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胡瑜兰
作者:admin      更新:2023-01-03 18:31      字数:5423
    “沈二哥。”


    胡珊兰及时的制止了他。


    有些话一旦问出口, 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沈家如今遭遇如此重创,亲人亡故,沈润的内心必然千疮百孔, 但她也不能因此而蒙骗他。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沈润对她怀有怎样的心思, 但方才看过去的那一刹那, 沈润的神情太过熟悉。曾经郑蔚与她说话时, 就是这样的神情。


    小心翼翼中带着希冀,还有几分掩藏的伤怀。


    而在她阻拦之后,沈润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又再度让她明白, 她猜对了。


    “沈二哥,望路途平顺,待事情了结后,我们还要团聚, 毕竟我们都是亲人。”


    亲人?


    沈润抿了抿嘴唇。


    他事到如今最遗憾的,仍旧还是不能看见她。看见她生的什么模样,看见她与自己说话时, 又是怎样的神情。


    “好。等事情了结,我来接你, 或将大嫂和孩子带回来。”


    与沈润说定明日何时出发,胡珊兰才从厢房出来。只是才出来,就从窗户看见在屋里看书的郑蔚。


    他拿著书看的认真入迷, 让她恍惚的觉着又回到了出入郑家,被分派去郑蔚房中的时候。那个时候, 郑蔚每日都是这样读书。


    胡珊兰没想到, 她竟然还记着那时候。


    眼角淡淡的红, 胡珊兰转头走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郑蔚的目光立刻看过来, 贪婪的看着她的背影。


    入夜,四下沉谧,郑蔚又点了支蜡烛,才将那只藤箱从衣柜里搬出来。


    她给他买的文房四宝,甚至她被孟夫人磋磨在春晖阁做活儿的时候绣的帕子,也在去年里,他托晏深想法子从郑家带出来给他送来了。他摸着牡丹上的一针一线,而在帕子下面,盖着那件被胡珊兰剪破的衣裳。


    破碎的墨梅已然宣告了他们的结果。


    是他不死心。


    郑蔚看了看掌心留下的疤痕,又将下值路上买的丝线拿出来,就着光一丛一丛的比对,寻找最相近的颜色。比对了好半晌,总算寻了与衣裳差不多的颜色,又开始艰难的捋线穿针。等针穿上,已是过了一刻来钟,他将衣裳铺在床上,细细的拼对好,想着今日请教的卖针线的老妇人交代的,就开始缝补。


    并没缺损,只是一道口子,拼好了缝就是了。郑蔚信心满满,但真到了下针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么细小的针捏在手里,与他握笔全不相同,那针就颤抖不已,他使了好半晌的力,硬是扎不在该扎的地方。


    出了一头汗,郑蔚直起腰,寻思了好半天,还是又开了衣柜,寻了条汗巾子出来。


    还是先练好了再往那衣裳下手的好。


    郑蔚对着汗巾子下手,没了那股子慌张劲儿,针还真扎进去了,但还没松口气,就觉着手指一阵刺痛,立刻抽出来,就见已经冒了血珠子。


    用的劲儿不小,这针扎的就也深。郑蔚把血嘬了嘬,等不出血了,再接再厉。不一会儿又抽了口冷气把手抽出来,这回换了根指头,又往嘴里嘬。


    这么折腾了一个来时辰,眼见都子时了,他瞧着被缭的蜈蚣一样的汗巾子皱眉。


    是哪不对?


    他看过胡珊兰做针线,那会儿陪他读书,她就在旁边做点针线,顺畅又娇美的姿态。他仔细回忆,然后捏针的那只手,慢慢的翘起小拇指。


    是这样么?大约是没掌握要领。


    还别说,翘了小拇指,手上力道就比五指聚拢的力道小了些,他又回想着,一根一根的指头翘起来,末了终究成了兰花指。


    阿瓜半夜起夜瞧着郑蔚屋里还点着灯,就过来看看,谁知推门就看见郑蔚趴在床上,翘着兰花指做针线,顿时把个困顿惊没了。


    “爷?”


    郑蔚吓了个激灵,回头恼怒道:


    “叫什么!”


    阿瓜看见床上铺的衣裳,顿时就明白了。他挠挠头,假装没看见郑蔚的兰花指,赶忙走了。


    郑蔚一直做到丑时快要寅时的时候,想着天亮还要随胡珊兰去庄子上,再看比头一回要好许多的汗巾子,到底还是收起来了。


    睡了一个来时辰,他就匆忙起来了,叫阿瓜去雇车,沈润扮做荣寿的模样随他出去,敲了胡珊兰的门,等她出来,便一同出了巷子上了马车。


    阿瓜与车夫坐在外头,车内只三人,但谁也没有说话。等到城门的时候,郑蔚故意掀了帘子,守城的护城军不少都在长宁镇与他打过交道,见了总要文安,郑蔚便道:

    “趁着休沐,天气也好,与家人一同去长宁镇的庄子上疏散疏散。”


    除了胡珊兰,沈润却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办。看来郑蔚也怀疑南怀王了。


    不过如今已非人臣,自也不必担这份儿心了,沈润只闭目养神,任马车行了大半日,才总算到了庄子。


    管事听说胡珊兰来了,忙丢了手里的活儿去迎,胡珊兰已经进了庄子,管事见她带着人来的,忙要禀报庄子上的事,胡珊兰道:

    “不急,二月里家里一位亲眷暂居咱们庄子,如今可还好?”


    她是压着心焦问的,管事道:


    “也,也还好,那位夫人只不爱说话,如今在山上的屋里住着,她说想要僻静。”


    胡珊兰点头:

    “你们忙吧,我先去看看。”


    管事忙叫了个小丫头给胡珊兰带路,郑蔚与沈润在山脚下就停下了,只胡珊兰随着上山。


    说是山,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土山,山上中了几片果林,从前为看守果树,有两间木屋,胡瑜兰如今带着女儿和冬儿,就住在那里。


    胡珊兰脚步很快,难免有些气喘吁吁。快到木屋的时候,已是申时了,远远听到孩子笑声,胡珊兰加快脚步,就瞧见屋外冬儿正引着个小姑娘玩闹,那小姑娘杏眼小嘴,生的甚是好看,这会儿正踉踉跄跄追着冬儿。


    冬儿正跑着,听见脚步回头去看,一眼瞧见胡珊兰,顿时惊喜。


    “姑娘!”


    胡珊兰几步上前,就蹲在小姑娘跟前了。


    小姑娘依在冬儿跟前,蹬着大眼睛看她,却并没多少畏怯,那模样别提的招人疼爱。胡珊兰喜欢的紧,心里却发酸,她抱住小姑娘道:


    “我是姨姨,你是谁?”


    “湉湉。”


    孩子还小,话说的还不清。但她搂着胡珊兰,软软的嘴唇就在她脸上叭叭的亲了两下,胡珊兰摸了个荷包出来给她:


    “这儿有松子糖,一天只能吃一颗呀。”


    湉湉立刻高兴的接了荷包,又亲了她一口,就欢天喜地的去了。


    屋门是开着的,但胡瑜兰始终没有出来。胡珊兰看冬儿跟着湉湉跑开,她深吸了口气,就进屋去了。


    屋里光暗,胡珊兰看见后窗口那儿坐着的人,她慢慢走过去。


    “二姐。”


    胡瑜兰这才恍然醒悟般回头,曾经娇媚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娇媚动人,那样的憔悴疲惫,她朝胡珊兰笑了笑,这没什么欢喜的笑容让胡珊兰顿时觉着胸口闷闷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但等她视线下移,她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胡瑜兰肚子凸起,眼瞧着……显然是又怀了。


    “五个月了。沈潇下狱前怀上的。”


    胡瑜兰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时候担心受怕,后来一路逃亡,等到了庄子上才发觉,竟然又怀了。”


    胡珊兰不知说什么好,只觉着满心酸楚。


    “如果不是为着湉湉,我早随他去了。那毕竟是他存在事上唯一的骨血了,我总要把湉湉养大。如今更好了,又多了一个。”


    “二姐。”


    胡珊兰上前,蹲在她身前,胡瑜兰沉寂的眼睛这才转过看向胡珊兰,见胡珊兰红着的眼角,她道:


    “哭什么?”


    声音就轻了,枯瘦的手指在她脸颊抹去:

    “不哭。跟他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他早晚有不得好死的时候,但不知道这天来的这样快。”


    沈潇行事,确实早已埋下隐患。


    “但我知道,他便是不嚣张跋扈,那些人也暗地里盘算着他,既然早晚要遭算计,又何必伏低做小,吞着那口气呢?好歹痛痛快快的,把仇也报了,不是么?”


    “对。”


    胡珊兰并不知道多少沈家的事,只知道那些仇怨,知道沈潇行事的狠辣。


    看胡珊兰还是想哭的样子,胡瑜兰摇了摇头:

    “你啊,总算那副软心肠,这怎么能行呢?”


    她喃喃着怎么能行,一直不听的喃喃着,就起身离开了。胡珊兰听到她抚着肚子轻声道:

    “他没离开我,他陪着我呢,他就在我身边……我们要看着湉湉长大,要给她相看一门好婆家,她夫君若对她不好,就叫她爹揍她夫君!沈潇功夫好着呢,厉害的很……”


    胡珊兰看着胡瑜兰在屋里慢慢的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胡瑜兰的神思显然是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


    冬儿这时候牵着湉湉站在屋门口,也是红着眼。湉湉却跑过去,抱住胡瑜兰的腿:

    “阿娘!”


    清脆的声音,胡瑜兰就停下了,低头摸着湉湉的头,脸上的笑容温暖柔软:


    “湉湉呀,等弟弟出生,阿爹就来接我们了,你高兴么?”


    “高兴!”


    胡珊兰再忍不住,捂着嘴痛哭不已。然而那对母女却抱在一起,笑的开怀。


    胡珊兰没能与胡瑜兰说多久的话,因为胡瑜兰很快就不说话了,又陷入沉寂,坐在窗口呆呆的看着外头。不过幸好等晚饭送来的时候,胡瑜兰吃的很好。


    等夜色沉寂,郑蔚才到木屋外。


    胡瑜兰已经睡了,胡珊兰见只有郑蔚一人,便问道:

    “沈二哥呢?”


    “召集人去了。沈家在外,还是有些人手的。只是当初寻仇的人势大,沈润怕这些人手全损了,就没召集。如今风头过去,该是要带这些人一同走的吧。”


    胡珊兰心渐渐沉下去:

    “沈二哥是不是还要筹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