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6-4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10227
    本期《群星》杂志发售,各地的书店与大小报刊亭当天就卖到脱销,除了封面上印着的是当下最炽手可热的三位歌坛超级新人,只要购买杂志,便随机赠送其中一人的大幅海报,撕下杂志中特印的一页信签纸,将写给她们三人的信寄给杂志社,还有机会公开发表,并得到她们的亲笔签名。


    许希男将一本《群星》递给林知鹊。


    从书店门口一直排到街拐角的队伍,她一共排了两次,买了两本,再去排,书店已经挂出售罄的手写公告了。


    自大雨那天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林知鹊拆掉塑封,杂志内页里掉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海报,展开来,是陈葭的单人写真,素白背景,不知为何,陈葭看起来双眼失神,眼下苍白,让腮红显得突兀,是一张拍得不那么好的照片。


    许希男殷切地关心道:“你感冒全好了吗?我给你家也打了两次电话,你妈妈接的,说你一直在睡觉。这本杂志送你,我怕等你好了买不到了,就先帮你买了。这两天,我一直带着,想着你哪天想出来放风了,就顺便给你。我是不是很够意思?”


    林知鹊低垂着眸,有些心虚,实际上,早在几天前她就已经康复,甚至冲到杜家撒了一通气,但她不想见到许希男,或许是有些幼稚,她不愿意承认,她将许希男划到了杜之安的阵营里。


    她本来也不太需要朋友。


    她都决心要独来独往一辈子了,在漫画屋里独自对着手机发呆时,许希男竟突然出现,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许希男坐在她对面,翻开自己手里的另一本杂志,小心翼翼撕下某半张内页,这张内页被设计成信纸,还打了点断线,方便读者撕下来写信。


    “我买了五张邮票,信封也买了好几个,你要不要也一起写?”


    林知鹊哗啦啦翻到那一页,一目十行略过活动细则,马上得出结论:“陈葭的签名只有一个,写了也是白写。”


    话说出口,她马上想起许希男曾拥有过一个陈葭的签名。那个签名被当众撕了个粉碎。但已来不及了,她也放弃补救,心底仍旧有气,想着戳中谁的痛处也不关我事啦!


    “就算没有抽中签名,可以登在杂志上也好啊,有五个人的信可以上杂志欸!”


    “登在杂志上有什么用?”


    “陈葭可能会看的!”


    林知鹊硬邦邦地答:“我不写,要写你写。”随后不顾许希男明显有些自讨无趣的尴尬表情,将杂志翻到前面去读起其他内容。


    读几行,她便情不自禁地看几眼放在一旁的手机。


    近来她收到几条奇怪的短信,令她心事重重。


    昨日夜里,她又忍不住给对方发了:你先说说看,你想要我做什么?

    对方竟很直白回她:我想看一看杜慎书房抽屉里的一些文件。


    你以为我很傻,会随便被你利用?


    你不傻。不过我想,你应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才对。


    这之后,林知鹊没有再回复对方。


    但她几乎时时刻刻想着这件事。她妈妈说得对,她的个性与杜慎是有些相似的,他们都是狂妄的危险分子,对铤而走险的事情天生就有一种渴望。


    哪怕听起来极度不可思议。


    许希男忽然开口,将林知鹊拉出躁动的思绪:“那个,那天……她生日那天,你们很不愉快吗?”她一边说,一边埋头写信,极力想装作只是一句闲谈。


    林知鹊奚讽:“谁生日啊?连名字都不能提,伏地魔吗?”


    许希男连握着笔的手都不自在得接连调整了几次姿势,“就是,杜之安,杜之安生日那天。我看她这几天都没有去少年宫乐团练琴,她最近好像也没在家里住……”


    “你怎么知道?”


    说起来,前几天她跑去杜家,确实没有看见杜之安和唐丽。


    “我……就是……听我们班那些人说的,跟她要好的那些人。”


    “是吗?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你们不是一起离家出走过吗?”


    许希男停下笔,脸上竟有些懊丧,“我好像跟她聊不来。我给她打过电话,但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林知鹊沉默,心底尖酸地想这人可真是过度坦诚,也够傻得可以,人家杜之安是公主,当然跟你聊不来。


    许希男追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知鹊忍无可忍,盖上杂志封面,嘴跑得比脑子还快,开口就问道:“许希男,你是不是喜欢杜之安啊?”


    许希男小麦色的双颊泛起红晕,脸上分明闪过慌张。


    “我,还好吧?我觉得她人也不坏,我们班同学都挺喜欢她的。”


    “我说的又不是同学朋友那种喜欢。”


    “不知道,还好。”她扭头去翻放在身旁的帆布包,“我去买喝的,你喝什么?”


    “什么叫还好?我是说,你是不是想跟杜之安谈恋爱?”


    呲拉一声,笔下的信纸被许希男手里的笔划破了一个洞。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她又……”她说来说去,不知要说些什么,“你,你不觉得你很冒犯人吗?”


    林知鹊本就来火,被这么一指责,更加不饶人:“哪里冒犯人?如果不是,你就说不是,如果是,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遮遮掩掩。她没去练琴,她没在家住,你比她爸都清楚,是不是天天去她家窗下等她,以为自己是罗密欧啊?”


    许希男紧咬着牙,站起身来,一手拿过帆布背包,手里的笔连盖子都没有盖好就扔进包里,划破了的信纸与杂志也一股脑塞进去,“我没有你说的那样。”


    她再次挑衅:“哪样?”


    “随你高兴。我走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谁不可理喻?”


    许希男不再搭理她,转身离去。


    林知鹊叉起双手,猛地靠在沙发背上。


    这下好了,反正她不需要朋友。


    桌上还放着那本许希男送给她的《群星》,杜之安那个白痴姑姑也印在封面上。


    她气极,想大声叫住已经走到了店门口的许希男,叫她把杂志拿回去,一伸手,发现刚刚拆封时动作太过粗暴,杂志的塑料封袋已经被她扯坏,再无法封成崭新的样子了。


    嘁!那就随便!随她的便!

    她一边恶狠狠地想,一边用力猛翻,把杂志翻得哩哩啦啦作响。


    *

    因了杂志海报的事,八卦论坛与各大贴吧的网友又是掐起千层浪,主要是陈葭的粉丝“伊人”们不满,觉得陈葭素色背景的棚拍海报过于敷衍,方言的也拍得平平,反观杜思人的,又是室内景,又是光影氛围俱佳,连内页照片也是她占篇幅最多。总之,一口咬定杜思人是关系户,是节目组内定的黑幕大王。群情激奋中当然也有一些知情人或是半知情人出来弱弱地说几句实话:拍摄那天,陈葭生病早退,是杜思人加班补拍了她的份额。


    马上就湮没在唇枪舌战的口水里。


    林知鹊嗤之以鼻,原来互联网早在2005年就这么的不可理喻。


    选手们对这些舆论喧嚣毫不知情,她们的手机全被收缴,拆了电话卡扔在林知鹊房间的床头柜里,房间里的网线也全被拔走。电台事件之后,所有人都进入极其高压的备战状态,朱鹤要来节目组给她们排的行程表,在所有空白位置塞满通告,直到周五晚上直播前,她们每天都是六点起,上课、练习、彩排,间隙则是不断接受采访、录电视台的花边小节目,将近凌晨才收工。


    六进五是小组对抗赛,短时间内必须与对方磨合,她们的个性都太过鲜明,被强行搭在一起,意见相左是常发生的事。林知鹊每每被节目组投诉,大意是谁和谁又吵起来了,排练进行不下去了,吵得最厉害的是周子沛和方言,一个大嗓一个小嗓,谁也不服气谁。然后是陶乐心单方面与杜思人闹别扭,林知鹊懒得管,说让杜思人自己去哄,杜思人对付小孩子最有一套了。


    毕竟她的亲亲侄女可是最喜欢她的。


    8月5日,周五,六进五现场直播,所有人的状态都几乎到了崩塌或是爆发的临界点,连杜思人亮晶晶的眼眸都有了几缕淡淡血丝。


    下午,林知鹊打了三次电话给技术员,要求对方转播实时票数,打到第三次,对方终于不耐烦:“这才过去半小时,能有什么变化?”杜思人与陈葭的票数始终紧紧咬在一起,胶着地互相超赶着。


    终次彩排的时候,林知鹊抽空去看杜思人定妆,本想提醒她记着田忌赛马,六个人中,队友陶乐心对上谁都是个死,她选现场能力稍弱一些的王一苒或是方言争取大比分获胜才是上策。


    话未说出口,觉得多此一举,她不该插手她的战争。


    来现场观看五强诞生的品牌商与圈内人众多,她忙着接待,接了这个接那个,直到直播开始才消停。她不经意塞给人家几个杜思人的粉丝周边,在观众席里碰到眼熟的娱记,就客套几句说你看到了吗,那是某某品牌老总,那是某某制作人。对方定睛一看,说哇,杜思人的人气真的是很高的。


    次日的通稿内容她用脚指头也想得出来,什么商业价值、什么备受业内期待,此刻仍是纸媒当道的时代,普通群众是极易听信媒体评价的。


    她对这略显狂妄的雕虫小技十分满意。


    主持人正在宣布:“根据截止至晚上八点的场外短信支持票数,今天晚上的第一轮PK战中,第一位优先选择对手的选手是——”


    粉丝们拼命在喊各自偶像的名字。


    “——请看大屏幕。”


    选手们站在一侧,集体扭头去看。


    屏幕闪动,六个人的名字上下排列,依次出现,陈葭排在杜思人上面。


    尖叫。林知鹊用手指堵上耳朵。


    第一与第二名的票差极其微弱,两个接近七位数的总额,只差一千几票。


    陶乐心排在最末,她站在杜思人身边,将脸鼓成一个小包子。杜思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话筒被递到陈葭手里。


    主持人问她要选谁?


    她笑笑举起话筒,等台下太大的喊叫声终于平复下来,她说:“我选杜思人。”


    主持人问:“为什么?”


    “我们约好的。”


    林知鹊一听,心想,好无聊的约定。


    “哦?所以你们挑选了对方做自己的对手是吗?你为什么希望她来做你的对手?”


    陈葭那双俊美的丹凤眼,一笑起来便极其勾人。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是音乐,我觉得音乐有无限种可能性。她让我看到其中一种,是我以前没见过的,也是我暂时还做不到的,我觉得很精彩。”


    主持人又问:“只是暂时做不到,对吗?”


    “嗯。”


    “好,那PK开始前,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思人说?”


    杜思人扭头看陈葭。


    陈葭也转过脸去,她们对视。


    她停顿一下,抿了抿嘴,然后对杜思人说:“我知道这里是你的主场。但冠军是我。”


    全场沸腾。


    杜思人笑得眼弯弯,露出一排白牙。


    林知鹊不免想起杜思人曾经对她说想成为灯塔一般的偶像。


    陈葭与杜思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野心家。但都是野心家。


    杜思人接过话筒,回答说:“好啊,不过,你要小心,有一样东西你好像马上要输给我了。”


    这时,有人给林知鹊发来短信:美女,我来赴约了,下来接我一下,我在侧门。


    她离开演播厅,走到侧门口,发现果然是那个丑得像野兽一样的副导老周。


    那日夜总会偶遇后,她又与他通过一次电话,追问有没有试镜的机会。


    这丑男人显然拾掇过自己了,所剩无几的头发丝往后梳得油亮,还穿一件有点紧身的花衬衫,上来就是伸手摸她的小臂,她挤出无懈可击的笑脸,说周导赏光呀。


    老周嘿嘿一笑:“美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这几天都忙着跟大导们吃饭,顾不上跟你联络感情。”


    “哪里的话?是我工作太忙,怠慢了周导。”


    “不慢不慢。我们新戏的导演马上定了,我想,你肯定对这件事有兴趣,这就来找你了,哥哥对你可不错吧?”


    林知鹊被恶心得无话可说,只好笑笑。


    “可惜啊,这次这出戏,实在是万众瞩目,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换在平时,你的美人计使得再猛烈一些,我肯定是赴汤蹈火帮你解决问题。也不是没有机会,我们肯定是有一次公开试镜的,不过想试的人太多了,我也得事先筛选呀。前五集的剧本我现在就带着呢,明天我就回北京了,这最后一晚上,想着来约你坐坐,喝点东西,我帮你好好分析一下剧本。到时候你再让你的艺人,拍了试镜视频给我们先看看嘛!”


    她听毕,一边想去你妈的废话连篇,一边笑眯眯说:“那好呀,适合两个人的清净地方有的,我来安排。”


    “是吧?又能聊聊天,累了也能休息休息,有这样的地方那就最好了。”


    “有,聊天的地方有,休息的地方也有。”


    这丑男人的脑袋里除了腌臜废料,恐怕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这种蠢货极好糊弄,林知鹊打了一辆车,将他带到她曾去喝过几次酒的那家清吧。


    先是安排他坐下,体贴为他拿来酒单,凑近为他介绍哪一款别有风情。


    然后,借口补妆,她走到洗手间,给路小花打了一个电话。


    *

    客厅的电视上在直播六进五的比赛。林知鹊与许希男吵完架回到家,气得连电视都不看,倒是她妈妈,到了点就帮她把频道调好。


    她躺在床上,听见陈葭在电视上说:但冠军是我。


    那是当然的。


    不过她既已与许希男闹掰,就也不想追星了,爱谁谁吧。


    她翻身坐起,挪到电脑前,登陆扣扣,点开许希男的对话框,噼里啪啦输入:以免你误会,我解释一下,今天的话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她停下来,长按,删除。


    许希男的头像灰着,她家里是不让她用电脑的。


    重新输入:我不觉得同性恋有什么丢人的,今天并非嘲讽你,不过随你怎么想……


    也怪怪的。再次删除。


    左写右写都不对,不够表达她不屑的态度,这时,杜慎来电,她正暴躁,一猛子就接起来,对她爸说:“杜总,有何贵干?无事勿扰,正忙。”


    对面轻笑:“你这话说得非常考究。”


    她:“考个屁。”


    林澜路过她门口,被她吓一跳:“说的什么话呀?跟谁打电话?”


    杜慎说:“爸爸和你说正事。你看哪一天,过来家里,好好见见爷爷奶奶。”


    林知鹊吓得闭嘴,深呼吸一大口——他要她去见那对看似和善的老人。


    “上次你姐的生日宴上见过了,不过比较匆忙,最近家里没什么人,你来了,好好陪他们说说话,再一起吃个饭。”


    她马上想出一百种拒绝的措辞,但一转念,又想起那些奇怪的短信,想起杜慎书房里的某些文件。


    杜慎还要接着说,她急忙打断他:“过几天再说吧!我要去看电视,挂了!”


    挂了电话,林澜又问她说是谁,她答:“一个疯子。”


    许希男送给她的那本《群星》就在手边,她拿过来翻,借此打发她妈:“别打扰我看书!”


    翻到印制成信纸那一页,她想起许希男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那张。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她又不是有意戳破此事要她难堪,居然还小题大做说她冒犯人、不可理喻。再说,二十一世纪了,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难堪的。


    她沿着点断线撕下信纸。


    想来想去,提笔写道:陈葭你好。


    *

    酒一共上了五轮,林知鹊到洗手间吐了三次。她是有意的,吐掉便不容易醉。


    第二轮过半,丑男人察觉她不好拿捏,叫服务生拿来骰盅,要与她玩游戏,输了的人喝酒。


    第三轮结束,赢面各半,他醉醺醺,急得干脆直言:“小美女,这样好了,我心里想什么,我看你最清楚,你吊着我,是吧?没关系,我们接着玩,看谁先喝趴下。你赢了,剧本你拿走。我赢了,今晚你陪我,怎么样?”


    林知鹊只笑不答,又点了一轮酒。


    第五轮的最后一杯只喝了一半,老周终于支撑不住,烂成一滩油汪汪的泥,以一种黏稠的姿态,半是挂在桌上,半是跪在地上。


    是她赢了,她从他的包里翻出剧本。


    烂泥还口齿不清地在说话,说了一大堆,她懒得听,只听清一句:“林小姐,你真的是很尽责啊。”


    她最后回答他:“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事还算有趣。我的责任只尽到这里,剩下的,就靠她自己。”


    回去的路上,她发短信给路小花:已搞定,多谢路大千金。


    路小花实在令她欣赏,她本只是打电话请她托服务生照看以免发生意外,她竟问她:那要不要在他的酒里做点手脚?


    实在是女中豪杰。


    她回到宾馆,已很晚了,直播早就结束,李淼淼在电话中与她说了结果,跟她预想的一致,按照旧排名,今晚淘汰的是陶乐心。


    不知杜思人是不是又要哭了。


    她不知道陶乐心因为被淘汰,手足无措地在后台边哭边大发雷霆。陶乐心第一个怪的是杜思人,怪她在第一轮没有拿到优先选择权,为她们组争取更大比分。然后怪音响,怪乐队起得太快,怪观众太多害她紧张。不过后面这些抱怨的内容,都因为她哭得直抽抽而压根听不清了。


    只有将她搂在身旁的杜思人听清了。


    杜思人一句也没有反驳,只有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保护着她16岁的自尊心。


    总之,林知鹊回到宾馆的时候,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楼层十分安静,杜思人倚在她房间门口等她。


    她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


    杜思人看见她走来,第一句话是:“你又喝酒了。”


    她不满:“什么叫又啊?”


    “说错了,我重新说嘛。你喝酒啦。”


    “是的。”她没心肝地说:“听说你队友被淘汰了?”


    杜思人点点头。


    “你看,不够强的话,就谁都保护不了。”


    杜思人的眼神闪烁一下。林知鹊的头脑已不够清晰了,当然也看不出她是被她的话刺痛。


    “不过,我今晚也是有赢的。”


    “什么?”


    杜思人向她摊开手,手心里放着一枚粉色花瓣压制成的书签。


    “我赢到了你送的花。”


    她看来看去,觉得眼熟,但有些想不起了。


    杜思人说:“下次,你也送花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