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21-2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9728
    天亮后,日头攀升,又再次缓缓滑落,杜思人自一个好长的梦中醒来,她微睁开眼,房间里的光线是黄昏的暖调,她半晌都没有动弹,仍沉浸在绮梦之中,她轻轻地、长长地小口吐气,觉得燥热,于是将身上的被子扯开了一些。


    梦仍似她随时可以折返的蜃楼幻象,梦中有人与她缠绵。


    秋风自窗缝间吹来,掠过她的肌肤,她一寸又一寸地逐渐清醒过来,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


    全都是梦吗?

    她吓得一激灵,立刻艰难地起身,拄着拐一蹦一蹦地出了房门去到处寻找,楼上不见人影,她又一蹦一蹦地跳下楼。


    有人用过楼下的浴室了,敞开的门散出热气与沐浴露的味道,灯与排气扇统统没有关。杜思人顺手把灯关掉了。


    还好还好,只有某一部分是梦。


    楼下的次卧门开着。


    里面传来几下敲击键盘的声音。


    她想起来了,想起林知鹊摸着她的耳朵,亲亲她的眼睛,问她困不困。她们在她的床上牵着手睡去,林知鹊侧躺,轻微屈着身子,再近一点点,额头便抵在她的肩上。她不便侧身,只能扭过脸,在闭上眼睛前,最后再看一看林知鹊垂下的眼睫毛。


    杜思人站在次卧门外几米远处,听着里面传来的隐隐声响,忽然感到非常幸福,她不再焦急,而是慢吞吞地走过去,这幸福是不会消失的,每走一步,便在她的身体中生长出多一点,直到她走完这条抵达她的路。


    林知鹊坐在书桌前,已换了一套睡衣,正在上网。


    笔记本电脑正是她帮她藏起来的那一部。这部电脑,后来她一直自用,这次休假,又从北京带了回来。


    她听见她进来,头也没有回,“你醒了小瘸子。”


    她走到她身后,环抱她的肩膀,将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


    “你在看什么?”她发现林知鹊在看她的某个视频专访。“我上镜看起来是不是还不错?”她自我陶醉地跟着看了几分钟,又开始找茬说:“喂喂喂,我人在这里,你不看我,看视频干什么?你从哪里把电脑翻出来的?你偷翻我的抽屉!”


    林知鹊目不转睛,敷衍地哄她说:“你借我用一下,好处少不了你的。”


    “什么好处?”


    林知鹊扭过身子来。杜思人赶忙凑近去。她便亲了她一下。


    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瘸着腿出门去洗漱。


    走到一半,她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次卧的床上竟铺好了一套她从没见过的真丝床品。


    “……这个床单是哪里来的?”


    “我自己带的。”


    林知鹊从2019年带了一只包来。


    “……你要睡这间房?”


    “不然睡哪间?”林知鹊忽然笑了,好像知道杜思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起身,“我跟你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做梦喊打喊杀的,不小心把你踢坏了就不好了。”她走到杜思人身后,环住她的腰,轻轻推她走,“你要快点好起来,我在等你,你知不知道?”她凑在她的耳后,说话声音很轻。


    杜思人的耳朵烧得通红。


    她又想起方才的梦来了。


    她们就这样依偎在一起,走到洗手间,林知鹊倚在门边,看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洗手台前。


    “腿痛,是不是手也痛?”林知鹊拿来她的牙刷,帮她挤上牙膏,然后看着她刷牙,咕噜噜地吐掉漱口水,再擦干净嘴唇上的泡沫。


    她说:“我的牙膏味道还不错。”


    于是她们又站在洗手间的门边接吻。


    冰箱里有酱牛肉与凉菜,再熬一锅小米粥,她们坐下一起吃饭。


    杜思人听林知鹊讲2019年的手机外卖软件,再讲到手机可以满足一切日常需求的移动智能时代,她拿她近来爱不释手的新鲜玩意给林知鹊看,是某个合作商送给她的一台2008年最新款ipod classic2,从海外带来的。“这个呢?这个也过时了吗?”在她看来,这台小小的白色播放器外观科技感十足,简直可以用来听一百年音乐。“过时了。不过这几年,你可以买点他们公司相关的概念股。”


    话题谈至苹果公司,再至美国的金融风暴,杜思人告诉林知鹊华东杜家的近况,疑似因某一年的一封举报信而引发连锁反应,直至现下岌岌可危面临破产危机。


    她放下手里的汤匙,看着林知鹊,“那封举报信,还有那些资料,还在我的U盘里。”


    林知鹊垂眸,“哦。我还以为只能给他找点小麻烦。谁想到他这么菜。”她抬起眼来,“你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不顾及你的嫂嫂和侄女们咯。”


    杜思人答:“不怪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有能力照顾她们。”


    “那假设,”林知鹊放下自己的筷子,她的碗已经空了,“你没有当艺人,只是留在锦城做普通的上班族,结果我害得你哥一家妻离子散,你的小侄女再也不能做千金大小姐。你怪不怪我?”她摆出一副假模假式的认真神情。


    她们在餐桌两端对视,沉默几秒。


    然后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这问题简直是升级版的“我和某某一起掉下水”。


    杜思人笑答:“我怎么会怪你?她们自力更生就可以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林知鹊笑骂:“骗子。”她站起身,绕过餐桌,坐到杜思人身边,发现杜思人的粥还余凉掉的半碗,“花言巧语一箩筐,吃个饭吃这么久。”


    “刚刚那是成熟稳重的林小姐问得出来的问题吗?”


    “那有什么办法?”林知鹊凑过身来亲她一下,“无聊的热恋期就是这样子的。”然后又霎时变脸,“赶紧吃。我最讨厌吃饭磨磨唧唧的人。”


    接下来的许多天,都是类似这样的,“无聊的热恋期”。


    林知鹊自2019年带来了几样东西。


    先是厚厚一沓纸。她掏出来,甩到茶几上,说:“你退出娱乐圈吧。以后姐姐包养你。”


    杜思人自茶几上拾来看,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数字,是……2005年直至2019年的所有体彩中奖号码。


    结果,最临近的开奖日到了,资料上的数字与电视机上开奖小姐摇出来的数字,没有一个对得上。


    “这是为什么?”林知鹊漂亮的脸上乌云密布,将手里那沓纸看来又看去,“难道是时间线的什么自我防护?”


    杜思人在一旁幸灾乐祸:“啊呀呀,这就叫鸟算不如天算了呀。”这下好了,这下她不用退出娱乐圈了。


    她被林知鹊狠狠瞪了一眼。连被瞪一眼也是很幸福的。


    再来,又是厚厚的另一沓纸,是大陆股市十四年内的各种大盘走势分析。


    杜思人去看林知鹊带来的包,感叹道:“这包好能装啊,能不能给我也买一个?”又是文件,又是床单的。


    林知鹊没有心思理她,窝在沙发里,眉头紧皱研究着股票,嘴里一直在骂些什么偏偏是2008。


    杜思人从包的侧袋里摸出来一张身份证。“哇,好逼真啊!你们那儿连造假技术都这么厉害。”这证件不止背面的长城国徽,连做旧的痕迹都十分逼真,翻到正面,上边写着:林兰,1971年……她笑出声,将证件照放到林知鹊的脸边细细对比,“你什么时候烫的头?这么好看?”照片因证件的旧色而有些模糊了,看来说像也不十足像,上边的人烫着一头略显老气的卷发。


    林知鹊眼皮抬都不抬,“这是我妈。”


    杜思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双手将证件放到茶几上,恭恭敬敬地低头说:“对不起……阿姨?岳母?婆婆?”


    林知鹊在身后揪她的头发,“我妈还没死,不许对着照片说话。”她被揪得哎哟几声,就势靠在沙发背上,扭过脸去,两个人挨得十分近。林知鹊想到些什么,终于从资料上移开目光,不怀好意地问她:“那,你管杜慎叫什么?”


    “嗯……”杜思人装作沉思,好一会儿,掩口惊呼:“我们,这是……”


    林知鹊憋笑:“有悖伦理的不正当关系,俗称——”


    她们一起窝在沙发里笑个没完,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接吻,林知鹊贴在她的唇边问:“怎么样?刺不刺激?”


    秋风路过此地,都得满身鸡皮疙瘩地绕行而去。无聊的热恋期。


    林知鹊的手有意无意地潜入她的T恤下摆,弯曲的手指蹭着她的侧腰。她觉得有些痒,低声笑说:“我学东西是很快的,你知不知道?”


    这时候,她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


    林知鹊立刻无情地抽身坐好,又开始研究起股票,要不是她的嘴角还含着一抹浅浅笑意,简直好似刚刚无事发生。


    杜思人接起路小花的电话。


    连开场白都省了,“喂?你的伤脚怎么样了?你怎么不叫我给你买东西去?对了,前几天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是干什么?”


    “路大千金,现在想起我来了?我要当时是向你求救,那我已经遇害八百次了。”


    她歪斜身子,倚在林知鹊的肩上。


    “啊呀。我忘了嘛。后来我看你网上还上线了,我就放心了嘛。”


    杜思人嘁一声。


    路小花立刻转移话题:“闲话少说。我是来通知你,徐文静不是还有十来天就要结婚了吗?我决定,我们去你那儿,举办一个最后的单身女子派对。”


    “哦。可我不是单身女子啊。”


    “啊?什么?”小花震惊。


    “你们来吧。什么时间?”她得意道,“我介绍我女朋友给你们认识。”


    路小花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倒没半点吃惊,她似乎还记得那年在雨安,她对她说自己喜欢女孩子的事情。


    通完电话,杜思人与林知鹊讨论了一番记忆会消失的事。


    杜思人猜测:“说不定,她们只是暂时忘了,就像我一样,拼命记住的话,也可以记住。”


    林知鹊便分析:“一个生活在社会层面的活人,忽然消失了,就算报警,警方也查不到这个人的任何身份信息,这根本不合常理。但如果所有人都忘掉这个人存在过……说不定,这世界本来就发生过很多超自然的事,我们不知道,只是因为记忆被修正过。”


    “被谁修正?我们就像如来佛祖掌心的孙悟空吗?”


    林知鹊摸摸她的头发,“嗯,我们是宇宙里的尘埃。”


    被宇宙的各种力量牵引着,活在浑然不觉的身不由己之中,碰巧相遇,碰巧相爱。


    杜思人问:“文静为什么离婚?”


    “她没说,她只说不想跟对方在一起了。”说来,林知鹊在2019年,与徐文静并不相熟,也不方便盘根问底。


    “会不会,婚后发生了些什么不好的事?这个万聪,不是她的良人,我们要不要提醒她一下?”


    “怎么提醒?我去跟她说,我从2019年来?我怀疑,就算我们试图插手,历史也不会偏离原来的轨迹太多,时间线与时间线之间,微小的区别千丝万缕,大的走势却殊途同归。”


    “归往哪儿?”杜思人越坐越斜,索性将右腿搁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躺下,枕在林知鹊的腿上。


    “上次我们见面,在2019年,她看起来非常好,有自己的工作,有一些小投资,她是开车来的,我记得是一辆丰田,大概二十多万?至少证明,她的经纪状况还不错,而且,她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已经35岁了,谈吐大方,看起来脑筋很清晰,衣着也很得体。”林知鹊用手指摸她的眉毛。她闭上眼睛。“很多女人都傻,遇见的是所谓非良人,就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毁了。她们太轻贱自己了,把一辈子都依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我看,徐文静比她们要聪明很多。”


    “是吗?那就好。”杜思人没有再问,那我呢?我的未来,会归往哪儿?


    几日后,路小花与徐文静如约登门,文静一见林知鹊,便立刻认出这是那年开车送她回雨安的姐姐,路小花则反应了半天才回忆起来,但杜思人与她说过的那些什么来自未来之类的天方夜谭,看来应是统统忘了。


    林知鹊绘声绘色地编了一个故事,说前几年回华东去继承家业,又在某商业活动上与杜思人不期而遇,杜思人如何对她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她们又是如何兜兜转转擦身而过,才终于在某个雨夜蓦然回首,于灯火阑珊处重逢……小花与文静被唬得一愣一愣,听得聚精会神,不时还回以尖叫,讲到高潮,小花猛拍文静的大腿,林知鹊见听众反应甚好,越编越来劲,杜思人在一旁拖着伤腿给她们斟茶倒水,路小花扭头一见她,拿腔拿调地与林知鹊说:“林姐姐,这是你们府上的通房丫鬟呀?怎么是个跛腿的?趁早把她休了换一个吧。”


    林知鹊答:“那不行,我就喜欢这一个。”她拿牙签揭一块盘里的水果给杜思人吃。


    路小花用楼下保安都听得见的音量与徐文静耳语道:“热恋中的人真可怕。”


    杜思人窃声对林知鹊说:“这么爱编故事,要不,你去当编剧。”


    林知鹊答:“可以啊,我已经拟好一个大纲,下次你拿给三水看,叫她去拉班底和投资。”


    “什么大纲?”


    “年度情感大戏,我已经起好名字了,就叫《回家的诱惑》。”


    电热炉摆上餐桌,锅里的辣汤翻滚着烧开了,屋子里飘逸开浓厚的牛油香味,酒自然也是有的,但杜思人还在恢复期,不能喝酒,她便自己在一旁喝可乐,喝完可乐又喝果汁。


    桌上的话题很少涉及娱乐圈,就算有,也只是一些趣谈和八卦,文静与小花讲了许多她们的日常生活,学校里的事,做生意的事,这样那样的艳遇,然后就是林知鹊五句里有三句瞎编的胡扯,但她不露痕迹地透给她们一些未来的消息,诸如对某个行业的猜测、建议她们怎样投资云云。


    路小花举杯,说:“敬——单身女子!”她逐个看看她们三人,“也就是敬我本人。你们这些非单身的免谈。”


    徐文静第一个去碰她的杯,“得了吧你,你一年365天只单身一天那就是今天。要我说,应该是——敬女人!敬未婚的,已婚的,爱男人的,爱女人的女人。”


    杜思人看林知鹊一眼,然后说:“还有!敬爱自己的女人。”


    她们说:“敬爱自己!”


    杯盏相撞,一如数年之前,她们懵懂地即将要迈向未来时一样。


    与好朋友还有爱的人,围着热腾腾的餐桌,对酒当歌,举杯畅谈,好似曾经那些无意义但很珍贵的时光。杜思人的心中暖融融的,再凉的风都无法侵袭她分毫。


    路小花与徐文静在玩猜拳,小花大吵大闹,说徐文静你不能有异性没人性,你结了婚也要记得我,我可是跟你缘定一生的!他要是对你不好,你找我,我帮你出头!文静说那我找你的时候你要是忙着跟男人谈恋爱呢?小花说那你还是别找我了,你就不能有点眼力见,在该出现的时候才出现?


    林知鹊悄然离席,杜思人望着她走上了楼梯。


    小花与文静吵着要思人主持公道,也不知道争的是哪门子公道,缠了她半天,她总算抽身,跟着上楼去。


    楼上一盏灯都没有开,林知鹊站在黑漆漆的阳台上,正在醒酒。


    她听见她来了。


    杜思人走过去,从背后拥抱她。


    她抬起一只手,抚摸思人的脸。


    “腿不好,还老上下折腾什么?我一会儿就下去了。”


    杜思人说:“没办法。无聊的热恋期就是这样子的。”


    “开心吗?今天晚上。”


    “嗯。”杜思人将下巴搁在林知鹊的肩窝,点了点头。


    “那以后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呢?”


    她听出林知鹊在试探些什么。


    “……哪样的日子?每天都这样与你一起,吹吹风聊聊天,然后一点一点变老的日子吗?”


    林知鹊在她的怀中转过身来,在月色之中望着她的眼睛。


    她从未觉得她凶,但今夜她的眼神格外温柔。


    林知鹊说:“我是说,退出娱乐圈,然后,过像这样的,普通人的日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周末好!

    书写这一章的我,就像秋风本人。“路过此地都要满身鸡皮疙瘩地绕行而去”。


    正好最近几天,广东降温,有了些秋意,此刻正值黄昏,我房间窗外的山与树都沐浴在金灿灿的光里。


    写上一章的时候,我仔细思考了些其他的方案,比如说两个人见面,要怎样相对无言,怎样因为信息差而虐恋情深,比如她以为她们有血缘关系,她又以为她再也不能跳舞,然后两个人各说各话,遮遮掩掩,她不肯告诉她未来的死讯,又非要逼她做出改变,纠结过来,纠结过去。


    思考完,我得出结论:拉倒吧,不可能。


    这太不飞鸟,也太不太阳了。


    我其实一直不觉得飞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尽管她直到回到2019才第一次亲口说出爱太阳。


    但她也没说过不爱。没说过不喜欢。只是说:不想。


    她的不想就是真的不想。


    因为对她来说,爱情就是尔尔的东西,错过了一次,伤心一次,也没关系。反之,既决定要爱,那前路在哪,下场如何,她也都不怕。


    上一章的作话,我说之所以选831作为太阳的生日,是因为她是我心目中“盛夏最后一天、年少最后一刻,怀揣前往未来的勇气、紧紧捧在心中的青春最后的美梦”。


    而选213做飞鸟的生日,因为213是永远捉摸不透的风象水瓶,飞鸟在我心目中,是不回头的决心、不后悔的信念,怀揣无法被磨灭的孤勇,成人世界中,永恒坚守的自我。


    我真是一个热衷于给角色设计星座和生日的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