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46      字数:5573
    有些人天生对音乐敏感,正如那些站在时尚圈内,决定下一季潮流的设计师,他们对艺术的敏感度,天生高于常人。


    正是因为他们,艺术才得以在时代潮流下不断向前。


    钢琴与架子鼓,两种形式截然相反的乐器,落在盛闻景手中,他总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演奏方式。


    鼓声没持续多久,顾堂踏进家门时戛然停止。


    顾堂不常来这,大多是常道宪带清洁工定时打扫,保证他想要入住的时候,能够立即驱车前往,冰箱里始终存有新鲜水果。


    依山傍水远离市区,褪去繁华保留最原始的景致,这对于沉浸在繁华钢铁建筑中的人来说,是最好的修养身心的环境。


    大门与客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由一条宽敞的走廊连接,顾堂缓步走至客厅,头顶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顾总,您终于回来了。”


    顾堂拎着牛皮纸袋,里边是钟琦从专做中式糕点的老师傅那取来的,新鲜出炉的糕点。


    盛闻景趴在一楼与二楼连接的平台栏杆旁,穿着米色居家服,整个人看起来悠闲懒散,不像是被人关在这的,他比顾堂本人还像这里的主人。


    他见顾堂向他投来目光,笑眯眯地顺着台阶盘腿坐好,恰巧露出被身体挡住,处于顾堂视线死角的十几瓶红酒。


    盛闻景微微眯眼,上下审视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的顾总:“顾总,你让我好等。”


    “还从来没人敢让我在一个地方等待半小时以上。”


    “虽然我的工作室规模很小,但用的律师却是留音时代的法务部,你说——”他拉长音调。


    “法务部会不会告的你倾家荡产?”


    “不会。”顾堂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回道。


    “盛老师在这里的一切开销由我负责,且你我双方并未出现强烈意愿,哦,对了,你的医药费也是走我个人账,茶水间那件事从法律层面讲,顾家才是受害人。”


    盛闻景垂眼笑了下,起身的同时,顺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瓶红酒,他倚在栏杆旁勾唇道:“两场官司可以同时进行。”


    “你家可以告我故意伤害,我也可以告你非法监禁。”


    盛闻景的声音不大,尾音迅速消散,红酒脱手而出,垂直从两米多高的空中砸向地面。


    酒液飞扬,重力冲击下,玻璃碎片自地面呈放射状迸溅,即使顾堂及时后退,也无可避免地被误伤。


    嘭——


    嘭——


    嘭——


    猩红的酒液像还未凝固的鲜血,顺着地板缝隙纹路,迅速向四周扩散。盛闻景又接连抛出三瓶,他对酒的研究不深,但能让顾堂存放在酒窖深处的,一定是价值不菲的好酒。


    砸酒如撒钱,出乎盛闻景意料的是,这些破坏行为似乎并不能让顾堂生气,他观察着顾堂的脸色,甚至比刚进门时还要镇静。


    他沉吟片刻,快步上楼,很快抱着一个白瓷瓶下来。


    “顾总,我们,呵。”钟琦拖着顾堂的行李箱从外走来,震惊地望着满地狼藉,倒吸口凉气结巴道:“顾、顾顾顾、顾总这是。”


    循着顾堂的视线,钟琦看到盛闻景的瞬间,几乎吓得跳起来,指着盛闻景手中的花瓶叫道:“我们前几年在拍卖行买回来的古董花瓶!”


    明朝还是清朝,还是再久远一点的?钟琦也不太记得了,只是交易的价格格外清晰。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得打工几百年!


    须臾,顾堂的表情在盛闻景眼皮底下,在钟琦惊呼后,突然出现片刻松动。


    盛闻景了然,明目张胆地登上通向三楼的台阶,抓着古董花瓶瓶口的手却始终垂在栏杆之外。


    每上一层台阶,他都能听到钟琦小声询问顾堂该怎么解决的声音。


    怎么吕纯就没钟琦能干呢?

    盛闻景惋惜,转而又想,他也没能力给吕纯开出,如顾堂给钟琦那样的年薪。


    谏议大臣赚钱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盛闻景走的不快,他充分给予顾堂思考的时间,应该没人会和钱过不去。顾堂是商人,商人对钱的占有欲近乎于疯狂,他一定会看在花瓶的面子上——


    “钟琦,去拿家里其他古董来,让盛老师一次砸个够。”


    盛闻景:“……”他哽了下,怎么事情发展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钟琦:“啊?!”


    “去。”顾堂冷道:“钥匙和密码都知道吧。”


    “钱,都是钱。”钟琦小声。


    顾堂嗤地笑出声,“没关系,顾家几代经商,难道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话是对钟琦说,但意思却是得让上边拿着花瓶的人明白。


    拿钱威胁是最没必要的威胁。


    顾堂紧接着扬声道:“小景,还想砸什么,不如一并告诉我,过了今天可就没的砸了。”


    ……


    半晌,楼上传来盛闻景的声音。


    “你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中式点心。”顾堂拆开纸袋,道:“练习架子鼓是体力活,下来补充点体力再继续。”


    聪明人最知道该怎么戳人痛楚,如果方式不对,便得及时止损,储存体力伺机而动。


    盛闻景把自己也划入聪明人的范围,并很快接受,让顾堂受到财务损失可能无法让他勃然大怒的事实。


    他单手撑着下巴,用甜点叉反复扒拉着桂花糕。餐厅离客厅很远,但仍能闻到馥郁的酒香。


    “钟琦在联系工人处理客厅,今明两天就不要去客厅了。”顾堂看了眼桌下那双赤裸的脚,道:“待会穿双厚一点的拖鞋,地面应该还有看不见的玻璃渣。”


    “外国人,中式点心你吃的惯吗?”盛闻景问。


    顾堂放下餐叉,说:“听厨子说你吃的并不多,这样很影响身体恢复,刚标记Omega的Alpha很难控制自己的信息素。”


    “你知道我只能用你家公司生产的信息素,所以把我的血液送去实验室了吗?”


    盛闻景淡道:“虽然很不愿意将我自己的事主动告诉你,但我现在需要一些能够抑制情绪的药物。”


    “顾堂,精神病人在痊愈前,很难脱离对药物的依赖。”


    “我已经断药将近一周,这是我的主治医生的电话,他会告诉你我该使用什么药物,或者,请你信得过的医生来做个全面的检查。”


    说着,盛闻景将放在上衣口袋里的纸拿出来,A4纸内,只简单地写着医院地址,以及医生信息。


    顾堂并未第一时间接过A4纸,他反问:“你有精神疾病。”


    “长达十年的精神疾病。”盛闻景喉头滚动,随后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所以顾时洸他活该,几次三番地刺激我,刚刚你不是说过可以告我故意伤害罪吗?”


    “精神病人发病后的举动,算是故意伤人吗?”


    顾堂沉默,他将纸叠起收进掌中,道:“知道了。”


    绝大多数创作者,都有轻微的精神疾病,盛闻景有病在意料之中,但顾堂没想到,盛闻景的状况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或许是因为盛闻景的坦然,让他认为,盛闻景能很好地整理情绪。


    毕竟那个时候的盛闻景,母亲去世都没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掉一滴眼泪。


    盛闻景在B市的主治医生向顾堂详细询问盛闻景的状况,道:“小盛的精神状况还算平稳,他在我这就医时间很长了,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还是尽量让他多出去走走,别总待在家里闷着,他最近不是参加了个综艺节目吗,站在医生的角度,我并不建议他从事台前工作。”


    “您能具体说说吗?”顾堂手机开着外放,他正站在衣柜前收拾自己带来的衣物。


    医生沉吟片刻,道:“现在的网络太发达,小盛又是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的性格。”


    “您是担心他参加节目,一举一动被有心人抓住放大,实施网络暴力吗?”顾堂停下手中的动作,说。


    “也不全是,……唉。”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到顾堂毕竟不是盛闻景的直系亲属,于是岔开话题道:“小盛经常吃的药不难买,我待会短信发给您。”


    通话结束没多久,顾堂收到医生的短信,他将消息转发给吕纯。


    晚饭过后,盛闻景便径自上楼继续练习架子鼓,没再与顾堂多说一句。


    医生建议尽量不要让盛闻景独处,话里话外透漏着怕盛闻景想不开的意味。


    顾堂想着几个小时都没听到盛闻景发出动静,遂带着切好的水果去找盛闻景,架子鼓就放在摆放钢琴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不知何时,盛闻景趴在鼓面睡着了。


    一根鼓棒可怜地被盛闻景踩在脚底,另外那根,在顾堂抬脚进门时,出现在距离顾堂鞋底两三厘米的位置。


    晚风扬起雪白的纱帘,顾堂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很多年前,盛闻景也是这么趴在音乐教室的钢琴旁,等待他来接他。


    那个时候的他,仍待在某所称作学术殿堂的大学,学习着怎样成为更优秀的人。而盛闻景似乎原本就很优秀,他轻易地得到了绝大部分人求而不得的天赋。


    蕊金杯结束,顾堂送顾时洸去音乐学院的时候,一位古典乐教授随口询问他,既然你们都是从中国来的,那么你们认识一位叫做盛闻景的学生吗?


    教授遗憾道:“之前我们还有邮件来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决定放弃入学资格。”


    “让您念念不忘的一定是很优秀的学生吧。”教授身边的另外一位老师插话道。


    教授:“只要你听过他演奏,一定不会忘记。”


    “那是个天才。”


    顾堂走到盛闻景身旁,盛闻景的脸埋在臂弯中,手掌摊开,露出被鼓棒磨的出血的掌心。


    他练习架子鼓的时间并不固定,只有一段工作结束时,才能抽出时间固定练习,因此,茧子总是掉了又长,根本没法控制受伤。


    顾堂无声地去取医药箱来,小心翼翼地帮盛闻景处理伤口,手指无意触摸到盛闻景虎口那道狰狞的疤。


    倏地,心脏抽痛,仿佛盛满水的玻璃缸被敲碎半边,清澈的流水混合着记忆狼狈地淌了一地。


    顾堂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