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端敬
作者:admin      更新:2022-12-03 15:48      字数:6914
    天圣四十二年, 三月十七日晚。


    端敬皇后于坤宁宫薨逝,享年五十。


    端敬,守礼自重曰端、齐庄自持曰敬, 算是个不错的谥号, 至少很合乎外人对谢皇后的印象。


    端敬皇后薨逝,天圣帝悲痛不能自抑,特辍朝七日。时至八日, 众大臣于奉天殿外,哭求天圣帝节哀上朝,天圣帝痛斥群臣不尽人情, 复又辍朝三日, 方临朝。


    另外,为彰显对皇后的恩典,夏顼特封晋成公主的女儿为仁和郡主, 也算偿了谢皇后生前的一桩心愿。


    端敬皇后没了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就是贤妃和康妃。康妃一向清清静静过日子, 不爱招揽那些个凡尘俗务, 于是摄六宫事的权力自然而然落到了贤妃手里。


    贤妃这回倒是没有推辞, 因为她知道, 这个时候摄六宫事,基本已经代表是皇后的人选。


    话说,谁不是俗人呢?

    她进宫这么些年,不仅有夏顼的宠爱, 还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这桩桩件件, 真的很难让她不想更进一步。


    就算不为了自己, 也要为了她的祯儿。


    况且在后宫这么些年, 她不说对夏顼心里的想法了如指掌,但多少还是猜得出一些的。


    既然他要她等,那她就安安心心等。她相信,凭夏顼对她的感情,终有一日会排除万难让她成为皇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你看,这不就等到了么?


    除皇后以外,所谓的妃、贵妃、皇贵妃,听着好听,听着后者总比前者要高贵些,但说到底,不还是妾么?


    端敬生前总在她面前强调妾室的卑贱、正室的尊贵。


    她都记着,记在心里。


    这回,她可终于要从妾变成妻、妃晋为后了,这几十年的生涯总算没白等。


    夏顼……也真的没有骗她。


    *

    外面的朝臣十分有眼色,知道除非夏顼重新娶一个高门贵女做皇后,否则皇后之位非贤妃莫属。于是一个个都见风使舵,在端敬皇后死了一个月不到,就陆陆续续上折子请求立贤妃为后。


    夏顼是个体面人,即使内心属意贤妃当后,可到底不能这么快,最少也得等到今年年底,否则外面就会说,发妻尸骨未寒就续立新后,对夏顼本人和贤妃的名声都有损。


    他要的是贤妃在所有人的祝贺下成为皇后,舍不得她受半点诋毁。


    是以,夏顼只将所有奏请立贤妃为后的奏折扣下,等到八月份下旨亲封贤妃为后,再在年底行册封礼。


    当然了,在此期间,有关皇后行册封礼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在紧锣密鼓暗暗准备着,就等着年底一到直接行册封礼。


    过惯了清静日子的康妃这几日晚上老听见这样那样的杂音,吵得她晚上睡不安稳,便问怎么回事,宫里怎的突然这样嘈杂了。


    李嬷嬷回道:“回禀娘娘,宫里正在准备年底的册封礼,时间有些紧,所有难免日夜兼程。若是打搅了娘娘休息,我去跟管事的知会一声,教他们在钟粹宫周边办事时,尽量选在白天,不要在晚上。”


    康妃皱了皱眉,“封后的旨意不是还没下么?怎的就确定人选了。”


    李嬷嬷笑道:“娘娘糊涂了不是?如今前朝后宫都心照不宣咸福宫那位就是下任皇后,这可是板上钉钉的,做不得假。”


    康妃听着李嬷嬷的话,心底却在沉思,良久,才悄声问道:嬷嬷,你说,先皇后的死,会不会……”


    李嬷嬷被这话吓的三魂丢了七魄,朝地上连‘呸’数声,才一脸惊恐道:“娘娘,东西可以乱吃话千万不能乱说呀!这阖宫谁不知道,先皇后是因病而亡的。”


    康妃冷笑几声,“病故的确是病故,只是看病人是不是受人胁迫罢了。要是一心求死,那么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救不得她,这是属于心死。”


    李嬷嬷瞧康妃不像信口拈来,也认真起来,“娘娘的意思是……”


    康妃点点头,叹了口气,“她又不是神仙,哪里就能那么厉害,提前预知自己的死期,事先将外孙女儿送出去,这明显是有意为之。”


    李嬷嬷仔细一思量,发现还真是这么个理,但她又觉得,夏顼那样和善仁厚的人,对他们这些下人从来都是温和有加,都很少发脾气,不像是那么心狠的人。


    于是摇摇头,反驳道:“老奴瞧着陛下着实是个仁慈的君主,对待先皇后,尤其先皇后母族那可是一等一的亲厚,便是连贤妃娘娘的母族都没有谢家受陛下看重。老奴……老奴实在不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康妃看着又一个被夏顼外表蒙蔽双眼的人,真是要放声大笑。


    话说,做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真的好煎熬。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活的这样清醒呢?像李嬷嬷那样被蒙蔽不也能过的安稳平顺吗?

    康妃看着庭院深深的景致,意味深长道:“他要真是表里如一的温良柔顺,姑母当初就不会在一众皇位候选人中独独选中他。看他上位后的桩桩件件,便知姑母的眼光确实不错,他用他伪装起来的仁善骗过了几乎全部的人。他呀……才是真正的帝王心肠,手段真叫个高超,明明该做不该做的脏事都做了,目的也都一一达到,手上却干干净净,还维持着‘仁’的表现。”


    康妃越想越觉得好笑,同时心里不免感慨,贤妃当真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居然能得到这种人的垂爱和承诺,不至于荒废蹉跎一辈子,最后真教她得偿所愿。


    *

    林清自打接到任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左思右想过后,他决定去拜访自己的岳父。


    自己一个文臣,从一开始就被有意无意地引去兵部做事,虽然搞不懂圣上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这不有个现成的将军岳父吗?正好去问他!


    林清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才突然发现,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因公事去劳烦自己的岳父。往常不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官场上,一遇到疑难他都优先去找公孙量求解,还真没过自己岳父也是个人物,自己还有他这个资源未曾动过。


    思及此,林清不免有些尴尬。


    毕竟他和申昉不怎么接触,突然因着公事去求解,怎么看怎么别扭,想了想,林清决定带着圆哥儿和申椒一起前去拜访。


    反正申椒距离上次过年回娘家也有三个多月了,正好赶在这回一家人整整齐齐去将军府串门。


    申昉一见到亲亲外孙儿来了,乐的合不拢嘴,眼睛都笑眯了,都顾不上亲女儿,只抱着圆哥儿逗弄。


    申桂有些无奈,只得自己照呼妹妹、妹婿坐下喝茶。


    林清和申桂虽然如今已在不同的领域发展,且因各自忙碌许久未曾聚过,关系略略有些冷淡。但年少时毕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慢慢聊,也逐渐将以前的默契拣了回来。


    郎舅俩聊地正火热,原本静静饮茶的申椒却冷不丁插了句嘴,“大哥,那万家小姐可是明年年末嫁过来?”


    申桂点了点头,“没错。那万家小姐如今还没及笄,到今年年底才满十五。年龄太小了,最快都得到明年年末成婚。”


    林清大致算了算,发现他们兄妹俩口中的万家小姐只比黛玉大一岁左右,而申桂却大了他足足两三岁。


    啧啧……妥妥的老牛吃嫩草啊。


    “那万家小姐年纪未免太小,我算了算,长荣你可比那万家小姐大了足足九岁多,对那么小一孩子下手,不觉得自己是个禽兽么?”


    申桂无奈地摊了摊手,状似无辜道:“这可不能怪我,这是我爹,也就是你的泰山大人亲自为我定的婚事。常言道,嫁娶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那么凶悍,我哪敢忤逆他呀!”


    申椒却不纠结这个,而是道:“既然定下了婚期,现在也该准备起来了,别到时候慌慌张张,东少这个西缺那个的。你看要不要我过来帮忙,虽说出嫁的妹妹回家给哥哥筹备婚礼有些不合礼数,可咱们家不是特殊情况么?娘早早没了,我打小又在皇宫长大,爹顾着咱们没再娶,府里本来就没有正正经经的女主人,我要不回来帮忙,谁还能搭把手?”


    申桂安慰她,“小妹不必担心。爹已经和姑母商量妥当,届时我大婚就跟你当初一样,请宫里专门操持婚嫁事的人员来府操办,一定能办的有模有样。”


    申椒一听事情有了解决之法,也放下了压在心口的大石头。


    她原先是受林清影响,觉得不应该一次次麻烦吃皇粮的公务人员给自己办私事,所以才一开始就排除了这个做法。如今听申桂说自己老爹都同意这个做法,相必不是很出格,便放下了心。


    林清和申椒早上来的,晚饭后就得赶回去,毕竟黛玉还在府里,不能把她一人扔那儿。


    晚饭过后,申昉把林清叫到了自己书房。


    林清有点纳罕,总感觉申昉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来意。


    林清怀着忐忑的心打开书房门。


    “爹,你找我。”


    林清恭恭敬敬立在书桌前方几步路的距离,申昉正在处理公务,闻声,抬起头一看,见是林清在那,便随手招呼:“坐吧。别总站着。”


    林清“暧”了一声,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申昉也从书桌离开,来到林清身边坐下,看着他,道:“你今儿来,不只是为了陪盈儿走娘家吧。”


    见被拆穿,林清心里没有一点惊讶。


    也是,征战沙场大半生,怎么可能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干脆坦然:“今儿前来叨扰您,实在是在工作上遇到了疑难处,所以特地过来向您请教。”


    “哦?”申昉笑道:“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


    林清咬咬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申昉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末了,道:“爹,我实在搞不明白,我明明一个文臣,为何圣上总把我往武将的路上推?若说仅是如此我也不会想这么多,毕竟我还挺喜欢军事的,每日和这些事务接触我也乐在其中。可偏偏圣上又让我入职都察院,都察院又是实实在在的文官部门。我如今身上的两个官职可以说跨文又跨武,这让我好不明白,圣上用意究竟为何。”


    申昉静静听完林清的诉苦,“说完了吗?”


    林清点头,“说完了。”


    申昉笑道:“首先,我要纠正一点。那就是咱们南柯国自打建国以来,就一直有重文轻武的势头,朝中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以文制武’。你看如今的兵部尚书吴悯,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早年他也是进士出身,然后一出翰林院就被圣上放到兵部就职,之后一步步升上来,再进都察院,再入阁。虽然是文臣,却实打实掌的是军事。”


    林清很快反应过来,随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对他笑的和善的申昉。


    不是吧……他何德何能呀,能得到陛下这样的栽培,吴悯的地位,他是想都不敢想呀。


    话说原先他还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朝中混了两年后,他才真真切切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周边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就算有系统又能如何?系统是死的,只是个工具,真正和这些人打起交道来,还得靠自己长久积累下来的阅历、经验,还有磨练出的情商。


    林清犹豫地看了申昉一眼,不自信道:“我能行吗。”


    朝中能人那么多,为何独独提拔栽培他?

    林清心里有种种猜测,但他始终不认为是因为他娶了贤妃娘娘的侄女、申将军的独女才获得这样的殊荣,因为这实在污辱了夏顼作为皇帝的政治素质。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在,但绝不是主因,只能在其中占据一个小小的位置。


    申昉看着低垂着头不自信的林清,拍了拍他的肩,“孩子,你要相信,圣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在。况且我瞧你的资质不比那吴道怜差多少,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这时候不行,不代表以后也不行。人嘛,总是需要成长的,而真正的成长,往往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林清将申昉的话暗暗记在心底,同时鼻头更是酸涩难耐。


    自打一来到这,他就不断受到林如海、公孙量还有如今的申昉的提点,一般人能遇上一个这样的指路贵人就算三生有幸,他何德何能可以有三个?

    申昉见林清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下安慰,然后吩咐道:“长荣这段时间都会在军中训练新兵,你要有空闲,可以去练习练习骑射,不仅可以陶冶情操,还能锻炼身体。”


    林清乍一听觉得这提议还挺不错的。话说他在现代就对骑马射击挺感兴趣的,既然申昉都主动提出来了,那他自然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