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3-01-04 18:05      字数:5956
    一夜惊心动魄过去, 待到黎明将初之时,宫变之事已然尘埃落定,然朝堂上的清洗却是才刚刚开始。


    京城愈发的风声鹤唳了起来, 街口小巷之中,几乎日日可见大批禁军的身影。谢瑾瑜这两日几乎忙的团团转, 大理寺森森监牢之中, 可以说日日都有新人进去。


    不论是曾经煊煊赫赫的吴王一系,还是以吴阁老为首的江南几大世家,一个“恶意敛财, 圈养私兵”的名头便已经足矣让对方伤筋动骨, 更何况如今板上定钉的谋反一事。甚至下毒谋害太上, 更是九族尽诛也不为过。


    众人心中明白,经此一役,往后数十年内, 江南世家怕都成不了气候了。


    沈煊则是想到, 不论是敛财还是豢养私兵, 当初陛下之所以对此隐忍不发,约莫等的便是今日吧?

    不得不说, 江南三大世家便是再大的声望,牵扯谋反一事, 于世人眼中也是“大逆不道”的代名词, 如今便是皇家一竿子打死,也没人能说些什么。


    更何况,名声这玩意儿,自来都是消耗品,几十年过去,名士清贵的江南几大世家许是势力更为庞大了一些, 然论起声望,却是远不如曾经。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煊轻轻撩开车帘,看着被如牲畜般压着走在街口,都还要百姓们人人喊打的众位犯官。


    时至今日,沈煊不得不承认师傅他老人家说的太对了,论起权谋一道,太上皇果真是个中翘楚。


    若是当今是雷厉风行,不留情面,那上皇便是软刀子割人,直至将人抽筋剥骨,连根拔起……


    而此时,大明宫内,沉香渺渺。


    太上皇仍旧一席明黄端直的坐于塌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刚生过一场大病或是中过毒的模样,往来王公们眼观鼻鼻观心,心中自有一份思量。态度愈发的恭谨了几分。


    很快前来“探病”的众官员纷纷退去。


    诺大的宫殿之内,只余下这两位站在皇朝顶端的掌权者。


    此时这位垂暮的老者却是突然站起身来,拒绝了周边宫人的服侍,只扶着皇帝的胳膊一步步行至窗前。


    窗外大雨倾盆,瑶瑶望去,只见碧玉池畔,一池的鲜妍花朵尽数零落成泥。耳边隐


    隐传来一声叹息。


    “这盘棋,朕已经下了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收盘的时候。”


    一旁的天成帝眉目微动,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太上突然打断道:

    “皇帝你是不是想问,不过是几个清流世家,手中无兵,身上把柄未必少了。朕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容忍他们几十余年?”


    闻言天成帝不禁皱了皱眉。


    “父皇英明睿智,心中自有沟壑,儿臣断无质疑父皇之意。只是……”


    只是江南这么些年,吏治混乱,明明鱼米之乡,诸般才子逐竞风流之地,却是白骨森森,乌烟瘴气。想到当年所见,那一幕幕,如今想来,天成帝心中仍旧不是不介怀的。


    太上哪里不晓得身旁人的心思,也不动怒。只沉声道:

    “皇帝可知,那些个世家真正最为惹人忌惮之处是什么吗?”


    不等对方回答,太上皇便自顾自的说道。


    “是声望,是世代累积之下,于百姓甚至世林之间的莫大声名。是江南众士子百姓的无边信赖与推崇。”


    天成帝闻言若有所思,太上少有认真的看着眼前之人,他这个儿子啊,皇家少有的讲究实在之人,于名望二字并非不计较,只是比之实际好处,到底还是少了份在意。也看低了这“声名”二字所能带来的莫大影响。


    然人非美玉,孰能无瑕?太上对此并不恼怒,只谆谆道:


    “皇帝你熟读史书,应该知晓,前朝嘉明帝在位之时,可谓大肆打压世家大族,极力扶持寒门子弟。短短数年之久,又有多少世家分崩离析?”


    “然而鼎盛之时不过两代之久,那些个几经败落的世族复又卷土重来,眼前的江南吴家便是个中翘楚。”


    不知想到了什么,出口声音愈发的悠远了起来。


    “当年的吴家究竟败落到何等地步呢?诺大的世家只余一二子嗣零落的偏远支脉,万亩良田更是尽数归于朝中。然而百年不到,覆灭的高楼便又再次一跃而起。到了前朝末期,吏治混乱之时,于江南等地号召力更是远超朝廷。”


    “待到兵戈四起,诸多士子百姓受其庇佑,更是只知世家而不知皇朝为何姓?只待一声令下,江南半数学子都要为其所使。若是揭竿,

    必有数万民众为之响应。”


    再加上对方百年来累积的财富人脉,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想到数十年前那般艰难的处境,便是隐忍如太上,面上都带着些憋屈之色。


    天成帝隐隐心惊,毕竟自他接触朝事之后,太上的种种手段已然发挥了成效,江南三大世家虽权柄赫赫,然而到底于清流,甚至百姓之中名望已然不复以往。


    于江南而言,他之所见,到底还是乱像居多。反而为此忽视了其他。


    天成帝默默低下了头,不禁为自己曾经的诸般埋怨心中羞赧。


    父子两人遥遥看着外面狂风骤雨,庭前芭蕉淅淅沥沥,雨打之声叮咚作响。


    “皇帝啊!真正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几乎没有一个是从外面便可以打倒的,便是一时倒了,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后患无穷。”


    “归根结底,世家之祸,在其骨而非其之形,其骨不毁,其形不散!”


    “但反而言之,当一个簪缨世家丢掉其累世风骨,毁掉其历代声明之后,便已然流于常俗,泯然于众世家中。”


    暴雨声声中,太上一字一句无不重重的印在天成帝心头。


    语毕,天成帝向前一拜。


    “父皇教导,儿臣必当谨记于心。”


    司马睿没有一次此现在更为明白,父皇一代明君,他要学的,还有许多。


    就在父子两人行至塌前,准备就此次清洗行动促膝长谈之际,突然门外有内侍急匆匆来报。知晓这种时候,没有要事等闲不敢有人来。内侍很快便被请了进来。


    “陛下,忠勇侯府来报,说是侯爷伤势过重,今早人便已经去了。”


    啪,小太监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皇手中茶杯重重滑落,滚烫的茶水顷刻间撒了一地。


    吓得几位宫人立马诚惶诚恐的跪下,方才报信的内侍更是双腿颤抖。


    天成帝有些担心的看了眼上皇,父皇与忠勇侯爷君臣相得几十余年,可以说父皇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感情自是非比寻常。


    塌上的太上先是征了下,复又轻轻阖上了双眼。


    “子奉他,到是个慈父!”


    “罢了,事到如今,便如了他的愿又如何,总要让子奉走的安心。”


    “万同源,你去,亲自传


    旨……”


    天成帝见罢也微微一叹,郭侯爷在父皇心中,地位果真不同凡响。忠勇侯府,当真是可惜了。


    ***

    沈煊再次来到忠勇侯府之时,府中已然挂满了白绸。说来郭侯爷素日里也是与人为善,更是为保太上而丢了性命,然而如今上门者却是寥寥无几。


    看来京城之人,耳目具是灵通的紧。


    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之前,两位郭家公子直直的跪于两旁。郭义看着眼前棺木泪流满面,而一旁的郭世子却仿佛傻了一般,直直的盯着一处,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听说郭侯爷负伤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然而如今……沈煊看了眼面前浑浑噩噩的郭世子,轻轻一叹,安慰道:

    “两位公子节哀!逝者已逝,到底还要生者为重。否则,侯爷便是在地下,也难得安宁。”


    “多谢沈侯爷!”


    一旁的郭义擦了擦眼泪,哀声道:


    “父亲在时,提起侯爷无不是满眼赞叹,侯爷这时候能过来,父亲必然也是高兴的。”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灵堂,郭义心口又是一酸,父亲活着的时候风风光光几十年,也庇佑了他几十年。如今身后却要这般的凄凉。


    是他们这些做儿子没用啊!

    郭义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认真上香的年轻侯爷,父亲临走前的叮嘱还言犹在耳。


    “义儿啊!从今以后这侯府不是我们郭家便要靠你撑起来了。”


    “父亲,您说什么呢,御医都说了,您伤势虽重,却也未曾伤及要害,好生养着总会好起来的。再说儿子如今微末官职,在京里哪里算的什么?”


    “父亲……”


    仿佛想到了什么,郭义脸上写满了惊恐。


    “这诺大的侯府,儿子守不住的。爹…爹……”


    “义儿,为父既然做了决定,便断无更改的意思,我走后,你也别在埋怨你兄长,你爹这辈子汲汲经营,一切均以视忠勇侯府传承为要。如今临老临老,却想要自私一回,想要好生歇着,将这付担子落到你身上。”


    郭义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还有隐隐祈求的意思,终归沉默的点了点头。


    “义儿,眼看忠勇侯府马上便要不复存在了,日后你好生做你的安稳文人便是

    ,文武殊途,这也是上位者的意思,为父走后,那些个武将旧部该断的便断了吧!且莫要在联系了!”


    “儿子……儿子明白。”


    病床上,郭侯爷苍白的面色露出些许欣慰来。


    “为父如今最庆幸的是,当年厚着颜面,不惜手段也要为你求娶了谢家女。看在你媳妇儿儿子的份儿上,谢家同郡马爷总会拉你一把的。还有义儿,陛下虽独独看中于大殿下,然皇家生的孩子,怕是没几个能甘心居于人下的。”


    “届时朝堂纷乱,以你的能力怕是难以独善其身。如今这朝中,为父冷眼瞧着,你们这一辈,不拘权势如何,真正能稳的下来,还要属沈煊沈侯爷。若到了那时,义儿你要牢牢记得步子要跟着聪明人走。”


    “可是父亲,沈侯爷他……好似无意与咱们府中深交。日常往来,节礼事事都是按着寻常来的。”


    他以为翰林馆中,两人也是有交情的,但这些日子……郭义重重的垂下了头。


    忠勇侯见罢轻轻叹了口气。


    “义儿你不懂,这才是人家的聪明之处,看的通透,晓得分寸才是为父最欣赏的地方。以沈侯爷的谨慎,还有如今莫大的声望,他是决计不会同武将之家有深交的。”


    “所以义儿,你要记住为父说的话,但明面儿上切莫同对方多来往。”


    “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看着沈煊离去的背影,郭义心想,若是他能有对方一分的能耐,是不是父亲九泉之下也会安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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