度大变,老爷子眼中立马露出了嘉许的光芒,笑着狠夸了老十三一番。


  “皇阿玛过誉了,此战能有此般之结果,皆有赖皇阿玛洪恩浩荡,下有三军将士用命,浴血厮杀,儿臣实不敢居功焉。”


  若是往日,被老爷子这么一通子狠夸,老十三纵使不得意忘形,也一准会兴奋无比,然则经历了如许多的波折之后,老十三早已是历练出来了,自谦之言说得个平稳无比,神情淡定而又从容,已然是一派大将之风范。


  “嗯,有功而不自傲,实属难得,朕看你老十三是长大了,好,甚好,然,有功便须赏,朕便封尔为勇郡王,尔可满意?”


  老爷子嘉许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老十三的表现极为的满意,再次狠夸了老十三几句之后,当场给出了封赏。


  “皇阿玛如此隆恩,儿臣感激涕零,只是阵亡将士尚未抚恤,诸军立功者也尚未得赏,儿臣实不敢先也,此情此心,还请皇阿玛明鉴。”


  封王自然是好事,就没谁会不乐意的,老十三同样也不例外,不过么,他却并未就此领受下来,而是委婉地提议先行赏赐有功之将士,大将之风俨然。


  “嗯,这个自然,朕已令兵、吏二部叙功,不日便可***行赏,放心,朕断亏不了诸有功之臣的。”


  老爷子笑着一挥手,豪气十足地给出了承诺。


  “儿臣叩谢皇阿玛恩赏!”


  有了老爷子这么个表态,老十三自是见好就收,恭恭敬敬地跪将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嗯,晴儿。”


  老爷子没再多与老十三叙话,仅仅只是一挥手,轻吭了一声,示意老十三自行退下,而后目光一转,视线已是落到了弘晴的身上。


  “孙儿在!”


  这一听老爷子点了名,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嗯,尔此番参赞军机已是有功,于京都城下,又以两千五之兵力大破倭国近万兵马,实属难得之大胜,便是朕亲至,怕也难做得如此周全,好,甚好!”


  老爷子对弘晴这个文武全才的孙子当真是打心底里喜欢的,夸奖起来,自是不吝誉美之词。


  “皇玛法过誉了,此战能大胜,一者是皇玛法天恩浩荡,二来是十三叔调度得宜,更有将士们忠勇无敌,孙儿所为不过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本分事也,实当不得皇玛法谬赞如此。”


  军功当然是好东西,尤其是这等开拓疆土的大功,自没谁会不想要的,唯独弘晴却是例外,没旁的,他身上挂着的功劳已经太多了,实也不差这么桩军功的,至于赏赐么,弘晴更是无所谓,钱,他有的是,爵位么,眼下这个贝勒身份已经够用了,真要是封了王,那反倒麻烦大了,正因为此,弘晴自是谦逊得很,一推三四五地便将功劳全都让了出去。


  “你这小滑头,罢了,朕也不跟你打机锋,说罢,朕当如何赏你?”


  老爷子精明过人,自是清楚弘晴不愿封赏的心思之所在,但却并未点破,而是笑骂了一句之后,将选择权交到了弘晴的手中。


  “嗡……”


  老爷子这等姿态一出,下头诸般人等忍不住便是一阵窃窃私语,没旁的,老爷子这等赏赐任挑的言语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


  得,老爷子啊老爷子,您老怎地又来这一手了?


  旁人都在为老爷子这等慷慨之架势而惊骇不已,可弘晴倒好,不单不为之兴奋,反倒是头大了好几圈,不为别的,只因弘晴想要的,老爷子一准不会给,没准还会遭老爷子之忌惮,不想要的么,说出来也没啥意思不是?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一直有两个心愿,一者是能回工部办差,至于其二便是希望此番《京都条约》能得皇玛法之恩准,除此外,孙儿别无所求。”


  话不好回也得回,趁着诸般人等乱议之际,弘晴飞快地寻思了一番,而后一躬身,很是诚恳地应答了一句道。


  “陛下,老臣以为晴贝勒此提议颇有不妥处。”


  弘晴所提之要求说起来很简单,于老爷子来说,要想实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过么,没等老爷子开金口呢,就见李光地已是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拦阻道。果然,这老梆子还真就跳出来了,嘿,来得好!早在先前秦无庸提点之际,弘晴便已料到今儿个的议事断然不会风平浪静,心中也早已是做好了争斗的准备,饶是如此,这一见李光地不出意料地冒出了头来,心弦还是不禁微微抽紧了起来,没旁的,概因这一战,弘晴输不得,不管是工部的差使还是《京都条约》的通过,于弘晴来说,都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要务,前者是弘晴立足朝堂的根基,至于后者么,则是大清走向世界的基石,无论哪一样,弘晴都断然不能放弃!

  第四百九十九章预料之中的阻击(二)


  “晋卿以为有何处不妥么?”


  老爷子对李光地有着种几乎就是偏执的宠信,哪怕此际李光地在君臣奏对之际跳将出来,明显有着逾制的嫌疑,然则老爷子却并未见怪,反倒是温言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晴贝勒所提的两个要求皆有不妥之处。”


  李光地一躬身,一派坦然状地应答道。


  “哦?此话怎讲?”


  《京都条约》的文本早在半个月前便已传回了京师,(何麟所率的第一分舰队大多是仓促修补好的半残之战舰,航行的速度自是偏慢,尽管比舰队主力早一个月启航,可抵达胶澳的时间也不过就比舰队主力早十来日而已)老爷子也已下令将此条约交由诸大学士们审核,迄今尚未有个定论,个中争议颇大,老爷子虽是没再过问此事,可对争议之情形还是清楚的,李光地便是其中反对最烈者,正因为此,老爷子对李光地在此时提出反对意见本不觉得有多奇怪,然则这一听李光地连弘晴回工部的请求都有异议,老爷子可就不免有些诧异了,这便眉头微微一皱,探询地发问道。


  “陛下明鉴,有功须赏,有过必罚,此乃清明政治所必须,今,晴贝勒既是有大功于国,自是当得有所封赏才是,若不然,凯旋之诸将士又如何得以心安哉?”


  李光地慷慨激昂了扯了一通,不过么,并不是抨击弘晴,而是要为弘晴报功请赏,此等言语一出,满堂顿时又是哗然一片,没旁的,李光地与弘晴素来就不睦,彼此间可是狠斗过几回的,说是死敌也断不为过,此际居然会为弘晴请封,这味道显然有些不对。


  这老梆子居然跟老子玩起了釜底抽薪之计,嘿,有点意思了!


  旁人不明白李光地的“好心”到底为了甚,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晓其之用心所在,此无他,不过就是分化瓦解之策罢了,想的便是在三爷与弘晴之间整蛊出些缝隙来,对此,弘晴自是早有准备,虽对此等下作手段颇为的恼火,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并未急着开口表示,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站着不动,就宛若无事人一般。


  “嗯,晋卿所虑确是有理,那依爱卿看来,以此功,当做何赏?”


  老爷子同样听出了李光地道貌岸然之言行背后所隐藏的心机,不过么,却并未揭破,仅仅只是微微地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当封王!”


  哪怕已然看到了老爷子眉头微皱的动作,可李光地却还是毫不迟疑地便给出了答案。


  “嗡……”


  李光地此言一出,刚消停下来的乱议之声顿时又大起了,不过么,在乱议的大多是五爷、七爷等三爷一方的阿哥们,至于四爷、八爷等人们虽也在嘀咕着,可显然不过仅仅只是装装样子罢了,一个个眼神里都有着诡异的光芒在闪动不已。


  “唔,晴儿之意如何哉?”


  老爷子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概因以弘晴这一向以来的功劳,早就够封王之资格了,实际上,在康熙四十五年整顿完盐务一案时,老爷子就有了封弘晴为王的想头,只是当初弘晴年岁确实太小了些,方才作了罢论,而待得八旗商号成立,老爷子可是真的有了这么个打算,也曾试探过弘晴的口风,奈何弘晴不愿,老爷子也就没勉强,毕竟弘晴封王对于三爷一方来说,实在不算甚好事情,老爷子是时还得依靠三爷来制衡势力庞大的八爷***,自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儿,眼下自也不例外,问题是李光地所言又是正理,老爷子也不好说李光地的不是,也就只能是耍了把太极推手,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皇玛法有封,孙儿自不敢辞,然,孙儿却有一事要禀,还请皇玛法成全。”


  弘晴此番在军报上其实是作了些手脚,有意淡化自个儿的功劳,为的便是想避免眼下这等麻烦,当然了,弘晴的应对预案并不止一个,对眼下这等局势也早有过思忖,此际见避已是无可避了,这便诚恳地提出了个要求。


  “哦?晴儿既是有所求,那便直说好了,朕听着呢。”


  一听弘晴此言,老爷子还真就来了兴致,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鼓励了弘晴一句道。


  “皇玛法明鉴,我朝素来以仁孝治天下,孙儿能沐圣恩,自不敢忘本焉,若能得与阿玛及额娘就近毗邻,使得孙儿能日日奉孝膝前,实大幸也,还请皇玛法成全孙儿之一片孝心。”


  弘晴一躬身,一脸诚恳状地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嗯,晴儿能有此孝心怕不是好的,此一条,朕看可行,就封尔为仁郡王,准尔与父母同住,待得日后再行开府建牙事宜。”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爷子自无不准之理,没旁的,此举既能酬弘晴之功,又能确保三爷一方不会出大乱子,怎么说都对平衡朝局有利,老爷子自是不会含糊,也没管下头人等是怎个反应,直截了当地便准了弘晴之所请,当场封了弘晴为仁郡王。


  “皇玛法圣明,孙儿叩谢皇玛法隆恩!”


  老爷子这话一出,就等于弘晴平白捞了个郡王的头衔,哪有不赶紧谢恩的理儿。


  “晋卿对朕的处置可有甚异议否?”


  老爷子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弘晴自行起身,而后又将目光转回到了李光地的身上,似笑非笑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圣明,老臣感佩不已,只是老臣还有个提议,还请陛下垂询则个。”


  李光地提议弘晴封王之本意是要分化三爷父子,可却没想到弘晴会玩出了这个手偷梁换柱的把戏,有心想要反对么,老爷子的金口都已是开了,这会儿要是再有异议,那可就有不识抬举之嫌了,李光地自是不会去做那等傻事,也就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心中当真憋屈得够呛,不过么,却并不肯就此作罢,一计不成,立马又再卷土重来了。


  “晋卿有话只管说,朕听着便是了。”


  能如此顺利地了结了一桩麻烦事儿,老爷子的心情显然是不错,并未见怪李光地这等有些不知进退的强出头,笑着便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老臣若是没记错的话,仁郡王是康熙四十三年到的工部,到如今,已是八个年头了,期间建树颇多,硕果累累,却是令人钦佩,然,老臣却以为若是仁郡王再去工部,实有大不妥焉,理由有二:其一,工部者,国之重器也,长期把持于一人之手,非社稷之福焉;其二,仁郡王乃社稷才也,文武兼备,长期拘于一部,实于成长不利哉,故,老臣以为当轮转它部为宜,此老臣之浅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李光地今儿个可是铁了心要往死里坑弘晴一把的,概因错过了今日,再想撼动弘晴的地位可就难了,没见弘晴如今都已是郡王了么,再加上其对工部的掌控力度无比强大,旁人要想插手其中怕是连门都没有,有鉴于此,哪怕会惹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李光地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皇阿玛,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正理也,于公于私,仁郡王轮转其它部门都是不二之选择,儿臣肯请皇阿玛明断。”


  李光地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九爷已是大步从旁闪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大善,仁郡王既是文武双全,就该有更大之发展才是,各部轮转或相宜焉。”


  “皇阿玛,儿臣也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不差,肯请皇阿玛圣裁。”


  “皇阿玛,儿臣以为仁郡王多才多艺,非一部一司可限制者,长期置于工部,确非善策,还请皇阿玛明鉴。”


  ……


  九爷的出头显然就是个信号,旋即便见四爷、八爷、十爷、十四爷全都跟着站了出来,皆是力挺李光地之建议,而反观三爷一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下,一时间还真就没了头绪,有心反对也找不到个恰当的理由,只能是在一旁面面相觑不已,朝议的舆论倾向显然对三爷一方大为的不利。


  切,没出息,玩来玩去都是釜底抽薪这么一招,浑然没半点的新意,无聊!


  四爷与八爷的联手架势一出,三爷一方的阿哥们这会儿都茫然不知所对,可弘晴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没旁的,这一幕也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至于应对之策么,弘晴心中也早就有谱了,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打算急着出言反驳,而是静静地等着老爷子的发问。“晴儿对此有甚看法么?”还别说,老爷子真就动过让弘晴挪挪窝的想头,倒不是对弘晴把持工部有甚不满,而是真心想要历练弘晴一番,甚至考虑过将素来不许于人的吏部交给弘晴去打理,换而言之,李光地先前的封王提议以及这会儿的让弘晴挪窝之建议,都是老爷子心中早就存着的想头,正因为此,尽管明知李光地这是有意在为难弘晴,老爷子也并不是太过在意,只是并未急着下个定论,而是慎重其事地又将问题抛给了弘晴。


  第五百章预料之中的阻击(三)

  老爷子尽管没表态,可将问题抛给弘晴的举动本身就已经是等同于表态了,那意思便是老爷子并不反对将弘晴调出工部,这么个意思一出,大殿里立马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弘晴身上,都想听听弘晴对此又能有个甚说法来着。


  得,老爷子还真就意动了,头疼!


  只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弘晴立马就猜到了老爷子的心思所在,虽是头疼不已,可也能理解老爷子的想法,没旁的,彼此站的高度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于弘晴来说,稳固住工部这个基本盘,乃是立足朝堂的根本,纵使将来老爷子真改变了立储的意愿,己方也能有一搏之力,不说多,光是工部制造出来的武器弹药拖将出来,随随便便就能武装出十数万大军的,还真就不怕四爷、八爷等人能翻了天去,当然了,这等心思那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而对于老爷子来说,让弘晴到各部去历练上一番,显然是培养***人的最佳方案,至于会不会出现朝局翻盘的事么,老爷子却是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此无它,老爷子可是自信惯了的,在他看来,一众儿子们就算是蹦跶得再欢快,也断难翻出五指山去,正是出自这等自信,老爷子才会有着让弘晴动上一动的心思。


  “皇玛法明鉴,安溪老相国与诸位叔叔们皆是一片好心,孙儿感激不尽,然,所谓术业有专攻,孙儿之志只在工部,且眼下工部诸般产业之布局方才展开,孙儿也不愿在此关键之时离开工部,还请皇玛法恩准。”


  头疼归头疼,老爷子有问,那可是迁延不得的,弘晴也只能是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满脸诚恳地婉拒道。


  “晴儿这话可就说得不妥了,我朝文风鼎盛,人才济济,栋梁材比比皆是,能主持工部大局者怕是不少罢,晴儿大可放心去各部历练,工部诸般事宜断不会出身岔子的,晴儿若是能历练出来,实是我社稷之福也。”


  弘晴话音刚落,不等老爷子有甚表示,九爷已是笑呵呵地从旁插了一句,一派为弘晴着想之模样。


  “着啊,九哥这话说得对,晴儿此番远征东瀛,一去便是经年,不也没见工部有甚乱子不是?嘿,依我看啊,弘历这小子也不错,是该让其也多历练上一番,如此方可显我天家子弟人才辈出么。”


  九爷话音一落,十爷立马唱双簧般地叫了声好,大大咧咧地便扯了一大通。


  “皇玛法明鉴,孙儿自前年到了工部,一直以晴兄为学习之榜样,蒙晴兄不弃,多有提携,孙儿长进不少,愿为晴兄解后顾之忧,还请皇玛法恩准!”


  十爷方才刚提到弘历,弘历便即从队尾冒了出来,一派慷慨激昂状地便自请了起来,这等配合不可说不默契,毫无疑问,四爷与八爷一方压根儿就是套好了的,若不然,步调又岂能如此之合拍。


  弘历此言一出,正蹦跶得欢快的九爷、十爷立马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等的目光全都瞧向了老爷子,很显然,这就是要逼着老爷子作出个决断了。


  “嗯,历儿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晴儿以为如何哉?”


  于老爷子来说,弘历与四爷这对父子也是考察的对象之一,尽管到目前为止,四爷父子的表现尚无法跟三爷父子相提并论,可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尤其是弘历,这一年来主持中央银行事宜,真就干得不错,老爷子可是都看在眼中的,这会儿一听弘历如此自请,老爷子真就有些意动了,不过么,为慎重起见,还是问了弘晴一句道。


  丫丫个呸的,这混小子居然想抢班夺权,苦头看来还没吃够么,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小子还真就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弘晴这么多年的官宦生涯磨砺下来,早已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之地步,可真见到弘历如此大言不惭地要顶替自己之时,眼中还是不免闪过了一丝的怒意,当然了,怒归怒,这等场合下,弘晴自不敢有甚失礼之表现,不过么,心里头已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弘历一个深刻的教训。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以为此议不妥,非是孙儿瞧历弟不起,实是以其之能力,尚不足以掌工部之重。”


  双方既已是扯破了脸,弘晴自不会再给弘历留甚面子,毫不客气地便表明了态度。


  “晴儿这话过矣,历儿虽是年轻,却也是我天家千里驹,一年来,中央银行可是打理得井井有条,诸般臣工无不交口称赞,以此才干,何处不可去得?”


  弘晴这等言语一出,九爷可就看不过眼了,不屑地撇了下嘴,坚定无比地便硬挺了弘历一把。


  “嘿,晴儿如今是郡王了,这就瞧不起旁人了?这等态度怕是要不得罢?”


  十爷同样看弘晴不顺眼,阴恻恻地便从旁讥讽了一句道。


  “十弟切不可如此说法,晴儿考虑问题想来周详,既是如此说了,想来定是有所见才是,不妨先听听再看也好。”


  九爷、十爷两个可着劲地挤兑弘晴,三爷身为其父,虽是愤怒不已,却也不好在此际出头力挺弘晴,也就只能是在一旁干着急而已,好在五爷厚道,这一见三爷脸色不对,有心帮衬上一把,这便从旁站了出来,支持了弘晴一番。


  “五哥说得是,成与不成,须不是自认便可,终归须得比较才知高下。”


  五爷这么一站出来,早就摩拳擦掌不已的老十六可就憋不住了,猴急地便也跟着出了列,态度明确无比地站在了弘晴一边。


  “够了!”


  五爷与老十六这么一出头,七爷、老十一等人也都跟着要动,真要是这几位阿哥也站了出来,立马就是大对决之势,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乐见之事,正因为此,老爷子没给其余阿哥再开口的机会,已是寒着声地低喝了一嗓子。


  “皇阿玛恕罪,儿臣等失礼了。”


  老爷子这么一冷哼,一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放肆,各自躬身告了罪。


  “哼!”


  老爷子之所以不立储君,怕的便是一众儿子们闹家务,可千防万防,还是怎么也防不住,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急,与此同时,却也无奈得紧,概因该说的道理早就说过无数遍,该骂的也不知骂过多少回了,却浑然没半点效果,一众阿哥们当面都应对得漂亮无比,可过后么,该做啥照旧做啥,这等情形之下,老爷子实在是连骂都懒得再骂了,也就仅仅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般地环视了一下众人,逼得一众阿哥们全都慌乱不已地低下了头去。


  “晴儿,你来说,历儿又是如何担不起工部之重的,嗯?”


  今儿个老爷子召众人前来,本来是想着借此机会好生嘉奖一下得胜而归的老十三与弘晴,却没想到最后居然闹成了眼下这般模样,原本大好的心情早就被破坏殆尽,有的只是满腔的火气,连带着对弘晴都有了些不满,问话的语气自不免寒了些。


  “回皇玛法的话,工部掌天下工程之权柄,而今要务有三:一曰:治河,今之河南境内河道已是疏浚将毕,然,山西、陕西等处河患依旧悬而不决,须得尽速治理为上,因地势不同,前番河南所用之策已不敷用矣,所费之银两非小,若无四千万两银子,恐难有根治之效,今,国库虽盈,要想拿出偌大一笔银两,也殊非易事;其二,海外商道既已打开,贸易额逐年上涨,若无相关之产业布局,恐将有不利焉;其三,我大清境内官道久已不修,损毁日趋严重,桥梁更少,南北往来极为不便,一旦国家有事,大军运转艰难,为居安思危故,也该到了所有整治之时,所费之银两较之治河恐更巨矣,孙儿虽不曾细算过,可大体的数额还是知晓的,非一亿五千万两银子不可,有此三桩事在,故孙儿敢断言历弟绝无担起此责之能!”对于工部接下来应做的事儿,弘晴早有规划,原本还没打算即刻搬上台面,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事干系太大,所涉及的方方面面也实在是太多了些,属于可以做,不好说之事,奈何遇到了弘历要夺权的情形,弘晴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言语款款地便将三大难题摆上了桌面。傻眼了,全都傻眼了!这一听弘晴道出了如此恢弘的规划,大殿中所有人全都愣在了当场,就连老爷子也不例外,此无他,这三桩事儿随便一合计,要动用的银子可不是万儿八千两,而是几亿的白银,就眼下国库里那五千万不到的银两,连铺个底都不够,别说弘历了,就算是老爷子自己都没半点的底气,于是乎,弘晴的话音都已是落定了良久,大殿里还是一派的死寂,谁也不敢在此时冒出头来,大殿里静悄悄地,怕是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第五百零一章预料之中的阻击(四)


  “仁郡王果然是豪气过人之辈,就不知这等规划您自己可能办得到否?”


  眼瞅着众人气势尽皆被夺,李光地可就有些稳不住了,道理很简单,他今日可是当庭跳出来跟三爷父子过不去的,一旦不成功,待得三爷父子缓过了气来,又怎可能有他的好果子吃,前些年他被罢官的前车之鉴尚在,李光地实在是承担不起再次失败的下场,正因为此,明知弘晴敢当众提出这等规划,必是有所准备,可李光地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质疑。


  “呵,历弟可能为之否?”


  弘晴压根儿就没理会李光地的质疑,仅仅只是淡然地一笑,便即将视线落到了弘历的身上,带着明显戏谑意味地问了一句道。


  “晴兄豪情实是令人肃然起敬,此等规划美奂美轮,气概磅礴,开古来未有之创举也,然,小弟却是不明,画饼可充饥乎?”


  弘晴所规划出来的三件事就没一桩是容易的,哪怕举全国之力,要想办到一桩都难,就更别说靠工部之力来办这三桩事了,这简直就是荒谬绝伦的规划,至少在弘历看来是如此,心中已然认定弘晴这就是故意在刁难人,心火顿时便大起了,这便不管不顾地讥讽了弘晴一番。


  “呵,画饼?这么说来,历弟当对此三件事皆无能为力了,为兄没说错罢?”


  弘晴并未在意弘历的讥讽,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心平气和地接着追问道。


  “莫非晴兄能办得到么?”


  被弘晴这么一逼再逼,饶是弘历生性也算是沉稳过人,却也被激得个面色铁青不已,不过么,他却是不肯自认不行,而是反过来将了弘晴一军。


  “为兄能否办到是为兄的事,历弟如此避而不答,莫非心虚耶?”


  弘晴又岂是好糊弄的,压根儿就没理会弘历的反问,依旧是不依不饶地要弘历自认不行。


  “晴儿未免太过了些,须知己之不欲,勿施于人,此等规划不过海市蜃楼耳,以之考校于人,实非君子所应为也。”


  这一见弘历已是被弘晴逼得面红耳赤不已,九爷可就看不下去了,倒不是对弘历有多亲近,而是眼下彼此的利益一致,都是为了将弘晴赶出工部,自是不能让弘历就这么当众出了大丑,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不甚客气地指责了弘晴一通。


  “嘿,晴儿纵使恋栈,也无须行此下作手段罢?”


  十爷一生中也不知吃过弘晴多少的亏了,此际自以为抓到了弘晴的痛脚,自不肯放过这等打击弘晴的良机,大嘴一咧,厥词便已是喷薄而出了。


  “老庄有文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昔习文之际,尤颇有疑,今日始信焉。”


  面对着九爷、十爷的冷嘲热讽,弘晴并未动怒,而是戏谑地一笑,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反诘了一句道。


  “奶奶个熊的,你……”


  十爷素来就是个糙性子,脾气自是一点就着,这一听弘晴将自个儿比喻成了井蛙与夏虫,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也不管此地乃是御前,眼珠子一瞪,便要破口大骂了起来。


  “晴儿慎言,此乃御前,不得无礼。”


  没等十爷骂出口来,三爷已是大步从旁闪出,挡住了十爷的视线,假意地呵斥了弘晴一句道。


  得,老爹到底还是不放心么!


  三爷这么一出头,弘晴立马便猜到了三爷的心思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怕弘晴将话说得太满,万一真要是将这三桩事儿全揽了下来,那后果须不是耍的。


  “父王教训得是。”


  明知道三爷是一番好心,然则弘晴却并不想领情,不过么,却也不会跟三爷当场辩个不休,仅仅只是躬身敷衍了一把,却并未自承失礼。


  “晴兄既以为旁人皆是井蛙与夏虫,那晴兄便一准是鸿鹄了?小弟倒要讨教一下高明,此三事不知晴兄有何妙策哉?还请晴兄赐教则个。”


  三爷这么一出头,弘历自是更认定弘晴就是在信口开河,自不忿被弘晴连连紧逼,这便不依不饶地反过来紧逼了弘晴一把。


  “为兄是不是鸿鹄不好说,可旁人要自认井蛙,却也不关为兄的事,赐教么?不敢当,为兄说可以,至于历弟能否听得懂,为兄却是不敢打包票的。”


  既然弘历要伸脸过来讨打,弘晴自不会有甚客气可言,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其一番,言语当真是前所未有的尖刻。


  “咳咳!”


  老爷子原本也不相信弘晴光凭着工部一部之力便能办到那三桩大事,可此际一听弘晴说得如此信心十足,当真就来了兴致,没旁的,这三桩事都是事关民生的大事,也是留名青史的大事儿,若真能办将下来,老爷子自是乐见其成,这会儿见弘历小脸泛青地还要再出言反讥,唯恐事情闹得个不可收拾,这便假咳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


  “晴儿既是言能办到,且就说说好了,朕听着呢。”


  众人的目光方才一聚焦,老爷子也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问了弘晴一句道。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既是有问,弘晴自不敢不答,这便躬身应了诺,飞快地整理了下思路,不徐不速地开口道:“皇玛法明鉴,此三事看似各自**,实则不然,简而言之,第一、三两事所费之银两皆巨,若靠国库支出,实难敷用,要想真正办成,就须得以第二桩事为基础,方可得源源不断之银两,以供另两桩事之用,按孙儿预计,三事若要都办妥,非十年之功不可。”


  “十年?倒是不算长,只是这产业布局又该是怎个布法,所费又当几何?”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老爷子的兴致当真就大起了,不过么,却并未多加置评,而是详细地追问起了个中之细节。


  “好叫皇玛法得知,此事须得分四步走,其一,便是将现有之纺织作坊加以整合,依托海外贸易,做大做强,其中又涉及到桑蚕之养殖规划,若诸事顺利,则不单可为工部获得创收,又能为百姓造福;其二,工部研发之新式炼钢法已渐趋成熟,是到了该推而广之之时,若能合理兴建钢厂,则不单可为我工部各项工程之用,又可惠之于民;其三,我工部制造库经多年积累,已有多项发明可供推广,每项之盈利都不在孙儿当年所捣鼓出的香皂之下,若以之招商,我工部以技术入股,每年之分红断不在千万两之下;其四,将现有之制造库所属之研究室扩展为研究院,着重培养研究人才,加强研发,当可有源源不断之发明涌现,若能以专利法管理之,则我工部何愁无资财可用哉。”


  弘晴早在数年前便已构思好了全国产业布局的策略,只是事情太过重大,一直找不到好的切入时机,故此并不曾公开过,当然了,私底下的准备工作却已是进行了多年,而今,既已得便,自是乐得趁势将此构思细细地道将出来。


  “专利法?此又是何物事?尔且细细说与朕知。”


  弘晴说得如此详尽,老爷子自是听出了些味道,不过么,却还是没就此下个定论,而是沉吟了片刻之后,再次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所谓的专利法即无论技术革新还是发明,都受国家律法之保护,由发明人提出申请,由朝廷指定之机构验核,给予一定时期内的全权保护,发明人在法律规定的期限内,对制造、使用、销售享有专有权,其他人必须经过专利权人同意才能为上述行为,否则即为侵权,专利期限届满后,专利权即行消灭,任何人皆可无偿地使用该项发明或设计。如此一来,当可促进技术革新与发明之涌现,国富民强当非难事也。”


  专利法一事,弘晴早就想提出了,没旁的,有了这么个法律的存在,经济产业的兴旺发展就有了保证,随之而来的技术革***潮便足以将大清这辆已显得老旧的马车推上快车道,大清也就真正有了跟西方列强较量的坚实基础,难得老爷子对此感兴趣,弘晴又怎会错过这等进言的大好机会。


  “嗯,此间所议诸般事宜,尔且写个详细之章程来,朕须得好生琢磨一二,今日且就议到此处好了,尔等皆道乏罢。”


  老爷子虽也算是精明过人之辈,可毕竟限于见识,一时半会还真不敢断言弘晴所言诸事的好与坏,心中虽是意动,但却并未给出个明确的意见,加之也不想再看到一众儿子们闹家务闹个没完,这便顺势结束了今儿个的议事。“皇阿玛(皇玛法)圣明,儿臣(孙儿)等告退。”随着老爷子的逐客令这么一下,一众人等虽都意犹未尽,却也无人敢在此时再胡乱啰唣的,也就只能是齐齐行了个大礼,各自退出了养心殿,一场激烈的大争也就算是暂告了个段落……


  第五百零二章仁与利(一)


  “晴儿此举实是太过孟浪了些,工部的差使虽是不错,却也不值如此代价,三桩大事办得成固然是好,倘若不成,后患必巨,得不偿失啊。”


  弘晴封了王,又保住了工部之权柄,至少是暂时击退了弘历对工部大权的觊觎,说起来,该是双喜临门,然则三爷的心情却并不见好,没旁的,哪怕弘晴对实现三桩大事信心满满,可三爷却以为此乃多此一举,在其想来,与其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死保工部权柄,还不如换一个部管管来得强,早先在朝议时,三爷是没机会说出心思,回府的一路上么,又碍于面子,不好数落弘晴,待得弘晴在王府的内院书房里,将今儿个觐见的诸般事宜都述说了一番之后,三爷的耐性终于是耗尽了,也不等陈老夫子与李敏铨有何表示,没甚好声气地便埋汰了弘晴一句道。


  得不偿失么?或许罢,若是从个人得失上以及短时间里来看,是有这么个嫌疑——若是弘晴真将工部差使交了出去,老爷子自然不会亏了弘晴,十有***会将吏部这个最重要的部门交到弘晴手中,当然了,管部的名分是断然不会有的,可帮办的头衔却是少不得会给的,如此一来,弘晴要想安插心腹手下,无疑是极为的便当,不出数年便可培植出雄厚无比的势力,问题是这真就是件好事么?

  天心难测,天心易变!这么句古话可不是虚言,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尤其面对着的是老爷子这等精明的君王,任何妄图侥幸的心理最终都只会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下场,这一点从八爷的尴尬处境便可见一斑——八爷不能干么?恰恰相反,就本身的能力来说,除了三爷是靠着弘晴硬撑起来的之外,其余阿哥都不能跟八爷相比,四爷在能力上也同样不如八爷,是八爷不贤明么?也不是,“八贤王”的美誉可不是白叫的,就在百官中的威望而论,除了三爷之外,也没谁能跟八爷相提并论的,当年公推太子之际,更是威望一时无两,可最终结果又如何呢?还不是被老爷子打入了另册,究其根本就在于八爷的威望已是威胁到了老爷子的帝位之安稳,有鉴于此,弘晴若是真去了吏部的话,下场当真未见得会好到哪去。


  吏部乃是调遣官员的部门,要想做出成绩么,就一个字难!没旁的,提拔的官员是贤是孬,又岂是短时间能看得出来的,倘若一不小心提拔错了人,弹章立马便是漫天飞扬,想暗中培植势力么,又怕会落得八爷的下场,这一么一算,去吏部自然不是啥好选择,可问题是礼部已然有了三爷在,弘晴去那儿显然不是个事儿,兵部么,又有老十三、老十四这两尊大神在,去了也捞不到啥好处,至于户部与刑部就更毋庸多言了,那可是四爷与八爷的大本营,去了的话,不是没地找虐么?

  “父王教训得是。”


  保住工部不单是为了将来之做准备,实际上也是无奈之选择,只是此际三爷正在火头上,个中道理却又不好直说,无奈之下,弘晴也只能是先满脸诚恳之色地敷衍了一把。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如何将此事揭过好了,夫子,子诚,您二位对此可有甚妙策否?”


  三爷恼火归恼火,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自不会不清楚此际事已发生,再多追究弘晴的孟浪,也于事无补,这便不耐地挥了挥手,算是放了弘晴一码,转而向两大谋士问起了策来。


  “王爷明鉴,小王爷如今已是封了王,若能再办成这三桩大事,于王爷实有大利也,姑且一试却也无妨。”


  李敏铨乃是弘晴的人,无论出谋还是献策,自然是得站在弘晴的一边,此际见三爷将问题抛了过来,李敏铨先是飞快地瞥了一眼弘晴,得见弘晴轻轻地点了下头,李敏铨立马会意地进言了一番。


  “嗯,若能有望,固然大佳,只是……”


  三爷显然是不看好弘晴能将三桩事尽皆办了下来,哪怕弘晴先前已是将具体的实施步骤论述了一番,可三爷心中还是没有底,没旁的,三爷到底是文人,对经商那一套压根儿就不懂,在他看来,弘晴搞出的香皂能成功,纯属意外而已,想要再复制,实难有可能,真要强自行了去,个中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些,这等险已是超出了三爷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外。


  “小王爷有句话还真是说对了,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没等三爷支吾出个所以然来,陈老夫子已是不屑地一撇嘴,不甚客气地便讥讽了三爷一句道。


  “夫子,您这是……”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讥讽,三爷的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呐呐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好生想想,李光地等人为何要竭力将小王爷挤出工部?若是个中无由,四爷、八爷又岂会如此卖力,莫非这些都是善人不成?”


  陈老夫子压根儿就没给三爷留甚面子,不单没为三爷作出解释,反倒是接连抛出了几个问题,直问得三爷满头大汗狂涌不已。


  “而今之计该当如何方好?”


  三爷被问得哑口无言,自不好再纠缠着弘晴该不该离开工部之事,默默地想了想之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张白绢子,胡乱地擦了擦满是汗水的脸庞,而后,就此转开了话题。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似此利国利民之壮举也,岂可因畏难而不前!”


  在场人等中,唯有陈老夫子略微领悟到了弘晴提出这三桩难事的苦心,当然了,对于弘晴欲凭此奠定大清争霸世界的隐秘用心却是不甚了了,不过么,凭借着过人的智算之能,陈老夫子可以断定此三桩事若是真的能办成,三爷登基已是不存在任何的阻碍,正因为此,陈老夫子毫不犹豫地便亮出了支持弘晴的态度。


  “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夫子所言正理也,能为此三事者,必可聚民心矣,大善!”


  李敏铨同样也看到了三桩难事得以解决之后的利益之所在,加之他本就心向弘晴,自是不会在此时唱甚反调,这一见三爷探询的眼光扫了过来,立马也是毫不犹豫地亮明了态度。


  “嗯,那就姑且试试也好,只是老四、老八他们恐不会善罢甘休罢,此又当如何应对才是?”


  这一听两大谋士都已表明了支持弘晴的态度,三爷虽兀自忧心忡忡,却也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能是勉强同意了下来,然则对于该如何应对四爷与八爷的联手之势,却并无十足的信心,这便眉头一皱,神情凝重地发问道。


  “王爷放心,依属下看来,那两方断然不会在此事上有所阻碍,反倒会暗中使力,以求此事顺利通过朝议,想的不过是要坐看小王爷摔跟头罢了,实无足为虑也!”


  三爷话音方才刚落,李敏铨已是笑了起来,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言语肯定地给出了答案。


  “唔,夫子以为如何哉?”


  三爷对李敏铨这番断言倒是相信得很,此无他,三爷自己都不相信弘晴真能将三桩事办好,至于四爷、八爷么,自然更不可能对弘晴有信心了的,推波助澜地将弘晴往火坑里推,自也就是四爷等人的不二之选择,不过么,为了慎重起见,三爷却并未就此下了结论,而是又将问题丢给了陈老夫子。


  “四爷、八爷皆人杰也,又岂会是简单之辈,纵使欲陷小王爷于不利之地,也必然会有提防之心,出手乃必然之事耳,若是老朽料得不差的话,两方之联手当会在《京都条约》上做手脚,个中之由来么,小王爷该是心中有数的罢。”


  陈老夫子显然是并不认同李敏铨的观点,不过么,却并未直言,而是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嗯?”


  陈老夫子这话一出,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探询的目光立马便转到了弘晴的身上。呵,老夫子真神了!要想办成三桩大事,钱自然是少不了的,弘晴虽谋算过人,可也不是神仙,没那个点石成金的能耐,自是须得设法搞来启动资金,否则的话,招商一事压根儿就无从着手——指望着登高一呼,天下商贾云集,还不如去指望母猪会上树来得强,不将工部的技术优势体现出来,哪可能招到商,而要想为此,那就须得树立一榜样,换而言之,就是要快速地启动一两个项目,以吸引天下商贾之注意,而这,自是须得大量的启动资金,很显然,眼下的国库是断然指望不上了的,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京都条约》通过朝议之后所能从倭国得来的那八千万两白银,这一条,弘晴并不曾宣之于口,怕的便是会起波澜,可陈老夫子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弘晴前番所言诸般事宜中的弱点之所在,一口道破之下,当真令弘晴钦佩不已的。


  第五百零三章仁与利(二)

  “父王明鉴,夫子所言指的是孩儿欲启动三事之所需当是来自倭国之战败赔款,若是四叔、八叔能看破此点,势必会在朝议之际抨击《京都条约》,若是条约无法通过,则孩儿所需之资金缺口必巨,事便有些难为了。”


  面对着三爷探询的目光,弘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收敛了下心思,朝着三爷一躬身,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番。


  “嗯?晴儿欲动用这八千万两银子,怕是不易罢?”


  一听弘晴这般解释,三爷首先想到的不是条约能不能通过,而是怀疑弘晴能将八千万两赔款全都挪用了去的可能性,很显然,三爷并不以为老爷子会慷慨到这般田地,要知道这可是八千万两银子啊,大清国库里都没这个数,如此巨额的银两又岂是弘晴真能全都调用了去的。


  “父王误会了,孩儿要调用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虽不曾细算,可有个三、五百万两也就差不离了,若是条约能通过朝议,想来皇玛法应是不会吝于此数的。”


  弘晴规划三桩大事虽已是多年,暗中也作了不少的相关部署,可毕竟尚未正式启动,真说到启动资金的多与寡么,自是不敢胡乱下个定论,可大体的数额还是心中有数的。


  “嗯,三五百万两银子虽是不少,可较之于八千万两之巨,却也并不算多,此等巨款乃我大清将士用命换来的,用之自是须得谨慎些才是,至于说到朝议么,当不致有人敢冒大不韪行反对之事罢?”


  这一听弘晴所需的不过只是个零头而已,三爷当即便放松了下来,对条约通过朝议一事,压根儿就没半点的担忧之处,在他想来,此条约对朝廷来说,乃是好事一桩,实在找不到甚反对的理由,自是无需担忧过甚。


  “仁!”


  眼瞅着三爷在那儿自以为是,陈老夫子显然是看不过眼了,这便冷冷地吐出了个字来。


  “仁?这……”


  尽管陈老夫子只说了一个字,可三爷却是瞬间便醒悟了过来,没旁的,三爷的儒学功底可是相当的深厚,自是能听得懂陈老夫子之所指,原本轻松的神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大清以仁孝立国,讲求的便是仁与孝,若是四爷、八爷双方联手从仁义的角度来攻讦《京都条约》的话,应对起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父王放心,孩儿对此早有谋算,断不会让小儿辈得逞了去。”


  三爷倒是紧张得很,可弘晴却丝毫不以为意,笑着便做出了保证。


  “哦?晴儿有何应对之良策,且说来于阿玛听听。”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三爷紧绷着的脸立马又是一松,不过么,还是不敢大意了去,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所谓仁者,乃外王内圣之仁也,于敌仁慈,乃妇人之仁,自残之举也,实非智者所应为,今,小儿辈既是欲以仁之道行攻讦之事,孩儿也就无甚客气可言了,自有一策,当……。断可叫小儿辈自讨没趣。”


  弘晴淡然地笑了笑,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言语间满是自信之意味。


  “小王爷此策大妙,不战,而使敌自溃,善之善者也!”


  李敏行反应相当之敏捷,弘晴刚将策略道出,他已是领悟到了其中的妙处,笑呵呵地便是一击掌,率先表了态。


  “可行!”


  陈老夫子也没含糊,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答案。


  “那好,就这么定了,晴儿可自去发挥,有甚事,阿玛自当鼎力支持!”


  这一听两大谋士都表了态,三爷自也就不再多犹豫,毅然决然地拍了板。


  “父王英明!”


  三爷这么一下了决断,弘晴自是得赶紧称颂上一把。


  “罢了,尔征尘未洗,也该是累了,今儿个就先议到此好了,尔且就道乏罢。”


  计议既定,三爷的心事已是尽去,心情大好之下,也就没再多留弘晴,这便豪气地一挥手,将弘晴打发出了书房。


  “是,孩儿告退。”


  弘晴在海上颠簸了月余,又一路向京师急赶,到了宫中,又是一通子激烈的辩论,早已是疲得很了些,这一听三爷叫退,自是不愿多加耽搁,紧赶着躬身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书房,这就打算回自家小院好生歇息上一番了。


  “小王爷,王妃娘娘请您去一趟。”


  弘晴的想法无疑是好的,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不,方才刚行出内院书房呢,在门口处候着多时的紫鹃立马便迎上了前去,满脸笑容地福了福,柔声地通禀了一句道。


  “知道了。”


  老娘有请,那自是断然不能耽搁的,尽管又困又累,可弘晴还是只能无奈地应了一声,脚步微沉地便向主院行了去,方才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董鄂氏高坐上首,正好整以暇地品着茶,显然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孩儿叩见母妃。”


  尽管很是奇怪老娘如此急迫相召的用意何在,可弘晴却是不敢失了礼数,疾步便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嗯,出息了,这就封王了?比你爹要强!”


  见得弘晴已到,董鄂氏将手中的茶碗往身旁的小几子上一搁,满脸慈爱地打量了弘晴一番,而后方才满意地嘉许了一句道。


  “孩儿能有今日,都是额娘教育之功也。”


  一听董鄂氏这般说法,弘晴心中立马打了个突,没旁的,弘晴对董鄂氏可是太了解了,又怎会不知自家老娘夸奖背后一准是有难题在等着,不过么,却也不敢点破,而是嘻皮笑脸地便奉承了董鄂氏一句道。


  “你啊,尽说好听的哄额娘,罢了,额娘也不跟你多啰唣,今儿个叫你来,是有一事要知会于你,这么说罢,你都已是快十七了,又封了王,是该到了成家的时候了,额娘就为你再做一回主,赶明儿挑个吉日,就将亲事给办了去,也算是了了额娘的一桩心事。”


  弘晴那等赖皮状一出,董鄂氏登时便被逗得笑了起来,伸手给了弘晴一个板栗,笑骂了一句之后,便即转入了正题,赫然竟是打算逼弘晴赶紧完婚了。


  “啊……”


  董鄂氏此言一出,弘晴不由地便傻愣在了当场,没旁的,他是当真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十七岁不到,在前世,那可是顶多上高一的年纪,居然就要成亲了,这显然令弘晴有些个茫然不知所以,哪怕周边人等十六岁成亲的比比皆是,没见老十五哥俩个就比弘晴大这么一岁半岁的,可这两小子都已各娶了三了,动作最快的老十五甚至连儿子都生出来了,然则他人是他人,弘晴能接受得了旁人的早婚,可轮到他自己么,却是不免别扭得很,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当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这事儿没得商量,温家的闺女都快十六了,尔打算让人等到几时,嗯?”


  董鄂氏可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这一见弘晴在那儿发愣,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没甚好声气地便冷哼了一声。


  “额娘,不是这么说的,这个,啊,好叫额娘得知,孩儿这个王爷来得蹊跷,是四叔与八叔等硬塞来的,为的便是要分化我诚亲王一系,若是这当口上孩儿成了亲,怕是就得开府建牙了,于我诚亲王府当有大不利,缓上几年,等风头过了再议亲事也不迟,此中情由,还请额娘明鉴则个。”


  弘晴原本与海兰珠并不来电,大多便是因被逼着定亲之故,尽管前些日子在胶澳相处了几日,算是有了点感觉,可也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再说了,弘晴实在不愿十七岁便为人夫的,此际一听董鄂氏语气不善,弘晴的脑筋可就飞快地运转了起来,赶忙找了个借口搪塞了一番。


  “嗯?竟有此事?”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董鄂氏的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满脸狐疑之色地端详着弘晴,显然对弘晴所言不甚相信,没旁的,董鄂氏虽是从下人的禀报中得知了弘晴封王的消息,可对朝议之情形却是不甚了了,自是不明个中之内情,只是在其想来,应该不致有弘晴说的那般严重。


  “额娘,孩儿岂敢虚言哄骗于您,此事父王最是清楚,您若是不信,且等父王回了,问问便知根底。”


  弘晴这会儿只求能先脱身,至于三爷会不会被自家老娘拷问么,弘晴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左右死道友,也别死贫道不是?

  “唔……,那就等你父王来了再商议也好,尔且道乏罢。”


  董鄂氏虽是不甚相信弘晴之所言,不过么,却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倘若事情真关系到诚亲王府的兴衰,董鄂氏还真就不敢大意了去,沉吟了片刻之后,倒是没再固执前议,极之勉强地放了弘晴一码。呼……,总算是应付过去了,老爹啊老爹,您老就自祈多福罢!弘晴可是太清楚董鄂氏那执拗的性子了,三爷一旦被董鄂氏逼问,那过程想来不会好过,不过么,弘晴却是顾不到那么许多了,恭谨地行了个礼,便即脚底抹油地溜之乎也……


  第五百零四章仁与利(三)

  “……,先生,事情便是如此,可笑那厮为了能恋栈不去,竟自生出这般事端,实是无理取闹,荒唐至极!”


  雍亲王府的内院书房中,弘历满脸愤概之色地将今儿个朝议时所发生的事儿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末了更是愤愤不平地鄙夷了弘晴一番,没旁的,今儿个本是他弘历夺取工部权柄的最佳机会,为此,四爷一方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方才请动了八爷一方鼎力支持,却没想到算来算去,都没能算到弘晴居然会玩出了这么一手画饼充饥的把戏,愣是将好端端的事儿搅得个稀烂,一想到弘晴在朝议上对自个儿冷嘲热讽不已,弘历的心态已是彻底失衡了,浑然没了往日的沉稳气度,有些个口无遮拦地便冒出了一大堆的厥词。


  “小王爷可是怕了?”


  此番谋算自是出自邬思道的手笔,想的便是打弘晴一个措手不及,以便明升暗贬地将弘晴挂上半空,却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眼下这等模样,饶是邬思道生性沉稳,却也不免有些微微的失落,不过么,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眼神复杂地瞥了弘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先生,我……”


  弘历本以为邬思道该是会同仇敌忾的,却冷不丁听得其这般问法,不由地便是一愣,一张脸瞬间已是憋得个通红如血。


  “先生莫非以为那厮所言的三件事真有实现之可能么?”


  弘历瞠目结舌地呆愣着,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倒是原本只是静静地旁听着的四爷却是猜到了邬思道此问背后的真实意味,不过么,却并不敢确定,这便讶异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此三桩事皆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也,倘若旁人为之,那是千难万难,断无一丝成功之可能,可那厮既是敢提,自是已有了谋算,王爷莫忘了盐务、漕运乃至清欠、旗务等等诸般事宜,又有哪一桩是简单的,纵使陛下英明过人,也为之烦难不已,可偏偏就那厮能剑走偏锋,于不可能中变出可能来,眼下三事怕也是如此啊。”


  自打进了雍亲王府,邬思道也不知将弘晴所做的诸般事宜剖析过多少遍了,对弘晴的行事风格自是了解得很,此际板着手指一述说,登时便令四爷父子俩尽皆冒出了满头满脑的冷汗,没旁的,自康熙四十三年以来,朝中所有的大事背后都有着弘晴的身影在,但凡他出手的事,还真就没有办不到的。


  “当不致于罢?若如此,又当何如之?”


  四爷到底是个阴冷的性子,尽管冷汗兀自狂涌不已,可却并未因此乱了阵脚,但见其摇了摇头,呢喃地便问起了对策。


  “呵,若是按着那小子的步调走,此三事还真有办成的可能,个中之关键便在其所提之四步骤中的第三步上!”


  邬思道哂然一笑,自信地点明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第三步?唔,工部捣鼓出的那些个所谓发明莫非真能似其所整出的香皂那般能攒钱不成?“


  四爷显然并未听懂邬思道所言的真实意思之所在,问出的问题么,自然也就不着边际了些。


  “若是无意外,或许能。”


  邬思道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四爷这般问法,便知其压根儿就没听懂自个儿之所指,不过么,倒也没急着点破,而是随口便应了一句道。


  “意外?先生之意是……”


  四爷到底不傻,一愣之间,已是隐隐有所悟,只是兹事体大,在无绝对把握之时,四爷却是不愿将心思兜将出来的,这便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王爷该是已有所察了罢,呵,弘晴此子气魄非凡,手段也是了得,敢干也能干,就其所提之目标,不管能否实现,那都是胸罗天下、心怀百姓之志也,纵稍有闪失,陛下也未必便会见怪了去,然,若是空口白话,迟迟无甚实际举措,则必成笑柄也,故,若欲败之,则非须得从《京都条约》着手不可!”


  尽管四爷掩饰得很好,可就其那么点小心机,又哪能瞒得过邬思道的法眼,只不过邬思道懒得去点破而已,仅仅只是一句话带过之后,便将弘晴的处境稍稍分析了一下,末了,话锋突地一转,给出了个令三爷父子都有些个茫然不知所谓的建议。


  “《京都条约》?于此何干耶?”


  这一听邬思道给出的建议颇有些个令人匪夷所思,四爷的眉头立马便锁紧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找不到《京都条约》与弘晴所言的三桩大事之际有甚干系可言,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大惑不解地追问了一句道。


  “先生,您说的可是那厮想着动用《京都条约》所能取得之八千万两银子?”


  弘历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先前气愤难平,那是被愤怒迷住了眼,这会儿早已是恢复了常态,心思当真灵动得很,四爷还在那儿苦思不得其解,弘历已是一口道破了蹊跷之所在。


  “哼,这如许多的银子可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又岂是其能说动便动的!”


  四爷先前倒是想得了要收紧工部的银根,以此来将弘晴的计划扼杀在摇篮中,心下里也已是有了个大致的盘算,可算来算去,独独漏算了《京都条约》这么个事儿,闻言之下,自不免有些个气恼在心,说起话来么,语气自也就冲得狠了些。


  “呵呵,他若是不动这笔款的主意,又该从何处筹集所需哉?王爷想来是不会从户部拨银于其的,而工部本身的结余么,早在漕运改制乃至为应对此番东征中消耗殆尽了,‘八旗商号’同样也因此番东征所累,一时半会也抽不出多少的银子来,真要抽,‘八旗商号’之正常经营必受影响,拿惯了银子的那帮丘八爷又岂会甘心情愿,一旦闹将起来,须不是好耍的,这个险,那厮自不敢冒了去,这么一算,除非是自掏腰包,否则的话,那厮也只有打《京都条约》那八千万两银子的主意了。”


  邬思道自是能理解得了四爷的恼火之心情,也没让其多费心思去胡猜,这便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将原委解说了一番。


  “先生,那厮似乎还有个‘麒麟商号’在手罢,这么些年来,应是聚敛了不少,若是其从此处着手,怕是防不胜防罢?”


  弘历心细,没等四爷有所反应,他已是有些个自以为是地点出了邬思道此番分析中的疏漏之所在。


  “小王爷问得好,若是从前,其以私款行公事,那是大公无私,而今若是再公私不分,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至于个中蹊跷何在么,小王爷若是还看之不透的话,那也无须再与其争了。”


  弘历此问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么,邬思道却是并不以为然,但见其瞥了弘历一眼,不甚满意地便点了一句道。


  “先生教训得是,学生知错了。”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弘历的心不由地便是一凛,心念电转间已是想明白了个中之关键——早年弘晴不过就一无足轻重的龙孙罢了,尽管得宠,可毕竟在朝中的权重并不大,以私款行公事的话,自不会有甚大碍,就算有人上弹章,老爷子一准也不会去理会,可眼下却是不同了,三爷的地位大体已定之下,老爷子防的心思就显然要比提携的心思更大一些,倘若弘晴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儿,那势必就要引起老爷子的猜忌之心了的,毫无疑问,以弘晴那等精明到了骨子里的人物,自然是不会犯这等低级之错误的。


  “嗯,知错便好,而今其之用心既明,小王爷且说说当如何应对才是?”


  在邬思道看来,四爷扮孤臣也好,玩合纵连横也罢,都万难奈何得了早已在老爷子心目中根深蒂固的三爷,真要争,弘历才是关键,唯有弘历能跟弘晴相抗衡,四爷才能保住备胎的地位,甚或有机会取三爷以代之,倘若弘历彻底丧失了竞争力,那四爷无论再怎么玩花活,都断无可能走正途上位了,有鉴于此,邬思道尽管对弘历的屡败微有些失落,可还是尽心地想要将其培养起来,此际亦然如此,不单没计较弘历的孟浪,反倒是又耐着性子考校了其一句道。“先生明鉴,依学生看来,那厮要启动四步骤中的第三步,所需之银两其实并不算多,纵使是为追求轰动之效果,有个三、五百万两便足堪敷用了,若真如是,欲彻底阻击其之野心,须得双管齐下,一是全力阻碍《京都条约》之通过,令其所谋成无源之水,再便是淆乱商贾之视线,坏其凝聚人气之可能,此学生之浅见也,还请先生斧正!”邬思道这个问题自然不是那么好答的,尽管心中已是有了大致的想头,可弘历还是认真地细想了一番,而后方才谨慎地答出了两条处置办法,语调倒是平稳,可内里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自信之意味。


  第五百零五章仁与利(四)

  “小王爷之分析不能说错,大体上也说到了点子上,可有一条小王爷却是漏了,嘿,所谓算人者,人恒算之,某料那厮定已是算到了我方与八爷那头将会在朝议上针对《京都条约》全力出手,想必早挖好了坑,就等着某些自以为是之辈往下跳呢。”


  弘历倒是说得自信满满,可惜显然邬思道并不认同,先是假意地夸奖了其几句,可后头所言浑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虽无甚批评的言语,可意思却是明摆着的。


  “嗯?”


  “这……”


  邬思道这么句断言一出,四爷父子尽皆傻了眼,各自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自不免都愣在了当场。


  “呵,王爷觉得很奇怪么?那小子若是如此简单就会被坑到,那早就不知该倒下多少回了,要与之争,寻常手段是断然无效的,唯有以奇对奇,方能争到一线之胜机。”


  邬思道冷然地扫了眼呆滞中的四爷父子,嘴角一撇,语气森然地解释了一句道。


  “先生所言甚是,若如此,当何如之?”


  邬思道所言乍一听起来,似乎有危言耸听之嫌,可真细细想了去,就能发现事情还真就是如此,四爷凛然之余,担忧之心不由地便大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起了下文。


  “王爷莫急,且容邬某细细道来,这么说罢,此一年来,我方与八爷联手之下,在朝议上,每每能压制三爷一头,看似占尽了上风,实则不过是因着弘晴小儿不在之故也,今,其既归,此中优势已是荡然无存矣,与其争于朝,难有胜算可言,就算持平,在八千万两重利面前,陛下也一准不会采信反对之意见,更遑论那小儿早就备好了鼓动八旗子弟之策,谁若是在朝中唱反调,那便须得冒着被八旗子弟们痛骂之险,一旦那些丘八闹将起来,怕是谁也挡不住罢,故此,正常朝议是断然行不通的,唯有出奇制胜一道可走,某有一策在此,当……,或能奏奇效耶。”


  邬思道摆了摆手,示意四爷莫急,而后先是将朝议不利之处分析了一番,末了方才给出了具体之应对策略。


  “好,此策甚妙,只是八弟那头……”


  一听邬思道这般说法,四爷的鼻息立马便略微急促了起来,很显然,四爷已是意动了的,只是对八爷那头的配合意愿却是有些拿不准,自不免略有些踌躇。


  “无妨,王爷只须派人将意思透了过去,八爷会知道该如何做的。”


  邬思道自是清楚四爷在担心些甚,不过么,却并不以为意,一摆手,自信满满地便给出了答案。


  “那好,就这么定了,小王且就去安排停当。”


  四爷向来果决,这一有了定论,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霍然便起了身,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大步向外行了去……


  “禀王爷,四爷那头派人送了封信来。”


  弘晴今儿个在朝议上整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甭管是谁都无法淡定处之,不止是四爷那头在议着,八爷一伙人也是一出了宫,便相携着去了八爷府,聚集在西花厅里就此事议个不休,只是一时半会也没能议出个头绪来,正自热议间,却见郑明睿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交到了八爷面前。


  “哦?”


  一听四爷来信,八爷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皱,可也没多言,只是轻吭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信函,随手撕开封口,从内里取出了张写满了字的纸张,一抖手,将信纸摊平了,而后飞快地扫了一遍,神情顿时便有些个古怪了起来。


  “八哥,那冷面的家伙又想整个甚名堂来着?”


  十爷固然极为忌恨三爷与弘晴,可对四爷也没啥好感,这一见八爷拿着信看了半晌了,愣是没个言语,自是不耐得紧,这便粗声粗气地嚷嚷了一嗓子。


  “诸位弟弟也都看看罢。”


  八爷并未直接回答十爷的问题,而是皱着眉头将信纸往前一递,语气颇显古怪地说了一句道。


  “仁之道?这老四玩的甚勾当,好端端地给咱哥几个上课不成?”


  十爷心最糙,这一听八爷如此说法,迫不及待地便率先伸出了手,将信纸抢了过来,飞快地看了几眼,没好气地便埋汰了起来。


  “八哥,老四这莫非是打算用仁之道来反对《京都条约》么?这与我等所谋似乎也无甚区别罢?”


  一听十爷这般说法,九爷立马探头朝信纸上看了过去,一目十行地阅读了一番,也没能察觉出有甚不妥之处。


  “呵,有趣的提议!”


  十四爷并不着急,始终端坐着不动,直到九爷将信纸塞他手里了,方才细细地看了起来,末了也只是笑着点评了一句,而后便不再多言,随手又将信纸递给了默不作声端坐在一旁的陆纯彦。


  “有趣?啥个有趣,爷怎地看不出来,十四弟,你倒是说个明白啊,打得甚机锋来着。”


  十爷愣头懵脑地想了片刻,愣是没搞懂四爷的信有甚有趣可言的,心痒难搔之下,大嗓门便即亮了出来,咋咋呼呼地便追问了起来。


  “十哥莫急,且先听听陆先生是如何说的罢。”


  老十四心中虽已是有了定见,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急着说破,这一见十爷在那儿挠头不已,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一摆手,将问题推给了微微点头不已的陆纯彦。


  “十四爷说得不错,这确是个有趣的提议。”


  老十四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都落在了陆纯彦的身上,不过么,陆纯彦却并未急着开口,而是慢条斯理地将信细细地看了一遍之后,这才点了点头,肯定了老十四的判断。


  “有趣?这……”


  “先生,您说的是……”


  这一听陆纯彦也是这么个判断,九爷、十爷当即便都愣住了,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探问了起来。


  “呵呵,四爷欲施仁道,但却并非仅在朝议上,而是打算从民间着手,又唯恐力有不逮,这是求援来了。”


  陆纯彦笑了笑,一压手,示意九爷、十爷莫急,而后慢条斯理地道破了四爷来信的真实用意所在。


  “民间?难不成老四打算效仿公车上书之举么?”


  九爷到底机灵,很快便搞明白了陆纯彦所言的意味何在,不过么,却并不敢确定,这便迟疑地发问道。


  “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所不同的是四爷要的可不止是公车上书,还指望着各省督抚都能就此上个本章,此一条,四爷是无能为力的,唯有八爷能为此,而这,就是四爷来信的根本目的之所在。”


  陆纯彦哂然地一笑,随手将信纸搁在了几子上,而后拍了拍手,语调肯定地将四爷的算计详细地解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只是如此曲折行事未免太过小心了罢?”


  陆纯彦都已解释得如此分明了,九爷自是不会听不懂,然则却并不以为然,眉头微皱地便提出了疑义。


  “小心终归无大错!”


  九爷话音一落,也不等陆纯彦作出解释,一旁的老十四已是阴冷地给出了个论断,很显然,老十四对四爷的提议是持着赞同之态度的。


  “十四爷所言确然,此番之争干系重大,断不容有失焉,四爷之所以如此筹谋,想来也是看出了那小儿欲从《京都条约》中所规定之赔款获取工部所需之银两,这是要断那小子的后路,一旦其从‘麒麟商号’调银,必遭圣忌无疑,是时,我等只需推波助澜上一番,几张弹章便足以陷其于万劫不复之地,若能为此,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陆纯彦嘉许地点了点头,道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八哥,这买卖做得,干了,断不能再让那小浑球得意了去!”


  十爷性子最糙,这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立马便兴奋了起来,猛地一拍几子,兴冲冲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嗯,十弟这话说得对,但消能搅乱那厮之布局,便是再烦难也在所不辞!”


  九爷同样也动心了,这便跟着附和了一句道。


  “先生,您看此举胜算几成?”


  八爷是一早便看出了四爷的用心何在,心里头也自算计了一番,只是总觉得成算虽有,却难言稳当,没旁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八爷还真就没能从弘晴身上占到过便宜的,吃亏的时候倒是不少,自不免有些个患得患失,再说了,这一年来虽说是与四爷联手对敌,可每每都是他八爷出大力,心下里难免有些个不爽,自也就不愿轻易下个决断,这便一扬眉,问出了个最关键的问题。


  “多的不好说,五五之数该是有的。”


  一说到成算,陆纯彦自不敢大意了去,眉头微皱地想了想之后,方才给出了个保守的判断,很显然,对于妖孽一般的弘晴,陆纯彦还是颇为忌惮的。“五五之数么?不算多,可也不少了,也罢,那就搏上一回好了!”尽管对五成的胜算不甚满意,可八爷也没得选择,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还是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心。


  第五百零六章大鸣大放(一)


  东征近一年,尽管有着沈河这个心腹在工部主持着大局,又有着马齐这个大学士兼工部尚书的不时帮衬,可诸般事务还是不可避免地积压了不老少,不是沈河不勤勉,而是有不少事是沈河无法做主的,只能等着弘晴来处理,时日一久,积压的文档自也就少不到哪去,没得奈何,弘晴一到了部,便忙得个不亦乐乎,这不,一连两天的时间,几乎都埋在了文档堆里,连个喘息的空档都难有。


  “禀王爷,刘掌柜派人递来了话,说是请您得空去小串子胡同走一趟。”


  忙忙忙!今儿个一大早到了工部,弘晴又忙乎上了,手中的笔自打抓起来开始,就始终不曾搁下,这一忙就忙到了天将午时,刚想着休息一下,就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抢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一听这话明显蹊跷,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刘思泽乃是个谨慎人,若不是大事的话,他断然不会派人找到工部来,而今既是派了人来,又不曾有所交待,足见此事相当之机要,一念及此,弘晴自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起了身,不动声色地交待道:“备车,去小串子胡同。”


  “喳!”


  弘晴既是有了交待,李敏行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匆退了出去,自去招呼诸般人等不提。


  “属下等叩见王爷!”


  小串子胡同在西城,离着工部倒是不算近,可乘着马车前去,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已,待得一行进大门,早已在门口处候着多时的刘思泽与曹燕山等人自不敢怠慢了去,纷纷跪倒在地,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且都平身罢。”


  东征归来已有三日了,只是诸事缠身,弘晴这还是第一次到小串子胡同,阔别年余,再次见到刘思泽等人,弘晴心中自不免颇为感慨,可也没多言,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隆恩。”


  再次见到了自家主子,一众“尖刀”高层们自也激动得很,不过么,却是不敢失了礼数,齐齐谢了恩之后,这才起了身,由着刘思泽上前一步,躬身摆手道:“王爷,您里面请。”


  “嗯。”


  弘晴心挂着事儿,自也没甚言语,点了点头,便由刘、曹二人陪着一道进了书房,自有下人们紧赶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禀王爷,属下今日一早接到安徽、山西、山东等地之飞鸽传书,说是官场民间皆在传言《京都条约》一事,反对之声甚嚣尘上,属下自不敢大意了去,又着人在京师探查了一番,赫然发现京中民间也在传扬此事,据查,落第举子杨光年、田秉义等数人纷纷著文抨击《京都条约》,属下已将诸人之文章收录在此,还请王爷过目。”


  事关重大,刘思泽自是不敢轻忽了去,待得奉茶的下人们方一退下,刘思泽便即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叠文稿,一边述说着,一边将文稿递到弘晴面前。


  嗯哼,动作好快么,嘿,这帮狗东西还真是能折腾!

  一目十行地将那叠文稿看完之后,弘晴的脸色虽平静依旧,然则心底里却已是波澜大起了,此无他,尽管尚未有明显的证据,可弘晴却已是猜到了四爷与八爷联手而为的策略之所在,这等营造舆论攻势的手法,乃是打算朝野夹攻以求阻碍《京都条约》之通过,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从根子上掐断弘晴的财源!


  事情显然有些棘手了,四爷与八爷的同流合污固然早在弘晴的预计之中,可却并未预计到这帮家伙居然不择手段到这般地步,竟然玩起了公车上书这等犯大忌的手法——自古以来之帝王,莫不信奉“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么个信条,纵使有着开明帝王之称的老爷子也不例外,四爷等人如此行事,就算是胜了,也一准要遭老爷子的事后算账,以四爷等人的智商,断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可纵使如此,他们还是这么干了去,足可见对阻击《京都条约》一事已是疯狂到了何等之地步,竟不惜自损也要拉弘晴下马,这等阴狠劲自不免令弘晴为之心神一凛的,没旁的,弘晴原本的计划里也只是想着与对手决战朝堂,利用的是八旗都统们的力量,可眼下情形已变,原定之计划已不甚适用,该如何应对就成了摆在弘晴面前的一道棘手之难题。


  “王爷,据查,在那几名著文举子身周,隐有‘血滴子’与‘崇山’之人在活动,人手虽不少,然,灭之并不难。”


  眼瞅着弘晴半晌没开口,刘思泽自不免有些坐不住了,这便轻声地从旁建议了一句道。


  “不必了,尔等只管严密监视便好,无本王之令,不得擅自行动。”


  用暴力来压制舆论显然是最愚蠢的行为,尤其是政权并不在握的情况下,贸然如此行事,只会授柄于人,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


  “喳!”


  弘晴既是如此交待了,刘思泽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躬身应了诺。


  “今儿个就先到此罢,尔等且各自忙去好了,回头本王自会有所交待。”


  事情既已起了变化,弘晴自是须得赶紧找三爷重新议过,自是无心再在此处多呆,交待了一句之后,便即就此离去,匆匆向王府赶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


  诚亲王府的内院书房里,弘晴刚与陈、李两大谋士商议不多会,就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三爷已是满头汗水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及此,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起了身,疾步抢上前去,恭谨地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尔如此急地叫阿玛回来,可是有甚急事么?”


  三爷原本正在礼部办公,这一得知弘晴有请,自是不敢大意了去,一路急赶着便回了府,先前落轿之后走得急了些,待得到了书房,浑身上下已是大汗淋漓不已,却顾不得擦上一下,有些个猴急不已地便直奔了主题。


  “父王,你请坐,此事说来话长,且容孩儿细细禀过。”


  事虽急,却也不是急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以弘晴的沉稳性子而论,自不会慌张应对,这一见三爷猴急如此,弘晴心中实不免有些个好笑不已,当然了,腹诽归腹诽,却是断然不能表现出来的,也就只能是客气地侧身一让,恭谦地将三爷让到了上首。


  “嗯,说罢。”


  三爷之所以急着赶回来,就是担心出了大事,可此际一见弘晴神态沉稳依旧,悬着的心自也就落了地,倒也没再急着追问,而是缓步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方才抖了抖衣袖,神清气定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叫父王得知,孩儿得人转告,言及四叔、八叔已然联手,打算在《京都条约》一事上做手脚,据查,八叔已派人联络了多省督抚,打算串联为恶,上本抨击《京都条约》,另,四叔也已在民间暗中着手,收买了为数不少之落第举子,其中文名最著的有山西举子杨光年、四川举子田秉义等,一并著文反对《京都条约》,如今暗潮已开始涌动,不日或将掀起大浪。”


  三爷既已坐定,弘晴自是不会再多迁延,这便将刘思泽等人所侦知的消息禀报了出来,但却绝口不提小串子胡同一事。


  “什么?这帮小人,安敢如此!”


  弘晴此言一出,三爷当即便坐不住了,没旁的,三爷的智算之能虽不高,可政治智慧还是有的,自是能察觉得到这等消息背后的隐喻何在,一想到朝野夹攻的严峻形势,三爷的脸色立马便是一白,霍然而起,气恼万分地一拍文案,愤怒地便骂了一嗓子。


  “父王息怒,四叔等如此逆天行事,断不会有甚好下场的,皇玛法乃圣明之君也,岂会被这帮子小人得逞了去。”


  这一见三爷心态已是彻底失衡,弘晴心中自不免又是一通子的腹诽,不过么,却是不敢带到脸上来,也就只能是耐着性子地宽慰了三爷一番。


  “嗯……,说罢,此事当何如之?”


  三爷气归气,好歹不算不明事理之辈,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倒也没再胡乱发飙,但见其长出了口大气之后,眉头微皱地便问起了对策。


  “回父王的话,孩儿以为四叔、八叔既是想将事情闹大,那我等不妨将计就计,索性将事情闹得更大些,来个以毒攻毒好了。”


  这一见三爷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先给出了个论断。“以毒攻毒?此话怎讲?”弘晴此言一出,三爷的眼神瞬间便是一亮,显然已是想到了个中之意味,不过么,却并不敢轻率便下个决断,没旁的,只因此事太过重大,来不得半点的含糊,三爷自不敢大意了去,这便一扬眉,紧赶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第五百零七章大鸣大放(二)


  “父王明鉴,自古以来民心最嬗变,此无他,跟风耳,若是任由一帮无聊文人瞎折腾,则事必颓矣,故,断不能容得田秉义一干无行之辈胡乱混淆是非,此一条倒是不难,有父王在,请些文章高手不过寻常事罢了,然,在孩儿看来,要想驳倒对方,却也非易事,最可能之结果便是一场激烈之论争,至于各省官场那头么,八叔显然要占些优势,可也未见得便能压倒我方,综合两方面来看,还是势均力敌之势也,若如此,《京都条约》能否过得朝议一关,尚在未定之天,须得另寻它策,方可确保无虞。”


  三爷有问,弘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飞快地组织了下语言,将局势的演变趋势详细地分析了一番。


  “嗯,理倒是这么个理儿,辩争一烈,朝局必乱,此断非皇阿玛所乐见之局面也,如此一来,皇阿玛还真有可能将《京都条约》一事压后处置,晴儿既是能想透个中关窍,想来必是有了应对之道,且就说将出来好了,阿玛听着呢。”


  三爷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觉得弘晴的分析并无差错,真要是激烈对抗下去,己方虽不见得会输,可要想赢也难,到了末了,老爷子那头十有***会玩出平衡的手段,将此事无限期搁置下去,而这,对于弘晴来说,不是输也是输了的,没旁的,不能从《京都条约》里整出银子来,工部的诸般启动计划也就没了施展的可能,如此一来,四爷、八爷一伙势必将会落井下石,硬逼着弘晴离开工部,很显然,这等结果可不是三爷所乐见的,只是说到对策么,三爷却是抓瞎了,没奈何,也只能是再次将问题丢给了弘晴。


  “父王明鉴,孩儿倒是有一策可应对此局,说来也简单,不就是辩争么,那便争出个高下也无不妥,只消短时间内见分晓,此事也就该定盘了,孩儿想出了一物,或可为礼部新添一利器,此事物曰:报纸!”


  来自信息爆炸的后世,弘晴自不会不懂报纸的威力有多巨大,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洗脑的不二工具,用之于宣传,绝对无可匹敌,尽管这时代识文断字的人还只占人口中的少数,可就是这么些精英人物却主导了整个大清的舆论导向,若是能以报纸对这么些精英加以洗脑,于上层机构的统治来说,那绝对是好事一桩来着,弘晴早就想着将报纸搬上大清的舞台,只是一直未得其便罢了,而今,机会终于出来了,弘晴自是不想放过。


  “报纸?此又是何物来着?”


  一听这么个名词新颖得很,三爷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弘晴,眉头微皱地便追问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所谓的报纸其实就是邸报的变种罢了,所不同的是邸报乃是供官员们看的,而报纸面对的则是天下大众,但凡朝堂消息又或是花边新闻、笑料等皆可刊登其上,既可以之教育民众,又可兼顾娱乐,甚或还能利于商家,实属一举多得之好事也。”


  这一见三爷满脸的迷茫之色,弘晴自是不敢多有耽搁,赶忙将报纸的功用详细地解说了一番。


  “哦?这事物当真有这般神奇?”


  弘晴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可三爷却依旧茫然得很,没旁的,见识所限耳——邸报,三爷倒是懂,平日里也没少看,可要说重视么,却也不见得,概因三爷身处中枢,消息本就灵通得很,自是无须从邸报里去了解朝堂之动态,这会儿听得弘晴将报纸的功能吹嘘得如此美妙,三爷自是不怎么相信。


  “回父王的话,确是如此,您若是不信,待得报纸一出来,便可知端倪,这么说罢,这报纸可一份多张,第一版刊登朝堂重要新闻,第二版则可为时论文章,第三版么,安排些花边新闻之类的消息,第四版便可为商家之广告,从技术上来说,并不难实现,眼下工部已将活字印刷术再次整理了出来,足可一日内印刷近三万份,先行面向京师发行,而后逐步推往各省,当可为朝堂宣传之利器也,待得此番论争大起之后,父王便可上本皇玛法,以明辩争之理为由,提出办报纸之思路,想来皇玛法断不会有异议,如此一来,此报纸必为礼部所主导,换而言之,舆论之喉舌便在握也,又何愁不能短时间里驳倒田秉义等一干无行文人。”


  弘晴之所以想办报,自不止是为了应付当下的论争,而是有着深层次的思考,那便是为将来彻底开启民智做准备,当然了,这等思忖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弘晴也就只是一语带过而已,陈述的重点还是着落在了应对当前之局上。


  “子诚,夫子,您二位以为晴儿这提议可行否?”


  哪怕弘晴已是将报纸的功用说得极为分明了,可三爷还是不以为此物能派上大用场,只是见弘晴如此坚持,却又不好反对,想了想之后,还是没当场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陈、李两大谋士。


  “王爷明鉴,此事物若是运用得好,确可堪称利器也,只是规则之制定却须得谨慎,若不然,恐遭物议,依属下看来,先试行一下似也无不妥。”


  李敏铨得知报纸的事儿说起来也就只比三爷早了那么一刻多钟而已,然则李敏铨的洞察力却是比三爷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不单看出了报纸的威力不小,更意识到此物乃是双刃剑,一个不小心之下,便容易伤到自身,有鉴于此,哪怕他心向着弘晴,在这等大事上,也不敢全力支持弘晴之意见,也就只是提出了个折中之意。


  “嗯,夫子,您之意如何哉?”


  三爷本来就对报纸持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此际一听李敏铨说得谨慎,态度自不免便偏向了不办,只不过此提议乃是出自弘晴之口,三爷自不好明着反对,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又将问题丢给了默默端坐一旁的陈老夫子。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然,自古以来,却总是防不胜防,恰如治水,堵总归不如疏,若能有报纸这等事物沟通上下,则上情下达、下情上呈或可两宜焉,个中虽有风险,可若是控制得宜,却也无碍,王爷若是能主理此事,即可操控舆情,于大事当有巨利,当行!”


  陈老夫子看得明显比李敏铨更远,分析起来也比李敏铨所言要深刻得多,至于结论么,自是持着赞同之态度。


  “唔……,这样好了,晴儿且先将章程整出,阿玛看过再议好了。”


  这一见陈老夫子极力赞同弘晴的提议,三爷的心思自不免又起了变化,可也没到打算即刻行动的地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


  “是,孩儿遵命。”


  没能当场说服三爷,弘晴自不免微微有些失落,可也不是很在意,没旁的,事情一旦逼到了头上,三爷就算是再不乐意,那也得行动起来了的,正因为此,弘晴并未再多进言,仅仅只是躬身应了诺,便不再就此事多加啰唣,一场紧急议事也就此算是告了个终了……


  康熙五十一年六月初五,寄居广济寺的山西举子杨光年、四川举子田秉义等十数人就《京都条约》一事著文多篇,猛烈抨击此条约待东瀛过苛,有违仁恕之道,索要战争赔偿更是利字当头,于圣人理念相悖,实属强盗之行径,主张废除此条约,以宽仁待人云云,因着杨、田二人皆是名士,文章一经写出,京师文坛立马起了轰动,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几乎是一日之内,便已在京师各处哄传了开去,京师百姓无不为之热议连连。康熙五十一年六月初六,京师名士杨文言、周昌言等数十文坛好手纷纷著文反驳杨光年等人的文章,提出了君子之仁与妇人之仁的区别,主张内外有别,更举出了明朝中叶倭寇乱华夏之事,以明证倭人生性残暴不仁,不值得教化,唯有强权以平之。这么些文章一出,同样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师,引得京师百姓无不为之瞩目,争论之风顿时大起了,无论茶馆还是酒肆,到处都在热议着双方的大辩论,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京师上下哄乱一片。康熙五十一年六月初九,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上本,明章拜发,明确反对《京都条约》,以索要战争赔款为不仁,驻军京都为不义,又以海外驻军徒费米粮等诸般名义,弹劾主持草拟此条约的老十三与弘晴,此本一上,朝野为之哗然,不旋踵,山西巡抚希福、安徽巡抚孙长鸿等诸多地方大员的本章也已到京,所奏尽皆反对《京都条约》;康熙五十一年六月十一日,河南巡抚荣柱、北河总督陈启栋、福建巡抚孟光祖等地方大员的奏本也送到了京师,对《京都条约》则是持强烈赞成之意见;至此,两方面的诸多官员纷纷摆明了立场,朝局风云顿时便诡异了起来,好一派“风雨欲来烟满楼”之紧张气息!


  第五百零八章理不辨不明(一)


  “朕将朝局托付于尔等,尔等便是这般报答朕的么,嗯?”


  养心殿中,高坐在上首龙床上的康熙老爷子面色铁青地扫视着跪满了一地的大学士与阿哥们,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无比的话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尽管老爷子这番劈头盖脸的训斥有些个没头没尾,可在场的无一不是精明之辈,又怎会不知老爷子究竟是在为甚而动怒,不过么,却没谁敢自承过错的,也就只是齐刷刷地磕头不已。


  “息怒?尔等叫朕如何息怒,嗯?看看,都好生看看,一群狗才,不将心思用在地方治理上,倒有心思惑乱人心,朕要尔等来何用!”


  老爷子的心情相当之恶劣,此无他,这才几日的功夫而已,朝中围绕着《京都条约》的争论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不止是朝臣们纷纷上本,就连地方大员们也都跟着添乱,再加上民间谣言四起,整个大清的朝局都已被搅成了一锅粥,倘若处置稍有失当的话,非得天下大乱不可,似这等情形一出,老爷子又怎能安生得下来,这一生气之下,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但见老爷子一挥手,已是将龙案上堆着的奏折用力向群臣们泼洒了过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老爷子虽是上了年纪,可毕竟是自幼习武之人,手劲着实不小,盛怒之际,挥手间并未留力,硬壳的奏本四下激飞的力道自是小不到哪去,打在人身上,当真疼得紧,只是这当口上,却是没人敢呼疼的,也就只能是磕头如捣蒜般地告着饶。


  “哼,老三,你来说,礼部都是作甚吃的,为何不行教化事宜,以致流言漫天,嗯?”


  老爷子正在火头上,哪管一众人等如何哀告,猛地拍了下龙案,点着三爷的名便是一通子呵斥,此言一出,满堂子权贵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担忧者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之,不过么,倒是没人敢在此时出声,哪怕是一向最肆无忌惮的十爷也闭紧了嘴,当然了,望向三爷的眼神里自满是看笑话的狂喜。


  “皇阿玛息怒,儿臣此处有下情容禀。”


  尽管早就预见到会被老爷子责怪,可真到了老爷子怒气勃发之际,三爷的脸色还是禁不住为之一白,不过么,倒也没太失态,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之后,跪直了身子,诚恳万分地出言请求了一句道。


  “讲!”


  老爷子到底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尽管心中火气旺得很,可还是强忍住了再次发飙的冲动,不耐地给了三爷一个自辩的机会。


  “皇阿玛息怒,儿臣以为朝野间对朝堂大事有所争议乃是好事也,此无他,天下人关心时事,乃归心朝廷之表征,此皆皇阿玛教化天下之功也,但消能控制得宜,必可奠定我大清万年之昌盛!”


  三爷谋算的能力虽不足,可口才却是极佳,这会儿哪怕心中其实忐忑得紧,但却并未乱了分寸,一开口便将老爷子狠夸了一通。


  “诡辩!”


  这一听三爷硬要将坏事解释成好事,一众人等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而老十更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三爷一把。


  “哼,接着说!”


  旁人听到的都只是三爷在曲解事实,可老爷子却是从中听出了些蹊跷,刚准备细想上一下,冷不丁便被十爷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便更难看了几分,狠狠地瞪了老十一眼,那凶戾的眼神一出,立马便吓得老十赶忙一缩头,就此闭紧了嘴,而老爷子也没再多追究,仅仅只是冷哼了一声,将视线又转回到了三爷身上,语调稍缓地追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俗话有云曰:灯不拔不亮,理不辨不明,故,古来论战不绝,非独本朝,历朝历代皆如此,然,但凡有论战,往往延绵不绝,以致朝野视听混淆,此何故哉?概因少控制之道耳,若能有序调控论争,则可化害为利也,自此番论争大起,儿臣便尝思忖此事,侥幸略有所得,只是此事重大,儿臣实不敢擅专,特拟了一份草样,以供皇阿玛圣裁。”


  三爷先是重重地磕了个头,而后一边述说着,一边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折叠起来的数张满是墨迹的纸张以及一本蒙了黄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这一听三爷说得如此自信,老爷子当真便来了兴致,也无甚犹豫,直截了当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的金口这么一开,侍候在侧的秦无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一声,疾步行下了前墀,伸出双手接过了三爷高举着的折子与文档,又转身回到了御前,恭谨地将两样东西都搁在了老爷子的面前。


  “嗯……”


  老爷子拿起了折子,随手翻将开来,细细地研读着,末了,也无甚点评,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而后又拿起了那几张折叠着的纸,摊平了之后,饶有兴致地便看了起来,这一看便足足是近一炷香的时间。


  “呵呵呵……”


  老爷子越是翻看那几张纸,脸色便越是和缓,到了末了,竟自笑了起来,这等神情一出,下头跪着的诸般人等不由地全都为之惊诧莫名,没旁的,老爷子先前还雷霆大怒呢,这才多长时间啊,居然就已是龙颜大悦了起来,前后之反差未免太大了些,自由不得群臣们不疑惑万分的。


  “有趣,很有趣,传下去,都看看再议好了。”


  老爷子倒是没让群臣们多胡乱猜疑,随手将那几张纸一卷,往龙案上一搁,笑呵呵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秦无庸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拿起那几张纸便行下了前墀,递给了除三爷之外位份最尊的四爷。


  “儿臣叩谢皇阿玛隆恩。”


  四爷先是恭敬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伸出双手,谨慎地接过了那几张纸,摊将开来,细细地研读了起来,面色虽平静依旧,可眼神里显然有着股惊诧之光芒在闪动不已,很显然,四爷已是猜到了三爷整出此物来的用心何在。


  “宣!”


  此乃御前,群臣们自然不敢似老爷子那般细看,也就只是飞快地浏览了一番纲要便即作罢,纵使如此,待得所有人等尽皆过目了一番,时间也已是过了近半个时辰,然则老爷子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之意,直到排在最末尾的老十六也看完了那几张纸之后,这才一摆手,简单至极地吩咐道。


  “喳!”


  老爷子此令一下,秦无庸哪敢稍有耽搁,赶忙躬身应了诺,伸出双手,将搁在龙案一角的折子拿了起来,而后缓步行到了前墀的台阶前,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儿臣胤祉有本启奏皇阿玛,兹查,近日朝野间纷争不断,概因《京都条约》而起,众说纷纭,难辩真伪,以致朝局有混沌之虞,儿臣心不甚安,潜心苦思,偶得一策,曰:报纸,或可解得论争不休之厄,此物之章程如下……,如上以闻!”


  “好了,该听的都听完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尔等都平身罢,且就此报纸一事都议议好了,朕听着呢。”


  待得秦无庸宣完了三爷的折子,老爷子也没加以置评,而是舒舒服服地往龙床的靠背上一靠,面色平静地开了金口。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所有人心中都有着无数的疑问与话语要说,可谁都不愿意开这么个头,此无他,四爷、八爷等人今儿个原本是憋足了劲要在朝议上猛烈抨击《京都条约》的,为此,甚至准备了无数的辩论之辞,却没想到三爷突兀地来上了这么一手,而今议题已变,事先准备好的讲稿自也就成了无用的废纸,至于说到报纸么,四爷等人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太好的反对理由,概因三爷的折子写得实在是太详尽了些,无论是控制的手法还是运营的模式都显得极为的自洽,四爷等人纵使有心反对,却也难以找到个合适的突破口,没奈何,也就只能是沉默以对,至于五爷等亲近三爷的阿哥们么,在没摸清老爷子的真实倾向之前,也不敢随便表态,于是乎,大殿里便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一阵难耐的死寂过后,却见李光地昂然出了列,高声地请示了一句道。


  “晋卿有甚建议且就直言好了。”


  这一见又是李光地率先站了出来,老爷子的眼神里立马闪过了几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复杂之光芒,不过么,却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鼓励地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准了其之所请。


  “陛下明鉴,老臣以为报纸一物不伦不类,实难登大雅之堂,更遑论以朝廷之名义行之,纯属荒谬之举也!”


  李光地丝毫没给三爷留任何脸面,一开口便将报纸贬得个一无是处。“嗡……”李光地这番话一出,边上的群臣们顿时便哄乱了起来,窃窃私语声大作不已,整个殿堂顿时有若炸了锅一般。


  第五百零九章理不辨不明(二)

  “哦?晋卿何出此言哉?”


  早在李光地站出来之际,老爷子便已知其必然是要唱反调的,可也没想到李光地的调门居然如此之高,就差没指着三爷的鼻子骂昏庸了,而这,显然不是老爷子所乐见的,没旁的,姑且不说三爷乃是老爷子目下圈定的继位人,也不说老爷子本身对报纸这等新鲜事物就有着浓厚的兴趣,就说李光地这等不分青红皂白只认亲疏的态度便令老爷子极为的不满,不过么,老爷子倒也没见责于其,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圣人有云曰:礼不下庶人,何也,为其不堪耳,而朝堂乃威仪之地也,但有所决,皆神而圣之,岂能与小道消息并列载于纸上,更遑论还须得为商贾做甚宣传,大违圣人教化,实是有辱斯文,老臣岂能苟同!”


  老爷子问话的口吻虽尚算平和,可有此一问本身便是一种不满态度之表现,此一点,李光地自是能感受得到,不过么,他却不打算妥协,而是慷慨激昂地再次将报纸狠狠地贬低了一番。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甚是,此报纸乃哗众取宠之举也,万不可遂行!”


  李光地话音一落,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九爷便已从旁闪出,高声支持了李光地一把。


  “皇阿玛,三哥执掌礼部,却不尊圣人之道,竟提此等悖逆之议,实为大过也!”


  有了九爷的带头,十爷自是不敢落后,跟着也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将一顶悖逆的大帽子扣在了三爷的头上。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三哥用心倒是好的,只是此议却是有悖常理,实大有不妥。”


  九爷、十爷都出了头,四爷自不好再保持沉默,当然了,就算抛开彼此的立场来说,四爷本心也对报纸这等事物持着否定之态度,这便跟着也站了出来,委婉地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陛下,老臣以为李大人所言确是有理,此报纸有伤物议,不利教化,当慎之!”


  “陛下,老臣附议!”


  ……


  这一见素来寡言的四爷都冒出来唱了反调,本来就亲近八爷的王士祯与尹泰自是乐得痛打一番落水狗,这便跟着也站了出来,于是乎,满大殿里反对之声立马便高涨到了个顶点,至于五爷等几个素来亲近三爷的阿哥们虽有心力挺三爷,可这一见反对的声浪如此之大,一时间自不免都有些踌躇,加之并不清楚报纸到底能起到甚作用,自也就不好在此际出头为三爷分说上一番。


  “老三,尔可有何要说的么,嗯?”


  众人一致反对之下,压力不可谓不小,然则三爷却依旧老神在在地站着不动,不管心中有多忐忑,表面上却保持着淡定从容之气度,这等样子一出,还真令老爷子心中暗自嘉许不已的,只不过老爷子嘉许归嘉许,却并未偏帮着三爷,当然了,也不曾出言呵斥,仅仅只是面无表情地发问了一句道。


  “皇阿玛明鉴,安溪老相国与诸位弟弟对新鲜事物有所担心实属寻常之反应也,儿臣并不介意。”


  老爷子发问的目的是要三爷自辩,可三爷倒好,轻描淡写地便将李光地等人的汹汹反对当成了拂面之清风,话虽是说得平和,可内里却满是对李光地等人的不屑一顾。


  “嘿,三哥莫非是得了失心疯了?此乃御前,皇阿玛当面,又岂容得尔虚言胡诌的。”


  十爷性子糙得很,这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当即便怒了,也不管场合不场合的,大嘴一咧,毫不客气地便讥讽了三爷一句道。


  “十弟说得是,三哥若不是昏了头,本也不致出此等荒谬绝伦之提议,应是近来操劳过度了,须得找太医好生瞅瞅才是。”


  九爷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这会儿说起刻薄话来,自是碜人得紧,就差没当场说三爷是疯子了。


  “呵……”


  饶是九爷、十爷都已是卖力表演了,可三爷却丝毫没半点动气的样子,仅仅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望向这哥俩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之意味。


  “三哥,您这就不对了,朝堂乃是讲理之所在,您若是对弟弟们所言有甚不满,大可明说,如此讥讽于人,实是不该。”


  这一见九爷、十爷被三爷激得又要发飙,四爷当真就坐不住了,没旁的,倒不是想帮着三爷,而是担心九爷、十爷这么一闹腾之下,好不容易才抓到痛打三爷的大好机会便这么被搅混了去,这便紧赶着冒了出来,眉头微皱地打岔了一句道。


  “四哥说得好,三哥如此避重就轻,莫非是心虚了不成?”


  八爷原本一直稳稳地站在一旁,并不打算轻动,可此际见形势对己方大利,自不肯将出风头的机会全都让给四爷,这便也从旁站了出来,声线阴冷地逼问了三爷一把。


  嘿,还真就都冒出来了,得,该轮到咱上场了!

  自打进了养心殿,弘晴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哪怕三爷遭受围攻,也不曾出头帮衬上一把,就宛若无事人一般,当然了,这不过是假象而已,弘晴之所以不急着出头,那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而今,四爷、八爷既是都已全部冒出了头来,自然也就到了弘晴出手的时间了,不给四爷、八爷等人一个狠的教训,这几日的辛苦准备岂不都白费了去?

  “启禀皇玛法,孙儿有话要说。”


  八爷的话音方才一落,弘晴也不给其余人再次开口围攻三爷的机会,一闪身,已是昂然站了出来,朝着高坐上首的老爷子便是一礼,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弘晴这么一站将出来,大殿里的气氛瞬间便有若凝固了一般,静得便是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此无他,弘晴辩才无双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无数次当庭激辩打出来的,自其上朝以来,还真就没见过谁能在辩论中占了其上风的,哪怕是平手都罕有,再说了,在场的可都是精明之辈,自是都猜到了那所谓的报纸十有***便是出自弘晴的手笔,他既是敢让三爷来提,显然不会没有埋伏,自是没谁敢大意了去的,一众人等的心弦当即便紧绷了起来。


  “晴儿有甚要说的且就说好了,朕听着呢。”


  老爷子显然早就料到了弘晴会有所行动,对其站出来的举动,自是不以为奇,不过么,也没多言,仅仅只是面色淡然地准了弘晴之所请。


  老爷子的金口这么一开,弘晴自是不敢有所失礼,先是恭谨地谢了恩,而后方才站直了身子,飞快地在脑海里组织了下语言,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孙儿有几个问题想请问安溪老相国并诸位叔叔,还请皇玛法恩准。”


  “准了。”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神情古怪地瞥了弘晴一眼,可也没所言,只是一摆手,不动声色地吐出了个字来。


  ““孙儿多谢皇玛法隆恩。”


  弘晴恭敬地谢了恩,而后方才一旋身,朝向了李光地等人,嘴角一挑,露出了丝嘲讽的笑意,不过么,倒是没啥恶言,仅仅只是语调平淡地发问道:“安溪老相国,诸位叔叔都请了,小子有件事不明,还请诸位指教一二,且不知治国之要为何?”


  弘晴这个问题乍一听似乎很简单,《四书五经》里对此的释义不少,在场的都是儒家子弟,随便一张口,都能拽出一长溜的,问题是在搞不懂弘晴此问背后的真实用心的情况下,却是谁也不敢胡乱作答的,万一要是被弘晴逮住机会好生羞辱上一番,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于是乎,一众人等不约而同地全都闭紧了嘴,大殿里当即便这么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皇玛法在上,孙儿愿回答晴兄的问题,还请皇玛法恩准。”


  众人皆缄默,而弘晴也不着急,就这么笑眯眯地端详着诸般人等,那架势就跟屠夫打量待宰的牛羊也没啥区别了的,可惜弘晴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多久,就见弘历已是几个大步从队尾处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一躬身,态度诚恳地出言请求了一句道。


  “嗡……”


  弘历这么一出头,群臣们自不免为之骚动不已,没旁的,今儿个的朝议风向变化得未免太快了些,先是老爷子发作众人,后又是四爷、八爷一伙联手要整治三爷,接着么便是弘晴冒出来反击,偏偏这反击才刚开始呢,就又演化成双孙对决之格局,当真令群臣们都看得有些个目不暇接的,眼花缭乱之余,窃窃私语上一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准了。”


  老爷子显然对弘历的突然杀出也有些微微的诧异,不过么,倒也没计较其打岔的突兀,而是饶有兴致地看了弘历一眼,声线平和地准了其之所请。“谢皇玛法隆恩。”一听老爷子准了奏,弘历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先是恭谨地谢了一声,而后方才潇洒地一转身,面色微红地朝向了弘晴,双眼里隐隐有不服输的火苗在闪动不已……


  第五百一十章理不辨不明(三)

  本想打群狗的,结果跑来了一匹小狼崽子,嘿,凑合罢!

  弘历眼中的不服输之光挑动得是如此之强烈,一旁看热闹的群臣们都能看得出来,就更遑论弘晴这个当事人了的,不过么,弘晴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哪怕他早先预算的是准备狠狠敲打四爷等人一番,眼下目标换成了弘历,却也是一样,此无他,旁人不知晓老爷子“观圣孙”的想头,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在弘晴看来,再一次当场击溃弘历远比敲打八爷等人更为重要,效果么,自然也更好,当然了,战略上可以藐视对方,战术上却是得重视对手,没旁的,弘历可不是寻常之辈,肚子里还是有些料水的,要想彻底压制住其,就算是弘晴自信心十足,却也同样不敢太过掉以轻心。


  “晴兄请了。”


  弘历的身材只算是中人,比起弘晴来,足足矮了小半个头,体型相较而言也偏瘦弱了些,远不及常年习武的弘晴来得强健,可精气神上却是半点都不肯示弱,双目灼然地死盯着弘晴的脸,一拱手,语气略显僵硬地道了请。


  “历弟请。”


  相较于弘历的如临大敌,弘晴显然从容了许多,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拱手还了个礼,较量尚未开始,彼此间的气度之高下已是一目了然。


  “晴兄所问之治国之要当先在德,其次为仁,后辅以教化,规之以律法,何愁天下不能大治?我朝之所以四海晏平,万民归心,便是明证。”


  弘历的口才也相当之了得,款款而谈间,几句话便点明了儒家思想治国之纲要,末了还没忘了隐晦地拍上老爷子一记马屁。


  “历弟果然好学问,能将书中所学精炼若此,也算是了得了。”


  面对着弘历挑衅的目光,弘晴并未动怒,也没急着道破底牌,而是摆出了副兄长的姿态,似赞实贬地“嘉许”了弘历一句道。


  “莫非晴兄以为个中有甚不对之处么?”


  弘历乃是精明之辈,自不会听不出弘晴这么句嘉许背后所隐含的意味,无非是在说他弘历只懂得死读书罢了,心中当真是又气又恼,不过么,却并未失去理智,仅仅只是一扬眉,语气微寒地反问了一句道。


  “历弟误会了,为兄并不曾说历弟之言有误,只是有一点须得提醒历弟,这么说罢,陆少游有诗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说的便是这么个理儿。”


  弘晴压根儿就不在意弘历的不善之语气,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地解释了一句道。


  “请指教!”


  弘晴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之下,当真便将弘历气得个够呛,只是此乃御前,弘历气归气,却不想弱了气势,更不想让老爷子看轻了去,也就只能是强忍着心中翻滚不已的怒火,咬了咬牙,一摆手,进逼地讨教道。


  “历弟客气了,指教不敢当,探讨一下却也无妨,呵,道理说来也简单,无论德也好,仁也罢,又或是教化乃至律法,那都是为上者对百姓万民的体恤,出发点无疑是好的,然,要想保证所有政策皆符合百姓之所需,却并非简单说说便能办得到的,更不是闭门造车所能成事的,这就需要上令下达与下情上呈,沟通渠道顺畅与否也就成了德政又或是仁政能否奏效的关键之所在,这么个解释,且不知历弟可满意否?”


  弘晴倒也没卖啥关子,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解说了一番,直截了当地指出了弘历先前所言中的缺憾之所在。


  “晴兄说得虽是有理,然,依小弟看来,却不免有言过其实之嫌罢,今我大清之吏治较诸历朝历代远为清明,何也?概因上有皇玛法圣明无双,下有忠臣良将无数,至于晴兄所言之沟通渠道亦是不缺,上令下达除诏书之外,更有邸报沟通各省乃至府县,百姓皆可从各地官府布告中得知朝堂各项政令,至于下情上呈亦然如此,但凡民有所请,各地官府皆可逐级上报,似并不存在晴兄所言之沟通障碍罢?”


  又被弘晴教训了一番,弘历心中本就高涨的怒气自不免更澎湃了几分,不过么,倒是没太多的失态,仅仅只是眼神明显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的戾气罢了,语调倒也算是平稳,只是言辞却显然尖刻了不老少,针锋相对地便将弘晴的解释顶了回去。


  他娘的,这厮还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拍老爷子的马屁,不嫌累么?


  一听弘历这般说法,弘晴险些笑喷了出来,没旁的,大清眼下的吏治如何弘晴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的,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啥大问题,可实际上么,**的根子早就埋下了,之所以没爆发出来,不过是因这些年来经济快速发展,海外粮种的引进又极大地丰富了普通民众的餐桌,温饱问题基本得以解决,这才掩盖住了诸多**之情形,此无他,华夏的民众实在是太逆来顺受了些,只要有衣穿、有饭吃,那真就幸福得不行,至于官府是否**么,民众其实并不甚关切,而这,对于朝廷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么,自然是管理起来轻松,然则贪腐问题若是长久积累下来,一旦遇到了天灾**,民众首先要反的便是官府,那后果么,自然也就是玉石俱焚了的,旁人不清楚此点,可有着后世经历的弘晴却是心中有数得很。


  “历弟倒是好自信,岂不闻俗话有云:报喜不报忧者,常情也,若上下沟通之渠道真能畅通无阻,又何来如许多的冤假错案?数年前的刑部宰白鹅、户部清欠风波又都是从何而来?诸如此般欺上瞒下者,又岂是罕矣?且不知历弟对此可有甚解释么?”


  弘晴今儿个本来是准备给四爷、八爷等人一点颜色瞧瞧的,然则弘历既是要强出头,那就没啥好说了的,人脸都伸过来了,不重重给弘历来上几巴掌,那也未免太对不起弘历的盛情了不是?这不,弘晴这一连串的问题就有若一连串的炸弹般,顿时便炸得弘历面色通红不已。


  “晴兄此言过矣,不屑之徒历朝历代皆有,岂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小弟坚信大多数官员是好的,断不似晴兄所言的那般。”


  论口才,弘历虽也算得上不错,可跟弘晴一比,差距显然不小,先前的对答中只稍露出一丝的破绽,立马便弘晴死揪着不放,几番叱问下来,弘历已是有些力不能支了,不过么,却兀自不肯认输,依旧在顽强地抵挡着,纵使如此,颓势也已是毕露无遗了的。


  “或许罢,然,若是监督体系不能健全,再好的人在烂泥塘里呆久了,难免不会被同化,再者,能早些揪出害群之马岂不更佳,而这,正是报纸的功能之一,先前秦公公所宣的报纸之章程里已是说得很清楚了,报社之记者将深入民间,发掘各种素材,以编辑成文,既可有官场黑幕,也可有民间趣闻,更能将朝堂政令登列其上,百姓可从中得知各种信息,朝堂也能从中知晓民间之动态,从而为决策提供最真实之依据,令天下多几分和谐,少积些冤孽,似此等好事,胡不可为之?”


  痛打落水狗虽然很爽,不过么,若是做得太过,那难免不令老爷子不喜,这等蠢事,弘晴自是不会去做,这一见弘历已是败像毕露,弘晴心中暗爽归暗爽,却并未再穷追猛打,而是将话题转回到了报纸的功用上。


  “晴兄所言或许有理,然,小弟却尚有一事不明,若报纸真有如此神效,自该是神而圣之,又岂能为商贾做甚广告,这怕是解释不通罢?”


  弘晴是没再追击了,可弘历却并不领情,再次对报纸的章程提出了质疑。“历弟问得好,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为兄先为历弟算一笔账好了,呵,一份报纸按四张八版计算,光是纸张、油墨就需得一文半,再算上人工费用、记者的采访开支以及俸禄等花销,每份报纸至少需得十二文钱,而这,已不是小数,足可供寻常人家两日之花销,很显然,若是以十二文之成本定价,能购买者稀矣,所谓的上令下达自然也就是句空话,可若是定价过低,入不敷出之下,朝堂也难长久支出,好事岂不就成了坏事了么?既如此,何不寻个两全其美之策,商贾出钱在其上做宣传,所付出的钱则用来补贴报纸降价之所缺,如此一来,一份报纸售价可降低至一文钱,百姓购买起来压力不大,买者一众,则上令下达必畅而无阻,又有何不可之说?”弘晴敢让三爷在这等朝议之际将报纸的章程提将出来,自是早就将可能出现的各种质疑之声都考虑过了,回答起弘历的问题来,自也就轻松写意得很,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将弘历的质疑解释得个通透无比。


  第五百一十一章利益均沾(一)


  “晴兄确是辩才过人,小弟佩服,然,尤有一疑问却尚请晴兄指教,这么说罢,众所周知,商贾者,良莠不齐也,逐利之心甚重,以次充好者不在少数,若是以报纸为其宣传,岂不是误民么?”


  眼瞅着弘晴在那儿畅畅而谈,弘历心里头当真郁闷得够呛,有心拽出儒家那一套来跟弘晴辩驳么,却又深知自个儿在儒学上的功力远不及弘晴那般深厚,真要引经据典的话,十有***要被弘晴牵着鼻子走,可要弘历就此认输么,却又实在是不甘心,心念电转间,突然有了个主意,这便沉吟着转开了话题。


  “历弟能思及此点,足见是用了心的,商贾将本逐利,所求者,利润之最大化也,若无相关之规矩约束,却难遏制商贾以次充好乃至造假以蒙人之心思,然,因噎废食却是要不得的,就报纸宣传来说,章程中已有明确之规定,凡欲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者,均须得严格检查,凡不符合规定者,一律不得上报,另,若有发现刊登之广告与事实不符,则假一罚十,情节严重者,依律处置,有此二条在,虽不能言完全杜绝虚假之宣传,可基本无碍却还是能保证的,如此解释,历弟可还满意否?”


  弘晴敢将报纸一事捅上朝堂,自是早就做足了功课了的,方方面面的漏洞早已是尽可能地用章程堵上了,又怎可能被弘历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所难倒,挥洒自如间,便已将弘历的质疑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开去。


  无言了,到了这会儿,弘历也不知该从何跟弘晴辩论起了,没旁的,他原本就是一时义愤而出,心中其实并无太多的准备,能跟弘晴抗争到现在,已是绞尽了脑汁了的,而今,本以为能一击命中弘晴软肋的问题也已被弘晴轻松瓦解了去,弘历的心已是彻底乱成了一团的麻,除了沉默以对之外,实在是不知该再说些啥才是了的。


  “好了,此事就先议到此处罢,老三!”


  老爷子显然是看出了弘历的尴尬,这便一摆手,就此结束了这一场几乎是一边倒的大辩论,而后,也没给众人再多开口的机会,便即点了三爷的名。


  “儿臣在!”


  三爷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大戏呢,这冷不丁听得老爷子点了名,身子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颤,好在反应快,倒也没太多的失态之表现,但见其疾走了几步,从旁闪了出来,一躬身,高声应了诺。


  “尔既以为报纸能利于朝政,那就先办几期好了。”


  老爷子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旨意。


  “儿臣遵旨!”


  尽管早就已看出了老爷子对报纸的赞同之态度,可真到了老爷子开了金口之际,三爷还是忍不住好一阵子的激动,也就是养气功夫了得,这才没笑将出来,忙不迭地便跪了下来,恭谨地谢了恩。


  “嗯,朕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老爷子毕竟是有岁数的人了,一个半时辰的朝议下来,精神自不免有些不济,

  “皇阿玛(陛下)圣明,儿臣(臣等)告退。”


  老爷子的逐客令一下,诸般人等自是不敢稍有耽搁,齐齐躬身行了礼,就此退出了养心殿,各自忙乎去了……


  “奶奶个熊的,老四真是个废物,说得倒是动听无比,真到了见真章的时候,父子俩全都是怂包,半点用场都派不上,废物,全是废物!”


  精心策划出来的一场好局又演砸了,老十心中的火气自是不消说的大,这才刚在八爷府的西花厅里落了座,便已是憋不住地骂了开来。


  “唉,晦气!”


  九爷的心情也不好,尽管没似老十那般破口大骂,可摇头叹息里也满是颓丧之意味。


  “呵……”


  比起九、十两位爷的愤怒与沮丧来,老十四显然要沉稳了许多,仅仅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很显然,老十四的心中对眼下的时局已是有了明悟,只是不想宣之于口罢了。


  “先生,今儿个事情有了些变化,唔,还是由十四弟来说好了。”


  时局演化到现在这般田地,八爷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只是身为这个小集团的领袖,哪怕心中再沮丧,八爷也绝不肯露出半点的颓唐之色,眼瞅着几个弟弟都在那儿唉声叹气,八爷自是不能让这等情形再持续下去,这便不动声色地点了老十四的名。


  “陆先生,事情是这样的……”


  八爷既是有所吩咐,老十四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点了点头之后,便即语调平淡地将今儿个朝议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唔……”


  听完了老十四的陈述,陆纯彦并未急着表态,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奶奶个熊的,爷就不信那狗屁报纸能有甚大用,管他个毬的,接着往死里整,看老三那混账行子能玩出啥花活来!”


  老十行子糙,这一见陆纯彦半晌没开口,顿时便忍不住了,大嘴一咧,厥词已是止不住地喷薄而出了。


  “怕是不好办了,报纸那玩意儿若真似弘晴小儿说的那般,我等纵使再如何使力,怕也难在舆论上占得上风,强要阻拦,恐有不测之险,还是须得谨慎才是。”


  老九生性谨慎,尽管对报纸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尚自存疑,但却绝不敢轻忽了去,没旁的,这么些年下来,他可是见多了弘晴的奇思妙想,未战心已是先怯了的。


  “先生,您看此事该当如何应对方好?”


  八爷心中对时局已是有了判断,不过么,却并不打算急着说将出来,也没对九、十两位弟弟的话加以评述,而是慎重其事地将问题抛给了沉默不语的陆纯彦。


  “王爷明鉴,此事确须得谨慎方好,关键在于这报纸几时能面世,若是在半月之内的话,事必难为也,如是拖得久了,则尚有一争之力,然,就目下的情形看,陆某不建议王爷再牵扯其中。”


  八爷有问,陆纯彦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这便点了点头,给出了个谨慎的建议。


  “什么?那岂不是平白便宜了老三那混球,不成,爷几个费了偌大的劲,怎能说算便算了的!”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老十当即便怒了,也不等八爷有所表示,“噌”地便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陆先生,我等如今已发动了大半的力量,若是就此停了,先前的努力岂不尽皆白费了去?”


  老九虽谨慎,然则心胸却并不算宽,尽管明知道再闹下去也未见得能得胜果,可要他就这么放弃了,却是怎么也难甘心的,这便跟在老十的后头也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九爷不必心急,既是有所付出,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去。”


  这一见九爷、十爷尽皆不满,陆纯彦不单没动气,反倒是自信地笑了起来。


  “哦?先生之意是……”


  八爷原本也觉得就此放弃实在可惜,毕竟报纸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还难说得很,再者,就算舆论攻势被阻,朝议上己方加上四爷的力量也真不见得会比三爷那一头差,对搏的话,胜负尚在两可之间,真没必要如此早便做出放弃的打算,当然了,八爷乃是沉稳之辈,尽管心中已有所定夺,却并不想直接说将出来,而是任由两位弟弟去闹腾,这等沉默本身就代表了八爷反对的意思,然则此际一听陆纯彦如此说法,八爷可就有些稳不住神了,一压手,示意九、十两位阿哥噤口,他自己却是紧赶着出言追问了起来。


  “王爷可是以为坚持决战朝议的话,或许不见得输罢?”


  陆纯彦并未直接回答八爷的疑问,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嗯。”


  八爷并未否认,可也没直言,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不错,若是朝堂对搏的话,胜负确尚难逆料,然,纵使胜了此局,得利最大的也不是王爷,而是四爷,个中道理想来八爷该是能明白的,陆某便不敷多言了,既如此,王爷又何必为四爷去火中取粟,换个角度来说,若是能从三爷处得到足够的补偿,未见得便是坏事罢?”


  陆纯彦还是没急着道破谜底,而是意有所指地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八爷眼下虽势大,可走正途继位为帝已是希望渺茫了,反倒是势力不大的四爷还有点盼头,真帮着四爷崛起,对八爷来说,也不是啥太有趣的事儿,正因为此,与其竭力帮着四爷,倒不如从三爷手中抠出些利益交换,以增强己方势力来得重要。


  “唔,那依先生看来,本王当如何应对此局方好?”


  八爷乃是精明之辈,哪怕陆纯彦说得颇为的隐晦,他也能听得出这话里背后的隐喻何在,尽管颇为的不甘,可事实就是事实,八爷想否认也否认不了,也就只能是苦笑了一下,不再去想朝堂决战的事儿,转而问起了该如何从三爷手中抠出利益的对策来。“陆某有一策,或能得利焉,当……”这一见八爷的思路已转到了正轨上,陆纯彦脸上的笑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慢条斯理地将所谋之策细细地道了出来,直听得八爷等人眼中精光狂闪不已……


  第五百一十二章利益均沾(二)

  老爷子的诏书下得很快,次日一早便到了礼部衙门,着三爷总揽报纸事宜,并亲笔提了报纸的抬头,赐名:《京师时报》。有了这么道旨意在手,三爷立马便忙碌开了,先是任命京师名士杨文言为总编,挂礼部郎中衔,又从礼部主事、笔帖式中挑出了十数名擅长文墨的心腹充当报社骨干,接着又在南城找了处大宅院,充当报社的办公场所。


  三爷在忙,弘晴么,同样也没闲着,不单吩咐制造库那头赶紧将活字印刷机器连同相关操作人员一并移交报社,更从小串子胡同所收养的孤儿中拨出一批文武皆无太大前途的少年充当报童,另外又从已近成年的孤儿中选拔了二十余文笔尚可的孤儿充任记者,三天不到的时间,《京师时报》便已算是挂牌成立了,尽管简陋了些,可架子却已是搭起来了的。


  草头班子是有了,可创刊号要想整出来却显然没那么简单,哪怕弘晴事先已是尽可能地做足了准备,奈何毕竟是仓促了些,自不可能面面俱到,旁的不说,光是记者的培养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得到的,再说了,满大清也就弘晴略懂上一点,还是前世那会儿从网上看来的一鳞半爪,压根儿就不成体系,可不管怎么说,半桶水也得上阵不是?在无人可用的情形下,弘晴也就只能是赤膊上阵了,不单亲自撰文十数篇,还得忙乎着培训临时记者,又要协调工部诸般事宜,一连几天的连轴转下来,饶是弘晴习武多年,底子过人,却也有些吃不消了,这不,今儿个又是忙到了天已黑透,这才从报社归来,人才刚下轿呢,就见墨雨已是急匆匆地迎上了前来。


  “小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爷已在内院书房等您多时了,说是请您一回府便去一趟。”


  墨雨在大门口处显然已是等候多时了,这一见弘晴归来,脸上立马露出了如获重释的神色,自不敢稍有怠慢,但见其疾步便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便是一个大礼,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老爹搞的啥名堂来着?


  一听墨雨如此说法,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没能猜到三爷如此急迫相召的由头何在,不过么,倒也没甚在意,随口应了一声,便即抬脚行进了府门,由观雨等人打灯笼侍候着,缓步便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孩儿叩见父王,见过夫子,见过李先生。”


  方一转过内院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正高坐上首,低声地与陈、李两大谋士交谈着,弘晴自不敢稍有失礼,忙不迭地紧走数步,抢到了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免了,晴儿辛苦了,来,先坐下,用了膳再议,来人,去,赶紧传些膳食来!”


  这一见弘晴满脸的疲惫之色,三爷自不免为之心疼不已,没旁的,诚亲王一系之所以能有眼下的规模,可都是弘晴一力操持起来的,若不是今儿个的事太过重要,三爷实在是不忍心让弘晴多操劳的,正因为此,三爷并未急着议事,而是紧赶着令人去传来了些膳食。


  “父王,孩儿用够了,您有事且请吩咐。”


  王府人多厨房大,无论何时总备有热食,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了,也就是些温火罐而已,色香是有了,味道么,其实真一般得很,弘晴往日里最不爱用的便是这些玩意儿,只是这会儿肚子饿得慌,也就顾不得讲究那么许多了,胡乱地海塞了一番,大约七八成饱之后,也就放下了筷子,朝着三爷一躬身,很是恭谦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今儿个老九来了礼部,跟阿玛瞎扯了一晌午,末了才隐晦地说明了来意,唔,据其暗示,八弟那头有意在《京都条约》一事上作出退让,不再插手此事,条件是八弟那头想塞些人进新军,再有便是想要几项工部即将推广的发明,事关重大,阿玛并未答复于其,只是敷衍了一番了事,晴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这一见弘晴已是用完了膳,三爷自也就无甚保留,笑着点了点头,语调平和地将今儿个议事的主题道了出来。


  嗯?八爷那厮又想玩甚阴谋么?

  一听三爷这般说法,弘晴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没旁的,尽管报纸的创刊号已是发行在即,扭转民间舆论已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可真说到朝堂决战么,弘晴却是心中无底,哪怕明知道老爷子极有可能会站在自己一边,可四爷与八爷联手之下,声势极大,真要斗将起来,胜负姑且不论,时日迁延却是注定之事,一旦被四爷一方拖过了季风大起的十月,就算三爷一方获得了胜利,那也与失败无异了的。


  道理很简单,弘晴之所以想让《京都条约》尽快通过,为的便是尽早筹集到推广工部发明的启动资金,真若是拖过了十月,舰队显然就无法再航向东瀛了的,姑且不说只有一支分舰队与三千陆军镇守的东瀛那头会不会出问题,光是启动资金无处着落就够弘晴喝上一壶了的,这一点,弘晴不相信八爷府上那位陆先生会算不到,换而言之,在这场朝堂博弈中,弘晴一方其实是处在了弱势的地位上,在这等情形下,八爷居然会有暗中求和的打算,这叫弘晴又如何肯信。


  “父王打算如何做了去?”


  弘晴生性沉稳,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自是不愿轻易表态,也就只是将问题原封不动地又推了回去。


  “这个……”


  三爷其实还真就没啥好主张,没旁的,他对八爷可是警惕得很,自是不怎么相信八爷会平白无故地示好于己,可另一方面么,三爷对八爷的提议又有些心动,概因三爷也清楚己方的力量与四爷、八爷联手的合力只不过基本相当而已,真狠斗上一场,未见得一准能赢,两败俱伤的可能性居高不下,而这,显然不是三爷所乐见之局面,道理很简单,三爷如今要的是稳,只要朝局始终平稳,三爷就可顺顺当当地等着老爷子龙归大海,然后么,也就能顺理成章地继位为帝了的,至于为此付出些代价么,倒也值得,至少从三爷的角度来看,是值得的,问题是一者八爷的诚意难有保证,二来么,所要付出的东西都不在三爷本人的手中,而是由弘晴把控着,三爷自是不好胡乱下个决断,正因为此,这一听得弘晴不答反问,三爷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小王爷明鉴,属下以为八爷生性狡诈,其言实难称可信,今骤然提此和议,怕未见得有甚好心,再者,其所要颇巨,若真与之,实有资敌之嫌,故,窃以为当拒之为宜。”


  在弘晴未归来前,李敏铨在议事时便是持着反对妥协之意见,这会儿一见三爷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了,自是不敢坐视不救,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嗯,夫子,您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李敏铨的考虑大体上就是弘晴先前所担心的那些情况,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弘晴便认同了李敏铨的判断,实际上,若是可能的话,弘晴倒是愿意与八爷交易上一回,至于付出的代价么,虽是有些大,可相较于工部的启动资金以及《京都条约》的顺利通过来说,那么些代价其实真算不得甚了不得的大事儿,此无他,只要三爷能顺利登基,所有给出去的东西真要收回来,还不简单么?问题是妥协的决断却不是那么轻易能下的,万一要是中了八爷的缓兵之计,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有鉴于此,弘晴自是不会急着表明态度,而是又将问题丢给了沉默不语的陈老夫子。


  “可以交易。”


  陈老夫子素来不怎么喜欢多言,哪怕是弘晴开口询问,他也就只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了个肯定的答案。


  “夫子,您……”


  陈老夫子此言一出,弘晴倒是没啥特别的反应,可三爷却是憋不住了,讶异地便出言探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八爷与四爷联手,看似一体,实则各有算计罢了,而今形势虽尚不甚明朗,可僵持下去,于王爷固然不利,可八爷也未见得能得甚利益,不过是平白便宜了四爷父子罢了,这等蠢事,以八爷之精明,又怎肯行了去,与其为他人做嫁衣,倒不若换取些实惠来得强,故,其交换之心倒是不假,不过么,也未必没有坐山观虎斗之心在,倘若王爷不能一举平定舆论之争,八爷一准会有改弦更张之举措,何去何从,唯王爷自择之。”弘晴没回来之前,陈老夫子并不怎么开口,而今,弘晴既归,陈老夫子自也就不再保持沉默,而是详细地将时局分析了一番,不过么,却并未帮着三爷做个决断,而是将决定权交到了三爷的手中。


  第五百一十三章利益均沾(三)

  “唔,晴儿,那报纸何时能出?”


  三爷本就不是个有大主见之辈,哪怕陈老夫子已将时局分析得透彻无比了,可三爷还是没敢就这么下个决断,而是眉头微皱地问了弘晴一句道。


  “回父王的话,按进程,再有三日打磨,创刊号便可正式上市了。”


  三爷尽管不曾明言,可弘晴却是一听便知三爷话里的未尽之意,没旁的,左右不过是担心报纸能起的作用不似预想中的那般大罢了,于此,弘晴虽是有着十足的自信,不过么,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就事论事地应答道。


  “还要三天?”


  一听弘晴这般答法,三爷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便更皱紧了几分,尽管不曾明着叱责,可问话的语调已是很明显地带着不满之意味了的。


  “父王明鉴,确是如此。”


  创刊号真要发行其实很快,此无他,所有的文章其实早就备好了,也早在昨日便已安排印刷部门加班加点地赶印,真要发行,明日便可上市,问题是之后呢?总不能创刊号一发行完,报社便无以为继罢,而今,姑且不说记者的培训还没结束,就说报社各部分之间的磨合也尚未到位,不加以适当的整顿,非得出大乱子不可,实际上,弘晴又何尝不想快,奈何却是快不得,个中道理说起来繁琐,弘晴实在是懒得多加啰唣,哪怕三爷再不满,弘晴也仅仅只是简单地回应了一句,并未再有甚旁的解释。


  “也罢,三天便三天好了,晴儿多操持些,报纸早一日走上正轨也是好的,皇阿玛这几日可是曾问过数次了的。”


  三爷本以为弘晴会有所解释,却没想到弘晴的回答会是这般简单,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是没再往下追问,而是挥了挥手,一派大度状地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父王放心,孩儿自当竭力而为之。”


  尽管不可能因三爷的急迫而改变预定之计划安排,可该表态的时候,弘晴却是半点都不含糊,应答的声音里满是诚挚之意味。


  “如此便好,此事且就等报纸出来再议罢。”


  三爷到底还是不愿轻易下个决断,而是想先看看报纸的威力究竟如何再作打算,说来也正常,概因陈老夫子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八爷的诚意可是跟报纸的影响力成正比的,左右也不过就是三天后便能见分晓,三爷实也无须如此着急地谈甚交易之事。


  “父王英明。”


  三爷既是这么说了,弘晴自是别无异议,恭谨地称颂了一句,也就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至于其心里到底是作何想法么,那就只有上天才知晓了的……


  三天,说起来当真不算长,忙忙乎乎着也就过去了,眨眼间便已是六月十七日,大半个月来,老爷子始终不曾上过朝,也不曾聚集群臣议事,然则就《京都条约》上本的朝臣却并不见少,连日来,各地都有不少本章飞进了大内,赞成与反对的比例基本相当,民间就此事的争议也没见消停下来,反倒是有愈演愈烈之趋势,只不过老爷子对此浑然不加理会,所有本章一律留中不发,朝局呈现出来的便是一派诡异之气息,不过么,这等诡异之气氛并未持续多久,随着《京师时报》创刊号的面世,朝野间立马便是一片轰然的闹腾。


  《京师时报》的创刊号一共四张八版,头版上刊登的就是有关《京都条约》的争论,从表面上来看,压根儿就看不出《京师时报》的倾向性,没旁的,赞成与反对的文章都有,各占一半,不止有杨文言这个报社总编的文章,也有田秉义等反对者的文章,更有各省督抚们的本章,似乎《京都时报》真持中立之立场一般,当然了,那只是假象而已——从第二版起,不单刊登了大量东征的战斗故事,以及对参战将士的访谈,更有着对倭寇乱前明的各种暴行之揭露,可谓是极尽煽情之能事。


  若论国人最喜欢的事儿,凑热闹与尝鲜一准排在前两位,这不,统一着装的百余报童一上街卖报,当真购者云集,两个时辰不到,创刊号的八万份报纸已是卖得个干净,京师上下为之轰动,无论是茶馆酒肆还是街边摊头,热议着的都是《京师时报》上的事儿,创刊号一炮而红已然是不争之事实!


  兴奋是自然之事,尽管早就预料到《京师时报》的发行必然会成功,可真待得统计结果出来,弘晴心中的喜悦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涌,不过么,倒也没因此而忘了形,在报社与杨文言等人相贺了一番之后,便即匆匆地又赶回了工部,没旁的,为了报社的事儿,弘晴已是耽搁了多日,而今《京师时报》既已成功,工部诸多发明的推广也就该提到日程上来了,哪怕朝议那一关其实尚不曾见真章,可对于弘晴来说,已是不存在太大的障碍了的,该预先准备的工作自是得加紧进行才是,这等用心无疑是好的,可惜没等弘晴开始忙乎呢,老十四就派人来请了,说是兵部那头有公干,须得请弘晴去上一趟。


  兵部与工部之间的公干自然是不少,但凡兵部那头的枪炮、盔甲之类的武备都归工部制造,两部门之间的往来确实不少,可基本上都是工部制造库与兵部武库清吏司之间的往来,甚少有管部阿哥们之间的事儿,毫无疑问,老十四此际相招断然不是为了公务,而是别有所图,这一点,弘晴心中自是有数得很,不过么,却并未拒绝老十四的邀请,而是爽快无比地便领着李敏行等人直奔兵部而去了。


  “仁郡王,您里面请!”


  兵部衙门离工部并不远,就只隔着个**广场罢了,走上一阵也就到了地头,自有门口候着的戈什哈去为弘晴通禀了一番,很快便即转了回来,礼数周全地躬身将弘晴往衙门里让。


  “嗯,有劳了,观雨,打赏,每人二两银子,见者有份。”


  弘晴今儿个心情好,加之往日里也极少来兵部,有心施恩上一番,这便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声,而后,也没管一众衙役们的千恩万谢,抬脚便施施然地行进了兵部衙门之中,由一名戈什哈陪着直接进了后堂,穿堂过巷地转了一阵,便已是到了老十四的办公室外。


  “小侄见过十四叔。”


  方才一转过屏风,入眼便见老十四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文案后头,手捧着份文档,似乎看得极为的入神,弘晴心中不禁为之一乐,没旁的,老十四这就是在装模作样罢了,先前都有戈什哈来通禀过了,他又怎可能会不知道弘晴已到,这会儿作出这般模样,不外乎是在摆高姿态,想着占些气势上的便宜罢了,这么点小心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当然了,心中暗笑归暗笑,弘晴却是不会在礼数上有所闪失的,这便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客气地行礼问了安。


  “哟,晴哥儿来了,坐,快坐,来人,上茶!”


  弘晴这么一出声,老十四势不能再装没瞅见了,但见其哈哈一笑,将手中的文档随手往文案上一丢,腰板一挺,就此起了身,很是客气地将弘晴让到了边上会客的区域,又紧赶着招呼戈什哈们赶紧上茶。


  “十四叔客气了,您如此急地找小侄来,可是有甚吩咐么?”


  弘晴今儿个心情是好,不过么,待办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些,尽管碍于情面,不能不来赴老十四的约,但却绝不想跟老十四没完没了地穷拉呱,这一落了座,也不等老十四有甚表示,已是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了主题。


  “嘿,你小子现在是王爷了,怎地,到爷这里摆谱来了不是?”


  一听弘晴这等公事公办的话语,老十四当即便不乐意了,半真半假地拉下了脸来,唧唧歪歪地刺了弘晴一句道。


  “哪能啊?天地良心的,小侄哪敢在十四叔您面前摆谱,这不,您一宣,小侄可是拍马赶了来的,这大气都没得喘上一口呢,得,十四叔要是不想见小侄,那小侄走就是了。”


  老十四这等酸不溜秋的话语一出,弘晴险些没笑喷了出来,好在城府深,倒也没甚失态的表现,而是苦着脸便叫起了撞天屈。


  “得得得,你小子就装罢,爷懒得跟你计较,嘿,不跟你瞎扯淡了,爷这兵部造了个册,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好了。”


  老十四没好气地横了弘晴一眼,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折子,骂骂咧咧地便丢到了弘晴怀里。我勒个去的,这混球还真是敢胡闹!这一听老十四这般说法,弘晴自不免为之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也没多言,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将那份折子拿在了手中,翻将开来,只一看,忍不住便在心里头狠骂了一句,不为别的,只因老十四这份折子里所载的内容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些……


  第五百一十四章利益均沾(四)

  折子不短,厚厚的十来页,洋洋洒洒数千言,然则说到核心么,其实就两个字——刁难!瞧瞧,机枪要一万挺,各式火炮四千门,外加步枪三十万支,子弹、炮弹无数,这哪是商量的样子,不折不扣便是刁难来着,真要是按着这么分折子去准备,工部那头啥事都不用干了,全部人马都填将进去,没个三、五年的折腾,压根儿就弄不出来!没错,这折子只是个草案,并非是老爷子的圣旨,自是有着商榷的余地,问题是嘴皮子官司一旦打了起来,天晓得要牵扯弘晴多少精力与心机,而这,显然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

  若是可能,弘晴其实也想将大清所有的部队都换装一新,至不济也得将边军的装备好生升级一番,没旁的,概因再过几年,西疆就该大乱了,用兵之处不少,能将边军的战斗力提升一些,或许便能避免记忆中那场五万余将士战死青海的悲剧罢,奈何想归想,做却是没法这么做了去,此无他,工部制造库那头产能实在有限得很,至少在钢铁产业的布局完成前,每年所能造出来的枪炮其实并不算多,别说边军了,就算是供应新军以及丰台大营都颇为的吃力,哪有可能满足得了老十四这等狮子大开口。


  “十四叔豪情若此,小侄佩服,佩服,没说的,但消兵部这头将所需银两划到,小侄纵死也不敢误了十四叔的大事。”


  老十四既是摆明了要刁难,真跟其辩论不休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弘晴自不会去干这等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待得翻阅完了折子之后,但见弘晴拍了拍手,豪气十足地给出了承诺。


  “嗯?晴哥儿这说的是哪的话,照惯例,工部那头出的武备唯有验收合格,入了我兵部武库之后方才须得划银子的罢?”


  弘晴说得倒是豪气,可老十四却并不满意,但见其双眼一瞪,已是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弘晴的偷奸耍赖之处。


  “嘿,十四叔说的惯例倒是有,不过么,那都是刀枪之类的小玩意儿,也不值个三瓜两枣的,工部还不致于这么点银子都赊欠不起,可眼下么,您要的可是枪炮弹药,这可都是烧钱的主儿,按您之所需,整蛊下来,光是工本就得超过七百万两银子,还别说损耗啥的了,按小侄计算,真儿个地弄下来,少说也得一千万两银子打底,偏偏您又要得急,没银子的话,小侄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要不您且就上了本,若是皇玛法答应从户部划了银子,小侄便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得帮十四叔您将这批军火整治出来。”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这一听老十四提起了惯例,立马打了个哈哈,板着手指便跟老十四算起了细账,末了更是毫不负责地将事儿推回到了老十四的怀里。


  “你……,成,这话可是你小子自己说的,明儿个爷就上了本,看皇阿玛如何裁定好了。”


  一听弘晴这等说法,老十四当即便怒了,只是怒归怒,却又拿弘晴没辙,此无他,兵部是有着更换武备之计划,不过么,却不是老十四手头这一份,而是另有一份详细的五年规划,至于这一本么,纯属老十四私下捣鼓出来为难弘晴的,又哪能真搬到朝堂上去议,倘若老十四真这么干的话,一个“昏庸”的大帽子指不定就会扣在其的头上,这一点,老十四心中自是有数,不过么,他却是绝不想弱了自家的气势,这便阴沉着脸地赌咒了一把。


  “十四叔怎么说便怎么好,小侄别无异议。”


  老十四真要是将这么份计划弄上朝堂的话,弘晴尽管不怕,却不免要多上许多的麻烦,若是往常倒也就罢了,偏偏此际正值《京都条约》通过的关键时候,又时值工部推广计划准备启动之时,弘晴实在是无心去惹上这等麻烦事的,不过么,在明知道老十四刁难自个儿只是为了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多捞好处的情形下,弘晴自是不肯稍有退让,这便一耸肩头,作出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呵呵地便应了一句道。


  “嘿,那便好,听说老十三正折腾着打算再募新军,晴哥儿对此可有甚想法么?”


  老十四今儿个找弘晴前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那份不切实际的兵部武备更新计划,那不过是幌子罢了,用意仅仅只是为接下来的谈判多捞些筹码,而今这等用心显然已是破了产,老十四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不过么,却也不会因此而忘了正事,但见其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将话题引到了新军事务上头。


  呵,这不就对了,要好处早说么,整蛊那些个狗屁军备计划作甚,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弘晴早就料到了老十四相邀的真实用意所在,对其转换话题之举自是不以为意,当然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腹诽了老十四一把,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眉头微皱地沉吟着,似乎并不想就此事多言一般。


  “不瞒晴哥儿,爷对这新军很是看好啊,兵部这头之所以要更换武备,想的便是将举国之军皆练成新军的模样,奈何人手却是严重不足,实缺有经验之武将,爷本打算从新军调一拨人手来用用的,却又怕影响到稳定东瀛局面之要务,寻思来寻思去,也就只有一折中之法,唔,这么说罢,爷打算从兵部以及丰台大营里选些人手到新军去历练一番,将来也好派上大用场,晴哥儿以为如何啊?”


  老十四就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主儿,这一见弘晴半晌不吭气,他可就不再缄默等待了,打了个哈哈之后,自顾自地便将要求提了出来。


  “啧,这事儿不好办啊,十四叔,您是知道的,新军招募的事儿八字都没一撇呢,也不知皇玛法处究竟有甚打算,嘿,依小侄看啊,《京都条约》一天没通过朝议,这募军之事怕是定不下来啊,头疼,头疼喽。”


  这一见老十四冠冕堂皇地伸手要安插人,弘晴自是不会客气,反过来暗示了老十四一把,大体上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思。


  “嗯,晴哥儿顾忌得甚是,朝议这一关确是不过来着,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晴哥儿在工部发明之推广上能稍稍活泛些,事情也当真未见得难到哪去,就看晴哥儿舍不舍得了。”


  一听弘晴开了价,老十四的精神立马便是一振,紧赶着便又道出了八爷一方的另一个要求。


  “十四叔这话说得好啊,有舍才有得么,满天下就没有只进不出的理儿,好,甚好。”


  对于八爷那头的开价,弘晴自是早就心中有数,也准备给予一定的补偿,不过么,要想弘晴先拿出东西来,那是断然没半点的可能的,当然了,虚与委蛇地敷衍上一把却是无妨。


  “对喽,天大地大,理最大么,嘿,爷也就是个中人而已,这么说罢,爷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听闻工部那头有四十七项发明要推广,很是心动啊,这就求到了爷这儿,说是打算投些银子进去,不多,几十万两银子还是有的,晴哥儿你看能否整出个二、三十项前景好的,大家一起凑个趣罢,怎样,成不成给爷一句实的。”


  这一听弘晴话里有着妥协之意味,老十四当即便乐了,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便狮子大开口了一把。


  “呵,十四叔说哪的话,哪有啥成不成的,眼下工部推广之章程尚未定盘,您让小侄如何给个确切的答复,不过呢,小侄倒是可以保证,断然不会让十四叔吃了亏去的,这么说罢,年利若是低于三成,小侄自行贴补了,若是想要再高么,那小侄也不敢妄言了的,至于说到项目好坏,小侄只能说看个人眼光了的,唉,只可惜小侄这段时日尽被《京都条约》一事拖住了手脚,愣是没功夫去理会工部的事儿,头疼,头疼啊!”


  弘晴对工部发明的推广自有定策在,不过么,却始终就不曾公开过,偌大的工部衙门里,也就只有沈河这个弘晴的绝对心腹略知一二,之所以如此保密,防的便是八爷等人,这不,老十四一口就能道破工部此番第一波拢共有多少发明要推广,真要是被八爷等人察觉了实情,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旁的不说,在《京都条约》一事上,要想八爷痛快配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的,正因为此,弘晴自是不可能给老十四甚实话,也就只是含糊其辞地扯了一大通。


  “哈,晴哥儿这话可就不对了,于旁人来说,那是难事,于晴哥儿来说,怕也不过就是琐碎小事罢了,区区三、两桩小事而已,晴哥儿只管放手做了去,爷便是豁出这百八十斤不要,也须得帮衬着一把。”


  弘晴的话语虽是含糊,可意思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至少老十四是完全听懂了个中之意味,心喜之下,当即便猛拍着胸脯地作出了保证。“呵,那就多谢十四叔成全了,小侄还有些俗务要处理,且就先告辞了。”大家伙都是明白人,彼此间压根儿就不用说得太明,会意到即可,而今,默契既已达成,弘晴也懒得再多啰唣,这便顺势起了身,笑呵呵地一拱手,便即径自回转工部去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启动推广计划(一)


  康熙五十一年六月二十日,《京师时报》继创刊号成功发行之后,第二期再次面世,头版依旧是关于《京都条约》的大辩论,正反两方的文章都有,所不同的是此番所有的文章都加了编者按,《京师时报》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对通过《京都条约》的赞成之态度,尤其是对一篇署名为晨曦的作者所发的《农夫与蛇》之文章不吝誉美之词。


  晨曦不是旁人,正是弘晴的笔名,其所引用的《农夫与蛇》出自《伊索寓言》,在后世,那是尽人皆知的故事,可在这时代么,满大清除了弘晴本人之外,自是谁也不知其来历,但却并不妨碍人们从这则简单的寓言中得出妇人之仁要不得这么个浅显道理,再加上此篇文章后续点评乃至论证皆严谨无比,却又妙笔生花,令读者无不赞叹,一时间文章风行京师,晨曦之名响遍全城,与此同时,原本对抗激烈的大辩论就此出现了一面倒之趋势,民间对《京都条约》的态度几乎就是压倒性的赞成。


  仅仅两期报纸而已,民间的舆论倾向已是彻底定了调,田秉义等高唱反调之辈已是成了过街老鼠,被无数人唾骂为卖***,无脸见人之下,全都灰溜溜地撤离了广济寺这么个聚集地,风流云散地没了声息。


  民间舆论这么一定调,朝议也就没了甚阻碍——康熙五十一年六月二十九日,时隔月余,老爷子再次上朝,期间三爷提出了通过《京都条约》的动议,应者无数,反对者却是稀少,四爷父子见势不妙,皆不敢再强顶,三爷的动议遂得以通过,次日,老爷子下了明诏,批准了《京都条约》。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初二,老十三上了本章,请求对新军进行增补,以满足驻东瀛部队的轮换之用,老爷子准了奏,不过么,却并未再让老十三继续打理新军事务,而是将新军并入丰台大营管辖,与其同时,着老十三重回兵部,帮办军机。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初四,“八旗商号”董事会作出决议,从发展基金中每年拨出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作为驻东瀛陆、海两军之军费开支,换而言之,海陆两军除去各项必要之开支外,拢共六千定员(海陆各三千兵力)皆可拿双饷,再算上收刮当地之所得(这个毫无疑问是大头,没旁的,清军在东瀛就是太上皇的角色,收刮起来自是轻松得很。),大体上一名普通旗丁在东瀛驻扎上两年,便可有近千两的入账,至于中高级将领么,所得多上十倍还不止,消息一经传出,原本对加不加入新军尚在观望的闲散旗民们顿时都疯狂了起来,无数人蜂拥着便将八旗都统衙门都给挤得个水泄不通,愣是整得一众八旗都统们全都不得安生,往往为一个名额的归属闹得个面红耳赤,争执不下之际,挥老拳斗殴的场面当真不在少数。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初九,老十四上了本章,请求对各旗营的武备进行更新换代,以提升军伍的战斗力,计划以五年时间完成全部规划,大体上每年需花费白银六百余万两,老爷子对此本章留中不发,显然并不打算如此做了去,老十四不服,于七月十四日再次动本,老爷子最终批复,只同意对丰台大营的三万兵力加以改制,至于老十四的其余请求尽皆被无视。


  老爷子这么个态度一出,朝野自不免议论纷纷,谁也搞不懂老爷子到底是何用意,要知道新式武器的威力早已是经过实战检验了的,没见新军只一万两千人的兵力便轻松灭了倭国十数万大军,倘若大清所有的军队都换上了新式武器的话,战斗力怕不得提升到恐怖之程度,以老爷子马上皇帝的睿智,自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可老爷子偏偏就没这么做了去,这其中的意味着实耐人寻味。


  为何?旁人不明所以,可弘晴却是再清楚不过了的,此无他,就是个警告而已,针对的不止是老十四,也隐藏着警告弘晴这个当初力主征伐东瀛的好斗分子之意味——老爷子老了,实在不想再有大的折腾,他现在所想的仅仅只是安度晚年,别闹出甚玄武门之变,于老爷子来说,就是好事一桩,至于战事么,除非是万不得已,老爷子已经不想再打仗了的,再说了,周边如今似乎真就没啥大的威胁,至少在老爷子看来是如此,实无必要花费巨资对现有军伍进行升级换代的,另一个隐晦的原因么,自然是对诸阿哥们都不放心,哪怕是最得宠的三爷也不例外,否则的话,老爷子也不会啥理由都没有便免了老十三的新军统帅,而今,老十四想要借整军之名揽权,老爷子又怎可能放心得了,否决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


  至于说警告弘晴么,说穿了其实也并不复杂,没旁的,征伐东瀛一事上,弘晴的手尾虽是处理得很干净,可要想瞒过老爷子的法眼却是断然没可能之事,前番将老十三调出新军以及此番否决老十四之提议,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那就是老爷子对战事已是厌倦了,谁要是敢再妄动刀兵,后果自负!


  老爷子不想打仗,这等愿望无疑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盘踞在青海、新疆一带的策妄阿拉布坦近年来势力膨胀极快,怕是不会让老爷子逍遥安度晚年,到时候的仗还有得打,这事儿弘晴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此际却不是道破的时候,也不想在军伍里搅风搅雨,没地招来老爷子的猜忌,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再说了,弘晴这会儿也没真没啥心思去考虑军伍之事,概因工部诸多发明的推广事宜已是提到了日程上来,要撰写的章程实在是少不到哪去,偏偏工部里懂得经济学与管理学的人手并不多,大部分事情弘晴只能是亲力亲为,每日里忙得个团团转,又哪有时间去插手军伍上的勾当。


  八月初九,历时两个多月的辛苦煎熬之后,有关工部诸多发明推广的章程总算是拟定完了初稿,弘晴并未多耽搁,于是日便上了本章,老爷子阅后,并未加以置评,而是将弘晴的折子连同厚达四十页的细款说明尽皆交由大学士们商议。


  大学士们的商议注定是不会有甚结果,倒不是弘晴所拟的章程不详尽,也不是内里有甚乖谬之处,实际上,弘晴已是尽可能地将章程写到了细处,就连一些经济学名词也作出了相应的解释与说明,将四十七项即将用于推广的项目细分成了三大类——适合中小商贾投资的小轻工类、普通轻工类、资本密集的重工类,并细化了各类的股份制规模以及相关控制章程,以张廷玉等人之才干,领悟起来自是并无太甚障碍,问题是一者此章程涉及到的投资额巨大,涉及面又极广,令一众大学士不得不慎而又慎,再加上众大学士们彼此的立场不同,对弘晴所提之章程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商议了数日下来,依旧没能取得一致的意见,到了末了,只能是又将章程推回到了御前。


  大学士们议不出个结果来,老爷子可就有些纠结了,不为别的,只因弘晴这份振兴经济的计划实在是太恢弘了些,若是真能成事的话,在可预见的将来,朝廷岁入足可翻上一番,这还没算户部那头的税收所得,光是朝廷在这么些产业中的股份分红,便已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足以支撑弘晴所提出来的治河与筑桥修路之所需,这于朝廷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而老爷子所要做的不过只有两件事,一是下诏通过《专利法》,二么,便是从倭国的战争赔款中拨出五百万两银子作为工部此项计划的启动资金。《专利法》立与不立,于老爷子来说,倒是无甚关碍,左右此法与现行律法并无甚冲突,与主流思想也无太大的矛盾,真要立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罢了,可要老爷子从已收进了国库中的首期战争赔款里掏出五百万两巨款,却是不免令老爷子肉疼了——真能成事的话,五百万两银子的投入并不算多,可若是失败了呢,这五百万两银子岂不就打了水漂,再者,老爷子眼下圈定的继承人乃是三爷,可着眼点却是落在弘晴的身上,倘若弘晴办砸了这桩大事,朝局岂不又得陷入纷乱之中,老爷子安度晚年的希望自也就将落到了空处,而这,方才是老爷子犹豫再三的根由之所在。时光荏苒,一转眼已是九月初,而老爷子始终不曾对弘晴所上的本章加以置评,也没将之付诸朝议,这等情形一出,朝野间的流言自不免便大起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矛头直指弘晴,诸如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之类的不堪之评价全都不甚客气地往弘晴的脑门上扣,一时间京师风云竟就此诡异了起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启动推广计划(二)

  等待无疑是难熬的,这都已是月余过去了,老爷子那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饶是弘晴心性沉稳,也不禁有些个犯嘀咕了,不过么,该做的准备工作,弘晴却是不敢稍有放松,每日里起早贪黑地连轴转着,始终在忙乎着发明推广的相关事宜,这一忙便到了九月底,“八旗商号”的两支船队以及海军赴东瀛舰队都已是再次远航了,老爷子那头依旧没个响动,面对着这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局面,弘晴尽自心急得很,却也没辙,只能是耐心地等着。


  追问?那是断然不可为之事,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对老爷子的性子实在是太了解了些,真要是急着去老爷子处追根问底,不单无济于事,反倒会惹来老爷子的猜忌之心,后果么,自然也就是折戟沉沙之下场了的,这等无用功,弘晴自是不会去做,除了等着之外,却也没旁的办法好想,好在老爷子倒也不致于让弘晴等到天荒地老,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弘晴才刚到了工部,都尚未开始安排一天的工作呢,秦无庸就领着两名小太监来了,说是老爷子有请。


  “孙儿叩见皇玛法。”


  老爷子有召,弘晴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匆匆吩咐了沈河几句之后,便随着秦无庸一道向养心殿赶了去,待得到了地头,这才发现殿中空空荡荡地仅有老爷子一人高坐在龙床上,弘晴自不免为之一愣,可也没敢失了礼数,疾步便抢到了御前,恭谨万分地行礼问了安。


  “免了。”


  面对着弘晴的大礼参拜,老爷子并未多言,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叫了起,面色更是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的波澜。


  “谢皇玛法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老爷子叫起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彩,弘晴心头立马便是一跳,可也顾不得去细想,忙不迭地磕了个响头,恭敬万分地谢了恩之后,这才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摆出了副恭听圣训之乖巧模样。


  “尔之折子,朕看了,气魄倒是不小,然,内里皆技也,尔就不怕有人弹劾你忘道么,嗯?”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无喜无怒地开了口。


  在儒家思想统治一切的历朝历代,技术官员从来都是倍受排挤的一类,自唐以来,工部永远排在六部之末便是明证,不止大清如此,前明更甚——在明朝,技术官员的品阶低不说,连官袍都是另类,以区别于主流官场,反倒是基本承袭了前明体制的大清稍好些,至少表面上的歧视是没有了,然则在官场中,技术官员地位依旧极低,概因道与技之别乃是儒家思想的根本所在——所谓的技,在儒家思想中,不过只是奇淫巧计罢了,压根儿就登不得大雅之堂,似弘晴这般将技术发明隆而重之地搬上朝堂,显然与儒家思想中的道有悖,换而言之,这就是反主流,应景儿就是大罪一条!

  正因为道与技乃是天与地之别,故此,老爷子这么句诛心之言一出,弘晴倒还好,毕竟心性沉稳,尽管也是吃惊不小,可到底还能撑得住,可侍候在老爷子身边的秦无庸等宦官们却是全都为之面色大变不已,望向弘晴的眼神里也就满是复杂之神色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心中自有大道在,于孙儿看来,但凡能利百姓、利社稷者,皆道也,至于旁人作何感想么,孙儿却是并不在意。”


  弘晴尽管极其不喜儒学,可为了能在朝堂上立足,却是没少在儒学上下功夫,又怎可能会不清楚道与技的区别之所在,实际上,弘晴早就清楚自个儿这套发明推广计划是在走钢丝,赌的便是老爷子的开明,若是换了个主儿当皇帝,就算再给弘晴俩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公然行事的,而今,老爷子既已问起,那就意味着赌命运的时候到了,弘晴自不可能会不紧张,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也就只是神态从容地躬了下身子,坦然无比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


  在儒家子弟看来,弘晴这么个回答显然是离经叛道至极,属大逆不道之罪过,不过么,向来以儒家子弟自诩的老爷子却并未发火,但见其双目如刀般地扫向了弘晴,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股子庞大的威压就此陡然而起,如山般地将弘晴罩了个严实。


  我勒个去的,老爷子这是要作甚来着!


  庞大的压力下,纵使弘晴心性再沉稳,心中也不禁为之打鼓不已,奈何事已至此,实也容不得弘晴有所退缩了,这便索性将心一横,强自压住了心中的紧张与不安,坦然地与老爷子对视着,任凭老爷子的气势如何催逼,也绝不动摇半分。


  “如此说来,尔执意要如此行事么?”


  老爷子与弘晴对视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始终不肯低头认错,眼中的精光立马更盛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了句阴森的话语。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孙儿虽不才,不敢忘圣贤之教诲也。”


  一听老爷子这话不善得很,饶是弘晴再如何沉稳,也不禁为之面色一白,不过么,他还是不想改弦更张,不为别的,只因他要赌的可是华夏的未来——所谓一步先则步步先,随着西方国家科技的日新月异,工业革命的浪潮已是即将来临,留给华夏的时间已是不多了,若是不能抢先布局的话,纵使弘晴能凭一己之力将大清军队的战力硬生生提拔起来,也断然有持久性可言,后世华夏的百年惨剧也就难有避免之可能,换而言之,弘晴要想改变那等悲惨至极的历史,此时就必须赌,否则的话,以前所作的诸般努力就将全都付诸流水。


  “嗯,道乏罢,回头朕自会有旨意给你。”


  老爷子细细地端详了弘晴片刻,却并无甚点评,甚至连脸色都不曾有甚变化,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嗯?这就完事了?

  弘晴压根儿就没想到老爷子会是这么个反应,不由地便愣住了,嘴角嚅动了几下,有心探问个虚实,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敢开这么个口,也就只能是恭谨地行了个大礼,自行退出了养心殿,茫然不知所以地回转工部去了。


  “尔等全都退下!”


  弘晴都已是离去了好一阵子了,老爷子却还是默默地端坐在龙床上,良久之后,这才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爷子金口一开,秦无庸等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纷纷躬身应了诺,齐齐退出了大殿。


  “如何?”


  秦无庸等人方才退出大殿,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在后殿与正殿间的甬道里响了起来,旋即便见一身青衣的方苞不紧不慢地行到了御前,老爷子点了点头,有些个无头无尾地问了一句道。


  “心正则无私,明道而不拘于道,难能可贵。”


  尽管老爷子问得含糊,可方苞却是知晓老爷子究竟要问的是甚,这便笑着给出了个评价。


  “嗯,拟诏罢。”


  老爷子并未对方苞之言加以评述,也无甚旁的表示,眉头微皱地想了想之后,这才一挥手,语调平静地吩咐道。


  “老朽遵旨。”


  这一听老爷子这般吩咐,方苞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应了一声,疾步走到了一旁的记录文案处,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一伸手,将搁在笔架上的狼毫笔取了下来,蘸了蘸墨水,屏气凝神地恭听着老爷子的圣训……


  “禀王爷,圣旨到了!”


  今儿个被老爷子叫了去,莫名其妙地谈了回话,却啥答复都没得到,弘晴的心情自不免有些忐忑,一上午都难以集中精神,办事效率自也就比平时要差了不老少,正自烦闷无已之际,却见李敏行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行到了弘晴面前,一躬身,紧赶着禀报了一句道。


  呼,这就要揭晓了!


  一听李敏行此言,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抽,没旁的,只因弘晴已猜到了这份圣旨十有***便是老爷子对工部的发明推广计划之答复,所不清楚的是老爷子的态度究竟如何,可不管怎么说,该面对的终归还是得去直面,但见弘晴深吸了口大气,强自压住了心头的慌乱,一挥手,语调微颤地下令道:“备香案,接旨!”


  “陛下有旨,仁郡王跪下听宣!”


  工部接旨次数极多,香案等物自是常备,有了弘晴的吩咐,摆将起来自是快得很,待得一切就绪之后,就见手捧着圣旨的秦无庸缓步走到了文案后头,一抬手,将圣旨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高声宣了一句道。不管了,是死是活鸟朝上好了!望着秦无庸手中的那份圣旨,弘晴的心情已是忐忑到了极点,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香案前,高声应道:“臣,爱新觉罗?弘晴恭听圣训!”


  第五百一十七章启动推广计划(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社稷之基在于民,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


  圣旨很长,而秦无庸宣得又不快,前头那些尽人皆知的大道理听得所有人等都不免有些个昏昏欲睡,当然了,这等场合下,却是没谁敢有甚失仪的行径,也就只能是全都强打着精神,作出一派恭谨万分之状地听着。


  “……,月前,仁郡王弘晴有本上奏,称工部历年多有革新,似于民有大利焉,朕闻之,心甚喜,准其所奏,拨银五百万两以为资用,着克日用之于诸般推广事宜,勿失朕望,钦此!”


  大段大段的废话之后,圣旨终于转到了正题上,赫然竟是就此准了弘晴有关工部发明推广之计划,一闻及此,跪在地上的诸多工部官员们不禁便是一阵轻微的骚动,不为别的,只因这计划的通过并未经过朝议,而是老爷子独断乾坤的结果,由此可见弘晴的圣眷究竟有多隆,众官员们自不免因之想得多了些。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既下,心愿算是已然得偿,然则弘晴却并未得意忘形,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按着朝规谢了恩,没旁的,只因弘晴很清楚老爷子绕过朝议批准推广计划所要担的风险有多大,一旦推广计划稍有闪失,不单弘晴要倒大霉,便是老爷子也难免遭人诟病,而这,对于素来好面子的老爷子来说,绝对是不可容忍之痛,换而言之,摆在弘晴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只准成功,不许失败!


  “恭喜仁郡王了。”


  秦无庸常在老爷子身边侍候,自是深知内幕之辈,这会儿一见弘晴起了身,赶忙小意地凑上前去,满脸堆笑地道着喜。


  “有劳秦公公了。”


  弘晴微微一笑,客气了一句,而后伸出双手,接过了秦无庸手中的圣旨,趁着交接之际,手指轻轻一弹,一张折叠好的百两银票便已是不为人觉地滑进了秦无庸的衣袖之中。


  “王爷客气了,啊,老奴还须得回禀陛下,就不多耽搁了,您忙,老奴告退。”


  秦无庸可是拿惯了银票的主儿,自是能感觉到弘晴弹将过来的银票,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灿烂了几分,不过么,倒也没敢多啰唣,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便即领着手下两名小宦官径直出了工部衙门,自去回禀老爷子不提。


  “传本王之令,各部掌印郎中即刻到后堂议事!”


  送走了秦无庸之后,弘晴须臾都不曾耽搁,沉着声便下了命令,而后,也没管一众工部官员们究竟是怎生想法,手捧着圣旨便向后堂行了去……


  “晴兄,小弟没来迟罢?”


  弘晴下令议事,自是无人敢怠慢了去,一炷半香的时间过后,各部掌印郎中皆已到齐,就连原本远在西郊的戴梓也已是策马赶回了工部衙门,可就在弘晴准备宣布会议开始之际,却见弘历施施然地从外头行了进来,朝着弘晴便是一拱手,一派歉然转地寒暄了一句道。


  “来人,看座。”


  这一见来者是弘历,弘晴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微微一皱,没旁的,只因弘晴并未着人去通知弘历前来与会,而今其不请自来,显然不怀甚好意,奈何其虽已在中央银行办差年余,可工部帮办的头衔却依旧还在,他要来与会,弘晴就算再不满,却也不能拒绝,没奈何,也只能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沉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有令,边上侍候着的差役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齐齐应了诺,抬来了张太师椅,就搁在了弘晴的下手边。


  “有劳了。”


  弘历丝毫不因弘晴的冷淡而动气,笑容满面地谢了一声之后,便即一撩衣袍的下摆,施施然地端坐了下来。


  “好了,现在开会,诸公都已知晓了,圣上已是准了我工部之所请,从即日起,四十七项发明之推广工作须得加紧进行,不得有误,尔等可都听明白了么,嗯?”


  弘晴神情肃然地环视了众人,声线冷厉地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喳!”


  弘晴御下极严,在场诸般人等不管是何来历,就没谁敢当着弘晴的面打埋伏眼的,自是齐齐轰然应诺不迭。


  弘晴一向不喜欢开长会,往日里但凡议事,大多都控制在半个时辰左右,然则今儿个事关重大,弘晴自不敢稍有轻忽,几乎是一项一项工作地安排到了人,明确诸方之权责,一场会议下来,从午时正牌一直开到了天将擦黑之际,方才算是告了个终了,所交待的启动事宜大体上分成了三大块:


  最先启动、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三家钢铁厂的建设,一是京师钢铁厂,设计产能为八千吨年,二是唐山钢铁厂,设计产能为一万三千吨年,三是安徽芜湖钢铁厂,设计产能为八千五百吨年;采用的是工部最新研发出来的高窑冶炼工艺,利用的都是当地富产煤、铁资源之优势,所有投资都是从老爷子划拨出来的五百万两银子中走,投资额达三百五十万两之巨,尽管限于技术,无法做到像后世那等动辄以百万吨来计的惊人产量,可在这个时代来说,已是巨无霸的钢铁企业了的。


  弘晴之所以将钢铁厂的建设放在第一位,那是因为无论是军火的制造还是相关机械制造,都需要大量的钢铁来支持,就工部现有的作坊式小钢铁厂的产能已远不足供应接下来的产业革命之所需,若非资金有限的话,弘晴还真想再多建设上几家,可惜启动资金就那么一点,能投建三家钢铁企业,已是做到了目下所能达到的最大值。


  除了钢铁企业之外,投资小、见效快的轻工企业也是重点中的重点,当然了,限于资金,弘晴并不打算拢共二十二项的轻工发明全都由工部来投资,而是选择了其中的两项,一是牙膏、牙刷;二是火柴,具体安排也不算繁琐,大体上是以这两个项目的成功来吸引天下客商之兴趣,从而为下一步的招商工作做好铺垫。


  第三个重点则放在了机械制造上,最主要的就是蒸汽机的应用——蒸汽机的原理并不复杂,尽管弘晴对此也不是极为的精通,可大体的原理却是清楚的,毕竟前世四年大学可不是白混的,当然了,弘晴本人并未参与研发,仅仅只是将记忆里所知的相关知识默写了出来,而后交由制造库所属的研究院去折腾,为此,弘晴前前后后投入的白银不下百万两,动用的人手更是多达数百,好在一切的投入没白费——早在康熙四十七年,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便已试制出了原型机,当然了,一开始造出来的原型机极为的简陋,功率也小,可经过了四年的改进之后,多缸蒸汽机已然成型,已是具备了投入实用的可能性,哪怕功率上还只是一般,可用来承载产业革命已是绰绰有余了的。


  在蒸汽机的应用上,弘晴主要考虑的是两个方向,其一便是钢铁工业之所需,实际上,若非有着蒸汽机这等利器,三家钢铁厂的产能压根儿就难以实现得了,至于其二么,则是打算用在纺织工业上,尤其是纺纱与织布,以大规模生产的模式来取代现有的小作坊式、家庭式经营,从而奏响工业革命之乐章。


  “晴兄如此大之手笔,实令小弟叹为观止啊,呵,若是资金上有所缺,还请只管开口,小弟或许能设法转圜一二。”


  会议的时间尽管持续得很长,可过程却算是顺利,没旁的,这月余来,尽管老爷子的批复始终没下,可工部一干人等围绕着启动计划早已是运作了数月之久,对各自的工作其实心中都有数得很,倒也无须弘晴特别提醒,唯一的例外便是弘历,然则其却并不曾在会上有甚发言,始终是在静静地听着,直到弘晴宣布散会之后,他方才满面笑容地走到了弘晴身前,一拱手,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历弟有心了,若有需要,定当叨唠。”


  对于弘历其人,弘晴一向是警惕得很,会上也一直在提防着其生事,没旁的,弘历虽尚未封爵,可毕竟是工部帮办之一,他若是真要在会上挑事,弘晴尽管不怕,却也不想在这等关键时刻跟其闹腾个没完,好在这等担心并未变成现实,而今,会已开完,弘晴也就不怕其还能折腾出甚幺蛾子来了,这一见其来打招呼,弘晴自也不会给其脸色看,当然了,心中也并不相信弘历会安着甚好心来着,也就只是笑着敷衍了一句道。


  “晴兄客气了,但凡小弟能做的,断不敢辞也,呵,时候不早了,小弟就不多打搅晴兄了,告辞。”


  弘历微微一笑,也没多啰唣,恭谨地拱了拱手,便就此告辞而去了。嗯?这厮转性了?这一见弘历说走便走了人,弘晴一时间还真有些个反应不过来,不过么,倒也没太在意,摇了摇头,便即将此事搁到了脑后……


  第五百一十八章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老爷子下诏准了弘晴所奏之工部发明推广计划,旋即,工部庞大的机器便已是高速运转了起来,先是京师、唐山、芜湖三处旧有的冶炼作坊开始升级,在巨额银子的支撑下,进展极为的迅猛,于此同时,京中北郊两处工地也在紧张的施工之中,所要建的便是牙膏厂以及火柴厂,至于制造库所属的研究院,则再次得以扩张,于西郊新起了一座巨大的宅院,作为研究院的办公地点,并于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初三,通过报纸公开向全国招聘有志于科研之人才,一时间朝野为之轰动不已,不过么,轰动归轰动,真儿个到工部报名应试者却是寥寥,此无他,还是儒家那套轻视技术的思想在作怪,哪怕研究院开出的招聘条件甚是丰厚,也未能取得甚成效。


  研究院的招聘启事没能取得甚实效,朝廷里自不免出现了些杂音,不过么,弘晴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没旁的,只因这等局面早就在弘晴的预料之中,他原也没指望此番的招聘启事真能召到多少的贤才,要的只是此番招聘启事所产生的轰动效应罢了,为的便是下一步工作做些铺垫,待得火柴等轻工产品顺利推向市场之后,弘晴自有手段让天下英才来投。


  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初五,经半年余的加紧建设,牙膏厂宣告竣工,并于次日试产成功,初六,火柴厂之建设也已完成,同样试产成功,就等着上市接受市场之检验了,然则弘晴却并未急着将这些商品推向市场,而是作出了精心的安排,以求一炮打响。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初三,经过近两个月的筹备,工部所属的两家厂子之商品上市终于启动了,利用“麒麟商号”庞大的营销网络,几乎在全国大、中型城市同时上市,但并非一上来便销售,而是以现场展示会以及送小样赠品的模式,将三样商品隆而重之地推向市场,于此同时,又在《京师时报》上刊登了大幅广告,并配以大量的相关报道,当然了,也没忘往宫中送去精制的贡品,宣传攻势可谓是铺天盖地。


  火,大火!如此犀利的宣传攻势之下,从未见识过这等阵仗的百姓们全都被三样小商品给吸引住了,不管有没有得到赠品,所议的都是此事,三样小商品尚未正式销售呢,便已名扬天下,各色客商闻风而动,将“麒麟商号”的各处分店挤得个水泄不通,全都是来询价的,更有不少提出要包销一地者,然则不管这么些客商诚意如何,所得到的答复都是一般无二,那便是“麒麟商号”对这三样商品并无做主的权力,所有欲投资此三样商品者,都须得亲往工部洽谈。


  京师路遥,衙门海深,显然不是寻常人敢去碰触的,各地实力不足的商户们自也就基本熄了争抢之心,可依旧有不少自忖实力雄厚的商贾信心满满地向京师赶去,为的便是能第一时间将这些小商品的经营权抢到手,至于京中那些个有背景的大商贾们就更不用说了,几乎是将所有能发动的关系全都发动了起来,闹腾得工部衙门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


  风云变幻之下,工部诸多官员们激动之余也不禁有些个慌乱不已,没旁的,谁没个三朋四友的,今番为了这三样小商品的经营权,也不知多少人找了来,尤其是那些个位高权重的掌印郎中们更是被烦得个不得安生,偏偏主事者乃是弘晴,大家伙尽管都被人情世故逼得个狼狈不堪,却也没谁敢公然找弘晴说情的,苦困不已之下,怨声自不免便起了。


  尽管没人敢在弘晴面前抱怨,可工部里的纷乱情形是明摆着的,弘晴自不可能会看不到,不过么,弘晴却并不着急,又放出了第三把火——再次在《京师时报》上刊登了大幅广告,宣称将于六月初一在京师西郊的制造库研究院召开招商大会,是时,不单将对本次推出的三样小商品的经营权进行投标,更有为数多达近三十项的发明也将同时推出,但凡有意向的客商皆可到场公平竞争,要求只有一个——带足银票!

  广告一出,天下震动,原本尚在观望的各地大商贾们这回也都坐不住了,要知道这可是近三十项发明啊,不说牙膏与火柴所造成的轰动了,就说当年的“麒麟商号”不过就只凭着香皂一项,便已发展成了眼下这等分号几乎遍及全国的巨无霸,若是能拿下一项发明的话,未见得便不能复刻“麒麟商号”之成功,于是乎,天下巨贾纷纷出动,从四面八方向京师汇聚而来。


  “禀王爷,安徽‘丰凯商号’掌柜钱大贵已赶赴京师!”


  “禀王爷,两江‘源丰商号’掌柜万顺和已动身前来京师!”


  “禀王爷,金陵富商‘顺圆商号;掌柜齐达开已离开金陵,正在向京师赶来!”


  ……


  有着“尖刀”以及“麒麟商号”的存在,弘晴的耳目可谓是遍及全国,可以说商场上的那些有名有号的大商贾之动向尽皆在弘晴的掌握之中,随着《京师时报》发行到了各地,绝大多数巨商都稳不住神了,不管是否真有意投资,全都一窝蜂地往京师赶了去,好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传来,当真是令人振奋得很。


  “禀王爷,山西‘日升钱庄’掌柜康万铭、‘汇存钱庄’掌柜萧陆丰、山东济南‘和顺钱庄’掌柜王大有等皆已秘密抵京,据查,此拨钱庄掌柜私下往来不少,更与中央银行郎中鄂春密议连连,据内线探知,六名钱庄掌柜已凑集一千五百万两银票,打算联手包下工部之所有项目。”


  世事总归不可能一帆风顺,往往总是好消息接踵而至之后,坏消息就跟着来了,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弘晴方才刚到了工部,刘思泽就已是乔装而来了,只不过此番带来的却不是啥好消息。


  “哦?消息确实么?”


  一听刘思泽这般说法,弘晴的心立马便是一沉,没旁的,这帮子钱庄掌柜所能调用的资金实在是太庞大了些,关系网也大得惊人,真要是联手围标的话,还真就没人能跟他们抢的,问题是这帮家伙拿下了这么些项目之后,却未必会急着投产,至少是不会全部投入生产,如此一来,弘晴打算从招商中取得治水修路的资金之想法势必有着破产之可能,再一联想到中央银行在其中的作用,自不免令弘晴为之头疼不已的,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带到脸上来,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消息应当不假,乃是‘汇存钱庄’掌柜萧陆丰亲口所言,其跟前侍候着的账房管事萧一风即是我帮中人,属下已加派了人手,紧盯着那帮钱耗子。”


  事关重大,刘思泽自是不敢有所含糊,这便紧赶着将消息来源禀报了出来。


  “嗯,严加监视,切勿打草惊蛇,去罢。”


  刘思泽乃是弘晴的绝对心腹,他的话,弘晴自是信得过,自不会再喋喋不休地往下追问,这便一挥手,神情平静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刘思泽跟随弘晴已是多年,自是清楚此事重大,哪敢多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走了人。


  事情棘手了!

  别看弘晴的脸色似乎平静如常,其实内心里却已是滚开了锅,没旁的,只因他很清楚那帮钱庄老板之所以会如此行事固然有利益驱使的因素在内,可更多的恐怕是弘历在其中搞鬼,至于八爷那一方是否也参与了其中,却尚难逆料,可不管八爷那头情形如何,光是眼下这等局面就足够弘晴头疼的了——弘历在工部虽始终不曾站稳住脚跟,可毕竟是帮办的身份,在工部好歹也呆了数年,手下虽寥寥,却也不是没有,加之还有陈不思等几个八爷一方的掌印郎中在,工部里的动静断然瞒得住其,很显然,招标的文书十有***已被弘晴知晓,若不然,其也不会整出这么场围标的阴谋。


  怎么办?

  敌在暗,我在明,形势显然不甚有利,偏生那帮子钱庄老板不单有钱,人面也广,轻易碰触不得,再说了,这帮家伙也没犯法,想抓人都没个借口,而要想拒绝这帮钱耗子入围么,总得有个由头不是?硬挡肯定是不行的,倘若真拒绝了这帮人的入围,弹章只怕就要漫天飞了,况且也拦不住——那些个钱庄老板只须找些代言人入围,就足以将招商一事彻底搅个稀烂!

  “来人!”


  弘晴在办公室里来回转悠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能想出个头绪来,正自心烦气躁之际,一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闪了出来,身子猛然一顿之下,已是有了主张,但见弘晴嘴角一挑,已是露出了个戏谑的微笑。


  “末将在!”


  弘晴这么一招呼,侍候在门外的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从屏风后头转了进来,高声应了诺。


  “去,请沈侍郎即刻来此。”


  弘晴没甚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令。“喳!”李敏行恭谨地应了一声,而后一旋身,大步行出了办公室,自去请人不提。


  第五百一十九章张良计与过墙梯(一)


  天将六月,气温已是高得惊人,可却挡不住商贾们求财之心,这不,离着六月二号还有数日呢,有心投资工部发明的各地客商大多便已赶到了京师,一时间,各大客栈人满为患,每日里也不知有多少人奔走权贵门下,试图找到先行拿到项目的门路,可惜银子没少花,却没见谁能办成事的,不为别的,只因此番主持招商的人可是有着“官场屠夫”之称的弘晴,哪怕是再牛的主儿也没胆子往弘晴跟前凑,若不然,碰一鼻子灰倒是小事,万一要是被弘晴给记住了,秋后算起账来,那乐子当真小不到哪去,于是乎,满京师里就这么噪杂地纷乱着,无数人都在翘首盼望着工部那头能早些拿出个实际的章程来。


  康熙五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工部衙门就投标发明一事正式出了公告,刊登于《京师时报》头版上,明确规定所有欲参与投标者,都须于三日内到工部衙门拿入场号,为防宵小之辈浑水摸鱼,一家商户只能拿一个号,准三人入场,押金两千两银子,无论中标与否,会后押金皆准予退还,另有此番招投标的二十七项发明之简介明列报上,但却并无投标程序之明文,也无中标后当如何运作之相关规定。


  两千两银子自然不是小数目,不过么,对于敢来竞标的商贾而论,却压根儿就不值一提,自没谁会因这等门槛而犯难的,这不,报纸方才一发行,工部衙门口已是排起了长队,愣是从衙门口排到了南大街上,那等人挤人的盛况令各部官员们全都为之咋舌不已,半天都不到,工部里收到的押金便已是超过了三十余万两之巨,众工部官员们当真是数钱数到了手抽筋。


  这世上的事儿总是有人开心有人烦,工部的官员们面对着如潮的商贾,自然是开心不已的,可两条街之隔的中央银行里,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弘历却是显然开心不起来,但见其面如沉水般地死盯着手中的报纸,眼中的阴霾一阵浓似一阵,也就是养气功夫还算到家,这才没甚失衡之表现。


  “禀小王爷,鄂春、鄂郎中来了。”


  就在弘历暗自生着闷气之际,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其之书童已从屏风处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文案前,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这一听是鄂春到了,弘历的眼中立马便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不过么,却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面色平静地颔了下首,简单至极地吩咐一声。


  “喳!”


  弘历既是有了准话,那名书童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便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办公室,不旋踵便又陪着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从外头行了进来,这人正是中央银行郎中鄂春,本是四爷庄子上的一名管事奴才,因办事伶俐,被四爷所看重,跟着去了户部办差,干了三年的笔帖式之后,便被提拔为员外郎,前年中央银行成立之后,又被派到中央银行辅佐弘历,官升两级,成了中央银行的杂科掌印郎中。


  “奴才给小主子请安了。”


  鄂春乃是四爷府上的家生奴才子,这一见到弘历,行的自然不是官场之礼,而是家礼。


  “嗯。”


  弘历并未急着叫起,而是朝着边上侍候着的书童一挥手,轻吭了一声,将其屏退出了办公室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口道:“事情如何了?”


  “回小主子的话,奴才幸不辱使命,已从陈郎中处拿到了文本之副件,请小王爷过目。”


  尽管弘历此问无头无尾,可鄂春却是一听便知弘历究竟问的是甚,但见其自得地一笑,紧赶着便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折叠起来的文档,陪着笑脸地递到了弘历的面前。


  “哦?”


  这一听鄂春如此说法,弘历平静的脸上立马便起了一丝的波澜,没旁的,为了避嫌之故,这月余来,弘历本人可是绝少去工部的,尽管早就听闻有份投标书的存在,却始终不得一见,而今,他所安排的诸般事宜都已是准备就绪了,就等着这么份文件出台,也好大展拳脚上一番,正因为此,纵使其心性再沉稳,乍然一听文件已到手,还是忍不住便霍然而起了,一把抓过文件,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翻看了起来。


  “此文件可曾定案了么?”


  文件很厚,足足有十数张之多,弘历看得又细,足足花了一炷半香的时间,方才算是过了一遍,但并未加以评述,而是眉头微皱地扫了鄂春一眼,不咸不淡地追问了一句道。


  “小主子明鉴,奴才先前也问过陈大人,据其所言,同样的文件已是印制了两千余份,除了几名掌印郎中各有一份之外,余下的全都在杂科存着,说是要到会场时方才启封,若如此,当是正式文本无疑。”


  鄂春能为素性苛刻挑剔的四爷所看重,自然不是莽撞之辈,早就将细节方面的问题都已了解个通透了的,此际听得弘历见问,自是不慌,款款地便解说了起来。


  “嗯……”


  弘历会如此问法,倒不是对鄂春有甚不信任,也不是文件本身有甚破绽,实际上,就弘历的目光而论,真没觉得此份文件有甚不妥之处的,就他本人来拟的话,还真就未见得能做到如此之详尽,之所以会追问这么一句,纯属谨慎所致罢了,而今,鄂春既已是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弘历自也就释然了去,不过么,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眉头微皱地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


  “小主子,要不奴才再去探听一番可好?”


  这一见弘历半晌没个声响,鄂春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小心翼翼从旁试探了一句道。


  “不必了,尔且将此文件交给那帮钱耗子,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好了。”


  阴谋之事要的便是隐秘,倘若真要是再三试探,那一准要出大乱子,这一点,弘历自不会不清楚,正因为此,一听鄂春这般说法,弘历的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冷冷地扫了其一眼,语调森然地下了令。


  “啊,是,奴才遵命。”


  眼瞅着弘历神情不对,鄂春当即便被吓了个哆嗦,自不敢再乱进言,赶忙恭谨地应了诺,拿起弘历先前搁在文案上的文件,躬身便要就此退出房去。


  “慢着,告诉那帮钱耗子,只管放心行了去,到时候不止我阿玛会去捧场,京中诸位王爷也都会到,断不会让他们吃了亏去的。”


  没等鄂春转身,弘历突然挥手叫了停,沉吟着又吩咐了一番。


  “喳!”


  鄂春先前刚挨了冷眼,这会儿可是学乖了,再不敢多嘴,仅仅只是恭谦地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径自离去了。


  “晴兄啊,晴兄,这回看你还有甚能为耶?”


  弘历没再去理会鄂春的小意离去,背着手走到了窗边,双目炯然地死盯着蔚蓝的天空,良久之后,嘴角一挑,低声地呢喃了一句……


  酉时一刻,天已尽黑,一辆毫无标示的马车缓缓地驶进了小串子胡同,稳稳地停在了门前,车帘子一动之下,一身青衣的弘晴已行下了马车,缓步向敞开着的大门行了过去,门边的数名劲装大汉见状,赶忙各自大礼参拜不迭,而弘晴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摆了下手,示意众人平身,脚下却是丝毫未停,几步便走进了宅院之中。


  “启禀王爷,据查,今日午时前,鄂春先是到了工部,与陈不思密议一刻,而后便急赶往中央银行,在弘历办公室内呆了近半个时辰,旋即便去了‘万福客栈’,与早在其中聚会的一众钱耗子见了面,商议良久,属下已着人探知其将一份工部文件交给了钱耗子们参详,彼此约定六月初二全面围标。”


  宅院中,刘思泽与曹燕山等人早就已在内恭候多时了,待得将弘晴迎入了内院书房之后,刘思泽便即将所知的消息尽皆道了出来。


  “嗯,本王让尔等查的事都查得如何了?”


  弘晴早几日便已知此番暗中搞鬼的人不止弘历,还有着八爷的一份,正因为此,对于刘思泽的禀报,弘晴并不感到意外,也没去详问,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转而便问起了它事。


  “王爷明鉴,属下已将这几日与那帮钱耗子有过交往的尽皆列了个名单,但凡打了红点的,都是过从甚密者。”


  听得弘晴见问,刘思泽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纸,双手捧着,恭谨地递到了弘晴的面前。“继续小心监视,有甚新消息即刻来报与本王知。”弘晴接过了那卷子,小心地摊将开来,飞快地扫了一遍,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不过么,却并未详细追问,也没加以评述,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起了身,缓步便向书房外行了去,刘、曹等人见状,忙不迭地都跟了上去,恭敬万分地将弘晴直送到了大门外……


  第五百二十章张良计与过墙梯(二)

  康熙五十二年六月初二,辰时不到,天才刚蒙蒙亮,京师西郊新起的研究院大门外已是人声鼎沸,一辆辆豪华马车迤逦而来,三爷、四爷、八爷等尽皆到了现场,早早地便端坐在了贵宾席上,彼此间谈笑无忌,一派其乐融融之状,至于弘晴么,却是没得闲,领着一众工部官员们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将陆续赶到的各地客商们迎进了作为会场的新起之大棚中。


  大棚就是简单的大棚,毫无奢华之处,若真要说有的话,或许每排座位间搁着的几只大冰盆子能算是夏日里难得的奢侈了罢,除此之外,再无甚可称奇之处,不过么,所有的来宾都不在意这等简陋,没旁的,大家伙是冲着发财机会来的,至于享受么,大可等到项目到手后再去狂欢宴饮也不迟。


  “启禀王爷,时辰已至。”


  辰时四刻,赶来的客商基本上都已被迎进了大棚之中,然则身为主人的弘晴却并未急着入场,而是依旧端坐在大棚外西侧的一处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小棚子中,面色从容而又淡定,直到负责会场调度的杂科郎中钱文三前来催请,弘晴古井不波的脸上方才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嗯,入场罢。”


  听得钱文三这般说法,弘晴并未迟疑,笑着便起了身,领着李敏行等人缓步便向大棚的后门行了去,钱文三见状,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来的客商很多,天南地北都有,足有千余人之多(不少商号都带足了三人,实际到场的客商大约也就是四百余家罢了。),可大棚里却并不显得噪杂,此无他,没见贵宾台上那一长溜的王爷端坐着,阵势着实是太过吓人了些,饶是一众巨商们也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可平日里打交道的最多也就到巡抚一级便算是顶破天了,哪曾见过这么一堆的王爷挤在一块的,看稀奇归看稀奇,却是无人敢稍有放肆的,全都紧张得不行,若不是此番招商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些,这帮客商们怕是早就都被吓走了的。


  弘晴乃是王爷的身份,坐镇会场可以,却断不可能自降身价去当主持人,甚或也没打算向一众客商们自我介绍,从后门入了场之后,便即安静地端坐在了贵宾席的最末端,至于钱文三么,则是迈着小碎步走上了贵宾席前的小高台,但见其朝着位份最尊的三爷便是一个打千,恭谦地请示道:“三爷,诸位王爷,万事俱备,时辰已至,不知您等可有甚吩咐否?”


  “四弟,八弟,你们可有甚要说的么?”


  三爷并未直接回答钱文三的请示,而是笑容满面地看了看左右,温言地问了一句道。


  “三哥只管拿主意好了,小弟别无异议。”


  对于三爷的问话,四爷仅仅只是神情漠然地摇了摇头,倒是八爷会做人,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很是客气地回应了一番。


  “嗯,那好,开始罢。”


  三爷此问本也就只是客气而已,这一见四爷与八爷都无甚异议,三爷也就没再多废话,朝着钱文三一摆手,一派随意状地便吩咐道。


  “喳!”


  三爷既已下了令,钱文三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高声应了诺,站将起来,走到了小高台的前端,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下头端坐着的一众客商们,而后略一清嗓子,高声宣道:“本官,工部杂科郎中钱文三,谨代表我工部所有同僚欢迎诸位前来参与我工部诸多发明之推广大会,预祝诸位都能马到成功,大吉大利!”


  “嗡……”


  这时代自然没有甚鼓掌一说,可当着一众王爷的面,众客商们实也不敢胡乱喝彩的,可却又架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窃窃乱议一下却是难免之事,这人一多,声音自不免也就噪杂了起来。


  “肃静!肃静!”


  钱文三身负主持之责,自是不能做视会场秩序大乱,这一见现场噪声大起,赶忙一压手,运足中气地断喝了一嗓子,总算是将一众客商们的骚乱强行压制了下去。


  “诸位三日前报名时,便已是领取了各项发明的详细资料,想来对欲投资之项目已是有了计较,本官也就不再详述了,下面说说此番竞标之相关规定,若有疑问,须待本官宣完之后再行发问,若不然,则视为违规,取消此番竞标之资格,诸位且都听仔细了,本章程共十八条,其一:每家商号之座位上有竞标书一份,上列此番竞标之二十七项发明,有意竞标者,可在其中勾选;其二,项目有二十七,地分华东、华南、华中、华北四区域,每家商户每个项目只能选其一,不得多选,违律者,即视为弃权;其三,所有选中同一项目同一区域者为一组,当场竞标,方式为暗标,即……,第十八条,所有中标者均须与我工部签订保证书,并交纳保证金,必须在我工部规定时间内建成投产,若有违约,取消得标资格,保证金不退,另须得缴纳投资总额的三成以为惩罚,如上以闻!”


  钱文三宦海沉浮多年,尽管官运不甚佳,可能力却是不差,刚开始宣布规则之际,还稍有些紧张,可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一番规章制度宣将下来,不徐不速,咬字吐音皆无甚可挑剔处。


  值得钱文三宣布章程之际,绝大多数商贾都听得个聚精会神,唯恐有疏漏处,唯有‘日升钱庄’掌柜康万铭、‘汇存钱庄’掌柜萧陆丰等一众钱耗子却是越听越心惊肉跳,没旁的,只因这么份竞标章程与他们事先所得的完全就是两码事儿,一众人等事先的诸般部署已是彻底落到了空处,惶恐之余,眼神可就自觉不自觉地瞄向了坐在贵宾席左边最末尾的弘历身上,显然是指望着这位主儿能给出个说明来。


  要说明?弘历这会儿还不知道该向谁去要个说明呢,尽管不曾去看端坐在一旁的弘晴之脸色,可弘历却知晓其此际一准是在得意地笑着,一念及此,弘历的眼皮子便不由自主地狂跳了起来,心疼得有若被无数把刀子同时切割一般。


  呵呵,混小子,看你还能闹腾个甚!


  弘历的脸色变幻其实并不算明显,不过么,却瞒不过弘晴的观察,这一见其局促不安得紧,弘晴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没旁的,自打知晓了弘历与一众钱耗子勾勾搭搭时起,弘晴就已开始布局了,为的便是要打乱钱耗子们的阵脚,而今,果然是奏效了,弘晴自是有理由好生暗乐上一回的。


  “呼……”


  尽管被弘晴打了一闷棍,可弘历却并未懊丧多久,很快便又恢复了常态,暗自吐了口大气,摆在文案上的双手飞快地点动了几下,就此将暗号发了出去。


  嗯哼,好小子,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死心,嘿,想玩是罢,回头咱就跟你玩个大的好了!


  弘历的动作倒是很隐蔽,可惜弘晴眼角的余光始终都不离其左右,自是将其那些个小动作都看在了眼中,嘴角边那丝笑意立马便更浓了几分,隐约间已是透着股森然之狰狞气息。


  “好了,诸位对此十八条章程可有甚疑问否?若是没有,那就开始第二步。”


  钱文三宣布完了十八条规章制度之后,倒是没急着转入下一步骤,而是停顿了片刻,给一众商贾们留出了个思考的空档,直到一炷香过后,见下头人等并无人站出来提问,这才一挥手,高声宣布道。


  疑问?大多数真正想要竞标的商贾都不会有啥疑问的,不为别的,只因这十八条竞标规定都明了得很,并无甚晦涩之处,再说了,一视同仁的情况下,谁也不会想要去打破这等难得的公平,至于康万铭等人么,倒是有着无数的疑问想问,只是做贼心虚之下,又哪敢站出来发问的,于是乎,整个大棚里便是一派的死沉。


  “好,诸位既是都没意见,那就都请动手圈定所要投资的项目与地区,放空则视为弃权,时限一炷香,来人,燃香!”


  钱文三等了片刻之后,见无人出头提问,也就不再多耽搁了,但见其一挥手,中气十足地喝令了一嗓子,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差役们抬来了香炉,将一炷香插于其上,用火柴引燃,旋即便见香烟袅袅而起。一众真有心投资的商贾们来会场前便基本上都有了心仪的项目,只是大多数商贾原本都想着的是独家垄断经营,却没想到工部给出的不过是四大区域选一,这显然比之预期要差了不老少,加之尚不清楚下一步的竞标又是怎个章程,一时间都没敢急着动手圈定目标,大棚里的气氛自不免就此压抑了起来。随着香火的缓缓燃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眼瞅着时限将至,自有沉不住气的商贾率先开始了圈定,这一有人带了头,在从众心理的作用下,大多数商贾也都跟着动了,大棚里沙沙之声就此大作了起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张良计与过墙梯(三)


  “时间到!”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算长,随着香火最后一闪,一股淡淡的青烟袅然而起,最后的时限已是到来,但听钱文三中气十足的一声断喝响起中,下头的诸多商家们自不免起了一阵的骚动,不少犹豫再三的商贾们赶忙慌乱地便胡乱圈了个项目,长出大气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诸位既已选定了项目,便算是初步入围了,待得我工部统计后,自有定夺,来人,收卷!”


  钱文三任由一众商贾们哄乱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击掌,笑容满面地下了令,自有边上侍候着的差役们行上前去,将众商贾们圈定项目的纸张收了回来,又在每家商号所坐的文案前搁下了一张白纸,而后将所有回收的卷子送到了一旁等候着统计的笔帖式们手中。


  “禀王爷,统计结果已出,请您示下。”


  一溜笔帖式足足有六人之多,统计那四百余张卷子自是无须太多的时间,便已将结果整理了出来,自有钱文三紧赶着行到了弘晴身前,一躬身,恭谨地请示了一句道。


  “嗯,宣罢。”


  弘晴伸手接过了那张统计结果,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看似随意,可以弘晴那惊人的记忆力而论,却是瞬间便将统计结果尽皆记在了心中,嘴角边立马露出了丝淡淡的笑意,没旁的,这结果还真就与弘晴事先预计的大体相当——争夺牙膏、牙刷与火柴的商户占了总数的近一半,余下的项目么,却是随机分布,甚或有的项目竟只有一人投标。


  “喳!”


  弘晴既已有所吩咐,钱文三自不敢稍有耽搁,赶忙应了一声,手捧着那张统计结果疾步走回到了小高台上,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神情各异的众商贾们,运足了中气地宣布道:“诸位,结果已出,圈定华东牙膏一项的有三十二家,分别是……,诸位对此结果可有疑义否,若是没有,那就进入第二环节,请诸位在先前所发的白纸上写出经营之策划以及对所圈商品之定价,若有与我工部思路相合者,即中选,若是无人能做到完全相合,则选取较接近之两家进入第三环节,若相差太远,则所有人的资格尽皆取消,所余之项目空缺同样进入第三环节,限时两柱香,现在开始计时!”


  钱文三话音一落,众商贾们的脸色顿时便全都精彩了起来,那些个早就对项目有着深入研究的商贾们自是大为振奋,而妄图浑水摸鱼之辈则是就此傻了眼,至于康万铭等一众钱庄老板们则是全都乱了分寸,齐刷刷地又将目光投到了弘历的身上,显然是指望着弘历能拿出个解决之道来。


  解决之道?到了这等时分,弘历又岂会看不出自个儿之所算早被弘晴侦知,更清楚自个儿已然是败得无可收拾了的,纵使生性再沉稳,也难以抑制住这等被羞辱的愤恨,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猛,指甲赫然已是将掌心划破,可弘晴却宛若无觉一般,一张原本尚算英俊的脸庞已是扭曲得狰狞,脸色黑得有若锅底似的,头埋得极低,压根儿就不敢去看那些个钱庄老板们的求助之目光。


  嘿,小样,撑不住了罢,敢阴老子,走着瞧好了!

  尽管只是随意地端坐着,也不曾扭头去看弘历的窘态,可弘晴的眼角余光却是将钱庄老板们与弘历之间的眉来眼去尽皆看在了眼中,心中自是爽利得很,可要说解气么,却显然还不够,没旁的,弘晴可不是个打不还手之辈,此番被弘历阴了一把,哪怕其之谋算并未成功,弘晴也不打算就此揭过,不给弘历一个惨痛的打击,这事儿就不算完,当然了,弘晴自不会在此际跟弘历起甚冲突,也不会当场揭穿其之险恶用心,而是别有算计,就等着应景儿抛出,来上个一了百了!

  两柱香的时间不算短,对于早已准备的商贾们来说,自然是绰绰有余了的,不少商贾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便已写好了营销企划,可对于那些打算浑水摸鱼之辈来说,两柱香的时间简直就是煎熬,没旁的,哪怕其中不少人都是巨商之辈,对经营之道并不算陌生,可事先没做过认真的调研,临时抱佛脚又哪能写得出甚道道来,就算是勉强写了,也是一堆的废话,显然毫无中选之可能,结果自然也就是不言而喻了的。


  随着时限一到,自有一旁侍候着的工部差役们上前将所有商贾拟写出来的章程收缴起来,分门别类地送到了边上几名笔帖式的文案上,经过一番比对,入选的商贾名单便已是出来了,这些中选者很快便被差役们请进了研究所内,自有沈河领着一帮工部郎中们对中选者进行最后的考核,而剩下的商贾么,也不是完全没了机会——总数多达二十七项的发明中,只有十二项有了圈定意向者,其余诸项虽也不凡有人选中,却都没能达到工部的入选标准,这十五项就成了还留在现场的众商贾们竞争的目标。


  竞争的程序依旧相同,唯一不同的是此番给出的时限是一个时辰,让一众商贾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琢磨与构思,也准许商贾们自行交流与探讨,于是乎,大棚里顿时便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不少来自一地的商贾们开始探讨联手打市场的可能性,彼此思想的碰撞之下,对所圈选的项目之经营思路自是越来越清晰,不时有商贾匆匆挥笔而书,一份份经营企划就此出炉,争抢着交到了笔帖式们手中,比对之后的中选者越来越多,很快,剩余的十五项也有了圈定的意向者,尽皆喜笑颜开地被工部差役们请进了研究所里,进行最后一关的淘汰。


  中选者固然是兴高采烈地从侧门出了大棚,直奔研究院去了,落选者却是一派的沮丧之哀叹,对错过了这等发大财之良机深感懊丧不已,可也没谁敢出言埋汰的,所能做的只有长吁短叹罢了,至于闹事么,嘿,再给众商贾们十个胆子,也没谁敢乱来的,真要闹,那就是在找死!


  “诸位,都请静一静!”


  身为竞标会的主持人,钱文三今儿个可是大出了回风头,心情自是无比之爽利,但见其满面春风地行上了小高台,一压手,止住了众商贾们的哄乱,而后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道:“钱某谨代表工部诸多同僚,对诸位前来议事之义举表示感谢,此番尔等虽不曾入选,然,名录皆已登记在册,我工部不久后还有新发明推出,当会从尔等中择优而选,此一条,本官可以做出保证,今番遴选已毕,诸位且就都请回罢。”


  自古官字两张口,左说右说都有理,此一条,所有的商贾都清楚得很,自是无人会相信钱文三做出的保证,可不管信还是不信,却是没人敢在此时闹腾的,也就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起身退了场,至于众商贾们心中作何感想么,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的。


  “禀王爷,下官幸不辱使命,招商会议已然结束,请王爷明训。”


  待得落选的商贾们尽皆退出了大棚之后,就见钱文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弘晴身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辛苦钱郎中了,且下去休息罢。”


  对钱文三今儿个的表现,弘晴自是满意得很,不过么,边上还有着诸多的王爷在,弘晴也不好长篇大论地点评此番之会议,也就只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和煦地挥手叫退。


  “喳!”


  尽管弘晴并未多加表扬,可那和煦的笑容就已说明了一切,钱文三心中当真跟喝了蜜一般地甜着,但却不敢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躬身退到了一旁。


  “父王,诸位叔叔,您们能在百忙之中前来捧场压阵,小子感激不尽,今,事已毕,天也已近了午,且容小子做东,就到舍下一饮,以为庆功可好?”


  钱文三退下之后,弘晴也未多耽搁,这就起了身,绕文案而出,疾步走到了贵宾席的正中,很是恭谨地朝着三爷以及其余阿哥们作了个团团揖,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晴儿且慢,这庆功一说似乎有些言之过早了罢,二选一之选似乎还未定盘罢,为叔对此可是好奇得很,唔,既是都已到了这大名鼎鼎的研究所,不若就由晴儿带着我等去看看,也好长些见识么。”


  弘晴发出了邀请,三爷一方的阿哥们自是毫无异议,尽皆点头应允不已,至于八爷一方的阿哥们么,也都无可无不可,自不会在此际落了弘晴的面子,唯独四爷却是极不合拍地冒出了个意见来。


  嘿,你个老东西,就你能生事!

  这一见是四爷冒出来唱反调,弘晴心中自不免歪腻得很,当然了歪腻归歪腻,这等场合下,却是不能胡乱发作的,没奈何,也只能是微微一笑道:“四叔还请见谅,最后一轮遴选乃至合约之签订乃是我工部之机密也,尚不到最后揭晓之时,再过几日,小侄定会上本皇玛法,以做最后之定夺。”


  “哦?这也是机密,呵……”


  四爷就是要找碴,自是不会因弘晴的解释而作罢,但见其眉头一扬,摆出了副就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四弟,时候不早了,为兄可是饿得紧了些,且就先都倒为兄府上,有甚事要问的,到时边饮边聊好了。”


  三爷可不傻,这一见四爷要胡搅蛮缠,自是不肯遂了其之意,这便拿出了兄长的架势,不容分说地从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错,走罢,三哥不说,小弟还没觉得,这一说啊,小弟肚子里的酒虫可就叫起来喽!”


  “走走走,今儿个难得人齐,不好生宴饮一回,实是不妥!”


  “七哥说得对,一并去,今日不醉无归!”……三爷这么一发话,五爷、七爷等人自是乐得跟着附和一番,而八爷一方么,刚从弘晴手中得了便宜,自也不愿在此际生事,虽无甚言语,可也都笑呵呵地起了身,一见及此,四爷父子尽管心中怒火高涨,却也不好拂了众人的意,没奈何,也只能是阴沉着脸地随了大流……


  第五百二十二章双姝齐至


  三爷乃是好客之人,往日里但凡有空闲,总会设宴广邀文友,今儿个恰值工部之事办得顺畅,三爷心情大好,更不可能有甚吝啬之举,菜肴就不消说了,只要是好的,都只管上,啥熊掌、鱼刺、燕窝之类的都属寻常耳,最难得的是三爷将珍藏了近十年的一坛子三十年陈酿都搬了出来,与一众兄弟们好生畅饮了一番,一场豪门盛宴从午时三刻一直闹腾到了彩霞满天方才算是告了个终了。


  弘晴不算好酒之人,奈何今儿个他可是主角,自是难逃一众叔叔们的灌酒,好在酒量不算小,总算是能应对得过去,纵使如此,待到散场时分,也已是喝得有些个头重脚轻了的,不得不强运了几番内息,这才算是将欲呕的恶心感尽皆驱散了去,本想着回转自家小院好生安歇一下,可惜这么个小小的愿望也没能实现——就在弘晴代替已然醉倒的三爷将四爷等人都送出了府门之时,董鄂氏那头已是派了大丫头紫鹃前来传唤,说是让弘晴即刻到主院去一趟。


  老娘有请,再借弘晴两胆子,他也不敢说不的,哪怕此际酒喝多了,身子其实并不是很爽利,可弘晴还是二话不说便往主院赶了去,这才刚进院子,离着主房尚有段距离呢,就听内里传来了董鄂氏爽朗的笑声,很显然,此际的董鄂氏心情相当之不错。


  董鄂氏心情好,于弘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至少在耍赖时也多了几分的保证——自打过了年,董鄂氏可是没少拿婚事来逼弘晴的,隔三差五地便要弘晴赶紧完婚,说是他老人家等着抱孙子了,逼得弘晴实在是有些挠头不已,每回都得找些看得过去的理由来推脱,没旁的,弘晴是满了十八岁了,也确实到了这个时代必须成家的时候了,问题是弘晴压根儿就没那个心情,毕竟他骨子里并不是这个朝代之人,对早婚实在是兴致缺缺,再说了,生理需要么,有温婉可人的倩儿在,也就足够了,至于情爱啥的,弘晴还真就没时间去玩的。


  嗯?怎么都来了?

  弘晴这会儿头正昏沉着,自是没功夫去细想董鄂氏心情大好的原因何在,信步由缰地便向主房行了去,这才方一转过屏风,顿时便愣在了当场,此无他,概因他突然发现董鄂氏并不是独自在房中,侍候在其身侧的也不是往日里常用的丫鬟们,而是两位盛装美少女,左边一个正为董鄂氏捶背的赫然正是海兰珠,至于巴着董鄂氏胳膊,正自说笑话为董鄂氏解闷的么,更是令弘晴大吃了一惊——居然是曹双儿!

  “傻小子,愣着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弘晴实在是没想到曹双儿会出现在此地,居然还是跟海兰珠凑在了一块,一时间自不免有些懵了神,加之酒后头晕,看起来自不免有些傻头傻脑的样子,董鄂氏见状,自觉此番应是把握让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就范了,得意之余,倒是没计较弘晴的失态,仅仅只是笑骂了一句道。


  “啊,哦,孩儿见过额娘。”


  被董鄂氏这么一骂,弘晴总算是醒过了神来,哪敢再有甚耽搁的,赶忙疾步抢上前去,恭谨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嗯,免了。”


  除了婚事之外,董鄂氏对弘晴这个长子可谓是满意到了极致——他膝下三子三女,真有大出息的就弘晴一人,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弘晴一人罢了,笑骂归笑骂,董鄂氏对弘晴可是疼到了心眼里的,自不可能在两未来的儿媳面前落弘晴的面子,这不,弘晴礼数都尚未尽完呢,董鄂氏已是挥手叫了起。


  “谢额娘。”


  虽说不清楚二女是怎么会同时出现在此处的,可弘晴却知晓老娘在此际将自个儿叫来的用心之所在,无非是要逼婚罢了,心里头当真有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缠绕着。


  自东征归来已是两年整了,弘晴却始终在忙着,空闲的时间当真不多,与海兰珠虽已算是揭过了当年定亲时的小过节,可说到卿卿我我么,除了当初在胶澳那一回外,还真就再没有过,见面的机会也并不算多,大体上也就是逢年过节时,偶尔一道叙叙话罢了,关系虽比原先改善了许多,可离着亲近却尚差得远了,至于曹双儿么,这精灵一般的丫头每年都会回京师一次,每次都会缠着弘晴四下闲逛,或是去南海子划船,或是便装逛街,尽管每回到京也就月余的时间便即回了金陵,可彼此间的感情倒是要深上不老少,只是喜欢归喜欢,弘晴还真就没认真考虑过成婚的事儿,而今,双姝齐至,摆明着的就是一场“鸿门宴”了。


  “傻小子,看着额娘作甚,还不过来给两位姑娘都见了礼。”


  董鄂氏此番将两位未来儿媳全都请了来,用意还真就是弘晴所想的那般,就是要逼着弘晴赶紧完婚,此际见弘晴尽管面色平静,可眼神里明显有闪躲之光芒在荡漾着,当即便不乐意了,眉头一扬,没好气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珠儿、双儿,小王在此有礼了。”


  老娘既是有令,弘晴自是没辙,只能是苦笑了一下,朝着海兰珠与曹双儿作了个团团揖。


  “妾身见过王爷。”


  面对着弘晴的行礼,双姝自是不敢平白承受了去,各自福了礼自也就是必然之事了的,所不同的是海兰珠羞得个满脸通红不已,可曹双儿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边还礼,一边还调皮地朝着弘晴做了个鬼脸,但见其小瑶鼻一皱,滴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那小样子要说多活泼便有多活泼。


  这死丫头,在这儿都敢这么放肆,当真讨打!


  双姝这么一站将出来,当真有若两朵并蒂莲一般,就样貌而论,都属于绝色之列,哪怕以弘晴挑剔的目光来看,也难分出个高下,所不同的是一个端庄,另一个是娇俏,各擅胜场,说不上谁更娇艳一些,然则从个人的喜好角度来说,弘晴显然对古怪精灵的曹双儿更欣赏一些,此际一见其在此地都不该本色,好笑之余,也不禁为其捏了把冷汗,没旁的,董鄂氏可不是啥心慈手软之辈,没见三爷都被其管得个服服帖帖的么,真要是被董鄂氏狠训上一番,便是弘晴也未见得敢为其缓颊的,好在曹双儿收敛得倒快,人刚站直,就已是作出了副乖巧的模样,唯有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却是不时地眨动着,直“电”得弘晴心中发痒不已。


  “晴儿,人,额娘都给你请来了,今儿个当着两位姑娘的面,你就给娘说个实话,打算啥时将他们都娶过门啊,嗯?”


  董鄂氏这几年可是被弘晴的屡屡逃婚给惹火了,今儿个是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了的,也没管双姝如何羞涩,直截了当地便逼着要弘晴当场表明态度。


  老娘啊老娘,您也太狠了罢,有您老这么问的么?


  董鄂氏这么句话一出,弘晴当即就被逼到了墙角上,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总不好当着双姝的面辩解罢,没奈何,只能是苦笑了一下道:“孩儿别无异议,一切听凭额娘做主便是了。”


  “嗯,这话不就对了,额娘已托人看了日子,下月初六就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就这么定了,两桩婚事就一起办了也好。”


  董鄂氏要的就是弘晴这么句话,哪可能再给弘晴留下甚转圜的余地,一击掌,不由分说地便将好日子都给定了下来。


  “啊……”


  这一听下个月就要成亲,弘晴还真就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当即就傻了眼了,有心辩解么,却又不好开这么个口,也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份儿了,至于双姝么,就更是不济了,全都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额娘困了,尔且就带两位姑娘去后花园里走走好了,道乏罢。”


  董鄂氏这几年可是听多了弘晴的托辞,今儿个自不想再给弘晴留下机会,也不等弘晴回过神来,便已是扬手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儿告退。”董鄂氏都已这般说了,弘晴自不敢再多耽搁,没奈何,也只能是飞快地收敛了下心神,躬身应了诺,而后朝着双姝歉意地一笑,摆了下手道:“珠儿、双儿,且请随小王来罢。”海兰珠与曹双儿彼此都久闻对方的大名,可真要说见面么,今儿个还是第一次,在来之前,也都没想到董鄂氏会有这般霸道的处置,不过么,双姝都不会有甚异议,没旁的,双姝也都不小了,心里头早就都盼着能早日嫁入王府,纵使如此,被未来的婆婆如此当面调侃了去,同样有些吃不住劲,此际早都已是羞得心慌意乱了的,待得听见弘晴叫请,双姝都暗自松了口大气,彼此间飞快地对视了一眼,而后羞答答地朝着董鄂氏一福,也没等弘晴,溃逃也似地便退出了主房,那等慌乱的风情一出,顿时便令弘晴心头为之一热……


  第五百二十三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爱情无疑是美好的,但凡是人,无论男女,就没有谁不向往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爱,弘晴自然也不例外,可惜向往也就只能是向往罢了,就他眼下这等身份,压根儿就没可能去追求啥情爱的,不说没时间去经营,就算有时间,身为天家第三代里头一个封王者,要想找到真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没旁的,但凡接近他的,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所谓纯粹的爱,那也就只能是在梦中想想罢了,着实是当不得真,这一点,弘晴心中早已是有了明悟,一切也就只能是随缘了去,正因为此,尽管本心里不想太早成家,可到了末了,还是没再拒绝董鄂氏的安排,任由着董鄂氏怂恿三爷上了本章。


  弘晴并不是天家第三代里头一个成亲的,可其婚事无疑却是影响力最大的,老爷子就此事下了明诏,不单大赦天下,更赐弘晴皇宫成礼,并言明将亲自主婚,此诏书一下,朝野为之震动,没旁的,皇宫成礼乃是阿哥才能有的待遇,至于大赦天下以及老爷子亲自主婚则是皇太孙才能有的荣耀,而弘晴虽当红,又是王爷,可论及跟脚来说,也不过只是诚亲王之长子罢了,这等荣遇实有逾制之嫌疑,惹人闲话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可不管旁人怎么议,老爷子的诏书却是没谁敢公然质疑的。


  婚期已定,就在七月初七,时间显然是仓促了些,无论是礼部那头,还是诚亲王府里,都为此事忙乎得个天昏地暗,可弘晴倒好,除了下聘礼时露过一回面之外,就浑然一甩手大掌柜,每日里该干啥还干啥,工部那头的事务一桩都不曾耽搁过,这不,轰动一时的招商会落幕之后不过十天,《京师时报》上终于刊登出了最后的入选商贾之名单,与其同时,弘晴的密奏也送到了御前,将所有签约文本尽皆呈送御览,老爷子阅之,并未公开训示,而是将弘晴招进养心殿,密议半日,最终结果无人得知。


  康熙五十二年六月二十日,《京师时报》再次刊文,全面报道了朝廷对研究院相关有功人等的重赏,其中以戴梓所得最丰,授工部尚书衔,主持制造库以及研究院之全部事宜,并赏银万两,皇庄一座,抬入正白旗,封其妻一品诰命,荫二子,其余有功人等赏赐虽有差,却也都算得上恩遇极大,此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顿时又为之轰动不已,《京师时报》随后刊登出来的招募启事顿时便成了大清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之一,无数自命有才之辈纷纷赶往研究院报名应试,以谋求一职。


  工部连番风头出将下来,显然已是大火特火了,可就在这等时分,弘晴却不得不暂时离开了工部,不为别的,只因他的大婚之期已至,老爷子金口已开,给了其一个月的假,任务么,只有一个,赶紧造人去——按老爷子的原话就是“没让两孙媳怀上了,就别来见朕。”


  老爷子的话当然是句玩笑话,不过么,弘晴却是不敢真当玩笑话处理,开玩笑,要是不能将自个儿的后院之事给摆平了,那还能算是男人么?该努力的时候,还是得可着劲地努力的,公粮不能不交啊,好在多年习武打熬出来的身子骨强健得很,一夜七次郎啥的,压根儿就不在话下,哪怕是一次娶了俩,弘晴应付起来也并不觉得有啥吃力的,夜夜笙歌寻常事耳,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这不,戌时正牌刚过,灯火已熄,“翠山居”的主房里照例又响起了一阵靡靡之娇喘,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方才渐渐平息了下去,似乎与往常并无甚不同之处。


  似乎,当然也就只是似乎而已,不同之处自然是有的,就在娇喘之声渐平之后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一道浑身漆黑的人影突然从半敞开的窗子中一闪而出,有若大鸟般地腾空而起,几个起落间,便已纵出了“翠山居”,有若鬼魅般地在夜空中穿梭着,不多会便已越出了王府那高大的围墙,于此同时,围墙外一处暗影中,也有一名黑衣人一跃而起,身形闪动了几下,便已跟在了那当先飞纵的黑衣人身旁,二人都不曾有甚言语,只是并着肩,默契地在瓦面上飞驰着向城西方向赶了去。


  夜已是有些深了,万籁寂静,然则小串子胡同大院深处的内书房里却还是一派的灯火通明,不过么,内里的人却并不多,除了陈思泽与曹燕山之外,只有近年来已是甚少抛头露面的“麒麟商号”大掌柜陈思远在,三人并未交谈,而是尽皆沉默地端坐着,似乎有所等待一般,书房里一派肃杀之气息。


  “何人?”


  一派死寂中,曹燕山突然一个激灵,人已是霍然而起,手握腰间的刀柄,目光如电般地扫向了敞开着的窗棂,阴冷地低喝了一嗓子。


  “是我!”


  曹燕山的戒备动作方才一出,窗外的黑暗处已是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嗓音,旋即便见人影一闪间,两个黑衣蒙面人已是突兀地出现在了房中。


  “属下等参见王爷!”


  来人并未让曹燕山等人多费思量,已是同时揭开了脸上的蒙布,露出了真容,赫然竟是弘晴与李敏行,一众人等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了地上,齐齐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都坐罢。”


  面对着众人的大礼,弘晴仅仅只是点了点头,大步走到正中的大位处,就此端坐了下来,而后方才虚虚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谢王爷赐座。”


  弘晴既已叫了起,陈思远等人自不敢稍有耽搁,齐齐恭谨地谢了一声之后,方才各自落了座,不过么,也都不敢坐实了,而是尽皆侧身虚坐,恭谨地等候着弘晴的训示。


  “子淇(陈思远的字),你那头可都安排停当了?”


  弘晴并未虚言寒暄,一上来便问起了正事。


  “回王爷的话,属下都已安排停当,各处皆已按预定计划展开,随时可以发动。”


  一听弘晴问起,陈思远自是不敢有丝毫的轻忽,赶忙一躬身,恭谨万分地应答道。


  “嗯,那便好,子松(陈思泽的字),你呢?”


  弘晴对陈思远的办事能力显然是极为放心的,一听其如此回答,也没细下去,嘉许了一句之后,便转头看向了陈思泽。


  “回王爷的话,属下这头也基本确定了人选,诸般事宜也已基本准备就绪,只是……”


  陈思泽显然对所要做的事尚有些顾忌,回答的话语也就有些吞吞吐吐,并不敢将话说实了。


  “嗯?”


  一听陈思泽如此应答,弘晴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声线微寒地轻吭了一声。


  “王爷明鉴,此事一旦展开,天下恐有大乱,若是无法及时补救,那……”


  弘晴早先作出部署之际,陈思泽心中便有着不同的看法,只是当时不敢提罢了,而今,事已到了将发动之际,陈思泽心中忧虑愈浓之下,自不敢再保持沉默,但见其咬了咬牙,顶住了弘晴不悦所带来的压力,硬着头皮地将心中所虑述说了出来。


  “嗯,子松能虑及此怕不是好的,然,在本王看来,此事却是在所必行,这么说罢,而今大清之金融就有若被堤坝堵死的溪流,眼下水位还不算高,压力也不算大,可若是再这么堵将下去,终有溃堤的一天,真到那时,势必救无可救矣,本王要做的事便是趁现在还来得及补救,先将溪流理顺了,至于暂时的混乱么,却也是必须之代价,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便是这么个理儿,如此解释,子松可能听得明白否?”


  弘晴并未因陈思泽的反对意见而动气,更不曾对其有所训斥,而是心平气和地解释了一番为何要在金融一事上做文章的原因之所在,当然了,还有一个理由弘晴并未提及,那便是弘晴打算利用此番的金融动荡,给李光地以及弘晴来上个狠的,没旁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光挨打不还手向来不是弘晴的风格,早前之所以不动,那是时机尚未成熟,而今,也该到了亮剑的时候了!


  “王爷英明,属下自当竭力而为之。”


  陈思泽原就是商贾出身,对金融之事并不算陌生,此际一听弘晴这般解释,心下自是有所了然,不过么,却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只是见弘晴主意已定,他自不敢再谏,也就只能是称颂一声了事。


  “嗯,那就好,诸事既定,明日便启动‘风暴计划’好了,尔等都警醒些,此事断不容有丝毫之疏忽,若有违者,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金融乃一国之命脉,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这也正是弘晴不惜连夜出府,也要亲自把关的根本之所在。“喳!”这一听弘晴将话说得如此之重,陈思远等人自不敢大意了去,赶忙全都起了身,一头跪倒在地,齐声应诺不迭。


  第五百二十四章金融风暴(一)


  七月的天热得慌,纵使室内已是摆上了个大冰盆子,又有两名粗使丫鬟在一旁打着扇子,可康万铭还是觉得燥热得不行,索性摊开衣裳的襟扣,腆着个大肚腩,一边靠在摇椅上晃荡着,一边还拿着把装满了酸梅汤的小壶,可着劲地往口中狂灌着。


  说老实话,康万铭这等形象实在是有够邋遢的,与其天下第一钱庄老板的身份实在有些不匹配,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乡下土财主,可康万铭自己却并不在乎,怎么舒服怎么来,没旁的,康万铭觉得自己有着随意的资格,概因在这太原城中,他就是第一号人物,就连巡抚大人见了他,那也得客气上三分,至于那些个知府以下的官员们要想见他,那还得看他康万铭高兴不高兴见呢,试问又有谁敢看他的笑话来着。


  今儿个康万铭的心情着实不算太好,天热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更多的则是窝火,此无他,月前去京师参加了回工部招商会,他康万铭足足带去了数百万两的银票,去之前可是信心满满地放话要将所有项目给包圆了的,结果呢,钱没少使,可却连一个项目都没能淘回来,反倒是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的几个商行老板捞到了实惠,据说那几位打算统一在今儿个玩甚子奠基典礼,这不是在他康万铭伤口上撒盐还是咋地?

  “老爷,‘程记商号’掌柜程纯贡、‘宁成商号’掌柜万德山,还有‘德胜商号’掌柜李大胜、‘隆盛商号’掌柜孙甚高都来了。”


  就在康万铭烦躁不已间,却见在前台负责调度的二掌柜满头大汗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脸色阴沉地禀报了一句道。


  “不见!”


  一听是这几个在工部招商会上中标的商贾来了,康万铭原本就差的心情立马更差了几分,压根儿就没听二掌柜将话说完,已是不耐地一挥手,不甚客气地呵斥了起来。


  “老爷,他们都是来提银子的,库房里存银不多了,您看这……”


  二掌柜并不曾跟康万铭一道去京师,对工部招商会的事儿也不甚了了,可大体情形还是知晓的,自是清楚自家老爷为何如此之不耐,奈何事情紧迫,二掌柜却是不敢隐瞒不报,也就只能是顶着康万铭愤怒的眼神,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句道。


  “嗯?”


  康万铭原本以为这四人是前来催请自己去参与奠基典礼的,却愣是没想到居然是来提所存的银子的,一时间还真有些回不过神来。


  “老爷,如今库房里就只有三十八万七千两现银了,他们四人都要全额提银,共计二十九万八千两银子,若是都给了,再有人来提的话,怕是不敷使用了的。”


  这一见康万铭半晌没反应,二掌柜自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便赶忙将事情往细里解说了一番。


  “怎么会只有这么一点,老爷我前日不是刚调了六十万两现银出来么,为何只两日就剩下这么点了,嗯?”


  “日升钱庄”不止是全山西最大的钱庄,同时也是大清第一号钱庄,生意遍及天下,来往的都是巨贾,现银从来都是不缺的,当然了,银子虽多,却是不可能都放在库房里闲置着的,大多都放贷了出去,至于存在库房里的备用银只不过是少数而已,拢共不到钱庄规模的十分之一罢了,概因“日升钱庄”的信誉向来极佳,还真就不怕出现挤兑之风潮的,然则眼下四家商号突然一起来提银子,对“日升钱庄”而言,不是挤兑也是挤兑了的,自由不得康万铭不着急了。


  “老爷明鉴,昨儿个‘麒麟商号’来了人,说是要取银子急用,调走了二十万两现银,小的原想库房里还有个四十万两出头,也该够用了的,就没多想,却不料今早陆续又用去了几万两,若是再被程掌柜他们调走了银子,这事儿怕是不好办了,而今只有您出面才能稳住局面了。”


  一听康万铭问起此事,二掌柜的脸色立马便是一苦,赶忙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嗯……,给!”


  康万铭执掌钱庄二十余载,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此际一听如此多的巧事凑一块儿,又怎会不起警觉之心,问题是程纯贡等人都是太原府有数的大商贾,他们来调银,若是钱庄不能给出的话,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哪怕是再难,这信誉也绝不能丢,一念及此,康万铭虽是心中忐忑不已,可还是咬着牙给出了答复。


  “这……”


  十万两银子对于中小商贾来说,已然是个天文数字了,可对于“日升钱庄”来说,压根儿就不顶事,随便动上一动,十万两银子的现银就会被耗尽,这一点,二掌柜心中自是有数得很,此际一听康万铭答应让程纯贡等人调银,心不由地便慌了。


  “不妨事,老爷我这就去‘汇存钱庄’找老萧调些寸头,先顶过这一两日,回头老爷自会去调来现银,就这么定了!”


  康万铭心中虽也是慌得很,可到底不是等闲之辈,还算是能沉得住气,眉头一扬,已是有了主意,这便紧赶着吩咐了一句,将身上半披着的衣裳拽了下来,霍然站将起来,高呼了一嗓子道:“来人,更衣!”


  “那好,老爷您快去快回,小的这就着人调银去。”


  眼瞅着康万铭已是有了决断,二掌柜自是不敢再多啰唣,紧赶着应了一声,便即匆匆地向前院柜台赶了去……


  “麒麟商号”太原分号的后院一间密室中,一名四旬出头的壮汉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太师椅上,这人正是“尖刀”山西分舵的舵主何涛,至于其对面所坐着的则是个圆脸汉子,胖乎乎的,脸上永远带着和气的笑容,此人正是“麒麟商号”太原分号的掌柜赵家鑫,二人分属的系统虽有所不同,可彼此间配合多年了,自是熟稔得很,往日里见面总是谈笑无忌,可此际二人却都紧闭着双唇,各自的眉宇间都隐隐带着几丝的紧张之神色。


  “禀何舵主,程掌柜等人已开始调银了,请舵主明示!”


  就在何、赵二人默默对坐之际,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劲装大汉已是急匆匆地从外头闯了进来,几个大步便已是抢到了何涛的面前,一躬身,抱拳行了个礼,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赵掌柜,您看……”


  何涛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客气地询问了下赵家鑫。


  “唔,那就开始好了。”


  事关重大,赵家鑫自不免稍有些迟疑,不过么,倒也并未犹豫多久,已是咬了咬牙,就此下了个决心。


  “那好,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这一见赵家鑫并无异议,何涛自也就不再多耽搁,一挥手,豪气十足地便下了令。


  “喳!”


  一听何涛已然下了令,那名前来禀事的壮汉自不敢稍有迁延,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已是匆匆退出了密室,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汇存钱庄”后院的一间书房中,来访的康万铭正笑容满面地与“汇存钱庄”萧陆丰聊着天,心情显然不错,没旁的,只因萧陆丰已是同意了他拆借二十万两现银的要求,心事一了,康万铭悬着的心已是放下了大半,只可惜他这等好心情并未能保持多久,就见其钱庄上的一名伙计满头大汗地闯了进来,口中还惶急地嚷嚷个不停。


  “混账行子,慌个甚,何事?说!”


  康万铭是个很要面子之辈,这一见手下的伙计在萧陆丰面前如此失态,登时便火了,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容情地呵斥了一句道。


  “老爷,出事了,程掌柜等人的银子都还没提完,钱庄里突然涌来了不少提银子的人,城中谣言大起,前来提现的人已将钱庄都堵住了,孙掌柜挡不住了,派小的来请老爷赶紧回去。”


  那名伙计显然是急坏了,哪怕康万铭已是耷拉下了脸,可其还是没甚收敛,惶急无比地便嚷了起来。


  “什么?怎会这样?该死!萧兄,小弟这回可是须得老兄伸出援手了,先前说定的二十万两现银可否这就调给小弟,利息好商量,再翻一倍如何?”


  开钱庄的最怕就是这等挤兑风潮,一旦遇到了,再大的钱庄也难有靠自身之力摆脱困境之可能,康万铭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再去训斥那名伙计,霍然而起,满面期颐地朝着萧陆丰便是一拱手,小意地打着商量。


  “康老弟,不是为兄不帮你,这挤兑风一起,为兄处怕也是在劫难逃了,您还是赶紧去别处调寸头罢,为兄也得去准备准备,就不多留老弟了。”


  萧陆丰好歹也是经营钱庄多年的主儿了,生意做得虽不及康万铭那般庞大,可也算是大清有数的大钱庄了,又怎会不清楚挤兑风潮一起,所有钱庄都难有幸免之理,这会儿别说甚利息翻倍了,就算是翻十倍,萧陆丰也绝不可能将自个儿的生命线拱手让出的,但见其苦笑着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便下了逐客令。“唉……”萧陆丰的话都已说得如此之死,康万铭自是清楚再求也是无用,没奈何,只能是哀叹了一声,一跺脚,愤愤地便出了房门,急匆匆地向自家钱庄赶了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金融风暴(二)

  但凡是人,总有着从众跟风之心理,而这一点,在国人身上体现得最为的淋漓尽致,只消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有无数人跟风杀上,古今莫不例外,正因为此,“日升钱庄”注定已是在劫难逃,哪怕康万铭已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威胁、利诱、哄骗,无所不用其极,可还是挡不住众多商贾们对其太原总号的挤兑,仅仅一个时辰都不到,其库银便已被蜂拥而来的中小商贾们提了个精光,就连康万铭紧急从自家府上调来的几万两藏银,也为之一空,而陆续涌来的商贾们还在增加着,到了末了,康万铭也只能是挂牌歇业,试图争取些时间从别处拆借些现银。


  康万铭缓兵之计的算盘打得虽响,可惜还是落到了空处——“日升钱庄”总号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仅仅数日的时间里便已在各省传扬了开去,于是乎,各地的“日升钱庄”分号也出现了挤兑之风暴,没有丝毫提防的各“日升钱庄”分号在这等突如其来的风暴面前,压根儿就没有半点的抵抗力,纷纷挂牌停止了营业。


  “日升钱庄”算是基本完蛋了,尽管其资产还有不少,完全可以支付得了债务,可信誉却是彻底破了产,而这,对于钱庄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然则事情并不因“日升钱庄”的频临倒闭而结束,反倒愈演愈烈了起来,各大钱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钱庄业界哀鸿遍野,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六大钱庄除了“日升钱庄”之外,“汇存钱庄”、山东济南“和顺钱庄”都被挤兑风潮逼得不得不暂时停业,大清之金融秩序已是败坏到了崩溃的边缘,各地告急文书有若雪片般地飞到了京师,朝野为之大哗,老爷子震怒之余,将李光地与弘历尽皆召入宫中,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又勒令二人务必在十天之内解决此番金融风波。


  解决?说出来很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可真要做到么,却没那么简单,早在一接到康万铭的告急信之际,弘历便已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与手段,除了没敢让四爷从户部拨银子之外,他所能做的都已是做过了,效果么,不说没有,也几乎是略等于无,而今,金融风暴愈演愈烈之下,早就超出了弘历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外,他又哪有甚法子好想的,从宫***来之后,在自个儿办公室里憋闷了大半天,却是啥主张都拿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赶回自家府上搬救兵了,只是方才刚转过内院书房的门口,弘历的脚步却不由地便是一顿,没旁的,只因四爷赫然也在座。


  “孩儿见过阿玛,见过邬先生。”


  四爷生性严苛,尽管是父子,可弘历潜意识里就怕四爷,此番金融风暴刚起之际,弘历本有心请四爷出面帮衬一把的,只是想归想,到了底儿还是没胆子开那个口,此际一见四爷与邬思道正议着金融风暴之事,心中自不免有些慌得很,奈何人都已是来了,这会儿便是想抽身退步也没了可能,只能是暗自咬了咬牙,疾步抢上了前去,恭谨地大礼问了安。


  “嗯。”


  四爷的脸一向严肃,这会儿心情不好之下,自不免更不好相看了几分,哪怕弘历的行礼极为的恭谨,可四爷却是半点好脸色全无,仅仅只是不耐地摆了下手,满是不悦地吭了一声。


  “小王爷来了,坐罢。”


  相较于四爷的冷漠,邬思道却是客气得多,笑着拱手还了个礼。


  “谢先生抬爱。”


  弘历亲近邬思道多过四爷,这会儿一见邬思道神情平静从容而又,心中的慌乱自是为之稍减了些,赶忙逊谢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在了蒲团上,摆出一副恭听训示之乖巧模样。


  “太原那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嗯?”


  四爷没好气地扫了弘历一眼,阴冷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回阿玛的话,事情是这样的,孩儿五日前接到了‘日升钱庄’掌柜康万铭送来的告急信,说是此番挤兑风潮来势汹汹,疑是‘麒麟商号’在其中作祟,让孩儿出面帮衬上一回,孩儿即刻便给山西巡抚李荃去了公函,让其出面在太原一地出个安民公告,并以质押方式,从山西库银里紧急调拨出了十万两现银,以为应对之用,按常理,此事有了官府出面,本该是能平息得下去的,奈何‘麒麟商号’那头小动作不断,以致竟闹到了眼下这般田地,实是孩儿疏忽之过也。”


  这一听四爷问话的语气如此之不善,弘历刚稍安下来的心顿时又慌了起来,他自是不敢说自己百般努力全都是无用功,只能是咬牙将罪过全都推到了弘晴的暗中捣鬼上,这话么,当然是弘历自己的猜测之言,可离事实却也不远了——“日升钱庄”的挤兑风潮一开始确实是“麒麟商号”出的手,可挤兑风潮一成型,“麒麟商号”便早已收了手,至于后头的风暴大起么,全然是国人跟风从众心理之所致。


  “尔如此说法可有证据否?”


  此番金融风暴来得如此之猛,四爷着实是怎么都没能预见到的,在其想来,若无人在其中做手脚的话,显然不致于如此,很显然,弘晴就是个最大的嫌疑人,对此,四爷早已是有所猜测,只不过猜测归猜测,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四爷却是不敢胡乱动本的,若不然,怕是要有打蛇不着反被蛇咬之虞,正因为此,四爷没去点评弘历之所言,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了证据来。


  “好叫阿玛得知,据康万铭所言,在事发的前一日,‘麒麟商号’曾从‘日升钱庄’提现了二十万两银子,后,又有‘程记商号’掌柜程纯贡等四名拿到了工部项目之商贾在事发当天提现了近三十万两银子,这才会导致‘日升钱庄’库存现银不足,至于后头的挤兑,也极有可能是‘麒麟商号’在背后作祟之所致。”


  证据?真要有真凭收据的话,弘历早动本弹劾弘晴的不法行径了,又何至于苦恼若此,只是四爷既是有问,弘历又不敢不答,也就只能是将所知的消息糅合上他自己的猜测之辞,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哼!这些能当证据用么,嗯?”


  四爷在户部打混了多年,对金融之事,虽谈不上行家里手,却也绝不是外行,自是知晓弘历的猜测之辞不无道理,问题是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要想凭此去扳倒弘晴,那是半点可能性都欠奉的,有鉴于此,对弘历的回答,自也就难有甚满意可言。


  “……”


  四爷这么一问,弘历当即便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嘴角嚅动了好一阵子,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脸色瞬间便涨得个通红如血。


  “先生,此事怕是不能久拖不决,皇阿玛那头催逼得紧倒是小事,真要是这场风波再这么持续下去,后果怕是不堪啊,您看此事当何如之?”


  这一见弘历已是窘迫无比地低下了头,四爷倒是没再过于己甚,而是面色凝重地望向了邬思道,言语恳切地求教道。


  “嗯,此事确是拖不得,王爷打算如何做了去?”


  邬思道并未回答四爷的问题,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动声色地又将问题反踢给了四爷。


  “这……,唔,若是以我户部之名义上本,从户部调拨一笔现银出来当是不难,或能解得此厄罢。”


  四爷虽是恼火弘历的掌控不力,可到底是不能坐视弘历就此翻了船,这便沉吟地提议了一句道。


  “嗯,若是能调得出银,暂时拆借给那些钱庄,倒是不难将此事揭过,只是王爷有把握过得朝议那一关么?”


  国库里没银票,多的都是现银,只要能拿出个零头来,自可稳得住眼下这等摇摇欲坠之金融局势,问题是此举并无先例,也无相关法律条文之支持,加之四爷一系人单势孤,在朝廷上几无能派得上大用场的官员,邬思道自是不太看好此提议能在朝议中通过。


  “嗯……”


  一听邬思道这般问法,四爷除了长叹一声之外,也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是了的。


  “解铃终须系铃人,此事真要办稳妥了,关键还得落在弘晴此子身上!”


  邬思道并未让四爷难堪下去,笑着便点出了关键中的关键。


  “嗯?此话怎讲?”


  要说此番风波是弘晴在背后捣鬼,四爷自是信得过,可要说弘晴肯帮着己方去处理这等棘手之风波么,四爷却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再说了,在四爷看来,弘晴虽有才,却也未见得真能将此风波尽快摆平下去。“王爷莫急,此事第二个关键便在八爷身上,若王爷不能争取到八爷的支持,那将事情推给仁郡王怕是真就要为人作嫁衣裳了。”邬思道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单没给四爷一个解释,紧接着又抛出了个更耸人听闻的判断来,顿时便令四爷父子全都讶异地瞪圆了眼……


  第五百二十六章金融风暴(三)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可一个月的假期却着实是不短了,实际上,自打康熙四十一年进学上书房以来,弘晴还真就没享受过这么长时间的假,更难得的是有三位千娇百媚的娇妻在一旁侍候着,大享齐人之福之下,“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句老话当即便有了最新的注释,这不,都已是十天过去了,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弘晴愣是没出过自家小院半步,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面前“书”,至于到底是人更快乐些还是“书”更爽,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的。


  “小王爷,王爷请你即刻到内院书房。”


  快乐的日子总算短暂的,这不,还不到午时呢,三爷就派了墨雨来请了。


  “嗯,本王这就去!”


  尽管墨雨并未说明三爷此际相召的用意何在,可弘晴心中却是有数得很,压根儿就无须去问,左右不过就是金融危机罢了,而这,早就在弘晴的预想之中,自不怎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便即施施然地向内院书房行了去。


  “孩儿见过父王,见过夫子、李先生。”


  方一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三爷满面红光地高坐上首,心情显然是相当的不错,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暗笑,不过么,却是不敢忘了礼数,赶忙疾步抢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了安。


  “嗯,免了,坐下说。”


  三爷心情本就好,再一见弘晴已到,自是更好了几分,不待弘晴将礼数行完,便已是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谢父王赐座。”


  三爷的笑容里明显透着股幸灾乐祸之意味,以弘晴观察力之敏锐,自是一看便知,心中的笑意自也跟着便浓了几分,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恭谨地谢了一声,走到边上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晴儿可知中央银行此番捅出了个大篓子,皇阿玛震怒之余,今儿个可是将李光地与弘历那小子狠训了一番,限时十日,务要将此风波压将下去,嘿,十日?就这么个烂摊子,依阿玛看啊,别说十日了,便是一百日怕也难喽。”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三爷格局偏小的毛病又犯了,不单不为眼前的金融风暴担忧,反倒是乐滋滋地看起了李光地与弘历的笑话。


  “哦?竟有此事?”


  这坑就是弘晴挖的,发动虽是这几日的事儿,可实际上早在两年前中央银行成立之际,伏笔便已是埋下了,这会儿不过只是收成而已,换而言之,此番金融风暴的始末就没谁能比弘晴更清楚的,又何须三爷来告知,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想让三爷知晓自个儿在其中的手笔,也就只是故作惊疑地吭哧了一声。


  “确实不假,若是因之影响到工部之计划,其罪大焉,不得不防啊。”


  三爷显然不止是幸灾乐祸,这就打算落井下石了,虽不曾明言,可话里却已是有所暗示。


  “父王放心,工部之事早已安排停当,当不致有失。”


  三爷这话一出,弘晴心里头当真又好气又好笑——开啥玩笑来着,工部之事乃是华夏崛起之根基所在,弘晴怎可能按三爷所言的去做,区区一弘历而已,还不值得弘晴牺牲大局去玩甚落井下石的,再说了,弘晴早就盘算好了收拾残局的计划,原就无须如此行了去,拒绝三爷的提议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当然了,为了避免触怒三爷,这等拒绝也就只能是委婉而为之。


  “嗯,那便好。”


  三爷今儿个如此急地赶回府上,本意就是想借此机会狠坑弘历一把,算计的正是工部发明推广之事,当然了,三爷倒没真想着彻底牺牲工部推广之事,而是想让弘晴就此上个本章,声明一下工部推广之事因此番金融风波受累罢了,可一听弘晴似乎并无此意,三爷自不好强求,对金融风波一事的兴致顿时为之大减,随口应了一句之后,便不怎么想再议此事了。


  “王爷明鉴,此事起得如此突然,个中怕是别有蹊跷,须得防有小人作祟,若是趁乱拉我方下水,却须不是好耍的。”


  三爷这么一沉默下来,书房里的气氛自不免诡异了起来,李敏铨见状,不得不出言谏议了一句道。


  “嗯?当不致于罢?”


  对李敏铨这么个判断,三爷显然不怎么赞同,没旁的,在他想来,此番金融风波乃是中央银行监控不力之结果,与他三爷自是没半点的关系,那帮家伙自顾不暇之下,又岂有精力来算计己方的。


  掀起金融风暴可不是小事,而是扰乱社稷之重罪,哪怕弘晴此举之用心其实是良苦得很,并不止是为了打击李光地与弘历这对政敌,更多的则是为了健全金融秩序,可若是真传扬了出去,那后果自是不消说的严重,就算老爷子有心偏帮,都未见得能保得住弘晴,正因为此,弘晴此番乃是秘密行事,不单瞒住了三爷,就连陈老夫子与李敏铨都不曾告知过,纵使此际已然事发,弘晴依旧不想说破个中之奥妙,哪怕明知三爷可能会犯傻,弘晴也依旧保持着沉默,不为别的,只因弘晴相信陈老夫子一准能看出问题将会出在何处。


  “不致于么?王爷若是这般想法,一番苦头必是难逃了。”


  陈老夫子果然没辜负弘晴的期颐,但见其翻了翻眼皮,冷冷地瞥了三爷一眼,不甚客气地便给了三爷当头一棒。


  “啊,这……,夫子何出此言?”


  三爷本以为自己不去落井下石都已算是客气了的,哪会去想对手们会不会设法给自己来上一下,此际一听陈老夫子将话说得如此之重,顿时便傻愣住了。


  “王爷莫非忘了当初中央银行的折子是何人所上的么?”


  陈老夫子对三爷的鲁钝实在是有些个头疼不已,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见怪不怪了的,也懒得跟三爷多啰唣,直截了当地便点出了关键之所在。


  “厄……”


  被陈老夫子这么一提醒,三爷这才想起当初的中央银行之折子正是出自弘晴的手笔,而今金融风暴既起,真要牵扯到底的话,弘晴还真就无法从中摘清的,一念及此,三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个不好相看了起来。


  “小王爷两年前该是便预见到今日这一幕了罢?”


  这一见三爷的表现实在不堪得很,陈老夫子也懒得再多理会于其,这便转头望向了沉默不语的弘晴,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道。


  “呵,瞧本王这个记性,晴儿当初确曾言有策针对李安溪的,唔,如今事已大发,想来晴儿必是有所谋算了罢?”


  三爷到底还不曾愚钝得过分,一听陈老夫子这般问法,立马醒起了两年前弘晴曾说过的话语,兴致顿时便大起了,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父王明鉴,此事其实说穿了也无甚稀奇,当初孩儿上本时,曾在章程中载明了钱庄须得准备好应对急需之准备金,具体额度却并不曾言明,此本是钱庄常规之事耳,无论是李光地还是弘历小儿,对此都无甚重视,而问题恰恰就出在此处,概因这几年来,我大清之经济日益活跃,钱庄业务也日渐庞大,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所有钱庄在准备金一事上都有所懈怠,无一家有留足者,若不遇事则罢,一旦稍有风吹草动,便是眼下这么个局面。”


  埋伏既已发动过了,自无再隐瞒下去之必要,弘晴笑着便点出了此番金融风暴大起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原来如此,这帮钱耗子发财心切,当真是顾头不顾尾,活该遭此劫难,李安溪与弘历小儿疏于监管,也是大罪难逃,本王倒要看看此二人还能有甚诡诈手段可言。”


  有了弘晴这番解说,三爷悬着的心自也就落了地,一击掌,自信满满地便下了个断言。


  “父王明鉴,此二人对事怕是无能为力了的,可却一准不会让孩儿好过了去,若是孩儿所料不差,四叔、八叔恐又将联手而为了,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将孩儿也架上火坑,若孩儿能解决此事,李光地等人身上的罪责便能得轻,若不能,二人也可死咬孩儿不放,整出个两败俱伤之局也。”


  这一见三爷在那儿盲目乐观,弘晴心里头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好在城府深,倒也没露出甚不应有的表情,仅仅只是神情凝重地解说了一番。


  “哼,贼子狂悖,本王定不会与其干休!”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三爷当即便怒了,重重地一拍文案,气咻咻地便骂了一嗓子。


  “王爷息怒,小王爷既是能料及此,想必应是已有良策无疑。”


  这一见三爷暴怒若此,李敏铨可就有些坐不住了,赶忙从旁劝谏了一句道。


  “嗯,晴儿不必顾忌太多,有甚想法只管放手做了去,阿玛定当竭力周全。”


  三爷怒归怒,倒也不是不明事理之辈,并未急着追问对策,而是先行表明了全力支持弘晴的态度。


  “父王英明,孩儿眼下不正放着婚假么,且看皇玛法会如何决断再议也不迟。”


  对策么,弘晴自然是有的,只不过尚不到揭晓的时候,没旁的,就是担心三爷气愤之余会说漏了嘴,这便笑着点了一句道。“嗯,好,那且就先看看好了。”弘晴的话里可是有着篇大文章的,三爷其实就只听懂了最浅显的一层,但却无碍于三爷自以为是地下了个决断……


  第五百二十七章谁比谁更狠(一)


  越是紧张的局势,时间便过得越快,这不,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十日之期限已是过去了一半,而中央银行那头却是半点动静全无,反倒是一条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却是不胫而走了——满京师都在传言此番金融风暴之所以会发生,与弘晴在暗中作祟不无关系,更有甚者,山西道监察御史卢柳鸣悍然上本弹劾弘晴恣意妄为,唆使诸多商号同时提款,以致引起此番挤兑浪潮,乃因私怨而误国事,实罪不容恕!

  卢柳鸣,监察院新进监察御史,康熙四十二年进士出身,在地方上历练了十年,当过一任知县以及一任知府,今春方才调入监察院任事,为人有些孤僻,与同僚们交往都不多,谁也不清楚他的政治倾向究竟如何,这么突然一本上参,还有着石破天惊之效果,当然了,卢柳鸣乃是监察御史,主管的又是山西一道,闻风上参乃是他的权力,甭管旁人怎么看,都不能说卢柳鸣此举不合法。


  不管卢柳鸣上此本章的目的何在,无论其是想一鸣惊人也好,还是受人指使而为也罢,造成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这不,随着其本章内容传扬了开去,跟风上本者众,内里大多是八爷一系的官员,所言自然不似卢柳鸣那般直接,大体上都是遮遮掩掩的暗示而已,可有一条却是相同的,那便是请求老爷子下诏彻查此事,以安万民。


  “尔给朕一个解释,‘日升钱庄’之挤兑风波缘何而起,嗯?”


  区区一个卢柳鸣,老爷子可以不放在心上,可随着阿灵阿等一众八爷心腹们也都跟着上了本,老爷子却是不能不加理睬了,一道口谕便将尚在度婚假的弘晴召到了养心殿中,不等弘晴礼毕,劈头盖脸地便呵斥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尝听阿玛提起过此事,据说是因‘日升钱庄’准备金不足,以致无法应对骤然之需,从而导致挤兑之风潮大起,至于具体情形如何,孙儿并不详知。”


  老爷子这话问得极寒,大殿里的众人全都不禁为之心惊不已,可弘晴倒好,却是浑然不以为意,从容不迫地便解说了一番。


  “真是如此么,嗯?”


  这一听弘晴推脱得如此干净,老爷子眼神里的寒光自不免更盛了几分,不过么,倒也没就此发作出来,而是声线阴冷地追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孙儿所言句句是实。”


  这一见老爷子似乎有着雷霆大发之迹象,三爷的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拢在袖子里的双手也已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然则弘晴却依旧沉稳得很,应对间丝毫不见半点的慌张之色。


  “是么?卢柳鸣!”


  老爷子脸色阴沉地盯着弘晴看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阴冷地吭了一声,不过么,还是不曾有所发作,仅仅只是寒着声地点了卢柳鸣的名。


  “微臣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卢柳鸣的心中立马便滚过了一阵激动,没旁的,就他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本来是没资格参与到这等高规格的养心殿议事中来的,别说参与了,就算旁听的资格都欠奉,而今,他不单来了,还将在其中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这就已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只要能当场驳倒弘晴,辉煌的前程自当唾手可得,一念及此,卢柳鸣全身的血液都就此沸腾了起来,好在心中还有着一丝的清醒,未曾忘了礼数,但见其几个大步便从队尾处窜了出来,疾步抢到了御前,一头跪倒在地,语带颤音地应了一声。


  “尔不是要弹劾仁郡王么,朕将人宣来了,尔有甚要说的,且就说好了。”


  老爷子瞥了卢柳鸣一眼,却并未叫起,仅仅只是寒声吩咐了一句道。


  “是,微臣遵旨!”


  老爷子没叫起,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那便是对卢柳鸣妄自弹劾弘晴的作法不甚满意,这一点,在场的众人都能看得通透,唯有卢柳鸣是个例外,没旁的,只因他不过就是一新晋御史罢了,除了大朝之外,难有近天颜的机会,自是无法体悟到圣心之所在,所谓无知者无畏便是如此。


  “臣,山西道监察御史卢柳鸣有本上参,臣欲弹劾仁郡王为一己之私怨,公然挑唆诸多商号行挤兑事宜,导致‘日升钱庄’惨遭挤兑,因之引发举国之灾,据查,在挤兑浪潮发生前一日,仁郡王所拥有之‘麒麟商号’太原分号就曾巧立名目从‘日升钱庄’调走二十万两现银,次日,又挑唆程记商号’掌柜程纯贡、‘宁成商号’掌柜万德山等一干商号联手而动,从‘日升钱庄’调走现银二十九万八千余两,以致‘日升钱庄’现银不足,无法应对正常之汇兑,从而引发此番席卷全国之风波,诸般迹象皆可明证此事与仁郡王有着不可推卸之干系,所造成之损失无以计数,其罪不小,当彻查!”


  卢柳鸣此番之所以跳出来弹劾弘晴,虽是有人在背后主使之故,可也不乏他自己想要凭此一鸣惊人之想法,或许后者的成分还要更高一些,正因为此,卢柳鸣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老爷子眼神里那几乎难以看得清的厌恶之光芒,自以为是地认定自个儿表演的机会来了,谢了恩之后,便已是长篇大论地弹劾了弘晴一番。


  “晴儿,尔可有甚要说的么,嗯?”


  老爷子固然对卢柳鸣无甚好感,但却绝不会因个人好恶而耽误了正事,毕竟此番挤兑风潮来势太过迅猛与蹊跷,影响也着实是太恶劣了些,不将内里的蹊跷搞清,老爷子又岂能安心得下,道理么,很简单,倘若这等挤兑风潮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掀动,那大清的社稷又岂能安稳得住,正因为此,老爷子此番才会狠厉地训斥了李光地与弘历,强令中央银行必须在十日内平息此番风波,也是出自同样的考虑,老爷子才会默许了卢柳鸣对弘晴的弹劾,倒不是真相信弘晴会居心险恶到那般地步,可老爷子却是相信事情必然与弘晴有关,老爷子想知道的便是弘晴在此事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疑人偷斧者,不外如是也。”


  卢柳鸣唧唧歪歪地扯了一大通,可弘晴倒好,仅仅只是给出了句简单至极的评语,语气虽平淡,内里却满是不屑之意味。


  “嗯?”


  一听弘晴这般答法,老爷子的眉头立马便是一扬,语气不善地冷哼了一声,显见对弘晴这么个答案不甚满意。


  “陛下,老臣以为仁郡王此乃虚言狡辩也,似此祸乱我社稷之恶行,实不可忍,当彻查,以儆效尤!”


  老爷子这么声冷哼一出,李光地立马便跳了出来,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顶大帽子狠扣在了弘晴的头上,大有不将弘晴就此整倒誓不罢休之意味。


  嘿,这老梆子还真就跳出来了,来得好,爷今儿个不将你拉下马来,这事儿就不算完!

  李光地这等扣帽子的行径当着恶毒得很,殿中诸般人等自不免为之哗然一片,可弘晴却是并不为所动,不单不慌,心下里反倒是欢迎得很,没旁的,弘晴费尽心力安排了如此一场大戏,固然是为了整肃大清之金融秩序,可同样不乏将李光地与弘历一并整将下去之用心,换而言之,就算李光地不出头,弘晴也会设法逼你跳将出来,而今其既是自己要找死,弘晴又岂有不成全其之理,不过么,弘晴却并不急于自辩,而是神情坦然地跪着不动,浑然就将李光地的指责当成了犬吠。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此事蹊跷颇多,若不彻查清楚,后患无穷也。”


  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九爷已是从旁站了出来,一派忧国忧民状地进谏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九哥所虑甚是,为私怨而妄动无明,乃至误国者,其行险恶,其心叵测,当诛!”


  九爷还只是含糊地暗示弘晴在此金融风暴中有不轨之行为,而十爷则更进了一步,尽管不曾明说此事就是弘晴所为,可话里明摆着便是这么个意思。


  “皇阿玛明鉴,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此言大有不妥,事情未明之下,擅自加罪于人,实非君子所应为也!”


  这一见弘晴受围攻,三爷可就稳不住了,但见其牙关一咬,已是大步从旁行了出来,朝着老爷子便是深深一躬,高声为弘晴辩解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所言甚是,此事须得慎重清查方可,岂能乱入人以罪!”


  “皇阿玛,仁郡王一向办事勤勉牢靠,又岂是妄为之人,此必是有小人构陷,当穷究!”


  “皇阿玛,儿臣以为李光地如此狂言,实非人臣所应为也,其心诡异,须得严究!”……三爷这么一站将出来,一向与三爷相善的五爷等人自都不会坐视,自也都跟着出了列,乱纷纷地声援着,个中又属老十六叫得最凶,闹着要反究李光地的诬陷之大罪,就这么着,两拨阿哥彼此对峙之下,大殿里的气氛陡然间便紧张了起来……


  第五百二十八章谁比谁更狠(二)


  乱了,全乱了,随着一众阿哥们纷纷出列,大殿里已是乱成了一团——扣除已然被废黜的大阿哥与二阿哥不算,老爷子膝下的成年阿哥一共十三人,眼下都在场,只有老十三与老十七稳稳地站着不动,其余阿哥却是全都卷入了争吵之中,但见三爷、五爷、七爷、十二爷、十五爷、十六爷等六名阿哥强力声援弘晴,而四爷、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五位阿哥则是一致声讨,再掺杂上李光地这个大学士,双方人数刚好持平,如此这般地争执起来,简直就是火星撞了地球,热闹得无以复加。


  “够了,都给朕住嘴!”


  众阿哥们这么一闹,老爷子当即就被气得个面色铁青不已,一忍再忍之下,已是忍无可忍,气急地便一拍龙案,厉声呵斥了一嗓子。


  “皇阿玛息怒,皇阿玛息怒!”


  这一见老爷子发飙了,众阿哥们自是不敢再闹,全都忙不迭地跪在了地上,齐齐告罪不已。


  “哼!晴儿,你给朕说清楚了,‘麒麟商号’还有那甚子‘程记商号’之类的,为甚都挤在一起提现银,嗯?”


  老爷子怒气勃发地扫了眼跪了一地的阿哥们,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张口欲骂,可到了底儿还是没骂将出来,此无他,该说的理儿,老爷子早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再说也是枉然,除了气着自个儿之外,怕是啥旁的效果都不会有,既如此,骂与不骂又能有甚分别,结果么,弘晴就这么不幸地成了老爷子发泄满腔怒火的突破口。


  “皇玛法明鉴,‘麒麟商号’自开业后,孙儿便不曾管过经营之事,只拿分红而已,对太原分号之事孙儿更是无从过问起,至于‘程记商号’等四家商贾提现银一事么,孙儿虽不曾亲眼目睹,可大体上还是能想到原因的,应是商贾们与工部约定之条款所致。”


  尽管老爷子已是盛气相向了,可弘晴依旧是淡定得很,不慌不忙地便解释了一番。


  “约定之条款?甚的条款,说清楚了!”


  老爷子虽不是很清楚“麒麟商号”的经营状况,可有一条却是清楚的,那便是弘晴确实不曾管过“麒麟商号”,这几年更是鲜少到商号去,反倒是老十五、老十六这对哥俩没事就在商号里泡着,不过么,老爷子却并不以为弘晴真就对“麒麟商号”毫无影响力,实际上,或许正相反,然则老爷子却并未揭破此点,而是先问起了工部与诸商贾们签约的条款之事。


  “好叫皇玛法得知,工部与所有中标之商贾都签有合约,规定了所有项目的到资时间以及建厂周期,大体上的要求都相差不多,即一个月内必须将所有投资的三成之资金筹集完毕,并须得经工部派出之审计人员审核通过,合约方能生效,再有便是须得在三个月内开始建厂,一年之内必须投产,或许正是因为这么些条款,太原那头的商贾们方才会急着提现,至于赶到了一起,却不是孙儿所能控制得了的。”


  太原众商号的提现一事,弘晴确实做了些手脚,不过么,却并不怕查,没旁的,只因这手脚并不非直接的手脚——太原一地之所以会有四家同时中标,自然是弘晴特意安排的结果,而商贾们的统一提现么,却不是弘晴特意交待的结果,而是工部派出人员抵达时间的巧妙安排所致,实际上,程纯贡等人也不清楚此番提现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们只不过是得知了工部派员将至的消息,为确保合约能生效,这才会商量着一起去提现,已应对工部派出人员的审核,正因为此,弘晴压根儿就不怕彻查,此际应对起来自也就淡定得很。


  “马齐!”


  老爷子显然对弘晴的解释并不甚相信,不过么,也没加以点评,而是沉着声地点了马齐的名。


  “老臣在!”


  听得老爷子点了名,马齐自不敢稍有怠慢,赶忙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尔身兼工部尚书,理应知晓工部所签之合约,朕问你,仁郡王所言可属实否?”


  老爷子面色阴沉地看着马齐,森然地问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曾审过工部所有合约,确是如此。”


  面对着老爷子阴冷的目光,马齐心里头自不免有些微慌,不过么,应答起来倒是快得很,几乎是老爷子话音刚落,他的答案便已是脱口而出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这就是仁郡王故意计划好的,再算上‘麒麟商号’太原分号之诡异提现,老臣以为此间之事太过蹊跷,实难叫人信服!”


  这一见老爷子的态度似乎有着为弘晴开脱的意味,李光地可就憋不住了,倒不完全是旧怨的缘故,而是此番金融风暴来势太猛,身为中央银行的首任行长,李光地对此已是无计可施,若是不能将弘晴揪出来当挡箭牌的话,他断然逃过被罢黜之下场,为自保故,李光地已是豁出去了,抢在老爷子表态之前,又高调声讨了弘晴一把。


  “皇阿玛,儿臣以为安溪老相国所言有理,若非事先有所安排,又岂能有如此巧合之事,个中阴谋之意味实浓!”


  十爷就是一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李光地话音一落,他已是大嘴一咧,阴恻恻地便附和了一句道。


  “皇阿玛,十弟这话说得对,儿臣也不信天下有如此凑巧之事!”


  十爷一开口,九爷自也不甘落后,紧跟着便嚷嚷了一嗓子。


  “皇阿玛,儿臣对李安溪之言论实难苟同,此血口喷人之言也,晴儿成婚至今,除了回门一趟之外,始终就不曾出过王府,何尝能知山西之事,此一条,儿臣可做担保。”


  于三爷来说,弘晴乃是他纵横朝堂的最大依仗,自然不肯坐视其平白受人污蔑,这会儿眼瞅着情形不对,哪敢怠慢了去,紧赶着便跪直了身子,高声进言了一句道。


  “嗯!晴儿,尔可有甚要说的么?”


  三爷这么一出头,五爷等人自然是要声援的,真要是再吵将起来,这议事怕就又得演变成对骂了,一见及此,老爷子可就稳不住了,立马沉着脸一压手,止住了五爷等人的话头,而后面色阴冷地望向了弘晴,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很显然,老爷子也不相信天下有如此多巧合之事。


  “皇玛法明鉴,孙儿实不知李大人有何立场指责旁人,古人云:正人先正己,己身歪,看旁人都是斜的,所谓马不知脸长便是这么个道理,孙儿实不屑与之辩驳不休。”


  弘晴从来都不是只挨打不还手之辈,先前之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为的便是要让李光地好生表演上一番,而今,火候既已成熟,弘晴可就不再客气了,言语尖刻无比地便展开了反击。


  “你……”


  弘晴这话说得实在是太恶毒了些,李光地当即便怒了,嘴一张,便要出言反驳。


  “你个甚?尔身为大学士,身受浩荡之皇恩,本该尽忠国事,可你看看你自己,这么些年来都做了些甚,自尔入朝以来,行事怪癖,错漏百出,在平三藩时,为抢功,陷挚友于不义;闻母丧而不丁忧;在直隶,知灾情而不报,却谎称已开仓救济,实则罔顾灾民死活;在吏部,保举贪腐之辈为官,祸害百姓;在刑部,尸位素餐,以致宰白鹅之事泛滥,枉死多少无辜;在工部,则滥用职权,与贪官污吏为伍,妄图以劣顶贤;而今到了中央银行,兀自不思悔改,沽名钓誉,却疏于管理,出了大事,又妄图委过于人,似尔这等不仁不义之辈也敢妄称贤良,本王真不知尔何来的勇气指责他人!”


  不等李光地的话说出口来,弘晴已是毫不客气地截断了他的话语,一连串的指责喷薄而出,直骂得李光地浑身哆嗦不已。


  “你,你,你……,陛下,老臣冤啊,老臣自为官以来,始终勤勉,兢兢业业,不敢有失,却遭仁郡王这般诬陷,老臣冤啊……”


  李光地压根儿就没想到弘晴的反击会如此犀利,这简直就是将他的老底全都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心中当真又气又急,偏生弘晴所列之罪状皆有事实依据,轻易辩驳不得,这一急之下,当即便慌了神,好在还想得起老爷子对其的偏宠,紧赶着便跪倒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起了冤来。“冤枉?本王何尝冤枉于尔,且不说尔往日的斑斑劣行,就说此番挤兑风潮大起之际,尔不思赶紧平息事端,却想着栽赃于人,妄图蒙蔽圣听,小人嘴脸毕露无遗,与尔为伍,实本王之耻也!”弘晴此番是铁了心要将李光地打翻在地的,自不会给其留下丝毫的喘息之余地,不等老爷子有所表示,弘晴已是愤愤然地摆出了有我无敌的不两立之架势,毫不容情地将其又是一通臭骂,言辞激烈无比,顿时便令满殿人等尽皆看傻了眼……


  第五百二十九章谁比谁更狠(三)


  李光地完了!

  一派死寂中,一众人等的脑海里几乎同时涌上了这么个念头,不管是亲近三爷的也好,还是亲近八爷的也罢,对李光地的下场都已是有了相同的判断,没旁的,只因弘晴已是亮出了势不两立的架势,老爷子就算想和稀泥怕也是难了,至于孰轻孰重么,那就更不用说了,更遑论李光地此番确实是有大过在身,老爷子若是再偏袒,那可就真要伤了群臣之心了,毫无疑问,李光地在劫难逃已成了定局,唯一的悬念就是老爷子给出的惩罚力度如何罢了。


  “晋卿啊,你跟着朕有四十多年了罢?”


  好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终于开了口,不过么,却并未呵斥争辩的双方,而是语调温和地问了李光地一句道。


  “回陛下的话,老臣自康熙九年入仕,到如今已是四十三年了。”


  一听老爷子这般问法,李光地的心顿时便沉到了谷底,心中最后一丝的侥幸心理也已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只是沮丧归沮丧,圣上有问,李光地却是不敢不答。


  “嗯,这么些年来,你我君臣也算是际遇了一场,尔之忠心,朕是深知的,花甲已过,还能勤勉帮着朕打理朝局,朕很是感激,却又于心不忍,尔且就回去颐养天年好了。”


  果然不出李光地的预料之外,老爷子温言慰籍了一番之后,给出的处罚便是罢免,至于啥颐养天年,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光地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爱好,那便是当官,为此,就没啥是他不能牺牲的,而今,官帽子就要飞了,这一飞就永无再戴上的可能,李光地的心情当真是晦暗到了极点,只是事已至此,就算有着再多的不甘,他也已是没了旁的法子,只能是满含热泪地磕了个头,谢过了天恩,而后站起了身来,拖着脚,垂头丧气地退出了大殿,只给众人们留下个萧瑟无比的背影。


  该死的老梆子,总算是滚蛋了!


  眼瞅着李光地落得个这般下场,殿中诸般人等自不免有些个兔死狐悲之感慨,可弘晴却不做此想,在他看来,老爷子还是在偏袒,就李光地在此番金融风暴里的表现而论,乃是渎职大过,又岂止免职这么简单,流配三千里都算是轻了的,当然了,这等想法,弘晴只会埋在心里,却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的,甚至都没去多想,不为别的,只因他很清楚老爷子既已处置了李光地,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弘晴去担责任了。


  “晴儿。”


  果然不出弘晴的预料之外,李光地的背影刚从殿门处消失,老爷子已然将矛头瞄向了弘晴。


  “孙儿在!”


  老爷子虽尚未说及正事,可弘晴心中却已是了然得很,没旁的,老爷子将李光地赶走了,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总算是为弘晴出了口气不是?既如此,李光地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就该弘晴去处理么,说来就是个等价交换的关系罢了。


  “中央银行之章程既是尔所上,想来尔对个中之情形断不会陌生,那尔就替朕去山西走上一趟好了。”


  老爷子瞥了弘晴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旨意。


  “是,孙儿遵旨!”


  老爷子这般不打商量地便下旨,显然有着耍无赖之嫌疑,弘晴自不免有些个哭笑不得之感,奈何老爷子乃是皇帝,他的话就是金口玉言,甭管情愿不情愿,弘晴都只有遵从的份儿。


  “嗯,朕疲了,尔等都道乏罢。”


  老爷子对弘晴的能力显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这一听弘晴已是领了命,自觉问题已是不大,也就懒得再多啰唣,挥手间便已是下了逐客之令。


  “皇阿玛(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老爷子既已下了令,一众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齐齐称颂了一句之后,便即纷纷推出了养心殿,各自忙乎去了……


  “奶奶个熊的,又被那混账小子得了意去,嘿,这回倒好,我等忙乎了大半天,啥都没捞着,反倒折了安溪老相国,真他娘的晦气!”


  一番精心几多谋算,到了头来却是整出了锅夹生饭——将弘晴架上火炉固然是八爷一方所图之事,然则眼下么,救火的任务是落到了弘晴的头上,可一向与八爷一方交好的李光地却是就此玩完了去,真要是再被弘晴将此番金融风暴平息了下去,那岂不意味着中央银行也得落入弘晴的掌握之中,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一念及此,十爷的心情自是差到了极点,这才方一行进西花厅里,屁股都尚未落座,便已是气恼万分地骂开了。


  “唉,瞧这事闹的,晦气,晦气。”


  九爷同样是沮丧得很,这一见十爷在那儿大骂不休,心中的烦躁之意自也跟着便大起了,忍不住便摇头感叹了一句道。


  “先生,今儿个的事情是这样的……”


  八爷好歹城府深,尽管心中也是不甘得很,到了底儿还是没露出甚失态的神情,仅仅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将今日养心殿议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只论事实,却并未附加丝毫的个人评判。


  “嗯。”


  陆纯彦静静地听着八爷的陈述,却毫无半点表示,直到八爷将事情经过都叙述完了之后,陆纯彦也仅仅只是神情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


  “先生,若是任由那混小子胡乱整治,倘若中央银行再落入其手中,那……”


  这一见陆纯彦半晌无言,九爷可就忍不住了,赶忙试探着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无妨,姑且不论其能否将此番风波弹压下去,就算能,陛下也断然不会将中央银行交到其手中,此无他,平衡耳。”


  对于九爷的担心,八爷、十爷虽不曾开口附和,可脸上却都是一般无二的担忧之色,至于老十四么,脸色倒是平静得很,可瞳孔里也隐约有着忧虑之光在闪动着,倒是陆纯彦却是半点都不在意,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言语肯定地给出了个判断。


  “若如此,那我等自当全力争此要隘,断不可被老四那老小子拿了过去。”


  一听陆纯彦这般说法,老十的眼神立马便亮了起来,一搓手,兴致勃勃地便嚷了一嗓子。


  “不错,老十这话在理,依我看,阿灵阿也该动一动了,老在理藩院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


  老九也来了精神,急吼吼地便附和了一把,甚至连人选都拟了出来。


  “先生,您看这……”


  阿灵阿可是八爷的嫡系心腹,文武都有一手,眼下是领侍卫内大臣兼理藩院尚书,堂堂的从一品大员,以其担当中央银行的行长,无论资格还是能力都足够了,至少在八爷看来是如此,正因为此,对于九爷的提议,八爷自是心动得很,只不过兹事体大,八爷倒是没敢直接便下个决断,而是将问题抛给了陆纯彦。


  “尚不到考虑此事之时,唔,若是陆某没料错的话,此事陛下心中想来已是有了定论,妄自去争,未见得能成事,姑且顺其自然好了,倒是弘晴此子去山西的事儿还须得稳妥处置才好。”


  这一见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九爷等人就已谋算起补缺之人选,陆纯彦不禁为之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言语肯定地点破了个中之蹊跷。


  “嗯?先生之意是……”


  此番金融风波的事儿严格说来,与八爷一方的干系并不大,今儿个朝议之际之所以全力针对弘晴,一来是受了四爷请托的缘故,二来么,也不过是想着借此机会打击一下三爷父子罢了,真论起来,与八爷并无甚切身的利益相关,尽管结果不甚令人满意,可八爷等人已是打算袖手旁观了的,正因为此,一听陆纯彦似乎有插手金融整顿之意味,众阿哥们自不免全都为之一愣,彼此对视了一番之后,由着九爷开口探问道。


  “呵,三爷能纵横朝局,所依靠的不外弘晴小儿之力也,若非如此,就其那么点能耐,又岂能有今日之地位,倘若事有变化,三爷必无能为也!”


  陆纯彦并不曾将话说得太明,仅仅只是意有所指地点明了三爷崛起的关键之所在,个中的暗示么,自不算复杂,一众阿哥们都是人精之辈,自不会听不懂,可也正因为听得懂,众阿哥们的脸色当即便精彩了起来。


  “他娘的,干了!”


  老十在弘晴手下吃的苦头最多,自然也最是痛恨弘晴,能有个一了百了的机会,老十自是不肯放过,第一个跳出来表了态。


  “八哥,此事恐须得谨慎啊,若是打蛇不死,那……”


  九爷生性谨慎,遇到此等动蛮之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成功,而是考虑万一失败的话,所导致的后果能否承受得起。“嗯……”八爷并未对两位弟弟的话加以置评,而是伸手捋动着胸前的长须,眼神变幻不已地沉吟着,良久不发一言……


  第五百三十章谁比谁更狠(四)

  老爷子的圣旨下得很快,三爷父子前脚刚回到王府,后脚诏书就到了,至于内容么,仅仅只是令弘晴暂时署理中央银行事宜,并诏令弘晴明日一早赶赴山西太原,限时半个月,务要平息此番金融风波云云,为此,还给了弘晴节制山西一省之权力,较之寻常钦差而论,权力显然要大上了不老少,毫无疑问,老爷子此番下了如此之重注,倘若弘晴不能完成使命的话,一顿排头那是断然躲不过去的。


  “晴儿可有把握否?”


  三爷到了现在都还不敢确定此番的金融风暴是不是弘晴掀起的,可有所怀疑却是必然之事,不过么,疑心归疑心,三爷却并未去刨根问底,只因他更担心的是弘晴能否顺利将这场规模浩大的金融动荡平息下去,道理很简单,建设总比破坏难,能掀起金融风暴的未见得便能将之再顺当地压制下去。


  “回父王的话,孩儿心中虽是已有了些想法,然,未曾实地考察过,终究不敢妄言。”


  整桩事都是弘晴一手策划出来的,自然不可能没有收尾之对策,不过么,弘晴却不打算跟三爷说个分明,此无他,“天家无父子”这么句话可不是白说的,哪怕眼下父子俩是一体的,可将来的事儿却是不好说了,似弘晴这等谨慎之人,又怎可能会不留下些自用之底牌,正是出自这等考虑,但凡有关“尖刀”之事,弘晴都不想让三爷有所察觉,正因为此,弘晴自不可能在三爷面前将话说得太死。


  “嗯,那倒也是,罢了,尔且自小心便好,若是山西之事不可为,也莫勉强,一切自有阿玛去担着。”


  父子相携这么多年下来,三爷自是清楚弘晴的性子,这一见弘晴明显不想细谈金融风暴的解决办法,自也就息了往下追问的心思,没旁的,只因三爷知晓弘晴不想说的事,就算再问,也不会有结果,真往下逼迫了去,反倒会伤了父子间情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去了。


  “谢父王隆恩,孩儿自当竭力以为之,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重托。”


  三爷既已是如此豪气地表明了全力支持的态度,弘晴自是须得赶紧称颂上一番,此乃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多言的。


  “尽力便好,唔,此番事既出,那李安溪怕是再难有回来之日了,晴儿眼下又署理了中央银行,虽是暂时,却也是好事一桩,就不知晴儿对后续可有甚设想否?”


  三爷虽不再追问弘晴应对金融风暴的策略,可到了底儿还是挡不住中央银行行长大位的诱惑,此无他,随着大清经济的蓬勃发展,中央银行所能起到的作用将越来越大,三爷虽不是很懂经济,可这么个眼光却是不缺的,往日里是没机会插手其中,而今,随着李光地的倒台,三爷心底里的野望自也就有些个遏制不住了,哪怕明知此际并非讨论此事的良机,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父王明鉴,孩儿只是暂时署理罢了,工部事务缠杂,至于中央银行之日常事务么,孩儿虽有心却难为力,此一条,皇玛法必是有数的,待得此番事了,当会另选贤良以任之。”


  弘晴何尝不知中央银行行长的位置有多诱人,若是可能的话,弘晴也想将之据为己有,至不济也得安排个可靠的人选去将坑给占了,问题是想归想,实现的几率么,不说是零,却也差不远了,道理很简单,说穿了就两字——平衡,以老爷子的睿智,又怎可能让三爷一家独大了去,哪怕三爷眼下是老爷子暗中圈定的继承人,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问题是这道理却是不好跟三爷说得太明,没奈何,弘晴也就只能是委婉地谏言了一番。


  “嗯,那就到时再议也罢,尔明日便须启行,且先去准备好了。”


  三爷到底不是愚钝到家之辈,尽管弘晴说得很隐晦,可三爷还是听懂了这么番委婉之辞背后的隐喻,刚鼓起的兴致顿时为之大消,虽说并不甚甘心,可也没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孩儿告退。”


  弘晴还真就怕三爷又冒出啥不切实际的想法来,再者,明日要启行,须得准备的事儿当真不老少,弘晴本就不想再在这书房里多逗留,此际听得三爷叫退,倒是正中下怀,紧赶着告了声罪,便即匆匆退出了内院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熄灯时分早过,夜幕下的京师已是一派的寂静,然则四爷府上的书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一身褐色单衣的四爷眉头紧锁地端坐在棋盘前,手握着枚白子,举棋不定地思索着,而盘坐其对面的邬思道则是时不时地伸手捋着胸前的长须,一脸的轻松与从容,很显然,用不着去看棋局,也能知晓四爷一准又落了后手。


  “王爷。”


  就在四爷苦思不定之际,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中,一身青色僧袍的了因和尚已是疾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但见其紧走数步,抢到了四爷身旁,一抖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了封加盖了火漆的信函,恭谨万分地递到了四爷的面前。


  “嗯。”


  四爷看了眼信函,却并未多言,仅仅只是手指了下几子的一角,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因和尚见状,自不敢再多打搅,忙轻手轻脚地将信函搁在了几子上,而后躬身退到了一旁。


  “啧,这棋……,罢了,算本王输了。”


  四爷的棋本来就臭得很,这会儿心中明明挂着事,又要故作从容,棋下得自是更臭了几分,十数步过后,盘面已是行将崩溃,一见及此,四爷也就没了再装模作样的兴趣,随手将盘面一抹,有些个不甚情愿地认了输。


  “呵……”


  尽管早就对四爷的性子颇为的了解,可这一见四爷那副死要面子的德性,邬思道还是不由地便笑出了声来,顿时便令四爷老脸为之微微一红,可也没好意思再多啰唣,赶忙将信函拿了起来,撕开封口,从内里抽出了张纸,只一看,眉头不由地便锁紧了起来,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将信函递给了邬思道。


  “巍巍太行?呵,八爷还真是有心了。”


  信纸上就只有四个大字——巍巍太行,除此之外再无其余,甚至连落款都没有,若是旁人见此,一准是满头的雾水,可邬思道却是一眼便看破了内里之蹊跷,不过么,却并未急着点破,而是笑着调侃了一句道。


  “这是走钢丝啊,一不留神便是倾巢之祸,也真亏得老八敢想,嘿。”


  四爷同样看出了关窍之所在,只不过却显然并不是太赞同这等作法。


  “王爷这话就说对了,八爷是在走钢丝,概因他没得选择,那厮太强势了,自上朝以来,还从不曾败过,而今又封了王,再过些年,又有谁能挡之,八爷此时不出手,将来怕是想出手都未见得找得着机会罢。”


  邬思道显然对四爷的不赞同有所看法,不过么,却并未直言,而是借着分析八爷的名义,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


  “嗯?先生之意是……”


  四爷可是精细人,这一听邬思道话里有话,不由地便是一愣。


  “八爷没得选择,王爷您何尝又有得选择,嘿,若是早两年,王爷还可多看看再说,奈何此番挤兑风波已起,世易时移也。”


  这一见四爷还在那儿犹豫不决,邬思道立马阴冷地一笑,不甚客气地便指明了四爷的处境其实与八爷并无甚差别,没旁的,只因此番金融风波中,弘历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差强人意了些,已然失去了最后的翻盘机会,纵使还能得大用,也不再是考察之对象,而是成了平衡朝局之工具,表征虽同,实质却已是大相径庭,换而言之,四爷再进一步的机会也已是渺茫了去。


  “这……”


  对于邬思道的判断,四爷其实是赞同的,可内心里却又满是不甘,潜意识里便不想承认这等悲催之事实,眼神变幻不定地闪烁了好一阵子,却兀自犹豫不决着。


  “嘿。”


  该说的既已是都说过了,邬思道也就不打算再多啰唣,仅仅只是阴冷地一笑,任由四爷在那儿苦苦地挣扎不已。


  “罢了,罢了,了因,去传个话,将那四个字原封送回。”


  四爷挣扎了良久之后,到底还是挡不住一了百了之诱惑,这便苦笑着摇了摇头,咬着牙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喳!”


  四爷既是有令,了因和尚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就此退将出去。“慢!”没等了因和尚转过身去,四爷却又再次犯了迟疑,但见其抬手轻喝了一声,止住了了因和尚的脚步,眉头紧锁地站起了身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地踱着步,半晌无言,唯有眼神里的精光却是在闪烁不已……


  第五百三十一章承诺如金(一)


  “站住,关防重地,闲人不得靠近!”


  山西巡抚衙门前,望着越来越近的人潮,率部戒备着的一名游击将军终于沉不住气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向前一指,沉声断喝了一嗓子。


  “锵锵……”


  那名游击将军这么一断喝,腰刀出鞘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数十名盾刀手齐刷刷地扬刀戒备,与其同时,两百余长枪手也挺直了手中的长枪,如林般地指向了顺着大街涌来的人潮,一股子肃杀之气陡然大起了。


  “林将军,老朽这厢有礼了。”


  这一见官兵们刀枪相向,涌动而来的人潮顿时起了一阵骚乱,自不敢再往前逼,尽皆在离着警戒线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停了下来,一阵商议之后,便有三名老者排众而出,当先一人身材高大,国字脸,鹤发童颜,气度相当不凡,此人正是太原城中有数的大商贾之一,“马记绸缎行”的老板陈舜昌,但见其笑容满面地朝着那名持刀戒备的游击将军拱手行了个礼,很是客气地寒暄了一句道。


  “陈掌柜的不必多礼,此乃衙门重地,非是尔等可以啸聚之处,还请陈掌柜赶紧劝大家伙散去罢,若不然,后果怕不是好耍的。”


  游击将军显然与陈舜昌颇为相熟,见其前来见礼,脸上的肃杀之气立马便缓和了不老少,只是职责所限,却是不敢轻忽了去,并未回礼,也不曾放下手中的腰刀,而是耐心地解说了一番。


  “林将军请了,我等并非为闹事而来,只是想请李大人为我等主持个公道,这都已是七天了,‘日升钱庄’还不曾开业,我等经营已是难以为继,城中不少百姓更是在等米下锅,三日前,老朽等便已是递交了请愿书,是时,李大人可是曾言此事会在近日内解决的,而今却始终不见动静,老朽们实在是没了法子了,这才来请李大人为我等做主的,还请林将军行个方便,为我等再递一下请愿文书可好?”


  陈舜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将手中捧着的一份信函往前一递,言语诚恳地请求道。


  “这……,也罢,那本将便走一趟好了,还请陈掌柜的约束好一干人等,莫要自误。”


  陈舜昌在太原城中素有乐善好施之名,在民间威望极高,交游又广,与官场人物也颇多瓜葛。不说旁人,便是那名游击将军也曾受过其恩惠,此际听得陈舜昌这般恳求,情面上自是有些过不去,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咬着牙同意了其之要求。


  “有劳林将军了。”


  这一听那名游击将军同意代为转呈请愿书,陈舜昌赶忙躬身谢了一声,借着递交请愿书的当口,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子悄悄地弹进了其之衣袖之中。


  “在此等着。”


  陈舜昌的动作虽隐蔽,可那名游击将军却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之“诚意”,原本就已缓和下来的脸色自是因之更缓了几分,不过么,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拽着请愿书急匆匆地奔进了戒备森严的衙门内。


  衙门外是一派戒备森严的肃杀之气,而后堂的大厅里却是一派愁云惨淡的死寂,三名穿戴整齐的官员有若木雕泥塑般地端坐着不动,就有若比耐性似的,谁都不肯先行开口——当中一人身着从一品文官袍服,身材干瘦,面色憔悴无比,此人正是山西巡抚李荃,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身,在翰林院打熬了十五年之后,方才得以外放福建为臬台,后又曾调任河南布政使,康熙四十九年晋山西巡抚至今,在其左手边的富态文官则是山西布政使库席,正蓝旗人,八爷门下奴才,而就座于李荃右手边的便是山西臬台陈葛然,康熙三十三年进士出身,五爷门下奴才。


  山西官场的三巨头来历各不相同,彼此间压根儿就难以尿到一个壶里,往日里除了公事之外,也无甚交情可言,更不可能聚在一起闲聊,此际之所以都坐在了一块,为的便是金融风暴一事,此无他,太原城虽地处内陆,也无甚特别的产出,可却是不折不扣的金融中心——举国六大钱庄有三家就在这太原城中,尤其是“日升钱庄”更是大清第一钱庄,此番挤兑风潮一起,对全山西经济的打击,便有若是一场大地震一般,此事一日不解决,三巨头们便一日不得安生,这才不得不凑一块来想办法,问题是三人各有心思,谁也不愿肚子出头承担责任,如此一来,议事又岂能议出个名堂来,这不,今儿个方才刚开始议事,就又谈崩了,互不退让之下,局面也就此僵持住了。


  “报,禀李大人,城中商贾再次啸聚衙门外,有请愿书在此,请大人过目。”


  就在三巨头比着耐性之际,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中,姓林的那名游击将军已是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一见三巨头的目光齐齐地扫了过来,就有若三把刀子般锐利,当即便令那名游击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却不敢耽搁的正事,赶忙凝神抢上前去,恭谨地打了个千,语调急促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递上来!”


  城中商贾已是一连三日都来请愿了,对此,李荃虽是无奈得很,可也算是习惯了的,倒也不觉得有甚奇怪,自不会有甚大惊失色之表现,仅仅只是声线暗哑地吩咐了一声。


  “喳!”


  听得李荃如此吩咐,那名游击将军自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诺,挺身而起,将手中捧着的请愿书递到了李荃的面前。


  “二位也都看看罢。”


  同样的请愿书,李荃都已是看过三份了,这一见又是那些陈词滥调,自是觉得无趣,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即递给了左侧的布政使库席。


  “嘿。”


  库席也是老官痞了,尽管不是科举出身,可在刑部从笔帖式干起,三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下来,早就对官场生态熟稔得紧,这一见李荃自己不表态,摆明了是要推卸责任,自是不肯上当,接过了请愿书之后,也就只是随意地翻了翻,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手又将请愿书丢给了坐在对面的山西臬台陈葛然。


  “抚台大人但有所命,下官自当遵从。”


  这一见两位上司都不表态,陈葛然也不傻,当然不愿出面去独担责任,看请愿书倒是看得很认真,可看完之后的表态么,却是不折不扣的废话一句。


  “嗯……”


  李荃身为巡抚,按说是山西官场的第一人,可拿面前这两位属下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旁的,这两位的根子都很深,靠山硬得很,当真不是那么好差遣的,此际一见两位下属都不肯当出头鸟,李荃尽自心中暗骂不已,却也没得奈何,只能是不悦至极地吭了一声,刚想着下令让那名前来禀报的游击将军去驱散请愿人群之际,冷不丁听得外头哗然之声大起,脸色不由地便是一白。


  “还愣着作甚,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请愿是一回事,闹成民变可就是另一码事了,前者倒也就罢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可真要是后者,那可就不是小事了的,闹不好乌纱帽就得被撸了去,李荃当场便急了,顾不得甚体面不体面的,霍然跳了起来,双眼一瞪,朝着那名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便呵斥了一嗓子。


  “喳!”


  这一见李荃发飙,那名游击将军当即便慌了神,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外跑了去,只是还没跑上几步,却见屏风后头转出了数人,脚步不由地便顿住了,定睛一看,见来者皆身着便衣,顿时为之大怒,一把抽出腰包,断喝了一嗓子:“尔等何人,安敢擅闯……”


  “下官山西安抚使陈葛然叩见王爷!”


  没等那名游击将军将威胁话语说完,却见山西臬台陈葛然已是狂乱地跳了起来,几个大步冲到了被来人簇拥在中间的那名青年面前,紧赶着便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不迭。


  “王爷?您是……”


  这一见有人擅闯自己的衙门,李荃本待发怒,可一见陈葛然如此表现,不由地便是一愣,再细细一看,还是不知来的是哪位主儿,没旁的,自打康熙四十三年外放之后,李荃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回京述职的机会并不多,大体上都是去了便回,对京师里那些阿哥王爷之类的并不甚熟悉,实在是搞不清来者到底是哪一位。“本王弘晴,奉旨前来山西办差。”来人正是弘晴——金融风暴可不是小事,倘若演变成民变的话,那可就不好收拾了,为此,弘晴顾不得钦差仪仗,率领着李敏行等一干王府侍卫连赶了两天的路,日夜兼程,总算是赶到了地头,可一来到巡抚衙门,就见到了无数请愿者聚集衙门外的情景,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这会儿见三巨头都在场,却无一人出面去安抚请愿民众,弘晴自不会给三人有甚好脸色看,面色铁青地扫了惊疑不定的李荃一眼,声线阴沉地表明了身份。


  第五百三十二章承诺如金(二)

  “啊……”


  朝廷的邸报尚未送至,李荃压根儿就不知道弘晴奉旨前来办案的事儿,这一听面前之人自称是弘晴,顿时便大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


  “下官山西布政使库席叩见王爷。”


  相比于李荃对天家子弟的陌生来说,身为八爷门下奴才的库席在见识上显然要高出了不老少,先前一见到弘晴的面,便已是有所怀疑,只是这会儿弘晴身着便装,库席一时间不敢完全确定罢了,待得听弘晴自承了身份,库席哪还敢端坐着不动,但见其火烧火燎地跳将起来,疾步抢到了近前,一头跪倒在了陈葛然的身旁,恭谨万分地大礼参拜不迭,倒不是其对弘晴有多尊敬,实际上,是畏惧到了骨子里,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可是有名的“官场屠夫”,倒在弘晴手下的官员已不知有多少,内里可有大半是八爷的门下,这主儿既是来了,库席自不能不为自个儿的下场好生捏上把冷汗的。


  “下官山西巡抚李荃叩见王爷!”


  待得见库席也跪下了,李荃自不敢再迁延,哪怕心里头还是将信将疑,可还是恭谨地跪了下来,高声见了礼。


  “本王要更衣,尔等且都到衙门口处,准备接旨。”


  弘晴向来最反感的便是尸位素餐的官员,眼前这三位显然就在其列,只是还有事须得他们配合,自不好一见面便劈头盖脸地呵斥上一番,这便漠然地点了点头,声线微寒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一听弘晴如此吩咐,李荃等人自不敢轻忽了去,紧赶着应了诺,而后便即慌乱地退出了厅堂,自去安排相关接旨事宜不提。


  “林将军,刚才进衙门的那些人到底是啥来头?”


  弘晴要宣旨,李荃等人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顾不得甚抚台、藩台的体面,全都亲自上阵指挥布置香案等物,先前见过了弘晴之威势的那名游击将军自然插不上手,只能是退回到了警戒线处,立马便被陈舜昌逮住了,拉拽到了一旁,小声地便探问了起来。


  “是仁郡王。”


  事关弘晴这个“官场屠夫”,那名游击将军原本不想说,可转念一想,待会弘晴就要在衙门外宣旨了,多加隐瞒也无甚异议,这便小声地给出了答案。


  “啊,真的?”


  前番工部推广发明之际,陈舜昌正好另有要事,就没去与会,自是没见过弘晴的面,不过么,私下里却是没少议论过弘晴的事迹,这一听说是弘晴来了,先是大吃一惊,转而又是一喜,没旁的,弘晴在民间可是被传得如神一般,能有其来太原办差,在陈舜昌想来,此番金融风波该是可以顺当地平息下去了的。


  “嗯,一会儿仁郡王就要出来宣旨了,陈掌柜不信的话,且就自己去听好了。”


  这一见陈舜昌那等又惊又喜的样子,姓林的游击将军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随口解释了一句道。


  “多谢林将军了。”


  这一得了准信,陈舜昌立马便激动了起来,谢了一句之后,便即匆匆跑回了请愿人群之中,紧赶着将弘晴到来的好消息告知了众人,旋即便听人群中欢呼声一阵响似一阵地喧嚣着,显见绝大多数的请愿者都对弘晴的到来抱着极大的希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挤兑风潮大起,朕心难安,钱庄者,国之经济基石也,实不容有失……,特着仁郡王弘晴代朕督办此事,行节制山西一省军政之要,钦此!”


  于巡抚衙门而论,接旨乃是常例,香案等物自是常备,前后也不过就是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将所需之物备齐了,已然换上了郡王服饰的弘晴一出了衙门,也无甚寒暄之废话,手捧着圣旨便走到了香案的后头,面色肃然地环视了一下跪满了一地的地方官员们,而后不紧不慢地摊开了手中的圣旨,略一清嗓子,高声便宣了起来。


  “臣等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弘晴居然有着节制山西全省的权限——寻常钦差到地方办事,虽说也是代表着皇帝,可却并无节制地方之权力,倘若彼此有意见冲突,往往都须得打御前官司才能分个高下,可此番弘晴这等节制地方的权限一出,就意味着地方官们在弘晴面前,是毫无抵抗能力的,一念及此,李荃等人的脸色当即便不免有些个煞白了起来,没旁的,概因一众人等屁股底下都不干净,就怕弘晴认真了去,一旦犯在了弘晴手中,那岂能有个好的,然则担心归担心,这当口上,却是没谁敢有甚失礼之处的,也就只能是心惊肉跳地叩谢了天恩。


  “好了,旨意已宣完,诸公都请平身罢。”


  待得众地方官们谢完了恩,弘晴也没再多啰唣,将圣旨收回了衣袖之后,便即虚虚一抬手,声线平和地叫了起。


  “下官等谢仁郡王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众地方官员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叩首谢了恩,而后乱纷纷地起了身。


  “王爷,外头乱得紧,您看是否先回衙休息片刻,容下官处置了现场再行计议可好?”


  圣旨是宣完了,可警戒线外的请愿者不单没有散去,反倒是越聚越多,一见及此,李荃的心便慌得很,唯恐出了岔子,这便小意地凑到了弘晴面前,陪着笑脸地请示了一句道。


  “不急,父老乡亲们既是来请愿的,那本王便先都见见好了。”


  弘晴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又怎可能不知李荃所谓的处置不过就是打着他钦差王爷的旗号强行驱散请愿者的另类说法罢了,自是不愿平白替人背这么个黑锅,再说了,这些请愿者的存在,对平息挤兑风潮还有着大用,又岂能让李荃就这么强行驱散了去。


  “啊,这……”


  一听弘晴要亲自去见那些请愿者,李荃的面色立马便是一白,满脸的为难之色。


  “草民等叩见王爷!”


  “王爷千岁,草民等给您磕头了。”


  “草民等拜见王爷。”


  ……


  弘晴压根儿就没给李荃再次进言的机会,甚至也没再多看其一眼,领着李敏行等人缓步便向在警戒线外的请愿者们行了过去,那身耀眼的王服顿时便慌得众请愿者们全都跪倒在地,乱纷纷地磕头拜见不迭。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拘礼,且都请起来叙话好了。”


  众请愿者们不是商贾便是平民,对迎驾之礼数自是不甚了了,这等跪拜见礼自不免乱哄得紧,然则弘晴却并不在意,虚抬了下手,很是温和地叫了起。


  “王爷,您真是来办钱庄之事的么?”


  弘晴在民间的传说很多,贤能之名固然是公认之事,可狠辣之名也同样盛传,众百姓们不知底细之下,自不免又敬又畏,哪怕弘晴已是叫了起,却都迟疑着不敢起身,倒是跪在最前方的陈舜昌胆子比较大,腰板一挺,跪直了起来,满脸期盼之色地问了一句道。


  “确实如此,本王奉旨前来督办钱庄事宜。”


  弘晴并不认识陈舜昌,但见其气度不凡,心中倒是颇起了些好感,不过么,也没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笑着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可太好了,草民等有救了,王爷,您是不知道啊,草民们几乎一生的积蓄都存在了钱庄里,而今钱庄久久不开业,我等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冒死前来请大人们做主的,您能来,草民们就安心多了。”


  这一听弘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陈舜昌立马便激动了起来,花白胡子乱颤不已,重重地磕了个头,热泪盈眶地解说了一番。


  “请王爷为我等做主!“


  “王爷,求您为小的们做主啊。”


  “王爷,小的们是实在没了法子啊,求您帮帮小的们罢。”


  ……


  陈舜昌这么一说,跪在其后头的众多请愿者们全都哄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成了一片。


  “诸位父老乡亲不必如此,小王此番奉旨前来,自当为诸位父老乡亲尽心办差,且都请起罢,小王在此承诺,五日内必将此事办妥,断不会让诸位父老乡亲们失望了去。”


  望着一众磕头连连的百姓们,弘晴心中自不免颇为的愧疚,没旁的,此番金融风波完全就是他一手推动的,本意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整顿一下金融秩序,至于伤及了无辜百姓,却不是弘晴所愿,当然了,这等愧疚,弘晴只会埋在心里,却是断然不会宣之于口的。


  “五天?王爷,您可是说真的?”


  这一听弘晴给出了五天解决难题的承诺,一众请愿者们全都愣住了,显然对此答复并不是太相信,没旁的,他们来请愿也不是头一回了,官府里的答复永远是尽快、正在研究之类的虚言敷衍,哪有似弘晴这般将话说死的。


  “不错,就是五天,若不能在规定时限内拿出解决之道,小王自当向诸位父老乡亲们谢罪!”


  面对着众百姓们的质疑目光,弘晴没有丝毫的含糊,言语肯定地解说了一句道。“好!王爷所言,草民们信得过,我等这就先回了,来日自当再来恭听王爷训示。”这一见弘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百姓们自是都信了几分,可也没敢真全信,正自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办了去之际,却见陈舜昌振臂一呼,号召着一众百姓们尽皆起了身,就此散了开去,不多会,巡抚衙门前便已是空落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