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46      字数:6245
    盛闻景再次回到了那家华人街店面,乐相宜带他乘坐了一趟直达的公交车。


    女孩的中文很好,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演奏钢琴时目中无人,此时倒像她这个年龄段该露出的神色与举动。


    看得出她的家人将她照顾得很好。


    踏进店面,老板乐呵呵地端出新鲜出炉的米线,盛闻景诧异道:“您怎么知道我们抵达的时间。”


    路途遥远,期间还有无数红绿灯之类的等待,乐相宜上车后便再未打开手机,老板是怎么预计他们回华人街的时间的。


    老板说:“相宜喜欢计算路途时间长短,回家前她会提前告诉我时间,我在她计算好的时间里做饭。”


    乐相宜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抽出一次性筷子打算开吃了。


    她说:“爸爸,我今天比赛是第一名哦。”


    盛闻景心中略微诧异,他看了看乐相宜,正欲说什么,只听乐相宜道:“盛老师,其实这都是简单的计算题而已,也不能准确估量具体时间,爸爸只是今天恰巧卡在了我们回店里的时间而已,没他说得那么神。”


    “比赛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后公布。”盛闻景纠正,“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是第一名。”


    “可我看不到在场有谁能比我弹得更好,盛老师你也太谨慎了吧。”


    盛闻景当年自诩第一,但结果未曾公示时,他仍旧视所有人为劲敌,不敢断言第一是自己。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自信吗?

    他略微疑惑地问老板:“乐相宜同学经常这么认为吗?”


    老板乐了,忙不迭揭女儿的短:“好几次被别人截胡,牛都吹出去了却拿不到奖杯,别提有多可怜,半夜藏在被窝里偷偷哭。”


    “哪有!”乐相宜眼神飘忽狡辩道。


    沈望带盛闻景前来吃饭的时候,老板只当盛闻景是沈望工作认识的朋友,乐相宜听父亲恍然大悟,连忙说:“爸爸,沈望哥哥身边的人肯定不一般,再说盛老师哪像做工程的人,明明像为艺术献身的艺术家!”


    盛闻景莞尔,觉得乐相宜的嘴可真是太甜了,笑道:“不算艺术家,从事创作讨口饭吃。”


    “钢琴圈子就这么丁点大。”月相宜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下,补充道:“盛老师你要做评委的事早就在华人圈传开了,大部分人还是支持你的。”


    能做蕊金杯评委,即代表被组委会那群德高望重的老钢琴家们认可,乐相宜见盛闻景似乎很喜欢吃蔬菜,他将碗中的青菜快要挑完了。


    她跳下凳子跑去厨房又拿了点,瓷碗摆在盛闻景面前时,她指指楼上道:“二楼是爸爸给我准备的琴房,盛老师你要弹一首吗?”


    盛闻景纳闷道:“很多人都建议我继续弹钢琴,但我并不打算重新回到演奏赛道。”


    他并没有那么多的体力再完成一首乐曲,苏黎白演唱会的伴奏已经是他的极限,即便如此,盛闻景对于自己仍旧能弹一点简单的音调已经十分满足。


    人应该懂得知足,至少他没有死在十八岁。


    乐相宜:“但喜欢音乐的人是不会拒绝邀请的吧。”


    “……乐同学,等你长大后就会发现,其实你所掌握的东西会变成最功利的东西。什么都比不了赚钱重要,有饭吃才能继续艺术。”


    盛闻景不忍心打断乐相宜的乐观,但还是严肃道:“还能弹和会弹不同,现在的我已经不能算走在追求成为钢琴家的行列的人了,我有充分的演奏经验,也有成为主业的创作身份,可这些都不能让我继续弹钢琴。”


    “你明白吗,成长的途中会有很多不得已。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自信,但不要锋芒太盛,这样迟早会伤到自己。”


    话落,盛闻景意识到说得有点多了,当即道歉道:“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乐相宜吸溜掉碗中飘荡着的小香菇,声音有明显的低落,她趁着爸爸去照顾别的客人的时候,小声说:“可我改不了。”


    盛闻景放下碗筷:“你还小,能将这些话听进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乐相宜同学,某种意义来说,我们应该算是一类人,但我们这种人的圈子太小了,且大多都对生活过分理想。除去那些理想者,剩下的都是愤世嫉俗觉得世界辜负自己的音乐家,我们得时刻保持清醒,认清音乐于我们而言究竟占人生的多大比重。”


    “如果你想将音乐成为职业,那么生活和职业你会怎么选择呢?虽然有种很圆滑的说法,比如工作其实就包含在生活中,是生活的一部分。”


    “但这本身就很残忍,商业化的音乐才能赚钱,你所想要进行的工作或许并非你现在对音乐概念的诠释。所以我说我是音乐从业者,而并非什么作曲家,音乐家。”


    “我的演奏在网上有视频,你可以从蕊金杯的官方历年参赛视频中查询,或者直接听苏黎白的演唱会。”


    对待乐相宜这种天才,只有将她当做成人对待,乐相宜才会将忠告听进耳朵里。谁当她是小孩,她会把那个人的话完全当放屁。


    因为盛闻景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所以父母很快接受了他早熟的事实,除非品行方面的教导,其它方面并不太干涉他为自己决定人生。


    盛闻景还得回组委会完成赛事记录,短暂停留后便起身告别,临走时,他拍拍乐相宜的肩膀说:“加油。”


    乐相宜撇撇嘴:“还用你说?”


    赛程逐步推进中,决赛的官方冠名招标也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留音时代的团队从国内启程前往巴黎,在此之前留音时代已经联系大量媒体放出消息,公司对赞助留音时代总决赛势在必得。


    这是留音时代正式踏入国际的首枪,必须打响。


    吕纯作为盛闻景的助理,被盛闻景丢在国内数日,终于拉着行李箱与盛闻景汇合。


    盛闻景觉得吕纯胖了不少,吕纯生怕盛闻景以为他工作清闲,连忙说:“浮肿浮肿,工作太忙人会浮肿。”


    蕊金杯赞助商通常由两部分组成,服装赞助与器材赞助。


    留音时代承包的是场馆花销以及乐器等的维护,而选手服装通常会选择巴黎本地的品牌入驻。


    招标宴会厅内,盛闻景看到汤驰逸与顾时洸被记者围绕着提问。除去这两人的行径,站在一起似乎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盛闻景不由得想到沈望,沈望看似热心,实则是个性格冷淡的人,倘若此时和汤驰逸一起的人是他……算了,盛闻景摇摇头,从穿梭人间的服务生那里要了一杯红酒,继续倾听项目组负责人汇报工作内容。


    盛闻景不太喜欢在台下受人瞩目,他缓慢走至舞厅门口时,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先生,想跳支舞吗?”


    盛闻景:“怎么哪里都能遇见你。”


    “汤家大概率会同留音时代一起赞助比赛。”顾堂从盛闻景手中拿走酒杯,蹙眉道:“这酒度数不低。”


    盛闻景耸肩,说:“还不能确定公司是否能中标,不过汤驰逸在选结婚对象这件事上,着实没什么眼力见。”


    顾时洸绝大多数时候是正常人,而那个大多数,恐怕便是他面对大众镜头时,使劲浑身解数营造出优雅贵公子的氛围。


    不得不说,即使是盛闻景也偶尔会被他的外在蒙骗,毕竟长得真是太像乖巧三好学生那挂了。


    顾时洸弹钢琴的天赋极佳,之前盛闻景教顾时洸的时候就能感受得到。即使他自小吊儿郎当地在名师身边学习,也仍旧熟练掌握了他们的技巧。


    盛闻景微微叹息,果然,人的心思还是得放在正途才能发挥最大效用。


    该打招呼该见的合作方已经商谈结束,盛闻景没有必要再留在舞厅,他笑道:“我要走了,待会见。”


    “喝酒别开车。”顾堂提醒。


    盛闻景摆摆手,边走边说:“没喝。”


    酒水是给那些竞标商准备的,并非蕊金杯内部工作人员。运营蕊金杯的大多都是业内钢琴家,大家磕磕绊绊地学着并不属于自己的专业知识,逐步完善蕊金杯的各项管理,虽然很多对外沟通都是由职业经理人来做,但最内核的东西,仍然由他们提议承担。


    久而久之,与蕊金杯相关的酒会便不再那么执着于“酒”,而前来竞标的商家们也愿意选择不那么伤胃的果汁。


    毕竟和这群艺术家交谈,符合他们思想触动他们内心的策划,远远比金钱更重要。


    盛闻景觉得这份纯粹在现在的社会已经很难见到了,不知蕊金杯还能保持多久。


    刚抵达巴黎的吕纯得知自家老板出入居然没有车开,落地当天便为盛闻景联系了一台轿车。


    蒋唯也在电话里“教训”盛闻景,尽管为公司节省开销是好,但也不能失了场面。


    “有媒体拍到你进出坐一辆破烂老爷车。”


    “我们留音时代好像要完蛋了。”蒋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说:“该花的钱还是得花。”


    盛闻景哭笑不得,欧格那辆车明明复古有趣,哪里是什么破烂。


    他答:“老爷车不优雅吗?”


    嘟——


    蒋唯果断挂掉了电话。


    ……


    盛闻景只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单独开车,毕竟那天在赛车场,那场死亡之吻着实令他心惊胆战。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开车也能如此惊心动魄。


    又或许,那个喜欢挑战极限运动的盛闻景,在这些年逐渐拥有了牵绊,变得不那么胆大,开始贪生怕死起来。


    盛闻景坐进车内,顺手打开车内的换气装置。


    吕纯怕他酒会喝酒,提前准备了曲奇饼干在储物盒内。


    盛闻景刚打开包装纸,一股浓郁的黄油可可味竞相涌出来。不甜——


    这是盛闻景对甜品最大的赞美。


    显然外国人的甜点并不在他的鉴赏范围内。


    将曲奇重新塞回饼干盒,盛闻景随便在手机导航中找了家评分较高的餐厅,才系上安全带,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汤驰逸,你发什么疯?!”


    顾时洸怒道:“没看到我爸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吗?”


    “那又如何。”汤驰逸冷道:“我的采访已经结束了,公司有事我得立刻回去。”


    他骤然停下脚步,回身猛地抓住顾时洸的衣襟,强忍怒气道:“我们并非真正的婚姻,所以我去哪也不需要跟你报备。”


    停车场昏暗却又扩音,他们大概是意识到了音调太高,于是争执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盛闻景打开车窗也没能听清半句。


    很快,汤驰逸扯了扯发紧的领带骂了声该死,将顾时洸丢在原地径直上了他自己那辆卡宴。


    为避免他们发现自己,以为自己是专程来听墙角,盛闻景打算等汤驰逸离开后再发动车子。


    然而汤驰逸这边才打开车门,顾时洸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嘭!!!”


    刺啦——


    紧接着重物撞击的声音迅速替代了这份惊恐,一道极其刺耳的刹车声终结了轰鸣。


    盛闻景愣了愣,他下意识下车向前跑,却因遗忘解开安全带而被重新弹回驾驶座内。


    但他看到了,盛闻景想。


    我看到了。


    顾时洸倒在血泊中,他被那辆面包车撞出去五米远。


    他的血飞溅在印着黑色脚印的墙壁上,整个人似破布娃娃般瞬间失去意识,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盛闻景从不知人居然能滞空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