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旧宅·电影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6 19:16      字数:3617
    32.

    北区西郊的北湖一带,是很荒凉的。


    和北段繁华的堇色大道相比,这里的夜晚清冷得像鬼城。


    北湖的别墅区平时不怎么住人,在这里买房子的人们,大多都只是为了夏天度假能有个落脚小憩的地方。此处依山傍水绿荫缭绕,景致十分不错,只是位置太偏僻太清冷了,到了夜晚时甚至有那么点鬼气森森的感觉,让人背后发毛,莫名地感觉不自在,一年里住上那么几日还好,要是常呆下去,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出租车停在北湖路13号,这时雨刚停,房檐上滴答着水珠,水沟里几只黑不溜秋拇指大小的野蛙在路边的泥地里跳来跳去,却也不怎么叫唤。


    这套别墅年头着实够长的,算是北湖路最老的房子,八十年代的时候,有部国产恐怖片还在这儿取过景,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红墙褪成了白墙,墙壁上的绿苔也填满了蛛网似的裂缝。


    铁栏门前的门铃应是许多年没人摁过,都已经不响了。


    兆平泽在周生郝的口袋里翻了一阵儿没摸到钥匙,只得先将他从背上放下来,脱下西装裹在他身上,然后转过身将手掌往裤子膝盖上蹭蹭,一个助跑起跳,从铁栏门上翻了过去。


    他鼓捣了两下,把那铁栏门鼓捣开了。这活儿没什么难度,让人不禁怀疑起这房子这么多年是怎么做到不遭贼惦记的。


    屋子里像鬼宅似的,一个人也没有。家具大多是民国时留下的老物件,旧得掉了漆,但还算结实耐用,室内有种呛鼻子的香味,像不知哪个笨手笨脚的小后生打翻了香水瓶,那味道冲得人脑袋发晕,脑子里想到的尽是口红与脂粉。


    窗户是被木条封死的,打不开,无论白天黑夜,外面的光永远照不进来。兆平泽用手指狠狠地拽了两下木条上的钉子,被蹭了一手的铁锈。


    “别他妈费劲儿了,”周生郝趴在兆平泽的背上,嘟囔了一句,像说梦话似的,但语气里始终带着一股子嘲讽,“她不让打开。”


    窗被封了许多年,直到那银白色的钉子锈成赤红。


    屋里屋外就这么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门外面早已步入21世纪,门内的时光却好像还停留在百年以前。


    盥洗室在二楼,门被卸下来过,锁也是坏的。


    郝知敏躺在浴缸里自杀过若干次,第一次是在周生郝刚满月时,第二次是在周生郝三岁的时候。


    似乎死亡与她而言是件充满仪式感的事,她不介意让人们看到她光洁的胴体,她一直清楚她是美的,是值得被人们所爱着的。


    周生郝被雨淋湿的身体瑟瑟发抖,他躺进浴缸里,脸色惨白而毫无生气,看起来和尸体没什么两样。有那么一个瞬间,看到那一幕的人们会有种幻觉,这少年和他母亲一样,都在那瓷白色的棺椁中,流逝着生命。


    兆平泽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脱他的衣服。


    周生郝很冷淡地命令他滚出去。


    33.

    阁楼的小窗户是整座房子里唯一没有被木条封上的一扇了。


    后半夜雨又下了一阵,雷声轰隆作响,雨珠子砸得玻璃噼啪作响,像有个无面的幽灵吧嗒吧嗒敲着窗要冲里头扯两嗓子话似的。


    阁楼不太大,一张软塌就先占了三分空地,但那榻也不算大,也就卧得下两个身量不高的少年罢了。


    榻前有台小电视,老式的,送到废品站去都没人愿意收的那种古董玩意。电视旁边是个小柜子,装得都是些唱片和碟片。


    小电视一打开是雪花屏,滋啦滋啦的,搁上碟片之后就安静了,很老实地工作了起来。


    周生郝觉得他用过的所有老物件儿都像兆平泽似的,或者说兆平泽也是那些老物件儿里的一样,它们都闷声不响地在角落里积着灰,但最后还都一水儿的皮实耐用。


    光碟里的都是老电影了,有黑白也有彩色的。


    女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人,面容与周生郝有七八分相似,正是年轻时的郝知敏。


    那是活在东方传说里的古典美人,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世人透过银幕去欣赏她,像在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朦朦胧胧的,永远都隔着层轻纱。


    有时她离人们无限近,近得人们能够听见她的心跳和叹息,有时她又离人们无限远,远得好似天边的月,可望而不可及。


    她十六岁,是《越国》里的西施,赤足跪坐在溪边浣纱,忽觉心脏一阵绞痛,便蹙起两弯拢烟眉,双手捂上胸口的刹那,银幕前的人们也不自觉地呼吸一滞,好像感觉自己的心脏也有那么一刻是抽痛的。


    她十八岁,是《奔月》里的嫦娥,独吞了灵药,坐在观众席的人们却舍不得责怪她,最后她一人凄凄惨惨地守在广寒宫,寂寞又无助时,黑暗中不知多少人默默替她流了泪。


    郝知敏的西施和嫦娥,是电影史上的经典角色,是八十年代里,无数男孩梦中的神女。她不是科班出身,也从没学过表演,可当她站在镜头前的刹那,人们就明白了,她生来就属于银幕,她的灵魂注定要被刻在胶片上。


    周生郝懒懒地靠在兆平泽的怀里,吸着甜丝丝的阿拉伯水烟。他半湿半干的长发披散着,身上穿了件缎面的旗袍,侧影看起来雌雄莫辨,像个民国时代在欢场陪客的交际花。


    浑身僵硬的兆平泽抱着这小交际花的腰,不敢白嫖也不敢多喘气,两条胳膊快麻掉了,就这么默默地充当着人肉靠背,只有在给电视换碟的功夫,才得以休息片刻。


    在所有的光碟里,被播放的次数最多的是被标注着数字‘1990’的那一张。


    1990年,郝知敏二十三岁,在《日出》中饰演女主角陈白露,这是她演艺生涯的第七年,嫁入豪门的她宣布退出影坛。


    许多人认为‘陈白露’是郝知敏演技的巅峰,她将那个追求个性解放,却不幸堕入资产阶级的泥淖而无力自拔,被腐蚀了思想与灵魂的青年女性演活了,并成功在那年荣获金熊影后。


    这个悲剧化的角色成全了她的艺术生命,却也毁掉了她的人格和余后的人生。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影片的最后,吞下安眠药的陈白露拉上厚厚的窗帘,将晨曦的第一缕光挡在了外面,喃喃自语,“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念出那句台词的郝知敏,睡过去了,将灵魂完完全全地融进了名为‘陈白露’的壳子里,此后半生,再也没能够从戏里走出来过。


    可世人所不了解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

    今日第二更……一更在上一章^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