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30 19:12      字数: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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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日子里,训练的任务不算很重,一周只训练七天而已,因为要赶进度,将之前落下的课程悉数补上。可惜训练的强度并不代表成果,盲目填充的课程安排除了搞得学员们疲惫不堪之外,一无所获。


    恢复训练第一天,谷二臻就崩溃了,中午回宿舍直接往霍九建的床上一倒,叫苦不迭:“哎哟我的亲娘哎!腰肌劳损嘞!被整残嘞!”立刻引来一顿质疑。


    “你哪来的腰肌?”华泰崂问。


    “你哪来的腰?”郑能谅补刀。


    “你本来就残的好不好?”霍九建戳戳他的大脑袋。


    下午训练开始前,谷二臻找到祝班长:“报告班长,我要请病假。”


    祝班长问:“什么病?”


    谷二臻说:“我残了。”


    祝班长上下打量着他:“哪残了?”


    谷二臻理直气壮:“脑残了。”


    祝班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脑残了更应该好好锤炼身体,不然从头到脚就全废了,脑残志坚,自强不息。耶!”


    然而学员们都清楚,这些训练科目对于锤炼身体并无多大帮助。就拿主要科目之一的队列训练来说,那些班长们懒得动一下本来就不富裕的脑子,只知道让学员们无休止地重复单调的动作,起初还亲自示范一遍再指挥大家做,到后来索性让排头兵接替这项工作,他们则跑到树荫下乘凉去了。不过这不能完全怪班长们不负责任,其实他们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做才算标准。来教这帮学员之前,他们毫无带兵经验,既没有研究过正确的动作也没有进行规范统一,而且他们各自在军校里的学习水平也是良莠不齐,教出的动作自然也是千奇百怪。为了检验训练成果,每个小队会定期把几个班拉到一起表演一番,结果是各班有各班的走法,同一个班里的人也不尽相同,看上去就像一支东拼西凑起来的联合国军。


    小队长们一看不对,便要纠正,可这些动作都是经过无数次练习后被学员们掌握的,再想改就没那么容易了。然后区队长一看不对,也来纠正一番,最后是莫大队长。就这样,几拨教官都按各自的理解和习惯来“规范”了一下动作,经过数个版本的激烈碰撞之后,学员们方寸大乱,结果连一个简单的齐步走都不知该怎么走,成了名副其实的邯郸学步。一个方阵走出来,不是左边人把右边人的手碰出了淤青,就是后面人把前面人的胶鞋踩成了拖鞋。


    与既枯燥又混乱的队列相比,军体拳就比较受学员们欢迎,因为男生们大多有侠客梦,觉得学了之后可以用它来英雄救美;而女生们大多有女王梦,觉得学了之后可以用它来降服老公。


    不过这套军体拳被发明出来既不是为了英雄救美,也不是为了降服老公,而是为了表演。为了展现拳法的威力,莫大队长从西电军校拉来一个示范班打配套,一边饰演武林高手,一边饰演挨打的。一打起来,果然效果非凡,挨打的那一边在空中飞来飞去,又是翻筋斗又是背摔,还配上了声嘶力竭的惨叫声。


    华泰崂被这神奇的武功深深迷住了:“哇,比北斗七星拳还厉害呢!都能把人打飞?”


    “这你就不懂了,”霍九建不以为然道,“拳法的威力取决于对手的配合程度,真正的高手其实是挨打的那个人。”


    到教学阶段时,学员们便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出拳者的功力深浅不重要,只要被打的那个人轻功足够好,打出动作大片的效果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和北斗七星拳还有一定的差距,但大家还是一致认为这套军体拳招招都很实用,尤其是针对雄性敌人设计的那几招,杀伤力惊人,可以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繁衍。


    实用是实用,可没有实力也是没用的。天之骄子们从小到大苦练的都是背书答题这一套本领,一直以来的假想敌就是高考独木桥上那千军万马,所以在身体素质上并无任何提高,反倒是落下近视眼、颈椎病、脱发、驼背等一堆后遗症,要在短时间内练成军体拳谈何容易?


    教官说:一套拳打下来,敌人基本上就丧失战斗力了。


    而事实是,打完一遍军体拳后,学员们个个累得气喘如牛、东倒西歪,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教官又说:这套拳法的精髓就是十二个字——站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如风。


    遗憾的是,由于大多数学员的武学天分并不高,结果用实际行动将上述武学境界作了另一种诠释:

    站如松(松鼠)、坐如钟(钟摆)、卧如弓(老太公)、行如风(羊癫疯)。


    学员们的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确信自己在武术界和军事领域都注定碌碌无为,纷纷打起了退堂鼓,瞬间化身成完颜宗弼渡淮河时的南宋百官,不是装病请假就是装疯卖傻。但校方可比宋高宗强势多了,明确规定,军训成绩不合格的,本学期的体育成绩直接不及格。西都大学虽然是个综合性大学,却一向对体育特别偏爱,体育一门不及格就不给毕业证。或许是不折不扣地落实德智体全面发展的要求,或许西都大学的前身是一所体校,或许校长本人是一名体育爱好者,或许西都大学早年的校训其实是以武会友、精忠报国之类的,不管怎么说,每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学生因为体质或体能比别人差而白读了四年大学。


    练又练不好,躲又躲不过,学员们仅存的一线生机就只有天气了,因为军训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恶劣天气不搞训练。校方考虑问题还是疏而不漏的,毕竟这帮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心肝宝贝,而且不少是懂法律的,万一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受了伤,少不了要赔钱的,一旦折腾起来也对学校的声誉不利——尽管学校的声誉本来就聊胜于无。比如之前的食物中毒事件,虽然万幸只是少数学生拉拉肚子、打打吊瓶,没出什么大问题,却也让校领导们紧张忙活了好一阵子。


    再来一次食物中毒的可能性不大,于是学员们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大自然的身上,恨不得能像诸葛亮一样呼风唤雨。对于女学员们来说,训练不光劳累辛苦,还会带来被太阳蹂躏脸蛋和肌肤的痛苦,所以她们就把对雨水的渴望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若是搁七八年前,个个都能当上《渴望》的女主角。


    华泰崂精准地把握住这一机遇,迅速从地摊上买来几本和天文学有关的二手书,扒拉了一些术语,从此和女学员们搭讪就更加自信了。虽然开学才三个多礼拜,他已经把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女生都打探了一遍,物色了五六个目标,伺机而动。训练时不可能交流,就餐时也没什么机会,只有利用上水房打开水和餐后短暂的休息时光。


    “这天八成要下雨了。”这是华泰崂常用的开场白。


    走在他前面的女生就会又欢喜又好奇地回过头来:“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然后他就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的过往,小时候如何博览群书,长大了如何通天晓地,昨天如何夜观星象,今天又如何未卜先知。听完这一番介绍,女生要么觉得他好牛逼,要么觉得他好风趣,总之是兴趣满满。接下来,他的相术、催眠术等绝活都有了用武之地,一边教女生如何测雨一边借机揩油,这便是“春雨贵如油”的来历。


    学员们的训练积极性持续低迷,让班长们很上火,因为在这次军训中担任教官就是西电军校布置给他们的毕业实践任务,所带班级的日常表现和考核成绩将直接影响他们个人的毕业评分。上火就要去火,药方就是打骂和体罚,两种传统疗法轮番上阵,玩得不亦乐乎。


    当着学员们的面,莫大队长不止一次道貌岸然地告诫过班长们:“要注重方法,管教的手段不能简单粗暴。”


    班长们并没有违背这个要求,因为他们采用的管教方式都是相当复杂的,一点也不简单:俯卧撑、深蹲起立、扎马步、蛙跳上楼、站军姿、走鸭子步、劈叉压腿、反手摸肚脐、反手拉拉链、将舌头蜷成U字形、左右手从身后交叉分别为右左脚剪脚趾甲……


    莫大队长还语重心长地教导班长们:“我们是纪律部队,不可以打骂和体罚学员。”


    但这话是说给旁边的学员们听的,班长们充耳不闻,照样骂的骂打的打罚的罚。客观地说,班长们的尺度还是把握得比较好的,骂只骂些常见的粗话,也不累及家人,学员们大多能够接受;打也点到为止,拍脸蛋、揪耳朵、打手心、踢屁股,一般也不会打出什么后遗症来;罚更是集科学性与趣味性于一体,不仅增强了体能还免费练了瑜伽。当然,也有学员不服管教,搬出莫大队长的“教导”做挡箭牌,班长们便自有解释:“这不是打,而是帮你们做肌肉放松,缓解训练疲劳;这不是骂,而是对你们的爱称,拉近官兵距离;这不是体罚,而是趣味教学和拓展练习,丰富军训生活。”


    如果学员还是不上道,对打骂体罚喋喋不休,班长们的统一答复就是:“少废话,我们都是这样被训出来的。”这句话所包含的逻辑就是:假如你在菜里吃到一只苍蝇,不应该问厨师为什么会有苍蝇,而应该把苍蝇有滋有味地吞下去,并且在别人的碗里也放进一把死苍蝇,告诉他“吃吧,我也吃过的”。


    由于牵扯到体育课学分和毕业证,学员们最多也就发发牢骚斗斗嘴皮,最后还是都服服帖帖地吃下了这些苍蝇,然后一身臭汗地躺在床上慢慢消化。


    据不完全统计,在整个军训期间,平均每名学员被太阳直接照射238个小时,绕着操场跑了199圈,被喊过57.5次“蠢货”、“笨蛋”及其它含义相近的称呼,从米饭、菜、汤里吃出过5次以上形态各异的节肢动物、软体动物、线虫动物以及各种非生命体,洗过3.6次澡……


    关于洗澡的情况是这样的,为了配合军训,东校区的澡堂被指定给军训学员们使用,每天晚上6点到8点开放。男女澡堂各有二十七只淋浴喷头,供六千多名参训学员分享,其中三分之一喷头已经锈死,剩下的正在作垂死挣扎,无疑是僧多粥少的。男学员们尚可在宿舍公用水房里解决,女学员们就无所适从了,每天匆匆吃罢晚饭就在澡堂前排起了长队,往往排到澡堂关门还没轮上,或者遇到刚抹完沐浴露却突然没有热水的尴尬情形。在这种环境下,一个月能洗3.6次澡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其实不少男学员还是主动放弃洗澡的,因为往往刚洗完澡就被班长们拉出去搞体能,重新折腾出一身臭汗来。


    一年后,郑能谅陪着秦允蓓坐在外院东路清流茶馆的包厢里,透过玻璃窗望着对面“庆春大浴场”五彩缤纷的招牌,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已不记得他在军训期间到底有没有洗过澡,只记得军训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庆春大浴场狠狠洗了一次澡,搓完背,一称,体重减了十一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