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9-3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8137
    哪一年?哪一天?在哪里?

    “林知鹊,你是不是喝多了?”杜之安抹掉方才滑落至脸颊上的两滴泪,满腹狐疑地看着林知鹊。


    “什么?”林知鹊一开口便抽噎了一下,鼻子上冒出来一个好大的鼻涕泡,啪一下破了,她顾不上觉得恼或是丢人,嘴唇上咬破的地方因刚刚情绪激动再次撕裂了,一抿唇便尝到一丝血腥味,她抬手用力将不断涌出来的泪擦掉,一句一顿地问:“我说,她死在哪一年的哪一天,在哪里,为什么?”


    “你到底喝了多少?还是你贵人多忘事?那年给姑姑送行,你不就走在我后边吗?喂,你干什么?进门换鞋,喂!”


    林知鹊全然不顾杜之安的大呼小叫,边擦着眼泪,边像个游魂一样径直绕开她往屋里走。


    杜之安恼了,在身后跟着她,不断骂道:“喂,叫你换鞋,不要踩脏我的地板,你听见没有?我早说了你就该去精神科看看,疯女人一个……喂,站住,你踩我的地板就算了,不要踩我的地毯,我才刚从法国订回来的,是纯手工的……”


    林知鹊走进起居室,在那块铺在茶几与沙发套装底下的白色羊绒地毯边站住脚步。


    她回头幽幽地看一眼杜之安,眼神凄婉,毫无神采。


    杜之安说:“脱鞋!”


    林知鹊抬脚就踩在地毯上。


    杜之安气得猛跺一下脚,看她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也无计可施,她堂而皇之地穿着几日都没有擦、早些时候还踩过污水的鞋子走过白色地毯,在大沙发的正中间坐下。


    “……林知鹊,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了?”


    林知鹊才止住了眼泪,有气无力地斜睨杜之安一眼,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刻薄道:“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还和我这种疯女人计较。”


    杜之安叹气:“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我帮你叫个车,送你回家。”


    “我见到杜思人了。”她失神地看着前方。


    “……什么?”


    “你相信吗?我见到她了。”林知鹊转过眼,努力定下神来,看着杜之安。


    “……看来精神科也救不了你了。要不,爸爸在这方面有几个相熟的大师,让他带你去乡下或者去庙里看看吧。”


    林知鹊忽然不耐烦起来,她就知道杜之安这种无趣呆板的人是不会信的,但也正因为杜之安的不信,她恍惚了一天的心神终于找回些这世界的实感,她拽过茶几上的藤编纸巾盒,猛抽几张,擦擦脸上的泪渍,又擦嘴唇,纸上一下晕了一点鲜红。


    在旁人看来,她此刻的一言一行,估计真是像个女疯子。


    “总之,你先告诉我,2011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像是已恢复了理智。


    杜之安交叉着双臂,“亏你还记得是2011年。就算你没心没肺到什么都忘了,你上网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到底回不回答我?我可是疯的,你不怕我把你的法国手工地毯一把火烧了?”


    她不想上网搜索。她不敢。如果是听杜之安这个可恶女子说出来,也许反而好受些。


    “你从锦城跑回来,大半夜跑到我家,不会就是来问这个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喝多了,我失心疯了,我鬼上身了,你信哪个?”


    杜之安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我都信,我看三者都是真的。还是你这次去锦城,听说了什么那年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我先问的还是你先问的?”


    杜之安语塞,二人对视,良久,她终于轻声说:“我只说一次,你别再逼我说。那天风大,还下雪,姑姑不小心从半山崖掉下去了。那天是2011年11月29日。”


    11月底。是了。那是个冬天。


    半山崖失足。这个说法她好像也有些印象。


    林知鹊紧紧揪住身旁抱枕边沿的须穗,她想闭上眼睛,但她强迫自己追问下去。


    “半山崖?哪里的半山崖?下雪天,她在山上干什么?”


    “是去拍戏。那天天气不好,本来不应该开工的,但剧组说什么预算不够了,什么其他主演没有时间了,急着要拍完,是偷偷上的山。天气太差,连专业替身都毁约跑了,那场戏靠近崖边,本来是有防护措施的,一开始只是在试戏,离崖边还有一段距离,她的威亚没调好就被导演喊过去试,结果忽然刮大风……”杜之安开始哽咽,“冬天的山风有多大,吹得器械侧翻,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她,她一下就滑出去了……”


    林知鹊的呼吸随着杜之安的一字一句渐渐收紧,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揪着抱枕的手,指尖陷入手心,几乎都要剐出血,她毫无知觉。


    杜之安说:“就是离锦城很近那座雪山,姑娘山。”


    林知鹊猛一抬手,将那个靠枕往前掷去,靠枕直直飞过客厅,砸在电视机上。


    “狗屁剧组!狗屁替身!狗屁威亚!狗屁导演!狗屁的姑娘山!”她一边声音颤抖地骂,一边把持不住地用力捶打沙发。“那后来呢?这狗屁剧组怎么交代?”她转过头,眼神凶狠得吓了杜之安一跳。


    “后来……后来就赔了点钱……唉,其实那部戏……也过去了那么久……总之,后来,爷爷就搬回那套老房子去住了。这个你估计不知道吧?其实那套房子早就说要卖掉,2006年姑姑就在锦城给爷爷奶奶买了新房子了。一直到姑姑没了,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没卖掉,她自己还偶尔回去住几天,她的助理跟爷爷奶奶说,是姑姑有时状态不好,想一个人呆着……可能娱乐圈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林知鹊已完全听不进杜之安长篇累牍的述说,她暴跳如雷:“赔了点钱?我要他们偿命!哪个导演?”她站起身来,又一路踩过地毯干净的另一边,在房子里到处走来走去。


    杜之安抓狂:“你到底干什么?你真的精神有问题!你进厨房干什么?你不会要拿刀吧?”


    林知鹊走到厨房水槽边,大口喘气。


    刀具就挂在她视线所及之处。


    方才有一瞬间,她不是没有想过的。她本就是个狂妄过头的暴脾气。


    她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冲泄而下。


    她弯身去,鞠水往自己的脸上泼,使劲拍着自己的脸。


    杜之安跟了进来。


    林知鹊直起腰,臭着脸,转身走到冰箱旁。


    “喂,你怎么连水龙头都不关啊?”杜之安跟在她身后,自己拧上了哗哗流着的水龙头。


    林知鹊打开冰箱。


    “你开我冰箱干什么?拜托,你别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林知鹊将冰箱里的东西逐一环视一番,果然全是些什么有机果蔬、进口饮品。冰箱侧门有一瓶空了一小半的威士忌,她拎住瓶颈将酒瓶子拿出来,摔上冰箱门就走。


    “别拿我的东西!”


    她拎着酒径直从杜之安身边走过。


    “有杯子吗?算了,不用拿杯子了。”


    “什么?!你等等,我给你拿杯子!”


    她紧跟在她身后,恐怕是担心她随时要发狂砸屋子。


    林知鹊忽然站住脚步。


    杜之安差点一头磕上她的后脑勺。


    她问:“她当年,参加比赛,拿了第几名?”


    如果卢珊压根没有成为过一个公众人物,那是不是意味着,眼下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27岁的她曾出现在2005年的痕迹?


    杜之安在她身后回答道:“不止疯了,还失忆了,她当年五进四淘汰,你不是还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


    林知鹊像过山车一样的情绪再次直泄而下,落到了谷底。


    她回到沙发上坐着,拧开瓶盖,杜之安怕她对着瓶一口干了,连忙递过来一个矮身的冰酒杯。麦芽色液体倾倒,滑过杯壁。


    饮下第一杯,她想,是姑娘山,早知是姑娘山,那日在山上,她就该要杜思人向她保证,这辈子都不再来这座山。


    饮下第二杯,她想,拍什么戏,拍什么戏,见了鬼了,参加什么选秀,见什么选角导演,她就该撕烂杜思人所有报名表,每天盯着她去单位上班。


    杜之安拿来另一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薄薄一层酒。


    林知鹊看杜之安一眼,抓过瓶子,哗啦啦把杜之安的杯子给倒满了。


    杜之安说:“……这还真是人生头一次,和你一起喝酒。”


    “听说你下个月要结婚了?”林知鹊又喝了半杯。


    “嗯,你白天的时候不是才好心恭喜过我?”


    “我干嘛恭喜你?”过去五个月,她已记不得自己那天对杜之安都说了些什么冷言酸语。


    杜之安冷哼,“我也知道你不是真心恭喜。”


    “你干嘛结婚?你结婚了,你那个神经病爹就开始催我结婚。”


    “你管天管地还要管我结不结婚了?爸又不会拿刀逼你结婚!喂,你别喝这么快,你等下不会吐在我家吧?”


    “喝杯酒还磨磨唧唧的,大小姐,你真没劲。”酒瓶子里的水线一下就褪到逼近瓶底,“还有没有其他的?”


    “没有了,你喝完赶紧走吧。你再不走我给澜姨打电话了。”


    “那我自己去找。”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杜之安怕了她,连忙说:“别别别,我给你拿,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于是她们当真就一起喝起酒来。


    杜之安喝了多少不知道,林知鹊是一杯紧接着一杯,喝到两个人的话越来越多,嗓门越来越大,时间过了凌晨,两个人几乎像是在吵架一样地边喝边大声对话。


    林知鹊不停地念叨:“他妈的,我要杀了那些人,你去给我买点炸弹,我去把姑娘山炸掉,听到没有?你不是能从法国买地毯吗?从叙利亚还是什么阿比利亚的买点炸弹回来应该也可以吧?”


    杜之安回嘴:“你使唤我干什么?滚!”


    林知鹊就开始带着哭腔嚎:“你可是我姐姐啊!你不帮我买,谁帮我买?”


    “谁是你姐姐?你疯了!你真的疯了!走,走!姐姐带你去看病!”


    “你想把我关进精神病院是吧?你以为我会被你骗啊?你想得美!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杜思人不会放过你的!”


    杜之安哈哈大笑:“什么?杜思人是我姑姑!她只会帮着我!你喝多了!不对,什么杜思人?你别对我姑姑指名道姓的!”


    她拼命探过身子来要打林知鹊、拧林知鹊的胳膊,林知鹊歪着身子倚在沙发靠背上,双眼已开始迷离了,只看见杜之安在她面前像溺水一样扑腾来扑腾去,忽然一个猛子头朝下栽倒在地毯上。


    杜之安在地上又手舞足蹈了一阵,碎碎念了一阵,然后彻底没声了,好像是睡过去了。


    林知鹊歪倒在沙发上,喃喃说:“也不知道谁才是疯女人。”


    客厅吊顶的复古灯盏映入她的眼帘,闹了一个晚上,她仿佛在此刻才终于看清这间屋的样子,嗯,她想,杜之安的品味比她爸好多了。


    杜之安要嫁人了。


    杜思人会来喝喜酒吗?她在哪里?在北京,还是在锦城?

    她会来的吧?她与杜之安那么要好。


    而后她便断片了。


    醒来,天已亮了,时值清晨,日光吞没了起居室还亮着的灯光,她自沙发上爬起来,头疼欲裂,眼睛向下一瞥,望见杜之安还窝在地毯上睡着。


    她想,现在偷偷踹她一脚她应该也发现不了吧?


    她当然没有这样做,她又不是13岁了。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酒味,望着污渍斑斑的白色地毯,她怀疑昨天晚上有人吐过了。


    肯定是杜之安。


    林知鹊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摸寻到洗手间去洗脸,还毫不客气地用了杜之安的漱口水。


    她想,是时候清醒一点了。


    她离开杜之安的住所,恰逢早高峰时候,她打车去公司。


    这件事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这世界既要招惹她,就休想她会就此罢休、把2005年的一切都当成一场梦。


    写字楼第22层,鲸鱼星音乐内容中心。


    她问前台小姐:“三水总的办公室在哪里?”


    “三水总?你找她有事?她不在的,她一个月都来不了两次。你是产品中心的?”


    “那有没有她的电话?”


    除了个别重要项目的决策,李淼淼极少参与公司的大小事务,因此,在企业sns里也查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前台小姐为难地答:“……我没有。”


    “谁有?”


    “你是有急事吗?可以找其他和你平级的主管。是谁负责和你们部门对接?”


    “算了。”


    林知鹊不再纠缠,转身搭电梯下楼。与其为难前台小姐,不如去找她相熟的高管。


    回到21楼产品中心的办公区,上班时间临近,同事们正陆续落座,苏苏看见她,十分吃惊:“Miss Bird!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休假了吗?噫,你身上好臭,怎么了?玩了通宵吗?是借酒浇愁呢,还是醉生梦死、酒池肉林?”


    她冷眼以待:“少废话。”


    “你要开工了吗?太好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我们要累死了。”


    “没有啊,我还在休假。”


    “那你来这里?”


    “我休假,当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有没有李淼淼的电话?”


    苏苏做作地捂住口:“三水总?我怎么会有!”


    “想也知道你没有。”林知鹊转身要走。


    “欸!”苏苏又叫起来,“你找她有事啊?那你干嘛不过几天去她生日会找她?”


    “什么生日会?”


    “三水总的生日会啊,前几天行政部通知的,那天你不在。反正是说,只要是公司的人,统统可以去,喂,我跟你说……”苏苏凑近来,满脸兴奋与她八卦,“噫!你真的好臭!我也是太善良了,跟你这种臭人说八卦。我跟你说,听说啊,陈葭也会来。陈葭啊!2005那个冠军陈葭!她是以前三水总当经纪人时带过的艺人。欸,听说她们俩以前……有过一腿哦!天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知鹊面无表情回答:“是真的。”


    “怎么可能!听说她俩是多年老友!有过一腿,还能做朋友?”


    “你不信就算了。”


    “我信我信,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快告诉我。”


    “我没有啊。”


    “那你造谣呀?”


    林知鹊答:“她俩要是没一腿,那我就和你有一腿。”


    苏苏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Miss Bird,你……not my cup of tea,你知道的吧?”


    她实在没心思与苏苏继续拉扯。


    “我要是跟你有一腿,我马上去死。”


    “哇!你好伤人!”


    苏苏还在身后抗议,她已转身离去,边走边说:“生日会时间地点,你发给我。”


    她还需要再清醒一点。这世界须得给她一个交代。


    她要去见陈葭与李淼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