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30 19:12      字数:5641
    2

    秦允蓓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刚才那一戳根本没用力,何况就算自己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一戳就把比自己块头大得多的郑能谅戳倒在地。这家伙向来喜欢搞恶作剧,肯定又耍什么鬼把戏呢,秦允蓓暗想。


    她蹲下身子,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也太拼了吧?大庭广众说倒就倒啊?”


    郑能谅枕着左臂侧身而卧,双目紧闭,没有反应。一对年轻情侣从旁边路过,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秦允蓓尴尬地朝二人笑笑,那位少年顿时被她的火辣身材和迷人笑容电到,情不自禁地回以甜蜜的微笑,“电流”迅速穿过他的身体,扎到了他的女朋友。


    “瞎看什么呢?”少女瞪眼质问道。


    少年忙解释:“不……这不是有人晕倒了嘛。”


    “要你多管闲事?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花花肠子都一样,他那是装晕,想骗人家给他做人工呼吸呢!”少女一翻洞察万物的白眼,一扯男朋友的胳膊,迅速将他带离危险地域。


    这话倒提醒了秦允蓓,这种事也像郑能谅的风格,她当下挥起手提包用力朝他屁股上一拍,骂道:“玩够了没?人家都拆穿你了,还装有意思吗?快给我起来!别想我给你做人工呼吸。”


    郑能谅似乎入戏过深,对她的警告仍是充耳不闻,始终保持着倒地时的姿势。秦允蓓凑上前去试探他的鼻息,虽然有些微弱却很均匀,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再看他的眼皮,闭得很紧却轻轻跳动,似在做梦。


    “行了啊!再演就拿奥斯卡影帝啦!”秦允蓓抓住郑能谅的衣服使劲摇,也无济于事,这才明白那句“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含义。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霍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走:“好!你自己玩吧!我不管你了,有本事你躺到商场关门去。”


    走出没几步,她猛一回头,郑能谅并没有如她所料从地上一跃而起。秦允蓓几近抓狂,一把扯下发夹就要丢过去,忽然灵机一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郑能谅身边,举起发夹上的插针,朝他的脸比划了一下,又将目标转向他的手。


    “哼!让你装!”秦允蓓轻声强调了一遍行凶的理由以说服自己,咬了咬牙,小心地将凶器刺向郑能谅的手背,眼睛下意识地闭了起来。


    这过程显得无比漫长,距离也似乎无比遥远,如果不是没有选择,秦允蓓是绝对不忍心伤及郑能谅一根毫毛的,纵是如此,她也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对不起。


    “你在搞什么呢?”郑能谅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又把秦允蓓吓了一大跳。她睁开眼,地上已空无一人,自己的手还捏着发夹悬在半空中,忙一抬头,就看见那张挂着坏笑的熟悉的脸。


    秦允蓓又诧异又尴尬,一边缓缓起身,一边整理思绪,支吾道:“你……我……不是……那个……人工嘛……”


    郑能谅指着她的手:“这发夹?”


    “我刚弯下去……掉了,你忽然晕……”秦允蓓忽然想起这家伙才是始作俑者,立马从自我批评中回过神来,切换到批评模式:“还好意思说呢!刚才你干嘛装晕?!捉弄人很好玩吗?”


    “我没有装,”郑能谅忽然板起脸来,“是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秦允蓓叫冤道:“哪有?!我刚才只是说要给你买衣服,又没真的买,你不肯我也没……”


    “不是说这个,”郑能谅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协议第三条,怎么说的来着?”


    “呃?”秦允蓓愣了一下,望着自己无辜的手指,喃喃道,“未经双方一致同意,不得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我就那么轻轻一……”


    郑能谅认真地说:“不管多轻,碰到了都会有危险。”


    秦允蓓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刚才你突然晕倒,就是因为我这一碰?”说着,她抬起手仔细打量,像是发现了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咳,”郑能谅轻轻叹了口气,“和你的手指无关,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秦允蓓困惑道。


    “怎么说呢,简单说,就是一种过敏性反应,我体质特殊,每当与异性发生身体上的接触时,就有可能出现头晕、窒息、昏厥等症状,甚至危及生命。”


    秦允蓓简直无法相信:“啊!怎么会这样?!”


    “异性接触性障碍型脑神经功能紊乱综合症,医生是这么叫的。”


    秦允蓓瞪大眼睛盯着郑能谅的双眸,从中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如此严肃认真的表情。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以前只在小说、电影里听说过类似的现象,如今竟发生在自己身边,实在不可思议。


    她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一连串的问题随之脱口而出:“可……可是接生的时候,医生护士不是要碰到你吗?喂奶怎么办?亲戚朋友里的女性来抱你、摸你,这些不都很危险吗……”


    郑能谅沉默了一下,解释道:“医生认为,这种症状与雄性荷尔蒙的含量水平有密切关系,所以一般在成年之后才会出现。”


    “那这个异性……什么综合症能治好吗?我……我不知道你有这个……刚才不是故意碰你的,都怪我不好……毛手毛脚的……”秦允蓓语无伦次,泫然欲泣,当初郑能谅和自己订下“不可触碰”这条约定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出于他的保守思想,没想到竟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郑能谅笑着安慰道:“不怪你啊,是我自己以前没跟你说清楚,我也是怕跟你说了让你担心。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根治,但现代医学这么发达,迟早都会解决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直接致命的毛病,你瞧,只要隔着衣物,戴上手套,再套个大头娃娃面具,生活还是很正常很方便的嘛。”


    秦允蓓被他比划着大头娃娃的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刚才没摔疼吧?”说完刚一伸出手去,又连忙缩了回来。


    郑能谅也条件反射地做了个躲闪的姿势,竖起食指朝秦允蓓晃了晃,笑着提醒道:“动口不动手,疼是不疼,晕还晕着呢。”


    秦允蓓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引他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关切地说:“你歇会儿,我去买点吃的。”


    说着,她不等郑能谅客套,就冲向了休闲驿站。郑能谅才不会客套,可以终结无止境的逛街和干等,还能白吃白喝,这简直是因祸得福,他此刻心里想的是:早知道上午刚进商场时就该摸一下这丫头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郑能谅享受了一番无微不至的VIP高级私人服务,零食饮料统统喂到嘴边不说,还带肩颈放松按摩,生理上的愉悦是其次,心理上的痛快才是无可比拟的。一个是秀色可餐穿着时尚的妙龄少女,一个是貌不惊人土里土气的邋遢少年,这角色错位的情景深深震撼着每一个路人的脆弱心灵,尤其是对单身男性造成了一万点的爆炸性伤害。


    尽管一开始经受了不堪回首的磨难,但这一趟噩梦级别的逛街副本总算有了个比较圆满的收官。郑能谅是个容易知足且礼尚往来的人,为了报答秦允蓓的呵护之恩,婉拒了她提出的乘车返校的建议,自告奋勇骑车送她,和来时一样,于是出现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郑能谅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车技,特别是在陪逛了一天的前提下,也低估了载运物品的重量和秦允蓓的兴奋程度,以致本已风烛残年的自行车像个喝醉了的老酒鬼似的,踉踉跄跄,七弯八拐,幸好路上行人车辆稀少,交警也已下班,否则被治个酒驾或者危害公共安全都没的说。


    “嗳,我说,咱坐车归坐车,能别哼哼吗?哼哼归哼哼,能别跑调吗?跑调归跑调,能别哆嗦吗?”郑能谅已经第二十三次向秦允蓓发出恳求了。


    “谁哆嗦啦?我这叫节奏感,”秦允蓓说着又故意在后座上抖了几下,嘴里哼的也从《如果云知道》切换成了主旋律,“一九九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辆老爷车在街边的雪地里画了一条线……”


    郑能谅无奈地摇摇头,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自行车骑出学府南路,转入一条曲径通幽的林荫道。这条小道名为“天屎之路”,因为经常有从天而降的鸟粪——尽头便是西都大学。


    林荫道两旁的树丛里,一对对情侣若隐若现,他们的肢体交错成油条状,难分难解,相濡以沫,流淌出梦呓般的声响。身后的哼唱声静了下去,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腰间箍了上来,郑能谅猛踩几脚,迅速逃离这片春潮涌动的是非之地。


    穿过校门,绕过花园,转过大礼堂,就来到了秦允蓓所住的女生宿舍楼。一排银杏树横在楼前,树干挺拔,枝繁叶茂,如皇家侍卫般英姿飒爽。这是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能让郑能谅动心的风景之一,每次经过,他都会放慢脚步。


    郑能谅轻轻一刹,推车前行,秦允蓓也跳下来,和他一同从这层层绿纱下走过去。宿舍楼前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两侧各有一座半人多高的景观石,分别刻着“上善若水”和“厚德载物”,笔势豪纵,墨采飞动。这是西都大学的校训,但郑能谅一直觉得这是个美丽的误会,现实的真相应该是“上善掺水,缺德载物”。


    走近一看,两座石刻上分别被人用毛笔加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变成了“上善若水货,厚德载废物”。


    草坪上坐着几个长发披肩怀抱吉他的男生,造型大同小异,姿势如出一辙,水平不相上下,有的在唱《模范情书》,有的唱《喜欢你》,还有的唱《爱如潮水》,都卖力地想盖过其他同行的声音,结果搅成了一锅浆糊。


    为荣誉而战的各方纷纷换上《爱不爱我》、《三万英尺》、《红日》等PK曲目,誓要一鸣惊人,终于惊动了校保卫科,被一顿轰赶,鸟惊鼠窜。


    世界又清净下来,站在那两句精辟的“新”校训旁,郑能谅轻轻按住秦允蓓的双肩,含情脉脉地说:“陪你逛街,真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秦允蓓陶醉不已,以为经过这一天的调教,他对她的感情终于出现了突破性进展。可惜她理解错了,因为痛苦的回忆同样是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