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4925
    山崖看着料峭, 当真跳了下去,反倒不是这么回事了。


    前几日连着下过几场雨,勉强放晴, 然山中阴寒,植被杂生, 蕴着水汽不放。从高处往下望,大有云雾缭绕之感, 从而让人生出崖下或有万丈之深的错觉来。


    秦稚也是被崔浔搂着落在一片乱石滩边, 手脚完备之时才惊觉, 原来只这一点距离,尤其她还被崔浔护得很好,只是滚落时被些许尖石蹭到表皮。


    不过三人之中, 也唯有她还算好。


    心甘情愿在下面做肉垫的崔浔虽说借刀暂缓跌落的速度,奈何还有承受秦稚的分量,身下万千石子碾着,甚至让他忽略掉腿骨传来的痛意。


    不过饶是如此,他心头转过的第一个念头, 居然仍是秦稚:还好没有让嘤嘤吃这个苦。


    “我的骨头不会碎了吧!”


    边上不远的季殊张开手趴在乱石滩上, 挣扎几回勉强坐了起来,顶着满面划痕哀嚎。


    秦稚这才回神, 慌忙从崔浔身上爬起来, 滚落在边上, 伸手握住崔浔,双目灼灼望着他:“你……”


    崔浔怕吓着她, 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几分的笑,认真分辨自己身上的伤:“我的腿大概折了,你替我找根树枝来, 我拿带子缚上。得赶紧走,他们很快会下来。”


    骨折是大事,寻常医馆多用衫木皮。衫木皮泡软之后削成片,伤口处上药后,再用细绳捆扎好,借以固定腿骨。


    然而上头那些人下得狠手,又怎会不下来求证一份。他们没有时间等什么衫木皮,只能勉强先用树枝一类的物什固定。


    秦稚二话不说,捏起刀往最近的一棵树旁走去,身后还有季殊的喊声:“我的手脚也不大好,妹子多砍些!”


    且不说其他,单是方才混战之中,季殊当真也算是舍命陪他们一搏,而后还跟着一同跳了下来,勉强能称“患难之交”。秦稚瞥了眼他皱眉挣扎的模样,多劈了两条树枝,也好供他一用。


    虽求不得衫木皮,倒也不至于拿过树枝便绑,枝枝节节难免扎着人。秦稚抱回几根树枝,不声不响地依附在崔浔身边,用着不顺手的刀劈净枝节,而后又在崔浔腿边比了比,拦腰斩断。


    “腿。”


    她轻吐出一个字,甚至不敢多说话,生怕崔浔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诚然方才场面惊险,然而对于秦稚说来,不过尔尔,能让她怕的,是崔浔近乎不要命的做法。


    从他丢刀,再到纵身一跃,秦稚觉着崔浔有时当真是不要命,用季殊的话说,便是他有些时候做下的事,非常人所为。


    ——嘶。


    她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衣摆上撕下窄窄两条,拎起劈好的树枝抱起崔浔的腿便开始动手,恰恰好捆着,也不至布条勒着崔浔难受。


    “啧,我这也伤着呢,妹子一并帮了?”季殊在边上瞧热闹,不时出言打趣。


    崔浔随手抓起一把石子朝他那边一丢,因着季殊救了秦稚的缘故,堪堪生出一点感激之情,被他一张嘴毁了个一干二净。


    “闭嘴。”


    “崔浔你个狗东西想清楚,要不是老子救你们,你俩还能坐这你侬我侬呢?”


    “我们求你救的?”


    “.……骂你是狗还真委屈狗了。”


    两人一来一去拌着嘴,只是这话流传出去,恐让人错愕,这两名满天下的人,吵起架居然比孩童还令人无语。


    秦稚静静听着,紧抿着嘴替他包扎伤口。


    边上两个瞧着心智幼小的吵了几句,各自一扭头,再不理会对方。崔浔转回头来,望着秦稚发顶,面上有些局促起来。


    “嘤嘤,我没事的,马上就能走。”


    话音未落,却见秦稚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像极了克制着情绪。崔浔一时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地哄起来:“没事没事,我们离开了就好,是.……是我的错,以后都不这样了……刀我一定为你寻回来,不会丢的,你放……”


    放心两个字突然梗在喉咙口,只因秦稚忽然转身,扑进崔浔怀里,双手牢牢抱紧他的腰,细细抽泣起来。


    发间清香扑鼻,崔浔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静静被她抱着,脑中一片空白。


    一同长大的年月里,尤其在垂髫之年,秦稚倒是没有少抱他,每次抱了,还要吹着口哨开玩笑,说崔浔浑身上下香喷喷的,抱着舒服。


    不过后来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崔浔总一把推开秦稚,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久违的熟悉感袭来,崔浔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这个时候似乎该回抱住她。耳边是秦稚细如猫儿的抽泣声,他这才慌忙抬起手。


    不过还不等他的手搭上秦稚的脊背,季殊的声音在边上冷冷响起,混着些酸气:“你俩着实了不起,追兵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还准备在这里哥哥妹妹多久?我还真是脑子有泡,救你俩。绑好了就起来,装什么柔弱。”


    秦稚发泄过一顿,抽抽鼻子,不耐烦道:“要你管。”


    不过纵然是如此说着,她还是从崔浔怀里直起身子,捡起唯一的一柄刀,把他的手架在自己肩上,扶着人从地上起来。


    “先往那边走。”崔浔远远指了一个方向,远远可望见树木丛生,是个极好的荫蔽之处,“应该是那个方向,那边地形复杂,也能顺便避过那群人。”


    从崖上坠落,再好的方向感此刻也消失殆尽,只能借助景物辨别方向。


    原本坐在地上赖皮的季殊似乎心情不大好,扶着自己的腿站了起来,不吭声地往崔浔指的方向走去。


    秦稚懒得理他,放慢脚步,扶着崔浔慢慢往前走。


    树丛离得不远,几步也便到了,幸运的是,已到秋日,蛇虫不似从前那般常见,倒让他们放心大胆往里走。


    季殊在前头开路,身手矫健地险些让秦稚怀疑,他是否当真从崖上跃下。


    怀疑在心里生出根来,也就由不得人控制了。季殊纵身跃下太过果断,秦稚知道自己狭隘,但她又怕这种怀疑成真。


    如果季殊原本便与那群人是同伙,所有种种皆为演戏呢?


    只是方才他若是不出手,那群人便能将自己与崔浔置于死地,何必多此一举?

    秦稚摇摇头,又觉得这想法太过荒诞了些,毕竟那些人她曾见过一次,无论如何算来,背后之人与季殊都没有半点关系。


    崔浔察觉到她的异样,出言试探季殊:“忘了说,方才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和嘤嘤也没活路。”


    季殊动作一顿,冷笑一声,复又去扒拦路的枝丫:“我那是救你们吗?我那是救自己,在那群人眼里,老子和你们是一伙,宰了你俩,下一个就是老子。”


    他一口一个老子,分明也不过二十出头,偏偏要装出副天下第一的模样来,不自觉有些滑稽。崔浔笑了笑,顺着他的话接道:“话是如此说,还是要谢你。”


    “谢我,行啊,出去了别抓我。”


    崔浔摇摇头:“不可能,你是贼。”


    季殊嗤了一声:“谢我,所以请我吃牢饭?替我谢谢你全家啊,还不如死那伙人手里呢。”


    崔浔又道:“实不相瞒,方才那伙人来得如此巧,我还以为你与那些人认得,才会在事成后前来救你。不过后来见你如此英勇,倒是我心胸狭隘了。”


    好话向来都是最管用的,连季殊这等梁上君子听了,照样受用,说的话虽说夹枪带棒,语气倒是好了些:“我是贼,英勇这词怕不大合适.……那群人,鬼知道哪来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还有,你说我是杨家的也就算了,和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伙,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自然不是,只是为着我那点心思有些羞愧罢了。”


    季殊回过神来,察觉是在同他套话,讥笑道:“你们是觉着我同他们设套?有意思,那就此拆伙吧,免得到时候出事,都推到我头上来。”


    他们如今多少都带着伤,凑在一起还多个人手,轻易散了,简直自寻死路。


    秦稚捏捏崔浔的手,出声喊住季殊:“没有,你和那些人没关系,他们是庄越仁豢养的。”


    此言一出,崔浔与季殊皆一愣。


    旋即,崔浔忆起方才草草翻过的账本,道:“账目之上有一条,梅家曾送大笔金银至太守府。当年交战,粮草押运,必然要打通各方关节,沧州如此紧要的地方,作为太守,庄越仁或许察觉出什么,才引得梅家花重金封他的口。两家同在一条绳上,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事流露出去。”


    秦稚点点头,她敢把这事当着季殊的面说来,只是因为方才想通一件事。虽吃不准季殊究竟是何人授意而来,可也算是他引导着寻到账目,梅家和庄越仁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他们宁愿守着杨家旧部,也不会胆大到如此行事。


    她又道:“庄越仁要名声,许多事不好在明面上做,私底下便养着这么一群人,专为他解决‘棘手之事’。杀人,越货,甚至劫掠妇孺,都只是他们手中极小的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