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最终章  远眺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42      字数:6631
    开课试讲,规模不大,只临时选了十几名小头目。沈夷考察他们的功底,将事先准备的讲义又增补删减,每日都不懈怠。


    过了几天,晚间睡觉时杨辉问他,觉得怎么样。


    沈夷如实说:“他们的底子还是太薄……常用字是认得了,笔画稍多一些的,就开始为难……让他们下下笔,就连一封百字以内的家书都不会写,这可怎么方便与父母亲人通信啊!”他摇头叹息。


    杨辉笑着环抱住他的腰:“那不是正好让沈先生教吗?慢慢来。”


    沈夷点头。“他们都很愿意进取,很快就能学会的。”


    第一天他还有些担心,不知这些惯于动武的山野大汉好不好管束,愿不愿意遵守学堂的规范,可到了一看,所有的顾虑便全打消了——他们一个不落提前到场,规规矩矩列坐,大气都不出一声。他看了反倒好笑,怕他们太过紧张。谢毅事先打了招呼,于是他们不称“大嫂”,而称“沈先生”,整堂课认真听讲,没有一人分神,没听懂的面露慌张,弄懂之后便显出轻松样子。沈夷想到这些,相当欣慰。


    “……不过,”他又想到一件事,“地方虽然宽敞,可写字的桌椅太少了,现在十几个人应付得来,往后人数增加,那就不够了。”


    杨辉笑了笑:“不用愁,芙县的桌椅是够用的。”


    “可是,”沈夷懂得他意思,有些犹豫,“芙县守卫还算严,官兵也有相当数量,真要……也要一年半载吧……”依照自己的计划,试讲如果顺利,那么就要扩大讲学规模,到时就是几十人、上百人……


    “你放心,”杨辉胸有成竹,“再有二十天,我们就搬过去。”


    沈夷惊讶:“这么快?”


    “你还记得那晚我去县里接你吗?”杨辉看向他,“我说你在山寨做客,一切好得很,还记得吗?”


    沈夷点头,却感到不解,“这怎么了?”


    “老家伙知道你进了山寨,不但没死,还得到我的礼遇,一定就要着急了。因为你很快就会发现有关山寨的传言是假的,继而就会怀疑县公署、怀疑到他头上……你不是他真正的心腹,也没有家人被他拿捏,极有可能会揭露真相,一旦真相传播开来,他将陷入被动。要灭口吧,你又不在他手上,唯一的好办法就是赶快走人,赶快丢掉这个烂摊子,走得越快越好!”


    杨辉微微扬起眉头,接着说:“可是想调动却没这么容易。原本他慢慢疏通活动,是很隐秘的,我也很难得到消息。现在他慌着走人,一急起来,四处求告人,难免不够隐秘,我也就得到了他何时调动的确切消息……这样,我就能把行动定在最合适的时间里,给他出其不意,让他人也跑不掉,财也带不走!”


    沈夷恍然大悟之余,又感到一阵心惊。半晌,他缓缓开口:“你……要想到这么多,不累么?”


    杨辉听了,沉默了一下,开口:“这世道,本就是要么受累,要么等死。”


    沈夷只觉得这句话沉沉砸在心头,满心都是凝重,什么都说不出来。


    杨辉叹了一口气,环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你嫌我心机重,可这么一大家子靠着我,我不能出半点错……我对你,对妹妹,对所有兄弟,都得有个交代。”


    沈夷心头蓦地一软,不觉替他心酸,柔声说:“我没有嫌你……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


    杨辉抱着他,带着撒娇意味:“夫人心疼我,对我好些就行了……其实,我最喜欢在芙县那段日子,你处处照顾我、体贴我,什么都答应我,我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享福过。”


    “跟你打交道之前,我就看上你,没想到你还对我那么好……和你在一起,一点辛苦都没了,有时还差点忘记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我离不开你,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沈夷心头烫得厉害,几乎化开,他轻轻回抱杨辉:“嗯。”


    “从你迈进万木堂的时候,我知道你终于肯把我们看作自己人,肯真正进入这个家,”杨辉轻轻吻了他嘴唇一下,“多谢你愿意信我。”


    沈夷脸上发烧,掩饰地半开玩笑:“那你以后还骗我吗?”


    杨辉却陡然沉默了。他抬起眼,迎视沈夷,语气严肃:“……我保证不了。”


    沈夷心微微一震,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正打算说笑两句绕过去,却听他声音益加郑重:“我只能保证不背弃你、不让你有危险,不能保证不再骗你。我对你、对季华他们都是这样的……就连,”他话音隐隐发抖,“就连我父亲闭眼前让我不要再当山贼,我也……”


    他讲到这里中断了——沈夷的嘴唇猛地压在他嘴唇上,冲动却饱含温柔。


    杨辉为这热情和慰藉心潮彭拜,与他辗转亲吻,听见他喘息地低声说:“不用保证……我都信你……”


    傍晚,杨辉去往半山的试讲学堂,半途中,谢毅恰好迎面过来,见了他连忙招呼:“大哥!”


    杨辉问他:“你也去听了?”


    谢毅不敢隐瞒,老实说是。


    “试学的人里又没有你,你去干什么?”


    谢毅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立刻答话。


    “从前父亲要送你去念书,你死活都不肯,说你最怕那个了,不是念书的料,还把二当家拉来给你说情。父亲没办法,只能随你去。”杨辉笑着看他,“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要抢着学功课了?”


    谢毅肤色偏深的脸泛红了,“我,我是……”他一向口齿伶俐,这时却期期艾艾起来,“怕学问太少……人家瞧不起我……”


    “谁瞧不起你?”杨辉好笑地追问,“你这么多年在山上不都这样?谁瞧不起你了?”


    “那不一样,”谢毅小声嘀咕,“我总不能……人家现在……学问越来越高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你确实也该学学了,”杨辉点头,“上回我看到季华的新书包,上头绣的‘平安如意’四个字,歪歪扭扭的,我还说是哪个绣工师傅绣得这么难看,再一看,那不是你的字吗?”


    谢毅梗着脖子承认:“……是我写的,找人绣的。”


    “你这字,还不学着练练,季华没笑话你啊?”


    “这不是正要学嘛……”谢毅不服气,“大小姐都没嫌弃,就你说得多!”


    “那行,”杨辉笑了,“我和你嫂子说,把你也添进去,一起学着吧。”


    “好啊!还是大哥最好!”谢毅兴高采烈,又问,“大哥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啊,有什么喜事?”


    “当然有喜事。”杨辉笑着点点头。


    “大哥已经成了家,接着就是立业了。”谢毅心中有数,“大哥一定把握十足!”


    “那当然。”


    谢毅不免激动:“那什么时候攻打县城?”


    “怎么能是攻打?”杨辉微微一笑,“明明是他们贪赃枉法,荼毒乡里,以致酿成民变……总要给省城和中央一个台阶下。再说,这回混战,牵涉了本省三个大区十六个县,省里哪有空闲理睬我们?只要动作迅速、稳住局面、按时上税,他们是不会太啰嗦的……当然了,他们承认了我们以后,还会派亲信过来,对我们监视制约。可那时候,我们已经占据主动,再对付他们也容易。”


    谢毅听得一愣,有些吃惊:“这个……民变……”


    “你不用管。这件事,我和老三早已安排下了……之前一段我在芙县住,又和他做了些改进,到时你就看着吧。”


    谢毅听了,顿时一笑:“三哥生意兴隆,每天招待这么多客人,他忙得过来吗?”


    “他是抱怨哪,他说事成以后,他的生意就得更大,到时更忙了……所以他想让你去接手当老板,让他歇歇。”


    “那也好啊!”谢毅兴奋地眼睛一亮,“我做生意,说不定比他赚得更多!”


    杨辉看着他:“那念书的事……”


    “算了,”谢毅顿时一凛,“我我,我还是念书吧!”颇有些垂头丧气。


    杨辉忍不住笑了:“这是对的!将来你还有重任……你以为光有应付一个县的本事,就足够了吗?”


    谢毅吃了一惊:“啊?大哥你是说……”


    “想要安身立命,就不能偏安一隅,我们不能死守着山寨,同样,谁说我们最终的落脚点就是芙县?若我们还是从前松松散散的游民聚众,远的不说,就是老家伙也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对了,之前他还派人递话,说想跟我谈呢,”杨辉冷笑一声,“我的条件,他哪敢答应。”


    谢毅扑哧笑了:“他还想拿几个钱打发大哥呢!”


    “所以算下来,他要么打,要么跑。”杨辉想到什么,忽然一笑,“他都准备着走人了,还拿话稳住他的老朋友,说什么山贼沉迷享乐,让人家放心出钱……我看他是想要半途吞掉这最后一笔。可怜他的老朋友还蒙在鼓里,一心惦念着他许下的好处……这种不幸的事,我可看不下去。过两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做做好事,给人家知会一声。”


    正说着,那边学堂讲课结束,陆续有人出来,杨辉便在谢毅“快去接大嫂”的催促里往前去了。


    学生都散后,沈夷也从屋里出来,见到杨辉,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杨辉含笑说:“来接夫人下班。”


    沈夷脸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路。”


    “那也要啊!”杨辉上去亲热挽过他,“夫人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也要想着夫人。”


    昨夜沈夷记住了他那句“对我好些”的话,左思右想,终于从芙县那段日子想到一件,今天特意提早起床,到厨房里亲手做了面条,做得与在县里一模一样。杨辉果然开心,连吃了两大碗,一个劲说夫人对他真好。


    “再说了……今天还有件喜事,”杨辉又道,“妹妹送信来的时候不是还送来一盆兰花么,花刚刚开了,我赶紧要接夫人一起赏赏花啊。”


    “是吗?”沈夷也很欢喜,“真好,回去看看!”


    他们在山路上并行,一道走一道闲聊。


    杨辉问起谢毅的事:“老四跟着来听课,你看他怎么样?”


    “他很有热情,听得也格外上心……底子,是薄了些,不过这不怕,功夫不负苦心人,他愿意学就好。”沈夷说,“可惜他事情忙,提前走了,但布置下的功课我也一样交给他,尽量不耽误。”


    “嗯,你对他可别客气,严了才好,该骂就骂,该罚就罚……别让他嬉皮笑脸蒙混过去。”


    “行,”沈夷忍俊不禁,“你这么说,我就好好盯着他,保管他怕我比怕你还厉害!”


    “这小子哪怕我啊……还记得我们关在一起的时候么,当时他装作拖着我去枪毙,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事后还问我怎么只演一场,为什么不多来几场,他还没过瘾呢!”杨辉摇摇头,“他最怕的,是季华。只要季华板起脸,他要有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又讲了几件他俩小时候的趣事,一路便回到了院子。杨辉拉沈夷去看屋前的兰花。


    那是一盆并蒂春兰,迎风初绽,花瓣浅黄色,两朵相依,俗称“同心兰”。花盆上还系着红绸,上头一行清秀小楷:“季华祝愿哥哥嫂嫂永结同心。”


    沈夷感到杨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便也回握,跟着看过去。他看到杨辉注视他,眼中含着深深笑意。


    对视里,沈夷轻轻点头。他看看面前姿态秀丽的兰花,又抬起眼,向远处望。


    天空被夕照染出浓重的霞红,远远的群山那头,芙县被重重光影笼罩,朦胧不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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