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洛抿
作者:admin      更新:2023-01-04 18:08      字数:7140
  他是不光彩。


  当初是楚颂连同他说, 请了二婶去东昌侯府提亲,他很少见楚颂连眼中对一件事情的期盼神色,他愣了良久没有说话, 只笑了笑。


  后来在书房练字的时候,他罕见出神, 墨迹染透了纸张都浑然不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整个人又怔了许久……


  他近来总会想起谭云。


  想起早前谭云失足从树上摔下来,他路过接住, 其实不算接住, 是谭云摔下来的时候正好将他扑倒,没有伤太重, 头却磕在一侧的石头上, 后脑勺都磕出了血。


  他当时是有些担心, “谭云!”


  谭云缓缓转眸看他,整个人似是都懵懵的, 到眼下,他还记得她当时眸间的氤氲, 怔怔看着他,唇间轻轻颤了颤的模样, 似是难以置信一般唤了声,“颂平……”


  那日风很暖, 他也有些怔住。


  尤其是, 她口中唤得那声熟悉又亲厚的“颂平”……


  他其实自幼就同谭云认识。


  东昌侯府是祖母的娘家,东昌侯府同建安侯府惯来走得近。


  他同谭云的年纪相仿,但他喜静,谭云好动,小时候便玩不到一处去。能同谭云能玩到一处去的, 是同样精力旺盛的楚颂连和叶亭风。


  今日的谭云不似早前的谭云。


  他皱了皱眉头,第一个反应,是她摔伤了头。


  她也确实摸了摸后脑勺喊疼。


  等看到手中血迹时,她整个人似是都不怎么好,也动弹不了,脸色吓得惨白,一脸可怜兮兮看着他……


  他也是才头一回知晓,谭云晕血。


  晕血,便头发晕,两腿发软。


  鬼使神差,是他将她背回去的。


  他不想旁人知晓,她应当也是。


  所以他也同她说,放心吧,他口风紧。


  她没有吱声。


  等他走出去了许久,他忽然莫名驻足,回头时,见谭云站在苑中的栀子树下,看着一树栀子花出神……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安静了?


  他多在朝中随太傅和父亲学习朝中之事,其实在府中的时日不多。


  他与谭云之间的交集更不多。


  但这一次,他忽然觉得,谭云仿佛不大一样了……


  他说不出来有多不一样,因为他早前与她不熟络。


  只是此后,再遇上谭云,他会不由多扫两眼,会想起她看着他唤的一声颂平,还有摸着后脑勺的血迹,吓得不怎么敢动弹的模样,再有,他背她回府外时,她全程很安静,除了一直在看他,他想不出旁的理由……


  谭云摔伤头的事情,很快在府中传开。


  谭云是东昌侯和侯夫人唯一的女儿,东昌侯和侯夫人看得比谭源和谭孝还要金贵。他当时想,既在东昌侯府做客,礼数上,他也应当去看看……


  他去的时候,楚颂连在。


  他并不意外。


  楚颂连是二房庶出的儿子,但二房没有嫡子,楚颂连记在二婶名下做二房嫡子。


  楚颂连再争气,祖母也不喜欢。


  祖母不喜欢二叔房中的洛姨娘,也不喜欢楚颂连和楚洛兄妹二人。楚颂连即便挂着嫡子身份,但在祖母眼中也不受待见,只是祖母不好拂了二房颜面。


  二婶的娘家叶家在兵部任职,在军中人脉颇广,因为二婶的缘故,楚颂连从小同叶家的子弟走动亲近,连带着同旁的军中子弟走动频繁,与建安侯府一脉的关系反倒不亲近。但东昌侯府是军侯府,所以楚颂连和叶亭风从小就能同谭云玩到一处去。


  眼下,在房中,见谭云的头用纱布包扎着,应当摔得有些重。


  他眸间微讶。


  一侧的婢女小心翼翼说,小姐摔伤了头,好些事情要反应好些时候……


  他意外,他分明记得,她那日亲厚地唤了他一声“颂平”。但转念,那时候他背着谭云,谭云不怎么说话,应当也是婢女说的,摔伤了头,要反应好些时候。


  楚颂连同她一处说话,他鲜有仔细得听着,认真看着他们两人,心中微妙得起了变化。


  但因为看得认真,见楚颂连同她在一处说话的时候,谭云是想专注得听,只是时不时就眉头皱起,仿佛因为楚颂连说得跳跃,她正吃力得努力消化吸收着,但楚颂连问起来的时候,她还会礼貌笑笑回应。那幅模样,楚颂平头一回觉得好笑……


  二婶有信来,楚颂连半途出去。


  他踱步上前,淡声问起,头还疼吗?

  谭云看了看他,恢复了恹恹有些没有精神,说了句,真疼……


  他觉得,她先前同楚颂连说了许久的话,都不如同他这一句来得真实,该恹恹没有精神就是没有精神,该头疼便是疼,不像方才在楚颂连面前,整个人似是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戒着。


  他低眉笑笑。


  二婶的信将楚颂连召回了京中。


  他那时却在东昌侯府呆了一个月。


  他既在东昌侯府,便时常会与谭云遇见。


  他想,便能更常遇见……


  他遇到过谭云在苑中煮茶,结果将茶锅整个煮翻,自己吓一跳的时候,他是想忍住笑,最后还是没忍住。


  他也遇到过她以为周围没人,在内湖边上临水照影,或淡然,或小心翼翼,或浮夸得做出各种对着湖面笑,皱眉,甚至吐舌头的表情,他笑不可抑。


  他还遇到过谭云在苑中看书,最后书掉地上了都浑然不觉的场景,他走近时,才见她哪里是在看书,根本是在专心致志得打着瞌睡,他走近的时候,她吓一跳,口中应激,听着呢没睡着,他好笑,看她的熟练程度应当也不是头一次了,她娇嗔,怎么走路都不带声的。


  他看她,心底莫名发现,他似是越发想同她一处。


  在任何时候。


  他眸间微滞。


  临离开东昌侯府的时候,他与谭源一处说话,正好遇到侯夫人在同府中下人置气,应是府中下人不得力,打碎了侯夫人喜欢的古瓷。侯夫人正在气头上,他与谭源都不好劝。


  谭云来的时候,温和朝侯夫人道起,她今日才同贺妈妈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赠她岁岁平安几个字,想来是个吉兆。


  侯夫人一愣,忽然就止住不说话了,想来应是应景。


  他低眉笑笑,还有颗七窍玲珑心……


  离开坊州时,谭源给他践行。


  也没有旁人在,就他和谭源,谭孝,还有谭云几人。


  他与谭源说着朝中和军中的事,谭孝是心思都不在一处,坐一会儿就到处瞄时机离开,谭云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缓缓喝着果子酒。


  他同谭源说着话,余光不时看她。


  她应当没怎么听他二人说话,同往常一样,有些恹恹。


  后来谭孝借故离开,许久都未折回,谭源怕他又闯祸,出去寻人,就剩了他和谭云两人在一处。


  许是饮了酒,她脸颊稍许嫣红。


  他莫名开口,果子酒也醉人。


  “哦。”她轻声,然后又悠悠喝了一杯,目光在街上的车水马龙里,没转眸看他。


  他许是也借着酒意,才问了放在往常,一定不会说的一句话,“你同二弟也是话这般少吗?还是同我?”


  问出来,他心中又觉有些失了分寸。


  不想,她转眸看他,眸间沾染了醉意,淡声道,“你喝的是醋吗?”


  他怔住,以为听错。


  谭源正揪了谭孝回来,谭孝一脸恼火模样,但谭源真会揍他,谭孝不敢吭声。


  阁间内,便依旧只有他和谭源说话的声音。


  他心猿意马,余光瞥向谭云时,见她喝有些醉了,他脑海中都是她先前那句话,再无旁的。


  ……


  思绪间,笔下的墨迹已将纸张染透。


  楚颂连虽是二婶名下的挂名嫡子,但都晓二婶待楚颂连极好,而二婶背后是叶家,楚颂连同叶家走得近,东昌侯府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他又莫名想起她问他的那句“你喝的是醋吗”,他心中似是打翻了五味杂成。


  楚颂连喜欢谭云,他知晓。


  他也知道,谭云同楚颂连和叶亭风幼时关系便好……


  二婶去东昌侯府提亲,侯夫人定然不会拒绝。


  谭云……应当也不会……


  但想到她同楚颂连一处,他心中莫名嫉妒,且吃味……


  他也知晓这么做不光彩,但还是求了祖母,他想娶谭云。


  祖母惯来疼他,祖母开口,建安侯府求娶谭云的人变成了他。


  后来他同楚颂连的关系也降到冰点……


  他早前同楚颂连的关系就不近,但从此以后,频生冲突,旁中旁人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只知晓是楚颂连同他过不去,祖母和府中自然都是维护他的,去但因为他是建安侯世子,也只因为,他是建安侯世子,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应当是对的……


  楚颂连和祖母的关系也一度闹得很僵,置气离家。


  那是最初的几年。


  再往后,楚颂连就很少在家中了,不见面,也不再同他冲突,只是偶尔见面,亦如同陌生人。


  叶家同各处驻军关系都很好,他是听说楚颂连从几年前开始就同叶亭风一道,在各处驻军中呆过,从军中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直做到军中不小官阶过。凭叶家在军中的关系,他其实不用如此,但是楚颂连从小就不服输,也比旁人都有主见和韧性……


  楚颂连同他走上了全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一直以为,许是很久楚颂连才会在朝中崭露头角,却没想到因为楚洛的缘故,楚颂连做到了禁军左前卫副使。


  但陛下心思惯来通透,要用楚颂连,一定查过楚颂连。


  若楚颂连是个扶不上墙的,陛下不会将他送到这个位置。


  这些年,楚颂连在军中应当得了不少赞许。


  他是没想过,不过朝夕之间,长房被削了爵位,他从建安侯世子变回了一介白衣……


  他轻捏眉心。


  ***

  “爹?”楚颂连唤到第三声上,楚逢临才回过神来。


  “爹精神不是很好?”楚颂连问。


  楚逢临才掩了眸间情绪,淡声道,“这几日楚家出事,有些失眠,精神不大好,休息几日就好……”


  楚颂连微微敛目,没有再接话。


  他明显见父亲脸色煞白。


  不是口中所谓的精神不好,就是煞白。


  父亲没说实话。


  父亲很少操心建安侯府的事,有建安侯在,二房和三房惯来都是陪衬。三叔会心生不甘,绞尽脑汁想在京中混出些名堂来,所以才会有往宁王送歌姬这样的事情出来。


  但爹不同。


  自他记事起,爹的性子就很寡淡。


  在家中读书也好,行医也好,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很少过问过府中的事。


  祖母早前就说爹不务正业,尤其不喜欢爹看医书。


  但爹本就是风轻云淡的性子,祖母说祖母的,他做他的。


  后来爹纳了娘入门,娘会同爹一道探讨医书上的事,在他印象中,爹同娘在一处的时候,神色似是都是清扬的,也多欢声笑语。


  他那时尚年幼,后来才知道,在祖母眼中,爹本就在歧途里,娘将爹越带越深。


  祖母不喜欢娘最根本的原因就在这里。


  后来娘亲在生楚洛的时候险些没挺过去,后来不到三四年就过世。


  娘亲过世后,爹终日守着他和楚洛,不做旁的事情。


  祖母当时是对侯夫人说,为个妾氏弄成这幅模样,对个妾氏的孩子照看得这么紧。


  所以祖母自幼时起就不喜欢楚洛。


  祖母跟前,楚洛和旁的孩子都不同,没少挨过祖母身边老妈妈的板子。


  打得看起来不重,其实却疼那种。


  爹精通医术,怎么会看不明白?

  爹心疼楚洛,也找过祖母理论,但爹一理论,祖母往往变本加厉,觉得爹的心思都在楚洛身上,而爹越忤逆祖母,越让祖母下不来台,祖母便将气都撒在楚洛身上。


  闹得最厉害的一次,爹说要分家,祖母都愣住。


  当时那件事情在家中闹得很大。


  他当时都以为收不了场,二房会分家。


  但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分家的事在爹这里忽得不了了之。


  爹就似生了什么顾忌一般,没有再提楚洛的事,又似是与祖母妥协,答应祖母纳妾,也没再提过分家的事,楚洛的事情上,爹不像早前一样处处护着楚洛,但祖母也没让人再打楚洛手板子或罚跪,只是,整个府中都知晓祖母不喜欢楚洛,阳奉阴违……


  后来母亲回了府中。


  他挂到母亲名下做嫡子,旁人也会因为他的缘故对楚洛稍好些。


  但爹,似是从那次闹过分家之后,便很少再府中做过声。


  他知晓爹是关心楚洛的。


  他也有一次同爹提过楚洛的婚事,但爹一直是说,楚洛的婚事先不急……


  后来源湖遇事,家中都以为楚洛没了,爹在苑中独自坐了两日,一句话没说。


  后来他才听母亲说起,爹其实在祖母跟前推了楚洛不少婚事,否则,楚洛的婚事也不会一直拖到眼下也没有动静。


  他其实有些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再后来,宁王之乱,他才知晓陛下同楚洛的关系……


  原来陛下是一直护着楚洛的。


  而后陛下召楚洛入宫侍寝,责令楚家分家,休沐三日后,早朝上流放了三叔一房,削了长房的爵位,唯独二房独善其身,他接任禁军左前卫副使一职,陛下又封了楚洛做成明殿秉笔侍书,其实未同之后的中宫……


  母亲虽不说,却是心中出了口气的。


  但是父亲自当日陛下带了楚洛入宫起,每日在家中多是这幅模样……


  楚洛如今有陛下护着,父亲应当安心才是。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


  当下,楚逢临轻声朝他道,“去看看你祖母,让人备好了药材,是早前搜的山参。”


  楚颂连应好。


  看着楚颂连离开背影,楚逢临忽觉白驹过隙,连哥儿都长这么大了,他依瞎记得他和楚洛刚出生的样子……


  再一分神,楚逢临想起很早之前遇到洛抿的时候。她怀中藏着一个婴儿,她慌张惊恐得护着怀中的婴儿,似是怕有什么闪失,她想要带怀中婴儿离京,他认得她,他早前见过她,应当是个医女,他送的她出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