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46      字数:5660
    盛闻景扯了扯嘴角,说:“顾总,别来无恙……哦,不,似乎不应该叫你顾总了。”


    顾弈不怒反笑,他缓步走到盛闻景面前,身后是车水马龙间的灯光闪烁。


    盛闻景有点散光,那些车灯与雨幕连成一片,像一条虚幻的线,虚幻的好像炸开的烟花。


    顾氏从前的掌门人,带领顾氏从实体产业走向科技,光是抑制剂这条医药生产线,便能保顾氏几十年屹立不倒。


    男人在盛闻景面前站定,这是盛闻景与顾堂重逢后,第一次直面顾弈。


    他并非害怕顾弈,只是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当年并未畏惧,现在依旧能坦然站在他面前挺直脊背。


    顾弈找他是迟早的事,盛闻景没忘他是怎么威胁自己,并迫使自己签下那张合同。


    盛闻景笑了:“你特地来找我的吗?”


    “盛总身价比从前金贵,说话也更有底气了。”顾弈用长辈看待晚辈的语气评价道:“不错。倘若你是别的什么人,我或许还要高看你一眼,争取留你在顾氏工作。”


    “顾氏是什么好地方吗?”


    欧格已经将车开出来了,隔很远便冲盛闻景示意性鸣笛,盛闻景向前走了几步,撑开黑色雨伞,半边身体隐藏在伞中,缓慢道:“你可以将顾时洸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但对于顾时洸的审判不会结束,即使掘地三尺我也会将当年的事情还原,直至得到它应有的公正决判。”


    顾弈:“说实话,作为一位即将继承企业的年轻企业家,这算是你人生中难得的污点。”


    “不,我的污点是选择进入顾家执教。”盛闻景毫不犹豫道。


    那辆老爷车停止盛闻景身旁,车窗降落,欧格不解地望向顾弈,并询问道:“景,这是你的朋友?”


    “是顾时洸先生的父亲。”盛闻景抬手介绍道:“也是当年买走参赛曲的主顾。”


    欧格脸色微沉,他警惕地盯着顾弈,小声对盛闻景说:“需要报警吗?”


    “还不到时候。”盛闻景似是想到了什么,笑道:“想必顾弈先生现在正在为了自己牵涉的经济案头疼,被自己儿子倒打一耙的感觉不太好吧。”


    “多亏你将顾堂教成六亲不认的性格。”


    顾堂的品性大多承袭顾弈,对待身边亲属的热情与面对外人的冷酷残忍成正比。


    只是他比顾弈看起来更显得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些,没有那种显而易见野心家的气质。


    “我们谈谈吧。”顾弈率先松口,不再与盛闻景纠缠口舌,道:“如果你现在有时间,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咖啡厅点杯咖啡慢慢聊。”


    盛闻景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后才说:“这些话你应该找我的律师,而并非我本人。再说,半夜喝咖啡不怕失眠吗?我明天还有工作,顾弈先生还是自己喝咖啡吧。”


    “看来你对现在的顾堂很自信。”


    “是我对自己有自信。”盛闻景纠正顾弈。


    他并非当年一无所有的盛闻景,所能抓住的只有演奏某些钢琴曲获得掌声。现在的盛闻景能够轻而易举获得一些权力,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那种来自于上位者所谓的保护。


    当他走到留音时代最顶端的那个位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云端的高处不胜寒能够被权力与金钱填满,他并不会觉得无人欣赏风景而懊恼,反而有种想要独自占有这片天地的冲动。


    因为不再将所有期盼交给顾堂,所以他们在十年后完成了所谓的平等。


    顾堂也会思考是否能抓住盛闻景,会担忧盛闻景离开他。


    老爷车行驶至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欧格气愤地拍了下方向盘,骂道:“他怎么有脸站在你面前谈筹码,我现在能立即向组委会举报他,这样能更快推进顾时洸奖项的取消。”


    “我不在乎那个奖。”


    盛闻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平静,他对欧格说:“其实就算取消了顾时洸的奖项,我也不能顺位候补,不是吗?”


    似乎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非常要紧的重点,盛闻景作为选手时将曲子卖给顾时洸,这是有悖蕊金杯公正性的作弊行为,他和顾时洸都得被蕊金杯除名。


    只是因为他的悲惨遭遇,致使外界与组委会忽略了这个事实。


    严格意义来讲,他根本没有资格再参与蕊金杯,但他还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决定加入。


    “你那是不得已!”


    欧格忍不住为盛闻景找借口。


    盛闻景道:“你看,你也觉得这是事实不是吗?”


    “我已经将参赛曲卖给顾时洸,即使取消顾时洸的比赛名额,我依旧是蕊金杯黑名单中的选手。”盛闻景淡道:“欧格,我们得保持蕊金杯的纯洁神圣。”


    蕊金杯是所有钢琴演奏者的伊甸园,即使争夺奖杯时厮杀惨烈,乐声含着刀光剑影,但这是再正当不过的对决。倘若翻案时,蕊金杯重新将奖项还给盛闻景,那么这才是盛闻景人生道路上的污点。


    “我是否优秀,自当由听众决定。”


    盛闻景耸肩:“反正已经是流行乐的作曲,拿过的奖项也不少,这辈子不虚此行。”


    他在平息欧格怒火的同时,也在飞快开解自己,人都要向前看,盛闻景不想回忆那些过往,说不定没有挫折的盛闻景,反倒无法达成现在的成就。


    蕊金杯的赛前准备紧张进行,各个评委的个人信息逐步披露于官方页面内。


    参赛选手首先得报名上传自己的作品,海选时不必进入音乐厅面对面演奏选拔,这一关便会筛掉一大批学生。


    大约是盛闻景当年身边围绕着的伙伴钢琴技术都不错,以至于他认为,钢琴演奏就是该抵达这个级别。


    然而打开海选视频,那些摧枯拉朽毫无节奏的音乐入耳,再抬头看同事们生无可恋的表情,盛闻景忽然顿悟了。


    其实组委会也会将特别优秀的选手事先记录在案,以便于他们观察学生比赛过程中的一举一动,倘若这类优秀学生出现什么退赛或无法参加比赛的问题,组委会会第一时间进行联系,避免错过能够成为优秀钢琴家的好苗子。


    盛闻景当年的退赛显而易见是因为受伤,内部又有顾氏的人运作,以至于组委会对盛闻景的遭遇深信不疑。


    “以后我们一定要杜绝此类事故发生!”蕊金杯组委会主席在开会时拍着桌面激动道。


    他说:“景,你有什么有效意见?”


    盛闻景被海选视频折磨整日,正灵魂放空地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他被同事提醒了好几声才缓过神来,他理了理褶皱的衬衫,一本正经道:“主席,难不成我们要对着受迫害的学生说,如果你受委屈就眨眨眼,我们会为你主持正义的。”


    众人:“……”


    盛闻景继续道:“难言之隐的选手会选择继续保持缄默,因为只有不出声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鼓足勇气的人会因为我们的鼓励而主动坦白,但面对更多处于无奈境地的选手,其实我们的保护反而是对他们的二次伤害。”


    “可那都是我们钢琴界未来的栋梁!”有人说。


    盛闻景摇摇头,“世界上从来都不缺人,更何况是钢琴家。”


    “也有因为没能接触钢琴而身怀钢琴天赋的人碌碌一生,难道这也算是遗憾吗?”盛闻景反问,“他们的天赋不被开发顶多会收到一句可惜,钢琴界仍然会有新的年轻人顺势一跃而上,带领同辈走向新的巅峰。”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脾气暴躁的评审立即一脚踹开凳子站起骂道:“盛闻景!作为受害者的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难不成是因为你现在也成为了那些只看重钱的资本家,就不再愿意体会我们普通演奏者的苦难吗?”


    “普通?”盛闻景挑眉,哦了声。


    “在场诸位谁普通?谁又是从普通家庭中走出来的寒门?”


    盛闻景:“我是从普通家庭长大的小孩,但我本身的家庭足以供我完成少年时的钢琴课程,并聘请名师辅导,这本身就不是一种普通。”


    “真正普通的是那些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并非是从未为金钱劳累过的我们。”


    他霍然起身,拧起眉心,快步走到主席面前,朗声道:“主席,我知道那年参赛的事情闹得狼藉,甚至是给组委会造成极大的压力,现在我只想问一句。”


    “你们是否因为同情我的遭遇而将评审的机会送给我?”


    盛闻景身边有名的演奏家那么多,例如离他最近的肖询秋。


    就连肖询秋都触碰不到的地方,如此轻易的被盛闻景摘取,这对盛闻景来说简直超乎他的认知。


    原本哄闹的会议室瞬间寂静无声,有人无意间撞倒的水杯倾撒于光洁的地面,水渍溅在盛闻景裤脚,盛闻景不耐烦地跺了跺脚,重复道:“是否因为我的遭遇而给予我评审的机会。”


    评审即蕊金杯对该作曲或者演奏家的认可,比获得冠军更赋荣光。


    良久,主席合上电脑,投影仪中的演示文稿瞬间消失,白色幕布至剩空洞的莹蓝色投影光。


    他说:“不是。”


    “但我需要理由。”


    主席道:“蕊金杯创立之初是鼓励所有演奏者积极走进音乐道路,想指引青年成为更好的自己。”


    “一个鼓励性的奖项,在几十年的历程中,逐渐变得失去原本创立时承载的含义。”


    “谁能想到,它其实只是为了鼓励青少年弹奏钢琴呢?”


    主席用浑浊的蓝色瞳孔注视盛闻景,语重心长道:“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蕊金杯最初的意义。”


    “即使不能再运用钢琴演奏,但你仍能让钢琴伴随你的音乐人生,这才是演奏者选择音乐的真谛。”


    盛闻景呼吸微窒,喉头滚动道:“但我并……”


    “盛闻景先生,你就是我要找的演奏者,也同样是最优秀的创作者,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对音乐的非凡热忱。”


    主席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盛闻景,认真道:“评委席有你这样一位坚持不懈的年轻人,是我的荣幸。”


    话落,盛闻景眼皮颤了颤,绷紧的身体以及神经骤然松懈,他用气声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在别人眼中竟然是这样的存在,那么……


    他坚持创作的日夜,似乎并未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