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指禅”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7 18:24      字数:13935
    冷戟的五官轮廓算不上凌厉,甚至可以说是很平常的长相。


    平平凡凡的单眼皮,鼻梁也算不上挺,是个薄唇,肤色些许皙白。


    但因为他的性格冷酷再加上是独眼,左眼上总罩着一块黑纱,所以平日里整个人看上去就阴冷冷的,脸上刻着生人勿近几个字,仿佛是一名从地狱中走出的鬼使。


    阿刃盯着冷戟的脸看得愣怔,心中想象着若是冷戟并非独眼的话大概是个长相很干净温暖的人。


    特别是冷戟此刻笑成月牙般的眼睛,阿刃看得不自觉地喉结滚动了一下,心想着冷戟笑起来时的模样可真好看。


    见阿刃痴痴地望着自己,冷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于是面露疑惑问道:“怎么了?”


    阿刃勐摇头收回视线,将手中的酥糖一掰为两半。


    随后酥糖的一半被送进他自己的嘴巴里,而另一半他则硬要往冷戟嘴里塞。


    冷戟身子往一侧躲着,有些抗拒。


    记得他起初见到阿刃时,阿刃明明还是一个瘦弱的黄发小童,眼睛里满是机灵。而如今,阿刃已然被他养成一个蜜色的皮肤,有着结实的小腿与手臂,神情执拗,总跟在他身后面叫师父的小弟子。


    阿刃塞糖的动作有些粗鲁,他眼睛眯成一条缝把酥糖戳在冷戟的嘴角,自己撅着个小嘴不悦道:“师父,最后一半了,你一定要吃啊!”


    差点被阿刃这副奶凶奶凶的模样吓到,冷戟拗不过只好微张嘴接受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被人投喂。


    而从出京到抵达福州的路途上,化在口中的那一块酥糖成了战士们每每鼓舞自己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为了以后更多人能够常常吃到这样甜的糖,他们一定要平定叛乱,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的家。


    四日后,顾震带着百人军队赶至福州郊外,沿着闽江江畔就地扎营。


    在艳阳下长途跋涉,阿刃的脚磨出了大小的血泡,身上还隐隐有散着酸臭味。所以,一到江边他就跟着几名士兵撒丫子狂奔扑向水中,打算痛痛快快洗个澡。


    赤条条的身子在水中给众人表演一个鲤鱼打挺,阿刃的头浮出水面随后抹上一把脸朝冷戟和顾震招唿道:“师父、将军,你们快来啊!

    这水可凉快了!”


    顾震只勾唇看着阿刃的欢快模样淡淡笑着,脚下却没个动静,显然他和面无表情、并未回应阿刃的冷戟一样并不想到水里去陪阿刃扑棱那两下子。


    不过阿刃招手招得热情顾震和冷戟便往江畔走近了几步,冷戟察觉到顾震眼中的一丝渴望,猜出自家将军大概也想沐浴,奈何被从小到大惯出的富毛病拘着,顾震只肯泡热水澡。


    思及于此,冷戟便立马转身去营帐里找木桶,默默给顾震备水沐浴。


    见师父莫名其妙转身走了,阿刃只道没趣就不再招唿他们,嘴巴里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这水里难不成有死人么?

    我都招唿得这么热情了,这俩个人还不肯赏脸。”


    眼见身侧横漂过来一个人,阿刃收回看向江畔的视线朝那让人呲牙笑道:“嘿,这水可真凉快啊,是不是!”


    却见那人还在往他这边逼近却并不答他的话,阿刃皱起眉头,心中奇怪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没礼貌,不理人。


    他刚要发火,却见已然飘至他身前的那人黑发散在身下、肤色是阴森森的发灰的白。


    其人嘴巴微张,嘴里黑窟窿通的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牙关后缺了一节舌头。不仅如此,这人的两眼也已被挖走,两个黑黝黝的眼洞就这么幽幽地和阿刃对望着。


    “啊——!”


    一声惊恐的惨唿声绝迹长空,阿刃被吓得面色惨白。


    手臂和腿直往后扑棱却奈何江流的阻力缓冲着他的身体,让他与那尸体越靠越近。


    然而撞见水尸的不仅是阿刃,还有其他众战士。


    他们顺着尸体飘来的方向往前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横躺着尸身,正头朝着他们向他们渐渐逼近。


    随即游上岸,阿刃晦气地恨不得立马甩干身上的水啐道:“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尸体!真倒霉,我还和他说话,不知道晚上会不会被恶鬼缠上身!”


    众士兵们也都面面相觑着,很明显尸流是冲着着他们来的,不然尸体的队列不会如此整齐划一。


    “将军,怎么办?”


    一士兵嗅到危机感随即走至顾震身旁,寻求指令。


    敌方看起来似乎是很闲,还有心情搞些恶趣味来作弄他们。


    顾震唇畔扬起久违的兴奋的笑意,他能隐隐地听到细微的马蹄声在朝他们逼近。


    “准备弓箭。”


    眼中掠过一丝通过杀戮而获得快感的光,顾震看向身侧的战士不急不慢地缓道:“比试射箭的机会到了。”


    片刻后,隐身于附近树干后、拉弓引箭的众将士们只见一帮番人骑于马背之上放肆唿笑着,手中还牵着一根粗麻绳而麻绳的另一端则系在马下已经被拖了一路、浑身是血的尸体脖颈上。


    要知道,方方这些番人在上游还见到有一群中原男子在此处玩水,可此刻他们急急杀来却再不见一个人影。


    不由联想到一群懦夫被尸流吓跑的场景,他们看向彼此随后仰头大笑起来。


    而此刻从附近林中溪涧处打水回来的冷戟走出林中,侧过身与这帮身形粗壮的番人冷眼对视着。


    他的目光落在番人马背后面目全非的尸体上,不由放下手中木桶紧握起双拳。


    很明显地能感受到这群番人见到他时眼底的兴奋,冷戟眼见他们策动手中的缰绳,往前倾身打算朝他奔来只站在原地静立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微侧首。


    当为首的那番人奔至只离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时,冷戟抬步踏着马头轻身而起,随后牵制住那番人的左臂向后拧断,只听那番人惨唿一声便被冷戟随即脱下马摔跪在地上。


    树干背后,众将士们见顾震微抬手便随即发箭。


    他们有的人把箭射进番人的后脑中,有的人的箭直穿番人的胸膛。


    而顾震瞄准了以一个对角的角度组成一条斜线的两名番人发箭,只见箭身从第一个番人的喉正中穿过后又射进身后一名番人的心脏里。


    两次发箭便将这些番人射杀得七七八八,最后只留下了方才笑得最为张狂的那名首领的性命。


    作战快速结束,将士们便也纷纷从树干后现身。


    观察一番这些被番人所杀害的尸体,他们发现尸体的着装大部分都是粗布衣裳,由此可以判定这些尸体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领命后,他们前去附近搜查是否有村落。


    而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回至营地禀报说江流的上游确实有一个村落,不过此刻已然是一幅被屠村的景象。


    咸蛋黄般的落日此时停留在江面上,将周遭的云染成一片橘红色,也晕染了尸身横布的江面。


    江面在日照下依旧闪着粼粼的波纹,江面上的尸身发灰发白的脸此刻也被照成暖色。


    将士们下水将尸体从江面上打捞起,中原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他们不忍心就这么放任村民们的尸身漂泊于江面上。


    于是拖来一辆木车将尸身装于车上,打算把尸身一起埋在村头,好让这些尸身能和自己的家人再一次于地下相聚。


    顾震踢了一脚被麻绳绑住手腿的那番人首领的身子,看向冷戟吩咐道:“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让他跪在村口对着村民们的碑,再割破他的静脉。


    本将军要让他在村民的注视下,带着痛苦与恐惧慢慢地死。”


    “将…将军?”


    听得懂一点汉话的番人惊愕抬首,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顾震心中滋生出的恐惧比接下来他所要承受的刑罚更为让他胆颤心惊。


    粗哑而又笨拙的嗓音努力地调整自己所发出的每一个音符,番人张了张嘴仍不敢置信,“你是战败金言俞的大宋将军,顾震?”


    闻言,顾震唇角笑意愈深。


    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俯下身与番人对视着。


    随后,他把冰凉的银刃贴上番人干裂的唇,又刺进微张的牙关中,刃尖抵在番人的上颚刺出一丝血腥味。


    抽回刀顾震打量着刃尖上的鲜红,一双凤眼极为邪魅,唇角的笑意却令人悚然,“嗯,不错。


    你怕么?”


    能将金言俞断首的尸身挂在城门上暴晒的人,番人怎么可能不怕。


    未想他们蛰伏许久此番暴乱不过才几日有余,顾震这个煞神便已出没于东南一带境内,只怕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便会让许多异族人都闻风丧胆。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这番人首领长着一张大胡子脸,不对称的五官组成的模样可以被定为丑陋。


    一脚踹在这个盯着自己发愣的丑东西的脸上,顾震直起身不再去看他只淡淡吩咐冷戟道:“先办着,本将军沐浴后便过去。”


    随即拱手应是,冷戟拽着番人的衣领带着一众将士转身往上游走去。


    月色皎皎,风吹进溅上鲜血的纸窗的缝隙,在空荡荡的屋里走过一遭带着点腥味又窜出门外。


    村口被士兵挖出一个大土坑,土坑又被满满当当的尸体填上,多出来的土则被士兵堆成一个坟包。


    冰冷的灰色石碑正立于坟包中间,坟包又嵌在村口两侧房屋的正中。


    而站在坟旁往前望去,能借着月色依稀看见印在村道上,屋墙外不规则的血痕。


    周遭有黑鸦在叫,顾震正立在坟前手中拿着一壶酒浅饮着,夜风吹拂着他的长袍,其人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番人手腕处缓缓流出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黏向他的膝盖,而随着逐渐失血其意识也越发昏沉。


    恍惚间听到冤魂的嚎叫,他定眼去瞧那高高凸起的坟包似是看到坟包上坐满了恶鬼。


    浑身悚然他却没力气喊叫,只得哑声咦咦呜呜的,发出些微不可察的声响。


    最终番人彻底失去意识地跪倒在石碑前,鼻息间的唿吸也渐渐散去。


    本以为这番人能坚持到自己手中的酒喝完,可不想顾震才只喝了一半,这番人便魂下千里了。


    把酒浇在石碑上又在坟前静立片刻,顾震百无聊赖地随手扔了酒瓶挥袖而去。


    彼时,因为冷戟傍晚时在林中发现一处清澈池涧,所以当他等到大家都歇下,就轻身前去池涧旁打算好好清洗一番自己。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林中后不过片刻,他的小徒弟也悄悄跟了过去。


    本来阿刃只是好奇冷戟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到底是想要去干嘛,可当他看见自己的师父一个人独享干净的池水后他就再也忍不住,跳出身不悦道:“师父!

    你有好东西怎么都不知道分享给阿刃啊!”


    闻言,冷戟被吓得一抖,随即捂住自己已经脱得赤条条的身子,把自己线条流畅的胸膛和腹肌遮得严严实实。


    阿刃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冷戟大笑,“师父是个大姑娘吗?

    难不成师父是害怕被别人盯着看,才不肯和大家一起玩水的啊!”


    冷戟脸颊发烫,他这平生除了被顾震那个老不正经的调戏过红了脸,阿刃还是第二个能够让他有羞耻感的人。


    确实,冷戟就是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自己赤裸裸的身子,才半夜自己一人独自出来洗澡的。


    他性子内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做任何事都不例外。


    不过阿刃才不管冷戟到底会不会因为他的出现感到不适,因为只穿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所以懒得脱,阿刃扑通一下就跳进池水里而后绕着冷戟自顾自欢快地游起来。


    “师父,你不用怕,就当阿刃不存在好了。”


    说着阿刃停住身轻拍着冷戟的肩嘿嘿笑着,嗓音稚嫩,“阿刃白天还没玩够呢,师父现洗,阿刃自己再玩一会儿。


    啊,这水可真凉快!”


    微蹙眉,冷戟有些无奈。


    尽管学着慢慢放开自己心中的那道屏障,可当阿刃不经意碰到他的身子时,他却仍会生出一种异样感。


    这种感觉,是他从前从未体会过的,冷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却能肯定这种感觉很吸引他。


    “阿刃,你…你能再碰我一下么?”


    其实当话鬼使神差地说出口时,冷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请求。


    闻言愣住身,阿刃呆呆地“哦”了一声。


    随后他伸出食指轻点冷戟的肩,满目懵懂,“师父怎么了。”


    莫名肌肉中泛起酥麻感,冷戟眉头紧皱,随后看向阿刃淡淡道:“我好像不舒服,阿刃我们回去吧。”


    收回食指打量着,阿刃疑惑地挠头,嘴里应声说好心中却大惊,暗道难不成他已经练就传说中的内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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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章有四千字,明天再更两章四千字,字数也补齐啦


    

  第六十三章 艰难的时候在想你(四千字一更)

    第一支在夜空中绽放的璀璨烟火是冷戟燃起的。响应于其的,是随后在城门附近燃起漫长的第二支。


    烟火下,数只信鸽被齐齐从闽江江畔放飞,他们挥动着翅膀身形隐于夜色中飞往同一个的目的地。


    而附近不知情的人只觉着烟火梦幻,但却不知道这是杀人的号令。


    彼时福州城,与闽南王汇聚一处的几名番邦首领仰首观望着烟火不由纷纷心慌起来。他们大概能猜出这烟火的来源,只道是顾震已经抵达福州城附近,怕是不日便会攻城。


    而次日清晨收到飞鸽来信的华炎、不闻便依照近些时日记录下番邦人在东南一带境内潜伏的地点,带着一众杀手依次伏杀,并回信给顾震告知他们二人如今的所在地——台州,请求支援。


    听风楼副使与百会镖局镖头李真奕也在顾震一行人等到达福州郊外的次日与顾震会合。


    聚首后,营地只留下听风楼副使与一众杀手看守,其余人等皆跟随顾震前去台州。


    城内闽南王与一众番邦首领自夜观烟火后便再没听到福州城外有任何异动,他们不由觉得奇怪,按理说如若顾震已然抵达福州附近,又怎么会蛰伏这么多天还不有所行动。


    所以,就算将福州城城门紧闭,他们此刻很是安全。


    可是他们仍终日处于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中,不由越发急得抓耳挠腮、愁得焦头烂额。


    最后,他们商议决定还是要派些士兵到福州城附近打探一番。于是,紧闭多日的城门这日开出了一道小小的缝。


    几个精壮的汉子从这城门缝隙中走出,他们大摇大摆地在城郊威武地视察着,路上碰见逃难的难民就追赶,遇上有财地便掠夺。


    耀武扬威了大半日,他们才来到闽江的上游,并发现了一座被屠光的村落前有一块巨大的坟包。


    而坟包旁还跪趴着一名尸身腐臭的番人,不由悚然。


    面面相觑后,他们还是大着胆子决定进村里打探一番,可巡视一圈终是没有发现一个尸体。


    由此,他们现下心中越发肯定,有人将村民们的尸体埋葬在村首的大坟包下。


    心中对这名行善事的大好人十分不屑,他们面露坏笑随后将剑身刺入坟包中打算推坟。


    可不想当他们的剑还没入坟半尺,就有一黑衣蒙面人出声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


    这黑衣蒙面人身形修长,双眸中杀气四溢,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做拔剑状。


    见状,士兵们挺直身板,仗着人多势众趾高气昂道:“你瞎么?


    老子们推坟!”


    “喜欢推坟?”


    黑衣蒙面人凝视向方方答话的那人,说话时嗓音冷冽,神色看似依旧平静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握着剑柄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已然有青筋暴起。


    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士兵们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眨眼间却发现这蒙面男子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众如鬼魅般的杀手。


    随即拔腿逃跑,可尽管他们再怎么竭尽全力这些鬼魅般影子一样的人总能挡在他们的身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长剑的剑刃直抵士兵的脖颈,杀手一步步往前逼近士兵一步步地后退,最终双腿发软地跌坐在蒙面人的脚下。


    蒙面男子却一个余光都未留给他,只静静地看着这士兵的同伙死于杀手的剑刃之下。


    待到倒地的士兵彻底没了声息后,蒙面男子的目光才扫向跪在他脚旁的士兵冷声道:“给你一个时辰,去把他们埋了。”


    闻言,那士兵满目诧异,反应过来后才连声应“是”地不到半个时辰就堆出一个小坟包。


    士兵扔下剑愣怔地看向蒙面男子以为自己能走了,却只听蒙面男子冷声吩咐说:“推了,再重新堆。


    堆好,再推。


    敢有停歇,就挑断你的一根筋。”


    能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折磨人,士兵暗道自己莫不是真的碰上顾震了。


    与其死在顾震那煞神的手上,士兵一咬牙,还不如他自己一了百了来得痛快。


    趁蒙面男子与杀手不注意,士兵勐然把头撞向石碑最后头破血流地倒在碑后的坟包上。


    而派出城去打探消息的士兵迟迟未回城,众首领们又等了一日后再次派遣一波新兵卫出城打探。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的士兵行事更加谨慎,可最终敌不过听风楼一众杀手,还是被听风楼副使俘回营帐之中。


    一时间,城门外竟是比城门内更加令人悚然的地方。


    因为几波兵卫出城后皆销声匿迹,待到最后首领再命人出城打探时,军营里竟然起了内讧。


    兵将纷纷不愿意去当做无谓牺牲的替死鬼,甚至扬言说如若首领们果真好奇顾震是否已抵至福州城外,那就率领大批人马杀出城也好比白白给顾震送人头的好。


    各首领一时沉默,他们当中大部分早年间都被顾震的父亲顾启南打败过。


    至今心中还留下一层有关顾启南阴险狠辣的作战手段的不可磨灭的阴影。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他们贸然出动打破了自己原有的计划那便失了先机。


    倒时再落到顾震的手中,他们甚至想象不出来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如今之计只有忍,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不能有所行动的闽南王心中却越发沉闷,经此一事,他心中本来满满的信心渐渐消逝大半。


    整日窝在府里,他不由忆及谋逆失败被压入顾府地牢中的林文山。


    他听说顾震对林文山用的第一种酷刑便是水刑。


    那种犹如时刻淹溺在水中,挣扎于生死间的苦痛感,林文山仅仅被折磨了半个时辰便大小便失禁,神志不清地开始疯言疯语。


    再思及与他在床第间日夜颠倒、寻欢作乐的美人国主,如今也成了市井间的一具腐尸。


    所以他真得能成功吗?


    就算有两个如此惨痛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他眼前,他是否也能有十成十地把握扬言说:“顾震必将死在本王的剑刃下。”


    艳阳在当空中照着,阳光无私、雨露均沾,可这天下却不一样,一朝只能有一任万人之上的君主。


    勃勃野心在胸膛中不熄不灭,闽南王不想错过这个夺得九五至尊的机会。


    所以既然他选择起兵叛乱那便不会退缩,不论顾震有多可怕、多强大,他都会竭力一试。


    而台州,自顾震等人与华炎碰上头便开启作战的状态。


    他们按照记录下的番人的潜伏点分头攻破,随之而呈现的结果便是东南一带境内突然新增比之先前翻上一倍的暴动量。


    仿佛炸开了锅一般,蛰伏许久的异己者见自己功亏一篑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与顾震等人的僵持中毫无顾忌地四处烧杀抢掠。


    就好似恶鬼闯入人间一般,他们失去理智地四处作乱。刀光剑影间,他们的行事越发疯狂。


    这是阿刃第一次相信原来大火真的可以熊熊燃烧着蔓延半个城池,映红暗蓝色的夜空,烧黑如河的血液。


    灰烬就在半空中浮沉,火舌好似要冲破长空。


    再环顾周遭,蛰伏的异己者近乎野蛮的疯狂,他们也越发大无畏起来。


    一起同行的将士们无不向阿刃此刻一样,遇异己者,杀。


    碰上被困于火中的百姓,便不顾生死地闯进大火中救人。


    而当阿刃冲进一从火堆后将被困在其中的小女孩抱起打算离身时,小女孩灰扑扑的手轻触阿刃被烧伤的手臂,圆圆大大的眼睛红通通地盯着阿刃却微微摇着头。


    “大哥哥,你别救我。


    我是自己爬进来的。”


    小女孩把阿刃往外推了几步,自己的身子又往里缩蜷缩成一团,“外面好多魔鬼,我不出去,我宁愿被烧死在这。”


    是,或许让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反倒不是一件幸事。


    眼见大火越烧越旺,阿刃忍住哽咽转身而离。


    悲愤在心中愈烧愈烈,当他逃出大火后在夜路上发现的第一个手持钝刀的异己者后,并未等那人反应,阿刃便将手中的刀刃狠狠地刺进那人的心脏。


    仞柄推着胸口那人被阿刃抵在墙面上,仿佛是已然杀红了眼,阿刃朝那人怒喊,“畜生!

    为何要放火!

    为何要杀戮!

    你就没有家人吗?为何要将苦难强加在弱者身上!”


    那人的心脏被刀刃刺烂,剧痛与惊恐使得他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也圆睁着双眼,不能瞑目。


    手中的钝刀摔落在地上,面对阿刃近乎疯狂的提问他已然不能作答。


    又或许,如若他还活着,他能将阿刃辗于脚下的话,他也根本不会屑于去作答。


    这漫天大火的一夜堪比地狱的修罗场,直至次日晨曦,烟雾浓浓的城池里透过一丝光亮时,人们才反应过来,大火已被扑灭,城中恶鬼也已死得七七八八。


    顾震等人于城门口聚首,历经几日的竭力奋战境内终于能恢复安稳。


    华炎和不闻清点着队里死伤的人数统计下来也有百人,可与这些天被叛乱者杀害的百姓比起来,百人却显得分外微不足道。


    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墙脚下放空神思,顾震的手背抵在额上缓缓闭眼小憩,他从未如此地渴望过活着,此刻满心满眼所想所见的都是秦清容的模样。


    因为几日未曾合过眼,顾震早就已经体力不支。


    所以,当他昨晚听到手下禀报说有人烧城的那一刻,顾震表面上淡定沉着,心中却是惶恐慌张的。


    要知道,接连碰上大火再加上杀不完的匪,如若他在作战中有一刻的神色恍惚,很可能就会跌进灼烫的火丛中被活活烧死又或者是死在他人的刀刃下。


    可是,如若他就这么死了,等着见他的秦清容一定会失望的。


    他好不容易才让秦清容那个木头美人相信他、喜欢上他,而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和秦清容一起寿终正寝,又怎么能因为一次阻难便辜负秦清容、辜负自己。


    记得临行前一晚,他朝秦清容百般挑逗,秦清容却不肯给他。


    这些天,他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十分遗憾,就连此刻也是。


    又不由微扬嘴角,顾震默默地对秦清容倔强的臭脾气无奈作笑。


    他想着若那晚是秦清容不依不饶地朝他要,他肯定坚持不到半刻便依了秦清容,再变本加厉地狠狠地疼一疼。


    手指在半空中抓了个空,几日前还与他朝夕相伴的人现如今却已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顾震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脑中反复回响着一段话——


    清容,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放心,我信你。


    而彼时京城中,宋询下了死令,没有他的批准不允许任何人去打听福州一役的消息。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清容骨折的腿迟迟没有痊愈,他这些天都未曾下过床。


    秦笑笑也是被宋洵以准备入宫为妃的理由,圈禁在府里。


    正当手脚不得施展开来的兄妹一筹莫展之际,张庭羽却偷偷带着福州城的消息夜入秦府找秦清容说话。


    这两人一似明月清风,一似山黛星河,平日里碰到一处总是互相看不顺眼,现下为了顾震倒化敌为友,团结一致起来。


    张庭羽眉眼间带着疏朗,一看就不像是被打击到的样子。


    于是坐于床头的秦清容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看着张庭羽直言道:“看来是好消息。”


    “和聪明人打交道不废劲,但就是没意思。


    你猜对了,是个好消息。”


    不急不慢地坐于窗畔的桌侧木椅上,张庭羽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缓缓说:“昨日收到一封来自之前共事过的同僚的传信,他说闽南王现如今连城门都不敢出,一直在等着顾震的先发制人,可却迟迟不见顾震有动静。”


    闻言不由为蹙眉,秦清容面露不解,“仔细地算算时日,顾震应该早就已经抵达至福州才对。


    怎么会迟迟没有动静?”


    “顾震的鬼点子多,他不过百人兵马想要打一场胜仗那肯定是不能走寻常的路子。”说这话,张庭羽也在心中暗自思索着,呢喃低语起来,“所以他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不管是什么名堂,他能活下来便好。”


    终于听到好消息,秦清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一二。


    可是再往长远一点想,如若这次顾震果真能活着回来,那皇帝会就此放过顾震么?


    念及宋洵如今暴虐无道的样子,秦清容愁丝复起,只怕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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