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反复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12 18:29      字数:5231
    谭栩放下手机,一脸木然地端起杯喝了口雪碧。


    没什么人对刚刚那通电话发问,离得远的都没听见,挨得近的不敢吭声。


    按照余宴川的不靠谱程度,要是没有他那殷实家底撑着,花店迟早被他干倒闭。


    余宴川连打三个喷嚏,拿脚趾头都猜出来是谭栩在骂他。


    他顾不上腹诽回去,先拨通了存在备忘录里的电话。


    他是被八点十分的闹钟吵醒的,翻个身缓了半天盹,才想起来五分钟后有个客户和他约塔罗牌私占。


    这么宝贵的五分钟,他先花了两分钟给谭栩打电话,怎么看怎么够义气。


    私占的问题大都很细致,他遇到过有人占某一项目的走势、未来几周的事业发力点等等,但至今没怎么接过占感情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怪异磁场,在感情这方面无论是占自己还是占别人,抽出来的牌卡永远是凶卦。


    来找他算塔罗牌的基本都是朋友的朋友,等占完再口口相传推荐给其他朋友。


    他总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其实也就是走个预警流程,毕竟不信的人也不会花钱来找人算。


    上礼拜他给一个女孩算了婚姻,属实不太顺。


    女孩挂电话前的沮丧肉眼可见,他本想安慰一下,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口,只好说:“事在人为。”


    话虽如此,但余宴川总是会想,牌面里所预兆的未来,究竟是立足于眼下看到的“在这个时空里本应如此”,还是建立在这一刻的“事在人为”后,把所有还未出现的努力与改变已然囊括其中而得到的结果。


    像时空扭曲成的莫比乌斯环,他看到的是因果之下的结局,占卜师手中所计算出的某人人生里包含了这一次的占卜。


    如果是后者,那未免也太悲哀了。


    不过后来有业务水平更高的同行告诉他结局当然可以改变,这让他看开了一些。


    摇摆在理想主义者与悲观主义者之间的一念之差。


    这一次约了私占的是一位濒临崩溃的考研人,余宴川翻卡的时候心情还算平静,他很少会共情电话那一端的情绪,好在从牌面看结果不差,岸是应该能上,就是大概率要接受调剂。


    谁知对面一听就受不了了,哽咽着说:“那个看星盘的和看手相的也这么说,怎么办啊,我不想被调剂……”


    余宴川闭着嘴等他一个人呜咽完,才说:“我给你抽一张化煞。”


    他两手利落地洗牌,掉出了一张宝剑六。


    “赶紧学习去吧。”余宴川扫了一眼牌,把它推远一些,“心里有数了就别浪费时间在占卜上,抓紧时间学习……事在人为。”


    生意不好做,算命算了五分钟,剩下十几分钟都在安慰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余宴川一个自己都没读研的人还去当考研人的人生导师。


    挂断电话后他自觉灵魂得到升华,决定把拖延到九点多的晚饭吃掉。


    黑白颠倒的作息让人白天总是萎靡不振,余宴川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楼上会半夜十二点多打豆浆。


    但理解归理解,十二点半时豆浆机再次准时响起,余宴川还是震怒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宛如推土机在客厅里工作,他怀疑在这样的环境里做梦都是自己置身战场。


    余宴川(203谭):又来了,你家养的公鸡是不是记不住东八区的日出时间啊?


    今天终于有个疑似豆浆机主人的人发言了。


    笑看人生(303李):请注意素质。


    余宴川(203谭):我在骂公鸡,你急什么?

    笑看人生(303李):@居委会王姐,这位谭先生出语伤人。


    余宴川(203谭):我在骂公鸡,你急什么?

    楼上顿时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天花板差点没漏几个洞。


    接着就听卧室门外传来脚步声,谭栩一脚蹬开他的门:“人家住楼上,你住楼下,你别惹事啊,我不想跟你同甘共苦。”


    余宴川躺着没动,床头小灯在他侧脸照出一片温馨的暖黄色:“我在骂公鸡,你急什么?”


    谭栩咬牙切齿:“你顶着我的名字骂的。”


    “不好意思。”余宴川毫无感情地道了句歉,把群昵称改成了“203你祖宗”。


    群里那位102李站出来结束了这场鸡同鸭讲的对峙:我已经给片警打过电话了,下不为例。


    这句话之后那位笑看人生总算消停下来,豆浆机像昨天一样打了十五分钟,结束后整个屋子陷入了空前的宁静。


    余宴川没有梦见战场厮杀,反而梦见了他被笑看人生一棒子打晕,然后大卸八块装在豆浆机里。


    梦境过于真实,何明天打了三个电话才把他叫醒,余宴川还沉浸在碎尸案余韵里,接起电话时都有些恍惚。


    “记得过来啊!”何明天的嗓门很大,“我给你介绍对象,你打扮一下那个鸡窝头发。”


    何明天上次带来的是可爱弟弟,上上次是帅气弟弟,余宴川本以为他这次又领了个弟弟来,没想到推门进去后,看到的是一个人高马大、比他还硬朗的男人。


    余宴川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


    “川!”何明天从卡座里探了个头,对着他招手,“来来来,这是小周,你们认识认识!”


    小周坐在那里的气质更像是个要喊大哥的,余宴川实在叫不出口这句小周。


    他穿了一身很普通的休闲服,仍能看到短袖下若隐若现的肌肉。


    余宴川感觉何明天误解了他的意思,他说不喜欢弟弟,不代表只爱肌肉硬汉。


    小周很大方地对他点点头,伸出一只手:“你好。”


    余宴川握上去,仿佛在赴宴掰手腕:“你好,我叫……余宴川。”


    酒水早已点好摆在桌上,这个时间里酒吧不算热闹,甚至最靠边那排还有几个宿醉未走的在打呼噜。


    小周五官锋利,剑眉压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一直盯着余宴川的脸,被发现后讪讪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点眼熟。”


    非常老套的搭讪套路,但余宴川感觉他似乎是真的在思考在哪里见过面这件事。


    “是吗?”他不以为意地勾着嘴角,对着小周歪了歪酒杯。


    小周是隔壁大楼那家VIP健身房的什么特级教练,一会儿就要去上班,是提前到了十几分钟顺路过来坐一会儿。


    看来何明天也算有点分寸,知道他们今天是要说正经事,不方便第三个人在场。


    临走时小周留了微信,不过余宴川并没有加的打算。


    “这款也不喜欢啊?”何明天翘着二郎腿,“人家上次在这里可对你一见钟情。”


    余宴川差点把嘴里的酒吐出来:“他见过我?那他说什么看我有点眼熟。”


    “见过也能眼熟啊,万一是早上碰见跟你长得很像的……”何明天滔滔不绝说着,最后才把话题收回来,“你找我查什么来着,我忘了。”


    余宴川叹口气:“我还没说呢。”


    他的胳膊随意搭在椅背上,看着酒吧里炫目灯光:“最近有辆车跟我,黑色的531,一会儿我把具体车牌发你。”


    何明天摆弄着他那一头渣男锡纸烫,忽然“啧”一声:“黑的531?”


    余宴川心下一跳。


    就见何明天眯着那双狭长的眼睛,想了半天也没说话。


    “你见过?”余宴川问。


    他的手指不自觉转着酒杯,实际上背脊全然僵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记得了。”何明天又连着“啧”了几声,“但是有印象,想不出来。”


    “你可别拿这个开玩笑。”余宴川低声说,“要是这车也跟过你,那是有人盯上我家里了。”


    “这个没有。”何明天赶紧摆手,“这我能我打包票,肯定不是跟过我,要不我不会记不住。”


    他换了一条腿翘着,半边身子都压在桌上凑过来:“我操,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真觉得我有印象。”


    “也许不是车牌。”余宴川稍微松了口气,“看到的日期、随便一串数字,都有可能对这个排列留下印象。”


    “你怎么说话这么哲学了?”何明天咧着嘴看他一眼,又恢复了刚刚深思的状态,“但我就是……算了算了,你还是查谭家那个酒店的监控吗?剐你的白车不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你确定这次也跟他们有关?”


    余宴川抬手盖在眼睛上,酒劲有些上来:“现在我不确定……”


    “没事,宁肯错漏绝不错杀。”何明天说着乱七八糟的俗语,“我调这个熟,但是还是只能调到大门的,可以吗?”


    “可以。”余宴川把杯底的酒仰头喝完,起身要走,“行了,我回店里了。”


    “你就为说这个啊?”何明天着急忙慌地跟着喝干自己的酒杯,“这还得见一面说?”


    两个人一起走出酒吧,迎面是宽敞的马路,对面立着几座高耸的写字楼。


    “我本来打算聚一聚的,这不是除了你都没空吗。”余宴川轻车熟路地走进酒吧隔壁的体彩,买了张随机号码的大乐透。


    何明天默契地跟着买了一张,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我的车送去保养,来这儿一趟还是叫的网约车,这路费比那酒还贵。”


    他猛地顿住。


    余宴川从体彩门口的台阶走下去,写字楼顶的玻璃反射出刺眼白光,他转身:“走啊?”


    何明天呆滞地站在台阶上,手里夹着的彩票被风卷到地上。


    他顾不上去捡,两步跑下来,原本就响亮的嗓门失控地响彻整条街:“我想起来了,他妈的531是小周来这儿打的车,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