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2 18:30      字数:6060
    霍端上了楼, 房门一推,先劈头盖脸说了句,“阿檐, 大八卦……姚春兰是朱阔他小娘!”


    云泽县地暖多水, 一年四季到头, 新鲜蔬果都有供应。


    后厨看着上的菜放在金楸檀木桌, 雪白的瓷盘里盛着几道清炒时蔬,一大碗丝瓜肉片汤。


    顾风檐挽着袖子, 皓腕雪白,正在给两人盛汤。


    “过来吃饭, 这菜色我瞧这不错的。”见霍端进来,他含笑招手,似乎对朱阔和姚春兰的关系一点儿也不吃惊。


    霍端坐下,接着顾风檐倒给他的茶水喝干了,才抬眼道:“阿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你早知道了?”


    “算不得早,”顾风檐笑了笑,把略多一点的饭递过去给霍端,“方才店伙计送菜上来, 我跟着聊了几句,一提起姚春兰这个名字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全说了。”


    霍端接了饭, 点头,“这样倒是省事, 我们只管去找姚春兰就是了。”


    顾风檐夹了一筷子菜给霍端,唏嘘道:“却没想到朱阔如此大胆……竟敢与父亲的妾室私染, 此等有悖人伦的丑事若是传出去, 他的官途名声算是毁了。


    也怪造化弄人, 他与姚春兰本两情相悦,谁知心上人一朝另嫁,这人还是他的生身父亲……”


    霍端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把菜吃了,冷笑道:“阿檐以为朱阔是什么可怜人?”


    顾风檐搁下筷子挑眉,“此话何意?”


    桌上一道白灼虾,霍端夹了一只细细剥壳,而后放在顾风檐碗里。


    “这虾很新鲜,你尝尝。”他温柔一笑,看着顾风檐把整只虾吃了,又给他剥第二只。


    边剥边道:“阿檐只看朱阔和姚春兰曾经的郎情妾意,神仙眷侣,可朱阔这种人最是薄情负心!”


    剥好一只虾,放到顾风檐碗里,擦了擦手,继续道:“若他待姚春兰真心,就不该眼看着她嫁给自己父为妾,更不该坏她名声,引诱她与自己私相授受……”


    他顿了顿,才继续,“若他真心待姚春兰,为何不带她走,偏要留她在此地备受流言蜚语的煎熬。”


    顾风檐夹起剥好虾肉,怔了怔。


    他虽没觉得朱阔是个可怜人,却在心里也感到可惜。


    此刻一听,霍端想的倒是真细。


    他把虾肉又复搁回盘子里,抬眼含笑,“那按霍总说,该当如何?”


    霍端正喝汤呢,闻言放下瓷勺,浅啜了口茶道:“我?若是我……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含笑看顾风檐。


    顾风檐脸烫,“你就这么笃定?”


    “自然。”霍端笑得更深,凝着顾风檐,“我的爱人,我会把他保护好,放在心尖上,谁都不能伤害分毫,我这辈子只有他……”


    话说着说着就不对味了……就跟霍端在表白似的。


    顾风檐埋头吃菜,却连嘴里什么味儿都不知道。


    什么事都做过了,这会儿却被几句不着调的剖白说的心跳不已,他不敢看霍端,故作淡定道:“是吗?那你爱人还挺幸福的。”


    霍端轻笑了声,倒了杯茶,半垂眸凝视顾风檐,“是啊,就是我爱人心思难猜,他如何想我却不知道……阿檐,你说呢?”


    像是专心的,霍端把「我爱人」三个字咬的特别重,落在顾风檐耳中掷地有声,灼得他浑身都发烫,脑子也晕晕乎乎的。


    “呸!不要脸。”顾风檐红着脸骂道,“他怎么想我如何知道……”


    霍端凑过去,俯身看他,“阿檐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吗?”


    “滚蛋!”顾风檐恼羞成怒。


    霍端并不动,含笑看他,“阿檐,我很高兴……我有你。”


    话说得没头没脑。


    顾风檐怔了一瞬,抬眼凝视霍端,瞧见他眼底的认真,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黑泉,能溺死人。


    四下都安静了,风过树梢,悬铃木掉下一个果实……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如雷如鼓。


    顾风檐丝毫不能挪开眼神,他嘴唇张了张,最终吻到了霍端唇角,“我知道。”


    霍端摩挲他后脖颈,“吃饭呢。”


    顾风檐一僵,气氛登时没了。


    敢情这混蛋是在嫌弃自己呢。


    “滚蛋!”他一下子推开霍端,手背狠狠擦着嘴唇。


    霍端笑了一阵,揽着顾风檐不撒手,唇上浅吻,“我说笑呢,阿檐怎么样都好。”


    一下一下……顾风檐半边身子发软,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拿眼睛瞪霍端。


    霍端又把他按进怀里。


    酒楼环境不错,临水凭街,饭后他们又喝了回茶,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去了赵三娘所说的城北。


    朱家祖上出过几代府君,出过位状元,秀才更是不计其数……正经的书香世家,而到了朱阔父亲这代却转行做了商。


    朱阔父亲并非读书之才,恰逢家道中落,便转行做了生意,成了当地大贾。


    自古重耕读轻商贾,朱阔父亲此举无异于是忤逆先祖,大不孝,当地人对他此举都颇为不屑,更有读书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


    戳归戳……可人家有钱呀!


    连眼前这座宅子的门槛都比别人家的高许多,自打顾风檐和霍端穿越过来,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气派的宅邸。


    两人站在门口,望着门楣上两个烫金的大字——朱府,两扇嵌铜狮首门环的乌木大门压迫感逼人,直欲倾倒。


    只可惜有些破败,只能依稀见着当年的恢宏。


    “这地方真有人住?姚春兰还住在这儿?”顾风檐四下看了一圈,见冷冷清清,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怀疑信息的准确性。


    霍端已经几步迈上了台阶,「叩叩」敲门,“有没有人敲敲便知。”


    顾风檐跟着上去,他们站在台阶上,旁侧一只芙蓉花从墙内探头,开的正艳,地上无人清扫,点点斑红——


    “叩叩”


    霍端轻扣门环,过了片刻,门内似乎有了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路过草丛,唰啦啦一阵。


    “还真有人。”顾风檐道。


    霍端正欲再敲,“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推开,探出个身子……只见她徐娘半老,一身藕荷色薄衫不合时宜,斑白的发绾成一个螺髻,穿花蝶步摇簪其间,轻轻晃荡。


    “不是……”妇人眼神亮了一瞬,在看见他们之后变得死气沉沉,木讷垂眸道,“你们找谁?”


    见她第一眼,顾风檐便知,这人就是姚春兰。


    “姚氏女,春兰。”顾风檐俯身含笑一礼。


    单从外表来看,姚春兰并非像赵三娘所说是个疯子。


    “找我的……”姚春兰盯着脚尖,过了一瞬猛地抬头,激动地抓着顾风檐,瞪大了眼睛,“是不是、是不是檀郎叫你们来接我的?!”


    「檀郎」自然说得是朱阔了。


    顾风檐被她涂满蔻丹的鲜红指甲掐的腕子生疼,心里悲戚。


    “你松开他,”霍端蹙眉拉回顾风檐,生怕这个疯女人再伤到了他,“你口中檀郎若是指朱阔,怕是又要失望了……”他冷笑道。


    姚春兰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脸色灰败,涂着口脂的干裂嘴唇动了动,眼角渗出泪水冲刷着脸上劣质脂粉……


    “一定是他!他说好的要来接我,他说好的!”姚春兰歇斯底里,一遍默念。


    当年云泽县第一美人,巧笑倩兮,美丽如同一株带雨的海棠,如今却如同褪色的壁画,仅仅靠着眼色艳丽的胭脂水粉维持最后一点鲜亮颜色……好叫情郎能认得出。


    霍端本欲再言,却被顾风檐挡住,他摇头,“芳心错付,她也是可怜人,别刺激她了,我们只消带她到朱阔面前便是……也算圆了她一个心愿,她若愿意清醒,便叫她看看等了几十年的朱阔究竟是个什么人。”


    “夫人,我们是朱大人派来的,叫我们接你去见他。”顾风檐道。


    姚春兰登时止了声,袖子抹了把眼泪,抬眼看他们,“真的?”


    “真的。”顾风檐苦涩点头。


    姚春兰犹如一个少女,赶紧摸着脸,整理衣袖,又从凌霄花架上摘了一排花簪在发上,“他最喜欢我穿藕荷色,他爱看我朱唇蔻丹,春天他就摘了大捧的芙蓉送我,”


    她快乐地转了个圈,又惶恐地摸着脸,想抚平久经风霜的褶痕,“你们说,我是不是很丑,他会不会不认得我了?”似乎再怎么抚都是徒劳,她颇为丧气。


    遇人不淑,真心错付,便是如此诚惶诚恐,生怕她一点儿不仔细就会被残忍抛弃。


    这辈子,她等的太久了。


    顾风檐笑了笑,“朱大人说你风华如故,一点儿也没变。”


    姚春兰瞪大眼睛,跟个小女孩似的浅笑抿唇,勾起鬓边垂落的一丝发,“老了,老了……哪里还比当年。”


    此时芙蓉树花落遍地,落于肩头,好像是她见朱阔第一面的那个春天,十六七岁少年站在花树下,对她说「你真好看,我一定娶你为妻」。


    后来发生什么了?姚春兰努力想回想起来的,可是脑袋很痛,什么也记不起。


    她怎么老了,为什么朱阔不来找她,为什么……为什么,太多的为什么。


    她懒得想了。


    她要去见他了。


    霍端和顾风檐带着兴奋雀跃的姚春兰,驱车往黔墨县去。


    姚春兰已经不大记事了,将四十年人生忘了一半,只记得有关朱阔的。


    朱阔说等黔墨县安顿好了,就回去接她。


    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来,说到这里,姚春兰低头浅笑,为朱阔解释,说他忙。


    霍端和顾风檐一路听着,猜也将事情猜明白了大半。


    姚春兰当年入朱府,成了朱老爷的十一房妾室,朱阔不甘心,便背着他爹与姚春兰私交,后来事情败露,朱老爷顾及家族颜面给朱阔捐了个外地官,对外一直隐瞒着朱阔行踪……至于姚春兰,本来打算要发卖的,结果朱老爷一命呜呼,事情就此耽搁。


    朱阔许诺姚春兰带她走,却怕她的存在会影响自己名声,便一直没来。


    顾风檐嗤笑,“世间人多薄幸,今日辉煌,明日便如西风黄花……朱阔还不如一包毒药杀了她干净,如此给人念想,又令人绝望。”


    “姚春兰对朱阔来说是污点,他怎么可能会把一个污点放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过往的不堪。”霍端十分淡定地剖析。


    姚春兰对镜涂涂抹抹,并不在意他们说得什么。


    顾风檐看了会儿,长叹了口气,良久地无言。


    霍端笑道:“朱阔留这个污点,倒是给我们留了个把柄,私通夫亲的妾室,还将其抛弃,伦理纲常在上,国朝律法森严……此事若是被揭露,朱阔算是毁了。”


    “阿檐不必愧疚,”他一眼便看出顾风檐想什么了,安慰道,“朱阔咎由自取,刀不由他递,也到不了我们手上。”


    马车极速行驶,顾风檐透窗看天……飞鸟无痕,“我替姚春兰觉得不值,半辈子都毁在朱阔身上了。”他道。


    霍端把他揽进怀里,轻轻哄着,“世事难全,都是自己的选择。”


    顾风檐点点头,索性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