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21 18:38      字数:4920
    四下人群看过一出精彩绝伦的表演, 又埋头去抢五铢钱,几乎无人在意这里。


    望着掌心铜钱,秦稚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如果她开口想要天上月, 崔浔是不是也会想办法摘过来,递到她面前, 说一句,

    ——摘来的月亮, 送给你。


    这种想法太过荒唐, 她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崔浔反手捏住她的手, 把铜钱塞入她手心:“不论如何,讨个彩头。”


    很快,握着她手的人退开去, 半倚在树上,恰到好处说一句:“入乡随俗,长安习俗如此,也算是我略尽地主之谊。”


    秦稚摊开手,正要开口, 却听身边有声音传来。


    “孤倒是不如崔直指, 凌风摘币。”


    二人齐齐回身,只见月色之下, 萧懋与一女子并肩而立, 含笑朝他们这里走来。


    秦稚登时认出眉目和善的萧懋来, 收回手,跟在崔浔身后见礼。


    如此日子, 向来是不大重规矩的,崔浔也只是俯身道:“见过殿下,良娣。”


    秦稚恍然大悟, 那位端庄自持的女子,正是东宫良娣,梅相家中长女梅拂衣。前些时候黎随替她作画,基本也把长安勋贵人家说了个遍。


    萧懋行至崔浔身前,笑道:“元贞见了你的身手,闹着要过来,倒是耽误你们赏月了。”说罢,他轻声喊了,“元贞,来见过崔大人。”


    闻言,一个只及秦稚腰侧的稚童别别扭扭地从梅拂衣身后走出来,满面皆是对崔浔的向往,歪歪扭扭朝着崔浔见礼:“崔大人,元贞也想要五铢钱。”


    萧元贞是东宫长子,既占嫡又占长,身份尊崇无比,加之这个年纪又是被惯着的,故而想要什么都是直言不讳。


    秦稚原本便觉着那枚铜板烫手,如今正好有个机会交出去,闻言便蹲下身,摊手在萧元贞面前。


    “小殿下要的,是不是这枚五铢钱?”


    萧元贞咧嘴一笑,正要伸手去取,梅拂衣温温柔柔开了口:“元贞,那是崔大人摘来送人的。夫子如何教你,君子不夺人.……”


    “所好!”萧元贞回头抢先说出口,满面皆是骄傲,在得了自己母亲的夸赞后,他才回过头,把手背在身后,作势教育起秦稚来,“元贞不拿姐姐的东西。姐姐不乖,崔大人送给姐姐的东西,怎么可以转手送人!”


    秦稚一噎,她也是头回被这个年纪的孩童教训。最要紧的是,于情于理,她都没法和这个豆包还嘴,只能听他继续讲理。


    “崔大人那么喜欢姐姐才会送东西给姐姐,姐姐应该好好藏起来才对。别人喜欢元贞,送来的东西元贞都好好藏着。”


    孩子眼中的喜欢,不过是我愿意与你玩,和成人世界里的喜欢是截然不同的。因此他毫无负担说出喜欢的时候,在场众人皆微微一愣,转眼也只当玩笑话听过。


    秦稚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一样的滋味,掌心五铢钱隐隐发烫,她摊手愣在半空。


    同样被孩子戳破心思的崔浔不自觉紧张几分,生怕秦稚不管不顾地把五铢钱还回来。


    萧懋见状,道:“秦女郎不必放在心上,元贞尚且年幼,童言无忌。”他把萧元贞牵回身侧,替崔浔找补,“秦女郎大约不知,民间有言,福气每转送一次,便要削弱赠者一分。秦女郎即使为崔直指计,也该妥善收好,免得崔直指福气外散。”


    秦稚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民间说法如此之多,不过转念一想,堂堂太子倒也不必睁眼编瞎话来唬她。各地风俗有异,天子脚下与别处有些不同也是情理之中。如此想着,她攥住五铢钱,收了回来。


    崔浔顿时舒了一口气,略一点头同太子道谢示意。


    柏梁台上又是一捧铜钱洒下,人群攒动起来,秦稚失神望着,眼前景象却并未进入心中,她满心都被掌中膈着的五铢钱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身边的黄门从人群里领来一人,俯身行参拜大礼,毕恭毕敬地把手举过头顶。


    “参见太子殿下,愿殿下福寿绵长。”


    被如此打岔,秦稚也收回目光,站在崔浔身边朝那人望过去。


    那人正好抬起头,露出被包裹着的一只眼,如见天神般望向萧懋。


    “这个人?”


    崔浔听见耳畔轻声疑问,转过头来:“赵国门客戚观复。”


    两人目光一接,同时认出了他来。


    戚观复正好摊开手掌,奉上掌心一枚五铢钱。


    秦稚好奇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崔浔解释道:“圣上念其迷途知返,不废兵卒而制止祸事,特意免去其罪,不过也革了他的功名。听说他四处奔走,欲上青天,总要借风而起。”


    好风凭借力,接我上青天。崔浔说得隐晦,不过足够秦稚理解。戚观复这样尴尬的身份,除非有人保举,否则一生仕途无望。


    果不其然,戚观复道:“方才见殿下的人欲为小殿下求福,草民恰恰有幸得了一枚,特意送来呈给小殿下。”


    “他不怕福气外散?”秦稚皱皱眉,随即了然,“也对,他是邯郸人,恐怕也不知道。”


    崔浔一时有些谎言被戳穿的紧张,站直了身子,却在听见秦稚后一句话时,长长舒出一口气。


    秦稚问道:“崔直指怎么了?”


    崔浔抬手摸摸鼻子,掩饰道:“没什么,在想殿下会不会收。”


    秦稚压根没料到面前之人糊弄她,定神朝那头看过去。


    萧懋没有接话,反倒是身边那个黄门帮着说了一句话:“殿下,如此甚好,也好让小殿下沾沾福气。”


    萧懋低头问萧元贞:“元贞,想不想要?”


    萧元贞见惯天下宝物,本对五铢钱说不上有多大的兴趣,只是觉得崔浔灵巧,才会想来讨要。说到底,吸引他的并非五铢钱本身,而是崔浔这个人。


    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摇摇头:“父亲,元贞不要。”


    没有任何理由,只是简简单单拒绝戚观复的好意。


    跪在地上的戚观复一时没有料到,依旧不死心道:“草民听闻此物大吉,特意送来给小殿下。”


    意图巴结的神色从一只眼中射出来,萧元贞有些害怕,蒙着头躲到梅拂衣身后,嘴里念着害怕、丑陋之类的言语。


    戚观复脸色阴沉起来,低头望着萧懋鞋尖。


    “元贞年幼,胆子小。”萧懋看出他投机取巧之意,不由心生厌恶,不过面上没有发作,“此物难得,你自己留着。东宫也不缺这一枚五铢钱。”


    戚观复慢慢把手缩回身前,藏于袖中:“ 比起世间万物,于殿下而言,此物不足一提,或许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可于草民而言,此物已是平生难得,故而满心惴惴奉上。”


    他言辞恳切,似乎捧着的更是他一颗赤诚真心。


    “天家恩厚,宽恕草民与如夫人,草民无以报答,只能以此敬呈殿下。虽一介草民,也愿舍身报效天恩。”


    萧懋负手,冷下脸:“父皇恩赦,如何反倒来孤面前报效?既知恩厚,便该惜福,而非汲汲营营,你数日奔走,连梅相府上都走访不止一回了吧。”


    “若是有才,自该爱惜羽毛,而非到处寻求速成之法。”萧懋念其还算有些节气,出于提点之意,言辞上有些过激,“若皆如你这般,大周何来忠臣良将,岂非满朝蠹虫。若非你买通黄舍人,孤与你本不该有此一见。需知天地辽阔,切莫自视甚高,以为所作所为遮天瞒地。”


    那位帮着说过一句话的黄门登时拜倒在地,两股战战。


    “殿下,奴婢知错,奴婢不该收受钱财。都是他,都是他,奴婢不敢了。”


    萧懋大好心情顿时被毁个干净,摆手命人把两人带下去:“停半年俸禄,好生思过。至于你,好生回去想想,若有再犯,孤定不容情。”


    戚观复瘫软下来,萧懋此言,其实算是断了他一生官途。直到被人拖着走开一段路,他才言辞凄厉地喊道:“殿下视真心如草芥,肆意践踏……”


    手中的五铢钱在推拉中掉落在地,又被那位黄门一脚不知踢去哪个角落。


    崔浔觉得他癫狂之妆令人心中发毛,喊了一声:“殿下。”


    萧懋揉了揉眉间,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心术不正,即使入了朝堂,也只会是赵高之类的佞臣,倒不如断了他所念。”


    好端端一场赏月,被硬生生搅和,萧元贞受了惊吓,萧懋早早带着妻儿回了东宫。


    崔浔又陪着秦稚四下走走,直到月上中天,游人渐次散去,他们才慢悠悠往隐朝庵的方向走着。


    “今日多谢崔直指作陪,也多谢崔直指送的‘福气’。”秦稚站在离庵门不远处,驻足与他道谢,“今夜月色甚好。”


    崔浔张张嘴,想把那句憋了一路的情话说出口,却又怕把人吓跑,一时进退不得。


    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喜欢就好。”


    这边还在你来我往地说些客套话,转角却想起了闷闷的一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