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30 19:12      字数:11846
    6

    “我有女朋友了!”


    当霍九建向全宿舍发出这声呐喊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被军训逼疯了,只有附近几间宿舍里那些纠察队的“耳目”们如获至宝,纷纷像狗仔队一样竖起耳朵并掏出笔记本。


    正在看英语语法书的阚戚智幽幽地问道:“呃,你这句话到底是祈使语气还是虚拟语气?”


    霍九建对他问话中透露出来的质疑和调侃气息感到十分不满,眼睛一瞪,反问道:“啥意思,就许姑娘们喜欢你这种诗人?我这一身金钟罩铁布衫难道是白练的?就不能有女朋友了?”说着,秀了秀肱二头肌和三角肌。


    “冷静,冷静,”阚戚智连忙堆起笑脸,“有话好好说嘛,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找不到女朋友,而是说在眼下这环境,哪有机会找女朋友啊?”


    同样没有女朋友的华泰崂马上接过话茬,分析道:“就是啊,你看,男生女生都分开训分开吃,从物理上隔绝了联系,这是其一;其二,校规军规加纠察队,从法律上断绝了可能;第三,现在的姑娘既不喜欢阚戚智这种诗人,也不喜欢你这种猛男,更不喜欢我这种文武双全的天才,她们只喜欢裘比轼这种有钱又有权的人,这就从根本上灭绝了念想。所以,你说你有女朋友了,我也是持百分之五百的怀疑态度的。”


    睡在霍九建上铺的谷二臻也跳出来补刀道:“咳,我说九哥,咱一批的新生里,你叫得上名字的姑娘都没几个吧?是不是人家冲你打了个招呼,你就把人当成你女朋友了啊?”


    “呸!”霍九建一脸的不屑一顾,“谁说在新生里找了?校花我都不稀罕!不是我夸海口,整座西都大学里没有一个姑娘能比我的女朋友漂亮!”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左邻右舍的狗仔队更是兴奋不已,个个摩拳擦掌誓要将这一对拆散,似乎拆散了之后他们就有机会接盘了似的。309宿舍随即沸腾起来,羡慕和好奇的眼神交织成一片,八卦和祝贺的声音缠绕成一团。


    “比校花还美啊?市花?还是省花?”


    “哪个学校的啊?”


    “怎么认识的啊?”


    “什么名字?有照片吗?”


    霍九建很享受这个氛围,故意拖了好半天才不慌不忙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道:“不要吵不要吵,瞧你们一个个没见过女人的德性。”


    待众人躁意稍退,他才揭晓谜底,将手缓缓伸进衣兜,顿了数秒,眼见观众们都快急得要扑上来了,才猛地抽出手来,嘴里配起了背景音乐:“当当当当!”


    一张灰头土脸的光盘赫然出现在他的指间,大伙登时傻了眼。霍九建得意之色更盛,胳膊向前一伸,将光盘戳到离郑能谅的鼻尖只有几毫米的地方,炫耀道:“瞪大眼睛看仔细咯!美不美?!”


    郑能谅敏捷地向后一闪,笑道:“兄弟你悠着点,差点亲上了,咱可不想不明不白背上轻薄嫂子的罪名。”


    说话间,他也看清了那光盘的封面,是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孔,没有表情,五官并不特别惊艳,嘴巴的位置上印着一个大写的“MUTE”,好似被黑色的针线缝住了双唇,乍一看有几分像《沉默的羔羊》。


    “这谁啊?我怎么没见过?”阚戚智好奇道。


    “废话,又不是日本的,你当然没见过。”郑能谅一句调侃噎得阚戚智脸都红了起来。


    奇怪的是,连平时最喜欢看外语片、叫得出绝大多数西方影星名字的冉冰鸾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可我也没见过啊,她叫什么?”


    霍九建自豪地介绍道:“嘿嘿,玛丽娜……什么什么……蒂娜来着。”


    “不是吧,你女朋友你叫不出名字?这熟悉度还不如小智对他的那些‘女朋友’们高啊!”华泰崂坏坏地笑。


    “哼!”霍九建白了他一眼,“她是俄罗斯的,我又没学过俄语,中间那一段不会念。”


    “回头问问我女朋友去,她懂。”冉冰鸾接过那张光盘,翻来覆去看,“哪里搞来的片子?”


    霍九建说:“昨天晚上去老乡学长宿舍串门看到的,他说是从地摊上买的,94年刚出的新片。”


    谷二臻勇敢地问道:“说句不中听的,从这封面上看,并不怎么倾国倾城啊,怎么就比咱们校花还美了?”


    霍九建一抬胳膊从冉冰鸾手上夺回光盘,指着照片义正词严地辩护道:“这是盗版光盘!在男生宿舍放了那么久磨损严重!又是个没有表情的宣传照!和她本人完全不像的!片子里她比这漂亮一万倍都不止!”


    “哼,”为了回击谷二臻对他梦中情人的冒犯,霍九建又冷笑一声,拍了拍谷二臻的大肚子:“说句不中听的,要是把那些什么校花的照片印在这盗版光盘上,比你都难看呢。”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霍九建自顾自继续赞美道:“漂亮只是其一,你们要是看过这部片子就会发现,她的清纯,她的可爱,她的演技,都是世界一流的!”


    舍友们都很清楚不能同坠入爱河的人讲道理的道理,便不再质疑女主角的颜值和魅力。虽然此时网络已经开始走入人们的生活,但大学宿舍里电脑还是凤毛麟角,连VCD播放器都算是奢侈品,所以他们想一睹九哥“女朋友”风采的愿望暂时无法实现。


    阚戚智对霍九建这种阿Q精神很鄙视:“追星就追星嘛,怎么就成你女朋友了?按你这么算,我的枕头、床垫下面有上百个女朋友呢!”


    霍九建投过去一道更鄙视的眼神:“你懂什么?昨天在学长宿舍里,我当着好几个见证人的面亲口问她‘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她害羞地一笑,默许了。你那些能比吗?你表白了吗?她们同意了吗?有见证人吗?”


    阚戚智哭笑不得:“你这是纯粹的暗恋加意淫!”


    郑能谅刚想附和几句玩笑话,却想起自己对孟楚怜的暗恋,顿时觉得有种五十步笑百步的尴尬,便默然不语了。


    霍九建则理直气壮地冲阚戚智反驳道:“哼!意淫总比你手淫强。”阚戚智看了看晾衣架,也默然不语了。隔着墙壁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狗仔”们原以为钓着一条大鱼,结果发现被耍了一通,更是垂头丧气,默然不语。


    至此,“西大三少”都有了女朋友,虽然只有冉冰鸾是名副其实的,但至少在精神层面他们都不再单身了。受到九哥精神恋爱法的启发,阚戚智、华泰崂也立即宣布有了女朋友,前者的对象藏在枕头和床垫下面,千娇百媚可亲不可近只能饱饱眼福;后者的对象遍布校园各个角落,千姿百态可遇不可求只能过过嘴瘾。


    于是,在当天深夜的“卧谈会”上,几位自我感觉“恋爱”了的少年破天荒地聊起了恋爱的话题。


    正在收听“午夜悄悄话”的霍九建先开了口:“嘿,你们听,主持人说,最新科学研究表明,情侣最佳的约会周期是三天半,也就是一周才约两次,这也太不人道了!要是我女朋友在西都大学附近,我肯定跟她天天黏在一起,朝夕相对,直到天荒地老。”


    “只有连体婴能天天黏在一起。”郑能谅的一句玩笑瞬间戳破了霍九建尚未吹成型的浪漫泡沫。


    阚戚智也向霍九建传授起经验来:“一看你就没怎么谈过恋爱,就算你女朋友是个天仙,天天黏在一起也会很快失去美感的,这就好比吃东西,每天同一道菜,鲍鱼也会吃腻,只有隔几天吃上一回,才会觉得美味。”


    作为真正的过来人,冉冰鸾最有发言权:“我觉得都有道理,天天在一起会失去自我空间,也不现实,可如果经常不在一起,也容易疏远彼此,冲淡感情。最好的办法是隔几天见一次,但可以经常通过电话、书信等方式交流。”


    谷二臻打了个哈哈,道:“电话?书信?还经常?哪来那么多的话可聊?除非像某些话痨一样,精通旁门左道,腮帮子肌肉发达,连说三天三夜也不倦。”


    “话痨怎么了,生命在于运动,说话也是运动,有的人就是太缺少运动了才会胖得走不动,到现在还打着光棍呢。”躺着也中枪的华泰崂奋起反击道。


    郑能谅出来打圆场:“我看你们也别争了,一天约会一次太多,一周两次又太少,不如听科学家的,就三天半约会一次,大不了每次在一起时呆上三天半嘛,不就两全其美了。”


    霍九建笑道:“这和我的天天黏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大家就别想得太美好了,”唯一自认“单身”的谷二臻泼出一盆冷水,“我觉得科学家说得很有道理,大学里的情侣分分合合是家常便饭,很大一个原因是没有掌握好约会的节奏。本来大学里谈恋爱的人大部分不是出于寂寞就是贪图刺激,看到喜欢的就扑上去了,有谁经过深思熟虑?有谁真的了解对方?所以,在这种前提下的拍拖成功后还要天天腻在一起的话,很快就会暴露出各自的缺点,很快就会发现原来根本不合适。科学家建议情侣们三天半约一次,就是为了让大家处得久一些,免得闪合闪离。”


    阚戚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啊,睡神,你没女朋友,也能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谷二臻对自己的“高论”颇为自得。


    “什么话,你吃过的猪肉比我们五个人加起来的都多好不好。”郑能谅又恰到好处地来了个神回复,逗得众人一阵大笑。


    “滚!”谷二臻气急败坏地丢过去半根吃剩的香肠。


    霍九建对刚才谷二臻的观点有不同的看法:“其实,大学情侣有几个能坚持到毕业后坚持到结婚的?白头偕老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早点发现不合适早点分了未必不是好事,又何必半死不活地拖着徒耗青春?”


    这是郑能谅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聊起恋爱观,以前在中学时他不住校,没有机会体验“卧谈会”,加上学习和生活环境的制约,整个人每天就像一列行驶在封闭轨道上的货运列车,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没有别的路线和站点,没有可以解闷的乘客。而这一刻,他遇见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同龄人,听到了和他一样年轻一样复杂的大脑里发出的声音,发现了关于爱情的不同理解和更多可能,实验主义、怀疑主义、完美主义……各有各的理,各有各的命。


    自己对孟楚怜的感情究竟属于哪一种,他还说不准,没关系,青春还很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这也丝毫不影响他参与眼前正在讨论的话题。


    “确实,毕业算得上是校园爱情的奈何桥,能携手共渡忘川河的少之又少。但我认为,造成这些悲剧的原因并不像睡神说的那样是约会的节奏问题。”郑能谅每次开口总能轻松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华泰崂憋不住好奇:“那是什么原因?”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电视里放的两条新闻?一条是说现在大学毕业生面临的最大压力是就业压力,另一条是说某个科研小组发现,陷入爱情的人很容易变得愚钝。”郑能谅不慌不忙地掌控着节奏,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水。


    华泰崂又追问:“好像是这么说的,有什么联系吗?”


    “这联系还不明显吗?你想,一个毕业生如果陷入爱情之中,就会因为愚钝而失去竞争力,怎么可能在本就僧多粥少的人才市场上找到好的工作?所以,为了保持聪明清醒的头脑实现就业,情侣们在毕业时分手也是无可奈何的嘛。”


    霍九建哑然失笑:“哈哈,你简直是乱弹大师啊!”


    “嘿!照你这么说,我倒想到个办法能让校园爱情不走奈何桥,”阚戚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毕业的时候为了找个好工作暂时先分手,等彼此工作稳定了再续前缘,多好!”


    华泰崂重重地嘁了一声,道:“这办法还用你想啊?人家本来就是这么盘算的好不好,大学毕业时分了手的情侣在各自工作、结婚甚至生子之后再度旧情复燃、珠胎暗结的难道还少吗?”


    听他这一说,谷二臻不乐意了:“什么世道!还给不给光棍活路了?”


    华泰崂一愣:“怎么了?”


    谷二臻掰着指头数落起来:“你瞧,一开始大伙讨论说大学里谈恋爱不靠谱,那我就想,先忍忍,等毕业的时候从别人分了手的那里捡个漏来也好,结果谅仔又说毕业时没对象的容易找到好工作,那我就想,再忍忍,先找个好工作,等稳定了再找个对象,凑活着过日子算了,结果你又说那些大学毕业分了手的还会旧情复燃,这是要把我往武大郎的路上逼吗?”


    309宿舍里登时爆出一片欢笑声,还有人鼓起了掌。


    “喂,笑归笑,鼓掌算怎么个意思啊?太伤人自尊了!”谷二臻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批评道。


    “烦躁!”阚戚智边拍打边骂,“哪来这么多蚊子?!”


    此话一出,无异于拉响了一级红色警报,卧谈会也瞬间变成了群英会,人影四起,掌声大作。这个季节按理说不该有蚊子,但九月底的西都适逢最热天气,原本打算蛰伏起来的蚊虫们也不好意思不继续加班。紧贴着7号公寓楼的围墙外是一片荒地,被附近的居民当成了天然的垃圾场,污秽遍野,奇臭无比,幸好在干燥无风的天气里还不会太夺命,不料昨天下了场阵雨,留下一潭死水,将所有毒素都发酵了出来,打造出一座蚊虫们的天堂。


    其实这也不打紧,墙外是蚊虫们的天堂,墙里是军训学员们的地狱,各过各的日子,本也相安无事。可学员们每天训得一身臭汗,就算有空清洗皮囊,也来不及处理“窖藏”多日的鞋袜、训练服、床单、被子等“陈酿”,这酸爽,蚊子都不敢相信。


    原本呆在“天堂”里的蚊子们嗅到了美味,纷纷动了凡心,争先恐后翻墙而来。人蚊大战拉开序幕,紧挨窗户睡在上铺的阚戚智首当其冲,其他人也陆续加入战团。最胖的谷二臻吸引了最多的蚊子,左冲右突嗷嗷直叫,晃得高低铺摇摇欲坠,吓得下铺的霍九建大惊失色:“塌了!塌了!被蚊子咬死还有个全尸呢,被你一压就成饼了!”


    郑能谅一边拍打一边指挥:“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话音未落,手上和脖子上已冒出五颗大包。


    华泰崂忽然想起什么,指着窗边的衣柜,冲阚戚智喊道:“快!我抽屉里还有一筒!”


    阚戚智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了一对眼睛,哼哼道:“什么一筒两筒?人都要没命了,还惦记着你的麻将?”


    “哎呀!是蚊香!一筒蚊香!就在充电器旁边。”


    阚戚智这才不顾生命危险,探出身子,拉开华泰崂的抽屉,划拉了半天:“哪有啊?”


    “怎么可能,我明明放在抽屉里的。”


    “真没有,不信我把整个抽屉拉出来,你自己看。”


    “见鬼了!难道蚊子在我们宿舍里还有内应?!”


    第二天他们才知道,那个“内应”其实是祝班长,他发现他的宿舍里最近蚊子比较多,就直接把华泰崂抽屉里的蚊香拿去用了,招呼也没打。


    其实“内应”还不止一个,早在军训第一天,为了内务整齐划一,莫大队长就下令不许学员们挂蚊帐和布帘,于是防蚊的“马其诺防线”被一一拆除。虽然宿舍还有一道纱窗的屏障,但西都的沙尘暴早将它摧残得千疮百孔了,何况光有纱窗却没有纱门也是首尾难两顾的。至于训练场上教的那一套号称可以让敌人断子绝孙的“军体拳”,此刻也根本派不上用场。面对内外夹击又空无一技的窘境,309宿舍的六个人只能赤手空拳去和蚊子们对抗,这简直就是机器猫玩剪刀石头布——无从下手。


    对抗的结果自然是集体沦陷,每一个铺位都变成了蚊子们的殖民地。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结束,其实都算不上是场战斗,而是屠杀。六具残躯缩在被窝做成的防空洞里,大气不敢出,已经酒足饭饱的蚊子们这才大摇大摆地撤出了无生机的废墟。


    “走了吗?”华泰崂揭开一道缝隙,轻声询问敌情。


    “应该吧,好像没有嗡嗡声了。”谷二臻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道。


    阚戚智掏出手电筒,朝四周照了一通:“没了!哈哈哈!终于被我们赶跑了!”


    “要脸不?”郑能谅的声音从下铺传上来,“那是人家爽够了回窝睡觉去了。”


    血气方刚的霍九建哪能吃得下这奇耻大辱,当下探出头来环顾四周,确认蚊子们真的走了,便噌地一下从被窝里蹦出来,指着纱窗的方向斥道:“呔!算你们跑得快,有种留下姓名和家庭住址,改日定当登门讨教,再战三百回合!”


    “咦,没全飞走,这还有。”阚戚智又发现敌情。


    霍九建刷的一下飞回了被窝,紧张地问道:“哪儿?哪还有?!”


    手电筒的灯柱停在纱窗正中,同外面射入的月光交汇,照出几粒跳蚤大小的暗影。“纱窗上还有四五个,”阚戚智观察了一下,道,“吃太饱了,都飞不动了。”


    一听敌人的数量和状态,霍九建顿时又斗志昂扬起来,一身正气地宣告:“我来!我要打十个!”


    不等他走近,报仇心切的郑能谅已从床头抓过一本皱巴巴的《飞越布谷鸟巢》,跳到纱窗前,狠狠地朝那几只蚊子拍了过去。


    刺啦!


    早已是风烛残年的纱窗应声而破,《飞越布谷鸟巢》就这样从“鸟巢”里飞了出去。


    “糟糕!”郑能谅惊呼一声,急忙推开窗户,朝下望去。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也是心狠手辣啊,一下宰了五个敌人,”霍九建笑着走到他身旁,看他神色紧张,又安慰道,“放心,大半夜的,砸不到人。”


    郑能谅大半个身子趴出了窗沿,声音无比焦急:“照片!照片掉下去了!”


    “什么照片?”霍九建这一问纯属多余,能让郑能谅如此紧张的当然是孟楚怜的照片。郑能谅也没回答他,只顾四下搜寻目标。


    孟楚怜的照片他只有这一张,视如珍宝,本来一直藏在抽屉里的皮夹内,但军训期间每天都要检查内务,抽屉不让上锁,他觉得既不安全也容易泄露隐私,于是将照片取出放入训练服的口袋,却又发现每天一身臭汗的容易玷污她,便又把照片夹进了正在阅读的小说里,以便每天欣赏,没想到眼下一时大意酿成了大错。


    《飞越布谷鸟巢》静静地躺在草丛中,被不识字的清风来回翻阅。照片不在书里,四周也没有,还是霍九建眼尖:“那边!是不是那个!”


    顺着他的手指,郑能谅终于在小路对面的一棵桃树下看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附庸风雅的清风翻翻书也就罢了,竟还在不怀好意地撩拨他的最爱,企图拐起她远走高飞。


    眼见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再度卷起,郑能谅怎能袖手旁观?他二话没说,双手一撑窗沿,就翻了出去。


    “喂!你干嘛?!”霍九建一把拽住郑能谅的胳膊,

    “要被刮跑了!”郑能谅的视线始终锁定在照片上。


    “我考,一张照片而已,犯得着这么拼吗?!”


    其他舍友也围了过来,都对他的举动感到不可理喻,七嘴八舌一边议论一边劝。


    “什么情况?越狱啊?”


    “女朋友照片掉下去了。”


    “啥?又不是女朋友掉下去了,明天早上再捡咯。”


    “他怕被风刮跑了。”


    “刮跑再找女朋友拿一张不就好了!玩这么大干嘛?得亏这是楼,要是一片海,你还潜水去啊?”


    郑能谅不想向他们解释这照片的唯一性,也不愿告诉他们其实孟楚怜并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只知道多耽误一秒,他就离她更远一步。可他的手和胳膊被好几个人按着,动弹不得,也不能太激动地挣扎,那样既危险又可疑。他只好耐心地告诉舍友们:“哎呀你们这些不懂爱情的俗人,这照片是我和她的定情信物,意义重大,哪能说丢就丢的?再说这里才三层楼,又不高,每层窗户和墙壁上都有搁脚的地方,一点都不危险的,倒是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更危险呢。”


    几个人探出头朝下面看了看,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手上还是不敢松开。霍九建自告奋勇道:“那好,我帮你下去拿,你回来,你身手没我好。”


    郑能谅正色道:“什么话?这是我的女人,当然应该我去救。”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又天衣无缝,众人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郑能谅便催道:“别磨唧啦!赶紧松开,等下把班长们吵醒,有的好看了。”


    大家这才松了手,几颗脑袋高高低低叠在窗户上,目送着郑能谅一步一步往下爬。墙上的青苔有些滑,窗台的水泥有些松,排水管的异味有些重,妄想横刀夺爱的夜风也从四面八方袭来,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郑能谅拯救爱人的脚步,连从小一直困扰他的恐高症,此刻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看来军训还是有点用的,胆子比以前大了,腿脚也利索不少,他时而回头看看照片的方位,时而看看脚下的着点,手脚并用地下到二楼窗台,稳住身子,轻轻一跃,落入草丛。


    在舍友们异口同声的喝彩声中,郑能谅猫着身子蹿向对面的桃树,迫不及待地捡起孟楚怜的照片,兴奋地朝三楼窗户挥舞起来。华泰崂和谷二臻击掌庆祝,霍九建吹了两声口哨,冉冰鸾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阚戚智却将手电筒高高举起,朝郑能谅的身后照去,脸上露出惊疑之色,轻呼一声:“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