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6 17:46      字数:4519
    发烧友们看完流星更激动了,聚在一起从量子力学一路讨论到相对论,这话题褚衿就不加入了,他一画画的不懂这些,实在唠不明白。


    好在上山时带了块儿小画板,索性找了个地方开始勾勒线条。


    他有个习惯,不管去到哪里,看到什么美景,都不会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来拍照,而是会用双眼看,用身体感受,再用笔画。


    他觉得美好的画面更应该记在脑子里,或者留在画板上,照片的极度直观和真实往往无法传达人在情景之中的情绪,情绪多抽象啊,照片承载不了。所以这么多年里去过挺多地方,真留在手机里的照片却没几张。


    这方面的反例还得提到他的老母亲,有一次跟老妈去恩施景区,云龙地缝上有飞湍直泻,瀑布喧豗,下有汩汩清流,涓涓不壅,母上大人可不管你褚衿要咋感受自然,手机往手里一怼,快点给我拍照!各种角度各种表情搭配各种氛围感丝巾。


    半天下来照片拍了少说八百,也别说一点景色没看着,透过手机屏幕那窄小一隅,总是能看到点映衬他老妈的背景。褚衿当时问他家母上来着,“妈啊,您拍这么多照片,回头真看啊?”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一只手轻飘飘得在肩膀搭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去。


    褚衿不用看也知道是杨启和,这嗓音太有辨识性了。


    “杨哥”,他抬头,看到杨启和站在旁边,正看着面前的画板。


    “打扰你了吗?”杨启和看起来有点疲惫,从白天一直工作到深夜,人乏。


    “没有没有。”褚衿说着往旁边挪挪,“杨哥,您要坐坐吗?”


    原本只是客气客气,扬大教授却直接往他旁边一坐,屁股就坐了三分之一,后脖颈却紧靠着椅背上沿,整个人几乎半躺,还随手摘下眼镜,捏着眼角说,“确实有点累。”


    褚衿被杨启和这一串操作惊到了,他一直觉得教授应该是言传身教,率先垂范的楷模,那得站着是棵高松,坐下是棵矮松,没见过这样的。


    “你们也观测完了?”褚衿看杨大教授此刻挺放松,问道。


    “嗯,还有一点收尾,这帮孩子应该快了。”


    杨启和一口一个孩子,难免让人猜测他的年龄。褚衿见过的研究生导师少说也得40出头,可眼前这人身材笔挺匀称,头发浓黑茂密,怎么看也不是这个年纪。虽然有点好奇,但他没问。


    “在画什么?”盘算年龄之际出现几秒沉默,倒是人家先开口暖场。


    “想画今天的流星。”褚衿答,“第一次看,太美了。”


    杨启和直起身子靠近画板,上面只有线条了了几笔,看不出个子午卯酉。


    褚衿看着近在眼前的后脑勺,赶紧找补,“刚画,这地方以后是星空。”说着他也靠前,想指指落笔的地方。


    这么一来俩人离得更近了,褚衿下巴几乎贴上人家后脑勺儿了,甚至能感受到几缕杨启和的头发轻轻扫过下巴颏儿,有点痒,也有点扎,彼此间体温相贴,呼吸可闻。


    褚衿不着痕迹地缓缓后退,按说俩大男人犯不着这么拘谨,自己虽说不直,也不会挨近了同性就小鹿乱撞,脸红心跳。


    但这么多年也见过几个普信男,不知道他取向的时候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一旦知道了就开始担惊受怕,想到曾与褚衿这人同吃同玩,唯恐被爱上。


    褚衿不想解释,他是弯的,可他不是瞎的,这不是挺显而易见嘛。这事也没法解释,有时候越描越黑,最后没准让对方更肯定自己是在欲盖弥彰,占人便宜。


    所以现在他确实会跟同性保持一点距离,太刻意了大家都尴尬,但像刚才那样就有点近了,虽说俩人之后很可能再也不会见到,但这习惯改不了。


    “喜欢天文?”杨启和当然不知道褚衿的心理活动,此刻重新回到椅子上,侧着头问他。


    “喜欢啊,各种理论不懂,我就是喜欢看星星。”


    “看星星?”


    “嗯,就是觉得宇宙太辽阔广袤了,无数恒星发出的光穿梭几十、几百万年才能到达地球被我们看到,现在的星空其实是过去的星空,宇宙的历史悬挂在天上这种感觉,就挺……科幻的。”褚衿其实想说挺文艺的,但现在谨慎的人不会轻易给自己贴文艺青年的标签。


    “一直没觉得,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浪漫。”杨启和研究天文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用数字和符号描述问题,褚衿这番话确实听起来挺新鲜。


    “是啊,所以在文学作品里,相爱或无法相爱的人会变成星星。”褚衿说。


    杨启和仿佛突然在褚衿的指点下想通一节,笑着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褚衿被那笑晃了下心神,觉得自己刚才仿佛真的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但他知道不是刚才的言论妙不可言,而是杨启和整个人都会在言行间传递出一种认真和诚恳。


    他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会认真地听你说话,诚恳地和你对话,肯定时会点点头,遇到不同意见也一贯宽和。这样的人能精确得呈现各种类别、各种程度的情绪,并把这些情绪分割、管理得游刃有余,简而言之,他们非常理性。


    褚衿不这样,他与人相处时喜欢保持淡淡的疏离。


    “我要把你这话记下来,回头跟这帮孩子讲讲,天天聊的不是量子就是弦,不像个年轻人。”杨启和看向这帮研究生。


    褚衿觉得能一步步走向人类知识的前沿和边界是件孤勇而又幸福的事。


    “我小时候,可想当个科学家了。”可能是被杨启和的态度感染了,他也愿意跟这样的人多聊几句。


    “哦?”


    “而且三年级的时候,就给自己规划了四个科研目标。”褚衿开始回忆。


    杨启和三年级的时候数学打了45分儿,老师说执教这么多年,他是他教过最差的一届里最差的一个学生。


    “说来听听。”他挺好奇三年级的小豆包儿能有什么科研目标。


    褚衿伸出四个手指头,开始倒数:“推翻相对论,发明永动机,解释暗能量,活捉高维度生物。”他笑笑接着道,“那时候天天拿着网兜儿,生怕抓了五维生物没地方装。”


    杨启和没法不笑出声,“不错,都……都是至少诺奖级别的想法。”


    “那个时候可想知道宇宙是什么了。”褚衿转头看着星空说。只有孩子才有空暇心心念念得琢磨这个问题,长大了反而不那么感兴趣了。


    杨启和敛起笑容,又靠回椅子上,“宇宙是什么啊,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多。”


    “怎么会呢,你是科学家,真理都是你们探索出来的。”褚衿觉得杨启和过谦了。


    “你真的觉得,真理都是由科学家发现的吗?”


    杨启和这个问题在褚衿看来有点没必要。“当然啦,小学生都知道的事儿。”


    杨启和直起身子,看着褚衿缓缓道,“公元前四百年左右,有个叫德谟克利特的希腊哲学家,他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由实心的小球构成的,那个时候没有科学。事实上直到19世纪才有人又一次提出原子的概念,而这个科学家已经比之前的哲学家晚了两千多年。”谈到这个话题,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到了今天,科学仍在不断的犯错和纠错中曲折前进,它大多数情况下被用来解释可验证的事情,对于无需验证和不可验证的事情,它知道的不一定是对的,也不一定深刻。”


    “可是,如果一件事,科学都不能解释,还有什么能解释?”褚衿突然感觉有点无力。


    “你啊,你也可以。”杨启和严肃也慎重得说,“科学有边界,可宇宙没有、思想没有,艺术也没有。科学只是众多方法中的一种,如果非要用一样工具去了解宇宙,我相信同样无限的文学和艺术可以提供更有想象力、更生动的答案。”


    他站起来,跟褚衿一起眺望着无垠的浩瀚的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这片宇宙曾被远古的观星者热切的仰望,也被现在的空间探测器细致的研究,直到今天,这里仍是一切惊讶和奇迹的源头。我们都在探索真理,我用科学,你用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