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番外2——β世界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6 19:16      字数:7915
    0.

    这可真是太疯了。


    他想。


    难道真的再不回家了么?


    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兆平泽说不用,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兆平泽就说——


    你爸爸多半已经知道你是个变态了,你还想回去做什么?你想想看,他是怎么对你妈妈的?他是不是总叫人把你妈妈抓去治病?

    可是我……


    “别傻了,”兆平泽说,“你没家可回了。”


    他仿佛听见‘咚’地一声,他命运的审判者在决定他命运的文件上盖下重重一章,他被恐惧揪住了心脏,再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1.

    他从没见过北区的客运站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这里竟是这样的拥挤闷热,兆平泽死死抓着他的手,倒是非常的轻车熟路。


    “喂,”他小声对他说,“我们这是逃票啊。”


    兆平泽不置可否,甚至好像都没把这当回事,只是贴着他的耳朵说。


    “跟着我,别撒手,我小时候在这个位置被人拐走过。”


    他听的睁大眼睛,虽然不知真假,隐隐觉得这是个比较恐怖的故事,没敢接着往下问。


    2.

    他被车颠得吐了五六次,胃里全是酸水,他发誓再叫他闻见任何一点汽油味道,他就要疯了。


    好难受。


    兆平泽用一件长外套把他们两个绑在了一起,所以当他吐的时候,几乎是吐在两个人的身上,他一向觉得自己挺干净,而兆平泽脏兮兮,现在可好了,他们都馊了吧唧的像像个从垃圾箱里爬出来的怪胎。


    他还想吐,但该吐的都吐完了,他饿,但没心思吃饭,只是觉得害怕。他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地方,兆平泽带着他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车,自然是一张票没买,中间不知道倒腾了多少回,甚至有一阵,他们不知爬进了哪辆私家车的后备箱里。


    “快了,”兆平泽说,“再等会儿就好。”


    他在呕吐的间隙要求至少看一眼地图,兆平泽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都在他脑子里,他气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大口。于是两个钟头以后,兆平泽默不作声地在某个加油站偷了一份地图,铺在地上展开给他看。


    他看了半晌,心里不得不承认就是有地图他也看不懂,但还是一声不吭地把地图收到怀里,继续跟着他走。


    直到下午快三点钟他们才在某个车站的麦当劳吃了午饭,当然,同样没花一分钱,秘诀是在玻璃窗外观察里面哪个桌子上有吃剩下的东西,而服务员还没来得及过来收餐盘的时候,兆平泽就领着他走进去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接着吃。


    “疯了吧!你有没有常识?”周生郝真的要看疯了,“好脏,好多传染病呢!你要得肝炎的!”


    兆平泽便尽量捡没怎么动过的薯条给他,他觉得凉掉的薯条软塌塌的很恶心,并且也吃不饱,事实上这种油乎乎又高热量的玩意他一向嫌弃,简直不知道兆平泽是怎么咽的下去的。


    好丢人,好难堪。周生郝捂着眼睛,有点不想再睁开。他居然就这么成了乞丐。仿佛昨天他还是个体体面面的少爷,今天他就臭烘烘地蜷这个地方偷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他觉得人们都在看他,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很羞耻,很荒唐,很不真实。


    兆平泽不仅咽得下去,还嚼得津津有味。他忍着恶心看着兆平泽熟练地把那些汉堡上别人啃过的地方掰下来,剩下的部分一股脑地往嘴里塞,事实上他有种感觉,这个还能把‘别人啃过的地方’掰一掰的兆平泽,已经是在他面前很讲究很注意形象的了,过去他不在的时候,兆平泽极可能是有什么就直接吃什么的。


    他脑中第一次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就没有人管管么?


    兆平泽吃完一抹嘴,很熟稔地低头俯身把手伸在沙发间隙里摸摸找找,周生郝不知道他在那里找什么,半晌兆平泽微笑着抬起头,变魔术似的朝他摊开掌心,有一个黑色发夹,一个断掉的钥匙链,一颗不知道是衣服还是鞋子上掉下来的珠子,以及几枚看起来很脏的一分钱钢镚。


    天啊,周生郝捂住脸,原来他们现在不仅是乞丐,还兼做一对拾破烂的。


    兆平泽甚至蹲下身趴在地上,又把脑袋探到沙发底下,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确认那底下什么都没有之后,才再抬头起身,又把餐盘里客人没动过的薄纸巾往口袋里一塞,这才说。


    “走吧。”


    3.

    他们在某个他也应该不知道叫什么的破落地方上了一艘客船,谢天谢地。他已经累的没有力气弄清楚兆平泽是用什么法子弄到票的,或者那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再或者干脆就没有票。


    这一切都太离奇,仿佛过去十三四年里,他和兆平泽所处的世界是完全不相交的两个世界,在他的世界里,他觉得他们应该已被抓起来枪毙一百回,而在兆平泽的世界,这都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其实我妈妈要送我们。”


    兆平泽解释说。


    “但是她酒喝多了,得去医院洗胃。”


    周生郝不想搭理他。


    “不过我也没真指望她,”兆平泽讲,“妈妈是靠不住的,不是说她多不好,是你得知道她靠不住,所有的大人到最后都是靠不住的。”


    “你胡说。”周生郝想,“我妈妈爸爸本来很好,是因为……”


    “不,你还没想明白吗,”兆平泽看着他,“他们把我们这种怪物生下来,又不打算认真管,等出了什么事,就气急败坏地管我们叫小畜生,要我们全都去死。大人不就是这么回事?”


    “你胡说……”


    “我妈妈小时候也很受宠爱的,”兆平泽说,“直到有一天她怀上了我。那时她也还是孩子,大人们觉得这很蠢,他们就一遍遍对她说‘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可谁也没有帮她做些什么,他们只是每天不停地告诉她‘你不要脸,你不要脸,你真该去死’,然后跟其他的孩子说‘看见了吗?她已经没救了,你们不要学她,不然你们这辈子就完了’。”


    周生郝太困太累了,不想和他争执,他连抬手打他一顿的力气都没有,而且他真的不想动。


    4.

    在夜晚他们吵了一架,或者说只是他单方面地对兆平泽大发了一通脾气,他掐他,踢他,咬他,真恨不得杀了他。


    小旅馆的地板上有股霉味,床单看起来倒是不脏,他还是膈应,他从来没睡过别人睡过的床,用过别人用过的东西。


    兆平泽搂着他,把发完脾气的他抱到浴室,往他脖子上呼呼地吹气,哄着他去洗漱。


    “我没有睡衣穿,”他低着头说,眼泪从脸颊滴答到手背上,“都怪你不要我回家拿东西,你把我害惨了。”


    那旅馆的牙刷只有手指大点儿,洗发水的气味也闻起来很糟糕,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简直像被什么不可形容的肮脏的玩意玷污了,前一天他还是满身芳香味的一个人,现在他忽然就成了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他想回家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忽悠着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错事,可是……


    现在回去,爸爸真的会打死他的。


    周生郝低头去摸自己瘪瘪的肚子,那里有一大片青紫色的瘢痕,周生海最近打他打得越来越勤,他已经连着两三次被打得胃出血而去住院,常常是医院回来还没隔夜,又被周生海从被窝里拽出来吊起来用皮带抽,去年郝知敏在家的时候还能拦一拦,但今年郝知敏又被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治病了,家里就没有人能再拦得住周生海。


    爸爸打他是很寻常的事情,如果打得有理由,他能忍下去,可现在爸爸打他打得越来越随意,好像纯粹只是心情不好。


    他记起上一次挨打时,周生海看他的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仇人,或是什么脏东西,他越长大,周生海就越憎恶他,而他被打得只剩下恐惧,感觉很多个瞬间周生海是真的想把他杀了,在那些快陷入昏厥的片刻,死亡离他非常非常近,他总感觉照着这个频率下去,自己很可能活不到下一年的春天。


    ——你这肮脏的狗杂种。


    周生海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下楼梯,边踹他边骂,家里的佣人边干活边装作没看见,他觉得很丢脸,捂着头求周生海不要当着外人的面揍他,如果周生海肯忍一忍,等到进房间里关上门揍他,他保证他是一定不会躲的。


    虽然他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整栋房子里的佣人都知道他每天都在挨揍,有几次他被打得昏厥过去,还是他们中有人偷偷打电话替他叫的救护车。


    ——你今天好好忏悔了吗?嗯?下贱东西,和你妈一样下贱的神经病,谁叫你把脑袋染成这个样子?


    他打理得很漂亮的头发被父亲攥在手里,他的脑袋被这么拎着朝墙上撞来撞去。


    ——忏悔了没有?说,忏悔了没有?


    他不知道他叫他忏悔什么,他只是被告知他是有罪的,他总叫他跪在地上忏悔,但有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又犯了什么错,他被打得只能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呆着的日子里,他仍需要忏悔,为他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罪而忏悔。


    他被拖到花园里,他闭着眼因羞愧而尖叫,外面的人太多了,他学校里的一些同学也住在这片别墅区,这样他会被人传成笑话的,虽然他的名声本身就已经很不好了,但是……


    他的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周生海把剪下来的头发扔在地上,柔软的碎发在地上被太阳照得闪着光,而他大概是疯了,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拾,果不其然挨了两记耳光。


    “您别这么打孩子,”他的拉丁舞教练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对。”


    周生郝想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他原本只是暗恋这个老教练,结果就因为这么两句话,他开始把暗恋变成明恋,搞得几乎快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到头来,到头来……


    他这才回味起他自己这初次也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的,被拒绝的告白,现在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旖旎的欲念了,只剩下这件事可能会被传到周生海耳朵里的恐惧。


    爸爸真的会打死他的。


    他不想死,他现在已经什么多余感情都没有了,只想活着,而在周生海那里,他连呼吸都是有罪的,更不要说喜欢男人这件事。


    痛,可以,死,不行,因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不想死,他还这么漂亮,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好东西,他想要吃,想要睡,想要在世上好好地活,他还没活够。


    把这些思索清楚之后,他便不哭了,事已至此,哭也没有用。


    5.

    兆平泽蹲在旅馆的洗手间里洗衣服,他坐在床上盯着看了一阵,很怀疑兆平泽会不会越洗越脏,因为他过去总觉得兆平泽脏兮兮的,但事实上兆平泽把他的衣服搓得非常干净,连他吐到身上的那些地方也都被洗得痕迹全无,像是很早就习惯了如何处理污渍,这大概证明兆平泽身上的衣服本身是干净的,只是这个人太爱往犄角旮旯乱窜,衣服洗得再勤也跟不上。


    兆平泽把衣服拧干晾起来,开始打电话,他从一个塑料袋里倒出一堆电话卡,又从厕所的水箱里掏出一个被保鲜膜和胶带裹起来的东西,他掀起裤腿,抽出一把弹簧刀,三五下把胶带划开,从里面取出两三部旧手机。


    周生郝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盯着他。


    这是间没有窗户的屋子,兆平泽边不知道和谁通着电话,边往屋子的角落里走,他讲电话的时候用的是一种方言,听起来晦涩难懂,拨完一通他又把卡拔出来掰折了丢掉,又拿出一片新卡,去拨下一个号码。


    他在讲电话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把刀,那刀在他手里像玩具似的,一会儿在空中抛来抛去,一会儿又在指间转笔似的打着旋儿,忽然猛地一下抛得高了,几乎要到天花板上去,他抬起头把手机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只等刀落到脑袋顶上的刹那,用空出的两只手险险地接住了,这才把它叠好收进口袋。


    那刀掉进他的口袋里时,有金属碰撞的脆响,他的兜里或许还有什么比刀还要危险的东西,周生郝想起白天一路上这个人一只手抓着自己,另一只手总是插着兜,没有再敢多想。


    他看得出兆平泽应该有钱,他们一路来却又是逃票又是住在这没登记过的小旅馆,便也没有在沿途留下多少活动过的痕迹。


    他这样被他带着跑出来,家里不太可能不会报警找他,而现在他被拐到这不知名的地方,可能再用不了多久便会当成普通的失踪人口来处理。


    他的脊背发冷,汗毛忽然竖起来。


    这个人做这一切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在不知什么时候以前便计划好了这一切,所有的线路和可能用到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青少年的,傻里傻气的离家出走,这个人是做足了一切准备想叫他就此人间蒸发,彻彻底底地在世上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人。


    兆平泽挂掉最后一个电话,长舒一口气,像是轻松了一些,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和肌肉,跳上床搂住那个被吓呆了的周生郝,贴着他的耳朵,貌似很温柔地问。


    “你怎么还不睡觉?是在等我吗?”


    周生郝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快僵硬了,有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被这个变态带入了一个类似法外之地的世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不仅手无寸铁,还像块肉一样惹人惦记。


    从他选择跟他走的那一刻起,游戏的规则就变了,从前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他的骚扰,现在……


    现在兆平泽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哪怕他在这个小旅馆里被先奸后杀,兆平泽绝对可以叫他连尸体都被埋得永远也叫人找不到。


    周生郝才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不自觉地落下来,这一次完全是被吓的。他想不通自己怎么这么糊涂,竟然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里,他是不想被爸爸打死,但也不想被……


    兆平泽好像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可爱,没有急着擦他的眼泪,捧着他的脸看了会儿,越看越觉得满意,最后很羞赧地轻声对他说。


    “我爱你。”


    ——

    本篇章为一条平行世界的支线,时间点在千禧年初,兆平泽向周生郝提出去X省的邀请,而这个世界的周生郝没有像正文一样拒绝,故事便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