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6 17:46      字数:12384
    爸妈回来那天,哥俩开车去机场接人。


    老爸老妈一人拎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刚从南方回来,都晒黑了不少。


    “儿子们,想死你们了。”老妈从人群里一打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俩孩子,心想还是我儿子俊,个顶个的出挑。


    “妈,爸。”哥俩快步走过来,从老爸手里接过行李箱。


    褚衿没让他哥拎,刀口刚长好,不能使劲儿。


    “老大咋瘦了。”当妈的眼尖,孩子任何细小的变化都能看出来。


    “您不在家,我吃不好呗。”褚袔打算以后找个机会,慢慢给二老汇报自己受伤的事。


    “啧,看给我儿子磕打的,想吃啥,我晚上给你做。”老妈出去玩这一趟,看起来心情不错。


    “爸,你咋啦,累着了?”褚衿看老爸一直不说话,偷偷戳了戳他。


    “没,不累。”老爸对褚衿笑笑,伸手要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快给爸吧,太沉了。”


    “没事儿,马上到车里了。”褚衿直觉老爸有点奇怪,但具体怎么了,又说不出来。


    就是有点……怅然若失似的。


    暮色四合时,四口人才到家。


    老妈非要去菜市场,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一定要给儿子补补。


    “这么晚了,还做饭吗妈?外面吃一口得了。”褚袔跟以前一样,不想老妈操劳。


    “妈都回来了,还能让你们再在外面吃嘛。”老妈看着前面的路,指挥着儿子,“拐弯儿拐弯儿,咱回家。”


    一到家,老妈洗把手直接走进了厨房,灶火一开,有节奏的切菜声笃笃作响,跟以前一样,不让别人帮忙。


    “爸,这趟玩得好吗?”褚袔跟老爸坐在沙发上闲聊。


    “挺好的,挺好。”老爸答得心不在焉。


    “怎么了爸?有什么事吗?”褚衿给他递来一杯水。


    老爸接过水杯,盯着里面的涟漪看了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还真有事,一会让你们妈跟你们说。”


    “什么事啊,还挺神秘。”褚袔看了眼厨房,老妈忙得热火朝天,看着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就……”


    “端菜!”


    老爸刚要张嘴就被老妈的招呼声打断,于是刚才的话题就没再继续。


    四口人坐上桌的时候,老妈摘掉围裙,忽然提议,“咱们喝点酒吧。”


    褚衿跟褚袔对视一眼,哥俩都感觉挺奇怪。


    自从老爸得了高血压之后,老妈就把家里的酒都收了起来,谁都不让喝,逢年过节都只能来点饮料。


    这回是有多大的事要宣布啊,长达五年的禁酒令都解了?


    “行,咱四口儿喝点。”


    没等孩子们动,老爸自己就站起来走去书房,出来的时候捧着一瓶珍藏多年的白酒,还有一支前阵子别人送的干红。


    “你喝红的吧,白酒度数高。”老爸隔着餐座看了看坐在灯影下的老妈,犹豫着加了句,“媳妇儿。”


    老妈抬着头看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得看了两秒,才笑着接过酒瓶,“行,我就喝这个,儿子们也来点?”


    “你还喝吗?”褚袔在桌子底下踢踢褚衿,哥俩本打算趁爸妈旅游回来心情好,找个机会跟二老出柜呢,这个一杯倒可不能喝多了。


    “就喝一点点。”老妈难得提议,褚衿不想扫兴。


    老妈已经开始倒酒了,俩儿子一人一杯,嘴上还说着不够再倒。


    褚袔暗暗叹口气,看这架势,今天爸妈是要好好量一量哥俩的酒量啊,他弟这点儿可是真够背的,刚想往柜门口伸出一只脚,一杯酒下肚,没准又得迷迷糊糊得躺回去。


    褚衿看着倒是挺淡定,人杨哥嘱咐了,慢慢来,不着急,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呢。


    于是一家四口就这么喝上了,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气氛挺热闹,但谁都没多喝。


    一开始也没聊别的,主要是老妈在讲旅途中的趣事,讲西湖岸画桥烟柳,讲白云山雾霭锦绣,讲南海波澜壮阔,也讲天涯海角之外还有更高更远。


    褚衿跟褚袔随着老妈的话语一路向南,仿佛也领略了一番沿途美景,经历了一遍尘世风情。


    “下次我再给你们报个往西边去的团儿,你跟我爸去新疆西藏溜达溜达。”褚袔挺高兴,老妈高兴他就高兴。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老妈反而不笑了,放下手里的筷子,两只胳膊搭在餐桌上,表情一反寻常得认真凝重。


    “儿子们,爸妈有话跟你们说。”


    尽管老妈垂下了眼睛,褚衿还是看到了她眼底有亮晶晶的波光闪烁。


    是眼泪吗?褚衿皱眉。


    “对啊,啥事啊,刚爸还不告诉我。”褚袔神经粗,没感觉到室内逐渐升高的气压和愈发粘稠的空气。


    老爸咳了一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哦,没,我没事儿,你就说吧,孩子们都长大了。”老爸宽慰的眼神落在老妈肩膀。


    “嗯。”老妈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说着她们之前就商量好了的事情。


    “儿子们,我跟你们爸决定离婚了。”


    这句话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出口的瞬间就把房子里的人紧紧箍住,挤压出肺里所有的空气,从压抑到窒息,只用了不到一秒。


    褚衿跟褚袔石化在原地,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脸上带着同样的表情,不解、惊讶、困惑、不敢置信。


    爸妈倒是很平静,宣布完这个消息后,老爸点起一颗烟,老妈拿起茶杯抿了抿。


    “你说什么啊妈?”褚袔站了起来,碰掉一根筷子。


    “爸妈,你们怎么了?怎么出去旅完游就要离婚了?”褚衿拉着他哥坐下,让他先别急。


    “又吵架了?”褚袔茫然得发问,“吵架归吵架,五十岁的人了,哪能说离婚就离婚啊?”


    “就是因为我们老了,你们也大了,所以才要离婚的。”老妈斜倚在墙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把话说得释然,“我觉得,我跟你爸也该过两年舒心的日子了,我俩商量好了,不凑合了。”


    “不是。”褚袔又站了起来,“到底怎么了啊妈,商量什么了?怎么就商量好了?”


    “你看你,还当哥呢,就是没你弟沉稳。”老妈指指褚袔让他坐,还有心情开玩笑,“还好你俩都成年了,不用让我们抚养了,要不然我肯定挑小崽儿不挑你。”


    “爸,妈,到底怎么了?你们先跟我们说说。”褚衿其实跟他哥一样震惊,眉头攒起来后就没松开过。


    “爸,要不你说?”褚衿看着他爸。


    老爸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火苗按灭在烟灰缸里。


    “就是你们妈说得那样儿,没发生啥大事儿,但我俩这回是真的决定离了,好聚好散,我俩说好了,以后还是亲人。”


    老妈听完老爸的话,居然笑了笑,眼尾显出三道褶儿。


    “真的儿子们,我跟你爸这回没吵也没闹,就坐着好好商量的,在福建商量完,还一起到广州玩儿了三天呢。”


    老妈说话的时候,脸上有对婚姻逝去的悲伤,但更多的是真正放下后的平静和坦然。


    “嗯,是。”老爸也跟着附和,“我俩还说呢,没我们这么离婚的,临了临了了,还一块儿玩的挺高兴。”


    “但是为什么啊?”褚袔揪着这个问题不放,“玩儿高兴了然后就离婚?这是什么理由?”


    “来,妈跟你们说说。”老妈独自喝了一小口酒,对着老爸扁扁嘴,“因为他不洗袜子。”


    “这是什么理由?我爸这么多年不都这样吗?”褚袔一脸的不相信。


    “妈,不是您说爸洗不干净,不让爸洗的吗?”褚衿想帮着调解调解。


    “是啊,那时候我年轻,洗衣服做饭都不当个活儿,现在我岁数大了,有些时候真的是力不从心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老妈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承认她的衰老,这个要强的女人几乎是从不喊苦,从不喊累,也从不懒散的。


    “而且,说实话我从来都不相信,一个真的想承担家务的人,会洗不干净一双袜子。”老妈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直得落在老爸身上,意外的是,这个眼神里居然没有指责,就好像她只是在平静得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但是志杰。”老妈喊老爸的名字,“我今天说这话也不是要责怪你,没离婚的时候,我因为无数的小事跟你生了那么多次气,我是有道理也好,没理占三分也罢,这么多年了,你担待我,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好好跟你离婚,咱不跟别人似的,又打又闹糟蹋了几十年的感情,孩子看了也闹心。要我说,咱这段婚姻里没坏人,谁对谁错,离了之后自己回去琢磨去,你看行吗?”


    老爸艰难得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眼窝子那么深的人终于红了眼眶,“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些年都是你担待我,我懒、没出息,没少让你过苦日子,这回咱俩离了,房子车子都给你,存款也是你的,我……我没啥想要的。”


    褚志杰到最后说不下去了,拿起酒杯狠狠灌了自己一口,被辛辣的液体呛得直咳嗽。


    老妈递过去一张纸巾,“你那车我不要,不会开,财产我也不都要,家里的钱是咱俩一起挣的,按说就该一人一半,都给我了可不行,没那个道理,你往后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直到现在褚衿才意识到,爸妈这回是真的要离婚了,他们已经走到分割财产这一步了。


    “妈。”褚衿声音哽咽,近乎哀求,“别这样行吗?我们不是一家四口吗?”


    褚袔不可思议得看褚志杰,“爸,您就同意了?就离了?”


    在哥俩的印象里,爸妈从年轻那时起就是吵吵闹闹过来的,老妈喜欢生闷气,每次跟老爸闹完别扭,就会等大家晚上都睡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儿里,连哭都哭得小心翼翼,怕扰了孩子睡觉。


    于是老爸就在卧室的床上翻来翻去,一根烟接一根烟得抽,抽够了就起来披个大衣,走到院子里给老妈下气。


    再过一会儿,爸妈就都回屋了,第二天照旧搭着膀子干活,好像昨天的事从没发生过似的。


    这些哥俩都知道,哥俩只是不说而已,小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大了有些话说不出口。


    但所有人都知道褚志杰爱给媳妇说小话儿,就连老爸自己都习惯了,年轻的时候确实没少讲了甜言蜜语,那时候这种话是酸话,大老爷们不屑说,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村里人拿褚志杰怕老婆当话茬儿,每当有人说这事儿打趣时,老爸就微微一红脸,挠着脑袋往家里跑。


    这样的夫妻怎么可能离婚?


    “离吧,你们妈说得对,离了我俩没准都过得舒坦点。”褚志杰说时眼睛一直落在老妈身上,俩人对视一眼,居然还都点了点头。


    “孩子们,你们没结过婚,不懂婚姻是个什么滋味儿,所以你们就不理解爸妈今天的决定。”老妈眼底红红的,看向儿子们的眼神里饱含无奈。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儿,导火索就是你们爸晚上回了宾馆就脱鞋扔袜子,完了就往床上一趟玩手机。”老妈说到这儿也觉得自己挺幼稚,不好意思得笑了笑,“我就说你在外面跑一天了,这袜子多臭啊,你洗洗。你们爸不干,说他累了,他明天再洗。”


    “咱俩都这样儿了,你说你那是要明天再洗吗,你那就是等着我给你洗呢,你知道你不洗我就会给你洗。”老妈憋着笑问褚志杰。


    老爸挺诚实得点点头,到现在终于承认,“是,让你伺候惯了。”


    “哼。”老妈识破老爸,得意得发出一声鼻音,“哎我说褚志杰,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还真把我当成个保姆了?”


    “那不能,你是我媳妇儿。”老爸憨厚得否认。


    “你当我是媳妇,那你说说,除了结婚头半年,你后来帮我干过家务,带过孩子吗?你要真把我当媳妇,这些事,你多多少少得伸个手吧,这个家也不是我自己的。”老妈也不生气,问话得时候语气里没有指责,仔细一听,还有点玩笑的意思。


    不等老爸回答,老妈接着说,“是,是我嫌你干不好,不让你帮忙的,但你是真的干不好吗?刚结婚的时候,洗衣服做饭扫地,你哪个干得不好?后来为啥干不好了?是真干不好,还是不愿意干了?”


    老爸垂着头,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孩子他爸。”老妈改了对褚志杰的称呼,不叫他小名儿了。“咱把话唠到这儿了,我就再多说几句,说轻说重了你担待担待,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褚志杰点头。


    “家务不是我离婚的理由,这几十年你不帮我,我是不是一次没跟你抱怨过?”老妈还是不需要回答,兀自说,“可我就觉得,我怎么过得这么压抑呢?凭什么你偶尔做次饭就是好男人了,我天天做饭,好像就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会赚钱就是好男人了,我白天跟你一起干活,晚上还得带孩子,好像也是应该的?凭什么你们男人家庭事业有一件事做得好就是好样的,我们女的当家庭主妇就被人说是黄脸婆,要被老公嫌弃的,干事业就被说是女强人,还是要被老公嫌弃?”


    “哎呀,我是拧不过,也想不通啊。”老妈感叹,“所以我喜欢儿子,我生了儿子就是比生丫头高兴,我不用谁给我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我就是不要我的孩子走跟我一样的路就行,我要生了女儿,看着她跟我一样了,我得心疼死。”


    “不过也挺有意思的,你们这些人啊,我刚怀孕的时候,都跟我说生男生女都一样,但为啥大夫b超打错了,说我怀的是女孩儿时,你们又跑过来说女孩也好,再生个老二,凑个“好”字呢?“也”好的“也”是什么意思?凑个“好”又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我二胎不生个儿子,我就没好了呗?”


    老妈说到这儿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时候计划生育,我说我不想超生,我婆婆怎么做的?你是不是默许了?要不是我拿命坚持,是不是老大就得被打掉了?”


    “我生老大,我不开心,孩子他爸,这就是咱俩芥蒂的源起。”老妈的目光看向褚志杰的时候依然没有怨气,她不生气不是因为宽容,而是那段漫长而压抑的岁月教会了她自我麻痹。


    “他们都说你对我好,是,你对我确实好,这我得承认,不承认就是我好坏不分。但你对我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吗?我是真的觉得,这个社会对男人挺宽容,对我们,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我们有时连自己要生几个孩子都决定不了。”


    老妈又抿了口酒,她想歇一会儿,于是就那么靠着墙,静静得看着屋里得另外三个人。


    褚袔万万没想到自己当年差点被打掉,也很难相信老妈居然把这些话一藏就是几十年,就好像蚌肉里夹了块石头,心里得多硌得慌啊。不过蚌壳里的石头最终会变成珍珠,尘封在老妈心里的委屈却酿成了今天无法弥补的遗憾。


    老妈歇了会,就坐直了身体接着说,好像要把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儿一股脑得倒完似得,“这些年不都是在学习共产主义吗,我在老年大学也学了,我还真记住了几句话,恩格斯说的,他说婚姻的产生,是为了男性更加方便地剥削和奴役女性;他说现代家庭是建立在对妻子公开或隐蔽的奴役基础之上;他说婚姻的本质是为了保障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奴隶。他说的对吗?嗯?褚志杰?你说恩格斯说得对吗?”


    老妈的的脸上饱含沧桑和无奈,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控诉的对象好像已经不止是老爸一个人了。


    褚衿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并不熟悉自己的母亲,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们的妈妈都只有一个样子,她勤劳、她辛苦、她强势。


    到了这时,在这张餐桌上,这位总是忙忙碌碌的母亲形象才变得立体,原来她并不只会围着儿子们转,她也有很多心事,会愤怒、会委屈,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又无奈选择沉默不语。


    “媳妇儿。”褚志杰习惯性得叫老妈,话说出去了才想起来现在这么叫已经不合适了,又改口叫老妈“笑妮儿”。


    笑妮儿是老妈的名字,哥俩的姥姥给取的,老人没什么文化,本来想叫小妮儿的,取“笑”这么个字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永远做一个爱笑的小丫头。


    老妈已经好多年没听过别人这么叫她了,一时之间居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是啊,自从嫁人以来,她多了好多身份,因此也就有了好多称呼,有人叫她李姐,有人叫她嫂子,有人叫她儿媳,有人叫她老婆,也有人叫她妈妈。


    真的好久没人喊过她的小名儿了,她也就真的再也没做过自己。


    看来母亲的心愿是实现不了了,李笑妮感到心里一阵阵的苦涩。妈,你知道吗,结婚之后,除了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就不怎么笑了,我其实挺累的。


    “妈。”褚衿声音里带着水汽,“这么多年,您辛苦了。”


    “辛苦了妈。”褚袔眼睛发酸。


    “是,你辛苦了。”褚志杰多少年没哭了,第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的时候,温热的感觉把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没想过。”


    “这我信,你不是故意的。”老妈点头,“每天深夜我给孩子喂奶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睡得都挺香的,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装的,后来才发现你是真的睡着了。”


    “可你是怎么睡着的呢?孩子哭得那么大声。”老妈疑问,“老二不是你想要的吗?生之前说不用我管,生了之后我困得白天都磕到了茶几上,脑袋哗哗流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哦,对,你在楼下,你上楼之前一定要在车里坐五分钟,为什么呢?觉得心烦啊?那你烦我就不烦吗?你还能找个地方躲躲,我呢?”老妈声声质问,多小的事在心里压了几十年,那都会变成难以化解的情绪。


    “但说实话,我也理解你,你没想过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你自己的原因。男人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才编织好了一套关于婚姻的谎言,到了现在,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于是我们怀胎十月的孩子要冠以你们的姓,我们逢年过节要去你们的家,我们要处理难缠的婆媳关系而你们很少为同样的事情烦恼,你们是婚姻中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你们当然不会去反思这套制度对我们来说公平不公平,在压迫我们这一点上,你们或许不是故意的,但你们依然是参与者和无意识的共谋。”


    老妈叹气,“你看,做个女人是不是挺难的,要是有人把你的压抑当成了常态,那你的压抑就根本不值得关注和讨论,甚至都不会被人看到了。”


    沉默。


    大段的沉默。


    没有任何声音。


    老妈头一次在孩子们面前提及自己的心事,终于有了倾诉的窗口,她就是要说,要把那些在心里捂得发霉发烂的事全拿出来晒晒,“但我们女人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们是被这个社会塑造成这样的。你们给我们制造了太多焦虑,为什么有“剩女”而没有“剩男”,为什么总有人在我们耳边一遍遍强调“最佳生育年龄”?真的只有年轻身体好一个原因吗?这一切是不是在鼓动我们在还懵懂的时候就快步走入婚姻?于是我们的子宫被捆绑、价值被弱化、身体被消耗、付出了无数的时间成本、精力成本和社会成本,最后却成为了你们口中不怎么光彩的“家庭妇女”。哈哈,成了家庭妇女,经济上就没法独立,为了孩子,为了生活就更得依附于你们,于是你们就更可以肆无忌惮得行使你们的特权,你说,你们狠不狠?”


    老妈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几十年了,她从没像今天这么痛快过。


    “来,你们爷儿仨,杯子举起来,咱们喝一个。”老妈是个敞亮人,不愿意把气氛搞得期期艾艾的,刻意提高了嗓音,“尤其是你,孩子爸,光顾着听我抱怨了,这些年其实你也挺辛苦,钱不好挣啊,你在外面受的委屈也不少。”


    “你说咱俩咋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没钱的时候天天坐炕上乐,有钱了,反倒离婚了。”声音沙哑的老爸举起酒杯,跟老妈干脆得碰了下,干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手机太好玩了。”老妈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总觉得你没有老婆行,没手机不行。”


    “瞎说。” 老爸摇头。


    “那就你自己你回去琢磨吧,我总以为两口子走到离婚这步,那肯定得是因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发生到我身上才知道,普通人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大事啊,都是小事,一件件攒起来,长年累月的,就把感情压垮了。”老妈的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她好想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抵住岁月的消磨。


    “互相理解吧。”这回轮到褚志杰主动找老妈碰杯了,“你要不说这些,我都想不到是我做的不合格,你跟我离婚,应该的,我活该。”


    “那我也没比你好多少,俩人的事儿,哪能算你一个人的责任,我有时候也挺烦人的。”老妈干干脆脆得与老爸碰杯,杯中酒一饮而尽。


    “妈,你们既然都觉得自己有错,再给彼此一次机会不是更好吗?”褚衿苦苦哀求。


    “那你就错了小崽儿,人啊,总以为重来一次就再也不会犯跟之前一样的错,其实不是那样的,性格决定命运,我跟你爸这性格都几十年了,根本改不了,再重来一次,我俩应该还是会做出跟以前一样的事儿来,重蹈覆辙不是更难受。”老妈慈爱得看着褚衿,“别总盼着重头再来,想不后悔的唯一办法,就是当初别那么做。”


    ——

    朋友们,坦白来讲,这一章我写得有些激进了。但爸妈是我们的上一代人,那代人的婚姻里确实存在着许多压迫和委屈,或许不是全部,但一定存在。我想,在这一点上,我应该是客观的。


    或许你读完这一章,觉得根本无法与我达成共识,如果是那样,我反而要恭喜你,这要么说明你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要么说明你身边的男性都很善良,他们从未让你对男权产生过不满,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恭喜你,幸运的孩子。


    如果我有幸能获得你的共情,那我却要对这种共情表示遗憾,这意味着可能你也遇到过一些事情,它让你对性别权力产生过质疑和不满。


    我仍然认为,我们的社会距离性别平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女生们,愿你们保持热忱,而不是囿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