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4-3(下)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8274
    林知鹊离开导播室,开场曲已经结束,主持人在进行开场致辞,她走到选手们的候场室门口,紧闭的房门上有一面窗玻璃,此刻被一张写着“选手休息”的打印纸遮住大半,她从缝隙间望进去,房间里的氛围并不凝重,杜思人正眉开眼笑地与卢珊说话,只有方言紧张得一直来回踱步。


    她拧开门,在众人的目光中径直叫杜思人:“02号选手,跟我走,准备上场。”


    方言诧异:“这么快吗?乐心还没上场。”


    杜思人一路小跑,被林知鹊伸手一把薅了出去。她动作飞快,已经将开场舞穿的衣服换掉了,此刻穿的是一件海军蓝白色的竖条纹衬衫,扎在白色的短裤里,是林知鹊选的,在服装组提供的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演出服里,总算搭配出一套清爽的来。


    林知鹊将杜思人拉到楼梯间,看了一眼杜思人的装束,伸手将扎得太紧的衬衫拉出来半截。


    “丝巾呢?”她记得她还选了一条丝巾。


    “这里。”杜思人从口袋里将被她叠成了一块小方帕的丝巾掏出来。


    林知鹊一把扯过来,三两下展平叠好,伸直双手,系在杜思人的领口上。


    杜思人好像看出她心情不佳,轻声问她:“怎么了?你是来检查仪容仪表的吗?”


    林知鹊系了又拆,她不擅长,怎样系都觉得不好,杜思人伸手来握她的手。


    她们对视一眼。


    林知鹊将手收回。


    “要这样子。”杜思人系给她看,动作十分灵巧,三两下绑出一个漂亮的结,蓝白色衬得她温柔清爽,像夏日海边阳光焦躁时刻吹来的风。


    她无声地微微点头。


    杜思人再次柔声问她:“怎么了?有人气你了?”


    林知鹊哑然,竟忽然觉得有一些委屈。


    一定是糖衣炮弹卑鄙地侵蚀了坚硬的铠甲。


    “……没有。”


    “头疼不疼?听说昨晚你们开会到半夜,是不是累了?”


    被她这样一讲,她的太阳穴真就突突突地胀痛起来,更觉得委屈了。


    但她嘴上仍一如既往:“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第一首歌唱什么?”


    她其实记得,只是找别的话来说。


    杜思人笑她:“你又忘了,记性堪比老太太。”一边说,一边举起手,“第一首唱《爱我的请举手》。”


    “不举。”


    “小气。”


    “今天会有淘汰。”


    杜思人原本轻松的神色闪过一丝阴霾:“我知道啊。每一场都有。”


    “你习惯了没有?”


    “说实话吗?”


    “你还想骗我吗?”


    杜思人歪头,“没有。好像没办法习惯。”


    “为什么?”


    “不知道。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做赢家。又想赢,又害怕赢。好像有点奇怪。”


    林知鹊并不严厉地批评道:“幼不幼稚?”


    杜思人乖乖承认:“幼稚。”


    但这幼稚的柔软也正是她珍贵的地方。


    “总之,你要赢,听到没有?你赢了任何人,都不是你的错。”


    杜思人注视她的眼睛,像在思索她说的话。


    楼梯间外传来艺人导演的喊声:“思人呢?准备候场了。”


    林知鹊目送杜思人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绕道演播厅,从工作人员出入的侧门进入离舞台最近的观众席前区,李淼淼已安顿好记者们,此刻正在台下看陶乐心表演。她见林知鹊来了,凑近来与她说话,用眼神示意她看舞台侧边的伴奏区。


    “那个最年轻的男生是谁?很眼熟,思人她们学校的。”


    “你说陈亦然?”


    “陈亦然?是叫这个吗?”


    李淼淼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


    “嗯。怎么?”


    “他今天坐朱鹤的车来的。”


    “朱鹤不是出差了吗?”


    她记得朱鹤今日要到华东总公司去开会。


    “嗯,送他来,再去机场。”


    林知鹊哑然望向陈亦然低头弹奏的侧脸,这圈子里有些晦暗又突如其来的男女关系,想来也没什么不正常。


    陶乐心表演完毕后,紧跟着上场的便是杜思人,一首快节奏的歌掀起欢快舒爽的蓝白色的浪,唱到后来,演变成全场大互动,几乎所有观众都为她举起手来。


    林知鹊全程抱紧双臂。警惕糖衣炮弹侵蚀。


    她又抽空去了几趟导播室,票数排名浮动很小,直播进行到中段,卢珊的票数超越上一位进入前五,杜思人与陈葭出场后,票数涨幅巨大,甩下第三位的方言一段不小的差距。


    终于在某一次进广告休息时,一位女评委起身离开演播厅,林知鹊紧随其后,在洗手间门口追上她,假装是与她偶遇。


    “杨老师。您也来上洗手间。”她故作轻松语气。


    对方含笑看她一眼,并不想作任何回应。


    “我是朱鹤朱总监部门的人,我叫林知鹊,我太喜欢您的歌了。”


    “哦,朱总手下的人啊。”


    “对……”


    对方未等她再说下一句话,便走入隔间锁上了门。


    她假装洗手、整理妆发,一直磨蹭着,等到对方出来,与她一起站在洗手台前。


    她笑说:“朱总今天出差了,让我要记得帮她问候您呢,说招待不周,回来了一定请您吃饭。”


    幸得她混迹职场多年,人话鬼话,统统说得出口。


    “哦,不用那么客气,前几天才请过的。”对方笑,伸手到烘干机下去,烘干机呜呜作响。


    林知鹊耐心等到响声停止,又试探道:“上次您和朱总吃饭,朱总跟我们说,多亏您知情达理,不然今晚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对方看她一眼,巧笑道:“什么事情呀?吃饭就是吃饭呀,我吃饭是不谈工作的。你看起来很年轻,你们朱总不错的,有脑筋有见识,你跟着她,能学到东西。”


    对方在提醒她言多必失,也是怪责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未等她再说些什么,对方便轻巧地飘走了。


    *

    杜思人与卢珊PK的时候,酒吧里的“伊人”们幸灾乐祸,兴奋到了极点,大声欢笑哄闹,以此嘲笑归入寂静的街对面。


    方才杜思人表演的时候,对面可不是这样安静。


    林知鹊不知怎的就喝完了一整罐啤酒,此刻有些晕晕乎乎,头重脚轻。许希男在与她说话:“对面是杜思人和卢珊的粉丝一起包的场吧?她们会不会很尴尬?”


    会长坐在她们旁边一桌,笑嘻嘻说:“这下子,考验友谊的时刻到了。”


    林知鹊迷迷糊糊瞪她一眼,酒精上脑,说了一句:“关你屁事?”


    “啊?”会长没有听清。


    许希男吓得马上打起圆场:“她好像喝醉了。”


    PK结果可想而知,杜思人压倒性获得胜利,节目的终曲是卢珊洒脱的告别宣言,许希男到吧台去帮林知鹊要来一杯热水,走回来时,街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号哭,吓得她手一抖,水星星点点地洒在林知鹊身上。


    主持人在念结束语与鸣谢,全屋子的人屏住呼吸留心着街那边的响动,只有林知鹊还迷瞪着双眼,胳膊撑不住脑袋,差点栽倒嗑在杯沿。


    街对面传来又一声异响。人声。越来越大的人声。极其杂乱的人声。有人出去查看状况,几秒钟后折返,大喊:“她们好像吵起来了!”


    话音未落,极其刺耳的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在玻璃上的声音。


    那人回头:“不对,是打起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涌出去看热闹,许希男滋溜一下跑得无影无踪,待林知鹊回过神来,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从她身边倾倒流走,她只好勉力站起身子,跟在人群最后,门口堵住了,她一个踉跄,脑袋不知嗑在谁软乎乎的背上,于是就这么靠着,差点就要睡着。


    只听到前面在喊:我靠!我靠!真打啊!欸,那不是男男吗?男男!别进去!危险!报警!快报警!

    人群又走动起来,前面的背走掉了,林知鹊失去平衡,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她拼命晃晃脑袋,总算挣扎着起身,膝盖上蹭掉了一块皮,疼得她总算清醒一些。她跟着人群挤向前,踮脚去看,只见街对面的橱窗里乱成一片,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大声尖叫还有桌椅翻倒杯盏摔碎的巨大声响,会长看见她,一把拽住她的手,向她大喊:男男跑进去了!她是自己进去的!她家长要是来了,你可得帮姐姐作证!

    她莫名其妙。


    陆续有几个人或是哭着或是骂骂咧咧地从对面的店里出来。她的脑子终于转起来。


    许希男跑进去了。


    杜之安在里面。


    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人跑来了。


    事情似乎终于被控制住,街上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也被疏散开,林知鹊傻乎乎地随便跟着一伙人往前走,走了一大段,才又想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在干嘛,折返回去找许希男。闹事的酒吧已经被疏散空了,只有几个带头惹事的人还在里面谈判,等着警察到场发落,林知鹊走进去,被保安呵斥一声:“小孩子不要进来这种地方,出去出去!”


    林知鹊理直气壮站在门口大喊:“我找人!”


    “找谁啊?”


    “我同学。”


    “这里哪有你同学?都走啦!快点回家,再不走我叫你家长来了。”


    店里状况惨烈,白日里那些杜思人的海报旗帜七零八落地扔在地上,还被撕烂了几幅。


    她只好转身,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来回乱晃。


    走过某条暗巷的路口,她听见了许希男的声音。


    杜之安也在,好像在哭。她们站在巷子的深处。


    许希男无措地安慰道:“你别哭了。别哭了。”


    杜之安语带啜泣:“幸好你来了。”


    “没什么的,没什么的,你上次,也是这样帮我。我们一人一次。”


    杜之安又哭又笑又语气蛮横:“你是说,我们谁也不欠谁,两清了?你为了谢谢我才来救我的。上次在学校,你就是故意不理我的,对不对?”


    许希男声音慌乱:“不是!不是的!那个,时间不早了……”


    林知鹊再没耐心听她俩说些废话,扯开嗓门喊:“喂!希男!”


    巷子里的两个人应声,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杜之安的脸上挂着泪渍,走过她身边,十分嫌弃地皱眉说道:“你喝酒了。”


    林知鹊摆出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


    “爸知道了,一定很生气。”杜之安转转眼珠,吸了吸鼻涕,“算了,我跟你交换,今晚的事情,你不说,我不说。”


    “我无所谓。”


    许希男跟在杜之安身后,问她:“你要怎么回家?”


    杜之安回头:“我让丁叔开车在附近等我了,就在前面路口那个公交站台。”


    “嗯,你要是怕你爸爸知道,你就说,是去我家写作业了。我帮你打掩护。”


    杜之安走了。


    林知鹊本想直接转身走掉,奈何许希男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那位大小姐走到路口,上了黑色的私家车。


    她看着许希男目送的侧脸,不知怎的,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氛围。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氛围,发生在一个女孩与另一个女孩之间。


    *

    录制散场,卢珊与许多人一一拥抱,走下舞台时,有几位选手还未离开,她们与她拥抱,陈葭在她耳边对她说,你很好。


    她扭头,看见陶乐心站在一旁,瘪着嘴,忍得嘴唇都微微颤抖,眼眶中仍不停滚下豆大的泪珠。她揉揉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没好声气地对她说:“哭什么哭?丑死了!丑小鸭!”


    杜思人远远地站在后台另一端的角落里。


    工作人员熙攘,她与她隔着人群相望。


    她知道杜思人在忍着不哭。


    于是,她对她比出一把手*枪,向她啪地开了一枪。


    杜思人捂住心口,向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


    而后,杜思人很快被工作人员拉走了。


    明明淘汰的是卢珊,杜思人反而是记者们争相采访的对象,林知鹊赶到采访现场时,有个记者正在问她:现在互联网上有一些声音说,今天的赛制是为了照顾你特意改的,你自己清楚吗?有没有这回事?另一个记者插嘴问:亲手淘汰自己的好朋友,感觉怎么样?你觉得赢得公正吗?


    林知鹊对守在一旁的节目组工作人员破口大骂:“是谁同意她接受采访的?”


    那工作人员在她身后弱弱答:“什么?不是你们鹤姐叫安排的吗……”


    她快步走上前,本想直接发作,不惜与记者们大吵一架也要强行将杜思人带走,刚刚挤到人群中间,她听见杜思人说话了。


    “卢珊在我心目中是很优秀的人,比我更优秀。如果今天是我输了,我会心服口服。但我赢了,不是因为我比她更好,是因为有很多观众选择了我。我很感谢大家的选择,虽然可能因为赛制太残酷了,她们没办法同时选择两个人。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哪件事是绝对公正的,但我会一直跑下去,卢珊也是一样,我们都是很用力才跑到今天,人生很长,也可能明天就是新的峰回路转,我不想输,所以我每一天都会拼尽全力,是赢是输,我都接受结果,也接受大家的审视。谢谢大家。”


    杜思人的声音温和坚定,有那么半秒,林知鹊愣在人群中,随后她醒转,杜思人似乎比她想象得还更强大一些。


    她挤到最前面,恢复了理智,开始打发记者,与他们说抱歉采访时间结束了。杜思人跟在她身后挤出来,两个人上楼,一路沉默着走回休息室。


    途中偶遇某个工作人员对她们说:思人怎么还在这里?她们回酒店的车走了欸。


    林知鹊听见杜思人咔哒一声在她身后锁上了休息室的门。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脱了还未收拾的演出服,和几把摆得乱七八糟的椅子横亘在中间。


    她转过头,发现杜思人无声地流着眼泪。


    她无奈地看着她。


    妆花掉了。


    她想伸手去帮她擦,忍下这一瞬的冲动,只用指尖抠了抠自己的掌心。


    她轻声说:“不要哭了。”


    杜思人紧紧抿着唇,想要开口说话,抽泣更先到了嘴边,于是眼泪流得更加厉害了。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我不想输。也不想她输。”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人生很长,这只是其中一场比赛而已。”


    “是,我知道。但我好难受。”


    “别难受了。”


    她一如既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杜思人竟可怜巴巴地说:“要不我退赛好了。”


    林知鹊皱眉,愠怒道:“你说什么傻话?不要哭了。别人涉黄被抓了你要难过,别人比赛淘汰了你也要难过,你这么敏感,要怎么在这个圈子走下去?”


    杜思人被她吓得一愣,还真止住了眼泪。


    林知鹊说:“我拜托你,心硬一点,像我一样,别整天管别人的闲事。”


    杜思人傻傻地问:“你是说,你的心里只有自己。”


    林知鹊答:“是的,你也应该像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