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6 17:46      字数:5159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褚衿正在工作室画图。


    “喂,是褚衿吗,这里是第二人民医院,你哥褚袔马上需要手术,家属尽快过来。”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褚衿皱眉,把手机拿下来看屏幕,想要看看这诈骗犯是什么路子,居然连他哥的名字都能打听到。


    “褚衿,你在听吗?马上来医院签字。”对面的人显然毫无耐心,催促的话里带着命令的口吻。


    医院的走廊空荡荡的,除了褚衿之外,没有别人。


    “手术中”的灯牌已经亮了快一个小时,褚衿站在门前,就这么盯着门口看了快一个小时。


    他没见到褚袔。


    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签完字,人就被不知从什么地方直接推去了手术室,褚衿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砸得近乎麻木,他只零星听到了几个“失血”、“肝脏破裂”之类的词汇。


    对了,好像护士也说话了,但具体说了什么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再然后就突然都安静了,只有“手术中”这三个白莹莹的字亮着。


    里面就是褚袔吗?我哥?


    褚衿望着手术室门口,忽然产生了这个疑问。


    怎么会是褚袔呢?弄错了吧?他早上还因为穿了我的拖鞋被我嫌弃,出门的时候还把他的手套戴在我的手上来着。


    怎么能是褚袔呢?

    褚衿死死得盯着面眼前的大门,恨不得用目光把门戳透,再进去确认一遍躺着的是不是自己的哥哥。


    他开始艰难的往前回忆,不放过一丝一毫能证明那不是褚袔的证据。


    一切都太慌乱了,褚衿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只垂在床下的手,大家都忙着往手术室跑,没人会在乎那只无力得垂着的手,只有褚衿看到了。


    白岑岑,毫无生气,特别不褚袔。


    哦,褚衿又想起一些事情,还有紫红色,在肚子上,一大片,染透了衣服后,又顺着推床的支架往下滴答。


    那是血吧?那得多少血啊。


    褚衿的心剧烈得收缩了一下,似乎有好多跟针裹在了心房的肉里,心脏越是收紧,这些针就扎得越疼。


    他想起来了,即便只看到一只手,即便没有任何特别的标记,他还是想起来了,他就是能确认,那就是褚袔!那就是褚袔的手!

    奇怪。


    褚衿捂了捂心脏,我怎么不痛了?那可是我哥啊!怎么就不痛了?


    他艰难得转了转眼睛,找到了一个坐位,不知道怎么走了过去,坐下。


    他没有感觉,不痛、不难过、不悲伤,他只有麻木。


    电视里演的都是骗人的,原来巨大的噩耗传来时,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呼天抢地,也不是泣不成声,而是会马上陷入怀疑,怀疑这不是真的,怀疑这件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等到被逼无奈到承认一切都是真的时,身体为了避免被如此巨大的刺激击倒,甚至会自保般得封锁住所有感情。


    肉体的麻醉剂在医院,精神的麻醉剂在大脑,褚衿的大脑显然也很负责,它在悲痛袭来的瞬间就将他所有的情感彻底麻痹。


    那段时间里,褚衿真的什么都没想,他只是那么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心里一片冷寂。


    逃逸的意识终于回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远处的钟楼开始整点报时,这呜隆隆的阴翳钟鸣,犹如在褚衿的心上扣下了沉重的几响。


    褚衿终于意识到,得给杨启和打电话,他现在,特别需要他。


    “宝宝?”杨启和刻意压低声音,叫褚衿的时候,还是那么沉稳温柔。


    “杨哥……”褚衿刚说出这两个字,眼泪就好像终于找到了出口般夺眶而出,他不麻木了,他瞬间疼得无法呼吸。


    “怎么了?”杨启和太了解褚衿了,他敏锐得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你在哪?我去找你。”


    说再多都是没用的,他现在只想马上出现在褚衿身边。


    “医院……第二人民医院。”褚衿用手紧紧压着心脏的位置,疼得蹲到了地上。


    “别挂断电话,我二十分钟就到,可以吗?”杨启和一下子站起来,一起开会的同事都朝他看去,坐在最前头的校长也朝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都顾不上了,杨启和外套都没拿,就这么大步跑了出去。


    同事们面面相觑,这是儒雅的杨教授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真是意外。


    杨启和开车的路上一直在跟褚衿通电话,褚衿出乎意料的冷静,哭过一会就再也不哭了,哑着嗓子跟他杨哥说目前的情况。


    见到褚衿的时候,他正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地上,胳膊紧紧抱着膝盖,似乎马上就要碎了。


    “宝宝。”杨启和蹲在褚衿身边,把他紧紧拥进怀里,“我来了,我来了,咱们先坐起来。”


    褚衿抬起头,眼睛里的红血丝根根分明,“你终于来了。”


    杨启和把褚衿扶到椅子上,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褚教授,在里面多久了?”


    “我不知道。”褚衿强迫自己不能崩溃,但痛苦还是让他浑身颤抖,“刚来医院的时候还有意识,跟医生说爸妈出去旅游了,让他们直接联系我。”


    褚衿紧紧闭了闭眼睛,艰难得滚动下喉结,感到了嗓子眼里一阵干涩和刺痛,“医生说……说我哥是被别人拿刀捅的,肝,肝脏破裂,失血过多,昏迷。”


    褚衿嘴唇泛着青紫,攥着杨启和衣服的手,指节处因用力而惨白,“警察在,我说等我陪我哥做完手术,我再去。”


    “可以了,可以了。”杨启和紧紧抱着褚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碎成一地残片,“你做得特别好,不用再说话了,我都知道了,我们一起等。”


    褚衿在杨启和的话里得到些许安抚,他就那么靠在杨哥的怀里,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缓,好像睡着了,但只要稍微留意就会发现,那双紧紧盯着手术室大门的眼睛连眨都不敢眨。


    褚衿意识又开始变得恍惚,脑子里响着各种轰鸣声,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但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影影绰绰得,他听见杨哥打了几个电话,听见他说着褚袔的名字,说“专家会诊”、说“第二人民医院”,说“护工”,说“张警官”。


    灯灭,手术室的门豁然打开。


    在杨启和怀里安静了好久的褚衿在门开的瞬间跑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褚袔脸色苍白,氧气面罩里积攒了些水汽,提醒着这个人在努力的呼吸。


    “哥……”褚衿站在床前,伸出手,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他的哥哥。


    杨启和是跟褚衿一起跑过来的,此刻正在跟医生飞快的交流着什么,褚衿听不清,但他知道,交给杨哥就可以了。


    杨启和走到褚衿身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把褚衿最关心的事最先告诉他,“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清醒,护工已经在病房等着了,所以咱们先回去好吗?”


    褚衿看着褚袔的脸,像是听懂,又像是没听懂,点点头。


    从把昏迷的褚袔抬上病床,到听医嘱、记口服药、交住院费、买生活用品,林林总总的事都是杨启和去做的。


    褚衿要帮忙,杨启和把他按在了褚袔身旁的椅子上,告诉他,“陪着你哥,他醒了肯定想马上看到你。”


    于是褚衿就又这么坐着了,把褚袔冰凉的手攥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掌心里捂着。


    杨哥在忙,要跟警察交流情况,要告诉护工如何护理,还要应付那些闻讯赶来的社会记者,好忙啊,来了医院之后,他就一秒都没休息过。


    “杨哥。”褚衿声音嘶哑。


    “给你晾了一杯水,一会儿再喝?”杨启和没提吃饭,没人能吃得下。


    褚衿点头,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睁着通红的眼睛对他说谢谢你。


    杨启和摇头,走过来拍拍褚衿的肩膀,询问着,“褚教授马上就要醒了,我陪你一起整理一下情绪好吗?”


    孩子太爱自己的哥哥了,不管现在看着多冷静,一会哥哥醒了,都是免不了要激动,要哭的,杨启和担心褚衿控制不好情绪,让褚袔看了着急。


    “你陪我一会儿,陪我一会。”褚衿哽咽,他刚从灭顶的悲痛中活下来,情绪确实已经绷得要断裂了。


    “好,我陪着你。”杨启和搬来一把椅子,挨着褚衿坐下,“宝宝,你是大人了,你能做到的,对吗?”


    褚衿想哭,杨哥越是体贴,他就越是想哭。


    “要哭现在哭。”杨启和把褚衿脑袋按进自己怀里,“现在哭,我不管你,一会儿哭,可就不行了。”


    褚衿眼前的光被杨哥衣服的布料遮挡,他在黑暗中摇头,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软弱,不能哭。


    “哭吧。”杨启和却拍着他的背怂恿,“哭出来,只能哭十分钟。”


    于是褚衿就哭了,躲在他杨哥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屡屡窒息,哭得形象全无。


    杨启和的衬衣被褚衿的眼泪鼻涕沾湿一大片,他一点都没在意,就这么纵着孩子发泄,只是在感觉他要喘不上气儿的时候,轻轻得捋几下后背而已。


    褚衿没哭到十分钟,情绪其实根本没那么难以排解,让人护着肆意发泄一场,其实也只过了五六分钟而已。


    可这五六分钟对褚衿来说太珍贵了,温热的怀抱、背上的安抚、薄荷味、安全感,这一切都是他爱极了杨启和的理由和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