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落日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2 18:29      字数:5088
    谭栩把余宴川拖出家门,拽进了车里。


    “饭总要吃的。”谭栩系好安全带,“到达的第一天,请我吃一顿好的?”


    余宴川一言不发地踩下油门。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过去种种往事在眼前飞速闪过。


    骤然出现的插曲颠覆了他的生活,原本平坦无碍的前路被蒙上一层迷雾,他置身其中,向前看不清道路,向后又记不起来处,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仿佛是自动开启了心理防御机制,将接踵而至的真相隔离在了意识之外。


    他现在不想再去深思任何有关林予的事情了。


    还有余长羽、Jeff,全部被他打包丢出了脑海。


    “我们现在去哪里?”谭栩问。


    余宴川定神,从后视镜中看着他:“去市中心。”


    不要再想其他的了,只看着谭栩就够,只看他能够握住的。


    但电影中最常见的公路飙车并没有出现,余宴川的车刚刚起步没有行驶多久就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把车掉头开回家里车库:“坐轻轨,不开车,我不认路。”


    这个时段的轻轨上的人依旧不算多,他们抓住扶手,看向窗外闪过的建筑群。


    天色仍未暗下来,金灿灿的太阳西悬,将半边天空染上橙红色。


    夕阳斜射入轻轨车里,透过车窗,落在靠窗乘客怀里的公文包上,落到谭栩的白色衬衣上,偶尔路过的街灯与路牌挡出一片阴影,他们站在变幻的光影中,随着车子缓缓向前。


    余宴川看到地面上散开了一段彩虹光,他顺着源头寻去,发现谭栩的手腕上带了一条黑色细绳,中间串了一颗透明的珠子。


    透明珠子将夕阳折射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束,映照着小半个车厢。


    就像当年他折的那朵塑料花,他曾经也像这样在阳光下举起来,转动着看透过花瓣映出来的一地光彩。


    他抓住谭栩的手腕,失语了一瞬:“什么时候戴上的?”


    属于谭栩的脉搏心跳顺着指间传来,余宴川近距离地看了这串手链,居然发现他能够认出来这枚透明珠子。


    这是他一直摆在合租屋的架子上,在那个混乱的夜晚被撞得洒落一地的塑料珠。


    “你怎么拿这个珠子。”他不自觉笑了起来,千万句话挤在嘴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难言的动容。


    谭栩举起手,转了转那串手链:“不好看吗?你不是之前和学弟学妹们说,那些珠子都已经请过愿开过光?”


    “我说着玩的。”余宴川扣住他的手,“这是我批发来的塑料珠子,你玩过史莱姆吗?这个一般是当史莱姆填充物的。”


    “是吗?”谭栩又仔细看了看,“但我觉得很好看。”


    广播中传来了报站声,余宴川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的神,忽然抓着谭栩的手,在车厢门关闭的前一秒跑下了车。


    谭栩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跟着他跑下去,这一站已经到了市中心的区域,周遭人来人往,他看到车站前方是一座跨江大桥,轻轨顺着轨道驶上桥,下一站在江对岸。


    余宴川拉着他快步走着,上了桥后又奔跑起来。


    夏日傍晚的风不似白日那样裹着热浪,江上更要凉爽一些,风自耳边哗啦啦吹过,谭栩一直抓着他的手。


    余宴川扎得松散的头发脱离了发圈,碎发随风扬起,他们从桥面人行道上的人流中穿梭,最后跑到了大桥的正中央。


    这个位置的视野开阔,落日沉在江流尽头,将江水染成一片金黄,水天相接处被夕阳光芒模糊,江岸两侧的建筑也在余晖下变成相同的灿烂一片。


    大桥一端有卖艺人正吹着萨克斯,悠扬音乐遮盖住机动车道上的噪音,与滚滚江浪相配合着传遍桥面。


    长桥对面是CBD,能看到高楼朝江一面的高大LED屏还未启动,是光秃秃的灰色面。


    但余宴川却仿佛在错觉里回到了那个跨年夜,同样的江岸、同样的音乐与人群、同样的滚动大屏。


    但这一次他的背包里没有揉皱了也送不出去的花,那朵塑料花和绚烂光芒戴在了谭栩的手腕上。


    奔跑后仍有些喘息,他还没有平复下来,就被人拉到面前,谭栩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用力吻了下来。


    落日的光芒洒在脸侧,余宴川闭上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谭栩的吻有些野蛮霸道,强势地掠夺走了一切主动权,运动过后的呼吸没能调整好,余宴川有些缺氧,唇齿触碰间他浑身发热,心跳再次来到了顶点。


    来往行人视若无睹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在萨克斯的一曲终后,谭栩终于稍稍退开一些,余宴川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是来到曼城的第一个日落。”


    “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个日落。”谭栩说完,停顿片刻,“我们也没有看过日出。”


    余宴川笑了笑,拿出手机,对着一片橙红的江面与将要被淹没的夕阳拍了张照片:“日出就别看了,早八都起不来床,看什么日出。”


    照片定格在了这一刻,余宴川静静地看着取景框。


    “影子好长。”谭栩忽然说。


    余宴川转过身,他们的影子一直拉长到车道的中央,看上去像是地面上藏了一面哈哈镜。


    谭栩抬起手,细长的影子便跟着抬起来,他动了动手指,摆出了一只小兔子。


    “好幼稚。”余宴川一边笑一边跟着伸出手,但是动作笨拙着没能摆出什么成型的动物,“我不会。”


    谭栩说:“我还会小鸡和蝴蝶。”


    他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记忆出现了偏差,蝴蝶少了个翅膀,小鸡的头也摆不正:“算了,有些忘记了。”


    他们慢悠悠地顺着大桥向前走,余宴川问道:“你还会这些啊。”


    “谭鸣教我的。”谭栩伸了个懒腰,沉默一会儿才继续说,“小时候教我的。”


    余宴川“嗯”了一声:“你跟谭鸣关系那么差,但我看他还挺关心你的。”


    江风吹起额前头发,谭栩踢着小石子,低声说:“可我觉得他不喜欢我。”


    “为什么?”余宴川问。


    谭栩低下头:“他比我爸妈更严,做什么都有高要求高标准,他一点也不像我哥哥,他像我爸妈请来的老师。”


    也许是小时候教手影的回忆太过遥远陌生,谭栩的声音难能有些落寞:“我在我爸妈面前装得很乖很阳光,但在他面前总是想刻意地表现出最烦躁真实的样子,但他一点也不会生气,好像我变成什么样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后来我也懒得和他闹别扭了,就一直僵持下去了。”


    谭栩的童年全部浸没在高压之下,他常常怀疑自己经常在余宴川面前表现出的幼稚面,全都源自于没能玩个尽兴的倒霉童年。


    说话间桥洞下行过一艘观光游轮,余宴川侧过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起来……其实之前罗家倒台的事,我知道是你做的,前两天我和于家那位于清小姐打听了。”


    谭栩挑了挑眉。


    “谢还是等晚上再谢你。我是想说,我问了具体是怎么回事,根据目前的圈内传闻,罗家找去谭鸣的时候,谭鸣只说了一句话。”余宴川说,“他说,我弟弟要坐实做死的事,我一定给他办成。”


    他余光看到谭栩的表情有些诧异和不自在,补充道:“扳倒罗家要费不少心思,且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可拿,我其实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弟弟。”


    谭栩彻底没话说了。


    他倒不再是惊讶于谭鸣说的这句话,而是突然意识到了这个话题的敏感性。


    余宴川那边还上有哥下有弟,而且哥弟两端全都局势不明朗,他还非得提起自己的哥哥,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谭栩含混敷衍了一句,想把话题掀过去:“回头我问问他……他什么心思也不说,谁能猜出来。不说他了,一会儿吃什么?”


    “大餐。”余宴川说。


    下了跨江大桥就是一条繁华的长街,夜幕四合,街灯还未亮起,街侧商铺的霓虹灯牌先一步齐刷刷地点亮。


    余宴川走向了一家餐厅,在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说:“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什么?”谭栩立刻问道。


    “就是你在说……以前学手影的时候。”余宴川对迎上来的服务员点了点头,跟着领路的人走向餐桌,“我想起来,余长羽就是从他上了初中开始,突然频繁地教我很多没用的防身术。”


    他说着居然有些想笑:“我的射箭就是在那时候学的,还有花拳绣腿的几招跆拳道什么的。他那时候说,家里毕竟家大业大麻烦多,要是以后有什么危险,我可以用得上。”


    他那时候还在想能有什么麻烦找上他,余家谈不上有多家大业大,他一个老二,理当沾不上什么事。


    有什么断在中间的思路链噼里啪啦地连接在一起。


    他忽然觉得,按照一个初中早熟小孩的半成熟半幼稚的思路,有没有一种可能,余长羽发现了林予的存在后,是怕对方来者不善,故意假扮成他一直和林予保持通信,其实是为了保护他呢。


    这个想法弯弯绕绕又牵强,是在电光火石间钻进脑海里的,但余宴川越想越笃定。


    哪怕事实并非如此……起码他可以先这样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