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8-3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7 18:36      字数:6529
    “去雨安啊?刚刚开走一趟。你们等一哈儿吧,看晚点儿人够不够,人多就发车。”售票窗口的小哥探出头来如此说完,又缩回椅子里看报纸。


    杜思人与路小花在客运站冰凉的长椅上排排坐。


    “我们就这么傻等着啊?”路小花哀怨。


    “不然呢?我们走了,车开了怎么办?”杜思人抱紧自己的书包。


    路小花打了个哈欠。她被杜思人的七通来电从被窝里给薅起来,徐文静不在,她们全组约好了偷懒,排练取消,昨晚在KTV玩了大半个通宵。


    唱到凌晨两点,人人困得在KTV的沙发上东倒西歪成一片,杜思人倒是来了精神头,一个人抱着麦克风,一首一首地唱情歌。


    “我饿了。我们出去吃饭吧。”她撒娇,企图将杜思人从这破破烂烂的客运车站拐走。


    谁知道杜思人发什么疯,忽然改了主意,非要陪她去雨安。


    这车站小之又小,售票窗口一个,候车的座位也只有两排,时刻表上明明写了去雨安是每天早午晚三趟,因为卖不出票,连中午这趟车都省了。


    杜思人想一想,十分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一袋圆面包来,她看了看,痛心地说:“都压扁了。给你吃吧。”


    “压扁了才给我吃?不压扁要给谁吃?”


    路小花一把抢在手里,在杜思人巴巴的眼神中咬了一大口,咬出来满满的红豆馅,她的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嗯,不错不错,好吃好吃。”


    杜思人瘪嘴:“一个两块钱,一共两个,你欠我三百零四块钱。”


    路小花闻言,从装着圆面包的塑料袋里把另一个掏出来,塞进杜思人嘴里,“三百零二,三百零二。”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三星mp3,邀请杜思人一起听歌,杜思人凑过脑袋,将耳机塞在耳朵里,只觉得音质模糊,有很大的杂音。


    “你这是什么mp3?盗版的吧?”


    “瞎说什么?这是我舅从香港给我买的好不好。”


    杜思人从路小花手里拿过来,不足掌心长的一个细方块,屏幕上滚动着字幕:录音1。


    “为什么是录音1?不显示歌名吗?我听说还能滚动显示歌词呢。”


    “……我也不知道,我舅把说明书丢了。我让阿敲帮我看,他也搞不懂,不过我们发现按这个键就能录音。”路小花指一指mp3上的一个按键。


    “所以?”


    路小花不无得意地说道:“所以我们就用录音机播磁带,把想听的歌都录在这里边了。”


    杜思人愣了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也没玩过mp3,于是十分捧场地应道:“对哦,原来是这么用的。”


    时值午间,候车室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在播《热爱女声》,这节目近来哪哪都是,每家每户都在看。但这台电视光有画面,没有声音,她们俩各自戴着一边耳机,听着浑浊不清的音乐,瞪着两双大眼睛傻看了一会儿无声的电视,路小花冲售票窗口里喊:“大哥,这电视机能不能开大声点啊?”


    答:“坏啦!”


    两人泄气,脑袋挨着脑袋,四仰八叉,全无形象。


    耳机里头有人在说话,是阿敲的声音:“哟,你们的定情曲啊?”


    然后是路小花的声音:“嘘!闭嘴!录着呢!”


    遥远的前奏结束后,是遥远的周杰伦:“半夜睡不着觉,把心情哼成歌……”


    杜思人笑出了声。


    路小花狠狠瞪她。


    “欸,老花。”她的嘴角还含着笑。


    “嗯?”


    “你喜欢赵仟哪里?”


    “……他长得帅。”


    “还有呢?”


    “嗯……他会弹琴?不过他也没弹给我听过。”


    “那就光是因为他长得帅。”


    “嗯。这还不够?”


    杜思人想一想,“够。”


    路小花忽然十分怅然,“所以,我发现了他不帅的一面,我就把他给甩了。”


    杜思人轻轻拍了拍路小花的脑袋表示安慰。


    “老杜。”


    “嗯?”


    “你说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


    她们认识的这些年,路小花谈过许多许多次短命的恋爱。


    杜思人眨巴眨巴眼睛。


    “就像是……像是她鼻子上长了个痘痘。”


    “啊?”


    “像是她鼻子上长了个痘痘,你觉得很可爱。”


    路小花疑惑地转过脸来看她。


    耳机里忽然又传来阿敲跟着周杰伦唱的声音:“爱开始纠结,梦有你而美~”


    然后又是路小花在里头骂人:“你给我闭嘴!”


    伴随着闷闷的啪的一声,和阿敲挨打后的哎哟。


    路小花怒气冲冲,低头去按mp3,“我把这首删了!”


    杜思人笑得找不见眼睛。


    她们在客运站无所事事了大半天,看一辆又一辆客运大巴在门口停下又开走,旅客来了一批走了一批,无声的电视机播完选秀,开始播家长里短的调解节目,然后是下午剧场的韩剧《星梦奇缘》,杜思人挨着路小花的脑袋,傻笑着说,崔真实好漂亮哦。


    去雨安的晚班车终于在夜幕中姗姗来迟,有乘客打电话来车站要求班车等他,于是她们又在空气潮闷、气味怪异的中型客运巴士上傻坐了一阵,直到路小花睡得沾在下巴上的口水都干了,车子颠簸,猛地摇晃一下,她从杜思人的肩膀上惊醒过来,发现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动了,正行驶在郊外空旷的马路上。


    杜思人正扭头看着窗外,夜空繁星点点,万里无云。


    时间已近午夜,乘客大多睡着了,车里一片静籁的黑。杜思人转过头来,低声对路小花说:“快到了。”


    路小花睡眼朦胧,“嗯,然后呢?到了之后我们去哪?”


    “……好问题。你身上有多少钱?”


    “几百?”


    路小花摸出钱包,打开来,一张孤零零的五十块。


    她改口:“五十。”


    “……没事。文静不会不管我的。”


    路小花清醒过来,狠拽杜思人的胳膊,“那我怎么办?她会把我弃尸荒野的!”


    杜思人拍拍路小花的手:“我会帮你跟她求情的。”


    大巴不消一会儿便驶进了雨安城区,她们在某个离徐文静家很近的站点下车,街上半片漆黑,只有孤零零几盏路灯,一家开着的店铺都没有。


    这条街叫五姑娘街,徐文静家住在六姑娘街。


    路小花质问杜思人:“你怎么知道徐文静家在哪?”


    杜思人答:“每年寒假,文静都给我寄春节卡片的。”


    路小花嘁了一声。


    时间太晚,她们说好先在附近找家旅店将就,杜思人走在前头仔细看路,路小花在她身后,忽然一惊一乍地说:“老杜!你的裤子怎么破了?”


    “啊?”


    杜思人捂住屁股,在空荡荡的街上着急地像只小猫一样转圈圈。


    她在忙乱中抬头,望见街边的一家已关了门的钟表店,墙上的时针都已指向十二点整。


    路小花笑得十分猖獗。


    杜思人不明所以。


    “愚人节快乐!”


    四月一日到了。


    杜思人呆立在原地,眼珠子乱转,几秒钟后,满目惊恐地说:“老花……别转身……你背后……”


    路小花起初不信,但还是被她闹得有些害怕,飞跑过来追打她,“靠!杜思人!你敢吓我!”


    她们一路打闹,互相说了一堆愚人节谎言,路小花怕鬼,死拽着杜思人不撒手。


    “你鞋带掉了!”


    杜思人得意地晃晃自己的脚,“才没有掉。”


    路小花一脚踩过来。


    “好了,这下掉了。”


    杜思人追打不及,路小花一下子就跳到好几米远的地方。她只好蹲下来绑鞋带,路小花站在前面,嘻嘻笑着等她。


    她缓慢地将鞋带绑了一个漂亮的结,垂着头,站起身。


    “老花,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不信。”


    “你都没听。”


    “有屁快放。”


    杜思人咽了一下口水,紧张得抿了抿嘴。


    “我好像喜欢女孩子。”


    她在一个陌生的小城空荡荡的街上,头顶是星空,面前站着她最好的朋友。此时此刻,是一个属于谎言的节日。


    路小花本来轻松的神色似乎有一秒的停滞,杜思人的心跳也随着路小花的表情有了一秒的悬空,而后,她的表情又恢复生动,先是夸张地大笑,然后摆出一脸嫌弃,“我就知道你一直暗恋我。”


    杜思人的心落了一半。


    但她也只能走下路小花给的台阶。


    “嗯,你养我吧,给我买套大房子。”她挽起路小花的胳膊。


    “我给你盖个猪圈。”


    “欸,我在你的mp3里给你存了个礼物。”


    “什么礼物?”路小花从外套口袋里掏出mp3。


    “你听听看嘛。”


    “不会是你对我的表白吧?”


    路小花戴上一边耳机,mp3里有一个新的录音,录音33。


    什么声音也没有。她再仔细听,又好像有了一些杂音,时轻时重,时长时短,像是一台小型鼓风机……


    是她打呼的声音。


    “靠——”


    杜思人嬉笑着赶忙从她身边逃离。


    她们拐过一个弯,路牌上写着“六姑娘街”。


    一条更加空旷、更加漆黑的大街。


    远远的,街上的某处闪着火光,飘散而起渺渺的轻烟,空气中飘来一股焚烧的气味,还有溅起火星的噼啪声。


    一副随时就要开始闹鬼的景象。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她们的不远处唱:“美丽极限,爱漂亮没有终点……”


    杜思人和路小花吓得脚软,差点撒腿就跑,街边的阴影处蹦跶出来一个小女孩,边扭动着身子,边唱:“人不爱美天诛地灭……”


    杜思人和路小花尖叫。


    小女孩也被她俩吓了一跳,马上加入她们的尖叫,三个人此起彼伏,互相看清了对方的脸后,好像叫上了瘾似的停不下来。


    那飘着火光的某处传来一个女声:“你在干撒子?大半夜的,不要怪叫!”


    三个人齐齐闭嘴,小女孩转身,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妈!”


    她妈妈喊:“你跟谁在那边?快过来!”


    她正要走,迟疑了一下,又回头,人小鬼大地问:“你们是谁?我没见过你们。外地来的吧?”


    路小花答:“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杜思人低头,“妹妹,你鞋带掉了。”


    小姑娘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穿着拖鞋的一双赤脚。


    路小花和杜思人哈哈笑。


    小姑娘呸她们一下,“神经病!”


    那火光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人,远远地向她们走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喊:“妹妹,你在跟谁说话?快回家了。”


    小姑娘大声回答:“两个外地来的神经病。”


    杜思人跳起来挥着手:“文静!”


    徐文静歪着头,看清了是谁。


    “思人?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屋子里又走出来另一个人。


    那人插着兜,远远地站着,夜色中,杜思人只能看清对方轻柔的轮廓。


    她今天九点便起床,十点钟买到宿舍楼下面包房的第一炉红豆包,十一点半,和路小花一起在客运站等了将近十个小时,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下车后,在陌生的夜色里走了十五分钟。


    时针滴答一声,顺时针转动,将日子拨到四月一日,一个属于谎言的日子。


    街的那头,站着她喜欢的女孩。


    这漫长的一天,在这一瞬间就像只是时针滴答一声,从十一点五十九分拨动到十二点。


    她的心清晰地跳了一下。


    林知鹊就站在街的那头,远远的,像在看她。


    哪怕连这世界都是个巨大的谎言,至少眼前这个人是真的,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是真的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