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天意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9 18:38      字数:6720
    四月初,建安城百花盛开,葱蔚洇润。


    今日是殿试,燕君早早地就在主街的一家客栈选了间上等雅间,而今年科举的前三甲将在这条主街游街庆贺。


    所以只等殿试结束,他们便能先一睹三甲的风采。


    “你们猜猜,今年的状元郎会是谁?”燕君品着茶,问对面的二人。


    荣鸣答:“我赌绍元。”


    周衡跟着答:“我也赌绍元。”


    “那我们三人想法难得一致,可喜可贺。”燕君笑着道。


    他话刚落,窗外传来欢呼和锣鼓喧嚣声,燕君放下茶盏:“来了,走,我们去睹一睹这状元郎的风姿。”


    三人一同走到窗边,大街上早已人满为患,远处驶来的三匹马上,分别是状元,榜眼与探花。


    随着人群的靠近,骑马人的身姿逐渐清晰,而那为首之人正是钱缙。


    钱缙穿着专属于状元的大红长袍,这一身长袍大概是提前赶制的缘故,有些不太合身,不过也丝毫不减钱缙的风采。


    他高坐马上,面露和煦的笑容,四周全是为他欢呼的人,其中女子居多。


    女孩们投掷香囊和手帕表达着自己的喜爱,更有甚者让人从二楼窗户撒下花瓣,娇艳欲滴的花瓣在半空中飞舞,里面还夹杂少女们的娇嗔,真是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建安花。


    钱缙在路过他们所在的客栈时,特意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与三人相对,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围观的少女们连连惊呼。


    “这排面真不错,”燕君羡慕道:“早知道我也去考状元了,就冲这么多姑娘为我欢呼。”


    “思远你竟这般肤浅。”周衡一脸嫌弃地吐槽。


    燕君白了他一眼,荣鸣提议道:“思远若想这般风光,等下次科举,思远慢慢考便是了,以思远才华,必能一次高中。”


    回想起送钱缙去科考和接钱缙科考完的模样,燕君立即摇摇头:“不了不了,我吃不了那种苦,就不委屈自己了。”


    他还记得,送钱缙去科考那天,钱缙生龙活虎,意气风发。然而等科考结束,他去接钱缙时,钱缙不仅这个人都瘦了一圈,还奄奄一息,像是从牢里出来一般。


    短短九天,就让一个人变成这样,可想而知科举的可怕程度。


    “对了。”燕君看着逐渐远去的人群,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出声问:“今日之后,绍元便是不少高官世族心中理想的乘龙快婿了吧,就是不知,绍元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他问的语气十分随意,实则打探的目的很强。钱缙为人正直,性子和善,若能将挽心许给他,他无比放心。


    “没有吧!”周衡答:“从未听绍元提起过姑娘,应该是没有。”


    “那你说,我若是凑合他与挽心……”


    “不妥。”荣鸣抢话答:“绍元刚中状元,不日便会进入朝堂,根本无心处理这些男女之事,燕兄还是别乱点鸳鸯了,以免委屈了挽心姑娘。”


    不知为何,这番话被荣鸣说得识时达务,可燕君入耳后,总觉得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罢了罢了,”燕君是个不喜欢庸人自扰之人,他重新回到桌前品起茶,“来,我们继续喝茶。”


    周衡到燕君对面坐下:“我们吃酒吧,喝茶太无趣了。”


    “那我去唤小二来煮酒。”


    荣鸣推门唤来小二,很快小二端着酒过来,三人将茶换成酒,继续畅聊。


    傍晚,燕君带着酒意回到府中,刚好遇到正准备出门的梁琛。


    “王爷,”燕君大喊一声,然后朝他走去:“你去哪儿啊?”


    梁琛待人走近,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后,忍不住皱眉问:“又去吃酒了?”


    “吃了一点点。”燕君用伸出食指,傻兮兮地看着梁琛,模样十分可爱。


    他这样太像向主人撒娇的小猫,梁琛被他看得毫无脾气,忍住想摸他脑袋的手,解释道:“今日有人击响登闻鼓,要状告陇西州府在其位却不谋其事,置数万百姓的安危于不顾,陛下宣我们一众皇子进宫商讨。”


    “哦!”燕君乖巧答:“那王爷快去吧!”


    梁琛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嗯,回院了让下人给你备点解酒茶,免得明日头疼。”


    “知道了,知道了,别摸我头。”


    燕君掀开梁琛的手,梁琛轻笑一声,错身从他身边离去。


    看着梁琛远去的身影,燕君在原地思索了一会与梁琛刚才的对话,想到击鼓告御状一事时,燕君脑子如闪过一道闪电。


    这一事件实在太过熟悉了,因为在原书里,告御状一事的起因就是永安大雨引发的水患,而永安水患正是夺嫡的开端。


    只是,这件事明明是发生在两年以后,为何会提前这么久?如果说之前的事情提前是人为,那这件事完全是天意,这一切的发生真的仅仅是蝴蝶效应能导致的吗?


    如果不是,那是不是代表他其实并不是穿书,而是在一个他未知的世界?

    想到这些,燕君的心一沉。


    *

    金銮殿内。


    明德帝威严地高坐明堂上,秦琮身着布衣,不卑不亢地站在大殿之中,他的身边则是一众皇子。


    “臣,拜见陛下。”秦琮跪下,现在大礼。


    “起身吧!”明德帝抬抬手:“你击鼓鸣冤,所冤何事?”


    大概是久居高位多年,明德帝的声音总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若是换作他人,恐怕早已颤颤巍巍,但秦琮不是他人。


    从永安到建安,从一贫如洗的边陲小城到繁华的都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命运的不公。尤其是路过陇西五城的主城——陀州城时,里面的热闹刺痛了他的眼。


    同样隶属于陇西五城,陀州城歌舞升平,永安城却民不聊生,这让原本只想求朝廷帮忙的他,擅自改了决定,一纸将陇西州府告上了朝堂。


    秦琮站起身,挺直脊背道:“臣要告陇西州府伊康在其位却不谋其政,从二月中旬,永安便大雨不断,百姓们民不聊生,永安知县多次上书寻求帮助,州府大人都不予理会,甚至还以陈年糙米敷衍,寒了百姓的心。”


    在秦琮说前半段时,明德帝还面色如此,知道他说最后一句话,明德帝才面色大变。


    上位者最怕的就是自己非民心所向,而明德帝一心想做百姓心中的明君,好让自己名垂千古,所以秦琮话刚落,他怒不可遏。


    不过,朝堂之上都是人精,秦琮能抓住明德帝的心理使其大怒,自然就有人能揣摩圣意,以此安抚。


    “陛下,”梁粟往前走一步道:“儿臣倒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方不能只听一人之言,况且陇西州府每年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永安大雨又是天灾,一时有所疏忽实属正常。”


    “儿臣不认同三哥的话。”六皇子站出来道:“据这位秦主薄所言,永安县令多次上书州府,州府都不以理会,还以敷衍待之,这也属正常吗?”


    朝堂上的关系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人人都为利益互相牵制,人人又都为自己所在的阵营敌对他人。


    就比如此时的梁粟与六皇子,陇西州府是梁粟麾下的人,而六皇子向来与太子交好,好不容易有这种可以踩一踩梁粟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追随梁宣和追随梁粟的皇子争执了许久,明德帝被吵得有些头疼,他抬眼想看一眼殿外,没曾想看见了游离在人群外的梁琛。


    对于这个儿子,明德帝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这明明是他挚爱之人所出,可他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犯下的错,他只好将人送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景衍呢,你有什么想法?”


    明德帝从未在公开场合唤过梁琛,这一声直接让所有人都噤了声,不少人还流露出几分异样的目光,就连梁琛都有些愕然。


    只是这一声唤出后,明德帝就开始后悔,大概是因为久病未愈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他看向梁宣,正准备让梁宣说时,梁琛往前走一步道:“回禀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事关重大,应等明日早朝,与众臣商议。”


    梁粟讥笑一声:“四弟这看法,还不如不说。”


    “孤倒觉得,四弟说得十分有理。此事牵连甚广,也许还有动摇国之根本的可能性。父皇,”梁琛拱手面朝明德帝:“儿臣认为,此事应等明日早朝群臣共商议。”


    明德帝正有此意,大手一挥:“那此事明日再议吧!”


    一行人三五成群地走出宫殿时,天色已晚。


    梁琛刚下台阶,身后传来梁粟的声音:“太子殿下为了得到安北的支持,可真用心良苦啊!”


    梁宣轻笑一声答:“至少孤还有机会去争取,不像三弟,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


    “谁稀罕。”梁粟冷哼一声,甩袖欲离去:“用这种机会得到的位置,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话说得让梁琛忍不住蹙起眉头,安北从未有过造反之心,他们对着大梁的江山也毫无兴趣,为何这些人偏偏要生出这些防备之心?

    看着梁粟离去的背影,梁琛喃喃道:“安北向来没有这种心思。”


    “我知道。”


    耳边传来梁宣的声音,梁琛侧目看向他。自从得知这人与萧霖的关系后,他很长时间对梁宣都是敬而远之。


    前世的萧霖死于新帝梁宣的猜忌,没想到这一世的他们会是这种关系,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无法言喻。


    *

    回到王府,梁琛推开书房门,就看见一人歪着他的椅子里酣睡。


    微弱的灯光如被子似的将人包裹住,他一手握着书籍,手腕向外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搁在肚上,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起起伏伏。


    这模样看上去十分娇憨,梁琛心头涌现些许瘙痒难耐,很想上去将人抱在怀里揉搓。


    不过,也只能想想,这人不喜男子,他注定无法得到。


    梁琛走到他身边,打算将他手中的书拿出,然后将人抱入里屋安睡时,他刚刚动手抽书,那人就惊醒了。


    燕君睁着惺忪的眼睛,语气里还带着睡腔道:“王爷,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梁琛被他说得喉咙发痒,他清清嗓子后问:“为何要等我?”


    “因为我想见你。”


    朝堂上所生的烦恼,在燕君的这句话里全然消失,他此刻就像一个历尽千辛万苦的旅人,终于寻到了安定,只是这份安定短暂且飘渺。


    “王爷,”燕君恢复清醒,坐直身体看着梁琛问:“王爷怎回来得这般晚?”


    “击鼓之人状告陇西州府不作为,肃王爷有意维护,太子党自然不肯,便争执到现在。”


    梁琛走到烛火边上,拿起一旁的剪刀,准备剪下一截灯芯,使其更亮些。


    “争执的结果呢?”燕君继续追问。


    梁琛答:“明日早朝再议。”


    “哦!”燕君若有所思点点头。他思索了片刻,就在梁琛准备剪时,他突然开口道:“王爷,这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王爷巩固自己在朝中地位的契机。”


    “王爷,我们去陇西永安城吧!”


    梁琛手一顿,将整个灯芯剪断,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永安大雨一事,前世也发生过,只不过前世的他对这种纷争无感,没有过多去关注,只知道最后是梁粟前往治水,归来后在朝中彻底能与太子一争高下。


    至于过程,他不清楚,而且到目前为止,永安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那这人,是如何这么肯定这是契机?


    “王爷,你干嘛,好黑啊!”燕君的声音将梁琛从黑暗中拉回神。


    他拿起火折子,重新将烛火点燃,明光映在对面人的脸上,他发现自己好像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人。


    燕君见梁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发呆,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王爷,你在想什么呀?”


    “没,”梁琛淡淡地挪开视线,“本王只是很好奇,你为何觉得能去永安就是契机?”


    燕君不假思索答:“因为去永安了,王爷就能立功,立功了,就有奖赏,大家也就对王爷刮目相看。”


    他把这话说得太过轻巧,就好像不谙世事一般,尽显他的真诚与假聪慧。


    然而,梁琛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