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8-1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6333
    全国冠军只有一个。


    一切都像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全网各大相关论坛以每秒千计的频率不断刷新,拉票大军横扫全国各地的繁华街道,平时只专注体育赛事的地下暗庒开出冠军赌盘,各大娱乐报的预测盘点每日更新,广播电台、各大电视频道,每日的娱乐新闻节目若没有带来最新相关消息,就会惨遭观众换台。


    路小花仗着路家盘踞半条锦桥街,在自家的所有店门口与店橱窗挂满杜思人的海报,决赛周,为杜思人投票的客人均可获赠果切零食。消息放出次日,街对面的某家迪厅叫板一样挂出陈葭的拉票海报,扬言全场半价,所有酒水买一送一。


    年轻人爱逛的步行街是另一个战场,大量粗制滥印的选手海报、贴纸、闪卡、徽章,哪怕全国所有犄角旮旯的工艺厂都不约而同地在加急往各类周边上印刷这帮女孩的脸,前三甲的款式仍然很快被一扫而空,年轻人们靠着这些东西互相辨别身份,在这最终决战的前夕选择加入各自的阵营。


    李淼淼开始失眠,整日挂着黑眼圈步履匆匆地出入公司或电视台,间歇性乱发脾气,不只是她,焦虑、过度兴奋,所有工作人员都像一根紧绷到了最后一秒即将要释放的弦,每天都在爆发着各式各样的口角。


    网上关于谁谁是内定冠军的谣言传了无数个版本,说陈葭已经被热爱公司某女高层包养,说杜思人的爸爸其实是广电的大领导,说方言早就看不惯其他两个关系户准备要发声明退赛到日本去发展,再有是说节目组为了引起热议准备爆个大冷门让方言夺冠,各个都荒谬得自成一派,还居然各个都有人相信。


    当然也有一些貌似置身事外的人,比如搭舞台搭到一半聚在一起吃着盒饭吹着牛逼的几个年轻舞美,林知鹊走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正聊暗庄的赌盘,将筷子插在米饭上,从各自的兜里抠搜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有个人代他们下注,拿出一截烂铅笔头写在一张名片上,“你押谁?押多少?”


    林知鹊便停下来顺嘴问了一句:“欸,现在的赔率怎么样?”


    “杜思人夺冠1赔2.5,陈葭1赔1.5,方言是1赔8。怎么样,鸟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玩?”


    看来在大众眼里,仍更看好陈葭会在这场战争里赢到最后。


    她笑笑不置可否,本是转身要走了,还是再次回头,身上带有五张百元大钞,她全都拿出来掷在他们堆着破钞票的地上:“我买杜思人赢。”


    那帮男人纷纷起哄:“买这么大?看来你们经纪工作油水很多的嘛!喂,鸟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给我们分享分享啊,有财大家一起发。”


    她毫不负责任地答:“你们信我,就跟着我买咯,反正盈亏自负。”


    “这么说我们可不敢了。”


    “有什么不敢的?一帮怂货!我跟着你买!欸,给我改了,我要跟鸟小姐买一样的。”


    “贱骨头,赔死你!”


    林知鹊不顾他们嘻嘻哈哈的闲言碎语,兀自转身走掉,那个说要跟着她下注的男人冲着她的背影喊:“喂,鸟小姐!”她回过头。他说:“等这破节目结束,你要不要跟我约会啊?”


    口哨声。众人起哄。


    她莞尔一笑:“可惜,我已经答应别人的邀请了。”


    那是一个三分钟的约会邀请。


    那男人玩笑似的不服:“谁啊?比我好?比我高,比我帅,还是比我有钱?”


    其他人哄闹,揶揄:“噢哟,真好意思说啊,你高吗帅吗有钱吗?”


    林知鹊答:“嗯,比你好啊。当然比你好,比你好得多,十倍百倍都不止。”


    “哇,鸟小姐,你太伤人了吧!”那人捂住心口。


    她笑着走掉了。


    所有喧嚣与纷扰都将在马上到来的星期五落定,星期五,也就是2005年8月26日,她记不清当年13岁的她是在哪一天到达锦城,大概是26日的前几天,杜之安与唐丽搬回杜家不久,是杜之安执意要来。当时杜思人已经被淘汰了,但为了总决赛的演出,仍在节目组封闭集训,总决赛次日,杜思人回到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杜思人。


    也是杜思人第一次见到13岁的她。


    她很快就要知道她是谁了。


    那么,也就很快可以从不应存在的念想里清醒过来。


    她不可能在总决赛临近的时刻跑去告诉杜思人:其实我是你侄女,到时你见到我,不要太吃惊。因此她任一切随波自流。这里面绝无半点借口。


    这便是她会喜欢她的最后一周了。


    这很好。终结了她的困扰。


    她当真是这样想,亦或是自以为是这样想。


    她在电梯间遇见李淼淼,她们打了招呼,但没有聊天。她们已经站在这场战争的对立面了。


    上行的电梯先来,李淼淼很快与林知鹊告别,先一步上楼。


    选手们用的声乐教室就在楼上。


    李淼淼推开声乐教室的门,陈葭正在为弹不好某个和弦生闷气。乐手们陪着她在练习,向她提议:“要不这段你实在处理不好,我们帮你配就是了。”她淡淡地答:“不了。”


    屋里的氛围有些许尴尬,亏得李淼淼提着一大个塑料袋来了,乐手们靠拢来吃她买的甜品,她招呼了他们,再单独拿一碗去给陈葭,揭开盖递到她面前。


    陈葭无奈,“小心洒在我的吉他上。”她将吉他放到一旁,“……这是什么?”


    李淼淼嘁一声:“破吉他,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冰粉,我亲自给你买的,快点吃完再练。”


    “练完再吃不行吗?”话是这样说,陈葭伸手接过了碗。


    “不行,练完就不冰了,浪费了!”


    “你买了很多?”她转头看看屋子另一侧的乐手们。


    李淼淼答:“不多,就这么多。只给你一个人买了。”


    “嗯?”她有些困惑。


    李淼淼很直白地说:“没给思人和方言买。”


    陈葭低头吃了两口,甜丝丝的,混合着冰渣子,很快融化在嘴里,“这么偏心,是可以的吗?李大经纪人。”


    “人哪有不偏心的?我就是偏心你,你不领情就拉倒。”


    她摸不着头脑,自己小声嘀咕:“我哪有不领情?”


    李淼淼永远理直气壮地遵循着她自己的那一套,像她要她与邻居们保持距离,拆开看她的信,桩桩件件在陈葭看来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她的思维里都是有理有据的。


    尽管头疼,但在这样的时刻,她理直气壮的偏心让她感到安心。


    因此,当天晚上,杜思人擦着头发从洗手间里出来时,陈葭忽然没头没尾地对她说:“你们这儿的冰粉很好吃。”


    杜思人当然压根看不出来陈葭是在炫耀,于是傻乎乎地接腔说:“那等比赛结束,我请你们吃。”


    她累得连头发都不想吹,但烦恼湿漉漉的头发会让枕头芯发潮,身上哪里哪里的肌肉都在胀痛,大脑疲惫到迟缓,一时让她也不知道是要坐还是要站,平白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愣。


    只有拼尽全力到精疲力竭才不会去想,不会陷入茫然的质疑,西餐厅的厕所事件在她心里留下抚不平的褶皱。


    陈葭开口问:“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她眨眨眼,“你用浴室吧,我把吹风机拿出来了。”


    陈葭取了衣服从仍站在原地的她身边走过,看她一副缓不过神的样子,又回头对她说:“周五很快就到了,你可别掉链子。”


    她听了笑笑,“我掉链子,你少一个竞争对手,不好吗?”她看见陈葭的十个指头上都缠着绷带。


    “也好。”


    “你想得美。”


    “那也好,赢得太轻松就没意思了。”


    “好大的口气。”


    陈葭笑着耸耸肩,转身进了浴室。


    杜思人将插头接上,吹了一会儿头发,插座有些接触不良,热风时断时续,她终于放弃,将半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有些乱翘的马尾,前额散着的发仍旧湿着,顶着这么一副乱七八糟的顽劣样子,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上楼去找林知鹊。


    林知鹊开门问她来干嘛?


    她答:“来充一下电。”


    她将身后的门带上。


    “充什么电?你的手机在我这儿。”


    她向前一步,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伸手拥抱了她。


    她说:“来给我自己充一下电。”


    林知鹊裹着睡袍的身体柔软,是热的,很好闻,暖烘烘地将她的身心包裹起来。


    “拜托你,我又不是加油站。”林知鹊抬手,摸了摸她乱翘着的马尾辫。


    “那可以吗?”


    她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垂下头,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不可以。我说不可以还有用吗?”


    她赖皮道:“你可以推我。”


    “你入室抢劫还要怪受害者不反抗是吗?”


    她笑,也不撒手,两个人站在门边,长长地拥抱着。


    杜思人说:“就要结束了。”


    林知鹊答:“嗯,要结束了。”


    杜思人说:“也要开始了。”


    林知鹊答:“嗯,也要开始了。”


    杜思人问:“我选的路,对吗?”


    林知鹊反问:“你想要吗?”


    杜思人答:“我想要。”


    林知鹊答:“那就是对的。”


    杜思人的心好像一下子泄下来,整个人都要垮在林知鹊身上,她撒娇,说:“那我可要往前跑了,你要在终点等我。”


    “好,你给我跑快点,我可没耐心等你很久。”


    “到时候,你也要借我充充电。”


    “你怎么要求那么多?”


    “哪有?”


    “又要跟你打赌,又要给你送花,还要借你充电。”


    “你记得好清楚。”


    “清楚个屁。松开。热死了。”


    “……不清楚行了吧?”


    傻子才要松开。


    *

    林知鹊独自在锦城的街上溜达着。


    2005年8月26日,周五。距离她与杜慎杜之安父女俩人一起抵达锦城,已经过去了几天。杜慎在杜家老宅附近的某间高级酒店订了套房,里外两间,安排她与杜之安住在一起,她本是想来给杜之安找气受,没想到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倒给自己找了不少气受。


    这天是全国决赛,天还未暗,杜家两老就带着杜之安到现场去排队,她坚决拒绝同去,但也不想留在酒店跟杜慎单独共处一室,于是找了个借口出门,自己在附近溜达。


    这城市比起华东要土得多,她不太喜欢,心底的某些大都市优越感作祟,偷偷将这里定性为乡镇地方。


    走过几条街,途经一道窄河沟,有一座横跨横沟的人行桥,路牌上写着“梅溪桥”。


    她走过桥,是一个有些脏乱的菜市场,她皱眉,想转身折返,这时候,桥头卖蟑螂药的瞎眼大爷对她说话了:“小姑娘,算一卦吗?”


    她这才注意到蟑螂药底下铺着的布,上边画着乾坤八卦,书“知前晓后化无穷”。


    “……你不是瞎的吗?”


    大爷扶一扶墨镜:“这叫心眼,也叫天眼。”


    “你的天眼看不出我没带钱吗?”


    “尖牙利齿,小姑娘,过慧易夭,你懂不懂?”


    “狗屁歪理,我当然不懂了。”


    “命理这种东西,可是由不得你不懂,时至运至,是福是祸,你都能招架吗?”


    林知鹊心想莫名其妙,掉头走之前,趾高气昂地撇下一句:“是福是祸我都不怕,命运算什么?它要敢不让我好过,我就跟它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