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而再再而三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58      字数:7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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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回国一周,林沐终究也还是没向梁泊再次确认他加入创业团队动机的问题,待人一向以平等尊重为原则的林沐实在问不出“你是不是因为和男朋友闹矛盾了才逃回国?”这种问题的。


    不过眼前还有比这更亟待解决的问题摆在众人面前:这创业公司是真的啥都没。


    用创业圈子里的话来说,目前公司的状态就是想法和资金支持都已经到位,创业团队的骨架已经构建完成,现在需要向团队填充新鲜血液让想法落地。翻译成白话就是:公司有钱,领导层也就位了,现在缺干活儿的人。


    林沐再来之前做过尽调,对这些情况大致了解,事实上这也是他想要的一种状态:技术部门空白,完全由林沐指导搭建。只不过林沐忘了一点,他之前的工作经历不是高校研究院就是大公司研究部门,很多零碎的琐事是不需要工程师亲自操心的,所以眼前这种从零开始白手起家的状态还是出乎了林沐的意料。


    比如现在,公司连个IT部门都没有,没有采购员工电脑,没有局域网配置,更不用说升降办公桌和人体工学椅这种北美程序员办公必备用品,大家目前只能抱着私人电脑临时干活儿,等采购的电脑到了再更换。再比如,现在整个软件部门仅有的员工就是林沐,焦阳和梁泊三个人,没有内网管理,没有网络安全配置,甚至连基础的IDE(集成开发环境软件)专业版本电子证书都是林沐自掏腰包买的。这些东西在一个成熟的软件开发环境里统归IT support部门管,是日常码农鄙视链的地段部门,大家都认为他们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和打杂的没多大区别,当然也没去过多了解过这个部门究竟要做多少事情。


    眼下摆在三人面前的问题就是,百废待兴,一切从零开始,那这个零是什么呢?招人。


    林沐和焦阳都有面试经验,所以负责各种技术面试招聘,上到程序员下到网络管理员,都由他们俩亲自面试选拔,一天下来常常累的嗓子冒烟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而梁泊因为没什么工作经验,所以被派去研究怎么设置公司内部局域网,安全验证和搭建数据库一类的东西,这些事情网上可以搜到一些通用教程,有时候林沐也会推荐几个同样经历过初始创业阶段的朋友给梁泊,让他可以去取取经。就着摸着石头过河,一个月下来,梁泊居然把可供十来个人的技术团队使用的基础技术支持搭的七七八八了,连林沐都不由得感叹这小伙子真的行,派给他的活儿不管多难他都真的能想办法完成。


    就这么头脚倒悬地忙了快一个月,这天晚上十二点还在公司加班的梁泊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胖大海的消息:“齐镓又去了,你知道吗?”


    梁泊看的一头雾水,回了个“?”。信息发出的刹那,梁泊突然反应过来“又去了”是什么意思,他又去徒手攀岩的挑战了,他又去找死了。


    胖大海很快回了过来:“齐镓又去挑战了,这次他都没告诉我和吴教练。金中导演今天联系的我,问这次齐镓挑战怎么一个陪同都没有,出了意外谁来善后,我才知道的。”


    梁泊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似乎不是聊天界面,而是美杜莎的双眼,从他头到脚一寸一寸石化封印。梁泊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嘴唇微张,却感觉自己打不了字也发不出声音。许久,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的梁泊缓缓在屏幕上打出回复:“他找死。”


    胖大海那头似乎一直在打字,却始终不见信息回复过来,过了好久,梁泊才终于收到:“我不清楚你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作为齐镓十多年的哥们儿,我看的出来他真的在乎你。他家出事之后这些年我就没见他笑过,直到你出现,他好像才变回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齐镓。多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是觉得这消息还是得高速你一声,还是那个地方,三天后,坐标我发给你,你自己看吧。”


    一串代表地理位置的信息随后发来,是黎明岩的经纬度信息。


    看着这串数字,梁泊心乱如麻。明明都分手了,明明说好了再不相见,但此刻梁泊的心底却涌动着一股十分强烈的情绪,尖叫着让他感觉飞到齐镓身边,去拦下这个疯了的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污浊沉闷,憋得梁泊脑仁生疼。梁泊本想强迫自己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再不去理那个找死的傻子,可是屏幕上的一串串代码却如飞蝇漫天,嗡嗡地吵闹着让人一刻不得安宁。


    吵闹声让梁泊实在受不了了,一推键盘,飞奔下楼蹲坐在绿化带的花坛边,大口喘着粗气,徒劳地尝试着将有关齐镓的一切驱逐出自己的脑海。可是有什么用呢?梁泊疯了一般抓挠头发,捶打自己的脑袋,可这个人的名字却越像是嵌入了自己脑回中,去不了了。


    “谁在那儿!”园区保安大爷提着手电,中气十足地高喝。


    梁泊被惊得掉下了花坛边缘,跌坐在地上。


    手电的光直直地找了过来,梁泊忙抬手护住眼睛,光线最后停留在梁泊胸口的工牌上。大爷上前仔细辨认,确认是创业园区里公司的员工,才放下另一只手里的电击棒,伸手将梁泊拉了起来。


    “小伙子啊,是不是加班压力太大?哎你们这些创业的小年轻啊,一个两个都是不要命的工作,也要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啊。有什么难题放一放,说不定明天就解决了嘛,被大晚上在这里压榨自己。”大爷在园区见多了深夜加班的程序员,梁泊刚才疯狂的样子让大爷以为又是一个加班压力过大或者是被bug卡到耐心爆炸的程序员。


    “我不是加班压力大.……”梁泊辩解道。


    大爷怕梁泊是不好意思说,反正自己巡视园区也是无聊,就索性拉着梁泊做到花坛边细细询问:“小伙子,是遇到什么事了?要是一个人憋着难受就跟大爷说说吧,说出来总比自己搁这儿锤脑袋好,你们这都是聪明脑子,别回头捶坏了。”


    梁泊犹豫片刻,觉得反正眼前是个自己不认识也不相关的人,正好当做树洞倾诉了,于是开口:“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他有个毛病,他一定要去尝试一个徒手攀岩的挑战,这个东西特别危险,一不小心就直接摔死了。我求过他,跟他吵过架,让他别去。可是他就是坚持,受伤了失败了都不肯放弃,就是要去。我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好好活着非要去找死,可他就是不听。”


    大爷听完,沉吟片刻:“那你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完成这个挑战吗?”


    梁泊闻言一愣,好像还真的没有。


    大爷沉缓的声音继续说:“他追求这个东西,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然谁也不会轻易拿生命冒险。我年纪大了,你说的那个什么挑战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说我年轻时候的事,也不知道你这个年轻人想不想听。”


    梁泊:“嗯。”


    大爷从口袋里套出一根烟,点燃后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我年轻的时候,五六十年前吧,在西藏做活儿,总是看见那时候的藏族同胞在大雪天围着布达拉宫转经啊,绕着冈仁波齐转山还有绕着纳木错转湖。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他们这么一圈圈的走啊走转啊转是图啥,一路上又辛苦又劳累。当时住我隔壁的藏族老乡跟我说,那是信仰,能够完成一次的转山转湖,或者到布达拉宫朝圣,这一辈子,就圆满了。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他说的啥意思,就觉得这些人是不是没见过外面的大世面,直到后来,那年我收到家书,得知自己家里也遭事儿。我收到消息那时候急的啊,但是回不去啊,那个年代的交通可不想现在处处有公路这么方便。我们当地的牧民同志看我每天愁的魂儿都没了,就跟我说,去转山吧。如果我够虔诚,冈仁波齐会保佑我的家人的。然后我就去了,走了整整三天,遇上暴风雪,差点人都没在山上了,下山之后才发现小脚趾都冻掉了。那座雪山上有神仙吗?我也不知道,我转成了,但是我爸妈还是去了,幸好我的小妹妹侥幸活下来了,我在这世界上不至于无牵无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冈仁波齐的赐福,不过这一趟转山下来,我觉得自己跟重新活了一次一样。以前总抱怨命不好啊,做农活辛苦啊,自己没生在好人家啊,下山后想想,这都算是什么啊。在山上被漫天暴风雪扑倒在地上的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活着,走出去。”


    大爷拍了怕梁泊的肩膀,说:“我也不知道你那个朋友求的是啥,但是有时候人就是钻到死胡同里去了,非得死过一次,才能重新活一遍。”


    言毕,大爷在梁泊肩上的手微微一沉,扶着膝盖起身就走了,梁泊才发现原来大爷真的有一些跛,一高一低的手电灯光在夜幕中缓缓远去。


    “年轻人,也早点回吧,有人等你呢。”


    月亮在云层后闷了小半夜,终于探出了头,银白色的光倾斜在昏暗的大地上,驱散了沉闷与阴霾。梁泊伸出手,想接住一抔月光带走,只是合掌的瞬间留下的只有黑暗,怪道人人都说白月光,留不住的才是最美好啊。看着小道上月光漏过层层叶片铺洒的阴影画,梁泊脑中突然出现了另一幅画面。也是月影婆娑的夜晚,也是层层叠叠的树影,只不过画面里的画布不再是脚下冰冷的大理石板,而是一具年轻的□□,有着线条分明的腹肌,以及上面轻轻划过的汗珠。


    最终,梁泊还是妥协了。


    打开手机查询了跨洋航班最便宜的往返机票,再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银白色月光的映衬下,梁泊的脸黑如锅底。


    回国时一趟航班几乎耗尽了梁泊美国账户里的所有积蓄,剩下的几百美金转回来也麻烦于是一直没去银行操作。最近这一个月租房搬家垫经费给公司添补各种东西,梁泊的兜已经比脸还干净了。为了不让家里担心,梁泊至今还没跟家里说自己被公司裁员以及回国创业的事儿,那此刻自然也是没法开口要钱的。


    “难道老天都在暗示我别回去管那个傻B?”梁泊心下低估,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永远可靠的工具对话框“文件传输助手”,发出了一个投色子的表情。闭眼三秒,如果出现6,梁泊就去,很公平吧。


    梁泊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睁眼,玩儿色子永远没赢过的梁泊,看到了密密排着的六个黑点。


    行吧,梁泊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就是欠了这个人的。上楼收拾书包,回到了自己新租的房子。


    客厅里焦阳正在激情四射的看球赛,薯片炸鸡可乐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梁泊踢开地上的易拉罐,上前抓着焦阳嚎得合不拢嘴的下巴用力一掰,强迫人面向自己。


    焦阳激情四射的脸瞬间凝滞:“你……要干嘛,强吻我啊?”


    梁泊翻了个几乎180度的白眼,说:“想的美,音量调小点儿,有事儿跟你说。”


    “哦。”


    客厅里终于不再充斥着解说激情的呐喊,梁泊感觉自己的听觉总算归位了,说:“我有急事,要借点钱,大概一万五。”


    焦阳微微皱眉:“一万五,你要干嘛?”


    梁泊说:“买机票,美国一个朋友有急事,我要回去看一眼,我会写借条,然后再把我的租房合同押给你,合同里有三个月押金,一共一万八。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条件?”


    梁泊的语气诚恳,给出的交换条件也实在,焦阳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焦阳脑子里还是骨碌碌地转了两转,附加了个条件:“我有几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能借。”


    这有些出乎梁泊意料,不过有求于人也没办法,便说:“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就行,你问。”


    焦阳眉毛轻佻,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这个朋友,是上次在医院我在你病房遇见的吗?”


    “是。”


    焦阳:“是哪种朋友?”


    “外地的朋友。”


    焦阳:“屁!说实话!”


    梁泊估计到了对方的意图,轻叹一口:“前男友。”


    焦阳直接一个平地起跳,踢翻了一袋薯片,洋洋得意地冲梁泊喊:“我猜对了!”


    梁泊有些错愕:“你……你不觉得恶心?”


    焦阳漫不经心地抓起地上的薯片塞回薯片带子,说:“有啥恶心的,LGBTQ一视同仁好吧,我研究生的时候还在哥大做过彩虹月志愿者呢。我早就猜到你俩有点儿啥了,嘿嘿,林博还不信我说我八卦。”


    事情有些出乎梁泊的意料:“林沐,也知道?”


    焦阳:“唔倒也不是,就是我跟他说了我的观察,他让我不要议论别人隐私。哎不过你别担心,我们都是理解的,你别有心理负担。你支付宝多少,一会儿我转你,合同就不用押了,我信你,不过有一点,你可别不回来了啊。公司刚刚起步,这么多事儿,我和林沐就俩人,顶不住多久的。”


    感觉胸中有一股暖意在涌动,梁泊瞬间觉得焦阳丢在沙发扶手上的臭袜子都没有那么刺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