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出使三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3 15:48      字数:9212
    林清稳住身形后, 马儿已经驮着他来到那批村民跟前,李仪芳后脚就跟了上来。


    李仪芳瞧着领头的村民上了些年纪,衣服最新, 补丁最少, 人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便知他就是村里的话事人。


    于是纵身下马,来到那人跟前, 拱手一揖,说了句:“老乡好。”


    那人眯着眼打量李仪芳一番,旋即笑道:“将军好!”


    李仪芳点点头, 随即拉过刚刚下马的林清, “这是老乡,快过来见见。”


    林清刚要拱手见礼,却被那领头的一把扶住, 口中还连声呼喊:“使不得、使不得。”


    林清见此只得作罢。


    那领头见军中来的几个都这般有礼貌,语气间不由得多了几分敬重。


    “将军、大人。”那领头的和缓笑道:“这是我们村儿特地给将士们准备的吃食和清水, 都是刚刚出锅的, 还冒着热气哩!将士们旅途辛苦了, 不能总啃干粮, 该吃些新鲜的饭食,咱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好东西送过来,只盼着诸位将军和大人别嫌弃,收下我们的心意, 如此,我们方能心安。”


    李仪芳推辞, “老乡别这么讲。谁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都是老乡辛苦耕耘栽种才能得那么一点儿粮食, 本身关外的条件就比不得关内,若是再拿你们的粮食来吃,岂非要让你们饿肚子?这种事我们是万万不能做的,老乡还是把东西拿回去吧。我们带了足够的粮食和水,不会饿着也不能渴着。”


    领头的还想再说什么,李仪芳却提出要去村子里看看,“老乡,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打小就听闻神武大将军的事迹,十分仰慕他,奈何不能出关,不能到他墓前祭拜,如今整好到了村门口,老乡就带我们进去看看,权当了我从小到大的夙愿。”


    林清看李仪芳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慌,嘴角直抽抽,还真是厚脸皮呀……谎话信手拈来,要不是他清楚李仪芳年轻时经常在外游荡,关内关外随便进,他简直都要信了李仪芳的胡话。


    还有,那位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的墓,原来就在这个村子呀!南柯国国史上并没有记载这位将军葬在哪,林清还以为以僖宗皇帝对他的宠幸,会让他陪葬在自己的陵墓周围呢。


    那领头的听闻此言,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又眯着眼打量了李仪芳一番。


    李仪芳则趁他愣神之际,曲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在后面远远跟着的几个骑兵立即纵马奔来这边。


    李仪芳吩咐道:“还不快送老乡回村。”


    领头的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李仪芳的声东击西计,反抗吧,他们几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如何敌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骑兵?况且人家也是好意,罢了罢了……


    领头的苦笑几声,吩咐后面担着担子的村民都回去。


    唉……活了一大把年纪,倒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戏耍了,什么世道呀。


    林清在一旁也看呆了,这厮的行事作风倒是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不拖沓。


    李仪芳吩咐所有骑兵都下马,替几位老乡接过手里的担子。那位村民一开始还连呼‘使不得、使不得’,最后李仪芳直接这是他们军规军纪,要是不遵守,回去要挨罚,村民们才将手里的担子交给士兵们。李仪芳本人也做榜样,虽然没有直接挑担子,但也牵着马跟那群村民步行回村庄。骑兵们的马都跟骑兵本人很熟了,即使不要骑兵们亲自牵着,也能‘老马识途’听话地跟在骑兵们身后。


    林清对李仪芳的行为再次‘刮目相看’,说实话,今天李仪芳不知给了他多少‘惊喜’,林清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发现了李仪芳的另一面。


    林清牵着马,默默跟在李仪芳身后,李仪芳则十分自来熟地与领头的聊着天。


    从聊天内容得知,今天来送粮食的村庄就是狄家庄,领头的就是村长。狄家庄并非只有狄姓人家在住,还有王姓、李姓、周姓等等,只不过因为狄姓是狄家庄的大姓,人口占了全村人数的八成,这才叫做狄家庄。


    守在村口的人,老远便瞧见一伙儿身着戎装的士兵挑着担子向他们走来,于是赶紧回去禀告狄村长的儿子狄二狗。


    狄二狗仔细盘问前来禀告的人,让他说说具体的情形,得知大致情况,当机立断,吩咐村子里的人备好酒水饭食,准备迎接贵客!


    于是,林清一席人刚到村口,就看着乌泱乌泱一片人站在村门口迎接。


    领头的正是狄二狗。


    狄村长走向前问他儿子怎么回事,狄二狗笑着应承:“这不听村口回来的人讲,有一伙儿军爷来咱们村儿吗?便特地备了些酒水饭食,供各位军爷享用。”


    狄村长听罢,转身看向李仪芳,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李仪芳倒也不扭捏,笑眯眯道:“既是盛情难却,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酒水就免了,军中有规定,将士们一律不准饮酒,违者军法伺候,热乎乎地饭食倒是可以舍给我们一些。”


    狄村长瞧李仪芳这样上道,不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后辈里也有这样机灵的人了。


    贵客到来,当然以最高的规格相待。


    狄村长本来是想现宰几头他家里留着过年再吃的猪的,可是被李仪芳严词拒绝,只说将原本要送到军中地担子里的饭食拿出来给他们吃就行。狄村长拗不过李仪芳,争辩几番后,到底没有宰那几头猪。


    虽然不是刚出锅的,可这些村民实在客气,担子里的饭食十分丰盛,比林清他们在队伍吃的大锅饭好吃多了,新鲜也新鲜。


    几人吃完饭后,李仪芳便命几名士兵将村子各家各户的水缸满上,然后拉着林清跟狄村长去山后看狄将军的墓去了。


    狄村长去准备看路用的灯笼,李仪芳和林清俩人便坐在村后头等狄村长。


    此刻明月高悬,天已经完全黑了,林清有些担心,“咱们这么晚还不回去,会不会有违军规?”


    李仪芳斜了林清一眼,安慰他,“放心,来之前我已经和上级打好招呼,可能会晚些回去,不会有什么处罚的。”


    林清更担心了,“你只跟上级报备过,我却没有和我的上级报备过,这样擅自行动,我到时肯定要被训斥。”


    李仪芳笑道:“你当我什么人?就那么想把你拉到坑里?你把心安安稳稳放肚子里吧!我特地跟我的上级打好了招呼,请他和你同营帐的陈护陈大人说一声,你和我一起去劝老乡收回拿来的饭食了。”


    林清登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仪芳,“你原来早就想把我掳来这儿?!”


    “诶……”李仪芳纠正,“‘掳’这个字多难听?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明明人家才用好饭好菜招待咱们,你吃饱喝足后就用这样的字形容人家,未免太不仗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清气极,“真是强词夺理!乐业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泼皮无赖!”


    这话儿对李仪芳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李仪芳依旧摆出那副二皮脸的死样儿,瞥了林清一眼,笑眯眯道:“你说我是个泼皮无赖?那还真是谢谢夸奖了,至少证明我这么些年在外面没白混。”


    林清着实被李仪芳的无耻惊到了,直接被气的说不出半个字儿,直指着李仪芳一个劲儿地“你你你!!!”


    狄村长提着灯笼过来时,就看见林清涨红了脸,指着一旁气定神闲地李仪芳眼冒火星。


    便问:“哟!这位大人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样红?明明没喝酒呀,该不会是累着了吧?”


    李仪芳赶忙打哈哈,“嗐!村子,我这位同事。”一把扣住林清的肩膀,“就是吃撑着了,等会儿散散步,运动运动就好了。”


    林清脸一阵白一阵红,狄村长在这,他也不好做出让外人见笑的事,只能在心底暗暗吐槽:妈的!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当初怎么看出这厮是这样的货色。


    狄村长眼神闪了闪,笑道:“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李仪芳强调,“都怪村子里的饭菜太好吃,才叫我这位兄弟吃撑了。”


    “既然好吃,那几位大人回去前,再带着村子里做的果脯回去。我们这儿的果脯零嘴虽然比不上京城的,但果子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口感味道都是一绝,别有风味啊。”


    李仪芳只得又应承了几句,狄村长才带着李仪芳和林清俩人前往后山的狄逸将军墓。


    林清老远便瞧见,一望无际地平坦土地耸立一个孤零零地坟包。晚间的风又大又急,吹的人都要站不稳,大风呼呼作响,坟包周围没有别的任何修饰。


    几人渐渐走近,林清打着灯笼看那墓碑,见上面刻着:镇国神武大将军狄逸及妻明氏墓。


    林清再回头看向狄村长和李仪芳,见他二人脸上都是肃穆之色,于是也不发一言。


    李仪芳对狄村长道:“村长,我想和狄将军单独处处,你就先回去吧。”


    狄村长点点头,没说什么,低头叹息一声,就一个人提着灯笼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林清凝眉看着狄村长离去的方向:“你为什么要把狄村长支走?”


    李仪芳瞧着面前的墓碑,道:“因为有些话要跟你讲。”


    “我?”林清回过头,看向李仪芳,“你有什么非得来这讲。”


    “自然,是要紧的事。”李仪芳也看着林清,“你想不想听,究竟我们和黄凉国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宿敌?”


    林清点点头,“不用你说,我知道。当初狄逸将军斩杀了黄凉国的一任大王和他所有的子嗣,这等奇耻大辱,当然使得南柯国与黄凉国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


    李仪芳微微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林清被李仪芳否定,便再次想了想,发现若真如他所言,那那位老大王为何要主动与当时的南柯国议和呢?这其实相当于一种示好,而且,要不是那位大王和他的后代被狄逸将军给杀了,皇位也轮不到老大王继承。从这个角度看,南柯国还是助那位老大王登上皇位的恩人才是。


    “不是这个原因……”林清想到了兰太后,“是不是兰太后当初因为自己的家族被当时贪污案牵连灭族,才对南柯国心存愤恨,然后下定决心誓与南柯国为敌?”


    “是,也不是。”李仪芳这次倒是没有立即反驳林清的说话,“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并非是主因。”


    林清本来想说不知道,但是看着一旁在月光的闪耀下,无声伫立的墓碑,忽然悟了。


    “你是说……”林清定定地看着李仪芳,“该不会和狄逸将军有关吧?”


    “唉……”李仪芳表情难得这么严肃,“当初太宗皇帝一味重文轻武,得过且过,导致高祖朝留下来的名将白白浪费,没有对黄凉国的进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而僖宗皇帝也并非打一开始就那么荒淫无度,实际上,僖宗皇帝在位前期,是个励精图治地好帝王,一门心思想要重整南柯国在太宗皇帝时期丢掉的气节。可那时,开国时期所有的名将老的老死的死,导致僖宗皇帝无将可用,这时候,狄逸将军横空出世。”


    “狄逸将军十二岁入行伍,随后跟着梁从欢将军四处征战,小小年纪便展露出名将的潜质,在十七岁那年作为先锋将黄凉国大败后,彻底闻名,僖宗皇帝如获至宝,特地召见狄逸将军,之后俩人达成了某种特殊的默契……”


    “这么说吧。”李仪芳看着林清,“镇国神武大将军这个名号本来是僖宗皇帝给自己取的诨名儿。”


    “你是说……”林清有些不确定地道:“僖宗皇帝把狄逸将军看作征战沙场的另一个自己?”


    李仪芳耸耸肩,“也可以这么说吧。”


    “但后来,狄逸将军在攻入黄凉国的都城中不小心受了箭伤,而箭上抹着剧毒。”


    林清点头,“原来是这样,我当初看史料记载,狄逸将军武功那样高强,征战沙场无数,怎么那么容易中致命的伤势,原来是这样啊……”


    李仪芳看着光滑地墓碑,幽幽叹息,“那你知道,为何狄将军会中箭毒吗?”


    林清奇怪地看了李仪芳一眼,“战场上刀剑无眼,会受伤有什么奇怪的?”


    一点儿伤不受才叫奇怪好吧?

    李仪芳苦笑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的确是刀剑无眼。”


    林清觉得李仪芳的反应有些奇怪,但还是问出了自己刚开始就困扰自己的问题:“按说狄逸将军这么受僖宗皇帝宠信,怎么他死后不厚葬他,反而教他夫妻俩挤在这么一个小坟包,毕竟狄逸将军生前不仅攻入了晔城,还打进了皇宫,屠了黄凉国大王和他所有皇帝的命,这等奇功,后世都没人超过,不该供奉起来吗?”


    李仪芳看着天边皎洁的月,解释道:“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而且……这是狄逸自己要求的,他说自己辜负了僖宗皇帝对他的期望,愿永世葬在关外,替自己赎罪。”


    林清大为不解,“他都立下这等功绩了,怎么还能说辜负了僖宗皇帝的期望?这也忒没道理了些!”


    李仪芳冷不丁说道:“也许狄逸将军本来的功绩远不止于此呢?这个世上,有种人,乃是天命之人,他不入轮回,下凡只为完成一个任务,完成了,不论什么年纪,都要立马回到天上,回到他原本的位置。这种人,于一个家族而言,是振兴家族的贵子,是这个家族祖上所有的福报的化身;于一个国家而言,则是一个国家国运的一个化身。像他们这种人,所立下的种种功绩,都是他们应该做的,都是他们打一下来就携带的必须要做的任务。如果没有完成,那就属于失职,而这个家族和国家所耗费的福报和国运却不会回来,而是随着他的死去,让他们下来所花费的福报和国运也没了。”


    林清只觉得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但他……好像又有些懂,“该不会这就是僖宗皇帝后期荒淫无度的根由吧?”


    李仪芳凝眉看向林清,林清解释道:“本来耗费国家大量的福德和一部分国运为代价,国家才诞生这么一个不世出之将才,但是这个将才却不争气,因着某种原因没有完成自己所有的任务就死了,僖宗皇帝所有的心血都打了水漂,手上再次无将可用,然后干脆自暴自弃。”


    “不过……我倒有个疑问”林清蹙眉看向李仪芳,“这位狄逸将军究竟是因何缘由没有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呢?或者说,究竟什么人什么事拖住了他的脚步,才叫他没有完成。”


    李仪芳向墓碑走进几步,抬手抚摸光溜溜地墓碑,眼神幽深,喃喃道:“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林清先是疑惑不解,继而恍然,“原来是这样……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只是,就算狄逸将军没有完成他的任务,那黄凉国与南柯国到底是因为什么成为不死不休地宿敌呢?”林清自顾自说道:“不是因为斩杀了黄凉国大王和他的皇子,也不是因为兰太后的缘故,那该是什么?”


    “真想听?”李仪芳又恢复了那副三分戏谑三分认真的状态。


    林清“啧”了一声,说道:“明明是你主动巴巴儿地要跟我讲的,怎么反而吊着我的胃口?”


    李仪芳笑道:“有理有理,的确是我的措辞不当。”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林清还是有些好奇的。


    李仪芳对林清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清不情愿地向他挪了挪位置,在离李仪芳几步远的距离停下。


    没想到李仪芳还是向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林清被当初他在宣河关的吓出了心理阴影,且以他对李仪芳那家伙儿的了解,这会儿把他叫过去一定没好事。于是看着李仪芳,坚定摇头。


    但李仪芳只挑了挑眉,“都说了是秘密,当然越谨慎越好,你这样不情愿,当我是毒禽猛禽会吃了你吗?”


    “毒禽猛兽倒不至于。”林清内心挣扎,终于还是好奇心战胜了顾虑,毕竟他一直知道黄凉国与南柯国一向水火不容,但具体不容的根由却不清楚,若是知道了其中根由,在以后黄凉国出使时期也能有些准备。


    于是思虑再三,到底还是过去了。


    李仪芳凑近林清耳边,一字一句道:“因为龙、脉。”


    林清睁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李仪芳一个手刀劈昏了过去。


    林清残存的意识就是,李仪芳立在那,冷冷看向他,表情和那日在宣河关很像,看了他一会儿,随即蹲下身,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品,拔开塞子,放到他鼻下,林清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林清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要,但知觉还在,只觉得有人扒开他的衣领,一阵风吹过,胸口登时凉津津的,随即胸口处一股钻心的痛袭来,有水流流过,好像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