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开始的结束(七)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25 19:28      字数:968212
    蒋百里在北洋风评不错,此时自然没有关于蒋百里拿日本军校第一名获赐佩刀的谣言,实际上他成绩也就算是没有落第。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地位根本不可能与陆军大学相比,作为士官学校的学生更不可能接受天皇亲自接见。最重要的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日本本国学生与留学生成绩是分开来的,并没有共同计算。


    即便如此,进过正规日本军校学习而且正常毕业,至少在学历上蒋百里还是干的不错。所以原本北洋是想让蒋百里当保定军校校长的,但是袁世凯需要一个精通日本情况的亲信武官,就把蒋百里给调去了当大总统的侍从武官。


    郑文杰知道蒋百里比较自傲,加上他自己私下与人民党勾结,自然有些心虚,在这等大事上他还是想表现的更积极些。如果万一蒋百里向人透露出自己曾经向蒋百里请教当下局面的事情,对郑文杰很有利。所以郑文杰诚恳的说道:“百里,你乃是我北洋军中的豪杰,素来被大家称赞。到了此时还请你给哥哥我指条明路,好歹上面问起的时候,别让哥哥我什么都答不上来才好。”


    蒋百里觉得此话很是对胃口,不过他还是想稍稍矜持一下,毕竟他是袁世凯的侍从武官,每天都跟随袁世凯,在同辈中也是很不相同的。“郑兄,这等事你自然有高见,何必来找我询问。”


    对这样的矜持心态,郑文杰见得多了,北洋中大多数都是这等货色。他连忙低声笑道:“百里,你个性清高,当年大公子坏事前请客喝酒你是从来不去的,后来大公子果然坏了事。不过此事乃是我北洋的大事,我作为情报处的人,知道百里你查过些关于粮食的事情。现在粮食乃是北洋头等大事,百里你还是关心这些要点。所以哥哥我是真心求兄弟你了。哥哥我虽然也能想出来些法子,不过都是有些头没尾的法子,无法纵观战局。百里你军校出身,学业极佳,自然有完整的思路出来。还望你千万给哥哥我说说。”


    见郑文杰对自己如此了解,蒋百里心中有些讶异,不过郑文杰说的都是蒋百里觉得挺满意的事情。无论是先看出袁克定要坏事,还是看出北洋粮食要遇到重大问题,蒋百里都算是抓住了关键。而郑文杰把身段放的如此之低,蒋百里也觉得有必要给郑文杰些帮助。


    “郑兄,却不知道陆军部里面到底有什么大概想法么?”蒋百里先问道。


    郑文杰答道:“这……,百里自然是知道人民党一度以马匪的名义攻入河北,满清立刻土崩瓦解。现在陆军部还是觉得确保战线不能出纰漏。从济南到邯郸,北洋须得先保住战线才行。”


    “战线不能有缺口自然是不错,可就我所知,人民党在和咱们北洋打仗的时候没有战线。他们就是那么几个要点,邯郸、青岛、济宁、安阳。咱们与其拘泥一条战线,还不如与人民党对攻。人民党正在围攻邯郸,我们何不采取围魏救赵之计?”


    郑文杰听了这个计策,忍不住拍手赞道:“妙啊!”


    眼下的战局与历史上“围魏救赵”的局面几乎完全一致,当年魏国围攻赵国首都邯郸,齐国并没有直接派兵去解邯郸之围,而是突然出兵奇袭若是能兵出黄河威逼人民党重镇开封,不仅北洋的邯郸集团之围立刻得到了缓解,北洋军甚至可以对人民党北上的部队实施反包围。到时候人民党不得不匆忙回兵南下,北洋军就可一路追杀。在如此战略局面下,全歼人民党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百里果然大才!”郑文杰连忙称赞道。


    “却还有一点。”蒋百里接着说道,“当年齐国也不是立刻起兵进攻开封,而是先去攻击襄陵,也就是临汾。让魏国以为齐军只是要进攻临汾要地,以牵动魏军的兵力。所以才放松了对开封的防御。我们现在若是要用围魏救赵之计,就得找到这个襄陵才行。”


    “妙!”郑文杰读兵书不多,原本他以为围魏救赵是简单的直接进攻魏国首都大梁,逼迫魏军回兵,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弯弯绕。所以郑文杰收起了心里头那点小看的意思,开始更进一步的向蒋百里请教起来。


    蒋百里把围魏救赵之计详细教给郑文杰,花了一个多小时。可陆军部的会议还是没有开完,眼瞅着天色已晚,到底是继续等下去,还是就这么回去。蒋百里觉得颇为为难。


    郑文杰笑道:“百里,我管情报处,这情报方面还是我们先得到消息的。不妨这样,你今天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我那时候先与王大人与段大人说了此事,你再去找他们的话,想来他们会见你。即便是不见你,他们也会把此事交代下去。你看如何?”


    郑文杰肯如此出力,蒋百里自然是求之不得,“那就有劳郑兄啦!”


    第二天蒋百里一早就到了总统办公厅,还没有动身去陆军部,却接到袁世凯的命令,“准备开军事会议。”


    与会的都是北洋高级官员,文官们尚且不错,武将们大多数眼睛发红,看来昨天晚上只怕没有休息好。会议室中大型军事地图上,明显标出了交战双方的攻防形势。在黄河以北,云集了大大小小十几支军队。北洋军以北京为核心排下兵力,最前线的邯郸、邢台、德州、济南等城市驻扎着数量庞大的军队。与之相对的,人民党自南向北,主攻方向是邯郸与济南。与战前北洋计划的主动进攻河南计划相比,人民党明显处于进攻姿态。


    先由王士珍简单介绍了战局,袁世凯就冷冷的问道:“就我所知,不少人对人民党的飞机畏之如虎,几架飞机往下面扔了些炸弹,各部队就能走不动。小小的炸弹能比大炮还凶猛不成?”


    蒋百里一听袁世凯的话,这才明白袁世凯为什么要对外国军事观察团在人民党空袭中伤亡惨重的事情实施禁言。他心里面立刻就觉得不安起来,虽然郑文杰满口应承会告知对陆军部这大员们,关于禁言的事情。可郑文杰到底有没有这么做,那就是天知道的事情。


    段祺瑞开口了,“大总统,行军途中突然遭到这猛烈的轰炸,士兵们吓得够呛,军官们也是惊魂未定。我们现在没有武器能够够得着人民党的飞机,若是一味让官兵们冒着轰炸前进,只怕会让军心不稳。”


    听到段祺瑞并没有拿外国军事观察团的事情作为借口,蒋百里稍稍松了口气。


    “哼!”袁世凯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


    见袁世凯极为不满,段祺瑞也神情严肃的答道:“当下的要点是尽快与人民党接敌,击破他们。属下觉得不妨使用围魏救赵之计。”


    蒋百里吃了一惊,这是他与郑文杰所谈的事情,难道郑文杰就把这策划连夜告诉了陆军部的人么?


    段祺瑞根本不管蒋百里这个侍从武官的神情变化,他继续说道:“派一支部队绕到人民党背后进攻安阳,截断人民党的后路。待得人民党回军之时,我们在邯郸与邢台的大军一路追杀,当可重创人民党。”


    段祺瑞刚说完,曹锟就起来说话:“大总统,臣的看法和段大帅不同。人民党在河南还有军队,我们就算是抄了安阳,人民党在邯郸的兵力却不为所动,而是派遣其他部队北上。到时候咱们不仅仅包围不了人民党,派去安阳的部队反倒会遭到人民党的包围。这太冒险了,臣觉得不如就地固守,等人民党攻城时消耗大量的兵力,士气也很低落的时候再动手打。毕竟邯郸是大城市,吴佩孚将军也是名将,可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民党打下邯郸来的。”


    蒋百里看得出,这争论绝非现在才有的,曹锟反对段祺瑞计划的时候,段祺瑞虽然脸色难看,却没有吃惊的表情。


    曹锟却没有到此为止,他继续说道:“若是我军要用围魏救赵,那还不如让陕西的军队与江南的军队同时发动进攻。人民党的主力都在河北,距离江南有数千里的道路。陕西部队攻打陕县,只要能够拿下陕县就能进攻洛阳。若是能够得手,人民党河南的部队必然去洛阳防御,在那时候人民党的兵力没有河南的支持,再出兵进攻安阳才是万全之策。其实这两路里面有一路得手,人民党只怕就会退兵了。这岂不是比冒大险直接进攻安阳来的好么?”


    听曹锟说到这里,吴佩孚几乎要大怒了,他带着强烈的嘲笑语气说道:“远水不解近渴,若是按照曹将军的意思,那我们还不如请英国立刻出战,派军舰攻打武汉。陈克据说就在武汉,那不比什么都强。”


    这话里面强烈的嘲讽意味再明白不过,不过曹锟外号“曹三傻子”,对段祺瑞的嘲讽完全没有恼怒的反应,只见曹锟挠了挠后脑勺,“若是能说动英国人出兵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若是武汉打起来了,人民党是定然要撤军的。”


    没等段祺瑞愤怒的反驳,袁世凯已经忍不住喝道:“够了!”


    段祺瑞是愤愤不平,曹锟则是一脸装傻充愣,两人互相别开了脸。


    袁世凯也已经没有心思去教训两人了,教训他们又有何用?当下大敌当前,若是不肯撤了两人的职务,袁世凯还得依靠这两人统御各自的部队。仿佛完全没看到方才的争端一样,袁世凯说道:“既然人民党已经送上门来,我们就不妨和他们决战吧。我听说人民党在河北的将领叫做柴庆国,以前在山东从咱们北洋手下逃出条性命。现在他手下有30万人,咱们不妨就看看这柴庆国这次对上咱们北洋军百万人,能否还逃出性命来。”


    听袁世凯的意思居然是要出动所有兵力在河北与人民党决战,所有部队指挥官神色都严肃起来。这些日子他们也没有闲着,作战计划倒是制定了一个又一个。不过这些计划都有些问题,那就是其他派系的部队无一例外的承担着出力不讨好的任务,而本派系的部队至少在军事计划中都得到了最好的任务。所以每个派系的头子都想让自己的军事计划得以通过,而且明确反对别人的军事计划。


    现在袁世凯看样子要亲自指挥战争,所有的军头都不再吭声了。大家可以反对其他督军,但是大家都不敢去反对袁世凯。


    正在此时,王士珍开口了,“出兵之前有件事只怕需要先做。最近河北很多地方粮铺居然不出售粮食,百姓若是连粮食都买不到,民心定然大乱。所以得有人出来解决此事。”


    与会的众人大概都听说过此事,见王士珍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上提出这个问题,不少人觉得有些意外。王士珍继续说道:“此事背后只怕牵连的有人,若是其他大员们来办此事不甚方便。我推荐大总统的二公子袁克文来督办此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袁世凯的大儿子袁克定因为傻乎乎的招人刺杀陈克,被迫出国去了。而袁世凯的二儿子袁克文也就顺理成章的接替了袁克定的地位。现在王士珍建议袁克文出来督办此事,倒不算是坏选择。所有人都会认为袁克文代表的是袁世凯的态度,若是真的想解决市面上的粮食问题,还真的需要袁克文这样的人才行。


    但是袁克文却是不少人心里面实实在在的一根小刺。


    果然,王士珍接着说道:“二公子出来查这粮食的事情,总得带人,不妨就让他带着模范团来办此事吧。”


    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更加难看起来,王士珍还真的是“内不避亲”!袁克文以及模范团就是北洋诸将心中的那根刺。


    北洋新军当年是袁世凯一手拉起的,而就在袁克定坏了事被逼出国之后,袁世凯却开始让他的二儿子袁克文开始编练一支“模范团”新军。这个倒不是袁世凯突然间异想天开的结果,袁克文一直想模仿德国皇帝的禁卫军编制一支军队,这支军队主要是招收贵族以及军官子弟。德皇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更紧密的构筑利益集团。北洋高级将领们倒是很容易理解这点,可袁克定想这么做的目的就让北洋诸将们感到不能接受了。德国皇家禁卫军是拱卫皇帝,现在袁世凯还不是皇帝,袁克定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所以袁克文所领的这支“模范团”新军,段祺瑞为首的这帮人是冷眼视之的。倒是支持袁世凯称帝的这帮人大力支持。


    王士珍对这种事情从来不发表观点,对待这支“模范团”新军也没有特别的优待。可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让“模范团”新军来办粮食的事情,诸将们感到很不能接受,却还真的找不出更加合适的人选。到现在为止,“模范团”新军代表的还真的是袁世凯个人的态度。


    所有人都看向袁世凯,而袁世凯只是沉默了片刻就答道:“就按照聘卿的意思来办!”


    与往常一样,北洋军的消息通过人民党的情报系统很快就传到了陈克手中,然后又转发到了前线的柴庆国那里。柴庆国觉得心里面极为兴奋,以至于他开会前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这心情勉强平息下来。


    不久前歼灭了吴佩孚在临漳县的一个旅,又歼灭了吴佩孚轻兵冒进的一个旅。在与吴佩孚的交战中打退并且追击了吴佩孚部队。战后统计中,大概干掉了北洋各个部队四万多人。虽然没有能把吴佩孚出来野战的部队实施围歼,不过这样的重创也算是让北洋军吃了大苦头。工农革命军并没有穷追猛打的对吴佩孚盘踞的邯郸实施进攻,歼灭战的时机已经失去后,就完全没有必要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与其顿兵坚城之下,却没有进攻的打算,还不如根本不去靠近敌人。


    现在得知北洋军号称要动用百万大军前来歼灭自己,这不能不让柴庆国无比兴奋。工农革命军还保持着战斗的主动权,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是否迎战其实并不是一个什么选择,当下只用考虑怎么迎战就行了。


    在军事会议上得到消息的同志们也都极为兴奋,不过这兴奋中间大多数是负面的情绪。工农革命军在河北的部队大概有30万人,其中切断邯郸与邢台联系的第18军还是一支工程兵部队,现在还轮不到这支部队实施大规模野战的时候。那么20万人面对百万大军的进攻,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让人乐观的好事。


    工农革命军的情报很详细,包括北洋吴佩孚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策也有阐述。柴庆国笑道:“围魏救赵里面说的很清楚,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进攻兵力集 中、实力强大的敌军,不如使强大的敌军分散减弱了再攻击。攻击敌军的强盛部位,不如攻击敌军的薄弱部份来得有效。十六字诀里面讲的就是这个。”


    “问题在于敌人不可预测,他们肯定会实施多路进攻,可每一路在遭到我们攻击后的反应会如何?现在根本没办法正确预测。”这发言代表了大多数同志们的烦恼。


    “敌人不可预测,这是必然的。所以陈主席反复强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第一百章 开始的结束(八)


    与往常一样,北洋军的消息通过人民党的情报系统很快就传到了陈克手中,然后又转发到了前线的柴庆国那里。柴庆国觉得心里面极为兴奋,以至于他开会前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这心情勉强平息下来。


    不久前歼灭了吴佩孚在临漳县的一个旅,又歼灭了吴佩孚轻兵冒进的一个旅。在与吴佩孚的交战中打退并且追击了吴佩孚部队。战后统计中,大概干掉了北洋各个部队四万多人。虽然没有能把吴佩孚出来野战的部队实施围歼,不过这样的重创也算是让北洋军吃了大苦头。工农革命军并没有穷追猛打的对吴佩孚盘踞的邯郸实施进攻,歼灭战的时机既然已经失去,就完全没有必要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念念不忘。与其顿兵坚城之下却没有进攻的打算,还不如根本不去靠近敌人。


    现在得知北洋军号称要动用百万大军前来歼灭自己,这不能不让柴庆国无比兴奋。工农革命军还保持着战斗的主动权,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是否迎战其实并不是一个什么选择,当下只用考虑怎么迎战就行了。


    在军事会议上得到消息的同志们也都极为兴奋,不过这兴奋中间大多数是负面的情绪。工农革命军在河北的部队大概有30万人,其中切断邯郸与邢台联系的第18军还是一支工程兵部队,现在还轮不到这支部队实施大规模野战的时候。那么20万人面对百万大军的进攻,怎么看都不是一件让人乐观的好事。


    工农革命军的情报很详细,包括北洋吴佩孚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策也有记述。在座的同志都是军校毕业,柴庆国在军校中的成绩相当优秀,他笑道:“围魏救赵里面说的很清楚,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进攻兵力集中、实力强大的敌军,不如使强大的敌军分散减弱了再攻击。攻击敌军的强盛部位,不如攻击敌军的薄弱部份来得有效。十六字诀里面讲的就是这个。”


    大家都学过这些内容,不过依旧有人提出了意见,这发言甚至能够代表了大多数同志们的烦恼,“问题在于敌人不可预测,他们肯定会实施多路进攻,可每一路在遭到我们攻击后的反应会如何?现在根本没办法正确预测。”


    柴庆国的回答极为老生常谈,“敌人不可预测这是必然的。所以陈主席反复强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平常那么多训练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战争么?把我们自己的仗打好,完成我们的战役战术目的,敌人就注定完蛋。”


    说完这些,柴庆国走到地图前面,指着河北战局说道:“北洋军肯定希望我们能够围攻邯郸,而且久攻不下。这样他们的百万大军从容不迫的把我们包围起来,实施歼灭战。这是他们的打法。我们的打法就是一部分部队监视邯郸,其他部队散开去打击北洋军部队,就跟孙悟空钻进牛魔王肚子里面一样。”


    “那是内线作战的战法,在河北我们是外线作战,北洋军才是内线。”反对者们依旧不依不饶。


    柴庆国敲了敲挂着地图的黑板,“那么我们更要主动出击,把北洋的内线变成北洋的外线,把我们的外线变成我们的内线。就北洋的那个熊样子,我们甚至不用如何艰苦的经营河北地方,只要我们能比北洋更被河北地方群众接受就行了。”


    这话让政委与一部分高级会员们眼睛一亮,不过依旧有指挥员忍不住问道:“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彻底摧毁北洋在河北的基层。”柴庆国回答的干净利落,“所有县里面的官府,所有的议员、保长、税吏,只要我们能够打击的对象,统统给他抓来。对于北洋小股部队,坚定实施歼灭。争取在北洋大规模出兵前,让北洋在地方上变了瞎子聋子。同志们,我们部队的纪律可是远在北洋之上的,能够摧毁北洋在地方上的基层组织,整个河北对我们来说就是内线作战。至少我们要比北洋更加内线。这叫那个……,那个什么词来着?”柴庆国说到之后突然想不起来专用名词了。


    “你是不是想说,比较优势?”政委熊明杨答道。


    柴庆国连连点头,“对!就是比较优势!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这样的具体竞争中,我们当下只要能够胜过北洋就行!”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问题,柴庆国指出的是人民党与北洋本质的区别之一,到底是和人民站在一起,还是站在人民上头,这两者的区别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说到这个程度,高级指挥员们也没什么可说了。就算是战争尚有诸多困难,工农革命军在团结群众上有自己的绝对信心。


    “后面将是高强度的连续战斗,哪支部队觉得现在需要休整,就提出来。我可以让这些部队负责监视邯郸的工作。但是这些部队经过休整期之后,肯定要替代前期大规模运动战的部队上第一线。所以大家做好心理准备,越往后越难打!”柴庆国给出了自己的预测,“当然了,北洋这百万大军能不能顺利开出来还是一回事呢。”


    柴庆国的预测引发了一阵赞同的笑声。


    人民党情报网的特点是特别注意基层,特别注意普遍性信息。这些信息收集工作危险性很低,却因为数据量庞大,手机总结起来极为繁琐,想保持基层数据的可靠,还需要不断更新数据。人民党花费的人力物力让河南方面相当头痛,要是以“创造就业”的角度来看,基本情报统计实实在在的提供了数以千记的就业机会。但是在真正用到这些数据之前,大批投入看似是得不偿失的。


    战斗目标确定为清除北洋地方基层力量之后,各部队很快就分到了厚厚的文件。各各县的名称、位置、官府的所在、官府组织成员的性命、外貌特征、家庭成份、各地方议员情况、保长情况……,数以万计情报迅速给送到了各部队手中。工农革命军的目的就是先消灭各地的小股北洋军,然并且把这些人暂时抓起来。


    目标明确之后,工农革命军河北各部队随即就出动了。先从已经解放的临漳县以及正在围困的邯郸当地开始,一场细密的大扫荡正式开始。在诸多部队中,最先开拔的是工农革命军骑兵旅,旅长庞梓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在队伍最前头,而是老老实实的在队伍中指挥整个行军。尽管目标是他的老家南宫县,庞梓也没有表现出以往浮躁的模样。


    这倒不是庞梓被柴庆国偷偷训斥过,在干校学习的过程中,凡是不能真正有所认识的同志都会面临“无限期改造”的可能。改造手段则是集中劳动。越是拼命表现自己已经认识到错误而拼命改造的同志,越是不太可能通过审核。


    思想改造说起来挺可怕的,真的实行起来倒也简单。核心指标就一个,凡是认为革命“是有尽头的”,认为“人生只要达到某个高度后就可以坐在这地位上发号施令”的同志,如果受不住这等劳动改造与思想洗脑,可以自己请求退出。否则的话就得不断接受劳动改造。


  第一百零一章 开始的结束(九)


    庞梓原本对待工作的目的很简单,一定要从中得到好处。干了事情之后要么升官要么发财,即便是人民党管的很严,好歹也得在功劳簿上有庞梓的名字。他相信即便当下没有打下天下,不过总会有论功行赏的那一天吧。到了那天,光凭功劳簿上密密麻麻的这些功绩,庞梓也得享受高官厚禄。


    在干校中,接受教育的这帮干部们首先被直截了当的告知,作为人民党党员,这种想法是不用再有的,人民党并不是这么一个组织。随着解放全中国之后,整个工业实力的发展,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极大的提高,不过人民党党员们在可知的三十年里面,更多的是奉献而不是索取。正当的收入绝对可以得到保障,但是想和封建时代一样搞“权力分封”,再靠着权力分封体系获取经济利益,这种人现在就可以退出了。


    不少同志进来接受改造前,心理上的确是有这种想法的。更准确地说,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所建立的思想体系就是“给人卖命,然后得到回报。”


    被直截了当的批判了这种思想之后,同志们都惊呆了。陈克主席以及那些高级干部们一个个如此辛苦,在这些同志看来,那是他们品行高洁,而且这种高洁的品行已经得到了回报,高级领导岗位不已经给了这些同志么?作为较低级别的干部,难道就不能得到某种程度的“补偿”么?所以退出的同志并非没有,甚至可以说数量颇大。经过一段时间的改造,三成以上的被改造同志都提出了退出申请。


    不过想从人民党里面退出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来的清清楚楚,走的明明白白!”这是改造的途径。为什么要走,到底不能接受人民党的哪种纲领与理念,这可是得谈清楚的。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为了高官厚禄,就是为了特权而来的同志不是没有。


    但这等有骨气的家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同志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什么制度上的不合理,各种工作中的困难。反正自己没有错,都是外部有问题。党校倒是很干脆,想解决问题,就在劳动实践中解决,所有参与改造的同志就参与各种相关劳动。这下可是让不少同志叫苦不迭,他们本来就不是因为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而被整顿的,大家反对的是继续辛苦的劳动。改造的方法是不断劳动,谁能顶得住?

    干校也不是一味的这么折腾人,也不断上课。课上讲述了国家的概念,人民党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中国,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建立中国。这些被改造的同志们倒是真的大开眼界,敢投身革命的同志,大多数都是希望改变当下中国现状的,不过大家的想法是改朝换代,在这个改天换地的大革命中,让自己从被剥削者被统治者的地位提升为剥削者统治者。对未来中国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并无概念,也没有特别想去弄明白。


    在党校一面劳动,一面接受教育改造,开阔了视野,理论联系了实践之后。同志们算是老实了,大家渐渐说出了实话,在陈克领导的这场革命里面,他们作为革命元勋,到底要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他们自己从这场革命中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党章又被拿出来仔细讲述,党的基本理念又被拿出来讲述。未来的中国,将是一个劳动者当家作主的新制度。新社会判断一个的标准,是他的劳动能力,而不是血统与官位。在教育中,人的生物性与社会性也被提及,如果是生物性的本质而言,人类的各种自私行动是本能,甚至包括吃喝嫖赌这些行为,也都不过是生物性在人类社会中的投射。这些行为也没有什么善恶之说。不过作为社会人,作为“人就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认识角度,作为一名人民党党员,他的认知可以是不完善,甚至有不正确的地方,不过其核心要点不能错。那就是人民党党员们必须是社会劳动的一份子,是一个无产者。既不占有资产,也不占有权力。在实际劳动中,他们或许是官员,或者是各个企业的管理者,根据自己的劳动得到相应的报偿。


    好在陈克自己与周围的主要干部都如同圣人一样的努力工作,而这些同志大多数都和陈克有过非常直接的交道。既然陈克自己已经以身作则,批判这种理想的话倒是没人敢直接说出口。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官位和地位到底是奖赏还是责任”这上面去了。


    有些同志就死咬住,官位与地位带来的是享受。陈克主席不享受,那是他的个人问题,官位与地位本身就一定是要带来享受的。即便给自己带不来享受,也一定要给家族带来享受与利益,这才是必然必定而且必须的!

    这话到是在绝大多数被改造同志中产生了共鸣,但是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即便心里面再认同这种想法,敢坚持这等理念并且公开表示自己就是图这个的还是少数。改造的同志中三成以上的同志到此时已经理解了自己的错误,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深刻检讨,不过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不是为了这样的当官就是享受的理念而革命,那么革命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该怎么具体做?

    讨论就转到了“到底是作为社会人参与社会劳动”还是“作为生物性在社会行为上的投影,以占据生产资料和权力”,这种更高级别的讨论就展开了。


    庞梓是第二波从干校中“毕业”的,第一波“毕业”的同志在学习改造过程中算是彻底理解了陈克带领人民党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并且真心表示愿意接受这种理念。庞梓之所以第二波才毕业,因为他和相当一部分同志已经真心愿意接受人民党的理念,不过他们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自己既然接受了这番改造,那么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标上了“坏人”的标签。在中国,一个人如果是当过“坏人”,那可是要永世不得翻身的。


    干校里面就针对庞梓这些同志们的面对的“好人坏人”顾虑进行了教育。社会劳动,看得就是当下的工作,同志们都参与了工厂劳动,昨天生产出的零件的有问题,并不等于经过学习总结后,今天的零件就一定有问题。而今天的零件没问题,也不等于明天的生产中就不会遇到问题。


    关键在于想法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的好人坏人指的是这种想法,既然想法已经改了,有什么可怕的?历史是无法抹去的,不过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在。历史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了。


    庞梓并不擅长对这种极为理性的思辨,不过他后来总算明白了“该怎么做”,那就是知道当下自己的职务需要做什么,而自己又能做到什么。人民党这个组织讲的就是实事求是,讲的就是事实。若是有人在工作中恶意提及过往,那么错的肯定不是庞梓。


    确定了这件事情之后,庞梓终于觉得满天乌云散尽了。老子犯过错,这没错。可老子犯错不等于你们可以揪着老子以前的错误不放手,咱们只说当前的事情。与其他弄明白这个道理的同志们一起做了最后的思想报告,与组织上数次谈话,庞梓和大批同志们放下了包袱,重新回到了队伍里面。


    这师长自然是别想了,庞梓尽管觉得遗憾,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在部队重新安排庞梓工作的会议上,庞梓直率的表示,让他当个小兵他也会尽力去做,不过还是希望至少能够成为营级指挥员。这不仅是庞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问题,还在于他的经验至少在营级指挥员岗位上才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部队的同志们都是极为直率的,庞梓的话在司令部里面引发了一阵善意而且是表示理解的大笑,最后庞梓被任命为18军骑兵旅的代旅长。现在又接到了肃清南宫县北洋基层的命令。


    若是以前,能够带领千军万马回到故乡,庞梓肯定是志得意满的。经过干校教育之后,庞梓发现自己这次全然没有了这等心思。连作战会议上有同志提及南宫县是庞梓的故乡,庞梓立刻严肃的告诉同志们,不要提这个与战斗无关的问题。这倒不是庞梓摆谱或者装清高,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家的事情,求名求利的小尾巴哪里那么容易就割干净的。自己能不主动去想着衣锦还乡就不错了,别人言语一挑拨,庞梓若是不能立刻摒除这等想法,那么思路立刻就会跟着走。在这点上,庞梓极为认同干校教育里面直截了当毫无避讳的内容,陈克仿佛不受拘泥的挥洒自如,因为陈克的视角是整个世界,他应该是党内眼光最广阔最深远的一位。并非陈克本人没有名利心,而是陈克所追求的东西与名利毫无关系。


    即便从干校“毕业”有一段时间了,庞梓也仅仅能努力去避开名利心对自己的影响,若是说彻底与名利绝缘,庞梓深知自己远做不到这点。


    “我们这次还是化妆进军吧。当下河北北洋军各路驻军甚多,地方上的人也不知道北洋军的行动,化装成北洋军很容易骗开各种防备。”庞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人反对庞梓。同志们参与过土改,那都是在解放地区实施的工作。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如何有效解决敌人的基层组织,这也是个新课题。倒是有同志提出庞梓当年带着马匪们纵横河北,在那件工作中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的。


    庞梓觉得干校的思想教育还是真心说到了点子上,只要庞梓实实在在工作,既不试图证明自己是好人,或者反其道行之,试图证明自己并不在乎好人坏人的评价,而是完全实事求是的工作,同志们也就把庞梓当成一位干工作的旅长来应对。因为庞梓现在的工作就是工农革命军骑兵旅的代旅长。如果能够保持部队中的这种实事求是的风气,不去试图求名求利,那么庞梓以往的种种根本不会有人提及。提及庞梓的过往和当下工作有何关系?

    怀着轻松与一丝庆幸,庞梓很实事求是的讲述起自己当年的经历。南宫县是个交通要地,各地往来客商甚多,那时候庞梓他们把南宫县附近的临清当作赃物交易场所,很是赚到了一笔。那时候大家抢掠各地一来是为了让土匪们有所收益,二来是鼓起他们的勇气,以完成最后对满清皇庄等场所的大抢掠。土匪分散各地,还能有效分散敌人的目标与注意力。当下则是要系统性的抓捕北洋基层人员,和以前没有什么可比性。


    军事会议先确定化妆攻取两地县城的军事计划,至于是否化妆进入各地抓捕北洋的基层人员,大家颇有分歧。


    “穿着北洋军服抓人,效果更好。还能让地方上以为北洋军要对他们下手,制造足够的混乱。”支持者的理由貌似颇为充分。


    反对者的态度也很坚定,“我们现在是堂堂正正与北洋作战,骗开北洋守军那是一码事。抓捕北洋基层人员又是另外一码事。我们就是得让这些基层明白,北洋是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基层人员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普通百姓们看到我们的威力,让地方上势力明白北洋已经到了这样窘困的地步。如果没有这些明明白白的抓捕,地方上是不可能做出真正选择的。”


    “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出现地方武装的抵抗。河北这地方土匪甚多,虽然大部分土匪现在都去吃兵粮了,可是地方武装力量依旧雄厚,就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南宫县等地的镖局,也有二三百号人,每人都有枪。和北洋军打仗倒是容易,清剿地方武装力量,特别是在我们没有掌握地方政权的局面下清剿这些力量,我们遇到的困难非常大。”


    听到南宫县镖局这个词,庞梓心里面一阵难受,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甚至忍不住想怀疑是不是有人提起此事是要暗示什么。不过庞梓强行让自己不做这等联想,这毕竟是工作,大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工作,庞梓作为旅长,也只有一个任务,就把战斗任务最有效的完成。即便是想证明自己,庞梓也只有这么一个途径。


    好不容易等心里那股子难受劲过去之后,庞梓反倒感觉轻松了。他最后下了决定,“对于敌人的武装力量,我们尽量用伪装的办法赚开敌人的营地,用最小的方式解决他们。这是打仗,不是逞英雄。不过对于抓捕行动,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公开进行,这是向群众们展示我们的力量。大家觉得如何?”


    大家对这个建议很是赞同,庞梓的提议随之得到了支持。而庞梓思路此时却已经打开了,他接着说道:“其实不妨这样,我们可以自己又做人民党,又装作北洋军。弄两个营,专门伪装北洋军,然后以人民党在这一带行动为名,到各地行动。我们的大部队恰恰可以跟着这支部队到处走。大家觉得如何?”


    这点子可是够贼的,而且更有可操作性。同志们对这个建议极为赞同,二营营长立刻起身表示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南宫县现在已经是战区,与其他地区差不多,县城附近驻扎了一个旅的保卫部队。南宫县县令对这支北洋军相当厌恶,自打几个月前这支部队抵达南宫县之后,官民冲突就没有停止过。军人偷偷进县城的勾栏玩女人倒还能够理解,地方上的嫖客们就算是因为勾栏生意兴隆而找不到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大事。让县令感到恼火的是,北洋军的军需官采买蔬菜肉类的时候往往给钱不够,商贩们感到吃亏,自然不肯继续做这生意。这样的矛盾县令也不肯插手。当兵的就是土匪,整个满清时代就是如此。北洋军也不可能改变。可先是驻军的军需官前来找南宫县的县令,要求他们提供足够的蔬菜肉类。县令推诿了这件事之后,驻军的旅长直接派人要求县令解决这个问题。旅长的理由是,据说南宫县的鸭蛋便宜,能够销售到北京和天津去。现在这里的鸭蛋价格极贵,肯定是奸商故意提价。


    听了这话之后县令心中大怒,南宫县的鸭蛋的确一度价格便宜,行销甚广。不过那可是大土匪头子庞梓在南宫县的事情,庞梓打跑的不就是北洋军么?不仅打跑了庞梓,北洋军把庞梓的饲养场抢掠一空,连场地都给防火烧成了平地。自那之后,南宫县一度闻名的咸鸭蛋就销声匿迹了。北洋军不提自己干过什么,反倒质问起县令来,这做法让县令极为恼火。


    不过军爷们不好惹,特别是在战争时期。好不容易把事情给糊弄过去,县令心中好一阵子才从那些丘八极冲的言语中平复下来。


    送走了这帮人的第二天,县令就听说一大早就有大队北洋军马队从南而来,经过南宫县直奔北洋军驻地去了。好在这些人傲慢的很,对前来客气盘问的县里头人代答不理的。能省了麻烦,县令也就不在乎了。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据县里面保安队伍所说,这支北洋军队伍里面不少人行军传军令的口音是河南话。县令知道北洋军扩军的时候招收了不少土匪,而且土匪们还是成股加入的。


    “这堂堂直隶,现在成了各省土匪们盘踞的场所!”县令嘴里面没说什么,心里面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支“河南土匪”组成的北洋军走了不到半天,突然衙役急匆匆的冲进县衙门,“大人,大事不好了。北洋军的营地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县令也大吃一惊。


    “不知道,反正那里枪声不断。应该是打起来了。”衙役也是六神无主的答道。


    县令也没任何办法,他手里面只有一些保安团,人数不到五百。不管是谁敢攻打北洋军,都肯定有强大的兵力。上万人的北洋军那些人尚且敢打,更别说南宫县这五百人了。不知不觉中,县令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再……,再去打探。”县令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而两个多小时之后,衙役又冲了进来,这次衙役已经不是急匆匆,而是在门口被绊了一下,连滚带爬的滚进了县衙。“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人民党来了!领头的还是庞梓,就是以前那个庞大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县令坐在椅子上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开始的结束(十)


    “县里面的人听着,现在放下武器,打开城门。这就可以保条活命,如果要顽抗到底,子弹可不长眼。大家来当这个保安队,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听县令的话凭白送命呢?”远远传来的沉闷的喊声,声音并非穿墙而入,听起来倒是像是从天空中居高临下传来的。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县令打了个激灵,从茫然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谁在街上说着等浑话!”县令哆哆嗦嗦的问道。


    衙役连忙跑出去看,很快就窜了回来,他面如土色的答道:“大人,没人在街上喊。是人民党在城外面喊话呢!”


    这摆明了是一个人的声音,而不是几十几百人在喊话。即便心知衙役不敢说瞎话,县令依旧感到不信。他鼓起勇气说道:“来人,备车。”


    衙役明显看得出县令两条腿都软了,他们赶紧跑出去弄了辆车,搀扶着县令出去乘车到了县城城头。那劝降的声音始终在继续,店铺、各家各户此时都吓的紧闭大门。倒是不少人从门缝里面偷偷往外看,有些院里面传出女性惊慌失措的哭泣声。


    县令倒是想维持起码的体面,上城头的时候只让一个衙役扶着。城头的保安团此时人数稀稀落落的,用五百人防御整座县城明显不靠谱,更别说很多人已经逃跑了。见到县令上了城头,保安团的头子脸色苍白的迎了上来,县令大人是腿软,这位保安团的两条腿都在打颤,他嘴唇哆嗦着问道:“大人,你说这可怎么办?”


    也不管保安团团长什么表现,县令手扶垛口往外看,这下总是明白什么传出这么巨大的声音,两个巨大的喇叭架在城外不远处,从里面传出巨大的声响。在喇叭后面稍远的地方,成千上万的军人严阵以待。原本县令还觉得两腿哆嗦的保安团团长是个孬种,现在他突然觉得对面的敌人规模如此庞大,保安团团长能够两腿哆嗦而没有逃跑,这已经是一条好汉。


    此时县令就听那大喇叭里面喊道:“我们工农革命军绝不骚扰百姓,也不会随意杀戮。但是你们一定要开城投降。我们再等十分钟,如果不投降,我们就攻城啦!”


    县令浑身一哆嗦,这外头成千上万的人如果攻起城来,就这么几百人跟本守不住,他正想问保安团团长到底该怎么办,就感到自己左右两臂被人扶住了。县令心中一怒,这时候自己若是被人左右搀扶,那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是害怕,也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正想呵斥左右两人,却听保安团团长用极为愧疚的声音说道:“县令大人,俺可是对不起了。为了兄弟们活条性命,就只能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扶住县令手臂的那两人已经把县令手臂反拧过去,接着就把他给捆了起来。县令怒视着保安团团长,保安团团长一脸的愧疚,却没有躲开目光。县令第一反应是想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在这最后关头,他好歹维持了自己的自尊,没有骂出来。毕竟县令也很清楚,当下这局面,任何顽抗都没有意义。


    “去,告诉城外的人民党,我们降了!”保安团团长对身边的人命道。


    那人看来等这个命令已经等了很久,只见他兔子般冲下城头,然后高喊着:“诸位大爷,别开枪,我们降了!”向着人民党阵地飞奔而去。这呼喊声如此之大,距离城墙老远的时候,县令还能听的一清二楚。


    县令被带到庞梓面前的时候,却见庞梓正在与一群人民党的军人商量着什么,看到这个以前的泼皮流氓又以大官的身份重回南宫县,县令冷笑一声,“庞梓,你这可是回来了。”


    庞梓当然听的出这话里面的嘲讽之意,他爽朗的哈哈一笑,“我马上就走,还得麻烦您和我一起走一趟呢。”


    说完之后,庞梓挥了挥手,“把他们带下去!”


    县令本以为庞梓会来一番志得意满的发言,甚至公开侮辱县令一番。没想到庞梓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这等稳健的气度倒是大出县令意料之外,不过这样的态度也让县令生出一种被蔑视的气恼来。


    与几年前马匪肆虐河北时候差不多,庞梓他们歼灭了临清县驻扎的北洋军之后,临清码头又成了重要的运输码头。不过这次人民党小火轮上不再运抢掠来的钱财。工农革命军的俘虏在临清码头装船,沿水路南下,运去人民党根据地的集中营。


    在运力与运输时间已经确定的条件下,想解决有限的运力与庞大人数之间的矛盾,就只有靠提高运输密度一途。小火轮后面拖的长长驳船上安装的铁笼里面塞满了人。工农革命军根本不管出身,只管按照地域往里面塞人。于是南宫县县令、衙役、南宫县保安团团长、南宫县保安团团员们就重新相逢了。不仅是这些人,南宫县没有跑去北京的当地议员、地方上的税吏还有保长等人也和县里面的诸位相见。


    人民党抓人抓的如此彻底,这些沦为阶下囚的家伙原本倒是没有想到。初期重逢的尴尬很快就被对未来的恐惧所替代。衙役实在是忍不住,先向保安团长问道:“景大人,你说他们会把我们给送到什么地方去?”


    保安团长原以为自己开城投降,好歹会给释放,没想到自己也被塞进牢笼,更没想到人民党居然要把自己给带去外地。他一时回答不上来。


    倒是县里面的议员带着哭腔说道:“这只怕是要把咱们抓去杀头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笼子里面的人都给吓得够呛,有些胆小的已经两眼含泪,浑身哆嗦了。


    “要是杀头,何必费这么大劲把咱们运去外地。就地一杀,挖个坑埋了岂不轻松?”县令倒是没有这么紧张,他缓缓的说道。


    “那他们是要绑票了?”议员并没有因为县令的解释而感到轻松。


    “绑你们有赎金,帮我和这些兄弟有什么赎金?”保安团团长有些不肯示弱的说道。这话颇为有理,铁笼子里面塞了百十号人。一半以上的都是保安团的团丁,这些人都是穷人出身,根本勒索不出什么赎金来。


    “那把咱们抓走到底有什么用?”议员更加六神无主了,不要命、不要钱,人民党抓这么多人到底想干什么?未知的恐惧更令人难以忍受。


    不仅仅是议员,被抓的所有人都对此无法理解。众人开始低声议论,没多久,就有人低声埋怨起来,“这北洋军平日里装的人五人六的,现在到不见了踪影。这群人倒是吃什么的?”


    “县里面附近的北洋军被人民党给打败了,我看到好多俘虏在码头等着上船呢?”有些见到被俘北洋军的人说道。


    听到北洋军也被消灭了,有保安团团丁忍不住吵吵起来,“妈了个X,北洋这群怂货!老子再也不信他们了。反正老子穷光蛋一个,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地。人民党不就是分地么?我家分了地也不吃亏。我投人民党去!”


    这激愤的话让县令、议员、地主等人大吃一惊,倒是同为保安团团丁的众人出身贫寒,听完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去投人家,人家要不?”


    那位说话的见周围的兄弟嘲笑自己,脸上挂不住,大声吵吵起来,“庞梓投了人民党,人民党就要,凭啥我投了人民党人民党就不要?若是按照县里面说的,人民党只是要分地,我就算是不能打仗,老老实实在家里面种地还不成么?当年我有亲戚加入过庞梓搞的那个什么集体农场,里面有个叫做陈天华的先生当家,那日子过的也是不错。如果不是北洋打过来,我家亲戚卖咸鸭蛋早就发财了。种地不成的话,我去养鸭子行不行?”


    “这道不错,我家也有亲戚参加过集体农场,若是能养鸭子倒也不错。”立刻就有其他团丁附和起来。


    县令听着这些人吵吵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忍不住喝道:“你们这是要当叛匪啊。人民党就是群土匪,跟着他们没有好果子吃!”


    被县令这么一吼,包括最先吵吵起来的那团丁在内,不少人倒也不再敢吭声。不过原本没吭声的一位忍不住冷笑起来,“土匪,在人民党看来,你才是土匪吧?若你不是土匪,怎么就给关在这笼子里面?我们和人民党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若不是跟了北洋,跟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被陪绑?你倒有脸说我们呢!你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吧!”


    县令从来没有被身份低下人的如此当面抢白过,这脸登时就憋得跟紫茄子般难看。他指着那说话的团丁喝道,“你!你好大胆!”


    团丁先是一愣,却很快就不再畏惧,他也指着县令喝道:“怎么?你还想找我打架不成?行啊,咱们单挑吧?”


    县令身边的衙役倒是很本能想替县令出头,可那团丁背后已经上来其他几个团丁,虎视眈眈的瞅着县令等人。衙役一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在这时候他替县令出什么头啊?不说现在生死未卜,惹怒了对面的那群人,眼前实实在在的一顿痛打是少不了了。更不用说就当前得到的消息中,北洋军也不是人民党的对手。县令想再重登县太爷的宝座是没啥指望了。这么一想,衙役连忙低下头往两边躲了躲,把县令孤零零的暴露在团丁面前。


    发现自己孤零零的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县令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依凭。靠武力,自己根本不是对面几条壮汉的对手,靠权力,现在他和对面的几个壮汉团丁没有任何地位上的差异。


    正在后悔时,团丁已经上来拽住县令,只见团丁恶狠狠的说道:“你TM刚才说什么?”


    “你大胆!”县令颤抖着声音喊道。喊声刚落,面前的团丁已经一拳就揍到了县令脸上。不等县令倒下,团丁已经把县令拽过来按在地上就用脚踹。连踹几脚后他起了凶性,下脚愈发狠了,边踹边咬牙切齿的喊道:“打死你这狗县令!我打死……,打死你这狗县令!”


    其他有钱人一开始看到县令被打,倒是吓得够呛,可看对方竟然有下死手的意思,也顾不得害怕,连忙一拥而上想把县令救下来,其他团丁见有钱人涌上来,生怕自己人吃亏,有些胆大的也上去拦着,几下推搡,就打了起来。片刻之后,整个铁笼里面已经打成了一团。


    负责看守的工农革命军战士连忙用警棍和枪托猛敲铁笼,“不许打架,不许打架!”


    可此时既然已经打起来,以往的仇恨不可遏止的激发了众人的心性,特别是那些团丁,平日里没少被这些有钱的人欺负,就算没有直接被欺负,看着以往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颐指气使的模样,心中当然也有气。此时终于找到了动手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他们揪住那些有钱有身份的人就是放开了打,对敲击铁笼的声音根本是不予理睬。


    看控制不住局面,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也不敢此时贸然进入铁笼里面。倒是指挥员接受过训练,他连忙让同志们用水桶往里面泼水。突然间被泼了一头一身的冷水,不少人不得不去抹掉脸上眼皮上的水,这时候战士们赶紧高喊,“再打,我们就往里面泼开水了!”好不容易才算是震慑住了秩序。


    让笼子里面所有人靠铁笼蹲下,警卫的战士用枪逼住这些人,这才打开笼子进去收拾局面,伤者被抬了出来,先动手打人的人也被揪出来捆了。最先挨打的县令已经被打昏过去,眼见他脸色惨白气息艰难,竟然有点性命垂危的模样。这倒是把负责警卫的战士吓的够呛。叫医生,转移伤员和行凶份子。好一阵折腾才算是初步稳定了局面。


    到了晚上,整个团队开会的时候,发生群体斗殴事件的船只可不是一条两条。发生的原因无一例外都是旧有的上层与下层发生了冲突。而十成里面,有九成是上层被下层打得落花流水的。例外的那几条船,都是运送的北洋军,军官和他的铁杆在船上比例比较大,这才占了上风。


    运送前大家倒没有想的这么细,实在没能预料到以往的阶级压迫积累的矛盾在这个时候居然以如此激烈的方式爆发出来。


    “这可怎么办?要是这么再打下去,可是真的要出人命的。”负责押运的团长有些发毛了。这支船队运送了两万多俘虏,整个押送的人数也就是三千人。按照当下的模样,如果运一路死上几百号人,团长可没办法向军区交代。


    “咱们再甄别一次?”团长忍不住问政委。


    政委也有些没办法,他能理解阶级矛盾爆发的理由,可是他也仅仅是能够分析出来原因,真的爆发实际行动,政委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下层用暴力将上层踩在脚底。


    对团长的建议,政委迟疑的说道:“再甄别一次咱们也没有时间,现在时间紧任务重,我们实在是没办法耽误这个时间。”


    团长也束手无策,他虽然能够指挥整个团五千多人的军事行动,但那是建立在工农革命军铁一般的纪律之上的,面对一群素不相识的俘虏,团长也无能为力。他想了想,说道:“政委,我党我军的法宝不是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么?你是政委,你赶紧按照这个思路想想办法啊!”


    政委目瞪口呆的听着这话,发动群众是我党我军的法宝,这是没错的。可那是发动根据地的群众,这被俘的群众怎么发动还是个新课题。别说研究过,连提出过来过都没有。可当下也不能让这帮人继续打下去了。政委只好拿出了纸,按照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画了四个原点。他自然不能让团长逃之夭夭的去休息,团里面的主要干部就开始尝试分析这船上的情况。


    凡是发生斗殴事件的船都惩罚性的不给饭吃,到了天亮之后,各个运输船上都实施了甄别。昨天没有参加斗殴的人中间,那些穷苦出身,底层的普通人被从船里面给弄了出来。带去指挥船上谈话。


    负责运输船队的团长向这些人保证,如果他们肯藏着维持秩序,那么工农革命军的运输船两天后到了目的地,就会把这些人释放,甚至发给路费与这两天维持秩序的工资。工资不低,一人一天一块大洋。但是这些人如果不能有效的协助维持秩序,杜绝斗殴事件,那是要扣工资的。


    对一天一块大洋的工资,这些百姓出身的各种人员当然喜欢。不过他们也都不约而同的问了一个问题,自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根本不可能弹压住局面。


    “你们不用害怕弹压不住局面,只要你们看到要起冲突,就指出要闹事的人,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我们自然来对付那些人。”团长也说的实在。


    最后大部分被选出来的人都报名了,而那些先提出来自己有可能干不了这差事的人优先录用。一个人知道自己干不了什么,这才是可靠的象征。


    在这些群众的协助下,接下来的一天多时间里面好不容易制止了上百起打架。包括二百多伤者,以及南宫县县令在内的十八名重伤者,上船的所有俘虏都活着给送到了南边的集中营。当然,那些协助者也领到了路费与薪水,没有克扣,没有刁难,这些人告知他们已经被释放,可以回家了。


    团长是完全不想再干这件工作了,一路上同志们都没有能够好好休息。打仗也没这么累。可惜他接到了命令,鉴于北洋军行动速度不快,负责押运的船队暂时继续押运工作。


    听完了命令,团长心想,这还真不如赶紧打起来的好。


  第一百零三章 开始的结束(十一)


    工农革命军大举出击,四处消灭北洋军孤立的小部队,清除北洋的基层组织。消息传到北洋哪里自然就成了“人民党纵兵掠夺河北”。既然人民党曾经化妆过马匪对满清来过一次这类行动,袁世凯倒也没感到有什么太出乎意外。不过他依旧立刻召集起北洋诸将,要求提前出兵。


    “大总统,还没有完全准备完毕。马上出兵稍微有些仓促。”北洋众将对袁世凯如此急切的想法有些不解。


    袁世凯对这群看不清形势的家伙冷冷的抛出一句话,“不出兵吃什么?”


    “大总统,各军军粮不是没问题么?”曹锟傻乎乎的说了句实话。


    这么没有政治观念的回答让袁世凯都有些懒得回答,王士珍答道:“军中探马到各处去探查,人民党不仅在各地抢掠,还把各地官员税吏统统给绑走了。没有税吏,农税只怕收不上来。”


    这才是袁世凯真正感到头痛的事情,此时正是收税紧要时候,工农革命军若是真的抢掠一番倒也罢了,但是探马传回来的消息中,工农革命军抢掠行动倒是不多,却实实在在的把北洋税吏以及各地村落的保长们给抓捕一空。人民党就算是出动万把人纵兵抢掠,人背马驼也弄不走多少粮食。没有这些税吏保长,北洋税收根本就进行不下去。这可以说是釜底抽薪啊。此时正好是粮食刚收割的时候,百姓的粮食尚在晾晒。一旦再过几天收藏起来,北洋今年是别想再靠税收收到任何粮食。所以袁世凯这次命令北洋各军赶紧出动,目的也是为了尽快逼住人民党的疯狂出击,让他们无法继续肆虐河北。


    诸将听了王士珍的话之后都不啃声了,很明显其中几个人脸上有不以为然的表情。袁世凯知道这些人没说出口的话,“税吏征集不了粮食,北洋军大可自己征粮。”而这恰恰是袁世凯极力想避免的事情。他对北洋军的风气再了解不过,在军纪威严粮饷充足的时候,北洋军或许可以不去抢掠百姓。不过这样派北洋军下去收粮,那注定会引发对河北地方的大规模抢掠。河北是直隶,是北洋的老窝,自己在老窝里面开始抢掠,袁世凯自己还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段祺瑞负责这次行军计划,既然袁世凯这么说了,他就拿出了基本制定完毕的最终决战计划。北洋与人民党合击百万大军集中在河北山东这么一片地方打仗,很精妙的小手段根本没用。所以计划是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大兵团作战计划。北洋诸君分成两大集团在河北与山东作战。


    考虑到人民党相当一部分部队并没有投入到河北来,初期计划中,河北的部队以包围歼灭战的姿态对盘踞在邯郸与邢台一线的人民党发动进攻。


    山东方面则兵分两路,一路固守济南,另一路则直扑青岛。同时北洋舰队在海上配合这路北洋军,对青岛实施围攻。一旦攻克青岛,这路北洋军就沿人民党修建的铁路南下,直扑连云港,尽快打通与南方北洋军的联络。


    计划倒是很可取,北洋军都没有大规模战争的经验,战争理念更是传统的很,以占据战略要地为核心理念。这计划颇合乎了北洋军的战争理念,很快就得到了通过。


    1915年7月4日,工农革命军的侦察机部队在邢台以北40公里的天空中观察到地平线上出现了异样。能够让地平线出现异样的事情可不多。经验丰富的侦察机飞行员们大概确定是北洋军的大部队向这边来了。飞机携带的燃油已经没有给大家留下什么滞空观察时间,飞行员立刻果断选择返航。


    一降落,飞行员立刻汇报情况,并且要求再次起飞。


    “想都别想,飞机该检修了。你自己不心疼你的命,我们部队还心疼呢。”大队长二话不说就拒绝了飞行员的要求。


    “那我换一架飞机侦查!”飞行员也见过数千乃至数万人规模的行军队伍,可地平线上的动静实在是不寻常,光看到那迹象就给人一种想看明白的感觉。


    “飞行员出勤有纪律,这个必须按照规定来。”大队长根本不与通融。空军的同志因为机械故障牺牲的太多了,为了多看一眼就赔上条命,工农革命军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放心,你的份我会给好好看的。”轮到下一个执勤的飞行员笑道,“再说了,敌人跑不了那么快。三四十里地,他们大部队怎么都得走上一天。明天你怎么都能看到。”


    说笑归说笑,第二轮起飞的飞行员在拉动操纵杆前,神色就已经严肃起来。每次上天都是搏命,这是无数记载、培训以及亲眼目睹事故所明白告知的事实。飞机在准确的驾驶升空之后先绕着机场绕飞一圈,地面观察飞机飞行正常后,才允许飞行员向着邢台北方进行巡航侦查的。


    在没有雷达和无线电导航的当下,所有飞行都靠对地面飞行目标标定来判断飞机位置。树林、道路、河流、从控制很容易观测到的标志性建筑,都是飞行员们的判断基点。在空中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做这些判断。加上观察地面的情况,不管起飞前到底有什么玩笑,上了天之后飞行员脑子里面就完全没有任何玩笑了。


    沿着铁路线往北飞行了三十多公里没花太久,此时正是上午十分,夏日的阳光明亮的照耀着。飞行员的飞行眼镜下的双眼瞳孔收缩起来,那并不是因为阳光刺眼,而是他看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几条青色长龙。即便是四百多米的高空中居高临下,飞行员依旧没有看到这几条青色长龙的尽头。


    最前面往来奔行的小点肯定是前哨骑兵,这些马队奔行往来,地上扬起的滚滚尘土甚至从空中都能看清楚。至于那大队人马滚滚向前的行动,飞行员已经没有打算继续观察下去。航拍了几张照片,飞行员立刻返航回去汇报。工农革命军12军驻扎在邢台附近的时候,已经极大破坏了京汉铁路。铁轨自然给拆了,路基也给扒掉了近一公里之多。目的就是不让北洋大部队乘火车顺利抵达邢台。但是眼前的事实表明了一件事,北洋军还是来了。


    柴庆国倒是知道了北洋军南下的消息,作为野战军的18军已经接替了工程兵12军。12军可没有闲着,他们在邢台与邯郸的主要交通线上花了十几天构建起一个坚固的防御体系,这个南北东西纵深都超过10公里的防御体系甚至称为一条防线都不为过,从附近收割的粮食也储存在防线里面,足够18军10万人吃上两个月的。水源,粮食,弹药,防线里面都不缺乏。以北洋军当下的能力不可能避开这个防御阵地,他们如果想拯救邯郸的部队,就必须攻破这个防御体系。


    不到一百多里外则是临漳县的15军,这是机动部队,部队上下准备好了与北洋军进行周旋。再靠南的河南与河北边境,则是12军。他们的任务就是堵住北洋军全力南下的可能性。


    确定了所有部队都到位,柴庆国命道:“一旦北洋军进入攻击范围,空军就开始对北洋军实施例行轰炸。”


    到了下午,工农革命军的空军飞机携带着炸弹起飞了。此时北洋军的部队又向前行动了大概十里地。整个长龙依旧看不到尽头,但是整个部队完全进入了空军巡航范围。在高空判明飞行方向是位于北洋军行军大队的正上方,空军飞行员拉动了投弹手柄。因为飞机弹仓开启,飞机座舱中的气流也开始出现了些许变化。最初设计投弹方式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气流问题,因此除了机械鼓掌,一个大队长英勇牺牲。在后面的调整设计中,还掉了四架飞机。最后炸弹几乎是外置在飞机外面,靠机械传动实施投放。即便如此,各种缝隙中还是会钻进机舱不少风。


    扳动手柄之后,飞机因为瞬间减少了48公斤的重量,因为重心的变化发生了些微的震动。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震动,也让空军付出了最少六架飞机和四条生命。河南军区空军大队第六任大队长领着另外三名飞行员专门实验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三名飞行员中的一名接掌了空军大队第七任队长的职务。


    按照手册调整了翼襟角度,震动很快就平息下来。飞行员此时才有余暇观察了一下结果。地面上北洋军士兵组成的青色长龙开始扭曲起来,以炸弹爆炸点为中心,敌人四散奔逃,那凝成一股的队伍仿佛青色沙砾般四散开来。这让飞行员兴奋的高喊了一声。新赶来的北洋军明显并不比在邯郸的吴佩孚部队更加善战。


    河北敌人大举南下的情况很快就传到了山东,代理军区司令蒲观水稍稍松了口气。在河北省邯郸地区局面热火朝天的时候,而山东仿佛风平浪静一般,工农革命军山东军区一直按兵不动。设在济宁的前线司令部里面,蒲观水一度在的言语里面对前上司毫无敬意,“袁世凯这就变乌龟了?”


    蒲观水很清楚,这样的恼怒根本没有意义,靠骂不可能能让袁世凯送命。工农革命军的战略并不是与北洋军在河北与山东逐城争夺。河北山东交界的要地莫过于德州,夺取德州之后就可以直接进攻北京,在整体战略上,工农革命军军委希望在河北调动北洋的主要兵力,在双方胶着的时候,山东军区快速出兵,攻下济南,然后夺取德州,从德州直插北京。


    不过北洋军的反应不好预测,所以主要进攻方向也很可能是河北而不是山东。在河南的两个军就在等待北洋的动向。现在北洋大部队已经行动起来,战争马上就要进入更实质性的阶段。


    “准备开始进攻大名府!”蒲观水对军区的同志们说道。


    “司令员,最初的计划里面军委命令我们歼灭进攻根据地的敌人,而且我们现在得到的情报里面,北洋军是要先打青岛,我们何不先全歼敌人进攻青岛的部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蒲观水不支持这个普通的观点,“我们把进攻青岛的敌人打掉之后,敌人会怎么办?不还是窝在济南不敢动了么?那时候咱们最终还是要去打他们。与其这样,我们倒不如趁着敌人主力进攻青岛的时候,一举拿下济南。如果北洋军反应不够迅速,我们就直接进攻德州,不仅可以把北洋军一分为二,还能打开进攻北京的门户。”


    “北洋军现在士气正盛,何必与他们在此时争锋?”不同意的意见总是有的。


    “北洋军现在士气正盛,他们才敢派大部队进攻青岛。把他们的士气打没了,这些人肯定就龟缩在济南不敢动弹。同志们觉得现在打济南看似与北洋军硬碰硬,可是大家有没有考虑过,以后打济南,我们面对的敌人数量很可能比现在的敌人数量更多。现在动手恰好能够在敌人兵力调动后的这个空隙里面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敌人不下青岛,很可能转头南下。那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岂不是更加轻松?”


    蒲观水笑道:“他们连青岛都打不下来,他们敢南下么?准备腹背受敌么?或者他们在青岛对面设立一条防线,困住青岛?北洋军就算是不能打仗,这点子最基本的军事常识他们还是应该知道的。”


    这等知己不知彼的时候,蒲观水也不愿意再进行太多的纠缠,他大声问道:“同志们,我们山东部队到现在为止,都是防御战为主。或者打打诱敌深入的战役,守住青岛,歼灭日本九州师团就是大家的成名之战。但是我们工农革命军的看家本领是防御战么?咱们工农革命军从建成的那天起,就在不停的进攻!所以咱们才能从安徽凤台县一步一步走到这里来。袁世凯的北洋军数量的确很大,但是他们在进攻青岛的时候,咱们能够派出两三倍于济南守军的部队实施进攻,大家是担心咱们的进攻能力不足以打破大名府这样的大城?还是但是咱们的同志在北洋军的进攻面前守不住青岛?”


    扫视了同志们一圈,蒲观水大声说道:“哪支部队的指挥员觉得这仗打不了,没问题,我可以把他换下来。肯定有同志能够打得了这仗!肯定有同志能够指挥部队获得胜利!”


    这样的狠话撂出来,没人敢吭声了。山东军区的同志并非不相信自己能够战胜北洋军,不过十万人规模以上的攻城战,同志们都没有经历过,心里面也同样没有底。


    “这件事,我们还是向军委请示一下吧?”同志们对蒲观水的高压政策也没有完全同意。


    就在此时,通讯员在门口喊道:“报告,收到军委来电!”


    “念!”蒲观水沉着脸命令道。虽然不知道军委的命令是什么,蒲观水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尽量说服军委同意自己的战役设计。


    通讯员大声念道:“当下局面已经发生变化,北洋大举进攻时,建议山东军区以青岛吸引敌人兵力,趁机夺取济南。夺取济南后,为直接进攻德州创造了机会。如果能把北洋军非为两部分,我军就可以轻松歼灭敌人一部,对整体战局大为有利。山东军区尽快对此答复。”


    蒲观水脸上登时轻松下来,其他同志则缓缓点头,既然军委的态度已经确定了,就没有继续争辩是不是要打济南的问题了。


    北洋进攻青岛的部队以驻扎济南的第一军和从德州调过来的二军为主力。这两个军总数高达二十万人,总指挥是大名府司令靳云鹏。这位是段祺瑞手下“四大金刚”之首,深的段祺瑞信任。


    在于工农革命军平分山东的这些日子里面,靳云鹏从一开始十分紧张,慢慢的习惯了。


    人民党夺了青岛,那是从德国人手中夺取的,其他方面除了人民党夺取了沂蒙山区之外,倒没什么特别的冲突。至于沂蒙山区对与靳云鹏根本谈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地方。那地方穷的要死,既没钱,也没税收,更是土匪横行的场所。当地山民们“生性险恶,桀骜不驯”。若是维持这么一个鬼地方还需要大量的钱粮。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还会担上责任。


    不过靳云鹏这一年来却又觉得这么轻易放弃这些地区未免有些可惜了,据他所知,人民党在沂蒙山区用柞树叶养蚕,洋人现在对丝绸需求量极大,几乎是来者不拒。柞蚕丝虽然和桑蚕丝相比不太适合做衣料,靳云鹏好歹知道洋人买这玩意是做重炮火药包的。柞蚕丝更结实些,洋人反倒喜欢。光靠这个,沂蒙山区的穷人都赚到了不少。


    得到了进攻青岛的命令,靳云鹏颇为兴奋。如果能够夺取青岛,乃至于夺取山东的话,这数不清的财源就落入了他的手中。即便知道人民党不好惹,更不好大,他依旧决定好好试试看。


  第一百零四章 开始的结束(十二)

    “同志们,北洋军打来了,大家知道么?”


    “知道!”


    “那么为什么要打仗,大家知道么?”


    “为了保卫革命果实!”


    “以前同志们没地,没营生。要交租,要纳税,还净受欺负。现在革命了,大家分地,分粮,不受那些官府和地主的欺负。可官府地主们就不答应了,他们就要打回来抢大家的东西。咱们和他们打这一仗,就是为了守住这革命果实,就是为了守住大家辛辛苦苦才建设起来的这一切!同志们,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从军队中传了出来。这并不是敷衍了事的呼喊声,工农革命军山东军区的战士们大部分不是山东人,不过大家都是普通百姓出身。在山东打土豪分田地,帮助地方进行基础建设,所有的工作不仅仅是山东根据地群众需要的,放到任何一个中国普通地区,都是这些地方上群众极为需要的支持。虽然在山东当兵,战士们依然相信自己的家里面同样有着如此变化。即便是出自老根据地,已经完成相当一部分基础建设的地区,战士们同样认为自己所做所为是绝对正确以及正义的。


    对于进攻根据地的北洋军,战士们坚信这些人是来抢夺人民的革命果实,战前动员会上的共识自然是要彻底消灭入侵的北洋军。政委们趁热打铁,大声疾呼,“不彻底消灭北洋军,不彻底打倒北洋政府,就没有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


    “消灭北洋军!”


    “打倒北洋政府!”


    战士们群情激奋的呼喊着。


    靠喊口号自然不可能打倒北洋军,战役部署也进行的紧锣密鼓。


    靳云鹏知道连日本人都打不来青岛,若是简单的进攻根本没用,想进攻青岛就必须以优势兵力去堆,就如日俄战争中日本纯粹靠兵力优势拿下旅顺要塞一样。济南加上德州的兵力在40万左右,济南与德州各留下五万人守城,其他部队进攻青岛想来是差不多的。


    即便如此,靳云鹏也不敢托大,从他的角度来说,工农革命军最好是集结兵力守卫青岛,如果顿兵青岛之下,后路被抄那可就太愚蠢了。进攻的三十万人中,有大概十万人是用来维护交通线,防备青岛以南的工农革命军北上增援。完成了这样的部署之后,靳云鹏乘坐火车在7月10日向青岛方向进发。


    车厢自然是临时改装过的,除了靳云鹏自己的卧室里面十分舒适之外,还有一节车厢被改成了参谋部,军事会议就在里面召开。


    “诸位兄弟”因为在里面的都是高级军官,靳云鹏称呼也随意不少,“咱们这次打青岛,只要打下了,里面的东西我分毫不取,都由兄弟们自取。不过我话说头里,大总统,段大帅都已经下了严令,这次与人民党作战许胜不许败。若是有谁进攻不力,畏缩不前,那不是兄弟我不讲情面,而是大总统与段大帅不会留情。”


    北洋的高级军官们沉默不语,这话其实说了跟没说一样,袁世凯对于进攻不力的军官不会留情,这和靳云鹏倒是没有任何关系。


    沉默了一阵,第五军军长陈光远问道:“靳老总,咱们进攻青岛,您可有什么计划?”


    靳云鹏在军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能力,没有能力的人是不可能受到段祺瑞器重的,他认真的说道:“这能有什么计划,先是重炮轰城,接着就往里面冲。人民党上次打日本人,青岛就是对了日本的海军,日本陆军根本就没有见到青岛就被打掉了。这次咱们海陆两边共同进攻,不怕青岛不下。”


    “能不能说的更详细些?”第六军军长赵玉珂问道。尽管靳云鹏说的已经是北洋军能够采取的最好战法,不过战前的时候任何计划都会显得不够。想打下青岛与有一个详尽可靠的进攻青岛的计划本来就是两码事。


    靳云鹏皱起了眉头,“诸位兄弟,难道你们怕了不成?”


    “怎么会?!靳老总你是开玩笑呢!”诸将哪里敢说一个怕字。到了此时他们除了卖命打仗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打仗靠的就是这股子气,若是怕了,没了士气,打什么都不行。这次诸位向下面的兄弟说明白,打下来青岛,里面的东西人口都是大家的!”靳云鹏尽力鼓励道。北洋军根本就没有攻城经验,靳云鹏除了这么说之外,也实在是拿不出别的说法了。


    火车在潍坊停下之后,通讯官急匆匆的登上了火车。“报告,人民党在日照的兵力已经在我军封堵前赶进了青岛!”


    听到这个消息,车内北洋军将官们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他们计划以强大的优势兵力进攻青岛,而工农革命军部队赶在北洋军前面增援青岛守军,这可绝不是好消息。


    “人民党派进去多少人?”靳云鹏沉着脸问道。


    “这……,大概有不到三万人!”情报官得到的情报也不是很准确,电报上说大股人民党援军赶去了青岛,情报官只能对具体数字进行猜测了。


    “命令五军的第四师,赶紧封堵住铁路,绝对不能再让人民党一兵一卒进入青岛了!”靳云鹏命道。


    “靳老总,原先据侦查,人民党在青岛有五万人,现在再进去了三万人,这会不会太难打?”第六军原本是守德州的,现在被派来与第五军一起进攻青岛,第刘军军长赵玉珂觉得相当紧张。


    没等这话说完,情报官接二连三的传来了消息,人民党的增援部队不断出现,北洋军负责守住南方的部队开始请求增援了。


    靳云鹏听完了这些消息,先是背着手恶狠狠的在参谋车厢里面来回踱了几圈,然后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这举动让其他将官们感到极为不解。大家疑惑的目光都落在靳云鹏身上。


    “诸位,狭路相逢勇者胜。当下我军一定要攻下青岛,人民党则是一定要援救青岛。咱们就在这么大点的地方上打仗,人民党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要第五军守好南边,咱们就全力进攻,一定要把青岛拿下来。”


    说完,靳云鹏大步走到地图前,“诸位兄弟,人民党没有海军,根本不可能从海上增援青岛。我们北洋的海军在海上把青岛围住了。剩下就是咱们陆军从西往东打,人民党为了增援青岛,肯定要集中所有兵力北上。咱们只要能够拿下青岛,然后大军突然南下,到时候有海军配合,只怕北上救援青岛的人民党也一个都跑不了。这可是天大的军功,诸位兄弟当奋起杀敌,博下自己的功劳才行!”


    经这么一解释,北洋军的将官们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正如靳云鹏所说,这可是极大的好机会。只要能够一鼓作气拿下青岛,人民党北上增援的部队根本就没有时间知道青岛失陷,这时候北洋军获得进一步胜利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靳老总,我们一定拿下青岛向大总统报功!”北洋将官们兴奋的表态。


    当天晚些时候,蒲观水也接到了与敌接战的消息。北洋军进攻青岛的坚定态度让蒲观水以及前线指挥部的同志们松了口气。若是北洋三心二意,接战之后求全责备,这仗反倒不是那么好打了。毕竟乘坐胶济铁路的火车,只用12小时就能够从青岛抵达济南。北洋军若是在各个地方都留下兵力,这给打援的部队压力太大。


    而收到的消息中,北洋第五军各部不仅没有任何收缩的意思,反倒是向着工农革命军快速运动进发,大有要把工农革命军死死挡在南边的姿态。


    “大名府战役咱们要打的就是一个快字!”蒲观水说道。同志们看着地图,早已经心中清楚。靳云鹏也不是傻子,他不会傻呆呆的把济南孤零零的扔在后面。除了留下五万部队守城之外,在其他交通要地,北洋军都派遣了部队,防止工农革命军突然向济南进军。而工农革命军唯一的优势,就在于已经基本占据了沂蒙山区。如果部队走山道的话,是可以避开所有北洋军重兵把守的地区,直插济南城下。在此之前,山中的行军路线早已经确定,并且派遣工兵部队前去整理道路。现在唯一的要点就是进攻济南的十万部队能不能以最短的时间通过这条艰难崎岖的道路,到济南城下发动奇袭了。


    “部队士气高昂,战士们求战愿望很高!”军区政委说道。


    蒲观水点点头,“这就看咱们在沂蒙山区建设是否能让群众满意了!”


    这话实在是太务实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山地行军速度怎么都不可能很快,如果没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早已经习惯翻山越岭的山民若是向北洋军通风报信,战役虽然不至于失败,但是受到的阻力肯定会大大增加。


    而山东军区当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蒲观水命令道:“佯攻敌人南线的部队加强攻势,让敌人感觉我们一定要增援青岛,进攻大名府的部队现在就开始进军!”


    沂蒙山区到泰山一带的山区是人民党始终没有放手过的地区,哪怕是几年前与袁世凯签署了协议之后,沂蒙山区一分为二,南边归人民党,北边归北洋。人民党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占据这片地区。现在工农革命军第38军就行进在这片群山中。


    对于工农革命军来说,这片贫瘠的山区并不陌生。那一片片柞树林,一条条山道,还有用石块修成的小水库,以及从水库中开凿乃至建设的引水渠。这都是工农革命军官兵与当地群众一起建成的。至于艰险地区用水泥与石块累成的桥梁,更是人民党工程部队汗水的结晶。不少桥梁桥头树立的石碑上,还镌刻着修桥时牺牲者的性命,身份。军人身份的牺牲者比例超过了一半。


    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人民党几年来只有付出,现在行进在山间,部队就必须完全相信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这是如此规模的大部队第一次出现在沂蒙山区,很快沿途的村落就被惊动了。道路边,放羊的孩子们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这支长长的队伍。部队经过村庄的时候,村里面的群众也被惊动了。没有人害怕,倒是有不少群众纷纷赶上来,如同以往那样向部队提出了各种请求,有要部队帮着看种树的,有要部队帮着修理农用器械的,还有些家里面有了病人,恳请部队的军医帮着看病的。


    村长们倒是更早的得知了部队要经过山区打仗的消息,不过得到这消息的同时,村长们也都得到了命令,“绝对不许走漏风声。”所以心里面想劝说,但是村长却不知道该怎么向村名解释,部队这次不是来帮着大家干活的,而是去打仗的。


    好在部队对此也早有准备,他们在村里面留下一定的人手帮助群众解决眼下的问题,大部队依旧毫不停歇的向着济南方向继续前进。


    山区的道路当然不会好走,如果没有这几年在山区千辛万苦进行的基础建设,很多地方根本就没办法通行。即便如此,很多地方根本没办法让部队保持两人并行的道路。整个部队呈现一条长长的细线,蜿蜒环绕在山间。


    白天的时候,空军部队的飞机也在天空中飞行。晚上的时候,部队点起了火把,山间仿佛亮起了一串串的珍珠,起伏的队列继续在山间行军。


    而沿途的群众服饰也在变化,越往山里面走,服饰也越发不同。在比较闭塞的地区,山里面的群众甚至还有人留着辫子。对他们来说,革命、满清逊位、中国实施了共和,那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些群众对山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根本没有概念。


    但是面对工农革命军的队伍,并没有人害怕。这是他们这几十年来见到的最多的“官府的军队”,而这支军队给他们带来了太多东西。虽然不知道这么多的人到底要去哪里,更是明知道家里面那点粮食熬成的稀粥根本不足以让这么多人没人分到哪怕一小口,但是不少淳朴的山民依旧把家里面的粮食拿出来给做饭,给带给自己太多好处的军队吃点东西。


    部队自然不可能接受群众的食物,这是纪律所要求的。但是山民们的热情也根本无法拒绝,部队只好拿出粮食和钱作为酬谢。“这就不用了!这就不用了。”群众喜笑颜开的拎着粮食袋说道。


    每一个沿途的村落都留下了一部分战士,这些同志不仅仅要帮助当地群众解决问题,同时也得负责不让当地群众离开村落,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从7月11日出兵,到了7月15日,部队的先头部队就穿过了整个山区,潜伏抵达了济南附近。


    济南的情报机关迅速与部队接上了头,济南守军并没有发现工农革命军的动向。现在城防还是与平日差不多,除了城头上部队数量多了些之外,警戒并没有提升到战备的水平。


    经过简短的整顿,攻城兵团于7月16日晚发起攻击。夏日的夜晚倒也没有白天的热气,作为泉城济南,夏日的夜风倒是格外的凉爽,混合着水汽的风吹过高地,令守卫的北洋军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靳云鹏倒是不敢托大,而且济南城也没办法容下这五万军队。所以在李庄、双山头、长清等要地都有北洋军的军营与据点,工农革命军兵分两路,一路向西攻占那些要点,一路向东前去攻占城东屏障茂岭山、砚池山等要地。


    由于河北战斗中俘虏了不少北洋军,这些北洋军从临清南下,北洋军服倒是根本不缺。先头部队都穿上北洋军服,整齐的向着敌人的局面前进的时候倒是像模像样。唯一能够暴漏大家身份的可能就是扛在肩头的枪支。不过并没有北洋军发现这点,一支支小分队靠近了敌人的外围。


  第一百零五章 开始的结束(十三)

    7月18日,在进攻青岛的北洋军总指挥部里面气氛压抑的令所有参谋都不敢吭声。外面没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就会传来天际雷鸣般的沉闷炮声,这是这几天令北洋军总指挥部开始习惯的声音了。自打7月13日正式进攻青岛以来,这是最常听到的声音。青岛守军的几门巨炮每一声炮响声音都能传出好远,伴随炮声而来的则是数不尽的坏消息。


    7月13日“第六军第一师第一旅伤亡惨重无法继续攻城!”


    7月14日,“第六军第一师第二旅伤亡惨重无法继续攻城!”


    7月16日,“第六军第二师第一旅伤亡惨重无法继续攻城!”


    ……


    北洋发动的猛攻一次次失败,每次失败都是伤亡惨重。靳云鹏每天都催逼部队进攻,部队真的进攻了,北洋军一天一个旅失去战斗力的战争让靳云鹏每天都是破口大骂。在他终于盛怒之下殴打参谋之后,没有任何参谋进到司令部的时候不是万分紧张的。


    “让人准备,我要到前线去看看青岛到底怎么一个难攻法?人民党能攻下青岛,我们就比他们差这么多?用什么狗屁铁丝网,就能拦住我们北洋军么!”靳云鹏用沙哑的声音吼道。参谋们对大骂的内容根本不在乎,倒是靳云鹏能到前线去这件事让司令部里面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松。


    靳云鹏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反应,他心中的盛怒难以形容。几天来的激战,北洋军甚至连青岛的城墙都没有摸到,据报告说人民党组建了一条战线牢牢的挡住了北洋进攻的路线。铁丝网,碉堡,战壕、机枪阵,在报告中满是这些字眼。人民党的重炮更是被形容的宛如瘟神,每一炮都能让北洋军伤亡惨重。靳云鹏两度进入北洋军校深造,然后被选入附设炮队随营武备学堂第1期学习,毕业后留任教习。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炮击的实际威力。


    肯定是前面的那些人无能,找出各种借口来哄骗司令部。怀着杀一儆百的强烈渴望,靳云鹏决定到一线北洋军那里看个究竟。


    在亲兵马队的紧紧保护下,靳云鹏开始向30多里外的前线进发。七月份毒辣的太阳让靳云鹏额头上很快就有了汗水,这又加倍的激发了他的愤怒情绪。马队里面都是好马,放开速度之后带来的凉风到还算不错。然而越靠近青岛,一度远远的炮声就愈发清晰起来。不仅如此,进入能够听到炮弹划破空气发出的尖锐啸声的范围后,炮弹落地时传来的巨大冲击波让靳云鹏的坐骑也开始受到惊扰。


    北洋军的军医院在进攻部队后方的路边,靳云鹏最先看到的北洋军大群北洋军就是这些人,白色绷带裹缠着各个位置伤处的伤兵在医院营地周围到处可见。随便扫了一眼,靳云鹏就能大概判断出这些人少说也有两三千人。这还是能够看到的,在帐篷中趟的应该是根本无法移动的重伤员。整个营地里面最少也得有五千以上的伤兵。尽管伤兵营距离大路还有段距离,可随风传来的声音中不乏有细微的嚎叫声。


    仅仅是几天就有了这么多伤兵,那战场到底又是一种什么局面。靳云鹏心里面突然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虽然他早就知道战争是有胜有败的,不过打仗这等事要的是士气,若是战前先有了失败的念头,那定然是处处不顺。所以靳云鹏一直不去考虑面对人民党战败的可能,他已经把手中所有的兵力都给用上,要得就是靠人数优势攻下青岛。就眼前看到的局面,北洋军不是没有大规模作战,如果没有大规模的作战,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伤兵?猛然间,一股一直压在心底的有可能战败的想法带来的不安感觉让靳云鹏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过了伤兵营好远,靳云鹏的思绪都没能从这种不安中挣扎出来。直到他看到前面道路上出现了一群身穿北洋将官军服的人。此时靳云鹏心中的恼怒已经被伤兵营的惨状给打掉了大半,他强行收回了思绪,催马向着那群迎接的北洋将官们驰去。


    几天的时间能够将一群原本趾高气昂的人打击到意气消沉乃至心如死灰,如果没有能够亲眼见到,靳云鹏是绝对不会相信的。眼前的这群北洋军军官们就让靳云鹏大开眼界。第六军军长赵玉珂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他身边的所有的军官没有一个神色正常,或者茫然,或者困惑,或者被吓得要死。总之,这群北洋将官当下看上去像是被吓坏的孩子,一点都看不出是十万大军的指挥官。


    靳云鹏一看这群人的熊样心中原本已经有所消退的怒火更加旺盛的燃烧起来,他在马上怒吼起来,“赵玉珂,你这到底打的是什么仗?!”


    双手用力并在身体两侧,呈现立正姿势的赵玉柯身体一震,片刻之后这个男子持续的震颤了一阵,他突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对靳云鹏喊道:“靳老总,你跟我去个地方!”


    旁边有人备马,赵玉柯也不管背后的靳云鹏到底有多么惊讶,他率先向着左边驰去。见赵玉柯表现如此出人意外,靳云鹏倒也不着急问赵玉柯的罪过。他跟在赵玉柯后面催动马匹。


    接近了一个小山丘,靳云鹏就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什么开始腐烂之后的味道,但是赵玉珂仿佛没有感觉一般继续向前,靳云鹏已经跟到了这里,也没有理由不跟下去。刚绕过山丘一点,靳云鹏就看到地上有一小片北洋军躺在那里。


    这大夏天的,北洋军中午头躺在太阳底下睡觉?靳云鹏登时觉得大怒,不过片刻后他就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活人,那些人要么身上有大块干涸后的黑色血迹。要么根本就是缺胳膊少腿,地面上躺着的都是死去的北洋军尸体。越向前,靳云鹏视野就越宽阔,只见几乎铺出去几里地,有几十米宽的地面上,堆着数不清的北洋军尸体。一些北洋军用布蒙着脸,正在这些尸体铺成的地面上搜索着。靳云鹏驰近之后,看到这些北洋军的身后堆着一堆堆脏乎乎的金属玩意,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堆堆的银元。那些银元上血迹斑斑,只有没有沾血的部分才在阳光下反射在金属的光泽。


    此时赵玉珂已经勒住马匹,等到靳云鹏到了他附近勒住马,赵玉珂才哭喊着说道:“靳老总,打了三天了我们就死了几万的人。不是我指挥不力,也不是我没给大伙发饷,这是真的打不下去!”


    夏天苍蝇多,尸体更招苍蝇。当北洋军收集战死者遗物的士兵收集完一具尸体,然后继续向前的时候。就惊动了周围的一片绿头苍蝇,而一片片嗡嗡狂飞的硕大绿头苍蝇仿佛在空中组成了一片黑色的风暴。


    靳云鹏也自诩是条好汉,那是能够杀得尸山血海眼睛都不眨的好汉。可眼前几乎望不到头的北洋军尸体,让靳云鹏感到胃部一阵抽搐,若不是因为这几天不断的战败消息让他气的吃不下饭,只怕此时他就已经开始呕吐了。


    地面上少说也得有几千具尸体,而这收集尸体的场所旁边易经堆起了几个高高的土堆,想来更多北洋军的尸体已经埋在那下面。


    也就在此时,一个正在收集遗体上遗物的士兵突然直起腰,一把扯下脸上蒙着的面巾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靳云鹏见到那北洋军士兵先是嚎叫,然后一蹦多高,开始又哭又笑。接着,北洋军士兵蹦跳着在遍布尸体的地上开始奔跑,看方向是想逃出这片地狱。那人的口袋鼓鼓的,显得极为沉重。那士兵感受到这重量带来的不便,就从口袋中掏出大把的银元,向着天空抛去,向着地面砸去。大把的银元飞落在大片的尸体上,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看着发疯的北洋军,听着旁边旁边赵玉珂的嚎哭,呼吸着充满腐烂气味的空气,不时有大个的绿头苍蝇撞的靳云鹏脸上,在靳云鹏的皮肤上留下生疼的感觉。在这片死亡与疯癫的原野上,在毒辣的日头下面,靳云鹏突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地狱。


    两个多小时之后,脸色苍白的靳云鹏终于到了人民党的阵地前,来到了据说吞噬了无数北洋军生命的那条防线之前。这里并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高峰,更没有什么崎岖到无法通过的险地。这里就是一片有些起伏的平地。不仅如此,这里只能用荒凉来形容,也不知道该用土里面混着石头,还是碎石上盖着土来形容,草都没有几根。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四道由木桩支撑的铁丝网,木桩老粗,也不知道埋了多深。在上面密密缠着平行的带刺的铁丝,地方这些平行的铁丝上每隔不远还有斜着的几道,仿佛是一张稀疏的大网一般。在这些铁丝网后面,就是在报告中占据极大篇幅的碉堡。那是些圆形的玩意数量也不是很多,看着像是石头的,却看不到任何石缝,露出地面不多,也就是两三尺高。对着北洋军的一面,开了三个黑洞洞的窗口,即便用望远镜也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铁丝网后面据说有人民党的战壕,可现在除了几条土线之外,根本看不到什么。如果不是这异样的铁丝网,那异样的碉堡,以及第一排残破的铁丝网附近被大量炮火蹂躏后留下的黑色痕迹。以及隐约可见的各种残肢之外,靳云鹏根本不敢相信这里曾经大量吞噬者北洋军的生命。


    这里是进攻青岛最方便的地方,其他地区多是山地,人民党在上面构筑了更多难以攻破的防御阵地。只有这条大道是最方便的,只要能够突破这里,就可以直逼青岛。但是这里恰恰成了死亡之地,北洋军折损了上万人还不能越雷池一步。


    靳云鹏观察完了战场之后根本想不明白到底这简单的玩意有多厉害,回到指挥部,靳云鹏就下令,下午时分第六军第三师派一个团进攻这里。他倒想看看这简单到可以说荒凉的平地上到底是怎么立了几根木桩就能抵挡住数万大军。


    第三师师长听到命令之后,脸色登时就白了。不过在靳云鹏杀人般的目光中,他还是赶紧去下达了命令。到了下午,进攻战果然开始了。


    战前肯定不会缺了发大洋的环节,靳云鹏倒是担心是否有克扣这冲阵费的事情,他亲自去看了,却没见有丝毫这等迹象。什么冲过去之后如何和的许钱许官的吆喝,北洋军是驾轻就熟,说的极为顺流。北洋军各部之间是不允许往来说话的,军中耳语者杀,这是北洋还能坚持的命令。若是听说其他部队打了败仗,谣言往往比战斗更能消磨士气。所以这个团的部队倒是士气如虹,根本不把面对的事情放在眼中。


    一个多小时候,部队已经到了进攻的阵地,先是一轮炮击,炮弹落在这片空地上,就炸起了漫天的碎石与土块。一时间,地面上传来的阵阵震动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兄弟们,给我冲!砍到了那些木桩,冲过这片平地,就有重赏,一个人五十大洋!”在这样的吆喝声中,北洋军在低级军官的带领下冲了出去。这里是平地,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在冲锋军队的背后,军乐团突然吹奏起《北洋军在前进》这首曲子,那杀气腾腾的音乐配合着上千人并排冲锋的步兵线,倒也真有种排山倒海的感觉。


    第一道铁丝网已经残破不堪,轻易就被冲了过去,第二道还算稍微完整,北洋军要么努力试图用工兵铲斩断正面的铁丝网,要么就向着附近的铁丝网缺口跑去,试图尽快的绕过去。


    直到此时,人民党阵地上除了北洋军的下意识的呼喊嚎叫之外,始终寂静无声,连一声枪响都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 开始的结束(十四)

    以北洋军的观点来说,如果冲到距离敌人只有不足30米距离的时候,北洋军基本就可以确定自己的胜利了,“以勇气胜”可不是一个玩笑。历史上,即便北洋军已经分化瓦解,北伐战役的时候,叶挺的独立团也是在定泗桥等要地与北洋军进行了激烈残酷的肉搏战才最终获取了胜利。在历史上的412之后,清除了共产党的二次北伐,蒋光头指挥的军队甚至无法战胜北洋军。


    靳云鹏看着潮水一样的北洋军冲上人民党的阵地,他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放下望远镜,靳云鹏转向在身边观战的北洋将领。原本靳云鹏就不相信单靠几道单薄的铁丝网就能阻挡北洋军冲锋的步伐,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在验证靳云鹏的想法。


    “突突突”人民党那边终于有了动静。靳云鹏连忙抓起望远镜向阵地上看去,却见几个碉堡的射击口中开始喷吐着长长的火舌。射击根本不是针对北洋军的整条战线,而是针对了铁网上几个破口,大批的北洋军人挤人人挨人的拥挤在那些破口处。


    北洋军的士兵们当然不肯费力去全面推倒铁丝网,更别说那些木桩埋得颇深,靠手摇脚踹,甚至是工兵铲拍击也无法截断。至于带刺的铁丝更是麻烦,高抓上去就会挨刺,刺刀切不断带刺铁丝,工兵铲也不好切断。即便费力弄断一根,对于十几根铁丝网根本不值一提。


    被铁丝网挡住的北洋军即便想兑现赏金承诺,试图破坏铁丝网,后面跟上来的人却开始推推搡搡,反倒让几个下盘不稳的北洋军扑在了铁丝网上,接着引发了剧烈的惨叫与歇斯底里的怒骂。


    面对这样的局面,最轻松的办法莫过于直接通过已经破损的铁丝网缺口冲进去,即便军官还想试图维持队形,整个冲锋的人潮也已经本能的向着铁丝网缺口处前进,在十几个要点聚集起了大团的人群。不仅人挨人人挤人,原本的指挥体系也彻底混乱起来。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碉堡中,重机枪开始怒吼起来。这些碉堡射击口距离北洋军的人群距离不到50米,这几乎等于是枪口顶着北洋军的胸口开始射击。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穿透身体,切断血管,打碎骨头后,依旧能量十足。从前面的那个士兵的肉体中一贯而过之后,又钻进后面的北洋军身体继续着破坏人体的旅途。


    尽管看不到血花飞溅,看不到子弹将人的坚硬颅骨用力掀开,白花花的脑浆一飞多高,甚至听不到北洋军官兵垂死的惨叫。不过在后面观阵的靳云鹏能够看到北洋军如同麦子般被子弹一片片的削倒。也就在人民党的重机枪开始怒吼的片刻之后,地面上突然冒出了很多小黑点,那是人民党躲在战壕里面的士兵加入了射击行列。


    步枪、机枪的射击进行了没有多久,人民党的炮兵也开始射击,炮弹飞进已经被突如其来的猛烈而且极具效率的杀戮弄懵的北洋军人群中,以更高的单颗杀伤效率收割着北洋军的生命。


    靳云鹏已经看傻了,不久前还如同潮水般进攻的北洋军转眼间就成为了杀戮的对象,那些看着令人不舒服的铁丝网现在终于展现出恶鬼般的凶残。在交织火力打击下,开始四散奔逃的北洋军完全被铁丝网所困住了。有些人被同伴挤到了铁丝网上,立刻开始用力弹腾,挣扎毫无效果,那些倒霉的士兵整个人被挂在了铁丝网上。


    靳云鹏见过第六军呈上了一小段铁丝网,那粗粗的铁丝上,花朵一样“绽放”着锋利尖锐的铁刺。也不知道那些坚硬到无法轻易掰弯的铁刺到底是怎么牢牢缠在作为支架的三股铁丝上的,反正怎么看都是捆绑在一起的这么个组合,偏偏根本无法让缠在铁丝上的一丛丛铁刺滑动。看到被挂在铁丝网上扭动的北洋军,靳云鹏想起了那铁刺的模样,他觉得牙根发酸,背上一股股的冒着凉气。光凭借想象就能感受到那剧烈的疼痛。


    北洋军在这样猛烈的多重打击下再也维持不下去攻势,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们就试图逃窜。除了被自己强行挤到铁丝网上,挂在上面的不幸者之外,幸存者们的逃窜路线依旧是那些铁网上的缺口。人民党的火力就追逐着北洋军被迫采取的路线猛烈射击。一层层的尸体堆积在这条道路上。只有那些吓昏了头,沿着铁丝网中间的通道开始逃窜的北洋军才暂时活了下来。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两排铁丝网之间也有着截断通道的障碍。仿佛走进了死胡同的老鼠,北洋军就愣在那里,不知道是想方设法继续前进,还是原路返回。


    工农革命军的步枪手们可没有给他们尝试的机会,对于几乎静止不动的靶子,步枪的攒射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在死胡同前面很快也堆起了一堆尸体。


    屠杀仅仅进行了不到二十分钟,除了跑在最后的北洋军还能来得及跑回来之外,冲在前面的北洋军官兵没有能够从这片死亡陷阱里面逃出性命来。铁丝网上挂满了已经死亡的,或者尚且在无助挣扎的北洋军士兵。


    靳云鹏脑子里面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下意识的大概估算了一下逃回来的北洋军士兵数量,第一波进攻中投入了两个营共两千人的兵力,能逃回来的只怕不足三百。将近九成的士兵在二十分钟内就丢掉了性命,而人民党的阵地依旧固若金汤。自始至终,靳云鹏甚至从望远镜里面看不到任何一个人民党士兵整个暴露在他的望远镜里面。


    事实证明了,一天损失一个旅的士兵,绝不是一个荒诞的玩笑。靳云鹏整个人都快石化了。他的理性想承认这个事实,可他的感性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发生的一切。


    仿佛是想把靳云鹏从这个可怕的境界中拯救出来,然后再把靳云鹏抛入更深的深渊一般。传令官已经跑了过来,他用一种凄厉的嗓音喊道:“报告!靳老总,济南失守了!”


    工农革命军攻克济南只用了不到两天,化妆进攻北洋军济南据点的部队轻松的一击得手,北洋军根本没想到人民党大部队能够穿越山脉,直接攻到层层关卡背后的济南城下。


    夜袭中北洋军整个崩溃了,工农革命军追赶着北洋败兵迅速突破济南外围防线。至17日,西集团袭占匡李庄、双山头、长清等据点,进逼腊山一线;东集团攻占城东屏障茂岭山、砚池山等要点,直扑外城。


    17日上午,西集团截断了北洋军对外的所有通道。同时猛攻城墙,守军猝不及防,被工农革命军夺取了外城城墙。但是工农革命军携带的火炮不多,工程器具不足。济南内城高8至12米,底宽10至11米,顶宽8至9米,北洋军与工农革命军在城头进行了惨烈的肉搏战,靠了城内的三万多北洋军狗急跳墙的反扑,北洋军竟然暂时守住了济南内城城墙。


    到了18日黎明,人民党情报系统突然猛烈袭击内城的敌军,并且四处纵火。攻城兵团抓住战机,里应外合,调集预备队50军的第二师加入西集团作战,终于打开缺口,各部浴血奋战,连续突击。第50军第73团于18日9时从城东南角突入内城;38军第109团于拂晓前从城西南角突入。部队一拥而入,终于攻破了敌人的防线。


    战后,第73、第109团被中央军委分别授予“济南第一团”“济南第二团”的荣誉称号。随即各部迅速向纵深猛攻,激战至18日黄昏,全歼内城守军,被誉为“泉城”的济南获得解放。济南守将化装潜逃,被民兵俘获。


    蒲观水始终担心青岛战役的局面,而眼下的局面比想象的更好,北洋军二十万人分数路进攻青岛,完全被挡在青岛最外围防线面前,数日进攻始终无尺寸之进。这样的局面之下,蒲观水立刻致电工农革命军军委,请求实施下一步围歼北洋军的战略。


    这次中央军委倒没有给与明确指示,陈克只发了一句话给蒲观水,“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这是《孙子兵法》里面的一句话,大意是能打胜仗的军队首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去和敌人交战而获得胜利。失败的军队却是先发动进攻再试图在战斗中求取胜利。


    作为胜利者一方的山东军区立刻就开始研究起这番批示了。山东军区作为胜利一方,自然是“胜兵”,北洋当下就是“败兵”,他们无谋的发动了战斗,而且试图在战斗中寻找胜利的机会。如果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来看,这是毫无疑问的解释。不过陈克这么说话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非常含蓄的批评或者否定。


    陈主席到底想说什么?这是山东军区指挥部里面所有指挥员都想弄明白的。


  第一百零七章 开始的结束(十五)

    “我们是不是觉得能打赢,这才仓促选择了全歼进攻青岛的北洋军计划?”蒲观水算是明白过来最早的,他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但是这个脑子一热的计划是蒲观水自己先提出来的,说出这种话还是需要不小的勇气。


    其他理由也没办法更好解释这个批示,而且仔细想起来,怎么歼灭进攻青岛的北洋军,工农革命军也只是认为打了再说,以当下的局面来看,战斗有利。这倒颇有“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的味道。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北洋军逃窜吧?”参谋长提出了意见,“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是我们的战略指导。”


    “北洋军在逃窜中还能留下多少战斗能力呢?按照以前的计划,直接进攻德州,将北洋一分为二,让北洋军陷入更大的混乱,岂不是更能消耗北洋军的力量?”政委持不同看法。


    两种不同的选择都有其特点。如果让北洋军自行撤退,就他们当下的德行,稍稍追击一下,这支大部队退到北京的时候也就成了一群散兵,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重新构成形成战斗力。


    当然,现在歼灭北洋军的计划,能够在短时间内极大削弱北洋军的实力,毕竟这帮北洋军如果拉上城头守城的话,即便战斗力不强,也能够制造不小的麻烦。进攻济南也证明了这件事,一群惊慌失措的北洋军照样能够在城头继续开枪。


    “不管如何,我们都把当下的情况分析清楚,给中央发电报过去。而且即便不去消灭在咱们东边青岛方面的北洋军,我们也要歼灭西边的那些北洋军。部队攻打济南之后,也需要暂时休整两天。”蒲观水稍微折衷了一下思路。


    蒲观水的电报传到了位于武汉的中央军委之后,华雄茂也觉得这个选择比较棘手。到现在为止的北方战役很顺利,北洋军的战略要地济南被攻陷之后,整个战略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尽管还不知道山东的北洋军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不过他们前有坚城,老窝也被端掉。崩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工农革命军在军事训练以及各种军民工程上都有经验,不过有一件事却完全没有经验,那就是战俘问题。只是前几次的战斗,就抓到了数万战俘,怎么处理这些战俘就是一个大问题。当下肯定不能把他们给放了,不放了也不可能一直关着。若是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待俘虏也就那么普通的解决办法,不饿死就行。怎么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贯彻到战俘问题上,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令华雄茂尤其头痛的是,陈克本人对战俘解决也没有一个确定的思路。这点华雄茂也是支持的,不仅是陈克对于吸收战俘加入工农革命军忧心忡忡,军委里面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接受这种理念。


    这种事情华雄茂当然不可能自己做主,山东军区的意见在接下来的军委会议中引发了不小的争论。陈克没有列席,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开始之后,经济问题,更准确的说,是后勤问题闹得很大。很多工厂的订单上都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作为国防科工委的头子,游缑遭受到了空前的压力。陈克不得不亲自出面解决这些问题。


    “陈主席这还是不来参加会么?”后勤部长秦武安问道。


    华雄茂哈哈一笑,“咱们不是在反对重男轻女么,陈主席做个表率,重女轻男。”


    同志们知道华雄茂是很喜欢估计装坏的,再加他把关于陈克的坏话说到了头里,众人也不能再抱怨什么。大家只能后哈哈一笑,或者摇头苦笑,也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山东军区打得不错,蒲观水同志也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下面的计划以及理由也很充分。那么到底是以就地歼灭为主,还是以最后一举歼灭为主。军委的意见怎么样?”


    大家面面相觑,其实怎么歼灭倒不是问题,反正都是干掉北洋军。让大家感到为难的不是这个。看没人主动说话,华雄茂问道:“路辉天同志,你怎么看。”


    路辉天现在也没有转到军政上,不过湖北是人民党最重要的工业省份,整个湖北的所有工业都转入了军事体系里面。路辉天作为湖北省委书记,也不得不列席会议。


    作为主管党委的干部,路辉天自然考虑政务更多,他直率的说道:“河南方面已经发了话了,关押了这么多人,他们感到很吃力。我不懂军事,打仗具体怎么打,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呢,把宝贵的资源以及运输能力消耗在战俘身上,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与会的同志没有人能接受,所以没人提出反对意见,路辉天说道:“但是陈主席对改造战俘很没有把握。他都没把握,我也没信心。何足道同志,你当年在江西抓过最多的俘虏,能不能给点意见。”


    见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何足道也不推卸,“我也没办法。战俘和咱们工农革命军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工农革命军不仅仅是革命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大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战,他们还为了光明的未来而战,为了家乡父老而战。战俘就算是投奔了咱们,那也纯粹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我反正是不乐观了。当下能把部队自己的政治工作做好,就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再来这么一群人,我不赞同。”


    这话说完,所有军委委员都点头称是,总参谋部部长忍不住说道:“咱们这支军队本身除了奉献之外,还存在自然而然的地位优势。他们退役之后,同样是地方上的骨干份子。相当大的一部分会直接被招收进城市,成为新的城市居民。如果一群俘虏加入了这样有着卓然不群地位的军队,获得了与那些始终是人民军队才能拥有的身份,我也不支持。最重要的是,咱们如果招收了这些战俘,那么就一定得一视同仁,我们还不能有任何歧视在里面。这太难了。这些人可不是蒲观水同志,蒲观水同志可是最早的老革命,他可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而选择了咱们人民党。所以我不能同意招收战俘。”


    华雄茂点点头,虽然打仗时候居然围绕战俘做起了文章,不过作为国防长,华雄茂自然是不可能接受吸收战俘加入工农革命军的想法。特别是当下的情况,打倒北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就更不能给这些战俘们任何机会了。


    后勤压力是巨大的,对战俘的态度是相当一致的,这种非军事考虑就不能不主宰了战略上的判断。华雄茂说道:“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就支持攻打德州,威逼北京,彻底搅乱北洋的战略。而且咱们调查之后,这些北洋军多数是河北山东人,相当部分还是土匪什么的。让他们自己散了吧。最后的铁杆如果一定要逃回北京给袁世凯陪葬,咱们也就成全他们。”


    这个意见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同意,书记员做了记录,把这个决议,以及决议过程的几个主要观点,以及决议的理由写清楚,准备交给陈克做最后的审核。


    说完了北方的问题,华雄茂就提起了南方的问题,“南边的这些北洋军倒也拼命,不过没什么效果。到现在他们连咱们的边界都没有能够打破。一旦北边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咱们就要解决南边的问题。这次咱们可是还乡团,对于那些反动地主士绅,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的客气。必须把他们连根拔起。这就牵扯一个治安战的问题,咱们当年在安徽打围子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没有任何宽容的理由在里面。这点上主要是思想工作,还有收集那帮人的罪行问题。”


    这个议题就显得杀气腾腾了,华雄茂一点都不掩饰的告诉了同志们一件事,对于浙江、福建、广东,人民党会来一次血洗。既然那帮传统旧上层在412里面已经露出了獠牙,工农革命军能做的就只剩把这些家伙斩尽杀绝了。


    “战略上没有问题,问题在技术上。”何足道也不可能在乎杀些人,特别这帮对象是杀戮过群众的那帮反革命,何足道绝不可能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处决这帮人还是得明正典刑,在收集这群家伙的罪证方面,我们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华雄茂说道:“光复会的那帮人肯定不能留了,再说现在光复会的人人人手上都不干净。支持北洋的地主们也不能留。浙江倒是好说,但是在福建和广东,我们收集到的情报实在是不够。可是这进军之后,他们跑了怎么办?”


    “土改的同时,实施严格的户口制度。然后就大搜捕,凡是没有身份的,抓住后甄别么。虽然这些人一时半会儿甄别不清,不过劳动营从来不缺人。”后勤部长秦武安对此根本没有疑惑。


    这建议可操作性挺强,在一阵笑声中,这个议题也结束了。


  第一百零八章 开始的结束(十六)

    1915年7月28日,外交大臣顾维钧得到协约国驻华的英、法、日大使联合召见他的通告,瞅着那封信,顾维钧觉得脑袋一阵发庝。


    也就是在昨天,一个爆炸性新闻终于传到了北京。人民党歼灭济南守军之后,已经挥师北上攻克了德州。甚至不用专业的军事知识,光看地图就已经看的明白。从德州向北偏东方向前进200里地就是沧州,从沧州继续沿这个方向前进200里就是天津。从天津出发,向北偏西的方向进军200里地,就打到了北京城下。


    尽管是学习法学的,顾维钧也不是不懂算数。他岳父唐绍仪带给他一个更准确的消息,人民党是7月22日出兵,24日抵达济南,25日一日就攻克了德州。济南到德州也是200里地,按照每日行军100里这个速度计算的话,路上若没有遇到北洋军阻截,人民党只用6天就能从德州打到北京城下。而唐绍仪并没有给顾维钧虚假信息,这次北洋军大举出动,留在北京和天津的总兵力不过30万。就北洋得到的消息,人民党在山东的兵力就有30万之多。


    在7月27日,英国公使已经召见了顾维钧一次。顾维钧以有事为由没去见英国公使。这次英法日三国公使联合召见顾维钧,顾维钧实在是找不到拒不相见的理由了。即便知道已经无法不见,最终决定权还是掌握在袁世凯手中,而不是在顾维钧手中。顾维钧心情沉重的拿起公文包,去大总统府去见袁世凯。


    袁世凯当政之后,就把办公地点设在中南海。同时宝月楼拆外墙,更名为新华门。从此,新华门取代西苑门成了中南海的正门。此后中南海又先后被用作北洋政府的总统和总理办公地,以及张作霖的“帅府”。


    到了大总统办公的仁居堂,顾维钧就见到一群侍卫与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待客厅里面。这可是把顾维钧给吓坏了,他正好看到蒋百里,连忙上去拉住满脸焦急的蒋百里问道,“这是怎么了?”


    蒋百里见是顾维钧,低声说道:“大总统昏倒了。”


    “什么?”这下顾维钧可是给吓坏了。北洋的核心就是袁世凯,在当下的局面中,若是袁世凯不能执掌局面,面对人民党凶猛的攻势,北洋立刻就会自乱了阵脚。


    也就在此时,却听见里面隐约传出袁世凯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这是奔的哪门子丧啊?!我没事!”话音方落,只见人群稍稍涌动了一下,接着就让开一条道。却见袁世凯大踏步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平素里袁世凯还是颇有涵养的,当下却骂骂咧咧的一路而出。


    作为外交人员,察言观色是最基本的事情。顾维钧就见到袁世凯脸色发白,虽然腰杆依旧笔直,动作稍显夸张,瞅着气势极强。可袁世凯的手在不由自主的微微哆嗦,而且油胖的脸上也挂着汗珠。


    顾维钧知道袁世凯这么做,哪怕是强撑着也得这么做。来了这么多医生,消息肯定守不住。若是袁世凯再消失一段时间,这谣言不知道会传播到什么地步。


    带着对袁世凯发自内心的尊敬,顾维钧连忙迎上去,“大总统,我有事禀报!”


    袁世凯冷冷的看了顾维钧一眼,先是哼了一声才说道:“进来说话!”


    顾维钧连忙上前扶住袁世凯的手臂,袁世凯先是下意识的想直接了当的推开顾维钧,不过也就是这么刚一有动作就转变了一个方式,他轻轻拨开顾维钧的手臂,然后把手搭在顾维钧肩头,“少川,最近的差事办的不错。”边说边和顾维钧一起往里面走。


    总统府的侍卫们都机灵的很,看袁世凯这样,他们连忙把医生以及过来看热闹的人都给撵走了。


    顾维钧觉得袁世凯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很是用了力,袁世凯暗中把顾维钧当做了拐棍。他也不敢装出任何吃力的神色,尽量神色如常的说着英法日的一些事情,一面配合袁世凯的脚步慢慢向前走。一进了仁居堂办公室的门,顾维钧连忙扶住袁世凯的手臂,把袁世凯送回大总统的座位上。


    对这么机灵的表现,袁世凯也没有再装作强硬。仁居堂里面温度其实颇为凉爽,但是袁世凯额头上汗水已经哗哗的往下淌。顾维钧连忙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袁世凯擦汗。袁世凯歇了片刻,才喘过了这口气。


    “少川,你这次来到底是要说什么?”袁世凯问道。方才他完全是装作没事,其实与顾维钧说了什么根本就没有太在意。


    顾维钧知道此时不是装焦虑的时候,若是不能得到袁世凯的首肯,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袁世凯的病情若是一旦恶化,那时候更没有外交部直接受命的机会了。他连忙把英法日公使的事情向袁世凯详细说了。


    袁世凯停了片刻才问道:“这么说,英法日是直接去找的外交部了?”


    顾维钧被这个情报吓了一跳,外交部在北洋政府里面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部门。顾维钧以为英法日这么态度强硬的要求见面,其实也已经向袁世凯发出过什么公文,至少是发出过什么信息。没想到这次英法日倒是完全走的流程,只要求召见顾维钧,却没有和袁世凯有任何接触。这里面的含义可就太大了。一般来说,这么做表示着英法日对袁世凯的极度失望。这不是次序的问题,从外交上是赤裸裸的表态。


    “大总统,不若我不见他们吧。”顾维钧连忙说道。


    “少川怕什么?”袁世凯冷笑道,“我是信得过你的。这样,他们既然要见你,你就去见他们。看看这帮王八羔子到底想说什么。”


    “他们若是问道当下的局面,我该怎么回答?”顾维钧请示道。


    “当下的局面,你就问问他们当下知道了什么。我们在山东大战,战局瞬息万变。他们知道的也未必对。”袁世凯说道。


    “是!”顾维钧已经明白了袁世凯的意思。


    “你现在就去,省的让那群王八羔子们胡思乱想!”袁世凯让顾维钧赶紧走人。


    “是!”顾维钧本想说两句让袁世凯保重身体的话,不过他也知道这么说肯定要引发袁世凯的误解,思忖片刻后顾维钧说道:“大总统身体已经康复,我有事情立刻回复。”


    袁世凯知道顾维钧是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在外面散播袁世凯身体生病的话,他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心情沉重的离开了大总统府,顾维钧现让人去给英法日三国公使送信,请他们到外交部来。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顾维钧揉着眉心。这个代理外交部大臣的职务让顾维钧感到极大的痛苦。弱国无外交,特别是现在风雨飘摇的当下。顾维钧本以为战争会打上一段,没想到战争的局面变化的如此快。山东的进攻刚开始没多久,就陷入了全面失败的境地。


    英法日三国公使来的极快,他们明显在一起的,因为三国公使是跟着给英国公使送信的人一起回来的。


    一见面,三国公使神色严峻的和顾维钧握手。先开口的居然是日本公使,“顾先生,我们听说贵方在山东的战争局面有巨大的变化,我们作为支持贵方的国家,却没有得到贵方的通告,这不能不让我们感到遗憾。”


    先是请三国公使坐下,顾维钧好整以暇的答道:“我军正在与人民党作战。打仗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现在报捷的消息正在向北京传来呢?”


    日本公使根本没有被这话糊弄,他冷笑一声,“顾君倒是很能沉得住气。不过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一没有攻下青岛,二没有守住济南。贵军现在到底要怎么反击呢?”


    “这是军事机密,我实在是无可奉告!”顾维钧心里面尽管惶恐,却轻描淡写的答道。


    “顾君,我们都是支持北洋的,两次《善后大借款》里面我们都是出了钱。如果贵方完全不能自保,我们有必要担心这两次贷款完全没有收回的可能性。不知道顾君到底准备如何说服我们?”


    顾维钧沉默了,这个问题问的不算过份。根据国际上“恶债不还”的普通理念,人民党若是消灭了北洋,完全可以选择不偿还这些贷款。当然,这建立在人民党有勇气和外国人兵戎相见的基础之上的事情。就顾维钧看来,人民党到现在为止根本不缺乏这种勇气。那么英法日的焦虑就完全有极为现实的理由。


    “如果贵方不支持我们北洋,你们觉得人民党会怎么看待《善后大借款》的事情?”顾维钧问道。这是外交上必然的阿谀我诈,可是顾维钧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顾维钧也是一个期待能够建立强大中国的年轻人,现在用人民党绝对不会偿还恶债为理由逼迫英法日站到北洋这边,在战术上的确是合理的选择。可是作为中国人,这不能不深深的刺痛了顾维钧的良心。即便自己不愿意做出卖国行径,可是有些时候形势逼迫着人们不能做出让完全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顾君,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自行做出选择了!”日本公使当然不是吃素的,他根本不接受顾维钧的要挟,而是态度强硬的表态了。


    在日本公使与顾维钧的对话中,英法公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翻译把两人的对话翻译过来。


    “不知贵方到底是什么意思?”顾维钧问。


    “如果贵方不能保证我们的利益,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的利益了!”日本公使说的极为明白。


    顾维钧瞅着眼前的三国公使,这次英法摆明了让日本站出来说话,他们在后面等着。顾维钧并没有因为日本几乎是公开表示要出兵而感到欣慰。如果是别的一些北洋军官,他们或许会欣喜若狂也说不定。但是顾维钧没有,他完全不能接受外国军队再次以征服者的身份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无论这些人打击的是北洋还是人民党。这是顾维钧的底线。


  第一百零九章 开始的结束(十七)

    “我们北洋会解决这些问题!”顾维钧忍耐住强烈羞耻感,神色严峻的说道。


    日本公使冷冷的答道:“什么时候?等人民党兵临城下么?”


    顾维钧实在是无法忍受日本公使步步紧逼了,他先是松了松领带,然后大声说道:“公使先生,我们中国内政不由您干涉。而且在日照之后,日本不也从撤军了么?”


    日本公使实在是没想到顾维钧居然提起了日照战役,他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顾先生,我们现在谈的是北洋偿还债务的问题。即便我们从日照撤军,但是要不了多久我就得怀疑北洋能撤到哪里去!”


    顾维钧再也忍耐不住,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起来。作为一个软弱政权的外交部长,顾维钧感到了深深的耻辱,但是他依旧尽力反击道:“即便北洋覆灭了,中国也不会覆灭!你们在青岛丢了一个师团,如果再次入侵中国,那些入侵者也会和在青岛的九州师团一样全军覆没。”


    日本公使听完这几乎是绝望的话,登时愣住了,他原本以为顾维钧作为一个年轻人,在压力面前会屈服,可没想到顾维钧居然选择了如此绝望的反击手段。人民党的强硬日本方面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日本可以威胁北洋,如果派人威胁人民党的话,只怕遭受到的仅仅是人民党的耻笑。即便遭受了如此的耻笑,日本依旧拿人民党无可奈何。


    英国公使举起一只手,“何必争吵呢?顾先生,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询问一下,北洋到底怎么向我们保证能够确定偿还《善后大借款》的事宜,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相信过北洋,但是听你的话好像是要告诉我们,我们的信任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那么贵方是想告诉我们,英国要出兵中国了么?”到了此时,顾维钧也豁出去了,虽然不希望自己执掌外交部的时候让北洋同意外国军队干涉中国内政。不过顾维钧现在只希望外国军队和人民党交手的时候遭遇惨败。


    “我们有义务保护英国在华的侨民,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在北京设防。”英国公使回答的极为干净利落。


    “难道贵方准备替我们防守北京?”顾维钧冷笑道。


    “如果贵方同意的话,我们可以防守天津。”英国公使针锋相对的答道,“就算是我们撤侨,也需要一个出海口。”


    “这绝对不行!”顾维钧态度坚定的答道。


    “您是做不了主的,我希望您能把这个消息告知袁世凯大总统,我们英国也有我们自己的利益!”英国公使冷冷抛下这句话,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等三国公使离开了办公室,顾维钧浑身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空了一般,他跌坐回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不知何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


    袁世凯对这个交涉结果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他油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光泽,仿佛老了十几岁。听了顾维钧的汇报之后,袁世凯过了好久才答道:“少川,告诉英国人,我们北洋绝对不会向人民党投降!我们绝对会血战到底。至于天津的事情,要是英国人想撤侨,就让他们撤吧。”


    “大总统!”顾维钧当时就着急了,“大总统,此事绝对不可。若是让外国军队再开进中国,我们怎么向外界交代?”


    袁世凯平静的答道:“外界交代?人民党很快就要打到北京城下了,我们怎么交代?而且如果外国军队就算是插手,也会给人民党制造麻烦。这件事我们也管不了。”


    顾维钧不吭声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很可能看错了袁世凯。这个中华共和国的总统,这个北洋军的铁腕统治者,其实远没有顾维钧想象的有骨气。特别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袁世凯表现出的只有软弱。


    “少川,你就去吧。”袁世凯说道。


    顾维钧没有动弹,现在指责袁世凯根本没有用,顾维钧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袁世凯,希望袁世凯能够收回成命。但是袁世凯根本没有再考虑此事的打算,他挥了挥手,“去吧,少川。”


    “大总统……”顾维钧的嗓音干涩的仿佛是砂纸般,“我现在请辞代理外交大臣的职务。”


    听了这话,袁世凯的眼睛眯缝起来,一道锐利的目光直避顾维钧的眼睛。顾维钧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但是他强行咬牙坚持着。心里面即便是惶恐不安,他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


    “少川,国事如此,你还要闹什么!”袁世凯喝道。即便是身体衰弱,这声音里面依旧充满了威严。


    顾维钧的声音抖颤着,在袁世凯面前,顾维钧感到了真正的恐惧,可他的话还是继续说了出来,“大总统,英法日真的能够帮助我们么?他们就算是现在进行军事准备,日本派兵出来也得最少一个礼拜。日本就算是来了,又能干什么?他们能打败人民党么?英法派兵过来至少也得半年。那时候我们若是能够挡住,自然就挡住了。若是挡不住,他们来了也是白搭。但是一旦同意了这个要求,我们真的没办法向外界交代。”


    袁世凯脸上的怒气消散了,整个人看着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莫测高深的样子。顾维钧正以为袁世凯已经某种程度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却没想到袁世凯猛地拿起一叠纸用力摔在了顾维钧的脸上。被厚厚的一叠纸砸在脑袋上,顾维钧觉得一阵头晕,就听到袁世凯已经大骂道:“你个毛头小子动什么?!这等国事你也敢插嘴?滚出去!不想当外交大臣,现在就别当了!”


    蒋百里就在旁边侍候着,见袁世凯突然暴怒起来,他铁青着脸拽着顾维钧的胳膊就往外面拽。顾维钧踉踉跄跄的被蒋百里拉出了屋子。只听到袁世凯破口大骂着,“你们这群狼羔子!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个除了给我跑之外,你们还会干什么!……”


    蒋百里好歹也是武人出身,手劲极大。顾维钧被拽的东倒西歪的。直到被拽出了大总统府,蒋百里始终一言不发。等他放手的时候,蒋百里突然贴近顾维钧的耳边,轻声说道:“少川,你赶紧走吧。”


    说完,蒋百里一脚把顾维钧踹倒在地,然后大踏步的离开了。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维钧晕着头往外交部方向走去。刚回到办公室,却见他岳父唐绍仪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见到顾维钧二话不说就把顾维钧往外面拽,两人进了马车之后,车夫立刻催动马匹开始前进。


    “少川!你现在就走!”唐绍仪声音里面没有愤怒,只有焦急。


    “岳父……”顾维钧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民党已经攻克了沧州,只怕这两天就要攻打天津了。天津失守的话,北京也守不住。你现在就给我马上离开北京。”唐绍仪说道。


    “啊?……”顾维钧接连接受的挫折让他有些失去的判断力,这消息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听明白。


    “少川,不仅是沧州,就我所知,在邢台的北洋军进攻不力,损兵折将。就在不久前,他们向大总统提出要求援军,否则他们就打不下去了。邢台那边现在还不知道山东战败的消息。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可就是一场大乱。你马上走。”


    到此时顾维钧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连忙说道:“岳父,那你怎么办?”


    “我?”唐绍仪苦笑道,“我还能怎么办?现在这局面我又能到哪里去。少川,你现在也不要去天津,就南下,走陆路去江苏。我听说人民党治下还算是平安,你在北洋时间也不长,人民党想来也不会为难你。若是江苏也不安全,你就在河南或者其他地方再躲一段。千万不要去江浙老家,那里只怕要出大事。”


    “我想留在北京!”顾维钧终于说道。


    “少川,你别说你已经得罪了大总统,若是人民党真的攻到北京城下,你觉得就那帮兵痞,到了最后时刻他们能干出什么来?你就是不替你自己想,你也替宝玥想想!”唐绍仪声音里面充满了焦虑与不满。


    1912年,顾维钧在哥伦比亚获法学博士学位后归国,顾维钧回国不久,就由他的岳父张衡山介绍,北上去见唐绍仪。唐绍仪时任外交总长,顾维钧以留美博士的资格,在唐手下当了一个外交部三等秘书。他少年翩翩,出入于达官贵人的娱乐场所北京饭店舞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邂逅了唐绍仪的女儿唐宝玥。唐宝玥没有出过洋,对外洋向往已久,所以她平时非留学生不交。顾维钧的美貌,更打动了她的芳心。自此以后,二人形影不离。有了这层关系,顾维钧开始步步高升,简直像乘直升飞机一样。每提出一项要求,唐宝玥就死缠着唐绍仪,不怕她老子不答应。


    远在上海的张衡山高兴得很,以为得此乘龙快婿,证明他的看相功夫已到了家。于是函电顾维钧回上海举行婚礼。顾置之不复,后来张衡山终于得知他和唐小姐的一段情史,把老脸都气黄了,并写了一封信给唐绍仪痛责顾维钧,请唐将顾送回上海。唐绍仪阅信后,勃然大怒,当即把顾叫来训斥了一顿,令他立即返沪。顾虽然不愿离开北京,但受不住良心的责备和亲友的劝导,只得收拾行李,预备南下。事情马上被唐女知道了,哭哭啼啼地跑在父亲面前道:“孩儿若不能和维钧结合,一定削发为尼!”一定要父亲出面干预此事。其时,唐绍仪已晋升为国务总理,总觉得不该凭着自己的权势,去强夺人家的女婿,没有答应。唐小姐仍不罢休,为了示威与恐吓,跑到了北京郊外的白云庵,并叫人通知她父亲说:已择期落发,唐绍仪仍未理睬。女公子见此计不成,再生一计,她又回到城里,使人通知她父亲,说再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只好到八大胡同(旧时北京娼妓集中区)去做生意,并且挂上现任国务总理小姐玫瑰的金字招牌。这一记闷棍果然把唐绍仪打昏了。他立刻请回了自己的女儿,宣布“无条件投降”。


    结果唐绍仪使用了权势果然逼着顾维钧的岳父张衡山退了亲事。顾维钧就当了唐绍仪的乘龙快婿。现在唐绍仪提起了唐宝玥,足见唐绍仪是真的焦急万分。


    顾维钧明白唐绍仪的心思,可是他还是觉得唐绍仪的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太过于匆忙。正在此时,马车车窗外突然雪片般飞落下来一堆纸片。车夫也被这个给惊呆了,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这是一条大路,两边也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这是谁扔的纸片?车里面的顾维钧与唐绍仪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外面的人兴奋的高喊着,“天上掉纸了!天上往下掉纸了!”


    唐绍仪见到马车夫向前伸着手,抓住了几张尚在空中飞舞的纸片。他打开前面的车窗说道:“给我拿进来!”


    车夫连忙递了两张纸进来,顾维钧凑在唐绍仪旁边看过去,却见这是传单,用的是人民党的标准俗体字,只见大大的标题是《袁世凯的这一生》。


  第一百一十章 开始的结束(十八)

    顾维钧没想到自己岳父唐绍仪居然如此当机立断,他们的马车到了北京城南的时候,唐宝玥已经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等候着。看到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同车而来,唐宝玥焦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宝玥你和少川一起南下,别管我。你们要保重自己!”唐绍仪神色平静的说道。


    唐宝玥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这么说,她明显感觉到这话里满是生离死别的决绝。唐宝玥忍不住喊道:“爹,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到这时候了,我死也好,生也好,别人都知道我唐绍仪是北洋的内阁副总理,除了留在这北京城之外,我没地方可去!”唐绍仪惨笑道,“宝玥,你和少川一定要逃出去。你只要活着,总有人能想起你爹来。”


    唐宝玥根本没想到唐绍仪会说出这等生离死别的话,实际上她被仆人从书房中拉出来的时候,正在满心喜悦的绣着孩子的襁褓。她已经怀上了顾维钧的孩子。


    “爹!到底出了什么事?”唐宝玥焦急的问道。


    “你和少川现在就往南边走,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川会告诉你的。”唐绍仪强忍住所有的情绪,用父亲才会有的那种冷漠表情说道,“你的哥哥弟弟们已经南下了,现在就剩你没有南下。车里面已经放了钱,你们自己小心。快点走!”


    顾维钧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岳父的打算,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岳父唐绍仪的打算,但是顾维钧并没有反抗的意图。就他所知,北洋越到的危险比想象的更大。人民党这个可怕的对手并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正毫不留情的扑向北京。


    唐宝玥被顾维钧强行拉进了马车,唐绍仪看着马车向着南边行驶之后,他深深的舒了口气,终于觉得心情一阵轻松。坐回自己的马车,唐绍仪拿起了那几张从天而降的传单,光看文字就能确定这份《袁世凯的这一生》是陈克的手笔。几年前陈克写过《慈禧的这一生》的传单,结果就是慈禧与光绪暴毙,现在出现这样的文稿,已经不用考虑陈克到底有什额居心。


    传单是双面印刷的,即便如此纸张依旧不够,需要两张纸才能够拼凑起全部文章。陈克在这篇文章中明确的告知天下,或者说告知北京城的居民,袁世凯曾经是一个英雄,但现在的局面下,袁世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北洋的存在与否,会成为一个卖国者。


    这个预言并不荒谬,至少在唐绍仪所知的事情,这是一个已经存在的事实。不管顾维钧到底什么是态度。北洋政府已经把希望寄托在外国的力量上。不管是两次《善后大借款》也好,或者是别的各种交往也好,北洋当下没有了外国的支持就根本无所适从。


    在这点上唐绍仪即便不赞同人民党的态度,但是他赞同《袁世凯的这一生》里面所说的话,“袁世凯代表的是有产者的利益,如果旧民主革命的意义是有产者替代了皇权而成为统治阶级,那么袁世凯无疑为了这个有产阶级,或者说控制这个有产阶级而倾尽一切。虽然袁世凯是自认为凌驾有产阶级之上的,唯一的政权。但是袁世凯本人也不得不承认有产阶级和军队是自己的统治基础。这点是所有最起码的清醒统治者所能够理解的事情……”


    “……如果袁世凯的军队以及起军队所支持的政权覆灭了,袁世凯的北洋政权就覆灭了,这点上,袁世凯绝对不会认为中国的利益,中国人民的利益会在袁世凯北洋政权的利益至上。同胞们,我们必须认清这点,哪怕是出于自己的个人利益,我们也必须认清这点。袁世凯心中的利益顺序是北洋政权,有产者,最后才是广大劳动人民……”


    “……如果不能打倒袁世凯的反动北洋政权,中国人民就会面对最大的叛国者袁世凯……”


    这些话直指北洋的核心,唐绍仪很清楚,顾维钧的拒绝根本阻挡不了北洋的大势。北洋在袁世凯的指挥下,已经在请求外国政府的干涉了。虽然这个动向是最近才发生的,或者说,在这次战争之前,袁世凯以及北洋政权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可以歼灭人民党的力量,不过他们还是私下对英法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英法日能够“共建中国”。


    然而当下的顾维钧已经成为了这种政策的绊脚石,这点倒是稍微有点令唐绍仪感到意外。顾维钧的坚定态度让北洋也有些意外。唐绍仪本以为顾维钧首先会以北洋政府的立场为自己的立场,现在已经证明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如果是以前,唐绍仪会觉得有时间去扭转自己女婿的“错误立场”,现在没有时间了。人民党的进军速度超出北洋的想象。


    作为内阁副总理的唐绍仪得知人民党攻克沧州之后,就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北洋之所以能够成为北洋,很大程度上是北洋占据了直隶。也就是河北与山东。占据了北京这个旧皇城。


    如果北洋被人民党从这两大根基上撵出去,更直白地说,北洋只要被人民党从北京撵出去,那么北洋就会沦为一个地方政权。到现在为止,北洋很大程度上的中央政权地位,是由北洋政府占据北京这件事来确定的。


    驱车回到北京城内,唐绍仪发现北京城外城已经开始封锁城门了。大队的北洋军正在奔跑着在城门口设防,检查往来人等。这举动虽然能够制造紧张气氛,但是毫无意义。这样的封锁线对人民党毫无意义,而让北京市民知道人民党现在马上要攻到北京城下,对当下的局面变化除了制造恐慌之外根本没有意义。


    唐绍仪知道自己只怕马上就要重新执掌北洋的外交部,可心中除了悲凉之外,竟然没有丝毫的其他想法。卖国这件事,满清还只能在战败的局面下不得不承认,现在北洋在没有对外战败的局面下就不得不接受。这也大大超出了唐绍仪的心理承受能力。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唐绍仪所料,他一到了内阁,立刻就有等候在那里的大总统府侍从武官告诉唐绍仪,现在就去见袁世凯。


    “少川!你现在就去面见各国公使,要求他们现在就对我们进行支持。不管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袁世凯尽管想庄重的说出这样的话,但是他的声音里面还是有着隐藏不了的慌乱。


    唐绍仪实在是万念俱灰,他不是不想按照袁世凯的想法去做。不管顾维钧到底怎么想,畏惧外国人,尊敬外国人,乃至于依赖外国人,这在北洋里面并不是很稀奇的念头。不管北洋新军最初的时代到底是怎么喊着“变法图强”,乃至于国家主义的立场,但是没有人真心敢于像人民党那样根本无视乃至蔑视外国力量。


    唐绍仪并不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但是对于陈克这个人,唐绍仪不能不害怕。这件事是有前车之鉴的,更别说陈克在《袁世凯的这一生》中已经明确指出,袁世凯现在要么就是作为一个中国人而死,要么就是做一个大汉奸而死。这两者的区别决定了袁世凯身后的评价。但是陈克本人的预测中,他对袁世凯身后的名声一点都不乐观。袁世凯已经不乐观,那么作为陈克重点指出的“袁世凯的帮凶到底何去何从”的问题,唐绍仪也觉得根本没有办法做出最终决定。


    袁世凯看到了唐绍仪脸上的表情,他冷笑一声,“少川,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那些告示?”


    这些告示肯定是人民党的飞机抛洒的,这点袁世凯倒是很清楚。北洋也有自己的飞机,只是在各种性能上都无法与人民党的空军相比而已。好歹这点最基本的知识,从天而降的传单是飞机抛洒的。袁世凯还没有任何迷信的态度。


    “大总统,这件事我们到底要怎么和列强说?”唐绍仪嗓子干涩的问道。


    “你们想什么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了。”袁世凯笑了,笑声中有着一种仿佛地狱般的阴冷,“不过少川要是和洋人说什么的话,你就告诉他们,他们从人民党那里夺取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


    “就是说,北洋什么都不让么?只是求协约国干涉?”唐绍仪觉得自己恢复了不少生命力。如果袁世凯提出的是彻底投降卖国,唐绍仪也接受不了。


    “少川想来是看了人民党的传单了吧?”袁世凯冷笑道,“若是看了,人民党无外乎是说我袁某人卖国而已。我袁世凯怕死么?我只是要维持北洋而已,若是北洋都不在了,大家准备何去何从?”


    唐绍仪根本不敢否认任何事情,当下的北洋若是没有袁世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少川,你现在就去见洋人,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应承下!我可以先给你说,我们北洋就是不在了,我也不能让洋鬼子和人民党好受!”袁世凯愤愤说道。刚说完,袁世凯已经大声咳嗽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始的结束(十九)

    “对于天津,我们要围而不打!北京一定要尽快打下!”蒲观水这几天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外表上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疲惫的迹象。相反,这个前北洋军中高级军官出身的工农革命指挥员意气风发,注意力高度集中。


    前线指挥部的指挥员们也和蒲观水一样,局面的发展大大超出想象之外,看似强大的北洋军当下已经被一分为二,左路的北洋河北集团一度大举进攻柴庆国部队,在河北平原地区,北洋军在战壕、铁丝网、碉堡、机枪面前积尸如山。现在他们顿兵于邢台到邯郸之间,不知所措。东路的北洋军从青岛退了下来,将近二十万人龟缩在潍坊不知所措。


    与彻底慌乱的北洋军相比,工农革命军的战役目标明确,战术理念坚定。后备的两个军从山东北上,接管了山东军区的所有要地。山东工农革命军则从德州出发一路向北,经沧州直逼天津。


    “咱们真的暂时不要去招惹洋鬼子的舰炮么?”还是有同志稍微有些遗憾。


    “现在去招惹洋鬼子的舰炮,咱们吃亏啊。”蒲观水笑道。这是工农革命军的一贯理念,不怕牺牲与白白送命根本是背道而驰的两件事,“洋鬼子的舰炮也开不到陆地上来,就暂时让他们在海上耀武扬威去吧。”


    “报告!38军已经抵达天津西部的目的地。他们已经占据了铁路,开始构筑阵地。38军请求进行试探性攻击!”通讯员跑来汇报情况。


    所有指挥员本能的看向地图,占据了铁路之后,工农革命军就已经切断了天津与北京的联系。战争进行的如此顺利,也意味着很多军事计划根本没有来得及制定。而军委的预测都实现了,但是这个计划现在看就显得极为冒险。


    “如果我们进攻北京,敌人从背后围上来的话,我们可就陷入重围了。”这是同志们最大的担心。


    “敌人想在北京城下围歼咱们,这很正常。不过那也得他们能够回到北京。我不相信这些敌军在撤退的时候能够抵挡住其他部队的尾随追击。我们之所以要这么一路打到北京城下,就是为了让他们围上来。北洋军并不善于运动战。”蒲观水已经完全吃透了军委的计划核心,“想调动北洋军,就得袁世凯下命令。想让袁世凯下达紧急命令,就一定要打到北京城下。”


    说完了这些,蒲观水大声说道:“工农革命军从来反对白白送死,但是真的需要牺牲的时候我们就要有这样的勇气。同志们都是向党旗与军旗发过誓,要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奋斗终身!如果革命需要我们这支部队在北京城下打光,我们就在北京城下打光。其他部队的同志们一定能踏着我们的献血解放全中国!”


    这话在与会的指挥员们中间引发了一阵无声的悸动,在座的每个人都指挥过千军万马。打过好多胜仗,所以即便早就明白战死在战场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一连串的胜利之后突然抱着这种心态去投入战斗,的确让每一个人都精神一振。


    “我们一定要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政委率先起身说道。


    其他同志们也纷纷起身表态,不怕牺牲,坚决完成任务。


    蒲观水说道:“那么咱们就开始在部队里面做战前的最后动员。一旦向北京进军,后面的战斗就不会停下来。这将是决定中国命运的战斗。而且我们的对手就不仅仅是北洋军,还有外国在中国的驻军。告诉同志们,这帮外国驻军里面,相当一部分屌人都参加过庚子事变中对中国人民的杀戮!”


    这话其实不对,庚子事变距今已经15年。现在的驻军中,参加过八国联军的士兵与军官数量非常有限。但是蒲观水并不在乎煽动民族主义情绪,对蒲观水本人而言,消灭外国在华驻军,是他一直以来的渴望。


    1915年7月30日,万分惊恐的天津驻军得到了消息。在他们对面的工农革命军主力转向西北方向进军。天津驻军甚至不用动什么脑筋就能想明白,工农革命军的目的地是北京。


    两天后的8月1日,也就是工农革命军的建军节那天,作为前锋的50军已经消灭了廊坊守军,击破了沿路之上的几只北洋军小部队,50军第二师开始正式对驻扎在通州的北洋军展开了进攻。


    守卫北京有北洋军两个军共20万人,分别是第一军和第二军。驻守通州的则是北洋第二军。军长路锦根本没想到人民党来的如此迅速。五六天前,路锦还认为人民党的部队在山东,他万万没想到人民党居然置山东北洋军于不顾,甚至敢把侧翼暴露给天津的北洋守军,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攻到了北京这里。


    “放心,等天津的十九军攻上来,咱们里应外合就能把人民党给灭了!”路锦在指挥部对部下打着气。


    路锦的部下们也连连点着头,“路老总说的是!”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对路锦的想法有多支持,而是在突然进入战争的迷茫中下意识的表示了对胜利未来的支持而已。


    不过现实很快就让这种支持打了折扣,“报告!人民党一支骑兵绕过了通州,直奔城南去了。”


    “骑兵旅马上出击!一定要拦住他们!”路锦立刻吼到。若是让人民党这支骑兵部队绕过通州到北京城下肆虐,且不说路锦所部的第二军到底要面对什么威胁,他完全可以想象自己会遭到袁世凯的何等斥责。


    这支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官是庞梓,他是被临时调动到山东军区去的。原本隶属于河南军区的庞梓作为机动部队,并没有加入邢台阵地战的战斗序列。而是在临清与南宫县一带机动待命。


    作为当地人,庞梓庞大王回来的消息很难说对当地工作是坏是好。庞梓即便是谈不上声名狼藉,也绝对不是什么正面人物。不过陈天华紧急受命,以河北省委书记的身份不顾危险的到了南宫县主持工作。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面,不少曾经参加过农会的老会员们见到陈主任回来了,这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有陈天华在这里主持,南宫县为核心的地区迅速平息下来。


    直到工农革命军开始进攻德州,庞梓指挥的骑兵旅为了加强山东军区的机动作战能力,在中央军委命令下北上加入山东工农革命军的序列。庞梓本来就是山东军区出身的指挥员,调动后也并不让他感到陌生。


    这次出动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与北洋骑兵部队作战,并且歼灭北洋骑兵。


    “同志们!你们要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赶紧说。”庞梓此时并不在马上,他站在一列战士面前神色严肃的说道。


    庞梓以及几名高级指挥员的脸上都有着悲壮与肃穆,但是那一列战士们倒是一脸的刚毅。这不是装出来的刚毅,这些战士们都是机枪手,自打在安徽歼灭北洋第三镇之后,工农革命军对付敌人骑兵部队的战术之一,就是机枪阵。


    只要能把敌人引进机枪阵,在几十上百挺机枪的近距离扫射下,没有任何骑兵部队能够幸免于难。但是,当下能不能把敌人引进机枪阵尚且是一个大问题。最重要的是,即便做到了,当下也没办法构筑坚固的机枪阵地,被打下马匹的敌人一时未死,面对他们的攻击,薄弱的单兵掩体并不能提供太有力的防护。即便谈不上九死一生,机枪手们伤亡过半的命运是大家都能想象出来的。


    战士们肩头的军阶都不算低,少尉、上士、甚至还有中尉与上尉。这样的一批人代表着工农革命军的骨干力量。每个战士都是党员,也只有这样的一批人才能如此坚定的站出来承担这个危险的工作。


    “庞旅长,请组织上放心。我们一定能够最好的完成工作。而且一个机枪阵地里面有三名同志,上来十个二十个北洋军我们还是能够对付的。”为首的上尉大声答道。


    正说话间,却见从其他地方跑来了几十名战士,到了队伍附近,大家纷纷立定。为首的战士虽然被挡住了,他却高声喊道:“庞旅长,我们要求归队,我们要参加任务!”


    “这次任务只能党员参加!我们入党申请书都写了。庞旅长,求你让我们参加吧!”其他战士也喊道。


    “我哥哥已经参加了,打虎还得亲兄弟,我们来是参加革命的。要是死,也让我们兄弟死一块!”有人因为激动,声音里面已经带了哭腔。


    若是以前庞梓只怕早就斥责这些同志是瞎胡闹,但是他这次却颇觉得欣慰。参加机枪阵的同志都是骨干,庞梓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么多基层骨干这么消耗。不过没有坚定的信念,面对成千上万匹战马奔驰而来的场面,谁都会惊慌失措。若是因为神志不清提前开枪,引发了敌人的警觉,敌人下马实施了地面进攻,这些机枪阵的战士不仅不会活下来,这两百人是必死无疑。


    只有抱着逼死的决心完全按照计划执行,才有生存的希望。一旦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胡乱进行攻击,反倒会必死无疑。这就是战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能够依靠的只有党员们了。


    “把这些同志带下去,向他们详细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告诉他们,我们不是让这些同志去送死,让他们去是因为他们不怕死。因为这里面只要有一个怕死的,大家都得死!”庞梓大声说道。


    北洋的骑兵旅来的很快,庞梓刚把阵地布置完毕,就得到情报敌人距离这里不足十里了。这两支骑兵部队编制差不多,满编都是四千多人。庞梓这次带来了两千人,而敌人的部队却是满编的。“继续前进。”庞梓命道。


    工农革命军的部队放缓了行进速度,敌人却加快速度追了上来。这通州毕竟是北洋的主场,庞梓选择的交战地点是一片平地,颇为适合骑兵交战,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北洋军也不会上当。


    半个多小时之后,庞梓已经得到了消息,北洋军已经兵分两路,一路从南边过来,一路绕到了东边。看形势是准备两路夹击。


    抵达了预定地点之后,工农革命军骑兵部队停了下来。这是平地上一个小高坡,向南是一大片平地,向东则是一大片田地。现在早就没有普通百姓敢留在这里。所以整个原野空寂无人。


    北洋军的南路军速度较快,他们这一路也有将近两千人,比庞梓的骑兵稍微少了一点。而且庞梓的部队占据了小高地,从形式上还是稍微处于不利的场所。


    “孙老总,要不要进攻?”旁边的参谋问道。


    “准备马上进攻!”北洋骑兵长官孙永胜冷冷的答道。表情上看着严肃,孙永胜心里面并没有那么轻松。他当然知道现在进攻是处于劣势的,不过真正战斗的场都是双方默许下展开的,以北洋军整体两倍的兵力优势下,庞梓如果不肯作战自然可以溜之大吉。孙永胜必须给庞梓一个强烈的诱惑,给庞梓一个获胜的机会。只要能够在东边侧击的北洋军进攻前,击破正面处于劣势的孙永胜,那庞梓大可调整兵力,挟胜利的气势打击另外一路北洋军。很可能创造一个以少胜多的战例。


    不过庞梓如果不能做到这点,那么结果就是被两面夹击的北洋军包围之后全部歼灭。这就是一场赌博。孙永胜想看看庞梓有没有下赌注的决心。


    看到北洋军对面的人民党骑兵并没有动弹,决战前双方也都没有下马,仅仅是隔着四五百米的距离互相对视着。


    孙永胜命令旗手摇动令旗,部队井然有序的集结成进攻队形。这是孙永胜第二次真正与人民党交手,在北洋第三镇的时候,他被俘过。作为陈克的“亲戚”,孙永胜也被束之高阁过。在北洋大扩军的时候,孙永胜才获得机会,现在成为北洋骑兵旅的旅长。若是没有与陈克的纠葛,孙永胜不可能只做到这个地位。要知道,以前与他同样级别的军官,现在最少都是个师长。想到这里,孙永胜的眉头忍不住紧皱起来,现在他就要用自己的战功来证明自己了。


    孙永胜闭上了眼睛,把所有念头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那最后一个与战斗毫无关系的影像却是一个女子,那是孙永胜的妻子何倩的影像。即便是丧妻好几年,孙永胜也没有再娶的打算。何倩的死,是孙永胜这一生都无法迈过的心理负担。虽然孙永胜从来没有听说过“心理”这个词。


    本来已经在喉头的呼喊硬是喊不出来,孙永胜睁开眼,深呼吸了一下。也就在此时,他就见到对面的土坡上,一个人民党骑兵高高举起军旗,猛的向地面刺去。当骑兵松开手的时候,那面红旗已经深深扎住土地中,一阵风吹来,红旗猎猎的展开了。


    见到敌人已经表现了态度,孙永胜心中只剩下了战斗的念头,“出击,他大声喊道。”


    北洋军的旗手奋力挥起了青色大旗,阵门一开。身穿青色军服的北洋军催动坐骑向着北方冲去。


    只稍微晚了一瞬,工农革命军的骑兵们也驱动战马从土坡上,从那面军旗两边纵马冲了下来。最前排的骑兵端着骑枪开了几枪,双方最前面冲锋的部队都有人中弹落马。但是后面的骑兵根本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落马与惨呼的声音顷刻就淹没在数千匹战马,数万马蹄敲击地面的隆隆轰鸣中去。


    不管是北洋军还是工农革命军,马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指挥官们身边跟着旗手,军旗在风中烈烈作响,马刀刀尖无一例外的直指敌人方向。


    两股洪流顷刻就撞到一起。


    北洋骑兵中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少尉,他手臂后展,然后用力前掠,刀锋划出的轨迹直奔敌人的左前胸,只要砍上,雪亮的锋利刀刃就将在敌人胸口划开一道绝对致命的豁口。


    而对面的工农革命军骑兵几乎是同样的姿势,这是骑兵作战的标准战法。大家都是刀口上混饭吃的。眼光都锐利的很,北洋少尉惊讶的看到自己的刀刃率先砍到了对方的胸口,可刀刃根本就没有砍进去,有一层极硬的东西挡住了刀锋。


    就那么一瞬之后,少尉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升高并且异样的翻转起来,天旋地转之中,少尉看到下面一具无头的身体坐在马上奔驰而去。在一阵迷惑中,少尉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北洋的军刀上都闪烁着磨砺之后的金属光芒。而少尉目力能及之处,人民党的军刀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暗蓝的颜色。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丽。


    再接下来,少尉的双眼微微合拢了。世界变成了黑色。他的首级落到了地面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始的结束(二十)

    纯粹两支骑兵的死拼,最初的冲锋如同山洪冲出河道冲出峡谷般势不可挡。靠了军服内的钢质锻压胸甲,工农革命军的骑兵们无视了北洋军大部分攻击,战士们挥舞着军工厂工人同志们用锻压机成批制造又经氧化处理过的锋利军刀,将攻击范围内的北洋军的骑兵砍稻草般砍落马下。北洋军的部队的大队人马顷刻就被冲断成数截。


    战斗中顷刻就解决了上百名北洋军骑兵的马刀制造技术在21世纪的话根本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制作工艺与那些网络上价格上百元的菜刀完全相同,两块铁中间夹上钢片,用机器压成合适的厚度,经电动砂轮初次打磨之后,进行表面处理。经最后一道磨制的工序后就成批的出厂了。


    据说日本刀也是这么一个工艺,刀身是强度韧性都不错的铁,刀锋部分则是韧性极佳又能磨制的极为锋利的钢材。这技术说穿了不值一提,但是能否大批量的提供优质材料体现的是则是工业能力的水平。工农革命军的马刀比北洋军的更轻,也更锋利。


    工农革命军套在军服里面的钢甲也不可能是整个铸造锻压的半身甲,胸甲由皮革与钢板制成。农业饲养能力同样决定了军事装备能力。


    既然在集团冲锋中无法获胜,北洋军的骑兵队列就如砂土般崩溃了。工农革命军的大队骑兵队形向前继续冲了一段,就开始沿着弯曲的路线开始回卷。如同在湖面上划开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大队工农革命军骑兵开始将北洋军继续冲散并且包围起来。一支支小队从大队中分离出来,向着开始慌乱的北洋骑兵袭去。最初的集团冲击还更多依靠气势的话,现在开始的战斗就更多依靠个人的勇武与技术。


    孙永胜这时候才有机会观看工农革命军的骑兵,比较身材的话他们更“消瘦”些,但是胳膊明显比北洋军粗壮不少,而且这些战士们的年龄明显更小。孙永胜注意到一个皮肤显得颇为白皙的青年,用一种只能用是轻盈形容的流畅姿势挥舞着军刀。每一刀下去,都能砍翻一个北洋骑兵。两名北洋骑兵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们索性催马直奔这个刀法伶俐的青年而去。两柄马刀一前一后从左右两边砍向工农革命军青年骑兵的咽喉。


    令孙永胜大吃一惊的是,那个青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抬起左臂,硬生生挡住了左边袭来的攻击,右手中的马刀横掠而出。右边那个北洋军的军刀呼啸而来,随即被工农革命军的军刀斩成了两段。


    这局面大出两名北洋军骑兵意料之外,而工农革命军的年轻骑兵也没有丝毫停顿,他利用左手上的钢质护臂推开北洋军的武器,右手马刀迅如惊雷般左右劈砍。等他从两名北洋军骑兵中一串而过之后,两名北洋军骑兵脖子上喷射着鲜血,从马匹上栽落下去。


    马蹄轰响,工农革命军的小队骑兵们斩落了附近的北洋军之后,就拨马回到了大队之中,大队则毫不停歇的蜿蜒前进,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北洋军骑兵大队给包围了。


    没用太久,工农革命大队骑兵的奔驰逐渐停止。被分割包围的小股北洋军要么被斩落马下,要么乖乖的举手投降。剩下的以孙永胜为中心的大队北洋骑兵完全成了瓮中之鳖。被包围的北洋军看到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们将马刀插回刀鞘,摘下背上的骑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北洋军的骑兵。


    “北洋的兄弟们,你们已经尽力了。现在投降吧。我们工农革命军优待俘虏!”有人高喊道。


    手里拿着马刀的北洋军一个个面面相觑。还在马上的人数已经从最初的接近两千现在剩下的不到五百。只要工农革命军的骑兵一通射击,北洋骑兵的生命也就到此为止了。绝大部分北洋军已经垂下了手中的马刀,即便是死硬份子也没人敢主动发动进攻。


    就在此时,东边传来了马匹奔驰特有的轰鸣声。北洋军们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另外一路夹击的北洋军看来已经赶到了附近。不过这大喜之色随即消失的干干净净。工农革命军要是准备迎敌的话,他们又会怎么对付自己?肯定是尽可能先斩尽杀绝以绝后患。那些方才已经垂下马刀的人神色紧张乃至绝望的重新紧握刀柄,举起了武器。


    工农革命军并没有动作,他们就在这里静静的等待。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突然响起了轻机枪密集射击的声音。那万马奔腾的感觉顷刻就变了调子。仿佛正在等这个变故,留在山头上的几百工农革命军骑兵已经催动坐骑向着东边飞驰而去。


    尽管枪声与重机枪的声音大不相同,孙永胜还是从连续不断的射击声中明白发生到底了什么。当年他就从机枪阵里面逃出一条命来,那如同暴雨,如同飞蝗的密集子弹是孙永胜永生难忘的噩梦。他万万没想到,工农革命军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了这种死亡陷阱。更没想到北洋军就这么傻乎乎的冲进了死亡陷阱。无法形容的懊悔与懊悔带来的巨大痛楚感,把孙永胜彻底吞噬了。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神色焦虑的北洋军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仿佛是几年,又仿佛是一瞬。当远处密集如爆豆的清脆连响终于平息下去没多久,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他们高喊着:“我们已经彻底打垮了东边的敌人,我们胜利啦!”


    工农革命军的包围队形只是稍稍起了点骚动,每一个战士的枪口依旧冲着北洋军被围部队。方才喊话的人继续喊道:“北洋军的兄弟们,你们没有援兵了,现在投降吧!我们优待俘虏!”


    北洋军都知道这不是瞎话,他们纷纷垂下了手臂,手中的武器再次指向了地面。


    在一股巨大的绝望中,孙永胜胸中沸腾着自我毁灭的冲动,他奋力喊道:“兄弟们,咱们和人民党拼了!”


    与平日里振臂一呼八方皆应完全相反,北洋军这次没有任何人相应孙永胜的呼喊。战场上已经躺满了尸体,有些重伤但是未死的军人呻吟声,马匹的嘶叫声从被围时候开始就不断传入北洋军骑兵们的耳鼓。既然靠自己打不过对面的人民党,援军也彻底覆灭,战败已经是定局,没有人愿意为这毫无意义的血性丢掉性命。


    孙永胜见没人回应自己,他的气焰也很快消失掉了。作为一名死里逃生的人,作为一名被人民党的医生从死亡线上拯救出来的人,孙永胜明白只要放下武器就是生路。


    对峙依旧在进行,工农革命军也没有闲着。机枪,炮击炮阵地开始布置起来。骑兵们一队队的开始撤退。现在已经不用再实施肉搏战。靠自动武器就能最终干掉所有北洋军。


    “孙老总,咱们降了吧?这么多兄弟的命都在您一念之间啦!”旁边的军官忍不住低声劝道,声音里面不仅仅是恐惧,甚至带上了哭腔。即便是第一次见到工农革命军的轻机枪,他们也知道这武器要比步枪凶猛的多。


    孙永胜倒是想认同部下的这个请求,但他怎么都张不开口说投降的事情。上次被俘孙永胜可以说是王士珍段祺瑞指挥不力。当下的局面中,北洋军的最高指挥官就是孙永胜自己。


    机枪火炮阵地此时已经布置完毕,庞梓抽出军刀命人再次喊话。“北洋的兄弟们,我们很佩服你们的骨气。只是到了此时,大伙又何必白白送命呢?我们再说一次,工农革命军优待俘虏。你们不用担心受虐待。你看看你们旅长孙永胜,他就当过我们人民党的俘虏。现在不也好好的么?”


    等最后一通话喊完,庞梓看了看手表。他低声对旁边的同志说,“再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不用再说话,直接消灭!”


    阵地相隔极为有限,转眼间消息就传达到了每一个机枪位与炮位。工农革命军的骑兵们则继续开始后撤。在机枪扫射与炮击结束之后,骑兵们就将以最终的冲锋全歼灭北洋军。


    大家都是军人,对这么杀气腾腾的行动自然不会产生误解。庞梓只等了八分钟,就见有北洋军纵马而来,边跑还边高喊着:“老总,别开枪,我投降。”


    有人带头,后面立刻跟上了一大群不想死的北洋军。这些人是真心投降的,他们没人敢把马匹的速度给提上来。庞梓心里面虽然还不太敢确定,不过这样的马匹速度远没有达到庞梓下令扫射的程度。


    有骑兵上去让北洋军下马缴械,没多久之后,留在包围圈正中央的只剩了孙永胜等寥寥四人。孙永胜毕竟是陈克的亲戚,若是战斗中被击毙倒也罢了。现在这个情况下庞梓也实在不好下命令送孙永胜给北洋殉葬。最后上去了一个班的战士,同志们用枪逼住脸如死灰的孙永胜等人,把他们给缴械。


    解决了北洋军的骑兵,庞梓命大部队运送伤员,押着俘虏以及收拢的马匹回营地。他自己带了侦查连继续向北。战场距离北京城南城墙不到二十里,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一行人就到了城外。


    以军事指挥员的身份到北京城下,对庞梓来说是第三次。几年前他带着“土匪”血洗北京城的满清势力,那时候的北洋“友军”就是北京城当下的主人。更早的则是十五年前,庞梓作为义和拳的一员,在北京与洋人血战。这座伟大的城池给庞梓最多的记忆就是血与火的战争。而这次,庞梓就要给北京城带来更多的流血与牺牲。


    在望远镜中,庞梓清晰的看到,自己这一行人给北京城头上的守军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不少人在奔跑着,慌乱在城头不断扩散。


    “绕着城墙跑一阵,把缴获的北洋军军旗也打起来!”庞梓命道。


    骑兵们在城外开始奔驰起来,工农革命军的红色军旗与北洋军的青色军旗呈现出相当大的视觉反差。奔跑了一阵,城门开了,一队北洋军追了出来。庞梓命把北洋军的军旗插在地上,带着同志们开始撤退。


    北洋一个骑兵旅在北京城外全军覆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陆军部,这消息立刻遭到了严密封锁。封锁的不仅仅是消息,北京城全面军管,所有部队都上了一线,原本已经把守的极为严密的城头上上去更多的北洋军。


    北京是大城市,光在城头上布防就需要超过五万人的兵力。加上其他各处要害位置的布防,第一军全军十万人都用上还稍显不够。有人建议把第二军也调回来布防,王士珍立刻拒绝了。掎角之势是守城的基本道理,若是所有人都被堵在城里面,北京就成了一个死地。


    北洋军在布防,工农革命军也根本没有闲着。部队向着北京周边要地出击,既然解决了第二军的骑兵,工农革命军的骑兵们倾巢而出。切断电话线。切断铁路。


    38军与50军此时已经到齐,一面逼住城外的第二军,各部队开始攻占北京城外的要地。


    8月2日,香山、运河等地很快就被工农革命军占领了。8月3日,简易机场迅速铺设完毕,空军转场到了北京外。首先遭殃的就是在通州的第二军,空军的燃烧弹点燃了第二军的军营。由于从没有见过,更没想到居然能从天上往下纵火。北洋军第二军的军营很快就陷入了烈焰之中。火灾甚至引爆了第二军的一个军火库,剧烈的爆炸形成了几十米高的蘑菇云。从北京城头就可以清晰感受到那剧烈的晃动感,更能清晰的见到那可怕的浓云。


    在北洋军惊慌失措时,同样感到意外的蒲观水立刻组织部队发动进攻。从8月3日中午开始,到了8月4日,北洋第二军包括军部在内的主力被全歼。残部在惊慌失措之下,是用血肉趟开了雷区,逃回了北京城内。


    激战过程中,城内的北洋军倒是试图出城救援,结果在雷区里面大量布置的跳雷面前伤亡惨重,不得不龟缩回城内。到了8月5日,除了昌平的军都陉尚且在北洋军控制下,工农革命军靠了雷区与战壕,完全封锁了北京城。


    根据空军带来的最新情报,到了8月4日晚,山东与河北南部的北洋军始终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决断,主力部队还是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这当然是好消息,只要北洋部 队没有不顾一切的疯狂回援,工农革命军44军已经北洋,接替38军防守天津。工农革命军至少还有五天时间可以自由的攻击北京。


    蒲观水自然知道陈克不是什么巫师,更不会法术。但是面对北京的时候,蒲观水很希望陈克真的有些法术。自打《袁世凯的这一生》投撒进北京之后,蒲观水就很期盼袁世凯能早日归天。只要这个北京的核心人物现在死去,北京城就要好打的多。想归想,蒲观水依旧毫不迟疑的继续做着攻城战的准备。


    北京城内现在反倒没有慌乱的迹象,实施了严格军管之后,但凡没有通行路条的一律不准出门,各处街头都挂上了破坏军管的倒霉蛋首级。热闹拥挤的马路现在反倒方便通行了很多。不过郑文杰并不认为这短暂的“秩序井然”能证明北洋的实力。没看到街口的那些脑袋,郑文杰就感沉重的压力。


    郑文杰本以为,覆灭前的气氛应该是激愤,至少也是悲壮。但是眼前的一切只让郑文杰感受到死一样的压抑。作为陆军部情报处的官员,所有的消息几乎都要从他这里过一轮。在不到一个月钱北洋做出拼死一搏的决定时,战争局面也绝对谈不上乐观。即便如此,当时的损失程度还在郑文杰的承受之内。即便是交战中伤亡上万人,与北洋百万之众相比也根本不算什么。从纸面上看不过是百分之一罢了。


    在百万北洋军南下的时候,郑文杰心中的感受并非是恐慌畏惧。相反,他还觉得有一种身为北洋军的骄傲。即便当了叛徒,郑文杰也没有能力参与制定坑害北洋军的军事计划。所有的战斗部署,军事安排,北洋军的目标无一例外的是追求胜利。发挥数倍于人民党的兵力优势猛攻河北与山东的军事目标绝非胡作非为的计划。


    就在北洋军努力追求胜利的时候,纷沓而来的消息无一例外的都是北洋军遭到了严重失败。从一个失败到另一个更大的失败。从几百里外的失败到现在北京城下的失败。现在情报完全中断,陆军部里面的最新谣传是人民党兵力强大,已经彻底歼灭了河北与山东的北洋军。因为当了叛徒,郑文杰的消息反倒更加多些。就他所了解到并且推断的结果,山东与河北的北洋军应该没有遭到覆灭。


    此时就算是这么说,同僚们也只会觉得郑文杰这是在拼命抓救命稻草。这反倒让郑文杰感到轻松不少。他到处散播“有利北洋的消息”,能够极好的掩护郑文杰的身份。毕竟到了此时,谁也不会相信郑文杰这样努力鼓舞士气的人会是叛徒。


    当下让北洋上下最慌乱的还不是河北与山东北洋军的消息,袁世凯病倒的消息让北洋上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惶恐。他们无法想像,若是袁世凯此时死去。北洋会发生什么。


    所以北洋上下原本都以围观者的无聊心态,试图收藏人民党飞机在空中抛洒出的《袁世凯的这一生》,现在大部分都把自己弄到的这份文件驱瘟神般给烧掉了。他们倒不是对袁世凯有多么敬爱,只是到了此时,这么做还能让心情好一些。


  第一百一十三章 崩溃(一)


    “郑兄,有没有大总统的消息?”同僚低声问道。


    “大总统吉人天相定然没事。”郑文杰模棱两可的说道。尽管脸上露出了一丝惴惴的神色,郑文杰心里面却对面前的同僚大为鄙夷。说话的这人从来是一心捞钱,根本没有关心过袁世凯的生死。到了这时候反倒表现的如此焦虑,实在是滑稽。


    “吉人天相,是,是。大总统的确是吉人天相!”郑文杰的同僚连连点头。


    目送同僚离开,郑文杰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陆军部情报处里头那位人民党情报员的身上,只见情报员神色如常,不吭不喘,埋头工作。若是平日里这么做也没什么,现在陆军部里面一片慌乱中反倒显得此君颇为另类。瞅瞅人民党的人,再瞅瞅北洋这帮,郑文杰不能不感到丧气。


    收回心思,郑文杰开始整顿文件。别看当下北洋也就龟缩在北京城内,这文书情报的事情看似比以前更多。守城各军根本也不愿意到陆军部挨骂,所以往来通讯都是靠文书。到这时候才知道事事请示,郑文杰感到格外的丧气。


    “刘勇,你来一下!”王士珍的亲兵在情报处门口喊道。人民党情报员有着“刘勇”这个普通的名字。郑文杰也不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不过这些日子刘勇因为做事稳定,颇受王士珍青睐。即便是知道这个小内幕,每次王士珍传唤刘勇做事的时候,郑文杰心里面都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觉。


    刘勇站起身跟着王士珍的亲兵进了王士珍的办公室,从得到北洋军在山东大败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十来天,王士珍原本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是如同刻刀刻出来的一样,原本就已经极为苍老的容貌看上去更老了十岁。


    “刘勇,你把这份手令交给第二军军长路锦。”王士珍命道。


    刘勇接过文件却没有离开,他坦然问道:“王公,您今天不去看望大总统么?我听说大总统已经昏迷了两天。”


    “唉……”王士珍微微叹了口气,但是这意气消沉只持续了片刻,王士珍立刻警觉的盯着刘勇,厉声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在下是人民党的情报员。这消息倒不是从北洋这里得到的。”刘勇直截了当的答道。


    此时室内只有王士珍与王士珍的亲兵,听到刘勇自承家门,亲兵立刻抽出了腰间的手枪。但是刘勇根本不为所动,他笑道:“能否等我先把话说完,这位兄弟再动手?”


    亲兵一愣,他根本没想到刘勇竟然如此有胆色,王士珍却没有亲兵那么激动,他上上下辖打量了刘勇一番,冷笑道:“刘勇你还真有胆量啊。”


    “把门关上说话吧。”刘勇建议。


    王士珍胸口微微起伏着,若不是局面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刘勇明确无误的说出了袁世凯的身体状况,王士珍其实根本不想和刘勇说一句话。可此时王士珍恰恰需要的是情报,特别是人民党的情报。能让刘勇自承身份,想来人民党的确有话要对王士珍说。


    “玉柱,你去门口守着。”王士珍命道。


    亲兵自然不肯这么做,不过王士珍又命令了一次之后,王玉柱才服从了命令。


    刘勇稳稳当当站在王士珍面前,他说道:“王公,这次我奉命向您游说件事。您知道,建立国家大图书馆,国家博物院,国家资料馆,这其实最初都是我们人民党陈主席的提议。咱们中国所崇拜的不是神仙,不是来世,而是咱们中国的历史。太史公著史记,名垂清史。文天祥的《正气歌》里面,在齐太史简,齐国一千多年前就灰飞烟灭。这齐太史到底什么姓氏,我们已经不可考。但是他们的事迹不仅千年后的我们知道,再过一千年,再过一万年,只要中国还在,他们的名声与文字,他们书写记录的历史还会继续流传下去。”


    王士珍静静的听着,虽然对这话大感惊异,但是王士珍已经有点猜到了刘勇带来的到底是什么消息。


    “王公,现在北洋覆灭近在眼前。就算是我们人民党赢了,我们也不可能千秋万代的留存下去。这不符合历史规律。但是,中国的文物典籍,却是有可能千年万年的流传下去的。所以我们陈主席让我向您请命,这北京城的金银财宝我们都不在乎。若是有破城的这一日,我们肯请王公能够守护好国家大图书馆,国家博物院,国家资料馆,还有皇宫。这皇宫以后我们要改造成故宫博物院。这是我们中国的文化财富,我们不敢求王公投诚我们人民党。但是只要王公能保护好中国文物典籍,陈主席保证不把王公当战犯,而且以后国家大图书馆,国家博物院,国家资料馆,故宫博物院门口立碑,介绍它们历史的时候,定然将王公的功绩镌刻其上。只要中国不灭,王公的功绩一定可以千秋万载的流传下去。”


    虽然从没想过名留青史,特别是眼前的局面下作为败军之将名留青史更是一个笑话了。可王士珍听了刘勇带来的消息之后,内心还是忍不住震撼了一下。作为一名情报人员,刘勇现在在陆军部的作用可是大的很。人民党抛弃这么一个重要的情报员,也不可能是那么甘心的。现在他们的确这么做了,而且不是为了劝降,也不是搞刺杀。而是为了文物典籍。这不能不让王士珍感到人民党的诚意。


    但是,一旦答应了人民党的条件,王士珍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北洋的叛徒。为了袁世凯,王士珍违心的当了一次满清的叛徒,难道人踏上了叛徒这条道路之后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么?这是不是一种报应呢?王士珍痛苦的想。


    刘勇没有催逼,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即便王士珍平日里神色自若,当下痛苦与焦虑的神色终于不受控制的在脸上浮现。过了一阵,王士珍问道:“若是我不答应呢?”


    “若是王公不答应,或者是答应了却不去做。文物典籍的命运且不去说,在下我肯定是活不成的。陈主席倒是向在下保证,到时候直隶正定牛家庄的王姓成员结局不会太好。而且城东门的百姓里面,也会有些骚动。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抢东西的定然是北洋军。王公知道,我们人民党优待俘虏。不过对于祸害百姓的,我们人民党绝不放过。到时候只怕北洋军这十几万兄弟都活不了性命。所以王公,哪怕是为了这北洋的兄弟,还请您能够以国家为重。”


    刘勇说的简单直率,王士珍脸部却忍不住抽搐了几下。隶正定牛家庄是王士珍的祖籍,至于东门外一度是王士珍和他姑母居住的场所。陈克这是很含蓄的威胁王士珍要“祸及家人”的。至于枪毙抢掠的北洋军,王士珍自然知道人民党到底是以什么名义在各地大肆屠戮旧上层。这种暴虐无耻的形象,在王士珍心里面出乎意外的与陈克很相符。


    王士珍本人是个人才,他早就知道,做事的人无论做了什么,无论做到了或者没做到,别人的评价都是恶意批评。与其他北洋诸将不同的,王士珍对于所谓虚名的事情并不在意。王士珍感觉陈克也是这么一个人,若是不能杀一儆百,陈克想保护文物典籍的事情只怕根本推行不下去。


    四天前袁世凯得知骑兵旅在北京城外覆灭的消息,当时就气昏过去。好不容醒过来,就知道了第二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次袁世凯倒是强拖病体不休不眠的忙了一天,凌晨四点多,袁世凯再次昏厥过去,到现在都没清醒。上上下下的人,现在都把袁世凯的病与慈禧当年的死亡联系起来。将领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哪里还有心思与人民党作战。


    原本袁世凯陷入病危,哪怕是下策也得赶紧选出接替者。问题是现在没人愿意出来,若是袁世凯康复了,那这个临时接替者肯定没好下场。袁世凯若是就此一命呜呼,这位接掌者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北洋说是文官政府,真正能指挥的还是各大督军。徐世昌贵为内阁总理,地位只在袁世凯之下。其实反倒没有接掌权柄的可能,北洋诸将里面都把王士珍视为首领。王士珍原本就不是为了地位,仅仅是为了对袁世凯的忠诚才继续当官。他对此实在是不胜其烦。特别是徐世昌与段祺瑞整日里不管政务军务,而是跑去各国公使馆哀求外国驻京的军队出兵,这举动让王士珍从心里面感到厌恶与愤怒。


    刘勇说的这些本来无关地位,但是王士珍却看到了另一个选择。如果袁世凯不在了,王士珍能够与人民党媾和,至少是体面投降的话。北京能保住,北洋的兄弟们也能保住性命。王士珍觉得这就算是对袁世凯以及北洋同袍们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想到这里,王士珍对刘勇冷冷的说道:“你先去外面坐着吧。”


    郑文杰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既不可能询问刘勇,也不想去询问刘勇。所有疑问都只能埋在心里头。现在是战争中,不过军官们只是轮流值班,或者说该溜走的还是要溜走回家的。若不是人民党彻底封锁了北京城,只怕相当一部分军官都会带着家人溜出北京也未尝可知。


    下午时分,郑文杰准备回家吃饭。却见平素里关系不错钱定初凑过来低声说道:“老郑,晚上一起喝酒去吧。”


    “喝酒?”郑文杰差点骂出声来,到时候还有心思喝酒?不过转念一想,此时能喝酒倒也不错。郑文杰低声问道:“到哪里去喝酒?”


    “跟我来便是。”钱定初还是低声答道。


    一起去还有别人,却是钱定初的大舅哥李闻道。三人也不换衣服,只是上了一辆车,竟然直奔八大胡同方向而去。军管之后当然是不许喝酒宿娼。八大胡同从外面看极为萧条,在背静处下车,进了小门。曲曲折折的走了片刻,郑文杰眼前突然就显出了一片莺歌燕舞的模样。八大胡同各家正门自然是紧闭,窗户也关了。不过里面却正常待客营业。而且在里面狂吃海塞,搂着娘们嬉戏的不少都是穿军服的。


    当下北京粮食供应颇为紧张,就连不少官方部门都没有好吃的。反倒是这八大胡同里面酒香四溢,肉类满桌。郑文杰忍不住叹口气。而穿军服的众人此时一个个胡吃海塞,对着青楼女子们大肆轻薄,郑文杰等人在这里面根本不显眼。钱定初带着另外两人进了雅间,关上门之后,把窗户开了一点通风。酒菜此时已经摆好,但是做东的却没有来。


    稍等了片刻,门外进来一人,穿的是普通的西装,看上去竟然是官员。那人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举止并不轻浮。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这里醉生梦死的。钱定初连忙起身向郑文杰引荐,“这位是民部的何汝明何大人。”


    郑文杰心中一惊,何汝明是陈克的岳父。虽然袁世凯从没有表示要把何汝明如何,不过在这个时候何汝明居然敢如此活动,肯定不是为了什么小事。


    何汝明很客气的与众人见面攀谈,大家也没叫女人进来,先是喝了几杯,何汝明说道:“诸位,在下准备办点事情,不过这军管之后不方便出行。却想让诸位帮在下一个忙,提供些通行证。还望各位兄弟高抬贵手。”


    钱定初正夹了一个肉丸子塞进嘴里,听何汝明这么说,他一面咀嚼,一面说道:“何大人,不是兄弟们不帮忙,若是平时,咱们什么通行证开不出来。只是当下局面如此,此事确实难办。”


    何汝明笑道:“钱兄弟说难办,那看来我是找对了人。若是说不难办,那定然是哄我呢。这关节之处若是需要打通,钱兄弟只管说便是,我何汝明绝对不会让钱兄弟为难。”


    见何汝明如此知情知趣,钱定初嚼着丸子,神色丑陋的呵呵笑起来。郑文杰知道钱定初拉自己来倒未必是恶意,既然能这么吃喝一通,拉了自己人出来蹭一顿就是一顿。更别说之后定然还能更多开心。


    郑文杰只是奇怪,何汝明此时到底准备做什么?会不会搞什么不利北洋的事情。


    不过钱定初看样子对此根本不在意,他嘴里的丸子还没咽下去,左手端起酒杯把嘴里的食物冲进脖里,又夹起一块条子肉嚼起来。整个人完全沉溺在享乐之中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崩溃(二)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全黑,何汝明花了一百多两酒菜以及姑娘的银子,又塞了五百两的银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通行证。钱定初那醉生梦死的熊样让何汝明相当看不起。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郑文杰令何汝明感到有些意外。如果是以前,有郑文杰这等家伙存在的时候,何汝明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提出要求。不过那只是以前,当下的情况是北洋已经事实上崩溃了。


    龟缩在北京城的这个理应是全国性的政府当下成了一群只会瑟瑟发抖的胆小鬼,而北洋军中高级军官能够在这样的局面下给何汝明开出通行证,更能证明他们对未来的态度。


    作为北洋政府的中级官员,何汝明本该感到覆灭前的悲愤彷徨乃至绝望。不过他现在心中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自打被满清政府抓进死牢,差点全家被砍头之后。被释放之后,因为女婿陈克的原因,前来探望送礼的人即便谈不上络绎不绝,至少也都拿着相当的礼金。何汝明就彻底看开了,生死有命。对他而言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对亲人负起责任。


    出了八大胡同,何汝明上了从政府那里借来的马车,直奔城南。到了一处宅子外停车,何汝明坦坦荡荡的下车敲门。仆役则从后面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


    城南是北京的穷人区,这处宅子谈不上豪华,却也不是城南穷人能买得起的住处。门一打开,常四爷探头出来。见到何汝明之后常四爷吃了一惊,“何大人,您怎么来了?”说完这话之后,常四爷瞟见不太远处街角站岗的军队,他连忙请何汝明进家。


    “常议员,最近可好。”何汝明边走便笑道。


    “何大人,您就别拿我开涮了。”常四爷笑道。这宅子里面住了不少人,特别是有不少小孩子,跟在何汝明身后的仆役手中的包里面有不少吃食,肉香,菜香,还有馒头的香气,让小家伙们盯着那些包移不开眼睛,有些小家伙忍不住把手指塞进了嘴里。还有几个小家伙忍不住哭闹起来,“妈妈我饿,我要吃。”


    常四爷停下脚步,用一种为难的神色看着何汝明。何汝明笑道:“这本来就是给常议员带来的礼物,常四爷您想怎么处置,都是您说了算。”


    “何大人,这些人都是我们车行里面的人。您这可是救了命了,大人孩子这都饿两天了。”常四爷激动的说道。


    “那常议员您先忙。”何汝明笑道。


    常四爷也不多话,先领着何汝明的仆役给众人分了食物,又让人帮着仆役把车上的大米白面给搬进来,各众人分了。在一片千恩万谢声以及孩子们的笑声中,常四爷先让自己车行的这些人都回屋去吃饭。等院子里面清静了些,他才进了自家的内屋。


    何汝明自己带了酒菜,仆役已经布置好,然后就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何汝明与常四爷对面而坐。先干了一杯酒,何汝明问道:“常议员的车现在还没有被发还么?”


    常四爷叹了口气,“何大人,要是以前吧,您到我这里来,就是让您抽我,吐我脸上骂我没出息,我也得跪下求您帮忙。不过现在这个局面,我也就认了。人都有三年顺三年不顺。当下我只求赶紧打完仗,再从头干起。”


    何汝明很欣赏常四爷的这态度,若是换了别人,别说心里面怎么想,嘴上至少说不出这样有骨气的话。几年前常四爷搞起了车行,又与银行建立了贷款关系。常四爷也敢干,加上人脉多,一两年就办起了老大的车行。他还从人民党那里进口了柴油机,建立起了拖拉机大队。这下可是鸟枪换炮,在中短途运输上可是发了大财。


    银行的这些官员们不太可能自己亲自出面干一些生意,常四爷人品在京城里面也是有些口碑的。所以一些银行的人就给常四爷投资,生意越做越大。常四爷可不是傻子,他在地方选举中,靠了这些人的帮助,弄了个地方议员的身份。


    这好日子即便在人民党撤出北洋地盘,北洋大扩军的时候也没有被打断。相反,有了拖拉机大队,常四爷反倒生意兴隆。直到袁克文领着“模范团”开始整顿北京“经济秩序”,常四爷才倒了大霉。


    先是拖拉机大队被“征收”,接着就是常四爷因为“经济犯罪”,囤积居奇而被强行关了车行。所有的证据是在常四爷的车行里面找到了六百多袋面粉。常四爷跑运输,怎么可能不知道最近的局面,这两百多袋面粉是备着给车行的人发工钱用的。袁克文哪里管什么解释,这些面粉就成了铁证。若不是有着“地方议员”的身份,加上背后有人给常四爷说话,现在常四爷就得进局子了。


    即便造了如此大难,常四爷始终没有怨天尤人,更没有没头苍蝇般疯狂找人帮忙。这不能不让何汝明感到相当佩服。当然,若没有这样的佩服,何汝明也不会找常四爷办事。


    又喝了两杯酒,何汝明说道:“常四爷,我这次来是因为你认识的道上兄弟多。我想请你帮我找几个人,能过墙越户的开个大门就行。”


    若是几年前这要求定然让常四爷大为吃惊,现在听了何汝明的要求,常四爷眉毛都没眨,“何大人,这人只怕不好找。有这能耐的不少都去投军了。北京城里面吃这路饭的已经不多。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兄弟们要价未免太高。”


    “要价高我倒觉得未必,而且现在还能吃这路的,都是真的有本事的。本事到了,要的也绝对不会便宜。我近两天就要这样的人,常四爷大可去找。”说完,他就把一份通行证给放到了常四爷面前。


    常四爷放下筷子,看来心中还是颇为挣扎着。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何大人,我不该问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我老常没干过亏心事,您在这时候找这种人,我……”


    何汝明正色说道:“常四爷,我何汝明一不偷二不抢。不过我有个仇家,现在若是不找他说清楚一些事,只怕城破之后就没什么机会找到他了。”


    这话明显没有打动常四爷,何汝明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常四爷,陈克是我女婿,大家都知道。人民党若是能打下北京,只要能帮上忙为常四爷讨回公道,我何汝明一定竭尽全力。”


    常四爷听了这话,已经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何汝明。嘴上不管怎么说,心里面不管怎么认,若是能够拿回自己的车行,甚至拿回自己一部分车辆,常四爷觉得这个忙还是要帮的。至于何汝明想用这些人干什么,常四爷反倒全然不在乎。这么一个乱世,北洋眼见就要完蛋。又有什么是不能干的呢?

    收起了那张通行证,常四爷说道:“何大人,你若是今晚不忙,我们不妨就去见两个人。”


    两天后的深夜,何汝明带了三辆车出了大门。走了一阵,何汝明与十几个人下车开始步行。凭借北洋的通行证以及军官的引路,他们出现在孙永胜家后门处。来回巡逻的军队因为一些理由被调开了。孙家周围一片寂静。


    常四爷介绍的那两位兄弟手脚极为麻利,他们静悄悄的翻过院墙,轻轻打开了后门。何汝明几个人摸了进去后就关上了门。靠了这两位兄弟精湛的技术,房门门闩被悄无声息的拨开,何汝明的手下打了个手势,突然按亮手电就冲了进去。片刻之后,孙家上下就被控制了。


    门窗上挂上了被子,褥子,屋里面的灯终于被点亮起来。


    孙永胜的父母,哥哥,侄子侄女一大家人都在。何汝明这些部下下手极狠,成年人头上脸上都有血痕。每个人都被堵了嘴,反绑起来堆在地上。何汝明坐在桌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家上下。


    “孙太爷,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何汝明不知不觉中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说道。


    孙家人都认识何汝明,自打何汝明被释放之后,何家倒是曾经派人过来询问何倩的事情。从此之后两家再也没有往来。孙家人万万没想到,孙何这亲家居然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我这次来呢就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告诉你们,我要把我妹妹的骨灰接走。我们何家的人还是我们何家人,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是你们孙家的人了。”何汝明说完这长久以来一直想说的话之后,激动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他呼吸急促的闭上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稍微平息些情绪。


    “第二件事,我想问……,我想问清楚,我妹妹到底怎么死的。”何汝明曾经无数次咬牙在心里面说过这句话,但是真到当着心中的大仇人的面说出这话的时候,何汝明的嗓子却哽咽起来。他比谁都更想弄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他现在突然感到,他又害怕听到这件事的真相。毕竟决定将妹妹嫁给孙家的就是何汝明自己。


    即便知道何汝明绝对不是抱着善意这么闯进来,可是孙家的成年人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们的嘴都被堵上了,却尽力想喊出声来。


    “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你们把这些小的还有仆役都给带出去,留下孙太爷,孙太奶奶,还有这两位孙家的少爷少奶奶。”何汝明命道。


    等手下人听命办事之后,何汝明的另外两名手下把孙永胜的哥哥拽起来,把他的手臂强行按在桌子上,抽出腰间的铁棍就打了下去。尽管嘴里面牢牢塞着布,又用麻绳把嘴给勒住。剧痛之下孙永胜的哥哥还是发出了不算太小的声音。几个大汉把他牢牢按住,才没有让这家伙挣扎出去。而孙永胜哥哥的手如同鸡爪一样抽成一团,几根被打碎的手指异样的反翘扭曲起来。


    何汝明带着极大的快意低头向孙太爷问道:“孙太爷,你是继续要看呢,还是给我说说我们妹妹是怎么死的?你家少爷身上骨头多的是,这一整宿呢,咱们可以把这些骨头都慢慢弄断。”


    孙太爷的眼睛几乎要变成血红色,老头子身上撒发出难以形容的精气神,这让何汝明越看越不顺眼,他起身一脚就踹在孙太爷头上。在这么弹踹之下,孙太爷的脑袋重重在地上撞了一下。


    何汝明倒也没有太在意,他冷冷说道:“我妹妹肯定是你们害死的,就算是你们不说实话,你们也不用想活命。今天我问不出来事情的缘由,我也不在乎,你们孙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要给我妹妹偿命。你们要是说了实话,那些小的我就放了。”


    孙老夫人还算是镇定,听了何汝明这明确的话,她努力想发声,那不是在做求救的努力,而是在努力想表达什么。


    “让她说话。”何汝明命道。


    布团从嘴里面掏出来,孙老夫人喘息了片刻才艰难的说道:“何汝明,你放才说的话算数么?你,你敢发个毒誓么?”


    何汝明冷笑道:“现在肯说实话了么?好吧,皇天在上,只要孙家给我说了实话,我何汝明若是还要杀了孙家那两个孩子,我何汝明不得好死,死后下拔舌地狱。”


    孙老太太却不信这话,她喘息着说道:“这话谁肯信?你用我儿媳孙倩发个誓。”


    何汝明脸上的肌肉登时就僵硬起来,他的眼睛中仿佛要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过何汝明还是从牙缝里面挤出了誓言,“我若是不遵守这誓言,孙家儿媳孙何氏在地下不得安生!”


    孙老太太其实也没有别的法子,何汝明敢这么做自然是绝不会放过孙家的人。现在人民党就在城外把北京围的铁桶一般。而孙永胜在北京城外生死不知,北京城内杀了几个人算什么?根本就不会有人真的会办这案子。而北洋覆灭之后,谁有敢去动人民党主席陈克的岳父?即便不信何汝明的誓言,孙老太太也不得不最后努力一把。好歹孙家不能绝后啊。


    迟疑了片刻,孙老太太看着拿着匕首钢刀指着自己的那几个蒙脸大汉,心知即便呼救也是没用的。她终于横下了心,开始说道:“何倩是服毒自杀的。”


    “放你娘的屁!”何汝明低声骂道:“我妹妹一个女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从哪里弄来毒药。她若是真的弄了毒药,也是把你们两个老王八蛋毒死!”说道这里,何汝明突然发现自己这气话实在是对何倩的污蔑,他把自己要弄死孙家的心情给套到了自己妹妹身上。不过此时却不是解释的时候,何汝明气冲冲的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老夫人苦笑一声,“这就是命啊,何倩要是真的把我们毒死,这倒好了。现在也不会祸及家人。那时候你们何家成了钦犯,全家都下在大牢里面。而且外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光你们何家全家抄斩,连我们孙家都要受株连。但是何倩千里迢迢去了安徽,救了我儿子回来。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本来想让儿子永胜修了何倩,我们孙家与何家再没了瓜葛。这也算是两清。可永胜不愿意。他那天走了之后,我就去劝何倩,求她发发慈悲,救了我们孙家。这休书也不用永胜写,我们写了也一样。可是何倩却给我说什么人民党势大,只要人民党继续打胜仗,朝廷其实不敢把何家和孙家如何。反倒是人民党打了败仗,朝廷才会真的对何家与孙家下手。这等大逆不道的说法……”


    “放你娘的屁!”何汝明听到这次再次呵斥道,不过声音却没有方才那般杀气腾腾。这的确是何倩才能说出来的话,若是没有这般见识,何倩断然不敢孤身一人远行千里到安徽去救孙永胜。


    孙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后悔,但是她知道此时若是哀求只怕也没有用,那只能更激发何汝明的愤怒。她继续说道:“我本来只想劝劝她自己同意不做我们孙家的人,那时候听了这话,我可是被气坏了。媳妇怎么敢这么和婆婆说话。我一怒之下,就倒了杯毒酒搁她面前。那时候我说,她要是真的觉得自己是我们孙家的媳妇,那就喝了这杯酒。要么就在那修书上画押,从此和我们孙家一刀两断。何家能不能避过这一劫,那就看何家自己的造化。”


    “然后呢?”何汝明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我当时被气坏了,说完这些就出了门。过了一阵,我又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做。可是何大人,我们当时也没有办法,就算是逼着何倩在修书上画押之后送了何倩走,别人也只会说我们孙家匿藏何倩。那时候也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孙家和你们何家撇清了干系。这也只能让何倩自己走啊!”说道这里,孙老太太就想委屈的哭起来。


    何汝明冷冷说道:“敢哭,我就继续打了!”


    孙老夫人倒是反应机敏,顷刻就收起了哭腔。她继续说道:“我坐了半宿,思前想后也没办法,就想再去找何倩说此事。我可是准备跪下给她磕头,让她放过我们孙家。签了修书之后自己走吧。我们可是真的没办法啊。可等我到那里的时候,何倩已经把酒给喝了!呜呜……”


    这次孙老夫人是真的低声抽泣起来。


    何汝明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何倩性子有多刚烈,何汝明再清楚不过了。娘家造了大难,婆家如此相逼,何倩除了自尽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嫁给孙家就是孙家的人了。


    可何汝明明知道这话很可能是真的,但是他却根本不想相信。想到这里,何汝明指着孙老夫人骂道:“到这时候了你还给我编瞎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儿子杀了?!嗯!!”


    “何老爷,我没有说瞎话,我这里还有何倩的遗书。你可以看啊!”孙老夫人连忙喊道。


    “再喊我就杀了!”何汝明低声喝道。


    孙老夫人连忙压低了声音,“遗书就在那边的柜子最下面,我们一直留着呢!”


    何汝明命人打开柜子,果然从最下面衬的布下发现了一个大信封。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叠写满了字的纸。


    何汝明打开最大的那张,那是一份修书。下面却是千字画押了的。不仅仅有孙家的签字画押,还有何汝明熟悉的字体写着,孙何氏,红印泥的指引清晰。他没想到何倩竟然在这上面画了押。


    再打开另外的一封信,抬头看竟然是给何颖的信,何倩秀丽的字让何汝明眼圈红了,想到妹妹几年前在一个夜里,一个人坐在桌边写着这些东西,何汝明的眼泪就扑簌簌直淌下来,滑过脸颊打在了信纸上。


    连忙用衣袖把信纸上的泪水擦去,何汝明却泪如泉涌。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才没有让自己放声大哭。


    隔了好一阵,何汝明才擦去满脸的泪水想继续读下去,可只看清了那熟悉的文字,何汝明的泪水再次模糊了眼睛。他干脆把信收进怀里放好,让人又堵上了孙老夫人的嘴。


    何汝明居高临下看着孙家的人,终于得知了比较可靠的消息,他心中重担终于卸下去大半,神情声音都清亮了不少,“姓孙的,我何汝明不妨给你们说个明白。若是让你们继续活下去,我心里面就始终就扎着根刺,扎着根木桩!所以你们孙家上下,我今天都要杀了!”


    听了这话,孙老夫人忍不住开始弹腾起来,而且尽力想发出声音。


    何汝明笑道,“你肯定要说我用我妹妹发过誓。不过打一开始我就说了,这次我要接我妹妹何倩回我们何家。她再也不是你们孙家的认了。”说到这里,何汝明把修书在孙老夫人面前展开,“更别说这修书上大家都已经画了押,我妹妹已经不是你们孙家的人。”


    收起修书,何汝明的神色虽然没有狰狞,却冷酷的如同严冬,“姓孙的,我方才也不是没有想过放了你们。只是我妹妹就是你们逼死的,我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这点。我女婿陈克曾经在他们人民党的根据地里面说过,要解放妇女,要砸破旧礼教。你们知道我妹妹那么聪明一个人,那么有骨气的一个人,你们其实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你们就用礼教把她逼死!你们是故意这么干的。你们眼睁睁的等着她死!若是我妹妹不肯这么就范,你肯定还会用别的法子。我妹妹这么有骨气的一个人,不肯受你们侮辱,她才自己喝了那杯酒。既然我妹妹和你们孙家没有什么干系,你们孙家都要给她赔命!”


    把这些话一字一句的说完,何汝明脸上露出了一种喜悦。那是大仇得报才会有的表情,何汝明对手下吩咐道:“动手吧,干利落点。别让他们受罪。”


    孙家满门被灭尽,第三天才被人发现。而北京军队也好,警察局也好,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北京城外的人民党已经开始出现攻城的迹象,北洋军哪里有功夫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更重要的是,袁世凯这几天偶然清醒过几次,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梦呓、抽搐、昏厥中渡过的。高层都知道,袁世凯马上就要不行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崩溃(三)


    1915年8月10日上午,王士珍与垂头丧气的段祺瑞在袁世凯的府邸外面见到了。光看段祺瑞的表情就能猜到段祺瑞与徐世昌去哀求各国公使的努力完全失败了。


    见到王士珍,段祺瑞意气消沉的上前问道:“老哥,大总统怎么样了?”


    “昨天大总统醒来的时候,徐总理推荐自己的弟弟给大总统治病,大总统给严词拒绝了。”王士珍语气平淡的答道。


    段祺瑞可没有王士珍这么好涵养,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没等段祺瑞发作出来,王士珍继续说道:“听说袁家的人有人要用西医,有人要用中医,已经吵了几天。”


    这两个消息段祺瑞倒也都稍微听说过一些,他原本以为是道听途说,直到王士珍亲自证实了这两个情报,段祺瑞的脸色灰暗起来。他这几天低声下气的去联系各国公使,没等段祺瑞求救,各国公使就声色俱厉的先是呵斥北洋的无能,接着要求北洋军竭尽全力先保护公使区的安全。好不容易等到段祺瑞谈及向各国求救的事情,公使们本来就极为难看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他们立刻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段祺瑞的请求。


    王士珍见到段祺瑞忍不住喃喃的说了些什么,他隐约听了个大概,段祺瑞好像说了“群龙无首”四个字。


    见到段祺瑞既没有大骂袁家子弟的没用,王士珍心里面已经有了点谱。他对段祺瑞说道:“芝泉,我想让你办件事。”


    “老哥有什么吩咐。”段祺瑞素来尊敬王士珍,特别是在此时,王士珍肯定要吩咐重要的事情。


    王士珍反倒迟疑了一下,段祺瑞可不是什么傻瓜,有些话只要说出来,段祺瑞绝对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王士珍不得不斟酌一下才说道:“芝泉,城里面乱成这样,我想让你派靠得住的部队,好好守住国家大图书馆,国家博物院,国家资料馆,还有皇宫。决不允许有人趁火打劫。特别是文物典籍,绝对不能让它们出事。”


    段祺瑞果然如同王士珍所料,最初对这个命令感到意外,很快段祺瑞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左右看看,干脆把王士珍拉到了自己的马车里面。确定外面没人能听到,段祺瑞焦虑的说道:“老哥,你这是觉得北京守不住了么?”


    “芝泉可有什么法子守住北京?”王士珍平静的反问道。


    或许是因为被人民党俘虏过,段祺瑞反倒没有王士珍想的那么激动,“我们和人民党打了这么多仗,老哥你可是陆军部大臣。”


    王士珍冷笑一声,他瞅着袁世凯府邸外,“现在守在外面的是袁克文的模范团,这小子根本不觉得大总统乃是北洋的大总统,他就觉得大总统是他袁家的人。徐总理敢让他弟弟做这个医生,大总统竟然不信。袁家宁肯大吵大闹都不能决定怎么治病。这是什么样子?”


    段祺瑞用带着极大恶意的目光看向袁府外面的那些模范团的军人,停了半晌,他恶狠狠的说道:“老哥,既然大总统身体不适,袁家的人也不让咱们护送大总统走。那咱们就突围吧。军都陉在咱们手中,咱们带着队伍去山西。徐树铮现在在内外蒙驻扎,陕西当下也是咱们的人。只要命邢台与邯郸的部队不回北京,直接去山西。咱们占据西北,肯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王士珍略带欣慰的看着段祺瑞,这是北洋军能够采取的最好选择了。段祺瑞这个老弟做人功利,权力欲很重,而且出了解决不了的大事就来麻烦王士珍给想办法,经常让王士珍感到很不耐烦。不过以军事修养而言,他在北洋里面的确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这一段段祺瑞不在陆军部的日子里面,陆军部也多次讨论过局面,各种死守、或者偷袭的计划层出不穷。可能够果断根据当下局面制定战略转移的一个都没有。


    不过这欣慰中,王士珍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段祺瑞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制定这个计划的呢?

    “那粮食的事情芝泉准备怎么办?”王士珍问。


    听了王士珍的问题,段祺瑞大喜,“老哥,你和我一起走。你老哥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有老哥你在,这粮食的事情定然没问题,我们北洋的兄弟也有了主心骨。”


    这是每次遇到重大难题的时候段祺瑞都会挂在嘴上的话,尽管段祺瑞的心意极为诚恳,而且的确做到了他所说的。不过对每每要殚精竭虑解决问题的王士珍,这被人信赖,不得不承担原本根本不是王士珍份内工作的事情绝对不会让他感觉良好。


    “芝泉,你走吧。哥哥我老了,这北京就是我的葬身之地。”王士珍淡淡的答道,他举起手阻止了段祺瑞试图劝说的打算,“这北京已经如此局面,你若带兵走了之后更是大乱。承蒙诸家兄弟看得起我,所以我更不能走。若是不能给人民党留下一个基本不乱的局面,天知道陈克会怎么拿留在北京的兄弟撒气。”


    很明显,段祺瑞并不赞同王士珍的想法,他说道:“老哥,北京大乱的话,人民党收拾残局也得花上不少时间。这对我们有利啊!”


    “若是别的城市倒也罢了,这北京若是大乱那就不是一般的乱子。人民党若是干脆让北京继续乱,他们出兵追击,你们却也不好办。反倒是北京不乱,人民党为了面子问题,反倒不会追击。更别说各国公使馆都在北京,他们一来惧怕北京的外国驻军动手,二来又不想让外国公使们看不起他们,定然要留下大军驻守北京。你们往山西撤也容易些。”


    听了王士珍的解释,段祺瑞沉默下来。他最想得到的就是英国的支持,如果把北京彻底搞乱,段祺瑞会给英国人留下什么印象?加入有一天他能够东山再起,那时候想得到英国人支持的时候不免就太难。


    想到这里,段祺瑞和往常一样感到茅塞顿开。王士珍总是能够让做事不免有些莽撞的段祺瑞看到最合适的选择。“老哥,您还是跟我一起走吧。咱们北洋军缺不了您啊!”


    王士珍微微摇摇头,“芝泉,我还是那句话,北京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哪里都不去了。哥哥我今年已经64岁,没几天好活。这把老骨头撂在北京,好歹能够护上点北洋的兄弟。芝泉你今年才50岁,还是能打的时候。北洋这百万兄弟跟着你走,就得全靠你了。而且我已经开始调集粮食的事情,可是这些粮食最多能让北洋军撤到山西去。我必须留在北京拖住人民党。”


    段祺瑞每次遇到大事办不下来,都会去求王士珍。所以听了王士珍的语气,段祺瑞就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劝不了王士珍改变主意。而且有王士珍在北京主持局面,段祺瑞倒也真的感觉到放心。


    决定了想法之后,段祺瑞又瞅了瞅袁世凯的府邸,这才转回头来看着王士珍,“这等事只怕还得大总统下决定才行。”


    王士珍平静的答道:“打仗是陆军部负责,当下既然大总统不能理事,我就先把这个事情承担起来。若是大总统能够康复,我自然会向大总统说明此时。”


    段祺瑞自然明白,王士珍这是把所有责任都给承担起来了。若是没有王士珍从中主持大局,单靠段祺瑞也顶多能够拉走他自己的亲信。现在有王士珍的帮助,大部分军队都会听从命令。


    “那这些文官都带谁走?”既然王士珍坚决不肯走,段祺瑞就是西撤北洋军的总指挥。他并不想让文官做到自己头上。不过若是没有文官充门面,单凭段祺瑞一个人也缺乏足够的号召力。


    这话音方落,却见到袁府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徐世昌从上面下来。不过守卫袁府的人竟然不让徐世昌进去探望。徐世昌在门口与袁家人交涉了一阵,最后居然悻悻的回到马车上离开了。


    段祺瑞与王士珍对望了一眼,文官的人选也只有现在的总理徐世昌。不过段祺瑞有些担心,徐世昌在东北拥有极大影响力,徐世昌未必不同意现在就撤退,但是徐世昌希望最终撤到哪里却不好说。


    不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太多可以讨论的,当下京张铁路已经被人民党截断,能够撤退的方向除了山西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那老哥,撤军的时间放到什么时候。”段祺瑞问道。


    “越快越好。大总统若是不在了,咱们还待在北京城里头。甚至不用外头的人民党攻城,咱们自己人只怕就先得大乱起来。”说到这里,一直还算是颇为镇定的王士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北洋完全是袁世凯一手捏起来的,不管是谁接掌了政权,都不可能让大部分人都服气。人民党可不会让北洋留下内部整顿的时间。这次人民党几乎是孤注一掷的猛冲到北京城下,看似冒着极大的风险,可是偏偏抓住了袁世凯病倒的机会。


    王士珍并不迷信,可是他也忍不住怀疑难道冥冥中有天意在操纵此事?


    段祺瑞是个极为果断的人,眼下局面到了如此地步,万一袁世凯病故了,再想走也走不了。更别说段祺瑞看到了一个机会,段祺瑞自己能够登上北洋领袖的机会。这个机会几乎是稍纵即逝,不用说别的,哪怕是袁世凯死后北洋再撤退,段祺瑞想执掌统领大权就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也只有现在,段祺瑞可以挑选自己的人,并且带走大部分北洋军以及现在能够带走的钱财。


    发挥出刚毅果断的手腕,段祺瑞在王士珍的协助下以疯狂的速度整顿了现在北京城内段祺瑞派系的干部官员,第一军军长是段祺瑞妻弟吴光新,对于第一军段祺瑞自然是极为放心的。


    1915年8月11日上午,第一军两个师以镇压城内乱党为名,接管了国库、银行的防卫。然后部队将能够搬运的黄金白银统统装走。


    12日,第一军以人民党进攻昌平军都陉为理由,携带了大量装备弹药以及粮食进军昌平,并且开始秘密向山西进军。路锦第二军的残部以及警察被命令接掌了北京城防。


    1913年8月13日凌晨二时,袁世凯从昏迷中最后一次醒来。此时就连袁家的人也明白袁世凯这是回光返照。袁世凯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局面,就命令守护在身边的家人将北洋大臣们都给请来。在一众脸色苍白的北洋大臣的包围下。袁世凯平静的宣布,下一任大总统由徐世昌接任。同时命令北洋北方各部全力回援北京,南方各部努力进攻人民党,以最大限度拖住人民党。袁世凯还交代徐世昌,一定要尽力促成协约国出兵打击人民党。


    说完这些之后,袁世凯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到了凌晨四点,袁世凯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


    已经得到消息的段祺瑞只得到了徐世昌继任大总统的命令之后,就放弃了带徐世昌一起西行的打算。早晨三点,他命第一军最后的殿后部队拔营起寨向发山西进发。


    徐世昌并没想到王士珍与段祺瑞居然在背后搞着等把戏,等到13日下午,徐世昌才知道段祺瑞的大部队已经离开军都陉去了山西。大惊失色的徐世昌立刻派人以“大总统”的名义向段祺瑞发令,命第一军全军返回北京。他自己则风风火火的闯进了陆军部找王士珍。


    王士珍平静的听完了徐世昌惊怒交集的叙述兼怒骂,这才慢慢说道:“若是不去山西,我们还去哪里?即便菊人兄把北方的北洋军聚集起来,大家吃什么?”


    徐世昌当时就呆住了,他下意识的指着王士珍,过了老半晌才说出话来,“聘卿,你知道此事!你……,你早就知道此事!”


    “菊人兄,我们北洋只能如此才能存留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王士珍冷冷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徐世昌却完全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跟出了毛病的留声机一样结结巴巴说道:“你早就知道此事!你……你早就知道此事!”


    看着徐世昌这个或许能够称为北洋二号人物的“现任大总统”表现的如此失态。王士珍心中最后的负担终于被卸下了。如果让徐世昌真的接掌了大权,北洋肯定先要面对一场残酷的内斗。这样的内斗只有一个结果,把北洋拉入彻底覆灭的深渊。


    王士珍心中彻底轻松下来,不管后世到底对王士珍有什么评价,这一生效忠袁世凯,效忠北洋。对这两个效忠对象,王士珍完全问心无愧。也不管徐世昌到底有什么表现,王士珍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办公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他没有时间与徐世昌浪费这宝贵的时间。


    路锦第二军的残部数量不到三万,加上警察部队也不足以严密的防守住北京城。警察们虽然不敢大声说什么,他们不约而同的回想起几年前马匪肆虐时候,警察部队也被派来守城。在那次守城后没过多久,满清就覆灭了。现在的局面比那时候更糟糕,警察部队的窃窃私语中没有任何对胜利抱有幻想的说法。


    1915年8月13日中午12点,工农革命军开始进攻北京城。大喇叭用洪亮的声音向北京城内高喊着“袁世凯已经死了,北洋的兄弟们放下武器投降吧!工农革命军优待俘虏。”空军紧急使用的传单都是战士们手写的,飘扬的纸上面写着各种大小风格不一,但是内容完全一样的内容,“袁世凯已经死了,北洋的兄弟们放下武器投降吧!工农革命军优待俘虏。”


    北洋军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虽然将信将疑却还算是顽强抵抗。到了下午四点左右,在昌平的第一军已经跑去山西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守城部队这里。守城部队的士气彻底崩溃了。先是警察部队撒丫子往北京城内的家里面跑。而家在北京的士兵们也跟着开了小差。士气的崩溃直接引发了军事的崩溃,有些人茫然失措的跟着这些逃兵跑路。有些就傻呆呆的留在战场上发呆。


    先是南门,接着是东门和北门,工农革命军基本没遇到太大的抵抗就杀进了北京城。


    “总统府”“总理府”“陆军部”等要地纷纷失落。而王士珍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工农革命军顺利的接掌了国家大图书馆,国家博物院,国家资料馆,还有皇宫的防守。一直提心吊胆的蒲观水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长长舒了口。北京城一天打不下来,可以打两天。但是这些珍贵的资料文献以及文物一旦被毁灭,那就真的再也挽救不回 来。


    到了8月14日,工农革命军主力部队把东交民巷以及外国驻军地紧密包围起来。缴获的北洋军守城部队的大炮也调集在一起,黑洞洞的炮口全开,所有射击诸元都定在外国驻军的方位上。其他部队则在紧张的收拢北洋败兵,抓捕北洋官员。安抚北京百姓。


    被破坏的电报线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汇报由空军紧急起飞向后方传送。


    8月15日,武汉的党中央终于得到了这个期待已久的消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崩溃(四)


    “蒲观水这是要坐龙庭了啊!”政治局会议上华雄茂稍带嫉妒的说道。


    “他坐针毡更形象吧。”宣传部长章瑜很厚道的接了一句。


    “你要是想打仗你就直说。”陈克并不想让华雄茂的话传出去之后引发什么误会,他也接了一句。


    同志们这么体贴,华雄茂长长叹口气,“我这也就是个大办公室主任的命了。真的让我去指挥战斗,我只怕连个旅长都干不好。往后的仗也没有太难打的。”


    “那倒未必,往后的30年里面会面临无比残酷的战争。战争的规模与形势是现在同志们根本无法想象的。”陈克不由自主的还是充当了神棍的角色。


    即便是政治局里面都是有至少六七年乃至十年管理经验的同志,而且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多岁这种十分有闯劲的年纪。依旧没人敢对陈克的预言提出质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这些同志终于被迫认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工业化时代,并且开始亲眼见到工业化的真实存在之后,他们需要的不是与陈克争执,而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完成工作,认识世界的道路。而当下获得这种认识乃至智慧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听陈克的话。


    陈克到现在已经非常清楚,他本人的这个智商以及智慧并没什么了不起之处,他的优势只是他所生活的环境以及接受的教育和知识,让他不得不直面工业化中国的事实。所以陈克唯一要做的,就是用最大的努力把中国拖向他熟悉的那个时代。因为那是中国已经有能力参与世界争霸的辉煌时代。


    当然,这次会议不是“务虚会”,极为现实的局面就摆在人民党眼前。北洋第一军在段祺瑞带领下向山西逃窜,北洋政府几乎被一网打尽。这或许可以称为一个胜利,但是段祺瑞却获得了充分的行动自由。而自打人民党建立以来,绝大多数时间里面,人民党都是掌握着行动自由乃至主动权的。


    陈克介绍完了局面之后,同志们没有立刻说话,每天都在工作,经常要完成战略层面以及技术层面的思考,即便是拿不出很好的方略,理解这些已经并不难。


    因为从没实际指挥过军事行动,游缑心理压力小,她先开口了,“我先说,咱们不管陈主席到底怎么想,咱们现在就只讨论咱们现在能干什么吧。国防科工委能完成计划,但是质量控制上不能做出更多保证。还有提高产量上,我们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最近半年多来,因为事故,重伤和死亡的已经有六百多人。每次事故都会影响工作进度,我们当下大部分力量都在搞生产管理,流程优化。这就是国防科工委的现状。”


    工业生产部门委员的说完之后,农业部门的委员接着发言。农业投入同样巨大,而且这更牵扯到政策问题。统购统销政策与群众希望能够用非常传统的粮价低时囤粮,粮价高时卖粮模式相冲突。所以公粮征集还不是太大问题,粮食全国统一销售体系遭到了不小的阻力。


    工业农业两大部门发言结束之后,政府部门就开始发言了。征兵工作已经被群众接受,劳动力在农业产业化方面普遍出现了不适应问题,群众对于产权的概念远跟不上形势。这倒不是说群众不明白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区别。都是干活的人,绝对不可能不清楚这点。


    但是,群众希望侵占国有生产资料的问题正在凸显。不管什么东西,管他有用没用,都想想方设法先弄去自己家再说,这方面的矛盾越来越有激化的态势。


    听到群众开始侵占国有生产资料,不少政治局委员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有其他政治局委员已经准备发言了。


    陈克连忙阻止了有可能开始的讨论,作为国有企业家庭出来的孩子,陈克很清楚这等事根本不是道德问题,也不是一个觉悟问题,这是个人性问题。从人类的本性来说,啥都不如搂到自家口袋里面的实在。陈克自幼见到太多揩国家油的事情。如果说以前陈克曾经支持过一大二公,现在他就支持受到监管的市场理念。让人无条件的奉献是不科学的态度。


    工农和社会组织问题汇报完毕之后,战略选择方面终于开始了。


    何足道先阐述了自己的观点,“以当下军力,最多在两个方向上作战。如果牵扯到进军西北,那其他方向就只能先放放。”


    “但是国家必须统一。如果不能短时间统一,后面的事情变数太多。”华雄茂的语气里面只有无奈,并没有席卷天下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气。


    “统一肯定要统一,到底多长时间统一,先统一谁,后统一谁。以什么阶段性方式进行统一,这都可以讨论。”章瑜说道,“不过北洋既然已经退出了河北,接下来进军东北也是势在必行。”


    “东南和东北么?”齐会深问。


    “东南和东北只是跳班,朝鲜和安南是中国战略两翼,如果想趁着这次欧洲战争彻底恢复中国的战略局势,这两处绝对不能放过。”章瑜继续说道。


    “嘶!”不少政治局委员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战略目标就意味着要与日本来一场硬仗。


    西北、东南、云贵、四川,东北、朝鲜、安南。这些战略目标很快就一个个在黑板上列了出来。游缑一看举手发言:“这讨论起来得到猴年马月了,战略先后,实施难度。总得有一个讨论基干。我们到底把谁当成我们的敌人?”


    “敌人肯定是帝国主义,他们力量在我们之上,如果不能解决他们,现在欧洲战争打着,事情还好说,等欧洲战争打完他们肯定要动手。”齐会深回答的干净利落。


    “没有内应,他们硬打进来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们百万大军也不是吃素的。”华雄茂看法就不同。


    这两种态度很快就有了各自的支持者,游缑干脆问起了陈克,“那陈主席怎么看这件事?”


    “我还是比较支持齐会深同志的看法,不过可能我想投机取巧,充分利用一下欧洲战事。当然,当下我们力量不足,干部不足也是个大问题。如果能三年内完成对统一的解决,事情就比较好办。”陈克答道。


    “怎么讲?”同志们立刻有了兴趣。


    “云贵我想让他们派人参加新召开的政治协商会议。如果他们肯,自然是最好,如果他们不肯,我们根据地现在自己召开。四川的话,还是打进去最好。至于西北,牵扯到新疆问题,我觉得等不了太久。当务之急却是东北。我们现在没有海军,不可能进攻日本本土。不过这朝鲜是不能给日本留下。夺回朝鲜之后,日本实力大损,英国看无力支撑日本,就只能重新选择。那时候就有机会了。而且他地区能制造麻烦,却根本不可能给咱们制造战略上的麻烦。早打晚打,我们都能获胜。”


    这思路理出了比较可行的方案,不少同志都连连点头。而齐会深问道:“那么江苏怎么处理。到现在江苏依旧态度含糊不明。”


    “上海是个烫手山芋,不打掉日本的气焰,他们的海军还是会在上海兴风作浪。想让其他省份觉得有喘息的机会,咱们就得立一个榜样。江苏既然态度不明,我们不妨就拿江苏试试看,他们若是识相,我们就不妨让他们多存在几年。等国内国外事情搞定,彻底解决江苏问题的难度自然会大大降低。”陈克答道,“我这当然是无奈之举,我们人民党依靠的是人民,现在其他省份的革命局面根本没有达到一定水平,咱们对那些省份的影响力也极为有限。这些都需要时间来营运。”


    “在这段时间里面,反革命们会不会强化自己的体制?”游缑问道。


    这话说完,不少委员笑了。那是自信的笑声,大家并不认为反革命的努力能够缩小与人民党之间的实力差距,这个差距只可能越来越大,而不会越来越小。


    陈克答道:“革命与反革命是一对矛盾。这一对矛盾是产生于整个中国都进入革命时代的这个基础之上的。咱们在西北本来没什么声望,更没有什么影响力。反革命在西北构建反革命体系,某种意义上也是在替咱们做宣传。这是在告诉西北地区的群众,人民党是一个强大的力量。有了他们的宣传,反倒容易让群众对我们有印象,革命工作也更容易开展。更别说反革命们能做的就那么几招,横征暴敛穷兵黩武,这些政策只会激发更多矛盾而已。在我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在推动革命快速成熟。”


    这话就未免太恶毒了,包括游缑在内,同志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就是说咱们要先解决东北和东南两个战略方向?”章瑜倒是比较冷静。


    “这就得让大家投票决定。”陈克答道。


    与往常差不多,这次投票最终还是以陈克的意向作为党的最终决议方向。战略方向讨论总是比较温和的。到了具体技术执行环节的时候,人民党杀气腾腾的部分就登场了。


    “江南的旧文人一个都不能用,有血债的一个都不放过,没有血债的也不能担当任何公职。”


    “我觉得吧,这帮人会老实些。不过有任何煽动性言论者,立刻抓起来。”


    “江南这个地方土地相对稀缺,我觉得土地整理得从这帮地主士绅家开始整顿。”


    “这帮人杀光了不可惜。”


    ……


    陈克这些年戾气倒是消退了不少,不过即便以理智的考量,毛爷爷以绝大的心胸试图改造这帮旧文人,成效是没有的。反倒加倍的收获了旧文人的仇恨与敌视。历史已经证明无用的努力,陈克自然也不愿意重蹈覆辙。


    不过他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咱们党内同志的亲戚怎么办?我觉得这件事必须更加公开才行。”


    “这不合适吧?我们党章里面已经规定与路线不同的家族脱离关系。”游缑心虚的说道。


    “政治上可以脱离,这很正常。血缘这东西你改变不了,亲情这东西咱们也改变不了。所以不妨公开把这些问题说清楚。藏着掖着只会引发瞎想。咱们的人民革命必须实事求是。建立新制度,树立新风气,也得合情合理。咱们人民党人也不是妖怪,被别人妖魔化那是一码事,但是我们自己不能妖魔化自己。”章瑜答道。


    这话说的有点不像章瑜平素的风格,游缑忍不住好奇起来,“宣传部来了什么新人才不成?”


    章瑜也不生气,“有位叫做李润石的湖南同志加入了宣传部,我现在才知道这世上是真有天才的。想让人不佩服都不行。这次咱们肯定要和北京的那帮外国公使谈判,我想推荐李润石同志参加谈判团队。他处理事情有礼有节,有重点培养的必要。”


    “那这位李润石同志和陈克同志比起来如何?”章瑜的话让游缑忍不住挤兑起章瑜来。


    章瑜仍然不在意,他思忖了片刻才答道:“陈克同志给我的感觉是不像人类,他身上有太多东西看着不科学。李润石同志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他学了就能会,会了就能用。而且性子坚毅无比,大气得很。我比不上这个人。这位同志将来在党内定然能够大有作为。”


    游缑听了章瑜的话,倒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份了,她有点讪讪的笑道:“我觉得老章你的心胸气量也不太像人类。”


    人民党这群高层大多数都是一个锅里分过饭的,章瑜笑道:“游缑同志,你要是想给我道歉呢,你干脆直说。心胸这种事情,看是以办事为目的,还是以获利为目的。大家都是办事的人,没矛盾才是出鬼。但这种事情和整个革命面对的压力一比,什么都不算。”


    这下章瑜让游缑有点下不来台,不过游缑也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她先是向章瑜到了个歉,然后哈哈一笑,“我这是自取其辱了,我这是自取其辱了。”


    胡说八道的放松时间过去,人民党政治局就对外问题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崩溃(五)


    蒲观水的日子的确是如坐针毡。攻克北京这个伟大胜利的直接结果是“缺粮”,“缺水”。外国人有多务实,蒲观水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在攻克北京的当天,各国公使就派人来“询问”人民党为何围困公使区?

    人民党的年轻同志们这些年接受的就是“国家”教育。陈克并不太担心中国的现代民族国家教育会导致什么极端主义思潮盛行。这是历史已经证明的事情,中国的中央之国的文化理念,以及极端务实的民间传统,这本身就能扼制极端主义的发展。历史上的极端主义都是各国解决不了内部问题,所以不得不内部问题外部解决。普通人民根本没有为统治阶级利益卖命的激情。美国经历了911,全民情绪沸腾,结果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十年治安战,照样没了情绪。只要中国自己政策没问题,极端主义态度肯定会存在,却绝对不会发展到主导国家政策的地步。


    工农革命军的同志每日里接受着“我是中国人,中国是我的祖国,我热爱我的祖国”这样的教育,遇到洋鬼子们气势嚣张的前来“询问”,从上到下全都气炸了。


    “我倒想问,你们这帮外国人凭什么在中国驻军?”蒲观水和几名高级指挥官把外国公使的信使团叫到面前,用极其不屑的语气反问道。


    “我们这是有条约的!”公使团代表们听了翻译,看着蒲观水那极为不屑的神色,气势汹汹的答道。


    “放你娘的屁!谁和你们签的条约,你们找谁去!”蒲观水没吭声,参谋长已经喝道。


    没等翻译把这话翻译过来,法国代表已经气的七窍生烟,他操着充满外国味的声音说道:“你敢侮辱我!”


    这话根本吓不住参谋长,参谋长从凳子上腾的站起来,“老子侮辱你?老子还想打你呢!”


    这话一出,警卫员们呼啦抄就围上来了。


    蒲观水连忙把参谋长拉开,“你对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准备干什么?你的荣誉感去哪里了?这时候别装横,丢份啊!”


    等参谋长气呼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蒲观水转过身,“参谋长骂你,这是他没涵养。不过参谋长的话,我是坚决支持的。你们找满清去谈这个条约,我们工农革命军和这个条约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法国代表本以为劝架的蒲观水会低头认错,没想到蒲观水的态度甚至比参谋长更强硬。他威胁道:“你们这是要引发战争么?”


    蒲观水盯着法国代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引发不引发战争么,我做不了主。不过现在这个北京是我做主,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们,明天早上八点,我会派人给你们画条线,谁出了这条线,我们立刻就杀。你们谁从这条线里面给我打出一颗子弹,我们马上就会全面还击!在我们看来,这条线里面的所有人都是战斗人员!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去禀报了!”


    “你太胆大妄为了!”法国代表嚎叫起来。


    蒲观水左手直直指着法国代表的鼻尖,“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老子我不想打你,可不等于我打不了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在不滚我把你扔出去!”


    洋鬼子们在中国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不过看着周围的中国军人们手都按在枪柄上,杀气腾腾的目光汇聚过来,他们也真的感到了心虚。英国代表先是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其他国家的代表也跟着往外走,法国代表挨了骂,想找回场子。不过看着蒲观水根本就没有任何示弱的打算,他也觉自己孤零零丢下毫无意义。嘴里用法语骂骂咧咧,法国代表也离开了。


    当夜,工农革命军严加防守。而租界区根本没有敢动武。第二天一早,蒲观水就派部队把东交民巷等地区给用白灰画了一圈醒目的白线。工农革命军大兵压境,缴获北洋的火炮准备停当,洋鬼子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挑衅的。


    先震慑住了洋鬼子之后,蒲观水立刻开始努力解决北京的民生问题。北京这个地方一直缺水,送水业可是北京一个大行业。北京之所以澡堂多,因为大部分人购买的饮用水根本不足以在家洗澡。每桶水的高昂价格在人民党看来简直是一个大笑话。


    而这几天的围城让北京的水源供应更是极为紧张,军管让掏粪行业也停滞下来,加上天热,整个北京已经变得臭烘烘的。


    工农革命军里面不缺乏工程兵,战斗工兵也都接受过不少工程训练,还有市政建设的充分经验。恰逢部队缴获了一批唐山产的水泥,有了这好东西,部队从14号开始就修了一条临时向北京提供饮用水的架空水渠。按照马路绿地以及各种充分冗余考虑之后,部队以军队特有的刚毅作风立刻施工,各个甜水井被立刻征用,军队以超高速度修建了简易水塔,输水管路以及蓄水处。到了16号,缺水地区的北京居民发现自己家附近就可以凭借水票取水了。


    至于粮食问题,部队抄了北京地方上的人口资料,各个地区的居民只要到人民党那里报备户口,就可以领到临时户口本,凭借户口本可以领到粮票。北京群众可以先到人民党“银行兑换处”用银元铜钱兑换人民币。再凭借每日的粮票,用人民币平价购买足以糊口的食物。


    人民党的军管依旧是严厉的,但是北京群众的生活迅速恢复,特别是人民党曾经在北京开办的工厂,一度被被北洋没收。现在能开工的工厂继续开工,凭借了花名册,工厂的工人可以继续上班。人民党的工厂多数在城南,城南居住的都是北京比较穷困的百姓。只要能上班挣钱,虽然领的是人民币,却也好过在家饿死。诸多在人民党根据地里面早就屡试不爽的军事和民政手段实施之后,北京即便没有恢复常态,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到了8月18日,邯郸与邢台的北洋军已经接到了段祺瑞的命令,知道北京已经被人民党攻克,北洋军撂下伤员,向着山西大规模撤退。柴庆国指挥的河南军区部队也没有强力追击。这么多北洋军逃去山西势必给山西制造极大的压力,在这时候何必再白白的浪费人命呢?


    河南军区部队一面尾随北洋军,防止他们搞出什么花样。同时开始紧急整顿铁路。


    8月20日,满载着粮食的火车就抵达了北京。粮车搬运是大张旗鼓的,工农革命军不仅恢复了很多民政设施,连警察局和法院都给恢复了。常四爷这种与人民党有过相当不错合作的人,在短暂的管制中被没收了大批的东西。能找到的就找到发还,找不到的就只能告诉常四爷他们,人民党尽力了,大家只能先自认倒霉。


    作为北京城的运输大户,千恩万谢泪流满面的常四爷振臂一呼,大批粮食进入北京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城。这不仅仅稳定了北京城百姓的心,更让人民币得到了坚实的支持。原本每家换取购买粮食的人民币时,都是精打细算,每天购买多少粮食才换取多少人民币。现在不少家庭至少敢一次性兑换两三天用的人民币。至于城南的群众本来就没有什么收入,人民党发放人民币,他们也就只能用人民币。


    到了21日,代理河北省委书记陈天华进了北京。不过他就在北京待了一天,就继续到河北已经解放的地区去了。蒲观水对此很是不解,陈天华笑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这人惰性强,进城过两天舒服日子,再下去可就千难万难。我宁肯先把下面的工作基本解决之后再说进城的事情。北京的工作就拜托蒲司令员了。”


    蒲观水当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且不说现在北京很可能立刻就变了战场。人民党对河北的土改也肯定是从南向北,陈天华蹲在北京其实什么都干不了。而且蒲观水甚至没办法开口向陈天华索要地方干部。地方能不从军队索要干部,蒲团水就要烧高香。


    握着陈天华的手,蒲观水发自内心的说道:“陈书记,您能尽快完成河北的土改,就是对我们军事工作的最大支持!”


    到了8月22日,北京城的公使馆终于忍不住再次派人前来与蒲观水交涉。这次来的人里面没有上次那个法国代表,为首的是英国汉弗莱爵士。汉弗莱爵士当然表现的非常从容,他先恭贺人民党夺取了北京,接下来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条约的事情。他只是询问蒲观水,“我曾经多次与贵党陈克主席谈过,他始终坚持维持现状。我认为将军阁下的态度明显不是在维持现状。”


    蒲观水笑道:“这怎么不是维持现状?你们在那片地里面,我们也没有派一兵一卒进入。当然,战争局面下,所有的事情都会有所改变。在这点上我们也无能为力。”


    汉弗莱爵士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蒲观水话里面的味道,他依旧礼貌的说道:“但是租界以及使馆区的对外联络完全中断,我认为将军阁下有必要改善这个现状。”


    蒲观水诚恳的说道:“中断使馆区的对外联络真的是为了保护你们。现在毕竟是战时,万一有人混进你们所在地区制造麻烦,故意擦枪走火的事情,到时候岂不是麻烦。反倒是采取现在这种高压形势的技术手段,更能够让局面得到控制。”


    汉弗莱爵士早就领教过人民党这种作风,他甚至已经清楚了自己为什么对人民党的作风深恶痛绝。因为这是一个作为列强的主权国家才能够实施的做法,在汉弗莱爵士心中,中国并没有资格对大英帝国采取这样的做法。


    “将军阁下,既然您也承认这是战区,我们要求撤侨。”汉弗莱爵士说道。


    “我同意撤侨,而且我们也会保护你们的撤侨行动。”蒲观水立刻对汉弗莱爵士的要求表示了支持。


    没等汉弗莱爵士感到满意,蒲观水继续说道:“但是,侨民不得携带武器。除了衣物以及外国货币之外,不得携带其他贵重品。所有行李都得经我们检查之后才能放行。”


    这下汉弗莱爵士再也忍不住了,他沉下脸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攻破北京城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逃进了租界和使馆区。他们随身携带了大量的贵重物品。而且他们不得不用这些贵重物品在租界里面换取食物饮水。这些贵重品里面,很多都是他们盗窃我们国家的。对我们来说,我们有义务保护中国的利益,不能让这些东西流落到外国去。而且在租界里面,肯定发生了大量的强买强卖,甚至谋财害命的事情。我们人民党同样有义务保护我们中国的人民。你们的衣物、外币我们绝对不会怀疑。什么钢琴小提琴,你们想带走,我们也会让你们带走。但是其他的贵重品,我们就必须检查之后才能放行。那些有重大可疑的物品,我们会暂时扣押。等到你们能够向我们的法院证明你们的产权是合法的,我们就会发放这些物品给你们带走。这点请你放心,我们人民党是绝对讲法制的。”


    听完这番话,汉弗莱爵士想伸手把蒲观水掐死。在中国还没人敢这样从容不迫的和汉弗莱爵士讲中国的法律,讲中国的国家以及国民利益。


    而汉弗莱爵士同样清楚,眼前的蒲观水与以前的中国军人是大大不同的。以前的中国军人或许因为个人原因偶然敢于在一些小事上和外国对抗一下,只要外国公使向中国当时的政府提出抗议,中国当时的政府就要打压这些中国军人。而在蒲观水背后站的是人民党,蒲观水所执行的是人民党的政策。即便汉弗莱爵士现在让英国女皇给陈克写信抗议,也绝对奈何不了蒲观水的一根汗毛。


    难道英国在中国苦心孤诣花费巨大力气所维持的这一切,现在就要开始崩溃了么?一种不祥的想法从汉弗莱爵士心头划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崩溃(六)


    汉弗莱爵士来见蒲观水可不是为了看蒲观水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捍卫中国的利益,更不是为了来这里赞美蒲观水拥有的坚定爱国心。蒲观水以及他背后的人民党越能捍卫中国的利益,就意味着大英帝国在中国根本利益的损失,甚至是彻底动摇了大英帝国在中国构筑的势力范围。


    “我现在有几件事情要与将军协商,第一就是使馆区和租界的粮食问题,你们封锁了交通与屋子流通之后导致了租界缺粮。第二就是租界的卫生问题,希望你们能够让掏粪工恢复营业。”汉弗莱爵士提出的是最直接的问题。


    “粮食可以卖给你们,掏粪工也可以恢复工作。”蒲观水答道。


    “我希望和贵党主席见面。”汉弗莱爵士提出了接下来的要求。


    “这个我们也可以安排。如果您安排好了行程,我们就会向陈克主席汇报此事。”蒲观水也不想浪费太多口舌在这件事上。他的工作堆积如山,根本没有时间与汉弗莱爵士就无意义的事情瞎扯。


    “还有电报恢复的问题。”汉弗莱爵士说道。


    蒲观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我们不能保证,我们自己的电报也没有能够恢复,至于贵方的电报问题就只能往后推推了。”


    “贵方的军管仅仅是军管,却不是监禁。将军阁下,我觉得您不要弄混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汉弗莱爵士到没有生气,而是平静的说道。


    蒲观水对这样的威胁根本没有兴趣,他答道:“这件事我们会尽力解决,不过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是解决不了。”


    送走了汉弗莱爵士之后,蒲观水也没有把这件事当多大个事情,他让秘书整理了文件,检查后签了字就让人给中央送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蒲观水以五倍于北京百姓的粮食价格向租界提供了粮食供应。而到了8月24日,中央来电,电报中对蒲观水的工作表示了认同,唯一的意见是要蒲观水同意恢复北京公使区的电报通讯。


    这不能不让蒲观水感到有些意外。这年头的有线电报是接线模式,实际上在数控电话出现前,甚至连电话都是如此。任何信号传输都会遇到信号衰减问题,所以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置一个电报站,采取人工方式对电报进行重拍。即便是后来出现了无线电报,也需要大量的工作人员整天守在电报机面前,随时监控自己频段上的各种电报信号。


    人民党已经花了相当大的力气去完成机械控制的有线电报续传设备。不过这仅仅是人民党根据地内部能够完成的工作,现在从北京到天津和上海之间不少地区都在其他势力控制下,即便是恢复了这些电报线路,想把一封电报从北京打到天津去,中间要有太多麻烦的环节。


    不过有线电报就是如此,除非是耗资巨大的专用线路之外,字数自然是越少越好。例如那个著名的笑话“人傻、钱多、速来!”绝对是有线电报时代就出现的段子。


    蒲观水立刻回电,内容两字,“为何?”


    当天下午他就接到了回电,“这是命令!”


    既然是命令,蒲观水就只有执行。他派人告知公使馆区,人民党第二天就会恢复北京公使区的电报,并且告诉公使区电报的适用范围。蒲观水又觉得有些不甘心,这个电报适用范围却会暴露人民党的实际控制区域。但是蒲观水猜测中央的打算很可能是想让洋鬼子知道人民党已经控制了中国的精华地区。


    把这些小事结束之后,蒲观水继续开始自己的正经事。河北与山东的战争到现在也没有结束,北洋的北京政权覆灭之后,天津与山东还有为数30万之多的北洋军。只有彻底消灭这帮人,工农革命军才能算是基本消灭了敌人。但是事情发展的并没有那么顺利。


    “再电告柴司令员,他什么时候到北京来?”蒲观水说道。


    话音刚落,电报员就跑来递给了蒲观水一份电报。蒲观水连忙打开,接下来欣喜的神色很快就变成了疑惑。这不是柴庆国的电报,而是中央军委的电报。电报中告知蒲观水,全军接下来的重要工作是军队改编。首先部队从四四制改编为三三制的部队。其次就是全军将正式整编为46个野战军。以及120万工程兵和60万铁道兵。


    整编是需要大量时间的,这从工农革命军第一次整编扩军时代就能证明。工农革命军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把部队从一万多整编扩军到超过三万人。在对北洋战争前,工农革命军计划扩军到300万。蒲观水拿起笔计算了一下,一个四四制的部队中,一个师有两万多人,一个军就有10万人。而三三制的部 队编制虽然还不太清楚,一个军也就是两万多人,即便加上满编的文职以及附属人员,至多三万人。这样的部队编制就需要更多军事训练。


    这件麻烦事且不去说,按照一个军三万人计算,46个军就是138万,加上120万工程兵与60万铁道兵。部队总兵力也就是318万,根本谈不上大扩军。当下工农革命军远每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接下来的解放战争将会是一个长期化的过程。此时的整编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军委的命令就必须执行,这个自然不用多说什么。蒲观水就更加希望柴庆国赶紧到北京与自己汇合。作为两大军区司令,好歹也能商量出什么来。至少和军委讨论此事的时候,大家能说出些什么来。


    26日,第二批从河南运往北京物资的火车上,还搭载了柴庆国等人。山东以及河南军区的两位司令总算是见到了。


    “蒲司令,你这可是露脸了。”柴庆国上来就笑道。


    “有什么可以露脸的,这又不是战略上的胜利,战役胜利都谈不上。完全是战术上的胜利罢了。”蒲观水倒是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在山东战役里面,人民党不过是充分发挥了内线运动的优势,以北洋军根本想不到的行军路线实施了突袭。至于北京战役,除了采取“围三缺一”之外,最大的内在胜利原因就是袁世凯突然病倒死去。这些都是不可复制的因素,若是把这也当作功绩,蒲观水还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柴庆国倒是没想到蒲观水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听了蒲观水的解释,他正色说道:“蒲司令,你这上过军校的就是不一样。跟我这土包子出身的就是不一样。”


    “别说这废话了,柴司令,军委改编部队的命令你看到了么?我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军委要这么做。”蒲观水关心的完全是改编的大事。


    “这个消息我倒是收到了,军委让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呗。而且我倒是觉得这计划不错,四四制部队编制太大。反正我和北洋军打起来的时候,感觉很多地方放一个师就够了。现在你放一个军上去,十万人,我作为军区司令总是不方便越过军长去指挥师长啊。改编之后,一个师就是五千多人,一个军就是两万,调动指挥更加方便。”柴庆国反倒比蒲观水有更多大兵团作战的经验,他很是支持军委的计划。


    蒲观水对这个解释道是很能理解,他点头说道:“这倒是没错,不过我感觉火力密度会不会下降的厉害?”


    “那就得看军委最终拿出来的火力配置。如果只是裁剪纯步兵部队,或者在裁剪基层部队数量,但是把更多自动武器配置到一线部队的话,部队规模缩小并不意味火力降低。部队规模小,相对后勤压力也小。”虽然自称土包子出身,柴庆国谈论起军事问题可没有丝毫的不自信。


    两位司令官一谈起军事问题就来了兴趣,蒲观水更是如此,作为北京的军管总司令,他完全是靠着在根据地学到的那些东西治理北京这个大城市,到现在还没有出问题可不等于他就真心喜欢这个职位。能和柴庆国这个司令员在这个高度谈军事,憋了好久的这股子劲终于得到发泄,他反倒比柴庆国更有兴趣了。


    柴庆国却是远路而来,一路上也累的够呛。说了两个小时之后就感到颇为疲乏,他笑道:“蒲司令,你就这么待客啊。好歹也让先吃口饭再说。”


    “对对对!你看我就把这给忘记了。”蒲观水连忙道歉。


    稀粥,咸菜,馒头,肉末炒青菜给端上来之后,柴庆国看着粥里面熬的红枣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喝粥了。想起来庚子年在北京的时候,哎……”


    蒲观水也笑道,“老柴,我听人说你在北京还和陈主席闹过别扭。”


    柴庆国很是怀念的说道:“那事就不提了,那时候陈主席也是谨慎,明明不把北京的那帮人当回事,却偏偏还要搞什么服从组织纪律,用那来试探我。我也是年轻,根本受不了那鸟气。结果就闹了一场,现在才知道组织纪律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听说当时北京那边闹事的那位名叫郑文杰吧?”蒲观水问。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他名字,蒲司令你怎么知道的?”柴庆国很是讶异。


    蒲观水哈哈笑起来,“你以为内务委员会那些人都是吃素的?郑文杰作为投诚咱们的北洋成员,资料看着很是有趣呢。”


    “这事就别提了,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柴庆国收起笑容说道,“我也会记仇,所以不见最好。”


    “明白了。”蒲观水答道。其实他也没注意到此事,还是下面的同志知道柴庆国要来北京,把这个人的资料单独提出来给蒲观水看了。蒲观水到不太明白这同志是心细呢,还是想让柴庆国报复此人。但是蒲观水根本不想让柴庆国卷到这等事情里面来,见柴庆国明确表示根本不想见到郑文杰,他才有些放心下来。


    吃完饭休息了一阵,蒲观水与柴庆国又开始讨论起今后的局面。如果没有整编这件事,恢复了北京的秩序之后,蒲观水会与柴庆国的河南军区的部队汇合。中央军委下一步的目标是东北。想进军东北,就得先解决河北的残敌。


    但是横插进整编工作,作战的事情就偏偏难办起来。这点也是蒲观水感到非常奇怪的事情,“军委就不怕洋鬼子们把这些北洋军给武装起来么?”


    “切!蒲司令,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缴获了多少装备?”柴庆国一脸不屑的表情。


    “这……”蒲观水不吭声了,他缴获的装备最少够武装三十万人的。特别是火炮,更是让蒲观水睡梦里都能笑醒。


    “看,你不说话了吧。”柴庆国笑道,“所以北洋军根本不是问题,洋鬼子可没钱给他们发军饷。北洋军坚持不了太久的。我现在只是担心一件事,英国佬绝对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虽然现在不是部队整编的时候,但是整编之后好处却很大。首先,各个省都可以驻扎一个军。其次,还有机动部队可以随时投入各方面的战斗。我这次来的完也有些原因。党中央早就说过把邯郸当作重要的钢铁集团所在地。邯郸钢铁建成之后,能够立刻缓解北洋的工业压力。我们这么多装备,没有铁路的话作战就要吃大苦头的。邯郸钢铁集团不说多,一年能生产三万吨轨道钢,我们就能建多少铁路?有了铁路之后什么都好说。”


    “建钢铁厂可没有那么容易的。”蒲观水并不乐观。


    “容易不容易是一码事,但是我可以私下告诉你,炼铁炉,炼钢炉,技术专家都已经到了邯郸。估计现在只怕就已经开工了。”柴庆国低声说道。


    “什么?”蒲观水大吃一惊。


    “没什么好奇怪的,大的炉子建不了,先上20吨的小炉子没问题吧。钢轨生产不了,先生产矿山到炼铁厂的铁轨总没问题吧。枣庄炼铁厂不就这么建设的?造不了机器,生茶农具总行吧?搞起土改来,能分发铁农具,那比发钱都管用。”柴庆国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崩溃(七)


    蒲观水和柴庆国正在谈论近期河北的土改以及工业建设,情报员却递进了一份电报。内容令两人大吃一惊,“即日起,中断对日本北京到山海关一线兵营的粮食供应。日本要是提出要求,告诉他们,一斤粮食价格五银元,运费十公斤黄金。”


    根据《辛丑条约》的规定,列强通过该条约不仅向清政府勒4.5亿两白银,还附加了许多苛刻条件,其中一条就是外国军队可以驻扎于北京和从北京到山海关沿线的12个战略要地。当时叫清国驻屯军,1912年改名为“中国驻屯军”。因该军驻扎华北,通常被人们称为“华北驻屯军”,因其司令部设于天津,又被称之为“天津驻屯军”。


    天津现在还在北洋残部手中,而天津之外的各个外国军队驻军地,人民党都把他们给包围起来。不仅在军营外划了白线,还用绳子给圈起来,哨兵不分白天黑夜的牵着狼狗巡视。现在中央的指示,这摆明了是要把驻华日军给逼到死路上去。


    “这是要打狗了?!”柴庆国兴奋的说道。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八国联军以及袁世凯剿杀景廷宾赵三多起义的过程中,日本可是出了大力的。


    蒲观水完全认同柴庆国的想法,他也是和日本人在山东与青岛大打出手的。日军的舰炮造成了工农革命军不小的伤亡。这个仇蒲观水可没有轻轻放下的打算。“打狗也得看主人,这次可是打狗给主人看。咱们得好好把日本这条狗给打好了才行。”说完这些,蒲观水冷笑起来。


    工农革命军此时已经包围了各处外国驻军地,每日里提供的粮食每人每天150克面粉。这种供应也就持续了两天,日本在华驻军也就是400人。驻扎在北京到山海关的铁路沿线。十来天的围困之后,日军存粮本来就已经告急。8月25日的时候,这帮驻华日军突然被告知,从当日起,完全中断他们的粮食供应。日驻军与公使馆的电报联络此时已经被切断,日本驻军立刻就慌了神。他们立刻派人到围困他们的工农革命军部队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围困这400日军的是一个营的部队。营长是个山东人,本来就极为不待见日本人,听了日本代表的文化,他冷笑着答道:“没怎么回事,就是不给你们吃的。这都听不明白么?”


    “没有吃的,我们怎么办?”日本代表质问道。


    营长觉得这日本人脸皮未免太厚,他笑着答道:“不用怕,医学证明,只要有水喝,饿十几天也死不了。”这是部队的生理学教育课上讲过的课程内容。


    听营长说的轻描淡写,日本人当然没有营长的乐观心态,“你们这是要对我们大日本帝国宣战么?”


    营长听到这威胁,登时就把脸给沉下来了,“我们打到日本去,那是对你们宣战。你们日本人跑来中国,在中国的土地上,我们中国人说了算。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老老实实干什么。哪里这么多废话?”


    日本人登时就大怒,“八嘎!”他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部队都接受过一些基本的外语教育,不懂敌人语言的军队是没有前途的,这是工农革命军的教育之一。骂人的话又是各种语言里面最容易被学会的,营长眼睛一瞪就站起身来,“你给我说什么?”


    政委赶紧拦住营长,“不能殴打外交人员,这是纪律。”


    营长连忙坐会凳子上,接待日本代表之前党委会上就说了此事,知道自己不能对日本人大打出手,营长说话才会如此尖酸刻薄。若是能打的话,营长早就指挥部队把这400多日本鬼子杀个干净了。


    把试图胡搅蛮缠的日本鬼子撵出了军营,营长命令部队从现在开始就加紧巡逻,凡是日本挑衅,一律先开枪再问话。让营长意外的是,日军除了派人闹了一出之后,竟然老老实实待在军营里面龟缩不出。这让营长更加紧张起来。反正工农革命军的军营里面若是安静下来,那绝对要出大事。


    到了9月1日,日军缩在军营里面还是没动静,这更让营长感到不安。他连忙向北京新组建的河北军区送了一份汇报,并且请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也在9月1日,位于公交民巷的公使区也在召开会议。协约国的公使们聚集在英国公使馆商量对下一步的应对。这些公使都感到丧气得很,若是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甚至根本不用遇到这样的情况,只要中国当下的政府敢对外国有所行动,英国的舰队就来示威了。现在英国的长江舰队堵在人民党的武汉门口,却面对人民党的水雷阵无能为力,打也不是走也不是。在公使馆被封堵之前,英国公使已经接到消息。人民党已经在长江里面多处河道上进行水雷攻击演习。假如英国人舰队从武汉离开,那就根本无法再回到武汉。所以哪怕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存在,英国长江舰队也不能撤退。


    而德国人的破袭舰队此时正在太平洋与印度洋里面兴风作浪,这也让英国头痛无比。更重要的是,英国花了重金支持的北洋军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烟消云散,英国大笔投资立刻打了水漂。作为支持这种政策的驻华公使,他们在英国的下场注定不会好。


    愁云惨淡之中,日本公使还算是保持着一定的活力,见英国公使以及法国公使都意气消沉,日本公使拿出了自己的主意,“我们日本舰队可以炮击中国沿海城市,给人民党以沉重打击!”


    英国公使实在是没力气嘲笑这样的愚蠢说法,人民党做事现在看狡诈的很。他们从来不把自己的力量暴露在敌人的优势地区,例如沿海地区。以人民党的力量,他们不是不可能夺取上海。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始终能够对上海这个中国最大的贸易以及税收城市置之不理。英国舰队可以随时攻击上海,但是进了长江之后,再厉害的军舰面对水雷阵也是一筹莫展。


    到现在为止,想打击人民党的唯一办法就是派遣陆军实施进攻。想到这里,英国公使看向日本公使的目光里面更是浮现了一种不屑的情绪。日本在这件事上最有发言权。九州师团的覆灭证明了一切。英国公使现在已经明白了北洋军在人民党面前的战斗力。但这并不能让英国公使对日本有更高的评价。即便到了现在,英国公使也没看出以人民党为敌的情况下,日军能够表现出什么值得抱以希望的力量。


    法国公使一直不吭声,欧洲战场主要是在法国展开的。从法国传来的消息中,1915年春,英法联军趁德军主力集中在东面战线,发动了香巴尼和阿杜瓦两轮攻势。但因为沿用旧战术,而且欠缺强大火力掩护,结果被德军成功抵挡,己方反而伤亡惨重。该年4月德军反击,并首次使用毒气,使双方的损失更为惨重。结果1915年的西面战线,英法联军死伤百万人,德军亦死伤61万人,但战事仍然胶着。


    这样的惨烈局面是法国方面战前从未想到过的,现在法国全国总动员,自己的兵力尚且不够,哪里有力量不远万里来镇压中国革命。


    俄国公使始终不吭声,俄国的对华策略就是尽量不和英法掺和,而是趁中国衰落的机会狠咬一口。当下俄国所在的东线已经逐渐成为了欧洲战事的焦点,俄国已经努力组织军队实施反扑。人民党既然已经展现出如此实力,靠自己重创日本,并且击破了北洋。俄国人希望人民党就停在河北好了,如果让这样的一股军事力量到达中俄边界,对俄国绝对是一场灾祸。俄国人在这种时候从来是不会当出头鸟的。


    至于荷兰比利时等国,基本上都是有他们没他们都一样,说话或者不说话毫无区别。所以他们也就明智的闭嘴了。


    日本公使是陆军派的,现在海军派当政,陆军派日子可不好过。能够让各国在华公使向日本提出要求的话,陆军派的影响力就能有很大的提高。而且日本公使还有更美妙的算盘。如果日本能够在各国支持下先出兵中国,一旦能够熬到欧洲战事结束,协约国各国都会强力支持日本。那时候日本就可以实实在在的从中国身上咬下几块肉。例如整个满蒙,甚至能够在河北与山东捞上一大笔。


    见协约国各国公使都不吭声,日本公使大声说道:“诸位,人民党现在违背国际条约,对我们实施非法侵害。我们应该可以根据条约介入中国事物中。我们现在驻华部队数量并不少,而且还有天津作为依托。人民党刚攻下北京,立足未稳,我们应该可以进行有效的战斗。”


    “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德国的在华驻军打头阵,再找一个德国人来当司令?”法国公使对日本公使的蒸腾早就看不顺眼了,听了日本公使煽动各国在华驻军参与战斗,他忍不住出言嘲笑道。


    无论是协约国还是同盟国,人民党倒是对外国驻军一视同仁,统统无差别的包围。而德国驻军的反弹是最小的,袁世凯的北洋政府即便是答应消灭人民党之后就加入协约国,不过他并没有把德国往死里整。因为丢失了在青岛的地盘,德国驻军集中在北京。即便是一战开始之后,协约国与同盟国的公使与驻军也没有进行太过直接的对峙。现在八国联军的班底倒还都在。


    日本公使当然能够听出法国公使的嘲笑意味,他登时就红了脸。不过日本公使很清楚,现在如果让日本的主子英国选择远近亲疏,法国绝对排在日本之前。所以即便是收到了侮辱,日本公使也只有忍气吞声。


    9月1日的会议没有开出什么有效结果,协约国公使都认为,人民党的胡作非为必须立刻阻止。但是如何阻止,由谁出头阻止,大家都没有任何讨论。


    不过人民党包围日本驻军的营长提交给河北军区司令部的报告当天就得到了回复,工农革命军恢复日本驻军与日本公使的电报联络。并且一定要明确无误的告知日本驻军。


    于是到了9月2日,协约国各国驻华公使继续开会的时候,日本公使飞跳的开始在会议上怒骂人民党,并且态度强硬的表示,为了达成协约国内部一致的原则,协约国有义务共同对人民党宣战。


    英法公使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人民党控制的北京城与公使区的粮价相差四五倍。他们更清楚这是人民党故意这么做的。即便如此,英法公使也没有被日本公使所讲的日本在华驻军断粮的惨状所打动。人民党的强硬做法明显是打狗给主人看。如果真的是想消灭在华驻军,人民党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就日本那400人的驻军,人民党消灭他们也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英法公使都觉得人民党这么做大有深意,可这个深意到底针对什么方向,这可就需要讨论。而此时的日本公使实在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碍眼。


    这种外交会议都有休息的时间,忍着日本公使的蹄跳咆嚎近一个小时,荷兰公使提议先休会。英法公使自然同意了此事。然后两人就进了单间开始讨论此事。


    英国公使紧紧关上小会议室的门,这才说道:“如果人民党肯加入协约国的话……”


    法国公使并没有太惊讶的表现,即便是袁世凯政府在同意加入协约国的时候,也提出了全部收回中国主权的要求。而英国并没有拒绝。人民党当下对各国驻军的态度极为强硬,态度强硬是外在的东西。如果就本质而言,人民党的所作所为完全可以说是“维持现状”。


    这些事情都是法国公使馆内部早就讨论多次的事情,法国发现如果不以肢解瓜分中国,而是以正常与中国打交道为出发点的话,人民党甚至比北洋政府更能打交道也说不定。至少在商业往来上,人民党可是比北洋更靠谱更有钱的对象。


    “您的意思是,人民党这是要通过日本逼我们表态么?”法国公使询问英国公使。


  第一百二十章 崩溃(八)


    章瑜不太爱说话,但是章瑜特别爱观察。直到火车进入了郑州站之后,看到近千米宽的大站台内密密麻麻的36道宏大编组站,每几分钟就进出一辆蒸汽机头喷涂着浓浓的白烟,鸣响着刺耳的汽笛,发出隆隆的轰响,在郑州站驶进驶出,章瑜才忍不住喃喃的说了点什么。


    人民党的同志都很年轻,即便是外交团中年纪最大的老革命章瑜,今年也不到40岁。其他的代表们大部分都是二十出头。其中的绝大部分年轻同志都是第一次乘车跑这么远的路,见到章瑜说话了,大家纷纷询问宣传部长章瑜到底说了什么。


    “京广铁路已经饱和了。”章瑜向年轻人重复了一句。


    人民党的宣传部长以及各个部门发言人权限很大,所有需要宣传的会议他们都有权参加。这点上陈克一直很赞成美国的制度,中宣部是阎王殿,战五渣,很大一个原因或许就是这些人的职责“只是搞宣传”。决策机制的收集到的情报以及讨论中遇到的问题,宣传部门根本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只知道猜测上面的心思,这是绝对搞不好宣传的。


    “章部长,为什么这么说?”这些年轻同志并没有章瑜全面参与经济建设的经历,对于铁路的营运也不在行。对章瑜的感叹很是不解。为什么只看了看进出火车的数量,章瑜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章瑜也不想节外生枝,他说道:“这件事大家可以以后组织专门学习。赶紧放松一下身体,接下来还要继续坐火车。”


    火车肯定是会晚点的,这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例如章瑜乘坐的火车就晚点了两个多小时,这还是相对比较正常的时间。京广铁路上现在每辆车上都装满了由南向北运输的物资。不仅仅是铁路,人民党已经控制的京杭大运河船只络绎不绝,所有的运力都呈现饱和的姿态。


    等火车开车之后,谈判代表团继续开始了例行会议。章瑜介绍了英国的外交理念。没有永远的朋友,仅有永远的利益。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的一句话,成为了英国外交的立国之本。在这件事情上,出卖队友带来的所谓“羞耻感”根本不在英国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人民党的外交态度则完全继承了毛爷爷的外交理念。历史上毛爷爷在国际政治上纵横裨阖的手腕,更是霸气。只有能够证明美国缺了中国就玩不转的时候,才能让美国向中国伸出橄榄枝。所以中国在保卫自己利益的时候,从来不在乎痛打美国。自打1949年新中国尽力以来,到了21世纪,痛打联合国军之后能够不遭受报复的国家只有中国,与美国进行过实际战争,又能与美国对等坐在一起,让美国根本不提当年事情的也只有中国。


    即便这些谈判代表团的青年都是一时的才俊,对此也不是那么容易轻易理解透彻的。


    “以打促和?”这个问题是最难理解的,也是被询问最多的。


    “打也好,和也好。都是为了利益。当下中国的最高利益莫过于中国的独立与解放。谁阻挡了我们的独立与解放,我们就要战斗到底。但是,我们必须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打。我们和英国打和日本打,现阶段并不是为了消灭英国或者日本,而是为了完成中国的独立与解放。如果一提打,就想着要消灭英国,灭亡日本,那就是没有把握住当下的主要矛盾。任何事情都是有限的,所以不能无限的把矛盾扩大化。”章瑜反复强调这件事。


    不过这种东西说起来很容易,真的能理解到这些,并且把这些变成自己做事的原则,却并不那么容易。不止一个同志在公开场合表示过,既然英国和日本是中国的敌人,那么就要把这两个国家想方设法彻底打垮,这样才能避免在以后继续忍受这些国家制造的麻烦。


    章 瑜嘴上该怎么“老生常谈”的说,他就怎么说。不过在心里面,章瑜已经把这些人列入了黑名单,等到这次外交工作结束,章瑜就要把他们给踢出团队。不仅如此,章瑜甚至在考虑是不是在这些人的履历档案里面专门注明这件事。虽然人都是会成长的,不过大部分时候一旦有了左倾冒险主义的思路,想扭转过来实在是千难万难。对于人类来说这种急于求成,试图“避免麻烦”的态度往往不是他们故意要这么做,而是人类生物性超出社会性的表现。这是个本质问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有经过惨痛的教训,或许才有机会对一个人的本质有所改变。不过革命工作是没办法为这些同志的成长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当然,令章瑜赞叹的天才也不是没有,一小部分同志不仅完全理解了章瑜所说的一切,更能够举一反三的利用这些规律去看待世界。


    “战略上蔑视敌人,我们的实力够么?”这个问题就让章瑜很满意。“红旗还能打多久”,这种问题是很清醒的人才能问出来的话,“内无法家俾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压力越大,就越能爆发出空前的先进性。当然,也不能排除一部分人会在压力面前退缩畏惧动摇,乃至于崩溃。但是革命本身就是一个大量淘沙的过程,以人民党的体制而言,肯定有同志能够站出来顶住压力完成任务,把革命事业不断推进。作为政治局委员,章瑜的一个重要责任就是发现这些同志,并且对他们委以重任。


    “所有的实力都是基于自身建设,如果单纯英国的统治阶级以及他们的走狗,和我们人民党以及我们的同志,相比较起来我们人民党处于下风。不过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只要我们和人民站在一起,得到了人民的支持,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也要重视敌人。”章瑜答道。


    章瑜刚回答了一个让他比较满意的问题,另一个相对幼稚的问题就被提出来了,“英国人到底想要什么?”


    “英国人想要什么这不重要,关键是英国人能够做到什么。要是让他们想,他们想让我们中国人都给英国人当奴隶,想让我们人民党签署比满清更多的卖国条约。不过这可能么?所以谈判就是一个交流的过程,他们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正确的把我们的立场以及条件毫无歧义的告诉对方,而我们自己也能够正确理解对方的想法以及要求。不管对方的想法是不是合理,对方的要求是不是可笑。我们都要努力正确理解对方。”章瑜这话必须对所有成员说,不过章瑜真正想告诉的其实就那么几个人。因为也就是这么几个人才有可能真正理解章瑜所说的内容中不仅仅是一个对外外交问题,更是一个做人的基本问题。


    章瑜很佩服陈克的一个原因,就是陈克很明白,越是自己的同志,越得把阶级斗争这根弦绷紧。因为我们和敌人之间已经摆明了有利益冲突,而自己的同志之间,冲突与合作更深刻更尖锐。在同志之间,更需要正确的传达自己的想法,正确理解同志们的诉求。


    统治阶级是由参与社会劳动的劳动者组成的,无论是持什么立场的统治者们,除了必然参与社会劳动之外,还要迈过社会性压倒生物性这倒门槛。章瑜参加了十年革命,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封建权力分封体系”的罪恶所在。统治者的存在是必然的,“封建权力分封体系”的最大罪恶,就是让大量生物性压倒社会性的人成为了统治者,而且把这种制度给固化了。


    不过章瑜也没有觉得这种“觉悟”有多么美妙,懂得了这些只是让他感到了更孤单。对劳动的艰辛认识的更清楚。而很多原本“人性”带来的乐趣,不知不觉中枯萎了。只有看到那些天性中社会性压倒生物性的年轻同志,章瑜才会真心感到喜悦。可与这些同志恰恰最没有必要讨论人性改造这件事。光商量工作就要用去几乎所有时间。


    “英国人肯定要试图挣扎一下,他们会怎么样试探我们的底线呢?”这个问题尽管没有什么独创的思路,倒也算是中规中矩。


    章瑜答道:“党中央的看法是,先要看看英国人的小弟日本会有什么反应,如果日本跳的欢,英国人还会再沉默一阵。”


    人民党内部之所以要让各级宣传部负责人参与重要会议,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宣传与舆论。如果章瑜没有参加对外战略会议,而是完全靠自己猜测到底怎么宣传的话,章瑜此时肯定不可能理解人民党为什么要对日本施加那么大的压力。


    当然,英法公使掌握了大量的情报,基于当下局面以及利益关系,他们对人民党的猜测同样是正确的,人民党就是要通过日本逼英法表态。


    1915年9月3日,河北军区从已经夺取的秦皇岛出发,进军葫芦岛和绥中。摆出了一副进军东北的姿态。


    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夺取了中国东北很大的权益,他们的驻军主要是驻扎在东北。工农革命军北上的消息先是让已经得知北洋崩溃消息的东北奉天督军张作霖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接着就被日本知道了。


    自打九州师团被歼灭之后,人民党与日本的关系就已经到了冰点。如果人民党夺取了东北,在东北的日本会有什么结果根本不用想象。日本公使被困在北京,传递不出消息。不过日本军部以及内阁通过张作霖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经过不到一年的努力,高桥是清内阁已经初步稳定住了日本的经济局势,在军费等方面被严格限制的陆军早就忍耐不住了。先是北洋崩溃,接着是人民党有可能北上进去东北。这消息先是让日本军部感到茫然,接着陆军部就彻底炸了营。以桂太郎为首的陆军部立刻要求出兵中国,至少是出兵东北。


    海军部自然不可能同意这样的要求,经过上次的经验,海军很清楚单靠舰炮并不能夺取青岛。且不说舰炮根本不可能把青岛炸成一片废墟,即便是做到了又能如何?


    西园寺公望干脆直截了与桂太郎在内阁首相高桥是清面前大吵起来,“桂君!如果不能让中国割地赔款,任何军事打击都没有意义。青岛对人民党很重要,却没有重要到不可替代的地步。人民党的要地在武汉,在芜湖。可是海军根本不可能把军舰开进长江去!”


    桂太郎先是乜斜着眼睛看着西园寺公望,好一阵之后才充满轻蔑的吐出一句话,“胆小鬼!”


    西园寺公望差点拎起面前的茶杯砸向桂太郎的脑袋,他到真不是因为被桂太郎骂了,反正两人骂来骂去早就无所谓了。桂太郎提出的政策根本就不是当下日本国力能够承担的了的。什么十个师团进东北,彻底控制东北的局面。就算是日本国力能够承担如此规模的战争,西园寺公望也对日本陆军的战斗力抱以深刻的怀疑。桂太郎的偏执令西园寺公望几乎无法形容。


    按捺下愤怒的情绪,西园寺公望尽量平静的说道:“现在陆军的战斗力平均水平都超过九州师团了么?”


    这下就轮到桂太郎额头上青筋暴露,日本陆军部里面绝对不能提及人民党歼灭九州师团的事情。被自己的政敌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戳中痛处,桂太郎完全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言语。


    而西园寺公望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继续说道:“桂君,战争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即便出兵满洲,马上就要进入冬天,对于部队作战极为不利,这是不占天时。人民党毕竟是中国人,在满洲也算是半个地头蛇,而我们的部队绝大部分都没有去过满洲,这是不占地利。至于张作霖,他固然会抵抗人民党,不过日本陆军进入满洲作战,根本不可能得到张作霖的真心支持,如果你让张作霖觉得无论我们日本还是人民党谁取胜的结果都是吃下满洲,你觉得张作霖会选择支持谁?这就是不占人和。我并不想嘲笑陆军部,我也相信陆军部的勇武。可现在真的是出兵的时机么?”


    高桥是清很清楚自己是被推选出来当内阁总理,并非靠自己的力量夺取的内阁总理这个位置。无论是桂太郎还是西园寺公望,他们之间的谈话实际上都不是高桥是清能够插嘴进去的。即便如此,高桥是清心里面还是非常赞同西园寺公望的观点以及坦然的态度。


    桂太郎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的狂徒,西园寺公望态度如此认真,桂太郎沉默了片刻,也沉声说道:“这些困难的确是存在的。不过西园寺君,如果我们现在不介入的话,你觉得以后我们还有介入了机会么?”


    这个问题也触及了要点,西园寺公望微微垂下视线,陷入了沉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崩溃(九)


    日本从19世纪末的崛起很有传奇色彩,最大因素之一就是靠了中国的衰落,另一个原因则是日本主动或者被动的投靠了世界第一强国做干爹。至少陈克的时代,美国在日本驻军近70年,绝大部分日本人一生都生活在有外国驻军的日本。


    在1915年,日本赢得日俄战争之后,就开始试图摆脱英国的控制。至少陆军部是极力试图摆脱对英国的依赖。海军部倒是对英国很有感情。毕竟日本造船业还需要英国的大量技术支持。


    尽管英国干爹尚在,不过日本崛起的另外一个要素,中国的持续衰落却因为人民党极为意外的崛起而被打断了。战争这个日本对中国屡试不爽的手段在青岛遭到了彻底失败。而人民党与英国斗而不破,英国到现在也没有放手让日本行动。在人民党摆明态度要进军东北的现在,日本上层的确面临着极为艰难的选择。


    桂太郎不是不知道现在介入中国内战会遇到的困难,不过现在不介入,等到人民党如同占据山东一样完全占据了东北,那时候就是介入的时机么?桂太郎明显不这么认为。


    “现在的时机即便是不好,现在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哪怕是出兵中国也不会遭到协约国的反对,”桂太郎认真的说道,“我知道西园寺君认为欧洲战事结束之后协约国会对人民党进行总清算。可是那时候顶多一个新的八国联军局面,我们日本出兵最多,又能得到什么?”


    “但是我们至少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西园寺公望态度坚定的答道,“我们日本从来没有单独面对一个大国,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得到了各方的明确支持。现在这个局面下,我们看似能够得到协约国的支持,但是这种支持会非常有限。日俄战争中,我们是靠了筹集到巨额资金才打赢了。高桥君在里面居功至伟。但是当下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实际支持?英国即便远东舰队能够提供一定支持,可是我们当下根本不需要英国远东舰队的这点支持。战争资金,兵力,甚至政治上的支持。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可能得到。如果胜利了,我们也只是维持现状。如果失败了,就不仅仅是中国东北,战争很可能要打进朝鲜。”


    桂太郎本来还能比较心平气和的与西园寺公望交谈,听了西园寺公望如此坚定的态度,他又有些不耐烦了,“西园寺君,皇国的胜利哪次不是在这风险极大的情况下完成的?而且人民党并没有海军,即便是失败了,我们不过是在朝鲜再来一次日清战争罢了。”


    西园寺公望被桂太郎给话给气乐了,“桂君,你觉得满清的军队能和人民党的军队相比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击中了桂太郎的软肋,他不得不再次沉默下来。这沉默只维持了片刻,桂太郎还是坚定的说道:“西园寺君,现在我们是不能不出兵。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你还是能够理解的吧。”


    这回轮到西园寺公望不吭声了,他之所以反对桂太郎的意见,海军部与陆军部之间的斗争固然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西园寺公望对出兵的胜算很是担心。可回到该不该出兵这个问题上的时候,西园寺公望却不能不承认,现在日本的确有出兵的必要。哪怕是基于日本陆军很可能无法战胜人民党这个事实,现在出兵反倒比以后出兵的时机更好。


    在进退为难的时候,西园寺公望终于“想起”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高桥是清。他转头问道:“高桥君,您对出兵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高桥是清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旁观者,顶多是一个提供会谈场地的地主。他万万没有想到西园寺公望居然会向自己询问。即便高桥是清现在是内阁首相,他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个来临时解决日本经济问题的过度首相。等到日本经济问题缓解之后,他随时都可能下台。


    即便如此,高桥是清也没有完全置身事外的打算。这不仅仅关于他是西园寺公望支持才上台的,也不仅仅是因为高桥是清本人相当反对无意义的战争,特别反对这等赌博式的战争。思忖了一下,高桥是清说道:“方才西园寺君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重要,如果不出兵的话,人民党未必敢进攻朝鲜,但是如果战事一起,朝鲜也未必能够不遭受攻击。”


    朝鲜作为日本现在的殖民地,特别是朝鲜北方的矿藏开采,对日本非常重要。高桥是清并不想因为战争而把朝鲜也给搭进去。


    桂太郎听完这话之后,突然冷笑出声,“西园寺君,海军一直在海上,对陆地上的情报只怕就没有那么多。你们可知宫崎滔天一直在联络朝鲜叛乱份子么?”


    “什么?”西园寺公望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吃惊。


    “这件事西园寺君大可去调查,这并不是我捏造出来欺骗大家的故事。宫崎滔天这个非国民已经投靠了人民党,而且致力拉拢朝鲜叛乱份子。您觉得人民党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夺取朝鲜,他们费这劲做什么?”桂太郎说的颇为轻松,既然在交谈中已经弄明白了海军派的底线,桂太郎对自己的战略已经有了信心。海军部或许不愿意轻率介入中国事务,不过海军派也绝对不能忍受失去朝鲜。


    西园寺公望很清楚,人民党的势力一直在中国中南部,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人民党已经插手朝鲜事务。他疑惑的看着是桂太郎,很是怀疑桂太郎随口编造了这么一个消息。对于桂太郎这样的人物来说,想把假消息编造的跟真的一样,并不是难事。


    不过桂太郎脸上那种嘲讽的神色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这种极不友好的态度反倒让桂太郎的话更有了可信度。


    桂太郎笑道:“西园寺君,如果人民党果然想夺取朝鲜的话,我很想知道海军部的观点。”


    西园寺公望对桂太郎挑衅式的发言根本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不是故意要这么想,桂太郎却觉得经由此事,陆军派再次主导日本政坛政策方向的机会好不容易再次降临了。而且还不用以更换首相这种激烈的方式。他忍不住瞅了瞅有些不知所措的现任内阁首相高桥是清。虽然高桥并不是陆军部的人,不过桂太郎还是相当赞赏高桥是清在财政方面上的手腕与能力。如果高桥是清肯投靠陆军派的话,桂太郎倒是不在乎让高桥是清多当两年首相。


    桂太郎并没有说瞎话,陆军部这两年颇收到不少这类消息。从陆军部的角度来看,这些朝鲜叛乱份子们其实掀不起多大风浪,而且人民党距离朝鲜还有几千里,所以也没有把这信息当成多么大的事情。其实朝鲜不仅有倾向于中国的叛乱份子,还有一部分倾向于俄国的叛乱份子。倒是投靠俄国人的朝鲜叛乱者更具威胁性。


    现在这些情报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不等海军部事实调查,陆军部就主动在日本政府内开始宣传“强势介入中国局势”的鼓动。人民党图谋朝鲜的行动是极为明确的,人民党控制区与朝鲜的距离也从几千里地变成了几百里。


    对于日本上层来说,无论是支持战争或者支持和平的,在朝鲜问题上都不可能有丝毫让步。作为日本的第一块殖民地,朝鲜向日本提供了原材料,市场、人力。由于人民党掐断了日本从中国长江流域获得铁矿石的机会,朝鲜北方的铁矿就成了日本现在最大的矿石来源。从1911年开始,日本就加紧在朝鲜探矿。1912年开始在朝鲜北方投资开矿。人民党试图夺取朝鲜的行动,触动了整个日本政府、军方、资本家的利益。


    原本日本对人民党就充满敌意,现在他们更是“被激怒了”。桂太郎提出的“介入中国内战,确保日本对中国东北实际控制”的建议很快就得到了日本国内的相当支持。桂太郎对政治风向感到相当满意。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股东民间情绪的借口。然而天上掉馅饼一般,借口很快就出现了。


    人民党终于向北京各国公使馆提供电报服务之后,特别是封锁了日本驻华军队军营,却放开了这支军队的电报服务后,日本公使馆就开始向人民党的“北京占领军”强烈抗议。桂太郎立刻命令日本报纸大肆宣传此事,日本民间的相当一部分人被激怒了!作为日本手下败将的中国竟然敢如此威胁伤害日本军队的生命?!

    从9月6日开始,先是日本爱国青年“自发上街”,接着就是背后有人指示煽动的各股势力上街游行,并且在稿纸以及舆论上鼓吹战争。9月9日,日本就出现了“惩膺暴支,恢复和平”的口号。


    在日本开始进入战争前的准备阶段,人民党代表已经在9月4日正式与英法公使进行接触。双方从坐在谈判桌边开始,就进行了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英国自然是要求人民党承认满清的所有条约,人民党则要求恢复中国的全部主权。


    当然,这种谈判开头都是如此。英国人不在乎,章瑜也不在乎。章瑜选出来的几名代表都很年轻,这帮年轻人即便知道这是必然经历的过程,不过英国代表按照常规,把帝国主义的威胁恐吓统统来了一遍,年轻同志们一个个都被英国代表气的不轻。


    章瑜乐呵呵的说道:“这不太正常了,不要生气。还是我先前说过的那话,不要听他们说什么,而是要看他们要做什么。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英国人根本就没有提及贸易问题?”


    年轻同志们记性都不错,不过这等事他们又害怕自己没注意,于是把会议记录重新看了一遍。果然,除了空洞无物的威胁,还有其他一堆毫无意义的废话,英国代表根本没有提及贸易一个字,更别说以中断贸易为要挟条件。


    章瑜严肃的说道:“同志们,我们既然有着自己的爱国心,那么我们就不能蔑视乃至否认别人的爱国心。从英国公使的角度,为英国谋取最大利益是他的义务。除了立场不同之外,我们和英国公使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也就是9月5日,谈判继续进行。英国公使就跟昨天根本没有提出过各种要求一样,他的立场没变,谈论的内容却大不相同。英国询问人民党代表,人民党可否愿意接受袁世凯与协约国签署的条约。章瑜也跟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用爽朗的态度表示,“我们同意加入协约国,但是我们无法在军事上提供军队。我们只能提供两万名的军医与护士。”


    英国公使对这个答复倒是愣了愣,谈判前,英国公使就考虑过人民党挟对北洋的胜利,很可能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甚至以加入同盟国为要挟。他恰恰没有想到人民党的外交理念竟然颇为成熟理性,但是英国公使与北洋签署的协议中,北洋同意提供超过五十万的军队。到了人民党这里,五十万军队就变成了两万军医护士。这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


    当然,军医护士也是很重要的。为了战争,协约国把大量的医生征集入伍,就英国公示得到的消息,这对英国本土的医疗产生了相当负面的影响。


    人民党的表现过于出人意料,英国代表提议暂时休会。章瑜也同意了。


    “欧洲战争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不义战争,我们为何要加入协约国?”年轻同志们对此很是不解。


    章瑜答道:“这次战争的胜利一方必将主导世界局势,中国的未来再也不可能闭关锁国,所以我们必须参加。当然,我们没有理由为帝国主义的不义战争葬送中国军人的生命。我们也只能提供医疗帮助。”


    “章部长,日本作为协约国成员,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刺激他们?如果我们加入了协约国,就完全没有机会与日本开战。”李润石问道。


    章瑜笑了笑,“不证明我们比日本更能打,协约国根本不会重视我们。打了日本,才能让协约国少了帮手。这对我们加入协约国更有力。所以我们只有打倒日本,才能证明我们能够在远东给协约国制造更大的问题。”


    李润石并没有因为章瑜的这个回答而满意,他追问道:“协约国即便是放弃了远东,对整个欧洲战事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而我们中国如果彻底和协约国敌对,欧洲战争结束之后,我们就会处于一个极为不利的地步。除非有什么让协约国能够无视我们与日本战争的一个契机。章部长,这个契机到底在哪里?”


    章瑜欣慰的点点头,“陈主席对此有自己的打算,但是具体的契机,中央现在也只能观望。不过对日本开战是中央的决定,这件事就不用再讨论。我们只需要完成当下的工作。”


  第一百二十二章 崩溃(十)


    随着对北京各国公使馆的情报管制逐渐放开,日本国内对华态度越来越强硬的消息也传到了北京驻华协约国公使哪里。英国公使馆内部对这个新动向的度颇为微妙。


    “人民党是否已经考虑到了这件事,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讨论英国政府承认人民党政府的事情?”汉弗莱爵士说话比较直接,他问道。


    “不承认现在也不是坏事。”英国公使本人倒是真有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反正局面并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就与人民党的会谈结果而言,当下的局面极有可能是人民党接掌了中国政权,并且加入协约国。唯一的问题在于,英国政府很可能收不回所有对北洋的投资,也得不到人民党的军队支援。军医以及护士属于技术兵种,人民党释放过大批的北洋俘虏,英国也私下对这些俘虏进行过调查。就英国的考察结果,人民党军医的医疗水平绝对不能称为恶劣。比起英国的顶级外科大夫有差距,与英国的平均水平相比,也在及格线之上。更不用说人民党主席陈克也是一个化学家兼药物学家。


    中国政权更迭之后也不会成为同盟国成员,好歹算是给英国驻华公使兜住了底。现在英国公使馆要做的只是尽可能通过讨价还价来减少损失。这时候,日本对人民党作战,就显得很是个问题了。根据协约国的协议,如果日本对人民党宣战,英国也有义务对人民党宣战。不过这等时候英国还有一个空子可钻。人民党不是被世界各国承认的中国合法政府,协约国是针对同盟国的军事联盟,这个联盟没有义务对一个非政府组织宣战。


    “如果日本战败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办?那时候日本一定会让我们支持日本。”汉弗莱爵士有些为难。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们就支持日本的要求好了。”英国公使果断的答道,“我们继续斡旋此事已经没有意义。更何况,即便是我们斡旋此事,日本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们到时候干净利落的支持日本,反倒没了那么多麻烦。更何况最终决定这件事的是国内那帮人。”


    汉弗莱爵士本来还想再劝说点什么,听了公使的话,他也干脆利落的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日本对人民党的态度不仅让各国以及各个势力有着自己的想法,在日本的一小群人对此也有着激烈的争论。同盟会现在的总部重回日本东京。与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动东京有什么中国留学生,连中国人都已经不多。十年前,也就是1905年孙中山抵达东京的时候,欢迎的人群挤满了街道。留学生们欢呼着,努力亲眼看看大名鼎鼎的革命家,被满清通缉打击的孙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现在经过一系列的革命,孙文这样的“革命前辈”根本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不仅如此,由蔡元培发动的光复会清党,从光复会清到了民间,从浙江一地到了福建广东。同盟会在清党中惨遭重创。逃到孙中山这里的南方同盟会成员哭着说道:“十不存一!咱们同盟会在广东成员十不存一。”


    当然,孙中山现在的身份也与以前不同。在袁世凯那里,孙中山好歹成了国会议员,还成为了铁道部副部长。虽然袁世凯给孙中山用来勘测铁路路线的钱,被孙中山都给用到了同盟会党务上,不过同盟会现在在日本的成员不足一百,孙中山手中的钱还能坚持住。


    汪精卫一度跟着河南白朗闹起义,人民党占据河南之后立刻实施土改,白朗的部下大部分跑回家分地种地去了,汪精卫与白朗在人民党接下来的剿匪行动中不得不逃去了陕西。白朗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很快就成为陕西哥老会里面的人物。汪精卫并不懂怎么与这些绿林人物打交道。不得已,他就跑回广东。又到日本暂时避祸。等孙中山因为侵吞铁路勘测资金不得不跑来日本“考察”的时候,两人才重新相逢了。


    而日本对华战略的改变让汪精卫看到了绝大的机会,“孙会长,日本朋友说到一件事,现在北洋文人政府已经被人民党抓获了。现在部长级别的人物,只有您一位了。所以有些日本朋友认为您有必要重建共和国政府。您现在就是共和国还在的最高级别政府长官,现在只有您才有这个资格重建中华共和国政府。”


    周围的胡汉民等人都是孙中山的坚定支持者,听到汪精卫的话后都是眼睛一亮,虽然这个提议怎么听怎么滑稽。作为反清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与袁世凯一直处于敌对姿态。后来袁世凯始终在刁难孙中山。即便袁世凯最后对孙中山网开一面,让孙中山当了国会议员,当了铁道部副部长。那也不是袁世凯对孙中山本人有什么善意,这行动一来是千金马股,用来收拢其他党派的样板。二来对孙中山个人来说,甚至是一种轻蔑的施舍。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因为孙中山在北洋政府中部级干部的官职,他反倒成了“最合法”的北洋政府的继承者。这其间的滑稽可笑实在是让人不得不用“造化弄人”来形容。


    孙中山没有吭声,周围的人都看得出,孙中山的确是在很认真的考虑此事。在坐的都是同盟会的真正铁杆,汪精卫、胡汉民、陈其美、王柏龄、戴季陶,都是孙中山的铁杆支持者。不过这些人对孙中山的支持也是希望孙中山能够在政治上不断更上层楼。现在汪精卫带回的这个消息让他们激动万分。要知道,孙中山一直希望得到日本政府的明确支持,但是日本政府对孙中山从来没有明确的支持。现在看,日本的态度是要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


    “中山公,既然日本有这个意思,我觉得我们不妨就和日本商量一下此事。”胡汉民劝道,“很多机会都是稍纵即逝,袁世凯上台靠的不是戊戌变法。陈克上台的时候却是靠了徐锡麟的引荐。这等机会在当时看起来都不甚好,没有机会的话却是万万不能。陈克在上海先是拜在严复门下,到了北京,又让袁世凯做了媒人。陈克手下的人里面,倒是有一大半是他在上海和北京时候招揽的。这却不等于陈克现在没有打倒北洋政府。”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连连点头。尽管大家都知道孙中山和北洋政府根本不是一路人,但是此时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见孙中山还是沉默不语,众人心中都是着急。陈其美上前又要说话,却被孙中山挥手打断了。“日本人说话从来不算数,以往都是我们求他们,现在既然日本先找到我们,我们不妨等他们把话说明白。”


    这下众人才算是明白孙中山的意思,孙中山根本没有考虑愿意不愿意与日本合作,他的想法早就跳过了这个关口,现在孙中山考虑的是如何确保这次合作的成功性。


    陈其美立刻转了话锋,“诸位,我说个事情。既然日本的德性大家早就知道,这次切不可私下与日本联系。袁世凯素来以严厉著称,人民党的陈克干脆喊出铁的纪律。这次的事情我们绝对不可重蹈覆辙。若是人人都去与日本人联系,只会让日本人小看了我们。”


    这话真的很在理,孙中山周围这圈人都点头称是。汪精卫一面点头一面用一种含着恶意的眼神瞟了陈其美一眼。这次是日本人先找到汪精卫谈及此事的。大家都知道陈其美是孙中山的真正心腹,陈其美嘴上说的好听,不过真的操办此事的时候,陈其美不让别人插手,他自己却定然要插手,甚至有可能把汪精卫给排挤在外。到论功的时候,陈其美自然可以用促成此事的最大功臣自居。


    想到这里,汪精卫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陈其美抢了这份功劳。而汪精卫又有些后悔,自己如果没有因为过于激动,以至于幼稚的当众说出此事就好了。先与日本人好好的沟通,等到完全掌握了这件事的主动权,等事情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汪精卫再把日本人要与孙中山直接谈判的消息告诉众人。陈其美就算是再想怎么抢功,汪精卫却已经掌握了全部的筹码。陈其美再说什么都不管用。


    陈其美到没有立刻抢功的行动,他先是要求今天与会的人绝对不要把这消息传播出去,接着要求众人都不要有任何行动,只是等日本下一步的行动。与会的同盟会成员心里面怎么想且不说,但是口头上都答应了。


    汪精卫心里面百感交集,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睡着。他参加革命的时候光想着推翻满清,1911年满清倒台,汪精卫却没有任何高兴。同盟会作为革命发起者,并没有享受到革命成果。北方有袁世凯,中部有人民党,连从同盟会中叛变出去的光复会甚至在浙江也有了极大的发言权。作为革命发起者的孙中山以及孙中山的追随者,却落得有家不能回的局面,居然被彻底边缘化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上天突然送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给同盟会。如果能够在日本的支持下成立以孙中山为大总统的中国合法政府,这个政府肯定能够被各国承认。日本国内上下已经形成了出兵干涉中国事物的声浪。想来其他国家也会支持同为列强的日本。北洋现在已经垮了,只要能够消灭人民党,那时候同盟会就能够成为中国的统治者。这种峰回路转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奇迹。但是这奇迹竟然就发生了。


    翻来覆去的想着这未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汪精卫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结果睡的正香,却被人一阵猛推。耳边传来了呼唤声,“汪先生!汪先生!”


    汪精卫费力的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个留着超短头发的面孔。仔细辨认,却是陈其美的小弟蒋志清。


    蒋志清是陈其美的得力干将,在同盟会的敌人榜单上,或者说陈其美的榜单上,排名第一的敌人既不是袁世凯,更不是陈克。而是带头反叛出同盟会的陶成章。陶成章 与同盟会的恩怨从争夺同盟会领导权的时候就开始了。袁世凯与陈克各自靠了自己发展,与同盟会没什么瓜葛。即便是人民党弄走了陈天华,这反倒没有让孙中山的追随者有什么不满。陈天华在留日学生中影响很大,他离开同盟会转投人民党,只是消除了孙中山的一个有力竞争者。


    令孙中山支持者最感到敌视的就是这个始终与孙中山争夺同盟会领导权,后来干脆领着同盟会反叛出同盟的陶成章。而且陶成章与同盟会旗下的岳王会同时与人民党合作。岳王会覆灭之后,光复会反倒风生水起。这更加深了孙中山支持者的敌意。


    蒋志清投奔了陈其美之后,因为塌实肯干,加上忠心耿耿,就受命刺杀陶成章。同盟会里面也有些江浙出身的成员。陈其美是上海青帮的大头目,如果能够干掉陶成章 这些对同盟会有极大敌意的家伙,光复会的会长蔡元培很可能就会与同盟会再次合作。蒋志清很好的完成了任务。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同盟会内部的清党居然在广东把同盟会成员给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汪精卫在同盟会里面的地位可是要比蒋志清高出去不知道多少,他一面起身,一面冷冷的问道:“你有何事。”


    蒋志清一点都没有生气,他平静的答道:“孙先生请您去开会。”


    “知道了。”汪精卫应了一声,又毫不客气的对蒋志清说,“你先出去!”


    换衣服的时候,汪精卫心里面很是不满,昨天陈其美就开始试着主导局面,现在就急着开会。他到底想怎么样?

    然而到了会议室,陈其美就发现事情不对头。屋里面没几个人,已经等在里面的只有胡汉民,王柏龄、戴季陶等人根本就不在。孙中山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胡汉民脸上是又不安又生气。


    刚坐下,却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陈其美大步走进屋里面。“孙先生,王柏龄、戴季陶两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而且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人也都不在。想来只怕他们自己活动去了。”


    听了这话,汪精卫有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些人都不是北洋政府的高官,自然不可能取代孙中山的地位。不过这些人现在如果能够参与到打探消息,联络日本人的行动里面去,那么很可能得到日本人的赏识与支持。而日本人只要发句话,那么在一些未来“中华共和国”的“关键职位”上,这帮人就能够确定自己的位置。


    虽然到现在为止,汪精卫认为陈其美还是要抢功,要夺取仅次于孙中山的地位。不过陈其美昨天晚上的发言却很是有道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崩溃(十一)


    “孙先生,要不要在多派些人去把他们找回来?”陈其美低声对孙中山说道。


    孙中山原本已经极为阴沉的脸色稍微抽搐了一下,变得更难看了。“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要自行其是!”孙中山说完这话,忍不住在榻榻米上用力拍了一掌。


    “志清,你现在去守住门。那些出去的人,不管谁回来了,都让他们在门外等着!”孙中山用威严的声音对侍立在旁边的蒋志清说道。


    “是!”蒋志清也不多话,听到孙中山的命令后应了一声,就大步向门口走去。


    汪精卫连忙劝道:“孙先生,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他们就算是出去了,也未必是自行其是。更多的只怕是去打探消息而已。”


    孙中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汪精卫,“昨天其美已经说过,大家不要自行其是。今天出去这些人昨天可都是答应了的。他们若是去打探消息,为何不先告诉我?难道我就真的不会相信大家?逼得大家这么偷偷摸摸做事才行?昨天晚上说过的话,今天早上就能忘得一干二净?大家的记性就这么差?”


    汪精卫不吭声了,他的确无法反驳孙中山这番义正词严的指责。但是同盟会向来是这么行事的,组织松散,纪律涣散。做事全凭一时冲动,而且无论做对做错,只要一句“我这是为了革命!”就能对抗所有的指责。汪精卫自己对同盟会这方面的表现也感到无可奈何。


    胡汉民此时也插话进来,“精卫,孙先生早就想整顿党务。苦于没有机会,若是以前的话,大家对革命道路还是没有盼头。若是贸然整顿起来,反倒伤了大家的心。但是当下局面已经不同,日本方面肯定要支持我们。此时若是再不整顿,同志们以后还这么做起事来,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汪精卫基本赞同胡汉民的话,不过他对这个“大乱子”还是有些没搞明白。


    陈其美看汪精卫一脸迷惑,他干脆就把话给挑明,“现在新的政府没有建立,也就是孙先生有这个资格。但是以后政府建立,有些人得到了政府的官职,那时候他们闹起来,我们怎么处置?若是日本人在背后搞了什么手脚,那可是真正的大乱子!”


    听了陈其美的话,汪精卫这才恍然大悟。陈其美与胡汉民所指的“大乱子”,是指有些人成为新的“北洋政府”官员之后,趁机在日本人的支持下夺了孙中山的权。虽然觉得这个担心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汪精卫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陈其美能够成为孙中山的真正心腹,而自己比陈其美总是差了那么一些。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汪精卫连忙声明自己的立场,“我坚决支持孙先生出任大总统,而且我也只支持孙先生当大总统。谁若是反对,我就和那人势不两立!”


    陈其美满意的拍了拍汪精卫的肩头,孙中山听了汪精卫的表白,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这次以孙中山以及同盟会为核心组建新一届“中华共和国”政府的推手是桂太郎。桂太郎当然不会傻到相信张作霖会真心与日本合作。所以日本绝对不能推举张作霖为合作对象。所以日本必须扶植一个地位比张作霖更高,但是没有实权的“中华共和国”政府。这样日本可以充分利用这两者之间的矛盾来玩弄各种把戏。


    孙中山因为贪污铁路勘测资金,被迫以考察的名义出走日本,日本方面本来也是不在意的。让孙中山欠过钱的人不找孙中山的麻烦,日本政府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过随着局面的变化,孙中山很快就变得奇货可居起来。


    不过就桂太郎收集到的情报,孙中山并不是什么太杀伐果断的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孙中山对此的反应速度倒是格外的快。经过一场激烈但是短暂的内部斗争。孙中山竟然整顿了部下,把他们编成了类似准军事组织的编制,进行各种准军事训练。其结果是暂时没有人离开大队单独行动。


    不过这样的模式也根本对抗不了日本陆军部的情报系统,至多是让情报部门稍稍增加了一点繁琐而已。两天后,关于孙中山这次内部整顿的资料就相当详尽的送到了桂太郎面前。


    首先就是组织上的变更。同盟会更改为中华革命党。新的党章写明,中华革命党以巩固共和,实行三民主义为宗旨。同时,新党章放宽了入党条件,规定凡赞成党的宗旨,经党员两人介绍,交纳党费10元者即可入党。


    在组织纪律上,中华革命党所规定的入党须按指模,并宣誓服从孙中山个人。孙中山个人拥有对中华革命党党员的处分权力,还设有专门的刑部来负责对违反中华革命党纪律的党员进行处罚。


    新党章第四条规定:“凡同盟会会员,皆得为本党党员,以同盟会会员证书,领取本党证书”。


    看完这些,桂太郎把报告扔回桌子上。他知道孙中山的日本老婆大月薰现在与孙中山住在一起,不知为何,桂太郎脑海里面浮现出画面来,孙中山坐在厅堂主位上,怀里搂着大月薰。而一众原先的同盟会会员按顺序排好,依次举起短刀什么的,向中华革命党现在的党首孙中山个人效忠。


    尽管知道这画面其实是日本帮会入会仪式,但是桂太郎怎么都没办法从脑海里面轻易消除这样的想象。


    “桂先生!对孙中山还有他的手下,我们要采取什么行动么?”情报部门的军官问道。


    “随他们去吧。”桂太郎平静的答道。这等变化对日本方面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而且日本方面甚至真心欢迎这样的变动,如果孙中山这些人不能紧密的团结起来,等到他们和张作霖唱起对台戏的时候,反倒会让日本方面比较麻烦。


    9月17日,经过日本与孙中山等人进行了多轮协商交涉,日本方面正式承认了中华共和国铁道部副部长孙中山为首的请求,承认了以孙中山为首的中华共和国流亡政府。孙中山随即出任流亡政府的大总统一职,汪精卫出任国务总理,胡汉民出任议会议长,陈其美出任三军总司令。


    很快,流亡政府就与日本政府进行了《中日互助友好条约》签署仪式。在条约中,孙中山大笔一挥,就把从来没有属于过他的各项中国利益承诺给了日本。这份条约被后世称为《中日盟约》。


    新的“北洋政府”在日本成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京,各国驻华公使们对次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英国公使和法国公使在一起喝下午茶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倒是个聪明的选择。英法不可能向人民党宣战,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扶植一个亲近日本的“北洋政府”。有了这个新的“北洋政府”之后,日本一来可以向英法要求支持这个新政府,二来完全可以借恢复这个政府的统治而全面介入中国事务。


    法国公使不怀好意的对英国公使说道:“看来日本的确是要抛开英国政府单干了。”


    英国公使对这样的挑唆并没有任何反应,日本方面已经秘密向英国公使通报了此事。在通报中,日本方面表示,人民党有夺取朝鲜的打算,所以日本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应对措施。而且日本方面还指出,人民党很可能对安南也有自己的图谋。


    这些日子以来,英国公使对人民党的态度有了较大的变化,他已经不再把人民党当作一个普通的地方势力,而是把人民党作为一个中国合法政府,特别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中国合法政府来考虑。从这个角度来看,朝鲜与安南是中国的战略两翼,朝鲜插入日本海,对远东的影响至关重要。而安南则深深的插入南中国海,是东南亚的战略要地。如果说一个能干的中国合法政府不想重新夺回这两个地区,英国公使是绝对不相信的。而且当下也是夺回这两个地区的最好机会。


    当然,如果人民党真的能够重夺这两个地区的话,那么就完全得罪了日本与法国。即便是能够获得胜利,欧洲战争结束之后,人民党也必将只付出更大的代价。以人民党主席陈克的聪明,他到底会怎么选择?这是英国公使颇感兴趣的一件事。


    这当然不会是英国公使的烦恼,英国公使现在认为自己已经基本掌握了人民党的底牌,人民党是不会加入同盟国的。那么在未来的局势发展中,人民党肯定会跪下向英国哀求。英国公使只用等到那个时候就行了。


    而且还有另外两件事让英国公使感兴趣。第一件事情是,人民党在占领北京之后并没有进行大规模作战,而是开始进行大规模整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到现在英国公使都没有弄明白。


    第二件事情则是日本到底准备怎么样介入中国事务,通过这种介入手段,英国公使也能够了解日本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英国国内电令要求英国驻华的军队回国,而法国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面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在这个时候居然要把海外的兵力全部抽调会国,而且对中国的变化,以及人民党愿意加入协约国的表示,英国国内并没有把驻华公使撤职,而是让驻华公使加紧说服人民党快速加入协约国。这足以说明欧洲战场的形势完全不容乐观。


    而英国公使已经很本能的感受到,在中日之间这场较量结束之前,人民党并不可能加入协约国。但是这场较量结束之后,协约国对人民党的态度到底会如何,可就极为难讲了。


    在各国公使中,美国方面的日子是最好过的。美国与人民党的贸易进行的相当顺利,战争并没有让贸易遭受任何损失,而且人民党战胜了北洋政府之后,美国政府感到自己对人民党的投资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美国在华没什么驻军,而其人民党与美国公使馆的粮食交易是平价交易,所以生活上没有任何困难。美国公使甚至能够拿到人民党特批的路条,行动上也没有任何障碍。由于美国并没有加入协约国与同盟国,两大盟国之间的斗争也与美国无关。所以美国公使接到国内的密电之后,干脆就偷偷前往武汉与人民党主席陈克会面去了。


    9月16日,也就是“流亡北洋政府”成立的前一天,美国公使见到了陈克。两方高高兴兴的进行着相当美国式的外交谈判。


    美国在1913年开始的经济危机中与人民党达成了贸易信贷协议,人民党生丝换机器,加上其他的采购,对美国经济大有裨益。1915年协议初步完成的时候,欧洲雪片般飞来的订单让美国彻底走出了经济危机。国力与影响力大增。但是这并不能满足美国的胃口,作为新兴的大国,美国也在追求着更高的国际地位以及国际主导权。


    在当今的世界,一个真正的大国除了有自身的强大实力之外,有没有数量庞大,而且拥有相当力量的盟国,或者更准确的说,“拥有多少能打的小弟”,这是一个大国的证明。人民党在中国内战中打垮了英国的小弟北洋,这不能让美国高看了人民党一眼。


    “我们美国方面想与贵方达成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美国公使说话开门见山。


    “那么贵国政府希望我们做到什么呢?”陈克也很直率。帝国主义国家的好处不是不能拿,不过这都是有条件的。陈克对此再了解不过。


    “我们对贵方收回中国主权的要求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我们甚至很欣赏贵国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努力。但是贵方也要清楚,在中国问题上,我们美国的态度是门户开放。”美国代表的发言充满了美国风格。


    陈克从来不反对全球化,他反对的是损害中国利益的全球化。但是现在的局面下,中国开始艰难但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迈向第二次工业革命。与外国的技术以及工业实力的差距比较有限。这时候从外国进口技术设备对中国工业发展大大有利。更不用说生丝贸易还没有遇到合成丝的挑战,至少能够继续红火十几年。


    所以陈克坦然答道:“我们人民党一直强调,我们绝对不会拒绝正当贸易。而且我们希望把贸易做的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从几年前我们就这么说,这么做。到现在我们依旧是如此。当然,我们没有硬通货,所以只能采取贸易平衡的方法。我想公使先生是能够确定这点的。”


    美国公使当然能够确定这点,现在驻华使馆的官位价格一年多来已经涨了超过30%,比美国股市涨的都快。人民党的确在贸易平衡的基础上不断扩大贸易额度。


    “当然,在这种局面下,我们也不希望采取高关税政策。”陈克继续说道,“所以我不认为5%的关税需要做什么调整。但是,我方也认为,关税必须是相互的。单独一方采取低关税政策,既不合理,也不合适。您觉得呢?”


    美国公使微微点头,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关税问题,贸易额的不断扩大足以让美国挣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利润。更重要的是,陈克的发言中明确透露出一个信息,人民党夺回中国主权之后,中国市场将对美国更加开放。这才是美国最需要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四章 崩溃(十二)

    “陈主席,既然您有这样的打算,那么我们能否在这个问题上签署备忘录呢?”美国公使问道。什么谈话都比不上成文协议更加有效。当然,美国公使也认为一纸协议在现实面前也毫无意义。不过有了这份备忘录,就能向美国政府表明美国公使的外交功绩,这是非常重要的政绩。


    只要不是出卖中国利益的正当贸易协议,签署多少份陈克都不会害怕。就如同21世纪的中国,是绝对不会害怕和美国签署《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一样。


    所以这份备忘录上,美国公使承诺,在中国收回主权方面,美国善意中立,并且同意交还在中国的租界,取消特权。而人民党方面则明确承诺,将通过法律保证所有外国人在华的正当权益。在贸易方面,人民党承诺在定额贸易,以及双方签署的各种信用贷款协议条件下,对美国贸易不采取任何歧视性态度。在这份文件中,中美第一次提出了在贸易上互相提供“最惠国待遇”的名词。也就是说,中美之间对第三国的任何贸易优惠待遇,都会自动适用中美两国。


    美国公使对这份备忘录相当满意,他已经知道英国与北洋签署的协议。英国都肯承诺放弃在华特权,美国的在华特权根本无法与英国相比。抛弃了这点东西,却能换取更大的贸易利益,傻子才不这么做。


    更重要的是,人民党方面并没有提及任何军事承诺。“善意中立”这个词是非常宽泛的用语。极端点说,只要美国没有加入对华作战的联军,那就可以称为善意中立。


    而且这份文件是一份“备忘录”,正式协议尚可以找到各种借口撕毁,更不用说是一份“备忘录”了。人民党若是顶不住其他国家的攻击,美国完全不介意与其他国家一起对人民党插一刀。


    与美国签署备忘录的消息传到了北京,章瑜就把同志们给召集起来通告此事。不少同志表现出相当遗憾的反应,认为这种外交工作还是能够自己解决最好。还有些同志对中央能够完成这样的大工程表示了强烈的羡慕。观察着年轻同志们的表现,又有几个人被划进了需要继续教育培养的行列。


    一个人的气度,大部分表现在他对自己的定位之上。团体就像是机器,任何一个部件都是重要的,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螺丝钉都是必须的。能准确的定位自己,并且专心完成自己的工作,同时不去毫无意义的羡慕嫉妒别人的成绩。这才是能够担当重任的素质。在这方面,章瑜也听陈克说过教育问题,不过他更觉得这东西或许和天性更有关系。


    就如同李润石同志,他好像就根本没有妒忌心这种玩意。他的所有精力与注意力都放到了工作本身上。更让章瑜欣赏的是,李润石还从来不多事,绝对不去插手干涉别人的工作。不过章瑜清楚的很,李润石绝非对其他同志的工作一窍不通。


    在心里面反复判断了几次,章瑜说道:“李润石同志,河北省宣传部门最近缺人缺的厉害。我现在都不敢见柴庆国司令,见了面他就问我要人。咱们从来都是向军队要人,哪里有军队反过来向我们要人这么一说。但是我现在也扛不过他,所以我只能把你派去了。”


    李润石稍微有些愕然,这个调令来的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片刻之后,李润石就从容的答道,“我服从组织上的命令。”


    见到李润石被调离外交谈判团,有些年轻同志脸上就露出了按捺不住的欣喜。章瑜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行事是不是还不够自然。很明显,有些人已经看出自己很欣赏李润石。而把李润石调离外交谈判团,本身就意味着他们减少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不过章瑜也不得不这么做,人民党完成了对美国的拉拢之后,外交谈判的使命也就基本完成。接下来就得先由当下局面继续发展一段。把李润石从北京带回武汉之后再分配任务,实在是一个浪费。河北宣传口现在任务重,工作难。恰恰给了李润石极大的锻炼机会。


    而当天晚上,代表团里面与李润石关系一直很好的习碧梧找到了章瑜。“章部长,我也想留在河北工作。我家就是河北的,我想留在河北工作。”


    习碧梧是司法系统的年轻同志,这次谈判团里面各方面的年轻干部都有,习碧梧是从徐电的司法系统里面选出来的精英。


    章瑜笑道:“想家了?”


    习碧梧知道章瑜在开玩笑,他也礼貌性的笑了笑,“我觉得我不适合外交工作,我还是想做些国内的司法工作。”


    “工作会很辛苦。”章瑜说。


    “我就是干这行的,该怎么干怎么干。”习碧梧答道。


    章瑜本想再考察习碧梧一阵,不过见他已经主动请缨,章瑜笑道:“你要是下了决心,就给我写一份报告。”


    “是!”习碧梧答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去写报告了。”


    安排完人事调动,章瑜第二天就带着两位同志前去找蒲观水。驻地中可谓热闹非凡,各个部队要么列队训练,要么就在进行各种工作准备。


  人民党已经知道日本要干涉中国事物,试图抢占东北。柴庆国现在已经就任河北军区司令,蒲观水则出任新组建的第八集团军司令。第八集团军下辖十个军,因为整编时间不够充分,每个军直接由山东军区以及河南军区的一个师改编而成。事情果然如柴庆国所料,新编的部队编制变小,但是自动武器的配置数量大大提升。


    章瑜没有先去见柴庆国,而是去找了蒲观水。对两位年轻同志来说,多见见人是很重要的事情。虽然蒲观水本人只怕见了这两位就会忘记。不过有没有见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质。


    一进蒲观水办公室,就见到蒲观水面前站了两位同志。若是别的时候,章瑜本该避一避的,这次他却没有避开的意思。蒲观水当然知道章瑜这么做是有理由的。所以他也没有询问,而是继续自己的工作。“曹宇清同志,我想问你个问题,你到处说现在的军长也就是个师长。这到底什么意思?”


    曹宇清是38军军长,旁边的穆虎三是第18军军长。这几天曹宇清不止一次的说过“现在的军长也就是个师长,有些连师长都不算。”自然有人把这话到处乱传,而其中的原因也很清楚,曹宇清对穆虎三很是看不上眼。


    从看到穆虎三也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曹宇清就不敢吭声了,被蒲观水这么询问,他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蒲观水当然不会放过曹宇清,“是,穆虎三同志晋升的的确比较快,半年前他不过是个团级干部,你就已经是副军长了。师长见了你也得先敬礼。现在你们两个同为军长,不分高下了。你心里面有想法,我能理解。”


    这话说完之后,蒲观水就忍不住拍了桌子,“但是,我们选择额军事干部是因为军事干部能够打胜仗!能够减少同志们的牺牲!军长也是战士的一员,你当了军长就不是你了?!你到处胡说八道,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章 瑜一听就明白了,不仅自己在努力提拔优秀的年轻干部,部队里面也在通过这次大整编完成同样的工作。蒲观水后面的批评内容章瑜几乎是听而不闻。他忍不住想到现在工程兵部队的副政委顾璐。他也是陈克与齐会深提拔起来的年轻同志,谁能想到他几年前不过是一位小排长。但是这种提拔的副作用到底有多大,章瑜心里面也很是没底。组织规模越大,内部人事斗争就越激烈。虽然斗争才能促进进步,不过大部分时候,对人性还是少报些美好的想象才是现实。


    事情的最后肯定是以批评和自我批评为解决方案,这件事并不牵扯任何路线问题。不过蒲观水并没有让曹宇清对穆虎三个人道歉,而是要求曹宇清对自己行为的恶劣影响向全军做出自己批评。这个处置让章瑜很赞同。


    章瑜对曹宇清并没有什么在意,他好好观察了一下穆虎三的表现。自始至终,穆虎三都很平静,仿佛曹宇清针对的对象根本不是他穆虎三一样。这份气度让章瑜很是满意。若是穆虎三觉得自己被人小看,所以心中生出了不平之气。那这样的同志就只能让章瑜感到失望了。


    让曹宇清与穆虎三走了之后,蒲观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一面起身给章瑜等人倒水,一面问道:“这两位同志是……”


    “这是我给柴司令提供的人手。柴司令就是与众不同,居然能从民事部门往军队要人。我觉得这件事得写到咱们军史里面去。他可是开了先例的。”说完这些,章瑜和蒲观水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蒲观水边笑边说,“章部长,反正你已经给人了,干脆把这两位同志给我算了。这样也能让我在军史上留下一笔恶名。反正都是出名,好名声坏名声我也不在乎。”


    “那你得找老柴去说,或者现在给我一笔大大的贿赂才行。”章瑜也笑道。


    蒲观水知道章瑜肯定不是为了开玩笑才来找自己的,而且章瑜不来,蒲观水也会找章瑜沟通一下外交情况。日本的动向让工农革命军相当在意。既然肯定要与日本打,准备自然是越早越好。


    当然,蒲观水肯定是先向章瑜介绍了情况。山东军区与河南军区的四个军打散重组,由于部队加强了火力,机枪手几乎全部编给了蒲观水。


    “柴庆国同志挺惨的,剩下的部队还要分成三份,先以架子部队的形势交给河南、山东、以及留在河北。不过柴庆国同志肯定会高兴,新组建的大军区,河南军分区与山东军分区都归属济南军区,济南军区司令则是由武星辰同志出任。有这位老大哥在后面支持,柴庆国放心,我也放心。”蒲观水很巧妙的向章瑜介绍了如何堵住柴庆国埋怨的方法。


    等蒲观水介绍完了情况,章瑜也把外交的形势告诉了蒲观水,“日本扶植了同盟会,组建了什么流亡政府。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和张作霖的关系。张作霖土匪出身,对自己的利益看得比天还高,是绝对不会轻易屈服的。不过咱们和张作霖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却不知道到了最后关头,这个人会做什么选择。”


    蒲观水知道章瑜回到武汉要向政治局以及军委汇报情况,他索性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们肯定是希望彻底消灭这种地方力量。东北这些人与日本和俄国都有着不浅的关系。就我所知,张作霖是在日俄战争时期靠着日本人开始发迹,我对这个人是不乐观。逃到山西的吴佩孚也是靠了给日本人效力,得到了很多好处。”


    “什么时候进山西,这个只怕短期内不用考虑。东北的情况我们都不了解,你何不多问问徐世昌?他应该对这个熟悉。”章瑜答道。


    蒲观水冷笑一声,“这帮人可是顽固的很,到了现在还不倒那个臭架子。我也去见过那些人,王士珍还算好,人家好歹也有起码的礼貌。徐世昌大总统么,见到我这个后生晚辈,就吆喝着我们某朝篡位,又大骂我背叛北洋。你让他提供消息,现在是不用指望了。”


    又交流了一阵情报,章瑜看暂时没什么要继续了解的,就起身告辞了。


    分手的时候蒲观水追问道:“有什么最新情报,我应该找谁去询问?”


    这个问题问的好,在北方还没有建立起联合情报机构,几乎是军队掌控了全部的情报。但是军队恰恰没办法搞外交,蒲观水倒是问道了点子上。


    “我会向中央专门打个报告,有消息就会通知你。”章瑜答道。


    而章瑜也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低声问蒲观水,“咱们会不会在冬天出兵?”


    蒲观水认真的瞅着章瑜,也低声说道:“很难讲!”


  第一百二十五章 崩溃(十三)

    1915年9月23日是中秋节,日本人在这个中国传统节日里面给张作霖送了一份“大礼”。驻奉天的日本领事馆告诉张作霖,现在中国合法政府已经是孙中山政府,要求张作霖认清形势,服从新政府的命令。


    而在更早的时候,张作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日本驻朝鲜的军队云集在中朝边界,随时有可能突破边界杀进东北。


    “妈了个巴子!”刚送走日本领事,张作霖就在屋里面破口大骂起来。最近的局面让张作霖备受煎熬,北洋的覆灭其实也谈不上是太糟糕的事情。如果没有其他势力步步进逼的话,没有袁世凯这个强势人物的压制,张作霖就能总揽东北大权。可是人民党根本没有停手的打算,他们在山海关消灭了张作霖派去的部队之后,摆出一副要不断进军的姿态。


    但是只骂了几句,张作霖就对门外战战兢兢的仆人吆喝了一句,“去,都把人给叫来议事!”


    1915年的张作霖虽然还没到历史上1925年威风八面的光辉时刻,不过他也现在也是奉天督军兼巡按使,掌管了黑吉辽三省的军政大权。不过张作霖毕竟立足未稳,东北本来人口就不多,大多还是逃荒或者满清覆灭后跑来的满人。这帮人若是肯当兵,早就去当兵了。东三省本来人口就不多,经历过袁世凯大扩军的现在,张作霖手下的部队数量也不到十万。至于将领们,大多数都是前清的那些官,真正的军校生数量非常有限。


    先向这帮文臣武将们阐述了最新情况,张作霖问众人有什么想法。众人当然有想法,日本人的消息并非来的最早的。9月初,逃去山西的段祺瑞以陆军部副部长的名义送命令到东北,要求奉天提督张作霖接受段祺瑞的统御。对于这位仓皇逃去山西的陆军部副部长,东北这帮人是极为不屑的。他们乐观的认为人民党必然要与外国势力发生冲突,段祺瑞之所以这么快的丢弃北京,逃去山西,不就是希望外国势力在北京痛击人民党么?

    然而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们都失望了,人民党不仅没有和外国人打仗,还兵出山海关,做出了进攻东北的姿态。正当这帮人感到惶恐之时。日本人逼迫东北承认孙中山“合法政府”。东北的文臣武将是又恐惧又觉得可笑。


    “孙中山算是个什么东西?袁大总统抬举他,给他封了个铁道部副部长的头衔。他现在就敢自称大总统,真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啊!”张作霖的铁哥们汤玉麟大声说道。


    张作霖的哥哥张作向却没有这么乐观,他说道:“现在这孙中山投靠了日本人,这事已经不是孙中山要干什么,而是日本人要干什么。我看日本人这态势,是想打进东北。”


    汤玉麟没有直接回话,只是不怎么热情的看了张作向一眼。作为张作霖的救命恩人兼八拜结交的老兄弟、老战友,汤玉麟一直认为张作霖当了东北督军之后肯定要重用自己。没想到张作霖反倒对自己多有掣肘。原本汤玉麟认为自己作为奉系元老应该顺理成章的当上27军军长,没想到张作霖竟然让他另一位盟兄张作向当了27军军长。又让王永江为全省警备处长,却没有擢升老大哥汤玉麟。对于张作向,汤玉麟一直是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若是我们对日本人置之不理,他们会怎么样?”警备处长王永江问道。


    “日本人既然敢提出这个条件,定然是不会对我们善罢甘休的。大家都知道,日本驻朝鲜的部队已经到了边界,咱们的部队现在已经开始组织防御。他们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吓唬一下。”张作霖早就知道日本想吞并满蒙,甚至搞了一个什么“满蒙独立运动”。


    王永江听了这话稍微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那人民党和日本人是联手要对付我们么?”


    这话倒是很有启发性,东北的文臣武将本来觉得人民党与日本都是抱着吞并东北的心思。前门来虎后门有狼,局势的动荡让他们都慌了神。王永江的话提醒了众人。即便是同样的两股威胁,东北方面只怕单独抵抗不了任何一方。不过这两股力量之间是否有矛盾,却是有文章可做的。但是这个乐观想法也没有能够维持太久,日本人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张作霖这批人与日本也有比较顺畅的表面沟通渠道。人民党却没有与张作霖建立任何外交关系或者外交渠道。


    即便是想试探人民党的意图,东北也完全没有办法实现这个目的。鉴于当前局面的艰难,所有东北大员们都眉头紧皱。完全看不到最初嘲笑孙中山时的轻松。


    “要我看,咱们还是打吧。谁进东北咱们就打谁!”汤玉麟沉声说道。


    “袁大总统的百万大军打了一个多月就成了那样子,咱们东北才多少兵?怎么打才能赢呢?”王永江明显反对这个直率的想法。


    “袁大总统也未必打不过人民党,只是袁大总统死的早而已。”汤玉麟不服气的说道。人民党严密封锁消息,所以河北战役的情报,也是最近才传回东北的,“河北的军队远比人民党多,若是袁大总统没死,人民党攻到北京城下就完全打不动了。”


    “你说陈克是不是懂妖法?他写了东西之后,太后和大总统……”张作向比较迷信,更重要的是传消息回来的人极力渲染了人民党从天上往下大撒传单的事情。


    这年头的人不迷信的可不多,越是有身份地位的,遇到艰难局面的时候越是对未知的力量感到畏惧。张作向这么一说,所有人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汤玉麟被这沉重的压力弄的浑身不自在,他干脆梗着脖子说道:“陈克懂妖法又能如何?咱们找几个有法术的萨满喇嘛,让他们做法施咒,我就不信陈克一个人能顶得住这么多人?”


    张作霖听汤玉麟是越说越邪乎,忍不住呵斥道:“你这瞎说什么,越说越离谱了!”


    也不管汤玉麟一脸的不服气,张作霖对众人说道:“人民党打进来无外乎是要夺了东北。但是咱们的兵就这么多,而且当时征兵时候还有袁大总统给拨饷。现在咱们手头的钱光给这些部队按照以前那般发饷,也撑不了几个月。我的意思是,咱们总得图一头。先弄明白人民党到底怎么想的。而且这马上就要入冬,好歹今年冬天是不可能打起来的。先稳住人民党,拖到明年再说。”


    这个意见没有人反对,实际上东北的文臣武将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后决定先派人去与人民党接洽,看看人民党到底要对东北做什么。


    第二天,谈判代表人选还没选定。日本领事馆就继续找到张作霖门上,询问张作霖对于孙中山政府的态度。心里面已经把日本人和孙中山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张作霖还是笑呵呵的说道:“这在日本的到底是不是孙中山,我们还不能确定。若真的是孙先生,我觉得不妨请他来我们这里一叙。毕竟我们这里面也有人见过孙先生的。我们若是被人骗了倒也没什么,万一是有人冒名顶替把日本方面给骗了,岂不是闹笑话。”


    日本方面早就料到张作霖会千方百计的推脱,不过他没想到张作霖居然找出这么一个理由。若是张作霖所谓那些“见过孙中山的人”一口否定孙中山是本人,日本也没办法证明是张作霖错了。


    “张君!您这是想对抗我们大日本帝国不成?”日本恩领事用极具威胁的口吻质问道。


    张作霖嘿嘿笑道:“我这绝对是为了日本好。现在大总统刚去世,浑水摸鱼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大家都得小心才行。”


    说完这些,张作霖突然一拍脑门,“对了,其实江南的冯国璋督军那里见过孙中山的人多的是,我觉得贵国不如让那个孙先生先去江南,若是冯国璋督军说那是孙中山先生,而且愿意接受孙先生的政府,我自然坚决拥护。”


    听着张作霖这么一番极力把麻烦推倒外面的言语,日本领事嘿嘿冷笑一声,“张君!你不管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作为中国的友邦,我们日本有义务支持孙中山先生的政府恢复对中国的管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顺应形势,而不是逆势而动。那对谁都不好!”


    张作霖心中的怒火几乎要把头发都给点燃了,不过他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这可是大事,需要慎重!”


    “那么张君需要多久才能给我们回复?”


    “这也快过年了,你觉得明年如何?”张作霖给了答复。


    日本领事被这话给气乐了,他哈哈一笑,“三天,最多给你三天时间。”


    说完,日本领事就起身告辞。


    张作霖周围的人一个个气的或者吓得脸色发白,张作霖毫无气恼的样子,他只是陷入了沉思中。


    “大帅!”王永江在张作霖身边轻声喊道,“日本人这是真的要动手了么?”


    张作霖转过头,语气沉重的说道:“只怕就是如此。”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崩溃(十四)

    “这次的事情,你对谁都不要说!”送走了日本领事之后,张作霖对王永江说道。


    “是!大帅!”王永江连忙答道。但是停了片刻,王永江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帅,日本人是不是在吓唬咱们?”


    张作霖没有说话,他是真心希望日本人只是吓唬自己一下。不过日本人这架势,张作霖明显感到不像是吓唬。9月底,东北已经根本谈不上热,但是张作霖却觉得背上有些发粘,那是在惊吓后出的汗水。这种感受大大刺激了张作霖的自尊心。他转头对王永江骂道:“妈了个巴子!小日本来了又能如何,大不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话的内容虽然听着悲壮,语气倒不如说是绝望。张作霖一个苦出身,好不容易爬到了今天的地位。奉天督军的椅子都没坐热几天,就面临这样的绝境。张作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委屈,“我他妈到底招惹谁了?”


    整个东北上下没有不害怕日本人的,日本人这次根本没有藏着掖着,他们不仅派人联络张作霖,在东北各地的日本人都大力向东北方面的头面人物打招呼,提出了要东北接受孙中山政府的要求。


    等到张作霖再次开会的时候,东北文武大员先是沉默不语。原先嗓门最大的汤玉麟一改不久前大肆嘲笑孙中山的态度,他战战兢兢的提出了看法,“大帅,要么咱们先糊弄日本人一下,假意承认孙中山那兔崽子好了。”


    东北文武大员们不敢吭声,他们没人敢反对,却也不敢支持。


    张作霖现在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日本人贪得无厌的德行张作霖比谁都清楚。请了孙中山进来,日本人绝对不会就此罢手。张作霖也没有发怒,而是用平静的语气问:“咱们先糊弄了日本人之后,接下来怎么办?”


    汤玉麟一听这话,自以为说服了张作霖,他急匆匆的说了下去,“我们把孙中山好吃好喝好招待的放到城里,把他软禁起来不就行了。”


    张作霖本以为汤玉麟会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听了这话之后他实在忍不住,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听了之后有些觉得有理,有些则是皱起了眉头。


    张作霖气恼的说道:“玉麟!你以为日本只是要这孙中山当总统么?没有孙中山,他们会找个孙西山,没有孙西山,他们会再找个孙南山。现在日本人是要打进东北来。若是日本能不进东北,别说把孙中山好吃好喝好招待。我把他供起来又能如何?!”


    张作向见其他人都不敢对日本人打进东北有什么办法,他忍不住说道:“大帅!若是咱们抵挡不住,或者先回辽西去?好歹那是咱们的老地盘,日本人怎么都动不了咱们!”


    张作霖看了看张作向,又瞅了瞅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下的东北文物大员,终于无奈的说道:“作向哥哥,咱们退到辽西又能如何?现在这些部队都是靠着军饷强撑。不少人觉得自己现在有家有业,谁肯再去辽西吃苦?咱们一退,日本人打着孙中山的幌子,就能招揽大批的人。那时候咱们就真不行了!”


    听了这话,东北的那些大员们跟被鞭子抽了一下,王永江连忙起身说道:“大帅!我是您一手提拔的,我绝对死心塌地给大帅效力!”


    有王永江带头,东北的大员们立刻纷纷向张作霖效忠。张作霖看得出,有些人的效忠倒是真心真意,同样相当一部分人在得知日本人一定要打进来的消息之后心念浮动。当然,还有一些人原本就不是张作霖这一派的,只是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中成了张作霖的手下。他们是否发誓效忠完全没有意义。


    不过不管是不是有意义,这个凝聚人心的举动都是要搞的。现在东北两面受敌,人民党在南边虎视眈眈,日本干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表示了意图。当下打也打不过,那就只有屈服了。但是张作霖不得不给自己找寻后路,往老家搬运钱财,把老婆孩子往外疏散。而张作霖自己也在确定万一出现问题的时候撤退的路线。


    1915年9月28日,日本领事果然守时,到了约定的三天后,日本领事果然再次登门。“张君,您这次考虑的如何了?”


    张作霖还是嘿嘿一乐,“我们自然不会信不过日本朋友,不过这事情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的。您总得让我先见见这位孙先生。若真的是孙先生,我们也不是说完全不同意孙先生当了这个大总统。”


    日本领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想见见孙先生当然可以,不过我们既然支持孙先生,自然要护得孙先生的安全。作为护卫,我们将派两个师团护送孙先生到奉天来。既然张君深明大义,那么还请张君在通行方面给与协助!”


    听了日本的要求,张作霖终于笑不出来了,两个师团的日军进了奉天,那已经不是要护送孙中山,而是要夺权了。现在的底牌已经完全掀开,张作霖就没必要装傻了。他冷笑道:“有些事情我觉得大家还是不要开玩笑才好。”


    日本领事正色说道:“我们是真心支持孙中山孙大总统的政府恢复在中国的地位,这件事情上我们绝对没有开什么玩笑。方才张君既然已经答应服从新政府,那么何不表现出诚意来呢?我可以说,孙先生已经说的明白,绝对不会调动张君您的官位。这点孙先生可是深明大义的。”


    这安抚的话在张作霖听来完全是屁话,他经过那么多阿谀我诈才夺取了今天的位置。大家一开始嘴上说的都是极好,到了行动中什么时候都不把人整死不罢休。当年张作霖刚当上统带(团长)的时候,为了消灭他的老对手杜立三,张作霖用封官假劝降的方法,多方诱导,终于抓到了杜立三,将他枪毙。


    若是日本人不说封官许愿的话,张作霖还觉得日本人只是想进军东北,把自己从奉天赶走。听了这话,张作霖只感到了更大的危险。日本人试图稳住张作霖的时候,那只怕是要背后下黑手了。


    到了这时,张作霖反倒做出了一副认命的表情,“若是这样,那我就在奉天恭候孙大总统了。”又谈了双方军事交接的具体事情,张作霖送走了日本领事。


    等送走了人,张作霖立刻派人把张作向找来。“大哥,你上次说的那话很对。我们只能带着部队赶紧回到辽西去。越快越好!”


    张作向反倒被张作霖这话给吓了一跳,“兄弟,这怎么了?”


    “当下的情形可是不对,我们若是继续在这里和日本人硬抗,肯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不若就把奉天让给日本人。日本人当下不仅要打我们,我看他们的意思还是想和人民党争这东北的地盘。我们让出奉天,就让他们两家去争吧。”


    张作向跟着张作霖出生入死,对这里面的风险自然清楚的很。不用张作霖再交待,他就说道:“我会先把咱们可靠的部队调去辽西,其他的部队我抓紧调动。”


    与张作霖商量完毕,张作向急匆匆的就出门去了。


    张作霖立刻命家里面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古董、字画、金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塞进各种箱子里面。然而这东西刚开始收拾一点,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张作霖打了个哆嗦,而片刻之后,枪声是越来越密。又过了一阵,王永江着急上火的冲进了张作霖家,“大帅!城里面满铁的人里应外合,开始去夺取城门了!兄弟们现在顶不住了!大帅赶紧下决断!”


    “汤玉麟呢?他不是管密探么!”张作霖厉声问道,这日本人的行动如此仓促,张作霖竟然事前竟然毫无发觉。


    “没见到他!”王永江焦急的答道。


    “我日他奶奶啊!”张作霖大声骂道。


    “大帅,咱们赶紧调兵打日本人吧!”王永江赶紧提醒道。


    “打什么啊!赶紧扯胡,先撤出去再说!”张作霖情急之下,连当土匪时候的行话都喊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崩溃(十五)

    1915年9月28日,日军驻朝鲜军从新义州杀入东北。在边界的东北守军对日本极为畏惧,当日军向他们开炮的时候,东北守军就一哄而散。日本驻朝鲜军随即直奔沈阳。此时日本收买了张作霖的部下汤玉麟,作为密探司令的汤玉麟隐瞒了日本“满铁”掩护下的人员调动。近千日军先是化妆潜入沈阳,随即换上日本军装,抄起早就运送到位的武器,对沈阳守军发动了攻击。


    沈阳守军同样畏敌如虎,除了警备司令部的属下尚且进行微弱抵抗之外,沈阳的正规守军面对身穿日本军服的敌人一触即溃。张作霖原本想逃回辽西,不过出城的时候却改了主意。带领着亲卫队与败兵向长春方向撤退。到9月29日上午,日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沈阳。


    工农革命军的情报机构数个站点的情报员们接力传送情报,经过日夜兼程,终于在9月30日赶到了锦州附近。路上有不少逃难的百姓,情报员知道工农革命军正在向东北推进,却不知道战况如何,只能放慢速度缓缓前行。直到看见飘着安全标志的客栈,他才催动几乎口吐白沫的马匹,急驰而去。


    刚跳下马匹,客栈里面的同志已经迎了出来。“我们正准备派人通知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到底怎么样?”从沈阳方向来的同志问道。


    锦州这边的同志喜道:“咱们的部队两日攻下锦州。锦州的四千多敌人全部覆灭。沈阳那边有什么新情况么?”


    沈阳方向来的同志苦笑起来,“日本人一日内攻克沈阳,三万多守军全部溃散。”


    这下轮到锦州这边的同志目瞪口呆起来,呆了半晌他才用完全不敢相信的声音说道:“你没开玩笑吧?这他妈就是三万头猪,也能抵抗两天吧!”


    局势变化如此之大,情报员也不敢停留,直接进了锦州城去向负责进攻的部队指挥官汇报。工农革命军攻打锦州的是14、18两个军。主攻部队是14军,而留守部队也是14军。18军仅仅负责协助任务,他们的任务是从锦州出发,向盘锦地区进军。


    但是从沈阳来的情报员及时赶到锦州,让18军暂时停止进军。


    14军军长王佐民是柴庆国的老兄弟,义和拳出身。今年已经快四十岁了。而18军军长穆虎三不过二十六岁,情报员今年已经三十出头,看着王佐民倒也罢了,可面对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年轻军长,一时颇不习惯。


    听情报员叙述完了沈阳失守的情况,王佐民与穆虎三对视了一眼。王佐民是震惊,而穆虎三整个人却露出一种钢刀出窍般的锐利感觉。


    只对视了一眼,王佐民与穆虎三的视线都落在了地图上。人民党当下要攻占的盘锦是个很重要的地区。它辽河三角洲的中心地带,东、东北邻鞍山市,东南隔大辽河与营口市相望,西、西北邻锦州市,南临渤海辽东湾。只要拿下这个地区,就可以控制辽南广大地区。也是下一步进攻辽阳的重要基地。


    但是日本人的出现打乱了工农革命军的计划。原本的计划中,工农革命军认为如果能够在冬天之前攻下沈阳,然后就封锁中朝边界,明年春天再进行战斗的。


    “要不要继续进攻?”王佐民心中极为犹豫。


    穆虎三没有直接回答,他向情报员又问了几个问题,全部是日军的人数番号的消息。


    “我们尽力逃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去调查这个问题。不过出发前,我们确定日军已经占领了沈阳。”情报员一五一十的答道。


    看问不出什么新情况,穆虎三对情报员说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等情报员离开之后,穆虎三翻出了另外一份地形图。这才是人民党地图中的机密部分。陈克那几本精装版驴友地图册现在已经全部烧了,但是这些地图却描下来发给全军。在战斗方面,这些地形图起到极大的作用。山川河流布局更多的是需要确定以及进一步详细勘测,却不用制作粗略地图。


    王佐民与穆虎三凑在地形图前,有了地形,这局面就更加清晰了。工农革命军顺着渤海边的平地,从秦皇岛附近一路北上攻占了出关的要地锦州。如果继续按照原先的军事计划,18军攻击盘锦,那么就要考虑日军南下的可能性。虽然日本是侵略者,不过日本人在东北毕竟经营了十几年,比起工农革命军更熟悉东北的情况。工农革命军的法宝是依靠群众,内线作战。内线作战的最大优势就是补给优势,现在与日军相比,工农革命军绝对称不上内线作战。


    “打还是守?”王佐民再次问道。


    穆虎三指着几个要地说道:“怎么守也是个问题,你看这个地图。日军海军随时可以攻击秦皇岛、与葫芦岛。也能随时从营口等地登陆。后路被切断的话,防守起来很困难。”


    王佐民很认同穆虎三的观点,不过他也指着地图说道:“但是到了这里就不能撤退了。若是撤退,被日本人占据了这几个要地,我们想再攻下这几个地方就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穆虎三点点头,“确保后勤,发动群众。部队自己也得搞建设与生产,已经占据的地盘是不能放手的。”


    王佐民刚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就听到穆虎三继续说道:“但是我认为盘锦还是要打。如果现在不打,我们能够活动的范围就只有锦州这么一小片。攻击了盘锦之后,至少日本人知道我们能够在更广阔的地区进行活动。”


    同为军长,王佐民是不能指挥穆虎三的。而且原本的军事计划中,穆虎三的任务就是进攻盘锦。但是局面变化太大,即便工农革命军是一支进攻性的部队,却绝对不是一支莽撞的部队。“我会守好后路。”王佐民说道。


    “情况不对的话,我就会退回来。”穆虎三也说道。


    工农革命军18军的出发只延迟了不到半天,两万部队就向着盘锦方向前进了。


    孙中山一行人是9月30日赶到东北的,此时的沈阳已经基本恢复了平静,日本军管下的平静。在街头到处是日本军人,为了给孙中山涨脸面,他和几名“新北洋政府”的“官员”是乘坐汽车进入沈阳城的。


    与孙中山同车的是陈其美与汪精卫,两人见孙中山的情绪颇为激动,他们也有些心潮澎湃。从事革命也有十几年,他们是第一次这么风光的进入一座中国城市。


    街头有些被“组织起来”的沈阳当地代表,他们打着“欢迎孙中山大总统”的横幅,不管脸上是什么神色,好歹也摇着小旗表示欢迎。


    到了张作霖的督军府,门口一众投靠了日本人或者没能逃走的东北文武官员列队迎接。这些人都是经历了至少两次政权变更的家伙,即便是迎来了新主子也不怎么刺激他们的羞耻心。为首的是信任奉天警备司令汤玉麟,这位张作霖的把兄弟热情的迎上去给孙中山拉开车门,“孙大总统好!我们奉天全体政府军队同仁,等您好久了。”


    孙中山两撇小胡子修理的整整齐齐,他用一种威严中带着亲切的态度上前与汤玉麟握手。然后笑道:“进去说话吧。”


    1915年9月30日,孙中山在奉天正式宣布就任中华民国第二任大总统。并且以民国总统的身份,通过日本的通讯渠道,向南方的冯国璋、山西的段祺瑞,发出了总统公函。要求他们服从新政府的政令军令。


    1915年10月1日,工农革命军18军抵达盘锦。在一片混乱的局面下,轻松占领了这座城市。


  第一百二十八章 崩溃(十六)

    “中国军队占领了盘锦?”日本接到这个消息后也吓了一跳。与工农革命军一样,日军同样有着迟早要与对方交战的心理准备,却没有做好短期内与对方交手的打算。


    经过简短的讨论,日军大胜之余做了一个让自己日后悔之不及的决定,“派一支部队去试探一下。”


    “日本人来了一个联队?”穆虎三对这个情报的真实性颇为质疑。如果穆虎三不是工农革命军的军官,只怕还会觉得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工农革命军里面整天强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如果是穆虎三,他要么就是派遣小部队,要么就是重兵歼灭战。现在的他实在是干不出弄几千人搞试探的把戏。


    参谋部的态度与司令官一模一样,“怎么歼灭这支敌军?”日本一个联队相当于中国的团级。工农革命军军制变化成三三制之后,一个团的兵力低于日本一个联队,一个师的兵力又高于一个联队。


    “只要日军进入平原地区,就用两个师的兵力在野战中歼灭他们。”穆虎三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不要围点打援?”参谋长倒是希望能够更大的扩大战果。


    “不用,盘锦我们已经来过了,就算是下次再来也是轻车熟路。不用追求更大的作战结果。这才十月,天就已经冷成这样。怎么过这个冬天可不是玩笑。”穆虎三身为南方人,对北方的天气极为敏感。而且军校里面也有介绍,在寒冷地区,有时候一个小伤口就能要人命。


    “要打日本人了!”部队对与这个突然的情况兴奋不已。作为中国的军队,保卫国家就要和外国人打。虽然反动派也是中国人的事实并没有对部队的情绪以及战斗意志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不过真的和外国人打仗,部队上下兴奋中也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感受。


    然而战斗前期乏善可陈,工农革命军两个师采用快速行军的方式试图左右夹击,日军正常前进。双方的哨兵先是发现了对方的哨兵,然后短促交战,接着从敌人撤退的方向来判断对方的所在。没有空军侦查的情况下,双方花了一整天才进入了战斗临界状态。


    抓获的日本俘虏被从阵列中带过,日军的黑色军装,筒帽。倒是让那些从未见过日本军人的革命军战士开了眼。彩色图片总是有些走形,照片又显示不出真实的色彩。明天就要和穿这样军服的敌人作战,让同志们觉得心里面有了些底。


    “这仗到底怎么打?”这是部队里面战士们询问最多的问题。


    “不用想那么多,把他们往死里打就行。能打死就不打伤。能打死就不俘虏。”几乎各级指挥员都这么对战士们说道。这要是换了和国内其他军队的战斗,指挥员是绝对不会发出这么凶残的命令。倒不是这些指挥员们充满了军国主义思想,更不存指挥员煽动民族主义和报复主义倾向。而是大家真心觉得,如果国内反动派是敌人的话,外国侵略者就更加敌人。加上完全不明白怎么与这些人打交道,所以大家只能更依靠手中的武器,以及每日里操练的战斗技巧。


    兵力是敌人的将近四倍,战斗自然就以围歼战模式展开。经过一夜的运动,天亮之后各个部队就开始进军了。


    日军作为防守一方,自然有其优势。进入工农革命军视野的是一个很标准的野战阵地。阵地上看不到敌人,倒是能够看到战壕。日军在这方面远比北洋强的多。不过工农革命军对此倒也没有太在意。


    与北洋相比,日军更能沉得住气,即便被围,日军也派出骑兵向沈阳的大部队发出了求救。只要日军能够守住一天,救援的部队就能够赶来。日军静静的等待着人数占优势的工农革命军以常规的波状冲击,甚至是集团冲击的方式发动进攻。在这等进攻发动之前,任何射击都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工农革命军却派出了小部队,向着日军靠近。这些穿着古怪花色军服的战士们,充分利用了地形向前靠近。他们同样没有开枪,只是默默的缩短了与日军的距离。


    联队长原本还比较镇定的神色开始变的焦急起来,如果让对面的工农革命军以小部队的方式这么不停歇的靠近,要不了多久,双方的前线就会让工农革命军占据兵力上的优势。


    “打!”联队长终于下了命令。


    日军的射击有点打乱了工农革命军进攻的方式,原本如同行云流水般的前进暂时被中断了。然而还击的却不是步兵,而是居后的炮兵,50山炮以及大口径迫击炮向着日军火力点开始射击。几次试射后就在日军的阵地上制造出大量的伤亡。


    “炮兵还击!”联队长吼道。即便知道自己的炮兵数量以及口径上都居于劣势,联队长却也拿不出别的办法。


    炮战开始后,联队长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起来,在这个时候,恰恰最要防备那些已经极为靠近日军阵线的工农革命军步兵冒着炮火发动冲锋。


    这样糟糕的局面并没有发生,工农革命军的部队还在向前运动。却始终没有出现大量士兵冲锋的局面。然而没过多久,从工农革命军的后方突然飞起十几道火龙,一些怪怪的东西尾部喷涂着火焰与浓烟,向着日军阵地告诉撞来。


    剧烈的爆炸让地面开始晃动起来,日本联队长甚至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根本不知道那种从未见过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民党的重炮,还是天知道的什么鬼玩意!他只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巨大的声浪以及气浪,还有高高腾起的烟柱。飞散的尘土已经浓烟背后,响起冲锋呐喊的时候,日本联队长有些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甚至没有立刻明白工农革命军的步兵们终于开始了冲锋。


    在轻机枪的掩护下,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们没有全线冲击,而是按照火箭炮射击前就观察计划好的路线采取了纵队进攻的模式。撕开敌人的防线,以轻机枪控制突破口,部队继续向里面冲杀。这种一战末期才由德国人完成的战术,在面对日本人的堑壕防御体系,呈现出极高的作战效率。


    由于战壕挖成了直通的,轻机枪手甚至不用瞄准星,直接以战壕两边的土壁为参照物就能对几十米内的敌人实施有效打击。大部分被打死的日本人根本没有来得及用手中的武器进行反击。他们就如同堵在死胡同里的老鼠,前面的战友没有被打死的时候,堵住了后面日本军人射击的可能性,后面的日军根本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当前面的战友被打死后倒下,他们就茫然失措的暴露在呼啸而来的轻机枪子弹面前。


    军曹横路敬二带着他的班负责一个的重机枪阵地,阵地位于第三条战壕,地形位置很好,可以俯览工农革命军的进攻方向。不过等横路敬二军曹从火箭炮的冲击下清醒过来,并且可以比较清晰看到工农革命军的时候,他发现敌人已经越过前面的三道战壕,正在向第四道战壕发动冲击。那古怪的花色军服与烟尘乱飞的阵地十分搭调。横路敬二竟然发觉自己数不清那些或者匍匐前进,或猫着腰低头快跑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不过这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横路敬二军曹本该防守的正面始终没有出现敌人,他连忙连喊带叫的命令部下调转机枪枪口。机枪假设在战壕边上,想挪动就得直起身体,片刻之后,这些努力搬运的日军就成了轻机枪的靶子,工农革命军至少有三挺轻机枪开始向这个火力点开始射击。五六个士兵转眼就被放倒在地。


    或许是横路敬二军曹始终佩戴在身上的护身符起了作用,在这样的攒射中他居然毫发无伤。也管不了那么多,横路敬二扣动了已经调转方向的重机枪扳机。位置没有完全调整好,所以机枪如同不受控制的劣马般开始疯狂跳动,天知道到底打中了多少中国军队。剧烈的震动很快就让横路敬二军曹的手臂感到极大的痛楚,等一梭子子弹打完,横路敬二军曹觉得自己的双手已经麻木,甚至没办法有效的放开紧握在手中的机枪。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中,横路敬二军曹看到几个东西飞了过来,有些砸在战壕外面,弹向了别的方向。然而有一个却直直落在了横路军曹的胯下。然后被一名日军的尸体给卡住了。


    冲击最初的感受中是没有痛感的,横路敬二的强大的冲击力下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这一瞬,他看到了蓝天。虽然被硝烟污染,但是硝烟背后是仿佛能够把人吸进去一般的,有着湛蓝色彩的无垠蓝天。


    日军的各个火力点是工农革命军机枪手们的重点打击对象,机枪消灭不了,就用手雷。手雷也解决不了,那就机枪与手雷并用。无论如何都要消灭敌人最具威力的火力支撑。冲进战场上的战士们在这巨大而残酷的环境中,完全是依靠平日训练的习惯来战斗。


    日军阵地先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被一分为二,又在更短的时间内被一分为四,每个区域的战壕都成了死亡胡同,两头被堵住的日军在机枪步枪的攒射下,如同老鼠般被打死。有些日军好歹守住了战壕入口。而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们则把手雷扔进了人数十分密集的日军战壕里面。


    有些被这地狱般景象吓得胆战心惊的日军忍不住手脚并用爬出战壕,这些日军则被工农革命军已经控制的阵地上布置的各个火力点纷纷击杀,指挥系统不复存在的散兵们或许能够靠个人勇武和运气打死打伤工农革命军的一两个战士。接着他们就遭到十倍乃至几十倍的火力报复,片刻之后就死于非命。


    从工农革命军的步兵正式进攻开始算起,从双方的战斗局面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即便是从阵地运动开始计算,战斗发展到这个阶段也不到五个小时。


    彻底摧毁敌人的抵抗,歼灭残敌,打扫战场反倒花去了工农革命军六七个小时。


    战斗中,从指挥员到战士都秉持了“能打死不打伤,能打死不俘虏”的态度。日军这个联队三千多人,被打死一千多,受伤一千多。而这一千多伤员里面,还有超过一半没有救治的必要了。被工农革命军攻到指挥部的时候,日军联队长带着警卫参谋什么的来了一次板载冲锋。从未遇到这样凶悍敌人的工农革命军战士用先是一通机枪、步枪、手枪的攒射,接下来他们几乎是本能的冲上去用刺刀和子弹对这些凶猛的敌人补刀补枪。


    什么骑士精神,什么对勇敢敌人的尊重,那都是远离战场的家伙才能想出来的幺蛾子。在战场上,彻底死透的敌人才是大家真正需要的。


    中日双方语言不通,日军无论用日语吆喝什么,在工农革命军的战士听来都是毫无意义的“鸟叫”。哪怕是日军高喊投降,起到的作用也仅仅是引起了工农革命军官兵们的注意。在战场上,没有什么比引起敌人注意更糟糕的事情了。


    战斗结束之后,战士们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胜利。在欢呼之余,很多战斗中根本没空去想的问题现在总算是有了余暇。战士们战胜了死亡,消灭了敌人。看着满地黑色军服的尸体,不少人感到后怕。日军是一支很有战斗意志的军队,至少在战斗中他们不止一次的试图用刺刀来解决问题。不过兵力优势带来的火力优势,让这些勇敢的日军被打成了筛子。工农革命军极为重视刺刀战,不少战士在猜测,如果真的有刺刀战,战斗会打成什么模样。


    指挥员们考虑的就更多些,不少指挥员感到相当奇怪,如果把这支日军的战斗力当作日本平均水平的话,这样一支军队居然能够一天攻下沈阳。东北军到底得废物到什么程度才行呢?工农革命军可是花了两天才攻克了锦州城的。


    不过政委们肯定没有这么单纯,“同志们,反动军队都是这样。打外国人,他们未必敢。可是真的到杀中国人的时候,他们可未必会胆小如鼠。我们一定不能对他们报以幻想。狗咬起人来的时候,也是很凶猛的。”


    这支工农革命军消灭的日军是日本驻朝鲜军第二十师团的部队,他们被围后立刻派人向在奉天的第二十师团求援。第二十师团自然立刻起兵救援。日后,这个决定在日本军史上被称为极其错误的决定。


  第一百二十九章 崩溃(十七)

    10月6日清晨,长春城头上的张作霖带着悲壮的神色用望远镜看着远处不断逼近的日军。逃到长春之后,张作霖带的人居然有四五千。守城部队还有三千多人。凑起了这七八千人,好歹算是在长春站住脚跟。


    此时的气温已经很低,张作霖呵了口白气,又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如果现在能下大雪就好了,东北的大雪下起来能堆积起半人多高,那样的话,日本就没办法攻打长春。


    回 头看了看城头的部下,其中大部分都是奉天的败兵,张作霖沿途之上让自己亲卫队尽可能把这帮丧家之犬般逃窜的家伙给收拢起来。这帮家伙虽然人数不算少,却没多少人带着枪,尽管他们走投无路之下还是跟着张作霖跑来长春,可长春也没有多少库存的武器。张作霖也不敢再给这些败兵发放宝贵的步枪。除了王永江警备司令部的部下拎着步枪之外,其他很多人都只是空着手在城头而已。


    张作霖看到,不少人还没等日军到城下,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只要有进一步的惊动,他们只怕就敢逃走。其实张作霖心里面同样畏惧的要命,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偷偷杀过些日本人,但是那可是偷偷的杀。绝对不能让日本人知道的,若是日本人知道了,他们就会为了那些被杀的日本人报仇。这也是张作霖与东北军不敢与日本开战的根本原因,日本对站在他们敌人立场上的人是绝不会留情的。日俄战争就证明了这点,为了攻克旅顺要塞,日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最终还是攻克了旅顺要塞。而张作霖以及他手下的东北军根本没有勇气站出来当日本的敌人。只要有可能逃走,他们一定会选择逃走。


    但是张作霖现在连逃走的勇气都没有了,千辛万苦的爬上奉天督军的地位,当上了“东北王”,让他再跑回辽西当了土匪,张作霖是死都不愿意。


    “大帅!开炮轰击吧!”张作霖身边的王永江低声说道。


    “这……,再等等!”张作霖故作镇定的说道。向日本人开炮之后就意味着正式向日本人宣布,张作霖公开站到了日本人的敌人立场上。正因为知道日本鬼子对敌人不死不休的态度,张作霖绝对不敢当日本的敌人。


    “大帅!不能再等了!”王永江的声音焦急中带着一种威胁的味道,“再不开炮就真来不及了!”


    张作霖此时心中正在激烈交战,听王永江的声音里面竟然有了斥责的味道,张作霖恼羞成怒,忍不住骂道:“妈了个巴子!你个文人懂个屁啊!”


    王永江脸色登时也难看起来,他的确是张作霖手下少见的文人。王永江年轻时便博览群书,才学过人。为人头脑敏捷,又善医道,在辽阳警政供职期间,深得袁金铠赏识。民国初年。王永江任奉天省城税捐局长时,始见张作霖。由于张出身草莽,只读过三年私塾,没把王永江放在眼里。自命清高的王永江心中不悦,又不好发作。后来,由于张作霖执政初期,东北金融紊乱,财政收入拮据,日本人利用金票、钞票与奉票争夺市场,加之奉军兵源复杂,军纪不整,多出身绿林,无法无天。张作霖很上火,开始招贤纳士,对下属说:“吾辈中谁有治国安邦之能人,我将高薪启用之!”袁金铠趁机推荐了王永江。张作霖忌他盛气凌人,不愿启用。袁金铠说;“岷源年轻时就出人头地,被金州人誉为‘二陆双丁’,连锡良总督大人都夸他为‘奉省办警政的第一人’,此人可委以重任!”


    王永江出任奉天省督军署高级顾问,旋即为全省警务处处长兼奉天警察厅厅长,始得张作霖信任。


    这次日本人进攻奉天,王永江是唯一能够组织部队进行反击的东北军指挥官。在护送张作霖逃跑的途中,王永江的部下也是唯一保持编制的。现在眼瞅着日本人步步进逼,而号称打仗起家的张作霖居然连炮击都不敢做,王永江的失望是无以复加。他突然明白,自己真的找错了效忠的对象。


    不过张作霖毕竟是张作霖,一时失态之后他也明白王永江的话并没有错,周围的那些东北军官兵们一个个紧张的要死。不仅张作霖知道日本人报复起敌人来是绝对往死里打,这些东北军军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若是让日本人逼到城下,甚至不用放几枪,这帮东北军就敢和守奉天那些东北军一样四散奔逃。


    “往城前打一炮。”张作霖喝道,喊完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打太远!”


    王永江心中这叫一个生气!吓唬日本人还不敢打伤日本人,张作霖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过了一阵,城内的炮兵阵地终于孤零零的开了一炮。炮弹越过城墙上方,在城外五十几米的地面上炸出一个小坑来。


    然而远处的日军却好像被这一炮给吓住了,他们的行动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又过了一阵,日军竟然先停下来,没过太久,日军居然开始撤退了。


    长春城头的东北军目瞪口呆的看着日军的变化,“日本人要干什么?”这样的窃窃私语在东北军中不断扩散。


    “难道日本人准备弄什么新玩意?”相当一部分人认为日本人这是要来什么狠动作。


    直到日军彻底从长春城头东北军的视野中,从望远镜的视野中完全消失,长春城头上依旧很安静,没人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直到有人突然发出一声高喊,“张大帅一炮吓走了日本人!”接着城头上下立刻欢声雷动!


    “张大帅一炮吓走了日本人!”“张大帅一炮吓走了日本人!!”


    “张大帅万岁!”“张大帅万万岁!!”


    各种激动的呼喊透露出东北军上下发自内心的想法——终于不用和日本人打仗了!


    张作霖也是激动的呵呵直笑,听到各种开始变得有些荒诞的马匹,张作霖笑的更开心了。其实他到不是真的信这些屁话,能够不公开当日本人的敌人,这是让张作霖最高兴的一件事。


    王永江盯着城外一言不发,他自然不可能相信什么“张大帅一炮吓走了日本人”这种荒诞无稽的屁话,他更没有参与到这种愚不可及的“劫后余生”的欢庆中去的想法。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日本人不得不这样匆忙的撤退?”王永江对此十分不解。


    “大帅,咱们赶紧派人去打探消息吧。”王永江低声对张作霖说道。


    张作霖一面呵呵笑着,一面连连点头,“呵呵,好好,马上派人去打探!”


    进攻长春的是日本驻朝鲜军的第十九师团,他们根本不认为长春能够挡住日本军队的步伐,稳住了奉天局面之后,十九师团就向长春出发了。但是就在进攻准备开始的时候,从奉天来的传令官带了司令部命令,要求十九师团马上赶回奉天。十九师团师团长大为不解,眼瞅着就要攻打长春,而张作霖被吓的只敢示威性的放了一炮,可偏偏这时候命令他不要再管长春,马上赶回奉天。


    “出什么事情了?!”十九师团师团长厉声问道。


    传令官也不敢大声说话,他凑到十九师团师团长面前低声说道:“二十师团全军覆没,现在奉天完全空虚。”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十九师团师团长瞪着传令官问道。这消息在师团长听来只能用滑稽形容,东北军在日军面前一触即溃,人民党也是中国人,怎么可能出现日军一个师团被人民党彻底消灭的事情?


    但是传令官带来的公文上印章、签名都没有任何问题。司令部命令十九师团立刻抛下长春赶回奉天,这绝对不是谁在试图作弄师团长的玩笑。


    恶狠狠的盯着马上就能到手的长春看了好一阵,十九师团师团长极为愤慨的下达了撤退命令。


    这不是玩笑,日军第二十师团得到了自己联队遭围攻的消息,立刻就出发援救。由于日军联队长在请援报告中叙述了自己准备了一个五道战壕的防御体系,有把握撑上两天。所以第二十师团认为这是一个里应外合重创工农革命军的好机会。


    由于双方都是野战,根本没有携带大口径火炮的可能。一个联队的五道战壕,足够抵挡数倍的敌人围攻。尽管曾经在山东出现过一个师团覆灭的事情。不过日本方面认为那是因为日军贸然进入了人民党的控制区,轻敌大意。然而东北几乎是日本半个主场,二十师团不认为作为客军的工农革命军能有在山东一样的战斗能力。


    于是二十师团就遭到了工农革命军两个师的夹击。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持续了一天,师团长在师团部被进攻的工农革命军乱枪打死。死前连师团的军旗都没来得及焚烧。


    工农革命军虽然没有围点打援的计划,却很意外的打出了围点打援的结果。


    “穆军长,接下来怎么办?要进攻沈阳么?”参谋长激动的说道。在整编之前,他还对战斗力能保持何等水平感到深深的担忧。现在参谋长对部队战斗力有着充分的信心。


    “打下来沈阳又能如何?”穆虎三平静的反问道。


    “打下来沈阳,就封锁中朝边界!”面对穆虎三的问题,参谋长下意识的叙述着最初的作战计划。


    “那可不行,那计划的基础是日本没有准备进军东北。现在局面已经变了。”穆虎三答道。


    “如果计划变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参谋长问。


    “蒲司令曾经对我们说过一件事,军委谈到进军东北的计划时,陈克主席说,日本的满铁成员,如果抓到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冤枉的。如果隔一个枪毙一个,没枪毙的那一半绝对都是漏网的。现在满铁是日本在东北的眼睛与耳朵。既然日本人已经进了东北,我们有必要把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都给挖出来。”穆虎三的语气听着轻松,但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森森杀气。


  第一百三十章 崩溃(十八)

    坡度不大的斜坡上,东北军的青色军服在身穿黑色军服的日军尸体以及迷彩色的工农革命军中十分显眼。


    “快点!把这边几个日本人抬出来!挡道了!”负责监视这些东北军劳动的工农革命军战士喊着。


    若是平时,这些东北军只怕早就想着逃跑,但是满地日军尸体的景象实在是把他们给吓坏了。有些胆小的吓得话都不敢说,一些胆大的则一边搬运日军尸体以及重伤员,一边与同伴窃窃私语。


    “我的老天爷,人民党到底打死了多少日本人?”


    “得有好几万吧?”


    提问者与说话者都把声音压的很低。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日本人?”也有人问道。话音刚落,他们身边就传出了日军伤员用日语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叫骂声。


    问出这个愚蠢问题的家伙遭到了同伴们的白眼,“到了这疙瘩,到处都是说日本话的,你说他们是不是日军?”


    “那这么说人民党打咱们的时候,还真手下留情了。你瞅,这满地的死尸,咱们才死了几个人啊。”也有东北军怀着极大的庆幸说道。


    的确,歼灭日军第二十师团的主战场上,黑压压的铺满了日军的尸体。日军遭到突然出现的攻击时,表现的相当出色。充分利用了地形,二十师团师团部在高地上建立了指挥部,前锋部队立刻向工农革命军发动了攻击。


    特别是在一片开阔地上,堆满了日军的尸体。那是日军数次冲锋的主要方向。工农革命军迅速挖掘的单兵掩体与机枪掩体之前,日军先是被撂倒了三百多人。而凭借了一股子凶悍之气,残余的日军还是挺着刺刀冲上了工农革命军的阵地。不过这些日军很快就在手枪等武器攻击下一命呜呼。除了担心他们没死透,步兵又用刺刀戳了他们几刀,之外,战斗的血腥度有余,残酷度并不太足。


    这些收拢尸体的东北军是在盘锦被俘的,穆虎三不认为有闲工夫养着这些家伙,同样也没有必要轻易放过这些家伙。最后政委想出了一个办法,凡是愿意打扫战场的这些东北军,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可以得到释放。这对与东北军来说实在是难以形容的事情。


    一般来讲,打扫战场的人可以顺路搜索尸体上值钱的物件,特别是这些尸体还是日本人的尸体。想来值钱的玩意更多。不过东北军绝对不相信工农革命军居然能够这么快就打败日本人。更别提这次盘锦的东北军俘虏高达两千多人,这得多大的战场才能动用两千多人去打扫?

    不少东北军担心工农革命军是在玩什么鬼把戏,也有些胆小的怀疑工农革命军这是要杀俘虏,所以坚决不肯参加这种充满阴谋气息的事情里面去。


    不得已,部队用刺刀逼着这帮家伙到了战场附近,看到铺遍了整个平原的日军尸体,这些东北军才相信工农革命军没有开玩笑。即便如此,打扫中也有东北军的士兵不断询问身边的工农革命军战士,“这位老总,打扫完战场之后,真的会放我们走么?”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东北军都是如此,有极少数东北军的军官们却在观察着战场,猜测战斗的经过。例如盘锦守军里面的一个营长,就不时站起身打量着周围的尸体分部,以及各种炮弹炸出的坑。他的眉头紧皱,脸上有着不理解的神色。


    战场不是那种双方散兵线对拼的模样,工农革命军进攻盘锦的部队只有两万人,但是日军的伤亡却是四面八方的。他看向附近的坡顶,日军的指挥部大概就设在这里,仔细看起来,大概就是如此。日本人当然不会傻到把指挥部设在坡顶,这从坡顶靠向下一点的位置上出现了不少碎纸片就能证明。而在这周围,也出现了激烈的肉搏战的痕迹。地上不少日军尸体都是开膛破肚的,而且血痕的量数倍于其他地区。


    工农革命军的确在这片地区与日军展开了惨烈的刺刀战。靠了轻机枪与手雷不断消灭日军的冲锋之后,日军暂且采取了守势。工农革命军随即就彻底包围了日军,并且不断压缩蚕食日军日军阵地。


    占据了有利地形后,先是十几发火箭弹打乱了日军的部署,接着就是冲锋部队对南北两个方向展开了凌厉的向心攻势。


    日军二十师团编制中有三个联队。尽管损失了一个联队,投入这场战斗的兵力也有七千多人。冲锋进行了不过十几分钟,敌人还没有混乱的两个大队的兵力就挺着刺刀分别迎着工农革命军两支进攻部队冲杀上来。机枪步枪打光了子弹之后,最可靠的就剩了刺刀。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们毫不犹豫的挺着刺刀就与日军展开了搏杀。


    这场战斗日后写进了工农革命军的战史,作为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刺刀战。虽然最后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但是工农革命军依旧获取了最后的胜利。陈克不懂刺刀战,知道几个例如三人掩护之类的起码名词。不过人民党本身有着科学的态度,从山东抓获的红枪会,沧州请来的刀客,少林寺俘虏的武僧,以及从武当山请来的道士们,与军医学院的医生们几年来进行了科学的杀人研究。


    从人体学到各种传统武术结合在刺刀战上,加上部队的训练,特别是这几年部队充足的伙食,特别是肉类与脂肪供应,刺刀战中工农革命军并不落下风,而班排长们的手枪更是近距离的利器。


    日军一直认为刺刀战可以像以前对付中国军队一样,能够轻易的冲垮中国军队。不仅日本师团部派出的最大两支尚有组织的部队意志坚定,其他日本散兵们也几乎是跟着本能上了刺刀与工农革命军展开了肉搏战。锋利的刺刀刺穿身体,切断血管,割下肢体。疯狂的呐喊与歇斯底里的吼叫顷刻就成了战场的主流声音。


    结果更加科学的工农革命军杀人技术赢得了胜利,而这决死的战斗方式导致了日军的失败。他们所有兵力都给派了出去,一旦这些兵力遭到毁灭。日本师团部就完全暴露在工农革命军进攻路线之上。


    东北十月的天已经很凉,看着那大片大片的血污,以及血污中死相悲惨可怖的日军尸体,东北军的营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有亲眼见到这样的局面前,他绝对不会相信在中国居然能有比日军更善战,更勇敢,能够勇敢到与日军进行大规模肉搏战的军队。而眼前的一切证明了工农革命军是一支能够战胜日军的军队,这位营长感到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了。


    再次看着战场,打扫战场的东北军们在工农革命军不注意的时候,努力掏着日本战死者的口袋,也有些人解下日本人的皮带勒在自己腰间,又赶紧用上衣把皮带盖住。有些干脆脱下日军的军靴换下自己的破布鞋。而工农革命军也没有太追究。除了几个干的太过分的家伙,例如一个腰上勒了七八条皮带的家伙,工农革命军让他只留下一条皮带,其他的都给交出来。还有几个口袋鼓的都快撑破的家伙,也被训斥之后,只让他们交出了大部分收集的玩意。


    而日本人是绝对不会对东北军如此宽容的,东北军平素敢动日军一丁点东西,那都是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偿还代价。


    东北军的营长突然放下手中的活,他跑到旁边一位与战士与东北军战俘们一起打扫战场的工农革命军指挥员面前,大声喊道:“长官,我想投靠咱们人民党。”


    指挥员一愣,周围的所有东北军俘虏也都愣住了。看工农革命军指挥官那不解的神色,营长继续喊道:“长官,我也恨日本人!我愿意给人民党效力!我……我是本地人,你们总是需要本地人吧。”


    工农革命军当然需要本地人,尤其是东北军这些地头蛇。指挥员很快就明白过来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北军战俘什么意思,他连忙说道:“这位同志,你愿意弃暗投明这很好,不过我们现在是来打扫战场的,咱们先一起打扫完战场如何?”


    第二天,穆虎三得到了情报,经过打扫战场,有两百多名东北军官兵明确表示愿意加入工农革命军。而原本被俘后惊魂未定的东北军官兵情绪明显稳定住了。


    有些人选择了离开,有些则返回了战俘营,表示“再想想”。


    原本让东北军参加这次打扫战场本来就有立威的意思,这些人即便愿意离开的话,对于工农革命军也不是什么损失。他们作为“义务宣传员”,可以把工农革命军的战斗力在沿途宣传。毕竟工农革命军不可能组织东北人民参观这些战场,东北本地人说话,更容易得到东北本地人的信赖。而且穆虎三为了口大影响力,焚烧日本战死者尸体的事情,他是准备雇佣盘锦本地百姓来完成的。


    有了这些东北本地军队的投诚者,工农革命军就等于多了很多比较可靠的情报来源。命令政委赶紧对这些投诚士兵尽心那个甄别改造。穆虎三剩下工作就是把日本在东北的眼睛与耳朵给挖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崩溃(十九)

    工农革命军18军要消灭的“满铁”,全称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是1906年——1945年在中国东北存在的日本的特殊公司。日本经营满州的核心。在极盛期里握有了80多家关联企业的股权。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曾被称为“日本在中国的东印度公司”,即以公司的名义实行殖民侵略。因此满铁也被称为“殖民会社”。


    1906年成立之初就攫取了长约1,100公里的铁路。从1907年6月开始,把攫取的干支线全部改为标准轨距,先是安奉铁路的改轨和变线,在改轨的同时,修建了中朝边界上的鸭绿江铁路桥。从1908年开始,分别修建了大连至长春、苏家屯至抚顺等线段的第二线工程;与此同时,大规模地扩建大连港。除了拥有铁路之外,还在铁路两侧拥有16.7米至3000米不等的满铁附属地,附属地总面积达482.9平方公里。由于日本取得每10公里可驻兵15名的权利,因此,南满铁路成为日本大陆政策的据点,先后由关东都督,关东长官、驻满洲国大使,对满洲事务局负责。


    为了掠夺东北的资源,满铁成员都是心思用尽,手段毒辣。有了投降的东北军之后,工农革命军迅速得到了关于满铁的大量情报。“这满铁可会欺负人了!”这是东北军最爱说的话。


    “那咱们也欺负欺负他们吧。”人民内委员会的同志像是开玩笑般对前东北军官兵说道。


    “怎么说?”东北汉子们对这有些奇怪的话表示了不解。


    工农革命军不能虐待俘虏,这是纪律,也是原则。这种事情也不能开什么先例。但是有些事情也必须做,所以东北军投诚份子的存在就显得非常有价值了。


    “我们现在要洗劫满铁,有些事情需要江湖上的朋友帮忙。”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说的也相当明白。


    “是!是!”前东北军的官兵们在分别谈话的时候都很明白的连连点头,“其实不用找什么绿林,现在奉天都丢了,不少东北军的兄弟没饭吃,找他们就行!”


    做了准备之后,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也开了个会,负责同志神色严峻,“有些事情我们现在必须做,如果要追究起来的话,我们是要承担责任的。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在军党委里面讨论?”


    同志们有些犹豫,陈克要彻底消灭满铁的态度非常鲜明,不过这不等于陈克公开支持对满铁成员实施全面屠杀,对于人民内务委员会来说,为了获得机密情报,那就得把满铁成员“往死里整”。这可是实实在在字面上的意思,这一段盘锦周边的满铁据点已经被抄掉。日本人的口风倒是很紧,而且这些人还真的看不起中国人。


    普通的拷问之后,他们还吆喝着大日本帝国如何如何不会放过人民党。后来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在满铁成员面前活生生的把几个顽固日本鬼子活剥了皮,然后用开水给烫死,那些满嘴胡言乱语的满铁成员才知道人民内务委员会不是开玩笑的,结果这帮渣吓得屎尿齐流。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起来。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既然这些人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那也只能在印证他们说的东西无误后,在每个家伙后脑勺上来了一枪,然后一把火送他们回日本。


    这等事偶尔干一两回可以,却不能总是这么干。大概规模干起来的时候就得有出来干脏活的,内务委员会就只能找其他“合作伙伴”。可这事情拿到党委会上说,就极为麻烦。党委会议要记录,总不能在以后的记录上记载着大家热烈讨论要不要对满铁成员用刑,用刑程度,以及对扛不住用刑的死亡人员如何处理。军队那脾气,你让他以侵害百姓的理由公开枪毙上百万日本人,军队眉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等秘密活动,军队铁定不会插手。若是党委给公开否决了,那就麻烦了。


    人民内务委员会必须服从党的领导,党委不能插手人民党内委员会的调查以及抓捕事宜,却不等于党委不能否定非纪律与安全性质的行动,而且没有党委与部队的支持,人民党内务委员会也完全没办法单独对满铁采取措施。


    经过讨论,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决定在党委常委会议上提出这个请求。


    常委会人数就少的多,其实就是部队的军长、政委等四五个人。决策效率很高。


    “我们希望部队不要干涉那些满铁成员是怎么死的。”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很直爽的提出了要求。


    政委听了之后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等了好一阵,他才说道:“毕竟得留一部分明正典刑,我们也要给受欺负的群众一个公开的交代。”


    其他后勤部,参谋部的同志都很聪明,即便刚开始不完全明白,听了政委的话之后,他们也都明白了。参谋长苦笑着说道:“我是觉得不合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看意见已经如此对立,一直没吭声的穆虎三终于开口说道:“那些日本人掌握的情报就那么重要么?”


    “很多情报关于日本国内情况,日本人是不会轻易交代的。反正部队对他们也是枪毙,那还不如多问些情报出来。情报来源毕竟还是少。”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说道。


    “不用想那么多。我们只要解决了国内问题,日本弄什么都不没什么可怕的。”穆虎三倒是很自信。或者说他本人对与虐杀致死也完全不赞成。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苦笑起来,“不少满铁成员在朝鲜待过,这次我们已经收集了一些日本在朝鲜实施土改的事情。这个情报牵扯的就很多细节。”


    人民党在国内实施土改,日本吞并占领朝鲜之后也实施了“土改”。当然,日本的土改与人民党的土改可以说是完全背道而驰。人民党消灭地主,对土地这个生产资料实施公有化。日本则是消灭朝鲜的本土势力,用抢夺来的土地制造亲日地主。特别是在朝鲜南部平原地区,那里本来多是朝鲜望族的地主,这批人有些支持日本人,有些不支持。日本将大批不肯朝鲜灭亡的地主给消灭掉,把这些土地分给了那些投靠日本的朝鲜人。更是支持亲日派在朝鲜侵占土地,打击异己。


    “这政策对日本自然是极为有利的。土地又跑不了,没有日本人的支持,这些地主根本无以为继。制造了这种基于政治上的不平等之后,大批朝鲜地主为了生存,还有些投机者为了发达,就只能跳上日本的船。他们对朝鲜当地人欠下血债之后,就更得全力支持日本,疯狂镇压朝鲜人民的反抗斗争。”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对此做了解释,当然这些解释也是想说明,人民党内务委员会绝非喜欢滥杀虐杀,工作上也有不得已的难处。


    听完这些,那些原本不支持这种做法的同志也沉默下来。工农革命军是一定要打进朝鲜的,收集更多朝鲜的情报,特别是朝鲜内部这种利益集团的情报尤其可贵。不过大家也清楚,日本鬼子轻易不会招供。而且虐待俘虏这件事甚至不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原则性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能做。


    穆虎三思忖片刻后说道:“那就这样吧,你们可以挑200人带走。其他的由我们就地枪毙。而且这200人还不能太有名,有名的必须公开枪毙。”


    “这个么没有问题。”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倒是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毕竟能搞这些比较机密工作的,在满铁里面也是坐办公室的居多。


    定下来决定之后,工农革命军就开始全面行动起来。首先就是沿着南满铁路扫荡所有日军的沿铁路驻军据点,以及各个铁路站点。这些铁路人员都是满铁的技术人员,他们一定要尽可能清除。没了他们,铁路根本就营运不了。当然,这帮人也能够提供未来工农革命军掌握铁路的重要技术资料。


    参加过歼灭二十师团的两个师一面在盘锦布防,同时抓紧休整。另外两个师就投入到这场战斗中去了。


    首先遭到攻击的就是鸭绿江铁路的满铁车站。18军的骑兵部队以无视身后敌人的姿态穿着日本军服直插铁路桥。行军中骑兵团团长对此有些担心,他向政委问道:“我说,咱们把桥给炸了,日本人会不会不惜工本的重新修建铁路桥?”


    政委笑了笑,“若是有人把黄河铁路桥给炸掉,咱们会不会不惜工本的修好?”


    这个比方相当贴切,骑兵团长登时就完全明白了。


    “加快速度前进!”团长命令道。


    丹东的鸭绿江大桥是日本重要的交通枢纽,1909年开工个,1911年完工,是一座十二孔桥。日本常年有驻军守卫。这批驻军数量不足300,尽管已经通过电报得知日军与中国军队开战,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警惕性。


    东北军根本不堪一击,已经夺取奉天的消息早已经传的到处皆知。而日军与工农革命军之间的战斗却没有提及。更别说日本遭到重创的事情。既然当面已经没有敌人,日军守军就完全轻松起来。看到了大队“日本骑兵”骑马而来,他们也没有丝毫警惕性。


    直到马队近了,守桥部队才觉得有些认真起来。这帮“骑兵”身穿陆军的军服,可是看骑术又不像是陆军临时上马的模样。这不伦不类的打扮很是让这些守桥日军感到奇怪。等骑兵近了,守桥部队上前拦住了这些“日本骑兵”。


    等搭上了话,守桥部队就更奇怪了。且不说马匹的各种装备明显不是日本骑兵的模样,而且这些人的仪表气度与日本军队那种等级森严的感觉大相径庭。但是虽然每个国家的风气特点或许不同,但是人类感到意外时候露出的表情却是相通的。


    没等日军开始全面盘问,他们就感觉“日本骑兵”为首的那人突然杀气腾腾,那人突然抽出马刀向着面前的日本人砍了下去。


    军队毕竟是军队,日本军队的基本训练也是不差的。即便遭到突袭,很快就死了些人,但是在哨所岗楼里面的日军还是紧急拉响了警报。很快,鸭绿江两岸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骑兵团长命令同志们歼灭了面前的敌人之后,就见到桥中间的桥面居然开始缓缓转动。原来对岸的日军发现来袭击的敌人数量庞大,怕抵挡不住,干脆就把中间原本用于方便船只通过的开合桥面给挪开,以防止敌人顺着大桥冲过来。


    狠狠的啐了一口!团长骂道,“这帮狗日的还怪机灵呢!”一路上顺风顺水,还做了伪装,天知道怎么就被日军给识破了。团长心里面自然不会高兴。


    “热气球准备升空观察,爆破组开始炸桥!”团长喊道。


    桥对面的日军已经架起了武器,而且向附近驻扎的步兵联队发了电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顶多四个小时,日本步兵联队就能够赶来援助。对面的守军指挥一面感到庆幸,一面还觉得奇怪。这敌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虽然数量不少,但是凭这么点人是不可能占领这座大桥的。即便占领了,也会遭到日军的围攻。他们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知道他们看到有些人在桥上铺设炸药,日军才有些明白这支部队是来干什么的。虽然知道桥梁遭到一定破坏在所难免,不过这桥是钢筋水泥主体的,即便是炸药爆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看到几个人腰上系上了缆绳,从桥墩侧垂下了去,日军是又急又怒。那些人摆明了是要去炸桥墩。不过守桥的日军又感到有些意外,那些人身上没有背负什么大量的炸药,就身上那几个鼓鼓的小包,携带的炸药绝对不可能炸跨这座大桥的。


    “上前射击!”日军即便对奇袭的敌人的行动感到奇怪,却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但是领他们目瞪口呆的是,日军还没有上前射击,却见对面的敌人已经搬了好些沙袋过来,在已经分开的桥头上垒起了防护堡垒。


    桥上有人的情况下怎么爆破?难道对面的敌人都是傻子么?日本人想到。


    不过既然对面的敌人已经占据了工事的优势,日本人慢了一步就吃了苦头。他们冲上桥面的那些人被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而且桥面是硬化过的,子弹反弹的很厉害,日军在蹦跳的流弹下吃了不少苦头,出现相当大的伤亡。


    而就在战斗展开的时候,桥面以及桥墩上接连出现了十几次小规模的爆炸。由于有工事,桥头负责压制日军的作战部队根本是毫发无伤。


    骑兵团的团长掐着手表,日军对岸的敌人援兵很快就要到了。如果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只是在桥面上炸开几个小缺口,那就是大笑话了。使用了塑胶炸药之后,这次爆破是炸开几个缺口,然后塞进去大量炸药,一次性彻底连桥墩带桥面炸跨几段。日本不惜工本的修也挺好,如果他们能够明年春天修建好那就更好了,工农革命军就能够沿着鸭绿江大桥打去朝鲜。


    不过这种美妙的预期必须是先完成眼下任务之后才行。而意外的失手,让日本还占据了另外半边桥。时间是越来越短了。


    工农革命军的骑兵团长着急,对面的日军更加着急,他们眼见这经过数次小规模爆破,桥墩上已经被炸开了一个深深的切口,如果只是在桥墩外面绑炸药,炸好多次效果也不大,不过在这样的切口中填放大量炸药,一次就能把桥墩给炸上天了。


    只见那帮炸桥墩的家伙们在桥栏杆上绑了滑轮,爆破手完全不要命了,安放炸药后,刚拉上去,甚至没到完全安全的区域,就开始引爆炸药,炸药刚炸响,他们立刻就继续坠下去继续安放。“先把那些人给打下来!”日军指挥官跳着脚对部下喊道。


    “可是咱们在桥面上根本打不到他们!”部下解释道。


    “那你们都到河岸上去打!不要管正面的敌人了!”日军指挥官嚎叫起来。


    看到日军的步枪手们跑上河岸向炸桥墩的同志射击,桥上的工农革命军开始调转枪口猛烈打击敌人。不过桥头的射角有限,敌人躲在射击死角的时候,就打不着。骑兵部队在鸭绿江这边对日军猛烈射击,迫击炮也随即加入了射击行列。不过对岸敌人并不是要与骑兵部队对射,他们的目标是工农革命军桥上安装炸弹的同志。这样的目的让日军有足够可以躲藏的地方。这年头的步枪射程其八百米稀松平常,一公里也很正常。几名射手对着悬在半空中的一个人打,命中率极高。爆破手登时就牺牲了三个。


    爆破队的工兵同志看着被拉上来的同志已经牺牲了,登时眼睛都红了。工兵指挥员一声大喝,“党员们跟我上!”立刻就出来了七八个同志。


    爆破指挥员转头对负责拉绳索的同志大声说道:“如果我们下去被打死了,你就把绳子放了,不用再拉上来。咱们不稀罕那几根绳子!”


    拉绳索的同志登时就愣住了。如果同志受伤之后,哪怕是重伤,拉上来好歹还可能有救。这放了绳子,同志重伤之下再掉进水里,那可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看着拉绳子的同志目瞪口呆的样子,爆破指挥员一面往自己腰里系绳索,一面怒喝道:“这日本人的援兵马上就来,不赶紧完成工作,我们得死多少人?要是不炸塌桥,日本的援军顺着桥过来,咱们又得多死多少人?别废话了,一会儿你喊数,从一开始,你喊一声,我回一声一样的数,我回不了数了,就说明我不行了。你们就放绳子,下一个就上!”


    说完,指挥员翻身已经爬过桥栏杆,背着炸药垂了下去。


    他刚下去,对岸日军步枪点射的射击声音就响了起来。桥面上的同志连忙大声喊道:“一!”


    “一!”爆破队长答道。


    隔了片刻,桥上的同志喊道:“二!”


    “二!”桥下又传出了一声回应。


    同志们很想探出头去看着爆破队长的行动,可是河岸上的敌人却玩命的往桥上射击,大家只能躲在栏杆后面,躲在沙袋口面,根本探不出头去。听着四处响成一片的枪声,同志们心里面跟刀扎般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数到了十二,桥下传出了很不清楚的“声音,我已经把炸药放上去了,马上装……”接着就没了声音。


    “连长,连长!”爆破组的同志连忙大喊道。可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十二!十二!”负责绳索的同志哪怕知道爆破指挥员已经凶多吉少,还是忍不住一面用力拍着桥面,用力喊道。但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而另外一名爆破组的干部已经把绳子系在了腰间,他擦了把泪,翻身刚过了栏杆,“还这么数数!”说完之后,他就顺着绳子下去了。


    日军看来已经找到了射击的诀窍,连续下去了三名同志,都是刚数到五,就牺牲了。桥上的同志已经是心如火焚,又痛如刀绞。这次为了保证炸药的可靠性,所以用的是安全炸药,必须使用雷管引爆。即便是岸上的同志用步枪打中炸药包也没用。


    “把你们骑兵的钢甲给我穿上!”爆破组的副队长喊道。


    “那东西护得有限!”负责放绳索的同志焦急的说道。


    “没事,只要能让我活到把定时雷管插进去就行!”副队长完全没有考虑自己能不能活着上来。


    负责绳索的同志一愣,不过到了这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他让后面的同志送骑兵胸甲过来。刚拿起三副胸甲,就听到地面上负责与热气球联络的同志气急败坏的喊道:“对面远处发现了大队的敌人!顶多半小时就过来了!”


    “妈了个X!”团长大骂道,“我就这么没用!化妆袭击也能被看出来!”


    负责绳索的同志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一面让人给爆破组副组长穿戴胸甲,一面自己给自己也穿上了一套,在其他位置上也给裹上了甲叶。


    滑轮一共放了四组。倒不是大家不肯放更多,而是位置不够。尽管明知下面的同志牺牲了,但是绳索始终没有放开,大家还是希望能够把同志拉上来,哪怕是遗体,也尽可能的运回去。如果让同志们就这么掉入鸭绿江,以后无论怎么寻找,都不可能找到他们的遗体。更别说,这些遗体若是被日本人得到,只怕就会被日本人残酷对待。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了,咬着牙砍断了绳索,片刻后就听到了重物落水的声音。负责绳索的同志给自己也系上了绳子。面对惊讶的爆破组副组长,这位同志大声说道:“咱俩一块下,我挡着你。如果我死了,你就拿我当个盾牌。说什么都要完成任务,不能再死咱们同志了!”


    爆破组副组长也不再多话,“行!一块下!”


    两个人检查了一下绳索,喊了声“一二三!”就一起翻过栏杆,向下方坠了下去。


    桥上桥下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在桥面上哪怕是知道脚下是鸭绿江,也能看到江水,可大家毕竟脚下是坚实的桥面,悬在半空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是完全不同的。下面的江水滚滚流动着,江风有力的吹在脸上,向下稍微多看了几眼,就感觉江水仿佛要把自己吞噬带走一般,接着就是一阵微微的眩晕。


    还没等习惯这种感觉,敌人的子弹已经嗖嗖的飞了过来。前面的绳索员还没有中弹,后面的爆破员就喊了一声。“怎么样!”绳索员连忙喊道。


    “死不了!继续往下坠!”爆破组副组长咬牙切齿的喊道。


    又放下去了几米,绳索员觉得左腿上仿佛被火钳猛穿而过的感觉,接着整条左腿都用不上力气了。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就紧紧咬住牙关,再也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了。在决定一起坠下的时候,绳索员心中充斥着因为战友牺牲的巨大悲痛,而且也为同志那种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感动了。那时候生死根本也没什么令他害怕的。


    可是现在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的是死定了!仿佛是要证明这种想法般,一颗子弹集中了绳索员的左肋,尽管里面垫了钢甲,子弹没有完全穿透。不过巨大的冲击,让绳索员忍不住喷了一口血出来。


    也就在此时,绳索员好像听到背后的爆破组副组长喊了一声,“行了!”绳索员心中一阵轻松,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继续控制绳索了。


    这时候,绳索员感到胸口、腹部、腿部上又中了几枪,只是有前面的伤在,这几次的痛楚反倒没有那么强烈。只是胸口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闷,耳朵里面慢慢开始嗡鸣。绳索员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划过脑海的却是另外的想法,“既然已经死定了,好歹也要让后面的爆破组副组长别再受伤了。”想到这里,绳索员虽然没力气扭头往后看,他却用尽全力,将四肢大大张开。


    在岸上的同志看到绳索员这个奇怪的姿势,一开始还不理解。但是片刻之后,就看到绳索员的左臂异样的扭曲,接着半截胳膊以九十度的角度垂了下来。敌人的子弹击中了他用来遮挡后面爆破手的手臂,竟然把手臂骨头完全给打断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遮挡,却明显救了后面爆破手一命。而正当同志们心痛如绞的时候,就看到绳索员的身上连中十几发子弹,头上绽开了一朵红白相见的血花。日军密集的子弹集中了他绳索员。


    看来日军也是知道事情不对,如果按照这样下去,爆破注定会成功!他们也疯了,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猛烈射击。这反倒是误打误撞起到了效果,有些子弹集中了已经放在桥墩缺口中的炸药包,差点就把炸药包从缺口处打飞出来。


    而方才爆破组副组长已经腿上受伤,看到这个局面,他索性抓出了桥墩的缺口处,用胸口紧紧顶住了插好了定时雷管的炸药包。


    团长虽然不知道现在的这个爆破手到底是谁,但是他已经知道了爆破手的决心。团长对这恶通讯员喊道:“打信号,让桥面赶紧安装炸药,然后立刻撤退。”发布完命令,团长转过身,用衣袖在脸上狠命擦了一下,然后才转过头对同志们吼道:“准备撤退!”


    日本的增援联队不可谓来的不及时,接到求救电报后,这个联队马上出动。原本四小时的路程,他们只花了三个小时就赶到了。当他们赶到桥畔,看到对岸的“日军”迅速撤退的同时,桥身先是晃了晃,随着闷雷一般的声音,宽阔的桥面就跟玩具一样倾斜过去,接着桥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坚实的鸭绿江大桥几十米宽的一段桥面碎成数段,轰然坠落下去,在江面上砸起了冲天的水柱。尽管距离断裂的桥面还有几百米远,但是飞溅到空中的水雾顺着桥面落水砸起的剧烈空气流动,如同东北冰冷的秋雨般刮在他们脸上。


    日军几乎是毫无意识的涌到桥边,却看到鸭绿江大桥垮塌了一大截,而且中间的一个桥墩只剩了半截。如同海中残破的礁石般孤零零的树在奔腾的鸭绿江水中。那断裂的巨大桥面已经完全沉入了江水中,江水中除了一个个大大的漩涡之外,从江面上完全看不到任何痕迹。


    骑兵团杀了所有日军之后,急速撤退。这本是一场巨大的胜仗,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同志露出笑容。在敌人火力攒射中的战友,消失在巨大烟尘与火光中的战友,他们的身影深深的刻在大家的脑海中。但是这带来的并不仅仅是悲伤,更多的好像是另外一种说不清但是超越其上的东西。


    经过这样沉默的行军之后,部队终于到了安全的地区。团长命令部队停下来。同志们沉默的勒住马,又不约而同的下了马。大家知道团长有什么要说,如果现在还不说些什么,大家觉得自己肯定受不了。


    团长很快出现在部队面前的一个小土坡上,他也下了马,阴沉着脸,和大家一样,那表情不仅仅是悲痛。“同志们,我们今天牺牲了很多同志!我们已经不用再说他们是怎么牺牲的,我们都看到了!”说到这里,团长脸上的肌肉微微哆嗦着,一时竟然说不下去。


    有些同志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更多的同志红着眼圈抹着眼泪。


    “同志们!不要哭!”团长虽然这么说,他的眼圈也红了。再次用力擦了一下脸,团长大声说道:“同志们,我们的军旗为什么是红色的?因为红旗是烈士们的鲜血染红的。”看到大家并没有鼓起气势来,团长再次喊道:“我们的军旗为什么是红色的?”


    “因为红旗是烈士们的鲜血染红的!”同志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我们绝对不会给这面红旗丢脸!”


    “我们绝对不会给这面红旗丢脸!”


    说道这里,团长胸口剧烈起伏着再次沉默下来。然而在全团同志的注视中,团长很快攥紧拳头举起手臂,他用尽力气高声喊道:“消灭侵略者,解放全中国!”


    “消灭侵略者,解放全中国!”同志们也跟着怒吼起来。尽管骑兵团的编制并不大,但是这坚定的吼声却穿透了空气,清晰的回荡在原野上。


    “消灭侵略者,解放全中国!”


    “消灭侵略者,解放全中国!”


    ……


    这次战斗结束后,18军骑兵团荣获集体一等功。而两位勇敢牺牲的同志,成为了工农革命军最初的两位特等战斗英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崩溃(二十)

    “骑兵团的同志真的炸断了鸭绿江大桥?”穆虎三只是简单的重复了这么一句,却没有再说别的什么。


    但是18军军部里面的同志却兴奋起来,炸断鸭绿江大桥,直接切断了日军最快捷的交通线,如果集结所有兵力,特别是18军背后的14军能够派部队支援的话,夺取沈阳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不要这么想”,听着同志们对这个未来战局不断扩大的讨论,穆虎三终于答道,“如果按照原先的军事计划,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占领沈阳,并且封锁了中朝边界。可是实际情况是,我们现在只拥有了盘锦地区的控制权,还不是完整的控制权。日军可以从好几个方向向我们发动进攻。实际上原先那个计划已经失败了。”


    在一系列的大胜下,穆虎三居然说出了“失败”二字,这不能不让同志们感到愕然。


    穆虎三神色严肃的说道:“我们的确是打了一系列的胜仗,但是这些胜利的结果仅仅是让我们能够在盘锦站住脚。如果没有这一系列胜利,我们现在很可能就要撤退回锦州去了。同志们,大家刚才讨论的计划在我们攻克锦州的时候,因为外部情况的变化,已经失败了。”


    军部里面只有少数人才真正能理解穆虎三的话。虽然从锦州出发后,大体的作战路线与原先的计划基本一样,实质上这已经是完全不同于原先计划的新战斗。


    “现在所有的战斗与行动都围绕我们今年冬天能够在盘锦地区坚持下去为目的,这绝非是一件容易事情。希望同志们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穆虎三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完全理解的,不过这等事并非当下的急事,当下部队还能充分机动的时候,所有问题都不是太大的问题。进入冬天的时候,部队才会真的遇到问题。


    “所以现在杀光满铁所有的人!”穆虎三命道。


    多年以后,垂老的杜丘冬人躺在医院里面,准会想起1915年10月22日的被绳捆索绑带往刑场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杜家屯已经是铁路边一个比较热闹的镇子,一座座土房都却不敢靠近铁路,都比较靠近铁路边不远的一条河边。河面不宽,但是水很清澈,河里偶尔露出一两块石头,而河上没有桥,只有一些打进河底的木桩,只要不是雨季,这些木桩就会露出水面。行人可以在上面来回走动。


    工农革命军的袭击发动的极为迅猛,杜家屯是满铁的一个小站。包括部队,满铁的工作人员、技术人员,还有杜丘冬人充当院长的一个小小医院,都在这个地区。


    满铁人员到达东北之前,都要接受军事训练,无论男女都是如此。队列,基本射击,这是日本的殖民部门,随时都可能遭到本地人的反抗。满铁成员是这么被教育的,他们自己对陌生国度的恐惧也强化了这种认知。


    但是真正遇到的袭击却不是本地人发动的,从遥远的中国南方一路杀进东北的人民党突然把矛头完全针对了满铁。这是满铁成员原本根本没有想到的。


    战斗是凌晨开始的,突然间就开始的爆炸把杜丘从睡梦中惊醒。这些日子来,满铁倒是全面警备,杜丘睡觉的时候也是穿着衣服。


    这个满铁的集中地也是有小炮与机枪的,不过数量并不多。一开始的时候,杜丘还觉得满铁的火力抵挡住了人民党的进攻,然而人民党的火力只停顿了片刻,接着战斗局面就彻底发生了巨变。杜丘很久后才知道,那种一开始打退人民党的战斗只是自己的错觉,在军事上那是人民党实施的火力试探。通过交火确定敌人火力配置与获利强度的一种手段。在测试结束之后,人民党就会根据敌人的力量进行针对性的战斗调整。一般来说,在人民党调整完后发动的进攻面前,没有谁能够抵挡的住。满铁就是如此。


    接下来的局面只能用血腥来形容,杜丘等医护人员没有被派去参加第一线的战斗。满铁的决死抵抗只是产生出更多伤者。而工农革命军占领了房头之后,居高临下的机枪扫射就让战斗成了屠杀。杜丘忘不了,他和为数不多的女护士们正在后院里面给十几个受伤的满铁成员简单处理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从房上运动过来的工农革命军机枪手对着满院子的人就开火了。满院子的伤者中最幸运的也就是从伤者变成了垂死者,而那些来来往往的女护士更惨,她们正在院子里面来回走动,更容易被子弹打中。三四个女护士顷刻就被撂倒在地。


    其中一个女护士后脑中枪,子弹从额头直穿出来,那惊愕的神色以及额头上那个异样的大洞仿佛烙刻在杜丘脑海里。很多年后,杜丘只要去回想,就能真实的想起来那位护士震惊与不解的神色冻结在脸上,然后直挺挺的仆倒在杜丘面前。杜丘当时正蹲在地上查看一个肚子上中枪的伤员伤势,在这么疾风骤雨般的袭击中幸免于难。不过等到杜丘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蹲的姿势变成了跪坐的姿势。


    这场屠杀没有持续太久,呆滞中的杜丘却清楚的记得听到有人用中国话喊道:“这里面不是战斗人员,下一个院子。”随着房上的一阵脚步,这些人开始了下一场战斗。


    直到外面的人冲进来,杜丘都没有从震惊中缓解过来。即便是被绳捆索绑,杜丘也没有反抗。他唯一理解到的就是自己竟然从覆盖在战场上的死神手下逃出一条性命。


    杜丘被从满铁里面的院子带出来的时候,只见地面上到处是血。子弹与炮弹让原本平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的。院子的角落堆着一大堆日本人的尸体,那种不自然的肢体模样证明他们都断了气。尸体下流出的血水汇聚到了一个炮弹坑里面,深深的积了一洼红色液体。


    所有被俘的满铁成员都被捆起来带走了,里面大部分都受了伤,有十几个重伤动不了的,干脆有人抬着。满铁的成员都受过军事教育,又不肯在“支那”人面前漏出丝毫的示弱,所以竟然没人发出呻吟。倒是有人不肯老实的跟着中国人走。中国人根本不说什么,手中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狠打,只把那些人打得头破血流。在这么残暴的对待下,那几个试图保持骨气的家伙也不得不屈服了。


    这次行军并不长,目的地就是旁边的杜家屯。那些村民们都被召集起来。为首对村民喊话的人说的是当地话,语音快,乡音重,杜丘只听明白了“欺负”“反抗”“打倒”几个词。而那些百姓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然而在杜丘看来,这种激动中有着一种不太敢相信的感觉。


    到了最后,杜丘看到前面发言的那个人突然转身指着被俘的满铁成员大声说了什么,这次杜丘倒是大概听明白了。“乡亲们,这些欺负咱们中国人的日本人都该杀了!不过这里面也可能有一两个做过对百姓不错的事情,这样,乡亲们谁能指出这里面谁不该死,说出他们不该死的理由,我们就不杀他们。”


    杜丘看到有些百姓的眼中有着雀跃,他们用一种完全看热闹的神情看着这帮日本人,杜丘倒是见过这些人偶尔看戏的时候,就会有这种表情与神色。期冀、着急,盼着刺激的画面能够振奋愉悦他们的神经。杀日本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场大戏。乃至于他们根本不在乎这是要杀人!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老头子,杜丘眼睛一亮。满铁为了防疫工作,偶尔也会给周边经常接触的生病中国人治病。虽然收费不低,而且主要是为了监控流行病。就本心而说,杜丘等人根本不是为了治疗中国人。


    老头子指着杜丘说道:“我家娃生病了,这个日本人救过他的命。而且我也没有见过他干什么坏事。我觉得他可以不死。”


    杜丘尽管听的不是很明白,不过大概能够猜到这老头子说的话。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期冀来。从战斗到被绑来杜家屯,人民党表现出的冷酷的作风让杜丘明白,这些人根本没有放过日本人的打算。


    而这位老头子的表现,却明显打动了工农革命军的这些人。面对中国人的时候,这些中国军队态度又是如此的亲和。他们脸上甚至有了微笑。


    “那其他的乡亲谁与这个日本人有仇的?有没有?”刚开始喊话的那个人继续喊道。


    下面的人有些想说话,却又不敢,于是就不好意思的讪讪笑起来。


    等了一阵,工农革命军过来两个战士,把杜丘拽起来拖到了一边去。


    再也没有人过来求情,片刻之后,工农革命军就把日本人一一拖到前面,有刽子手抱着大砍刀过来。把日本人一个个砍了脑袋。


    每砍一个日本人,围观的群众中就发出一阵惊叹。而日本人看人民党竟然玩真的,就是这么砍瓜切菜的杀起了日本人,原本没有挣扎的也开始试图挣扎了,原本挣扎过的,现在就试图反抗。然而日本人的每个企图都失败了,他们被迅速制服。


    日本人的反抗引发围观的中国人的一阵阵哄笑与嘲笑,人群中爆发出的声音里都是嘲笑,甚至有种不满。他们都在谴责这些日本人为什么不肯老老实实的顺从命运。


    满铁护卫队的队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原本还想维持武士的体面,可死亡的沉重压力让他终于没办法保持原有的矜持啦。他突然冲着面前的中国百姓喊道:“等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回来,你们都得死!你们都要给我们偿命!”


    群众最初倒是有了一点畏惧,不过片刻之后就有人开会回骂起来,“X你娘,你才要死!”


    “你们……你们再来多少我们就杀多少!”


    “我们现在就把你弄死!”


    群众们单方面的怒骂很快就鼓起了群众的情绪,已经有年轻人冲上来,对着跪在地上的满铁护卫队队长脑袋踹了一脚。有人带头,后面更多的中国青年冲上来开始殴打那些跪在地上的日本人。先是拳脚,很快有人就拿着棍棒石块什么的上来了。


    中国军人刚开始就袖手旁观,看群众真的要动手打死人,他们才上来拉开了群众。很快,砍头就继续进行。有了方才的冲突,每一个日本人砍头前,群众就一起呼喊着“杀了他!”“杀日本人!”“杀日本小鬼子!”这样的口号。


    等砍下日本人的脑袋之后,所有群众异口同声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知不觉之间,群众从砍头的围观者变成了与中国军队同一阵线的人。这样声浪与声浪背后的强烈敌意与杀意让杜丘冬人感到无法对抗的恐惧感。面前的中国军人不过二三百,而百姓足够四五百之多,面对六七百人的敌意与杀意,勉强逃得性命的杜丘只有跪在地上深深低下头,才能感觉稍微避开一点。


    处刑结束之后,日本人的尸体再次检验之后,堆积起来一把火烧了。杜丘没有看到这局面,处刑大会刚结束,他就被中国军队带走了。杜丘混乱的脑海里面甚至没有能够发觉一件事,这个满铁据点其实失踪了一批人员。


    必须说明的是,杜丘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放到心里面。毕竟别人是否失踪这个问题与杜丘本人基本获得生还相比,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仅是杜家屯,整个满铁沿线上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情。工农革命军将满铁据点一个个拔掉,只要没有中国人同意某个或者某些日本人可以不死的话,被俘的人员统统被处决。


    在18军军部中,同志们对有些日本医生居然可以活下来感到颇为意外,“看样子陈主席说的还真对呢!难道抓一个杀一个,还真有冤枉的?”


    18军政委笑了一声,“哼哼!倒不是说他们可以不死。我们只是把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力交给百姓来掌控。这说明我们中国的老百姓非常善良。一旦有拿出手的理由,大家还是不想多杀人的。”


    这个判断得到了同志们的一致赞成。


    政委说完了这个问题,接着说道:“咱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看看能不能坚持到明年春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崩溃(二十一)


    1915年10月23日,也就是孙中山的中华共和国临时政府成立的第21天,汪精卫急匆匆的跑进了“大总统府”。孙中山正和他的日本老婆大月薰说话,此时大月薰已经怀上了第二胎了。


    见到汪精卫急匆匆的进来,大月薰扶着肚子站起身先是先汪精卫致意,然后退了出去。


    “大总统,人民党释放的大批日本俘虏到了城外。”汪精卫满脸焦急,开门见山的说道。


    孙中山毫无惊讶的表现,他只是简单的问了句,“是么?”


    汪精卫可没有这么好的涵养,他紧接着说道:“大总统,虽然不知道人民党传单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现在看他们也未必真的说瞎话。现在人民党很可能把奉天给包围了,日本第十九师团已经插翅难飞。”


    “那又能如何?”孙中山还是平静的答道。


    这次汪精卫有点看出来了,孙中山的表情未必是镇定,反倒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大总统,要么我们试探一下日本人,问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按照计划先去天津?”汪精卫说道。这是孙中山原本的计划,等日本占据东北之后,孙中山就先去尚且在北洋残部控制的天津,尽可能得到更多国家的承认。只要各国都承认孙中山政府是中国的合法政府,孙中山就可以以这个名义要求现在尚且存在的南方北洋军与山西的北洋军归属到孙中山门下。


    在外国支持这件事情上,孙中山从来是很重视的。在私下里面,孙中山也曾经与汪精卫等人说过,现在即便是向外国许下很多条件。一旦孙中山当了真正的中国大总统,大可由国会否定这些条约么。外国政府都是议会制,无论如何也得尊重一下中国的民意。所以孙中山感到他当前的最大问题是无法成为中国的真正大总统。所以很多手段根本没有办法实施。所以不管要经历何等艰难险阻,孙中山的第一要务,首先是被各国承认他的大总统身份。


    不过当下的局面变化之快,孙中山也真的没有想到,曾经被以为在远东战无不胜的日军接连遭到重创,工农革命军在盘锦地区的飞机场建成之后,就开始向沈阳投掷传单。日军第二十师团被歼灭,鸭绿江大桥被封锁。这些坏消息一个个接踵而至。


    日军本来就不允许孙中山等人有丝毫介入,孙中山派人询问第二十师团的去向,日本方面冷冷的回答:“二十师团现在到了朝鲜。”


    不过人民党的传单上宣布,由于人民党没有收容能力,将10月20日释放二十师团的伤兵。日本随即对整个奉天实施了全面封锁。汪精卫是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一点消息。这消息恰恰证明了日本第二十师团的伤兵真的到了奉天。


    听了汪精卫提出的试探建议,孙中山脸色终于变了变。过了良久,他才说道:“我们要相信友邦!他们现在需要我们的支持。”


    汪精卫听了这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按道理说,这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不过在这个时候,如果孙中山说出想办法先维护自己的利益,或许汪精卫会感觉更高兴。


    “孙先生,如果日军真的失败了呢?”汪精卫问道。


    “你相信日军会失败么?”孙中山反问道,“他们并没有把所有力量都用上。我和日本谈判的时候,日军说过要派遣十个师团到中国来。现在的局面下,他们马上就要派遣更多部队前来中国与人民党作战。那时候精卫你还相信人民党能够像现在一样?”


    听了这个内幕消息,汪精卫突然觉得心头的千斤重担全部放下了,不过他心中随即取代这个情绪的却是一种嫉妒。与日本谈判的代表里面的确有汪精卫。不过真正进行核心谈判的则是孙中山与陈其美。这些秘密消息同样只有孙中山与陈其美才知道。


    “怪不得陈其美始终没有反应!”汪精卫心里面想到。


    先前最关心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新的问题就冒出来了,汪精卫问道:“日本的援军什么时候会到达?”


    “这个就只有日本人才知道了。我们着急也没用。”孙中山答道。


    日本驻东北的指挥部的确在着急这件事,在原本的战役设计中,日本原本是想突然杀进中国东北,消灭张作霖以及其他东北势力,扶植孙中山的政府。军事上则进军锦州和山海关,堵住人民党北上的道路,渡过这个冬天之后,日本就可以从容的安排军队在满铁的经济支持下完全控制中国东北。


    这个如意算盘被工农革命军迅即的行动给打乱了。东北军张作霖盘踞长春,虽然谈不上什么威胁,不过计划里面应该已经被消灭的这支军事力量依旧存在。现在不仅因为轻敌损失了第二十师团的全部步兵,鸭绿江大桥也被炸断了。查看损失的部门带来的消息是,想全部修复,最少得四个月。接下来,工农革命军开始以凶残的手段清洗满铁。这才是对占据奉天日军真正致命的打击。失去了满铁之后,日军再也没有办法实施铁道机动,日军的情报来源也被挖掉了。如果说人民党是初来乍到的外来户,现在奉天的日军也不比人民党好到哪里去。


    现在人民党把几千二十师团的伤兵释放,表面上看充满了人道主义,实际上更大的毒计。现在已经是十月底,天气颇冷。奉天城里面突然多出这么几千日本伤员,对于完全靠牲口实施长途运输的日军来说,这是不可承担的后勤压力。现在的日军又不是二战时候的那支日军,逼着伤员去死的事情,他们还真心干不出来。


    除了先赶紧派人把伤员给弄进奉天城之外,奉天日军也顾不上面子,向日本国内不停的传递消息,要求日本陆军部赶紧增派部队到东北来。


    此时的日本陆军部也快疯了,桂太郎好不容易才煽动起了对华作战的国内情绪,现在二十师团除了留在朝鲜的骑兵部队之外,步兵部队全军覆没。十九师团在奉天动弹不得。朝鲜也彻底空虚,原本的计划刚开始就完全走样。日本倒是曾经向孙中山说过,要派十个师团前去中国东北。不过对孙中山这么说的目的其实是想吓唬住孙中山,让他不要起什么异心。


    现在日本也没有能力一口吞下中国,更不用说英国根本不会同意。日本的打算也是先让孙中山政府得到各国的承认,然后尽可能扶植孙中山成为中国真正的统治者。那时候作为出了大力的日本,当然能够捞到东北的好处。至于孙中山与其他国家签署什么跳跃,只要不损害日本的利益,日本才没兴趣搭理。


    当下局面,奉天岌岌可危。若是孙中山政府在东北与日军一起被人民党干掉,日本的损失可就大了。他们在山东输给过人民党一次,如果在东北再输一次,就英法那个德行,别说现在正在进行欧洲战争,即便是战争结束,人民党与日本在朝鲜开战。英法也未必肯再借钱个日本。没有借来的军费,日本用什么打仗?

    原本桂太郎很看不起小厮出身的高桥是清,日本军队所向披靡,最大的矛盾是陆军部与海军部争功的问题。在面对强悍的对手,日本呈现出败势的当下。桂太郎突然彻底明白在日俄战争中,高桥是清到底完成什么样了不起的功业。


    派遣十个师团到中国东北完全不可能,日本紧急动员后只能派遣三个师团先到朝鲜。鸭绿江大桥被炸毁后,日军渡江需要使用船只,三个师团四五万人,靠运输船渡江就需要好几天,渡江后整顿还需要几天。按照满铁收集的东北气象资料,那时候只怕东北第一场雪都下来了。


    如果不能短期内彻底消灭工农革命军在东北的部队,那么日军就要在东北能下到一米多深的雪地里面进行战争!持续四五个月的低温严寒天气,极端点说,甚至手指破一个口子,就有可能要人命。这在这样的天气下作战,不就是扯淡么!


    “这群无能的东西!”想到日本陆军的丑态,桂太郎气的一面拍着榻榻米,一面大骂。


    桂太郎面前的陆军将领们听着桂太郎的怒骂,脸上都是羞涩尴尬的表情。如果对面是海军部的人,陆军部好对待还能以受侮辱为借口,直接与对方打架。桂太郎是自己人,他的痛骂陆军部的将官们连起来反抗的理由都没有。这些陆军部的将领大部分都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他们真的认为中国军队在日本军队面前是不堪一击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个想法,张作霖的东北军面对日军的确是一触即溃。


    即便是中国人中的另类人民党,日本陆军部认为工农革命军也就是在山东占了地利的便宜。他们万万没想到,即便在东北,日军面对工农革命军依旧不堪一击。其实不少日本将官私下讨论过,人民党这些另类中国人能够崛起的原因是不是中国北方军队的战斗力远远低于南方军队的战斗力。如果单单评价人民党,或许可以得到这个结论。不过日本将官又得面对一个悖论,北洋军打进浙江的时候,却是一路大胜。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真正的抵抗。从这个角度来看,南方也未必就比北方强。另外,歼灭日军的是工农革命军山东部队,与南方相比,山东可算是北方了。于是关于中国的安徽特殊论、湖北特殊论、甚至山东特殊论纷纷出笼。日本陆军面对海军的时候尚可算是团结一致。不过陆军内部本身也是派系林立,地域观念极强。关东关西之间的矛盾就是最大问题。


    1915年的日本陆军部当然不知道,就日本这个屁大点的国家,到了100年后的2015年,关东关西各自的电网居然电压都不同。


    不过此时陆军部将领们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推卸与自己有关的责任,第二就是考虑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于是在桂太郎面前,陆军部的将官们很快就把出兵的军事矛盾争吵成了派系矛盾,从派系矛盾有吵成了地域矛盾。


    看着这群不争气的东西,桂太郎只好再次狠狠的拍着榻榻米怒吼道:“你们都给我闭嘴!”


    最后在桂太郎的约束下,陆军部好歹在先派出三个师团的陆军部队稳定东北战局上达成了一致。但是陆军部将领们则要求桂太郎向国会争取到为陆军至少扩大六个师团部队编制的条件。陆军部的这些将领们认为,与人民党的这场战争不会短时间内结束,如果想达成制霸亚洲的战略,陆军最少需要26个师团,或者是至少维持上百万的陆军常备军。


    桂太郎是陆军部的首领,但是他并不是陆军部的天皇。他的地位是因为政见以及利益集团的一致性才得到当下的地位。陆军部希望扩大编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些要求他无法拒绝。不得已,他私下去了现任首相高桥是清的官邸,进行了私人拜访。


    听了桂太郎的请求,高桥是清没有立刻表示同意或者反对。当了这个首相之后,高桥是清接触了更多上层,以更加贴近的角度见识了主导日本政局的内部派系大斗争。他以前觉得同舟共济才是王道,对于党争政争十分厌恶。现在高桥是清反倒不这么想了。真心讲,无论是桂太郎还是西园寺公望,他们想达成的都是一个强大的日本,一个充满未来的日本。海军派与陆军派之间的争夺,有传统的原因,有派系利益的原因,甚至也有个人好恶的原因。但是归根结底都是日本现在贫弱的国力并不足以支撑这些日本政坛大佬的野心。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桂太郎与西园寺公望同样没有任何区别。


    “桂先生,我并不是不能答应这个要求。”高桥是清终于说道。


    听到这个答复,桂太郎倒是吃了一惊。高桥是清作为海军部推选出来的首相,转而支持陆军部的要求,怎么听都觉得很是稀奇。桂太郎觉得高桥是清有着什么特别的索取,他认真的答道:“那么高桥君有什么要求呢?”


    “如果我答应了桂先生的要求,那么您可以保证大日本帝国无论如何都能够获取胜利,夺取到您所说的利益么?”高桥是清问。说完了这些,他又觉得需要补充,就继续说道:“我是指如果我满足了当下您方才提出的要求。然后您在执行过程中再也不提出任何新的补充要求的情况下。”


    桂太郎愣住了。高桥是清说这个条件桂太郎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如果他可以做到的,日俄战争中就不会数次发行战争债券。虽然陆军部的将官们拍着胸脯说,如果能够如何如何,陆军就能够如何如何。但是这种话桂太郎自己都不信。要是陆军部将官们的话真的算数,现在青岛早就打下来了,中国东北也早就占领了。


    看着桂太郎迟疑不定的神色,高桥是清说道:“桂先生,现在海军与陆军达成了对人民党作战的一致性态度。但是日本国力也就能支撑到这个程度。如果我满足了您的要求,咱们短期内也不是支撑不下去。不过一旦作战失败,我们都要面临一个结果。”


    说到这里,高桥是清停了片刻,他认真的看着桂太郎,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个结果就是大日本帝国彻底崩溃。”


  第一百三十四章 崩溃(二十二)


    “大日本帝国会崩溃?”桂太郎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高桥是清,眼神以及表情中充满了恶意与愤怒。高桥是清的话明显是在暗示,桂太郎的政策将是大日本帝国崩溃的罪魁祸首。即便高桥是清态度温和诚恳,桂太郎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一点礼貌而对高桥是清的话视若无睹。


    高桥是清敢说出这话,自然就没什么顾虑以及畏惧了,他还是方才的语气和语调,“桂先生,甚至不用您的计划全盘失败,只要您的计划不能够顺利完成,大日本帝国的财政就会首先崩溃。即便这场财政崩溃不会迅速波及军队,军队能够继续完成战争目标的时间也不会很多。甚至有可能出现战争局面一片大好,但是却因为国内问题导致军队失败的可能。”


    从没有人敢这么直截了当的向桂太郎描述如此局面,桂太郎脸上肌肉扭动,那是咬牙切齿导致的效果。片刻后,桂太郎从牙缝里面挤出话来,“那就让军部彻底掌握国家好了。”


    对于桂太郎的表现,高桥是清一点都不意外,军部想独走的倾向一直很强烈,“明治维新之后,不就是军队武门掌握了这个国家么?结果呢,最后还不是因为各种无法解决的问题把问题交给了议会、政府与政党政治来处置么?桂先生,我相信您与军部的爱国心,但是首先有了国家才有维护国家的军队存在,让军队成为国家的统治者,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这等局面一定会失败的。”


    听完这些话,桂太郎来见高桥是清之前那点子尊敬欣赏的心情此时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他指着高桥是清想大骂这个前小厮,不过桂太郎觉得这也未免太便宜高桥是清这个当下的帝国贵族院的男爵议员,最后桂太郎终于发出了怒喝,“你这个非国民!”


    面对67岁的桂太郎的怒骂,61岁的高桥是清忍不住笑出声来,“桂先生,我并非不愿意支持战争,就我现在看,如果不打倒中国,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没有任何前途的。但是,这场战争不容失败,如果失败了,我们大日本帝国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就会化为泡影。您提出的扩充编制,扩大战争的要求我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您也得证明这场战争一定能够胜利才行!”


    两个60多岁的老头子就这么互相对视着,桂太郎愤怒中有着难以完全隐藏的心虚,而高桥是清则是坦坦荡荡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比地位、比声望、比影响力,甚至比年龄,桂太郎都凌驾在高桥是清之上,但是此时,高桥是清却完全占据了上风。


    过了良久,桂太郎终于恢复了常态,他问道:“那么高桥君希望达成什么样的胜利呢?”


    高桥是清坦然说道:“我即便是支持,要先看看您提出了什么样的军事计划。”


    这话说的极为直白,桂太郎也没有再多问就起身告辞了。回到官邸,桂太郎立刻召集陆军部的将校们,要求他们制定最终夺取东北的全面计划。这个倒不是太难办的事情,对如何彻底吞并中国东北,日本陆军部早就有了多方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前期的工作从日俄战争胜利之后就开始实施。


    不过到了1915年10月30日,或许是因为过于劳累的原因,也有说法是桂太郎对陆军部数次拿出的最终方案十分不满,大发雷霆,桂太郎突然病倒,捱到11月11日,67岁的桂太郎去世了。


    这个变数让整个日本政界都遭到了冲击,特别是日本陆军部。德富苏峰就说过过:“再建帝国陆军之殊勋,虽当首推山县有朋,但自1885年起,中经1890、1891年、对于改革帝国陆军之兵制、整顿行政机构,健全陆军之机能,其中功勋卓著者,当首推桂公。”


    在桂太郎时代,面对日本陆军部里面的派系纷争、编制问题,桂太郎大刀阔斧的实施了改革,1912年曾被陆军领导层推举为元帅,被桂太郎以自己是“现役政治家而不是现役军人”的理由拒绝。他是陆军派的真正大佬,桂太郎的死,让陆军部一时间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远在东北的工农革命军第18军并不知道日本发生了这等大事。为了剿杀纵横各五六百里之内的诸多满铁据点,工农革命军已经竭尽全力。到了11月中旬,剿杀行动才初步告一段落。


    “日本的反应太奇怪了。”穆虎三在军部会议上提出了这个问题。其实18军若是全面出击,剿杀活动到11月初就能完成。但是18军一来要监视困守沈阳的日军,还要防备增援的日军突然出现,部队出动效率并不高。


    军部的同志对此也是颇为疑惑,如果早知道日本的反应如此缓慢,18军甚至可以与14军汇集在一起进攻沈阳。参谋长提出了一个看法,“难道日本人准备在冬天发动进攻么?我们缴获的满铁情报中,关于东北的天气以及防寒、行军的资料很多。和日军相比,我们过冬的准备明显不足。”


    “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面作战?小规模的奇袭战倒是可以考虑,但是大规模的战役,如果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这大冬天根本不是打仗的时候。”军后勤处长刚忙完冬衣接收工作,听了参谋长的话之后,他就忍不住反驳起来。军委明显决定让18军在这个冬天留在盘锦地区,所以赶在冬天之前,开始大量运输过冬装备到东北前线。


    攻克河北之后,工农革命军遇到了一件或许能够称为幸运的事情。北洋政府的功绩之一,就是在河北实施了棉花商品化种植。而且还从美国进口了长绒棉种子。河北实施土改之后,为了提高农民购买力,河北省委大量收购河北的棉花,同时开办了多个服装厂。进军东北的部队出发时候还穿着夏装,好歹在气温降到无法抵挡之前,把内部粘了厚厚羊毛的胶底皮靴,秋衣秋裤、护膝,帽子、毛线头套、护腕、厚袜子,手套、棉大衣给运了上来。


    后勤部门是最后一批换上这些装备的,后勤处的必须懂得算术知识,所以大多数都是老根据地的同志。在故乡的时候,他们11月也就是单衣外面加个外衣,哪里经受过东北这等酷寒,想起在从所未见的酷寒下打仗,他实在是忍不住要发出异议。


    虽然不知道日本会不会不要命的在大冬天打仗,后勤处长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中国人是人,日本人也是人啊。”


    近期日本的军事表现实在是异样,参谋部的同志也猜不透日本人到底想做什么。面对后勤处长的质疑,参谋长干脆不再接腔。


    所有的目光于是都落在了军长穆虎三与政委身上。政委看上去不怎么有精神,大家猜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政委自己倒是心知肚明。几天前,他和穆虎三讨论工作,起了争执。结果政委被穆虎三给训了,而且政委自己其实也承认自己的想法的确有问题。


    这次宣传炸毁鸭绿江大桥的两位特级战斗英雄,部队讲述的不是他们如何不畏惧死亡,而是把重点放在“不完成任务,就会让部队造到更大损失。所以对这两位战斗英雄而言,让他们做出那样无比勇敢行动的原因并不是要去送死,而是不顾一切代价去完成战斗任务。”


    部队里面也有同志提出,不顾生死的去完成战斗任务的不仅仅是这两位同志,为什么其他同志都是一级战斗英雄,而这两位同志却获得了特级战斗英雄的称号。


    部队对此的解释是,“我们投入战斗是为了完成战斗任务,那些牺牲的同志的确非常勇敢。这两位牺牲的特级战斗英雄不仅勇敢,还完成了战斗任务,炸毁了鸭绿江大桥。这就是为什么评功的时候,他们是特技战斗英雄,而其他牺牲的同志是一级战斗英雄。”


    政委对这种解释有些为难,毕竟工农革命军是革命的军队,这种解释会不会显得太功利。


    穆虎三对这种相当“小资”的观点很是不屑。中高级指挥员培训中,曾经很直白的讲述过陈克对战争执行的观点,“不管怎么美化战争,从极为冷酷的角度来讲,战争就是让我方人员如何最有效去死!既然战争如此残酷,我们就必须让战士更加明白战争的目的所在。每个人都是军队中的一员,所有工农革命军的指战员都是为了达成战争以及其他作战的胜利。”


    而政委在这件事情上明显没有弄明白这点,在战场上有牺牲与幸存,有胜利或者失败。判断指战员对部队的贡献,只有是否完成了战斗任务这一个标准。战争机器的目的就是为了获胜,每一个指战员都是这架战争机器的一员,都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根本不存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一说。


    好在政委对此事的异议仅仅是私下给穆虎三说过,穆虎三也没有想对政委过多争吵的打算。政委表示自己考虑角度有问题之后,穆虎三对此就不再提起。不过发现自己对战争的理解有比较大的错误,很是打击了政委的情绪。


    穆虎三也猜不透日本人到底想做什么,以工农革命军当下得到的情报,如果日本还想对东北做点什么,就必然冒冬季用兵这个兵家大忌。即便是得到了日本国内政治斗争很激烈的情报,以穆虎三的聪明也无法想象出这个斗争怎么会对军事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不能怪穆虎三没有想象力,自打保险团时代,工农革命军都没有出现过政治干涉军事的事情。所有制造混乱的问题至多不过是前线对战争具体执行的分歧。甚至在战略层面上,工农革命军始终有着明晰的战略步骤。战略进程的调整都是因应外部情况变化而不得不进行调整,从来没有过战略目标无法执行的问题。所以在这种内斗方面,用“夏虫不可以语冰”来形容穆虎三对日本内斗的无知,或许是很合适的。


    看着同志们都瞅着自己,穆虎三说道:“既然情况不明,我们就坚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在战斗之前尽可能创造出对我们更有利的环境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崩溃(二十三)


    作为进军东北的总司令,蒲观水发现自己或许应该称为总后勤部队司令或许更合适。蒲观水很早前认为,国力这种东西是与有多少兵工厂直接挂钩的。后来他又认为完备的工业体系与强大完善的农业体系代表了国力。现在他认为光能够造出多少东西只是一方面,运输以及对物资流动的调配才是国力的真正体现。


    工农革命军从北京、唐山、秦皇岛、山海关、锦州、盘锦一线共有整编后的10个军。除了18军在进行战争外,其他的9个军都处于防御兼后勤运输状态。想让这10个军能够完全发挥出实力,就必须疏通京哈铁路。


    京哈铁路,是南起首都北京市,北至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途径河北、天津、辽宁、吉林、黑龙江等四省二市。主要经由天津、唐山、秦皇岛、山海关、葫芦岛,锦州、沈阳、四平、长春、哈尔滨等城市。全长1388公里。共有车站171个。于1881年动工,1912年建成,全长1388千米,是中国第一条标准轨距铁路。京哈铁路连接中国的华北与东北地区,是东三省的核心铁路干线。只要能够疏通这条铁路,理论上人民党的物资可以从武汉不换车一直运到哈尔滨去。


    蒲观水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京哈铁路中极为重要的一站,天津站,现在尚且控制在北洋残部手中。天津还是各国在华驻军的司令部所在,人民党中央也不能完全确定立刻夺取天津会导致什么结果。


    如果不存在东北问题,人民党大可在河北按部就班的实施土改,等到土改结束之后再收复天津。那时候就算是日本倾巢而出,在河北也占不到丝毫便宜。这个时间表不用很久,顶多到16年初就行。以现在天津的北洋守军的窘态,甚至不用那么久,北洋守军只怕就会自行崩溃。


    不过东北方面的战事需要工农革命军立刻完全掌握整条京哈铁路,至少是京哈铁路到盘锦地区这一段。在这个时候,党中央觉得英国等国现在很可能要开始拉偏架了。


    蒲观水最近不仅对“国力”有了和以前不同的理解,对于国家利益同样有了更深的认识。英国舰队在武汉始终“保持存在”,这个舰队肯定制订了炮击武汉的军事计划。同样,人民党炸沉英国舰队的军事计划乃至军事训练也没有丝毫的停滞。就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从武汉销往英国的各种物资依旧源源不断的运上了货轮。这些货轮经过英国舰队旁边沿江向东驶去,对军事对峙完全视若无睹。


    这就是国家利益,斗争也好,合作也好,都不是只有一个标准。人民党与英国的军事对峙,围绕的是中国主权的斗争。与英国大作生意,围绕的则是中国商业利益的实现。对英国同样如此,在试图维持英国在华特权的同时,英国也因为欧洲战争的原因,必须保持从中国大量进口各种物资。


    在这种背景下,英国肯定要在中日战争中支持日本。哪怕是得罪人民党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利益的多样性,如果把世界一根筋的划分为敌人或者朋友,这种人应该在精神上活的很幸福,不过也就仅仅在精神上而已。


    面对这样的利益取舍,蒲观水感到十分头痛。北京与唐山之间现在无法直接通铁路,大宗物资的陆地运输简直是噩梦。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收复天津已经是势在必行。


    在这方面,中央一直好像在策划什么。蒲观水对此十分着急,又完全无可奈何。


    陈克的确在策划一些事情,他所知道的历史中,美国1917年参加了欧洲战争。但是早在1916年,美国就已经确定,美国不参战的话,协约国很可能会失败。如果协约国失败,美国借给英国的巨额资金就打了水漂。所以美国必须参战。至于美国以什么借口参战已经完全不重要。


    而历史上,美国参战后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是战后的英法依旧希望美国当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也就是说,在巴黎和会上把美国踢出了参与主导世界局面的行列。所以美国在中国试图收复在山东主权的时候,对中国表示了大力支持。加上英国不想让日本扩大在华利益,中国总算是没有被割走山东。


    历史上的中国无力自保,美国即便想拉中国入伙,给自己充充场面,中国也没有这个国力支持。但是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如此,人民党尽管没有完全控制中国,却有着相当的势力。现在如果美国能够“拉兄弟一把”,中国就能够向美国提供极大的支持。


    但是美国到底肯不肯“拉兄弟一把”,这是极难判断的。虽然中美之间有了一份“备忘录”,不过陈克根本不可能认为印协议的纸张能比擦包纸更有价值,而且由于这种纸质较硬,在使用方面还没有擦包纸舒适呢。


    美国对利益的判断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个只怕就得靠天意。不过陈克依旧提前通知了美国公使,人民党要对天津用兵的意图。美国公使很聪明,他希望陈克能够稍微“多等一阵”。


    1915年11月19日,陈克终于等到了美国公使的求见请求。


    大家都是老朋友了,说话就很直率。美国公使询问陈克到底认为协约国与同盟国谁能够胜利的时候,陈克表示以当下的局面来看,协约国的局面一点都不好。除非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否则同盟国很可能会有一个惨胜的局面。


    “陈主席,我们美国政府现在保持中立,但是向英国提供了大量贷款。我们是会对英国支持到底的。”美国公使说的非常直率。


    这话让陈克感觉“很有趣”,一般以这种话开始之后,美国方面就会提出非常苛刻的条件出来。但是对陈克来讲,哪怕是美国和历史上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加入了同盟国一方。人民党也必须支持协约国到底。有了这个底线,即便是苛刻的条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美国代表当然不知道陈克的想法,在提出美国方面的条件之前,他也有些感到心虚。稍微定了定神,美国代表继续说道:“我们希望贵方在贸易中接受英国的债券。”


    陈克听完,嘿嘿的冷笑起来。人民党其他与会人员则忍不住对美国代表怒目而视了。


    这个要求说白了,就是要人民党借钱给英国。英国比人民党有钱的多,土豪向穷汉借钱,听起来实在是无法形容的滑稽。


    陈克冷笑了一阵之后才说道:“那么我们拿到这些英国债券之后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就我个人认为,不管我们借多少钱给英国人,英国人都会要求我们维持现状。而我们恰恰不能接受的就是维持现状。”


    “这件事上,我们美国可以代表人民党与英国方面斡旋。”美国代表答道。


    “有用么?”陈克问,“美国方面让我们分担债券,说明美国对协约国方面也不是多有信心么。”


    美国代表沉默了,美国现在的确对协约国方面不是太有信心。


    1915年春,英法联军趁德军主力集中在东面战线,发动了香巴尼和阿杜瓦两轮攻势。但因为沿用旧战术,而且欠缺强大火力掩护,结果被德军成功抵挡,己方反而伤亡惨重。该年4月德军反击,并首次使用毒气,使双方的损失更为惨重。结果1915年的西面战线,英法联军死伤百万人,德军亦死伤61万人,但战事仍然胶着。


    德军因为西线压力稍减,决定先集中兵力击溃俄国,逼使俄国停战,从而结束东线战事,并且避免继续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局,东线于是变成主要战场。1915年5月,鲁登道夫计划了1915年5月开始的戈尔利采—塔尔诺夫夏季攻势,德奥联军以18个师和2000余门大炮,分兵两路进击俄军,攻占了波兰大部,德军获得了巨大胜利。俄军被从东普鲁士驱逐出去,而且还被迫放弃了波兰、立陶宛、里加以西的土地和沃伦地区。尽管没有能够按照计划将俄军逼至“波兰口袋”内歼灭。德奥联军经过6个月的激战,攻占普热米什尔、莱姆堡、伊凡哥罗德、华沙、布雷斯特、维尔诺及里加,并逼使俄军撤退至从里加湾到德涅斯特河一线。俄军共损失过百万,并且被打得步步后退。


    美国当然知道,德军击溃的部队是俄国倾力打造的精锐部队。就俄国陆军那步枪比士兵性命值钱的作战思路,这些精锐部队遭到百万以上级别的损失,那是根本无法弥补的。德军即便没有能够消灭俄军全部主力,也无法逼俄国投降,但是俄国的军队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更好的表现。


    在这等时候,能够让中国承担一部分英国债务,对英国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而美国大可接着这个“功绩”来展现自己的“国际影响力”。既然人民党与英国有矛盾,美国也可利用这个矛盾左右逢源。所以美国代表并不指望能够轻易说服陈克。


    见美国代表不吭声,陈克也不继续逼问让美国代表难堪的问题。他换了一个话题,“如果是当下的条件,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我想听听贵方还有什么建议。”


    美国代表见陈克表示了相当程度的诚意,他这才说道:“如果贵方肯表示将会支持我们美国政府加入的一方,我国政府倒是希望能够和贵方签署一份条约。”


    其他同志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美国代表的意思,就看到陈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等大家大概明白了美国代表的意思之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美国代表的意思非常明白,这是要求人民党将宣战的权力交给美国政府控制。这简直是荒谬无比的要求。这意味中国承认了跟在美国后面。对美国来说,这样的好处自然是极大的,首先就是美国得到了更高的国际地位。有人民党当小弟,美国是极有面子的。而且人民党一旦答应了把宣战权交给美国的条件,那么也必然得同意接受英国债券的条件。无论是从里子还是面子,美国可是捞足了所有的利益。


    在这件事上,人民党却得不到美国的任何承诺。人民党的同志甚至不用问就能猜到,在迫在眉睫的中日战争中,美国绝对不可能站到人民党一边来。除了个别同志之外,其他同志几乎有怒发冲冠的样子。


    陈克依旧皱着眉头,是否同意这样的要求根本不是陈克考虑的范围内。他现在考虑的是美国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试探。如果中美达成了这样的条约,以英国的角度来看,这场欧洲战争必然胜利。因为英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拼命用债券从中国购买物资即可。


    人民党可没有美国那样财大气粗,历史上大量的协约国黄金流入了美国,实施金本位的美国在一战中出现了比较严重的通货膨胀。人民党现在就靠出口拉动就业,拿到白条对中国有什么好处?而且英国大可用债务偿还来要挟中国。


    国际上有“恶债不偿”的惯例,不过这首先得是胜利的一方没有钱在别人手里。英国一定要把袁世凯借的债务算到人民党头上,那时候人民党拿着一堆英国债券,那不是自找别扭么?陈克对袁世凯借下的那些债务是打定主意不偿还的。他自然不肯这么凭白的上圈套。


    当然,从美国的角度来说,如果陈克能够接受英国债券,那可就是完美的结果。英国人肯定会对美国方面极为赞赏。


    不过有时候国家的利益也不能从简单的短期吃亏来计算,陈克当然不希望战后被排斥在新的国际体系之外。从英国与法国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如果接受了美国的条件,不得不拉人民党入伙,那么他们就必须捏着鼻子承认人民党入伙前制造出的“既定事实”。要是没有一些相应的“补偿”,英法肯定要大作动作。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英法却是“吃了大亏”的一方。


    这种利弊权衡十分困难。陈克或许深知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不过眼前的局面却是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这就需要陈克与人民党的同志们好好商量。


    “我暂时不能答应这件事,请您多等几天。”陈克对美国代表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崩溃(二十四)


    虽然是决定中国未来命运,至少是决定人民党未来命运的重要会议。人民党也只是召开了政治局会议。而这次会议也是保密的。能够放开眼睛看世界的人民党人也是少数。剩下的同志固然是极为坚贞的革命同志,不过指望他们能够提出对外的合理意见,实在是不太现实的想法。


    陈克直截了当的把当下的外交困局告诉了同志们。“我们现在追求三个目标,第一是不想承担债务。第二是要解放全中国,恢复朝鲜与安南的战略两翼。第三,通过加入协约国,介入战后的国际主流秩序体系。这三个战略目标,实际上有着激烈的冲突。前两项都是对协约国,或者说侵害了英法当下的利益体系。既然已经侵害了英法的战略利益,那么在第三条上,我们就绝对不能认为英法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所以,这就要取舍,这就要等待机会。”


    政治局一部分同志倒是真心能够理解陈克阐述的局面,还有一部分同志切入点就有些不够宽广,“中国利益本来就是中国的,英法凭什么认为那就是他们的?”


    陈克以前也曾经这么想过,他解释道:“我们人民党讲唯物主义。唯物主义首要一点就是必须承认事实存在。是的,中国的利益本来就该归中国所有,但是现在的事实在于,相当一部分中国主权与中国利益,并没有掌握在中国手中,而是被英法控制了。对英法来说,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已经在他们手中的利益呢?”


    “他们不放弃我们就打他们么!”这是人民党内相当常见的态度。


    “我们当然可以打他们,这是必然的。不过把矛盾激化到这个程度之后,我们怎么完成第三个目标,加入协约国,以图加入未来的国际主流政治。如果咱们坚定的认为,我们可以忍受封锁,忍受外国的军事威胁乃至军事入侵,那么我们当然可以自行其是。但是我个人始终认为,在局面没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要做这样的选择。”


    陈克年轻的时候,对于二战后不收复香港,甚至过长江之前,党还试图维持与欧美的正常关系这些事情不是那么满意的。以解放军那时候的力量,党当时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柔和姿态?陈克觉得党对“帝国主义有幻想”。


    等陈克现在面临着如此局面,他自己才明白当时党的选择没有错。毛爷爷作为一名大战略家,他和党的领导层在解放战争时期追求的战略目标,其实就是陈克现在不知不觉中追求的战略目标。


    尽管历史证明了同时追求三个战略目标在二战后失败了,可是人民党现在面临着一个非常类似解放战争末期的一个局面。旧有的国际战略中出现了强力的挑战者。二战后是苏联经过长期的被孤立,被打压,终于通过二战获得了自己的地位。陈克面对的则是美国崛起为重要的一股力量。虽然二战后美国成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领头羊,但是这并不等于一战时期的美国不代表同时代比较先进的力量。至少美国与英法的殖民主义相比,还是先进的多。


    但是美国与英法之间的斗争,却不像是苏联和美国的斗争。二战后苏联是要彻底推翻,更准确的说是暴力推翻欧美旧体制。一战后的美国对英法的态度是,取代他们的世界领导地位。


    陈克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同志们先理解世界局势,然后大家一起讨论中国怎么做,这个过程的难度不亚于指挥同志们投入一场战争。


    难归难,该干的事情多难也得干。于是人民党政治局就连开了两天会。其间一个核心问题就是美国到底是会选择协约国还是选择同盟国的事情。


    “就算是同盟国的海军不能打赢,可是美国不是有了大白舰队么?”经过陈克苦口婆心的一番讲解,人民党讨论的内容好歹进化到了比较有档次的程度。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实力迅速膨胀,赶上了老牌帝国主义强国英国和法国,成为世界上最富裕和最强大的工业国家。1905年3月4日,西奥多·罗斯福连任美国总统,在就职演说中他高呼:“美国已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一事实促使我们在与世界其他国家交往时,我们的所作所为必须与美国这个伟大民族相称……”作为美国前海军部次长,罗斯福对海军一直情有独钟,入主白宫后,在罗斯福的坚持和积极努力下,1907年,美国海军的战列舰已达到20艘。这些战舰组成了两支强大的舰队:一支是大西洋舰队,主要由8艘战列舰和一些小型战舰组成;另一支是太平洋舰队,主力是3艘战列舰。同时,美国在亚洲还保留了一支小规模舰队,用来在中国内河执行任务。就实力而言,美国海军此时仅排于英国皇家海军和德国海军之后,位居世界第三。强大的美国海军为后来组建“大白舰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05年,日本在对俄战争中大获全胜,进一步扩大了它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影响,日本在上述地区咄咄逼人的扩张势头严重威胁了美国的利益。此时,美国海军主力大都集结在大西洋,部署在亚洲的舰队力量非常薄弱,根本无法与日本相抗衡,于是一向大胆张扬的罗斯福也不得不采取退让政策,避免与日本在亚洲发生公开冲突。


    然而随着美日两国在太平洋地区对峙局面的形成,双方的敌对情绪越来越严重。1906年,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学校委员会宣布,将对所有的日本留学生采取隔离政策。消息传到日本,日本公众视之为奇耻大辱,立即掀起了激烈的反美示威,大肆诋毁美国人,日本政府也强烈要求美国政府对此作出解释。日本舆论甚至叫嚣:“整个世界都知道,装备很差的美国陆军和海军不是我们有高度战斗力的陆军和海军的对手。”日本的《每日新闻》咆哮道:“当我们伟大的海军将领出现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时,要打破美国固执的梦想是很容易的……为什么我们不坚持派出军舰呢?”罗斯福见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立即亲自说服旧金山学校委员会撤销了上述排日规定,事态才得以缓和下来。


    面对日本的挑战,罗斯福一直为是否开战的问题而苦恼。如果贸然出击日本,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海军会不会重蹈1905年俄国舰队的覆辙―――在环绕半个地球后惨遭日本海军歼灭?如何才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向张狂的日本人显示自己的实力,又能避免战争呢?思来想去,罗斯福最终决定:派出一支庞大舰队环游世界,向日本和其他国家显示一下美国海军强大的实力。


    一年之后,一支由美国海军16艘精锐战列舰和7艘小型雷击舰(驱逐舰的前身)组成、官兵达1.4万人的舰队出现在美国东海岸。为了让整个舰队更为显眼,罗斯福特别下令所有舰只一律漆成华丽的、具有喜庆意味的白色,世人因而称之为“大白舰队”。


    人民党不少同志是听说过这支“大白舰队”的名号,也知道这支舰队让世界感受到了美国的工业实力。在不少同志的想当然中,如果美国选择了同盟国,那么这支大白舰队与同盟国的舰队两面夹击协约国舰队,应该有着相当的胜算。


    经过陈克的讲述,以及人民党在美国收集的情报,综合看来,美国的大白舰队可以给英国舰队增加麻烦,却根本无法改变当前的局面。这不得不让很多同志感到意外。


    “如果美国全力造舰,以他们的工业能力,并非没有战胜英国舰队的可能。”有人提出这样的观点。


    陈克大声问道:“花费了巨大力量,只是获得了一种可能性。现在只用积攒实力,就能在战后分杯羹。美国为什么要选择前者呢?英国的衰落是一个必然的过程,美国只用在英国衰落的时候等待机会就向前进一步,那么为什么要冒着有可能失败的结果强行出头?”


    同志们都不是傻瓜,现在与其说是谈论美国,还不如说是在讨论人民党的长期策略。很明显,陈克也希望能够走美国的道路,在未来的时候选择更好的切入点。


    宣传部长章瑜看没人继续说话,他干脆发言了,“那么我们对陈主席提出的三个目标做一个次序排位吧。谁最优先,谁其次,谁最后。现在看,想同时达成的确是有难度的。我们必须采取一定的取舍。”


    这个取舍倒是非常容易,收回中国主权,并且夺取朝鲜与安南这战略两翼,自然是不容动摇的首要目标。针对这个首要目标,政治局甚至一致同意,哪怕是一战后遭到敌人的围攻,也必须实现这个战略目标。


    排在后面的,大部分同志同意加入协约国。尽管这个目标很可能让中国不得不接受向英法支付相当财富的可能性,甚至很可能毁掉排在第三位的目标“也就是不偿还恶债”。


    经过投票,不少因为很可能损失钱财,而不得不叹气的同志们,确定了收回主权、加入协约国、不给冤枉钱。这样的战略排序。


    确定之后,陈克就召见了美国代表。“我们原则上同意美国方面提出的要求,不过这个协议的签署,必须在明年。”


    美国代表一点都没有惊讶的表示,就他得到的情报而言,陈克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玩什么欲擒故纵等小手段根本没用。陈克以及他领导的人民党都是不吃这套的。与满清和北洋不同,人民党从来不指望任何外国的施舍。同样,人民党也会极为理性的与外国打交道。


    所以美国代表也不得不玩弄了一个很高级层面上的把戏,他笑道:“看来贵方对自己的战斗力有很高评价么。”


    “不知美国方面对我们的战斗力有什么样的评价?”陈克也笑道。虽然心里面有冲动,但是陈克却根本不提掩藏在他表面语言之下的内容。如果美国要是想和中国签署这个协议,人民党当然不会让美国只收获好处。等美国作为中国代言人向英国提出要求的时候,英国就一定要承认那个时候的“既成事实”。


    就如同陈克反复对政治局同志所阐述的那样,“在国家主权以及利益方面,我们是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步的。”


    美国代表当然清楚陈克这些话里面隐藏的东西,在来中国之前美国方面也对人民党会有什么选择做出过判断。看陈克根本没有示弱的表现,也就是说陈克根本不提自己当下就会收手的打算。美国代表沉吟了片刻,终于问道:“不知道贵方对租界到底持什么看法?”


    “除了国际上通行的外交官拥有的权利之外,我们人民党绝对不会承认在中国的土地上有什么治外法权,更不会允许外国在中国驻军。”陈克毫不客气的答道。


    正在美国代表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的时候,陈克接着说道:“但是,我们以前向英国方面提起过,我们同意维持现状。也就是说,在没有治外法权的情况下,在外国正当商人以及企业投资者遵守中国法律的基础上,我们是保护他们在中国的投资,居住,以及正当经营的权利。”


    美国代表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就是说,您会同意租界继续存在?”


    “租界肯定不可能继续存在,但是现在住在租界的外国人,还是可以在租界继续居住,继续经商,继续生活。当然了,什么巡捕房之类的必须取消,那些什么巡捕都得滚蛋!”陈克给出了答案。


    美国代表听完之后没有再说什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同意或者支持,至少在租界这件事情上,陈克第一次真正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对了,我们很快就要进兵天津。消灭北洋残部,解放天津。在这个方面,我们不希望与美国有什么基于误解的冲突。”陈克告知了美国代表人民党最新动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崩溃(二十五)


    “绝对不能相信美国佬!”与美国代表谈判结束之后,陈克先向政治局的同志汇报了谈判过程与结果,然后给出了这么一个定义。


    原本不少同志们对美国提出的条件有着一定的赞赏,假如美国能够逼迫英国接受之后会发生的“既成事实”,那么美国对中国革命倒是有帮助的。听了陈克对美国充满不信任的判断,不少同志觉得陈克实在是有点反复无常。


    陈克根本不在乎这点异样的眼光,“不要相信美国佬是因为美国佬已经开始戒备咱们了。没错,美国佬现在是想借用我们的力量,同样,美国佬是所有的欧美国家里面最先从正面估量我们力量的国家。在美国扩张自己影响力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对咱们有比较正确的判断。所以坚决不能相信美国佬!”


    这么一番话是陈克对一战二战以及共和国建国后无数风雨以及各国无数惨痛教训的总结,他现在总不能把那些东西拿出来当例子。所以同志们理解不理解陈克也没办法。他继续说道:“进攻天津的战役现在就开始,打通了铁路之后我们才可能更顺利的完成东北战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过多考虑的。我现在问一句,同志们做好了欧洲战争结束后遭到英法围攻的打算了么?”


    “为什么只有英法?”章瑜开玩笑的说道。


    “因为同盟国已经被打的根本无力对咱们用兵。只要咱们成功夺回朝鲜,日本就被打残了。至于美国,他们没有那么多一定要打头阵的利益。当然,如果咱们失败了,美国肯定还是会参与英法军事行动的。”陈克平静的答道。


    “如果只有英法,我们倒是可以放心的。”章瑜对此很有信心。


    不仅仅是章瑜,其他同志们真的不感到害怕。不少人民党的同志都到过欧洲美国,那漫长的距离颇为符合“距离的暴虐”。经过近期的战争,同志们对百万以上规模的国内战争有了不小信心。


    “那么现在就给蒲观水发命令,进攻天津!”


    蒲观水在12月1日终于接到了命令,既然中央下了命令,那肯定说明中央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而且蒲观水有另外的感受,他现在很想打电报给中央,天津基本上已经被攻下了。不过想了想,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很无聊。既然中央军委已经下令,在没有最后控制天津之前,蒲观水就算是没有完成任务。


    最后蒲观水向军委发了一份电报,“如果天津守军乘船向南方撤退,是否阻拦。”


    军委回应,“让他们走!”


    蒲观水又发了一份有点战战兢兢的电文,“我方可否鼓励他们走?”


    军委立刻回应,“如此甚好!”


    这下蒲观水总算是彻底放了心,从战略上说,让天津守军全部乘船撤到南方去,对工农革命军其实是好事。就北洋军的熊样,在本地尚且发挥不出战斗力,千里迢迢的跑去福建等地,更不可能造成什么威胁。更不用说,撤到南边去之后又会给南方冯国璋北洋军制造多少后勤压力。


    唯一令蒲观水感到遗憾的是,天津的十万北洋军至少有一半都不可能到南边去了。现在这五万人都在工农革命军的战俘营里面从事劳动。向东北提供的军服就有这些人的功劳。纺花织布或许不是北洋军能做到的,可带上口罩弹棉花他们还是能够做得。特别是劳动成果与伙食挂钩的时候。


    情报处长很快就总结了天津守军的最新情况,“从10月开始,10万天津守军中开小差的有两万多人,干脆投奔咱们的有两万,还有一部分跑来咱们这里请求咱们放他们回家的也有一万多人。总数有近六万人。剩下的四万人咱们已经和他们联系过了。有一半以上的愿意回家,剩下的一万多人中一半以上想去山西。只有一小部分军官想去冯国璋那里。”


    “派人告诉他们,要么就缴械投降,要么就去冯国璋那里。没有第三条路选择。”蒲观水答道,想了想,蒲观水说道:“让李润石同志负责此事。”


    李润石此时正在负责北京城南龙须沟的疏通工作。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北端,北京在1915年还谈不上缺水。后来的引滦入津也好,或者是更晚的南水北调也好,一来是为了解决城市化导致的供水紧缺,二来也有改善水质的原因。


    对于怎么使用北洋军战俘,这一直是工农革命军头痛的问题,好在现在河北战事基本结束。守住了太行山的通道之后太行八陉,逃去山西的段祺瑞也没有能力短期内反击。所以李润石建议“以劳动换自由”。对于北洋军官兵,除了普通甄别之外,还要实施劳动甄别。李润石的观点是,“不经教育就把他们给放了,很可能这帮人就会成为地方上的祸害。难道到时候咱们再剿杀一番么?马克思提出的社会划分,社会阶级,这个基础是参与社会劳动的人,是社会的一员。一个孤零零的原始人,别说没有私有财产,就是身上一丝不挂,也谈不上无产阶级。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社会成员。”


    蒲观水对这个评价印象很深刻,因为他自己考虑阶级划分的时候,首先就越过了对方参与社会生产程度的问题。


    实际证明,李润石在战俘营管理上相当有能力。五六万人的战俘营,一个多月里面就通过组织战俘参与社会劳动的方式将近半的战俘争取到了接受人民党统制的立场上。这近半的战俘提供的消息可就太丰富了。不仅原本隐藏身份的那些军官被抓了出来,对于原本没有隐瞒自己军官身份,但是隐藏了自己以前干过土匪、强盗等行当的家伙也被揪了出来。


    河北地方政府建立的时候,需要立威。立威不仅仅是简单的恐吓百姓,更要向百姓证明,人民党有能力管理到真正的地方事物。帮人民讨还血债无疑是重要的一环。把那些曾经胡作非为的土匪在他们作恶的地方绳之以法是最好的办法。


    令蒲观水大跌眼睛的是,李润石不仅抓出了土匪,更提出了土匪到底为什么当土匪的问题。土匪们肯定干了不少坏事,不过这些坏事是因为原先目的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吃喝嫖赌的欲望,还是因为走投无路起来试图反抗压迫。在反抗过程中身不由己的做了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李润石认为有必要对此加以甄别。


    听了李润石的建议后,蒲观水心里面想,“章瑜这混蛋真的是慧眼识人,这等人才我以前怎么就没有遇见过?不过我就算是遇见了只怕也看不明白。”


    所以李润石一个多月内,就火箭般提升,坐上了北京市宣传处长兼市委常委的位置。


    在工地上的李润石得到了命令后,二话不说就换了衣服,洗了澡就出发。先是乘坐火车到了天津附近,由部队护送前往天津警备司令部。在李润石赶到天津之前,工农革命军已经联络了天津当地守军。当地守军派遣了卫队“护送”工农革命军信使前往天津。


    此时工农革命军已经封锁了天津三个多月。天津本来就是一个消费性城市,本地粮食不足以支持自己的需求。尽管有军队囤粮,可根据工农革命军的情报,这些粮食根本不足以支撑到明年夏收。更别说袁世凯的死,北京政府覆灭,段祺瑞西逃。天津守军没了粮食军饷的补充,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覆灭,让李润石大感兴趣。


    前来迎接的北洋军从军官到士兵倒是都穿了军服,士兵都扛了步枪。军官都佩戴着短枪。不过从精气神来看,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军人,而是一些穿了军装的普通人。单反军人的专注、解决、机敏,在北洋军身上一点都看不到。他们更像是把当兵当成了一种可以不干活就能拿钱的营生。颇似舞台上跑龙套的那些人的感觉。


    李润石没有任何嗜好,就是爱抽口烟卷。他几乎下意识的拿出烟来的时候,这些北洋军官兵的视线都落在李润石手上的烟卷以及打火机上了。打火机当然不可能给北洋军,即便是李润石这等级别的干部,也不可能有钱一次性送出去十几个火机出去。


    瞅了瞅身边的同行的同志,李润石才明白为什么出发前居然申请到的物资里面有一条香烟。李润石这等人当然不会在没有调查也没有确定之前,就无端指责别人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看着那些北洋军官兵眼巴巴瞅着烟卷,有些人喉头还不断上下耸动。他连忙给每个人都让了烟,最后把剩下的小半包烟递给了领头的军官。这下所有北洋军官兵点起烟卷之后立刻有了精神,态度也格外热情起来。


    一行人继续向里面走,围困天津的工农革命军部队战线,堑壕,沙袋,铁丝网,李润石都是见过的。被围困的天津城内,李润石第一次见到。对面的北洋军也建起了防御阵地,与工农革命军相比,就是砖瓦房与土坯房的差距。不仅是材质与模式的区别,不同修建者对待战争的认识,乃至对待工作的态度都能清楚的分辨出来。北洋军的防御体系不仅不合理,只是三个多月就因为缺乏维修变得破破烂烂。更神奇的是,很多应该封死的地方,却因为有些士兵觉得走起来不方便干脆就留出了缺口。


    一行人刚准备进市区,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雷鸣般的闷响,很快地面上就传来了剧烈的震动,片刻后就听到了剧烈的爆炸声。军队的人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炮击的声音。而且这次的炮击明显是大口径的火炮。前来迎接李润石的北洋军原本就无精打采,现在也没有立刻充满了敌意。带头的军官用恐慌的眼神看着李润石,“这位老总,你们人民党要打过来了么?你早说啊!”


    李润石连忙答道:“若是我们真的要出兵,我们这肯定就告诉大家了。这不是我们干的。听声音,这怎么像是海边传来的?”


    经过李润石的劝说以及安抚,负责迎接的北洋好歹是定下了神。军官忍不住说道:“难道是洋人准备对我们下手了?”


    “怎么回事?”李润石连忙追问道。


    军官先丢下了烟屁股,又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了一根,抽了一口,这才说道:“我也是听说,最近洋人一直要我们给他们卖命。俺们老总一直不肯。听其他兄弟说,老总说了,投靠洋人靠不住,人民党的老总们说过,优待俘虏,但是绝不放过卖国贼。”


    李润石当然知道这件事,蒲观水已经明确给天津守军发过消息,而且还给天津撒过传单。明确告诉天津守军,若是内战,大家各为其主。这也谈不上谁对谁错。所以优待俘虏。若是天津守军投靠了外国人,当了汉奸,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蒲观水当年在北洋军里面就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若是他没有离开北洋军,现在当个军长是绰绰有余。加入人民党之后,蒲观水作为北洋叛将,更是平素里被经常提起来怒骂嘲笑的坏典型,他的知名度反倒比在北洋的时候更高了许多。这么一个恶名昭著的大人物发话绝不放过“卖国贼”,北洋军反倒真的相信蒲观水一定会对卖国贼大开杀戒的。


    “润石同志,咱们要不先撤吧。这里太危险了。”同行的同志说道。


    李润石想了想,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要撤,既然是外国人打过来了,我相信北洋军也需要我们帮助。都是中国人,咱们不能把他们给扔下。”


    蒲观水是两个小时后得到有外国军队试图进攻天津的消息,在蒲观水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日本这个国家。从单纯的军事角度而言,日本这么选择也是正确的。只要能够占据天津,哪怕只是控制住天津,日军就能威胁工农革命军,让工农革命军无法大局增援东北。


    至于政治上,日本如此态度强硬,其他国家反倒有可能掺这趟浑水。反正在对付人民党方面,这些国家是有共识的。


    工农革命军自然不能在这里干看着日军占领天津,蒲观水立刻命令部队向天津进发,无论如何都要夺取天津的控制权。


    这道命令发出去之后两小时,也就是围困天津的部队正准备进攻的前一刻,突然有消息传了回来,在李润石同志的劝说下,天津的北洋守军同意“有条件”的让出天津。这个消息实在令蒲观水大出意料之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崩溃(二十六)


    所谓有条件让出天津,自然是“军官的条件”。蒲观水很快就得到了更详细的内容,李润石冒着巨大风险见到天津守军指挥官,向他说清了局面,又提起了八国联军的事情。八国联军当年杀入天津之后大肆抢掠,当下进攻天津的正是日本军队。以日本本国的穷困,这次他们杀进天津定然要大肆抢掠一番。北洋军诸位军官们只怕是少不了遭罪。


    原本就没什么斗志的北洋指挥官能死撑几个月,还真不是他们在政治上有多坚定。这帮人当下最在意的就是他们私自瓜分的财产。这帮人在工农革命军攻克北京后,很快就瓜分了北洋的军饷等财产。只是工农革命军彻底围城后堵住了道路,这些军官中的中级军官因为分到的钱财较少,不少都坐船跑了。高级军官并非不想逃命,他们非常清楚,没有手下那群兵的话,他们就无法保证自己的财产。这些人就跟守卫山洞里面财物的毒蛇般,走也走不了,跑也不掉。自己携带这些财物跑到其他地方,这些钱就会被其他力量给瓜分掉。


    只是经过一番谈话,李润石就在与这些人“摆事实,讲道理”的过程中洞悉了这些人真正的忧虑。当下情况紧急,李润石答应保护这些人的人身以及财产安全。除了全面保证这些人的不动产安全之外,每个军官按照军阶高低,可以保证不同额度的贵金属货币安全。


    若是李润石胡诌全部保证这帮军官的所有财物安全,北洋军这帮狐疑的家伙肯定不会相信,反倒是保证他们只能确保额度明确的贵金属货币,走投无路的北洋军就不得不相信了。


    有了这样的协议,工农革命军迅速收拢北洋那些因为能够躲过战争而欢天喜地的部队,接掌了整个天津的防务。


    蒲观水对北洋军的腐朽底线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他倒是对李润石的机敏极为赞赏。为此,蒲观水特别让李润石赶回北京,询问李润石对于是否成建制改编这些北洋军的处置。


    “我知道中央和军委里面都不想成建制的吸收北洋军,我支持这个观点。”李润石答道。


    蒲观水就怕有人提出改编北洋军的要求,见李润石没有得意忘形,他很赞同。“李润石同志,山东的北洋军残部表现的和天津的差不多,想来他们的情况和咱们差不多。根据消息来看,被围困的近二十万人,剩下的也只有四五万了。我想委派你去给山东军区说一下咱们的经验。你觉得如何?”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李润石立刻表明了态度。


    蒲观水知道自己是在鞭打快牛,可这也没办法。人民党十年积累,干部依旧是极其不足的,“李润石同志,我可以先向你透露一下,山东以及河北的战俘工作没人愿意干,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干。就我所知,没人愿意争着做这份工作。我准备推荐你来负责。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事情,我觉得你应该做好思想准备。”


    “我服从组织安排!”李润石依旧态度认真的答道。


    看着李润石用迅捷但是并不着急的步伐离开司令部,蒲观水实在是不能不赞叹一下,而蒲观水实在是忍不住生出了一种嫉妒的感觉。这种微微的嫉妒并非是完全针对李润石的才敢,更是对当下人民党的体制完全能够提供给年轻人们无限的空间。在摧毁了旧有秩序的人民党中,无数年轻人仿佛新星般冉冉升起。他们可以展开自己的翅膀,在这个剧烈变化的新时代中展翅翱翔。


    因为蒲观水是北洋出身,他比人民党的其他人更明白旧有制度是多么压抑,又有着多么可怕的惰性与传统。正如出任北京第一人民医院院长的周树人所说的那样,“以前的时代,搬动一个凳子都是要死人的!”蒲观水对这话深有感触。


    而当下这些年轻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只靠自己的能力,达成前人十几年几十年努力才能到达的高位。这远不是他们的终点,在他们面前,还有着无可限量的空间。这让蒲观水不能不嫉妒。


    尽管今年蒲观水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尽管他现在掌握的实权与地位,是满清两百年中同年龄人中几乎无人能够比拟的。蒲观水依旧不能不嫉妒这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才拥有更加光辉的未来。


    在这一瞬,蒲观水突然想起了推荐李润石的章瑜。章瑜不久前说过一句话,“陈主席看着不像是人类。”蒲观水现在突然对此恍然大悟了。蒲观水有嫉妒心,一定要自我批评的话,甚至能够上纲上线到“嫉贤妒能”去。这是人类的常态。


    陈克却从来没有这种念头,至少从没有同志认为陈克有过一丝一毫的妒忌。陈克所做过的一切,都是向同志们提供自由发挥能力的空间,陈克的地位越高,人民党的实力越强,能够提供给同志们发挥自己的能力的空间就越大。


    蒲观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有时候会反对陈克的想法,却从未考虑过推翻陈克的地位。对于蒲观水,对于人民党的同志而言,只要陈克坐在领袖的位置上,大家就不会担心有人给自己下绊子,更不会担心自己所做的一切会被湮没。


    “我得好好学学这等心胸气魄。”蒲观水下了这个决心。


    仿佛上天听到了蒲观水的想法,于是试练立刻就降临了。天津前线的野战电话打了进来。蒲观水接起电话,听了片刻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什么?!38军一个团因为过于靠前,在日本人的炮击下损伤惨重?!因为担心不能尽早接触敌人,所以不服从命令?!38军军长干什么吃的?现在马上把那个团撤下来!团长撤职查办!我会立刻组建前线司令部,现在按照计划来!”


    怒气冲冲扣了电话,蒲观水心中沸腾着严查纪律的念头。电话里面的汇报中,一个团伤亡近千。这固然有意外的成份在里面,日军或许是害怕巷战。所以对登陆场附近的居民区实施了无差别炮击。然而这种情况,早在工农革命军攻克青岛的战役里面就有过考量,那时候哪怕让部队来回瞎跑,也没有出现进攻部队过于密集的情况。


    不到一个小时内就出现了近千人的伤亡!进攻城高池深的济南,工农革命军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更不用说连敌人都没见到,就单方面遭受到这样的伤亡。


    “把指挥部安排到距离天津海边50公里的地方。不,40公里。”舰炮射程有三万米,蒲观水倒也不敢把指挥部放到敌人舰炮射程之内。倒不是他怕死,而是指挥部一旦被端掉,对战役有着太大的负面因素。


    心中沸腾着要严惩那些指挥员的念头,蒲观水即便知道这想法对当下的战局于事无补,不过他心中的恼怒无法形容,更无法驱散。蒲观水紧绷着嘴唇,他害怕自己一开口,怒骂就会脱口而出。实在是忍耐不住,蒲观水站起身走到桌前,恶狠狠的在纸上连写了四十几个“实事求是”,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


    “抓紧修建临时机场,在天津市区架设通讯线路,开始疏散市民!”蒲观水大声命令道。


    参谋部立刻记录下来,“部队的部署怎么办?”


    一听到部队的部署,蒲观水就忍不住想起凭白失去战斗力的那个团。他连忙又写了几遍“实事求是”,这才算是消解了怒气。


    “按照以前制定过的反登陆战计划调整部队部署。前轻后重,多布置靠前阵地以及观察哨。敌人一旦派部队登陆,立刻实施迅猛打击。完成任务后迅速转移。”把注意力全部放到具体工作上之后,蒲观水那种因为失败带来的恼怒也终于消失了。


    参谋长记录完之后问道:“要不要其向其他防区通告此事?”


    蒲观水冷静的答道:“当然要通告,同时加强交通线的管制。防止敌人派小部队搞破坏。另外,38军那个团的事情也向各部队通告,要求各部队调整部署,不要再重蹈覆辙,造成无意义的牺牲。”


    “如果实施全面管制,我们的兵力不足。”参谋长答道。


    蒲观水答道:“兵力不足,就利用集中营里面的北洋军战俘来修建。不是已经甄别出相当一部分北洋军属于可以改造的群众行列么?对这部分人要敢于使用。”


    见参谋长正要去安排,蒲观水又叫住了参谋长,“另外,要对这部分可以使用的战俘加强爱国主义教育,现在我们面对的是外国侵略者,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中国人要站在一起,共同打击外国侵略者!这不是以前咱们内部的纷争,这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对了,告诉李润石同志,他先不要去山东了,留在这边把这件事先解决了再说。至于山东那件事,让他自己决定怎么通知山东方面。”


    “是!”参谋长立刻领命去安排。


    蒲观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看地图。当务之一就是确定日本方面突袭天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才能继续确定以后的作战思路。主动权被敌人掌握,这的确是以前很少遇到的情况。


  第一百三十九章 崩溃(二十七)


    “我希望英国与法国方面能够出兵!”日本驻华公使也算是老外交,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好歹保持了冷静。


    英国公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问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我们希望日本进攻天津的时候,能够不要误伤驻华指挥部。”


    日本公使当时就愣住了,他尽管知道英国人未必肯痛快的答应一起对人民党施压,却没想到英国公使拒绝的如此无情。


    根本不理日本公使脸上震惊乃至于委屈的神色,英国公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拒绝日本是必须的外交过程,英国现在已经没有瓜分吞并中国的打算,人民党的崛起只是让英国不得不面对一个不好欺压的对手。这不等于英国就会同意日本独吞中国东北。更不等于英国有义务无条件的给日本背书。英国的外交首先要遵从英国的国家利益,在恢复通讯之后,英国本土已经明确表示,既然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中,人民党都没有加入同盟国的迹象,英国议会是不会同意在当下战局艰难时刻在中国再开一条战线。


    英国的态度自然是日本公使不能接受的,他尽力游说着英国公使,“所有作战可以由我们全部负责,但是我们至少希望在道义以及战争宣战上得到协约国的支持。”


    “如果你们失败了呢?”英国公使干脆直截了当的问。


    “我们绝对不可能失败。”日本公使明知道这话是在吹牛皮,不过在此时,日本公使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人民党并无海军,即便陆战上呈现僵局,我们日本海军依旧能够随意炮击中国沿海城市,逼迫人民党投降。”


    英国公使啜饮了一口红茶,然后好整以暇的问:“你们要炮击哪个沿海城市?”


    “我们会炮击青岛与连云港!这两个城市对人民党非常重要!”日本公使咬着牙说道。


    英国公使知道日本方面的表示无外乎是想说明自己有能力打击人民党,日本海军占据着何等巨大的优势,但是日本根本不提任何陆战的问题,而这些天,北京天津乃至中国很多人民党能够说话的报纸上,都介绍了中国军队在东北给了日军极大的打击。所以英国公使平静的说道:“就我们所知,人民党的工业基地都远离海岸线,你们炮击那两个城市到底能有多大用处?”


    日本公使见英国公使根本不为所动,他干脆直接问道:“那么贵国的态度到底是什么?”


    “我们认为,如果日本要与人民党讲和的话,我们可以居中调停。”英国公使答道。


    “……”日本公使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谓希望外国居中调停,某种意义上就是非常含蓄的认输。至少在中日之间这些年的战争中,都是中国主动要求外国居中调停,从来没有日本要求外国调停的。英国公使的话,已经表明了英国对这次中日冲突中对胜负的判断。


    话说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日本公使说道:“鉴于当下的局面,我方会尝试拦截人民党的商船。”


    “哼!”英国公使用鼻子哼了一声,当前日本的表现的确完全符合了英国方面的预测。人民党有什么商船可以拦截?就英国得到的情报,人民党到现在所造的所有船只,都是内河用的货船商船。日本在海上商路拦截商船,那就只能拦截英国与美国的商船。而这恰恰是日本根本做不到的。日本被逼到这个地步,英国公使更觉得没必要对日本战胜人民党抱以幻想。


    对于无能的合作者,英国人的态度从来是非常确定,英国公使说道:“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日本公使心情沉重的离开了英国公使馆,其实方才提出炮击中国沿海城市,拦截人民党商船这类话,日本公使其实也不想这么说。但是日本国内最近压力太大,除了放狠话之外,日本方面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战争可以轻易开始,却不可能轻易结束,这方面对谁都是一样的。日本本以为人民党作为中国人,不可能与北洋或者满清有太过于本质的不同。也就是说,获胜的时候就不顾一切的扩大胜利,遭遇挫折的时候就会丧失信心与勇气。


    实际的战争进程中,人民党却有着明确的不同。消灭了日本二十师团,并没有让人民党得意忘形,然后不顾一切的猛攻奉天。而日本的策划就失败了。他们本来希望在人民党进攻奉天的时候,突然实施海军登陆,同时在朝鲜的部队越过鸭绿江,从后面包围工农革命军。来一次决定性的歼灭战。然后挥军南下进攻锦州、秦皇岛。完成对东北的全面占领。


    可工农革命军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来的却是辽南满铁被工农革命军全部消灭的消息。不仅仅是辽南,甚至在奉天北部 的满铁据点也遭到了工农革命军骑兵的袭击。这可是真要了日本的命。失去满铁据点之后,日本的战略根基被全面动摇。现在日本国内要求以一次全面性的决战来解决中国问题。


    日本公使当然不会认为这种想法能够得以实现,就如同英国公使所说的,人民党的根据地都在远离海岸的内陆,这些地区都不是日本当下的国力能够打进去的。更别说日本陆军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件事,在野战中遇到人民党优势兵力的围攻,日军只有覆灭的结局。


    “我是不是干脆辞职算了?”日本公使心灰意冷的想,面对国内整日的催逼,日本公使根本无力拒绝。现在辞职,或者可以避开以后背上“外交无能”的黑锅。


    一回到公使馆,却见到国内来的联络员满脸期冀的迎了上来,“怎么样?英国方面答应了么?”


    “英国方面不肯加入这场战争!”日本公使实话实话,他把英国的态度完全告诉给来自日本国内的联络员。


    “我们不是同为协约国的成员么?我们之间还有《英日同盟》条约,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他们竟然不肯尽义务?”日本国内的联络员怒道,他是日本陆军部的一名大佐,说起话来很有点肆无忌惮的样子。


    原本日本公使就觉得国内这帮坚决主张与人民党战斗到底的人都疯了,现在看到国内联络员的态度,他彻底绝望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公使再次询问起国内联络员,日本国内海军部与陆军部这次进攻天津到底是怎么想的。上次他也问过,日本国内的大佐联络员没有完全吐露内情。


    在激愤之下,联络员终于对着地图说了日本国内的战争打算。“我们打算先占据天津,然后进攻北京。在北京歼灭人民党主力之后,对东北的人民党实施包围歼灭。”


    这与日本公使预料的差不多。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日本公使差点吓掉了下巴,“接下来我们继续增兵,占领中国的山东与整个河北。如果英国方面不接受的话,我们不妨就把我们的打算和盘托出。”大佐联络员很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


    公使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英国人现在明确表示,不希望日本单方面改变中国的局势!”


    “那么英国就接受人民党单方面改变中国的局势么?!”大佐联络员质问起日本公使。


    也不在乎是不是受到了侮辱,日本公使认为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通过这位大佐联络员让国内那帮主张全面战争的家伙弄明白当前的局势。他解释道:“对于英国人来说,人民党上台与北洋上台没什么本质区别,那都是一个中国政府。即便是人民党某些方面抵触着英国的利益,但是英国不接受全面战争。他们现在并不想征服中国,并不打算把中国变成英国的殖民地。既然英国当下不想征服中国,他们是绝对不会赞成其他国家征服中国,占领中国的!”


    大佐联络员万万没想到日本公使居然“替英国人说起话来”!他怒视着公使,“我们大日本帝国需要征服中国!如果这次没有把握住机会,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你们疯了么?”日本公使干脆直截了当的质问道,“如果得不到各国的支持,单靠日本能够征服中国?”


    见公使的话如此不客气,大佐联络员也愤怒了,“我们陆军上下都抱着七生报国的决心,一定要为皇国的未来尽忠。只要动员起百万大军,倾尽全力对人民党作战,欧洲战争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反倒是你们这些人,鼠目寸光,简直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


    公使原本想辞职的想法还仅仅是一个想法,但是现在看着大佐联络员狂热的目光与表情,激动的语气和动作,他突然释然了,到这个时候不仅没有因为以往的败绩而知道退缩,反倒试图用倾尽全力的豪赌方式获取最后的胜利,国内那帮人真的疯了。哪怕是出于对日本的忠诚,公使也必须辞职。辞职好歹能够给国内那帮家伙一个提醒,而且通过辞职或许还能够稍微阻拦一下日本军部胡作非为的步伐。


    但是公使对日本国内那帮家伙的做派也很清楚,在习惯了一次次的赌博式胜利之后,不撞个头破血流的话,他们是绝对不会真正明白过来的。


    “日本完了!”公使心中充满了绝望的念头。


  第一百四十章 血红雪白(一)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是中国人!”


    “中国是我的祖国!”


    “中国是我的祖国!”


    “我爱我的祖国!”


    “我爱我的祖国!”


    在北京的小学中,孩子们跟着老师大声念着课本。人民党治下的所有学校上课下课时间基本按照21世纪的安排来,尽管北京的战争并没有结束太久,各种最优先恢复或者创立的秩序中,教育制度排名是极为靠前的。


    李鸿启现在是北京一家小学的语文教师,同时兼任了这所学校的校长。这位老爷子根本没有推辞人民党请他出来工作的要求,也没有在当校长的事情上有什么扭捏作态三清三让。他只是告诉前来的干部,“我这把年纪了,根本当不了官。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一直教书,让我教书的话,我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和体力。让我去当官,我就一窍不通,到时候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来,对你们不好,对我也不好。”


    刚念完课文,下课铃就响了,各种年纪的小学生们登时就兴奋起来,不管什么时代什么年份,下课总是能够让孩子们感到高兴。


    李鸿启先收拾好了讲台上摊开的书本,然后平静的说道:“下课!”


    “起立!”班长喊道。


    轰隆隆的桌椅碰撞声中,孩子们都站起身了,在班长的带领下,大家声音不那么齐的喊道:“老师再见!”


    “同学们再见!”李鸿启答道。


    接着就是更激烈的一阵轰响,学生们几乎是一窝蜂的往外面跑去。


    李鸿启夹起自己的教案和书本,回到教师办公室坐下,才稍稍用手捶着腰。进入12月份之后气温骤降,教室里面还没有生火。只是这么站立45分钟他就感觉很累了。


    年轻的教师们立刻有人端茶上来,“李校长,喝水!”


    北京的学校相比外面已经算是非常安静了,即便如此,老师们最常讨论的事情反倒不是如何把书教好,而是两百多里外天津进行的战争。


    “这次会不会还跟上次一样?”一个四十几岁的教师问道。他是京城的一个前秀才,居然还是个正红旗的旗人。对于十几年前八国联军进北京的事情,他很明显颇为忌惮。自打满清覆灭之后,没人喜欢搭理旗人,加上这位虽然谈不上“散步失败主义言论”,可每日里提心吊胆的模样,让同校的年轻教师都很看不上眼。


    “我说金爷,您这姓都改了汉姓,还在乎这些干什么?国家给您口饭吃,您怎么总是说这丧气话呢?”教导主任是马悍操着流利的北京腔给了金秀才一个嘲笑。马悍是北京当地人,而且这位居然也是个旗人。几年前饿的要死的时候不得以加入了人民党在北京开办的工厂当了会计。人民党撤走的时候,这位死活要跟着人民党一起走。还当了一阵子的工程兵,这次又跟着人民党一起回了北京,被安排到学校来教书。


    金秀才瞅着同样改了汉姓的马悍,脸上颇有点不以为然的神色。可这年头不改汉姓也没办法,就如同马悍改了汉姓之后好歹有了份营生。这金爷改汉姓之前,几年都找不到活计,全靠家里面的积蓄度日。不仅是他们两个,留在北京的旗人基本都是如此。不改汉姓,坚持自己旗人身份的家伙,无论是在袁世凯时期还是人民党夺取了北京的当下,都只能在家自己吃自己。


    “可这洋人势大,就算是……”金爷忍不住说道。


    “啪!”马悍狠狠的在桌子上拍了一掌,他瞪着金秀才大声喝道:“金老师,我是最后给你说这一次,你要是怕了,现在就辞职,然后想去哪里去哪里。只要你吃着政府的饭,就好好在这里教书!政府让你教什么你就教什么。没让你教的东西,你回自己家说去!”


    噗哧!几个年轻教师忍不住偷笑出声。其实对现在的战局没有人不感到担心,看到有人被骂,反倒让这些教师们心里面的紧张有所疏解。


    马悍看着金秀才低下了头,他有扫视了其他教师一圈,“咱们里面若是有人害怕的,就赶紧走。若是想杀敌报国的,就可以去申请从军。不过留在这里面的人,就好好教书。人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家当了老师,就专心把书教好,把学生管好!其他的事情,自然有其他部门来负责!”


    听完马悍这番呵斥,教师们都不吭声了。他们中间三分之一是原本军队出身临时来充当老师的,其他的三分之二则是向社会征召来的人员。军队出身的自然知道战争不是靠讨论就能决定胜负的,而其他人对人民党这个北京的新主人并没有太多归属感。


    李鸿启始终一言不发,他甚至根本不在乎这些人会有什么想法。在整个北京城,或许他才是与人民党关系最深厚的一位。他的徒弟尚远已经在人民党中身居前十位的高位,从传统师生的模式来说,陈克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听过他课的弟子。不过李鸿启对此从不在意,对人民党不到十年就能有如此规模与力量,李鸿启只是有种局外人的惊讶感觉。老爷子从没想过利用自己和尚远与陈克的关系获取什么。人民党迅速建立北京的教育体系,让李鸿启找到了相当一段时间内吃饭的营生,这才是他最满意的事情。


    至于战争的胜负,李鸿启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李鸿启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必要与别人讨论这个很私人性质的东西。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已经是彤云密布,李鸿启说道:“这要下雪了,下雪不冷化雪冷,咱们也赶紧想办法在教室里面生火吧。”


    办公室里面的老师们不太明白李鸿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大家都在揣摩这位放弃了国家图书馆副馆长职位,心甘情愿来当个小学校长兼老师的老爷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鸿启也没有让这些人瞎猜,他说道:“这生了火就得有人管,咱们怎么排这个班?”


    “啊?”听到这个完全与生火取暖有关的问题,大部分人都没有明白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蒲司令,咱们是不是派工程兵修几条临时的铁路,用来运煤?”后勤部长闯进司令部提出了一个要求,“马上就要下雪了,要是没有煤,从天津撤出去的灾民们只怕是要冻死不少,而且北京也需要烧煤。”


    其实北京这地方并不缺煤,木城涧、千军台、大安山,甚至连门头沟都有煤矿。经过对缴获的北洋资料,以及工农革命军工程兵勘探部队的勘探,门头沟的煤矿甚至是非常优质的无烟煤。


    以储量和质量来说,丰富的煤炭资源可以完全解决北京以及天津的燃料供应。唯一问题就是缺乏运煤专用铁路。在满清与北洋时代,对于水源以及煤燃料的控制,是当时政府敛财的绝佳途径。人民党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不过向北京天津地区,乃至向更远的地区提供普遍的取暖燃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后勤部长看蒲观水神色犹豫,他立刻跟进说明起来,“邯郸钢铁厂已经出铁了。就我们所知,他们自己已经在矿区用上了铁轨。我们现在只需要从门头沟这一带铺设一条铁轨,不用钢轨,只用建设一条简易铁路。一天能运一两千吨就行。等到有钢轨的时候,咱们把这条简易铁路再换成标准铁路就行。”


    蒲观水微微点头,这个想法很好。不过……


    后勤部长接着说道:“人力不足,我们接着动用战俘营的那些人。而且也从北京本地招人。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条简易铁路之后,这仗也会好打的多!”


    正说话间,电话铃就响了,蒲观水接起电话,“什么事!”


    “报告,秦皇岛方面的部队来电,日军在秦皇岛大举登陆。部队希望我们能够派部队增援。电报马上就送去司令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血红雪白(二)

    日军进攻秦皇岛的消息最后被证明是一场虚惊,得到“这是一场佯攻”的消息已经三天后的事情。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蒲观水,被人给晃醒了。抬头一看,晃醒蒲观水的却是后勤部长。只见他两眼通红,眼泡肿的跟金鱼一样。


    “蒲司令,终于把修铁路的初步方案拿出来了,你看看没问题了就签字。”后勤部长递了一份文件给蒲观水。


    蒲观水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几天前还有这码子事情。他一面大概看了看文件,然后问道:“怎么这么久?”


    “计算部门把小数点给点错了,反复演算了几遍才找出问题来。”后勤部长边打哈欠边说道。


    “哦?”蒲观水也是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后勤部长的话。


    “那怎么犯了这么简单的错?”蒲观水问。


    后勤部长摇摇头,“我也问了计算部门的同志,看见他们的情况我都快哭了。这些同志已经两百多天没有正常放过假了。负责的同志光坐在那里四肢都乱抽抽。他说他和同志们现在眼睛一闭,眼前飞的都是数字。光负责的同志桌子上放的需要处理的数据,就有两尺多高。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当务之急的数据。”


    蒲观水这两年才明白数学,或者说“高等数学”中的极限、微分、积分、矩阵,到底有多大用处。那些搞数学的同志们就是能够用鬼画符般的东西对各种后勤、工程营运进行有效计算。蒲观水自己也干过后勤工作,别说二百多天没有正常休息,只是搞几天行军中的计算,蒲观水就觉得自己眼前飞舞数字与公式,四肢忍不住乱抽抽。至于点错小数点,那更是太普通的错误。在极为疲倦的时候,蒲观水连两位数的加法计算都能给算错。三成七他也想不起应该等于二十一。


    对后勤部长的抱怨,蒲观水非常赞同,“要么咱们向后方多申请人员吧。”


    后勤部长咧着嘴答道:“我说司令,能凑够现在计算部门六百号人,咱们就烧高香了。柴司令为了向后方要人,在司令部里面天天骂娘。这不是光懂数学就行,能坐在那里一算一天,这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事情。拉来凑数的那些同志,顶多干一两天就疯了。”


    听到这里蒲观水才明白后勤部长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准备给同志们放假?”


    “不放真不行了。我们可以轮班放假,但是不能不放假。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先拉人来凑数,但是也不用太指望这些同志能干长久。”后勤部长明确的给出了想法。


    “这基础教育啊!我操了!”蒲观水难得的骂了句。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一道命令就能够决定成千上万的敌我军人的命运,所以蒲观水格外明白科学,更准确的说,数学在人民党里面到底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军事推演中的“陈克方程式”(陈克剽窃的兰开斯特战斗方程)到底有多大的实际指导意义,现在根本不用赘述。国防科工委主任游缑死死握在手中的一小撮精通数学的年轻人,在每次战后的复盘推演,虽然不能用他们归纳总结出来的大量方程式完全模拟战斗细节,但是对于整体的后勤、战斗、补给,他们能够大概用战后递交上来的数字进行模拟。甚至能够反过来推导出递交上来的一部分数字的错误。


    这等宝贝各个部队指挥员都想要,可游缑居然说各个部队根本不存在发挥这些同志计算能力的条件。结果也不知道谁在大怒之后给游缑起了个“老妖婆”的外号,结果这外号在部队里面不胫而走。


    蒲观水自然不会无礼到公开传播这等外号,他却很信服游缑说过的话,“这些同志都是我们从几万人里面选拔出来的,只有扩大基础教育,才能得到更多的优秀同志。”而基础教育只能靠时间,靠积累。蒲观水急了也没用。


    “那就三班轮流放假,总之不能把人给累出毛病来。”蒲观水答道。


    “另外,对于铁路修建工作,李润石同志不认为可以充分利用北洋军。”后勤部长答道。


    “为何?”蒲观水很是意外。


    “北洋军被高薪养惯了,现在他们想回家,所以不得不努力工作。但是铁路修建工作太辛苦,他们不太指望的上。所以李润石同志建议,劳动不是惩罚性措施,而是通过劳动改造人。既然如此,还是把那些表现较好的遣散掉,铁路工人和煤矿工人我们专门征召吧。”


    尽管心里面还是很想大量使用不掏钱的劳动力,但是蒲观水却知道陈克的观点也是如此。叹了口气,“就由李润石同志决定这件事。”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了点骚动,很快警卫员就跑了进来,“司令员,外面下雪了!”


    听到这消息,蒲观水和后勤部长都起身走出了司令部。果然,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飞舞着雪花。雪片落在脸上脖子里顷刻就化开,凉飕飕的很是舒服。但是蒲观水与后勤部长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下雪本身倒不会给军事以及其他行动造成太大的影响,可是一旦雪水浸润了地面,各种困难就随之而来。特别是铁路修建这等事,更是会遇到大麻烦。


    “玉简,我听说现在在征集铁路工人,我看你不妨就去应征吧。”李鸿启在晚饭的时候对儿子说道。此时大雪已经下了两天,李鸿启家的院子里面一片雪白。火炉上白菜、豆腐、还有肉片与骨头在沸腾的汤汁里面微微起伏,生了炉子的屋里面一片家庭特有的温暖感觉。


    “爹,我自然能够找到差事,您就不用担心了。”李玉简虽然装作语气平静,不过那股子不高兴的劲头根本隐藏不了。


    李鸿启慢条斯理的劝道:“让你去肉联厂,你不去。让你去教书,你还不想去。服装厂,运输行,你统统看不上眼。我觉得这铁路工人不错,你好好干几年,有机会就去上学进修。这定然是门长久吃饭的营生。”


    李玉简听的实在是不耐烦了,他收起了笑容,认真的说道:“爹,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也在官府里面做过事,让我干这些出力的营生,被别人提起来,岂不是丢您的人!”


    “干活丢什么人啊?”李鸿启的声调终于忍不住高了起来,“玉简,你不要听外面那些人胡说八道什么。你扫个街,拾个大粪我都觉得没什么。干活吃饭,这有什么可丢人的?”


    李玉简不是一次两次听父亲这么说,这次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带着相当的怨气,李玉简说道:“爹,我一直不想说,我觉得你偏心。你看不上我!”


    李鸿启真有点生气了,“你是我儿子,我看不上你我看的上谁呢?”


    李玉简被李鸿启的怒气给刺激到了,他索性大声说道:“我觉得你一直都只看的上尚远师兄。你和他说起要做什么,从来是都让他志向远大,让他办大事。你一提起我来,就是这些根本不起眼的小事。从来都是如此!”


    听着儿子的抱怨,李鸿启不吭声了。他只是微微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自己开始有些紊乱的呼吸。


    李玉简完全错误的理解了父亲的态度,而且提起了尚远这位师兄,李玉简就更加恼火了,“我在官府干的好好的,若不是尚远,我怎么可能被人另看一眼?原本多少提拔的机会,都因为我认识尚远的缘故给毁了。他现在是厉害了,在人民党里面威名赫赫。陈克当了皇帝,尚远起码也能当个宰相。您一直让他干大事,他这也干成了!您一直说我什么都干不成,这不,也应了您的话!”


    李玉简越说越委屈,此时已经是满眼泪花,“爹,您是我爹,我才是您儿子。尚远不是您儿子!”


    “你说完了么?”李鸿启的声音严厉起来。他的夫人想说点什么,李鸿启一挥手,李夫人也不敢再试图说什么了。


    李玉简倒是经常被父亲训斥,倒也没有太害怕。


    毕竟是自己儿子,李鸿启是动了真气,本想好好说话,可他还是忍不住猛拍了一把桌子,“你尚远师兄拜到我门下的时候已经有功名了,他家比咱家有钱的多!你看每次给咱家拉煤的时候他是站在那里看人给搬的?什么时候不都是他亲自动手和那些运煤的师傅一起搬,然后给搬到位置的?你呢!能少干一点你什么时候多干过一点?”


    李玉简听了这话,还是不服气,他气鼓鼓的说道:“那不过是他想讨你好!再说,搬煤的次数怎么都是我多!”


    “你说的不错,他就是想让我高兴。”李鸿启说道,“不过,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你尚远师兄不仅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他是真心敬我,他干这件事就是给我干的!你干事情哪次不是要么被迫无奈,要么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你干了这些事,想让别人知道你有能耐对别人好?你这是敬么?你也努力想混官场,可是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这是在故意卖好么?你总说官场上的人看不上你,人家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不搭理你,你自己就自己跳出去给人干事。你这么做,谁能真的敬你?”


    李玉简一听父亲居然指责自己不孝,加上父亲又毫不客气的直戳到自己的短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了。


    李鸿启冷笑一声,“子曰: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我这方说你几句,你就变了脸色,这能叫孝?你这心里面难道有敬?你自己都不懂敬,你又怎么可能让别人敬你?”


    听完这话,李玉简脸色更难看了,他强压住怒气说道:“爹,按您说,我这既不孝,又不敬,合着我就是废物了!”


    李鸿启大怒道:“你还以为你不是废物么?!”


    见父子两人闹到如此不可开交,李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她啪一声就把筷子扣在桌子上。“老头子,你不让我说话,不过我这会儿一定要说话。”


    李鸿启此时气的够呛,干脆别过头不吭声。


    李老夫人也不管李鸿启,她对着儿子说道:“玉简,你觉得你爹看不上你。我得说,你是真不懂你爹,你爹对你的期待可比尚远高。只是你爹真的不懂你。你不要赌气,也不要破罐子破摔,我来问你,你觉得你自己的能耐,你当个几品官就满足了。”


    李玉简素来敬爱母亲,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当个六品官吧。”


    李老夫人笑了笑,“差不多吧,我觉得你这辈子也就这个能耐了。”李老夫人笑道,“但是你爹想让你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你这秉性,下力气活你是死都不愿意,干大事你没这个志气和胆量。修身自然修不到哪里去,齐家么也就是让家里能不挨饿。可你爹是想让你这一步步走下来,最后能够治国平天下的。”


    母亲的话是句句在理,李玉简先是大觉愕然,在他印象中,老爹李鸿启从来都极为严厉,根本谈不上对自己即以厚望的样子。但是自己母亲的说法却绝对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母亲直接了当的指出李玉简自己其实没什么上进心,而李玉简方才又吹了那么不甘尚远之下的牛皮,此时李玉简反倒羞愧的满脸通红。


    李老夫人微笑着说道:“玉简,你这聪明是有的,论背书你可比尚远强多了。别说尚远,你比你爹都强的多。我嫁给你爹之后,你爹到二十几岁的时候,当了私塾先生,讲课前还经常拿着书在屋里面边走边念。我问他为啥,他说他记不住,总是忘。他念得多了,我听都背会了。”


    听李老夫人说起这些轶事,李玉简倒是极为吃惊。李鸿启想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但是李老夫人却收起了笑容,“我还记得你爹念的书里面有那么几段,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


    李玉简知道这是《荀子》里面的话,而且他现在已经在羞愧中完全明白母亲到底想说什么了。果然,李老夫人说道:“你爹和你尚远师兄都有一个好处,他们学了就给自己用。你这孩子则是学了就去卖弄!你爹知道自己能耐不够,他就老老实实当个教书先生。你尚远师兄从不想着去学什么治国平天下的屠龙术,他本身就是那种胸怀天下的人。所以尚远矢志不渝,不懂就问,不会就学。在路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可你呢,是见神学神,见佛学佛!只要见到别人好,你就要让自己从外面看好的那东西一样。你就算是看着和神佛一模一样,你自己不是也不行。人家让你施法下雨,你立刻就原形毕露。”


    说到这里,李老夫人叹口气,“玉简,你不要觉得你爹让你干些下力气的营生是看不起你,你爹是觉得你浮夸不实,还是铁了心想让你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不过心胸这东西只怕是天生的,你在这心胸气度上真是不如你尚远师兄,你不合适着这路子。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却没必要非得委屈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你不妨好好想想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喜欢做什么。不要赌气,也不要自欺欺人。你也三十多岁了,读过那么多书,见识过那么多事情,也混过官府,你总是该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李玉简沉吟了好一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知道了,母亲。”


    李老夫人看李玉简态度也算是诚恳,这才说道:“就说到这里吧,你若是还想吃些,就赶紧吃饭。若是不想吃了,就先回去好好想想。”


    李玉简当然吃不下去,听母亲这么一说,他连忙起身告辞回自己家去了。


    李鸿启的二儿子李玉策从吃饭开始一直不吭声,此时他却说道:“爹,我想去修铁路当铁路工人。”


    “你去修什么铁路,好好读书去!你这都二十多岁了,读书也是最后的机会,若不趁此机会赶紧上学,以后日子只怕难过。”李鸿启答道。这个二儿子倒是听话,可读书却是平平。以李鸿启对人民党新的教育体系的了解,他宁肯让二儿子赶紧去混个学历,以后也好有个更好的生活。


    “爹,你方才不是也说了,当了铁路工人也能有机会上学,我到时候有了机会去上学不就行了。我其实很想当工人。”李玉策明显不体谅老爹的心情。


    李鸿启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自己老婆在桌子下面推了自己一把,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训斥的打算,“这个过两天再说。”


    等吃完了饭,屋里面没了别人,李老夫人才说道:“老头子,你不愿意轻易动用尚远的关系,我心疼儿子,我能拉的下来这张脸。你性子太傲,一般两般的人也从来不看眼里。所以你不会教学生,更不用说教儿子。人各有志,到这时候了,就随他们去吧。你能遇到尚远这孩子,还不知足么?”


    李鸿启沉吟良久,这才深深叹口气,“关心则乱。我做不到的事情,我总是希望他们能够做到。总希望他们能够做的更好。”


    “你怎么知道他们按照自己的活法活着就不好?若人人都像尚远那孩子一般,这世上果然会更好么?有些事情尚远那孩子不觉得有什么遭罪的,可换了别人那就是生不如死。”说到这里,李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你若是早点明白玉简这孩子的性子……”


    李老夫人也只能说道这里,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声的叹息。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红雪白(三)

    “劳动力供应不足?”柴庆国在办公室里面对着电报员质问道。


    “我们翻译的电文稿绝无错误!请首长相信我们!”电报员直接点出了柴庆国的疑点。


    让电报员回去工作之后,柴庆国忍不住对着参谋长吆喝起来,“根据地现在两亿人口,现在居然闹出来劳动力供应不足!”


    参谋长当然不能跟着柴庆国一起骂娘,他实事求是的说道:“柴司令,不用说太久,五年前有人说仗能打到这个规模,你信不信?”


    柴庆国并不是真的急火攻心导致破口大骂,他很清楚现在这仗的规模到底有多大。人民党虽然最看不起旧文人,人民党在文化教育上也抓的很紧。例如文化中的诗词教育就是其中之一,辛弃疾的永遇乐柴庆国也读过,他对“气吞万里如虎”这句很有感触。


    理论上人民党甚至可以组织最南端的广西向东北的进军,实际上最新一批的部队里面甚至就有广西籍的战士。他们中的一部分同志已经编入蒲观水的部队,要不了多久,这些真正走过万里之遥的战士就要参与进军东北,甚至进军朝鲜的战斗。


    柴庆国是对中央提出的“劳动力供应不足”带来后果感到不安。这后果是各个地区,各个部队都要想方设法自己解决问题。如果中央都表示无法立刻解决问题,就更别指望地方能够靠一己之力解决某条战线上的问题。


    参谋长当然知道问题所在,他沉声说道:“我已经请李润石同志过来商量此事。希望他能够不再坚持遣散北洋俘虏,尽可能多利用这方面的劳动力。”


    正说话间,警卫员进来通报,李润石同志到了。


    事情如此紧急,所有的客套都免了。参谋长立刻开始介绍情况,“京汉线已经饱和了,所有火车头、车厢都已经编进去了。运河运输也已经饱和,运河各段都进行了疏通,运力也都到了上限。各个工厂全部满负荷运转,全国各军区的所有部队,只要不打仗的,都去从事各个基础建设。特别是咱们河北军区,可能也就剩了警卫部队没出动。在河北的所有战事都由东北军区部队负责。劳动力供应不足。所以我们希望李润石同志在北洋俘虏问题上能够给与帮助。”


    李润石看着数据,良久之后才说道:“我也研究过党史资料,发现了一个问题。咱们人民党初期的时候,从来没有正面与旧制度有过全面冲突。”


    “嗯?”柴庆国与参谋长对李润石这么一个评价感到颇为意外,这未免有点离题太远。


    但是李润石根本不在意,他继续说道:“在咱们起来闹革命之前,天灾已经破坏了当地的旧秩序。所以从最初的阶段,我们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当地的劳动力。在劳动力的使用方面,我们从来都不匮乏。而且从最初的时候,我们就大力培养自己的技术队伍,技术储备。可以说是未雨绸缪。我研究的结果是,当时我们已经做到了最高效率,根本不可能做到更好。”


    柴庆国与参谋长用一种略带厌恶甚至蔑视的眼神看着李润石。党内中高级干部们其实没人会拍陈克的马屁。大家早就习惯了良种状态,要么能够理解并且执行陈克的计划,要是不能理解陈克的计划。那些不能理解陈克计划的同志,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执行中学着理解并且深化理解。拍马屁根本没用。李润石这话就有拍马屁的嫌疑。


    但是李润石根本不在乎柴庆国这样的眼光,他接着说道:“而根据地的扩大过程,完全依赖最初建立的体系所提供的资源。这些新根据地中,我们并没有能够真正主动把地方上的群众纳入到革命体系中来,我们没有能够发挥群众的主动性。这就出现了对中央根据地的高度依赖性。只面对北洋这些国内敌人,这种模式还能够良好运行,面对帝国主义的进攻带来的压力,我们就捉襟见肘……”


    “哼哼哼哼!”柴庆国笑了。这种很是不怀好意的笑声让李润石有些愕然,参谋长则是有些害怕。柴庆国紧盯着李润石,脑海中翻滚着各种念头。这话并不是柴庆国第一次听到,陈克说过,其他党内高级干部也有那么几个人说过相同或者相类似的话。有人甚至引用《矛盾论》里面的话来批评新根据地的机械照搬老根据地的政策。


    ……所谓形而上学的或庸俗进化论的宇宙观,就是用孤立的、静止的和片面的观点去看世界。这种宇宙观把世界一切事物,一切事物的形态和种类,都看成是永远彼此孤立和永远不变化的。如果说有变化,也只是数量的增减和场所的变更。而这种增减和变更的原因,不在事物的内部而在事物的外部,即是由于外力的推动……


    ……形而上学家认为,世界上各种不同事物和事物的特性,从它们一开始存在的时候就是如此。后来的变化,不过是数量上的扩大或缩小。他们认为一种事物永远只能反复地产生为同样的事物,而不能变化为另一种不同的事物……


    ……和形而上学的宇宙观相反,唯物辩证法的宇宙观主张从事物的内部、从一事物对他事物的关系去研究事物的发展,即把事物的发展看做是事物内部的必然的自己的运动,而每一事物的运动都和它的周围其他事物互相联系着和互相影响着。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任何事物内部都有这种矛盾性,因此引起了事物的运动和发展。事物内部的这种矛盾性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一事物和他事物的互相联系和互相影响则是事物发展的第二位的原因。这样,唯物辩证法就有力地反对了形而上学的机械唯物论和庸俗进化论的外因论或被动论。这是清楚的,单纯的外部原因只能引起事物的机械的运动,即范围的大小,数量的增减,不能说明事物何以有性质上的千差万别及其互相变化。事实上,即使是外力推动的机械运动,也要通过事物内部的矛盾性。植物和动物的单纯的增长,数量的发展,主要地也是由于内部矛盾所引起的。同样,社会的发展,主要地不是由于外因而是由于内因。许多国家在差不多一样的地理和气候的条件下,它们发展的差异性和不平衡性,非常之大。同一个国家吧,在地理和气候并没有变化的情形下,社会的变化却是很大的……


    这些理论听着都很有道理,但是各个新根据地的同志们几乎是用同一番话把这些不同意见就顶回去的,“实际执行中,老方法效率高,新方法完全需要摸索与犯错,我们一没有这个时间二没有这个精力。”


    这不是各个新地区的同志推脱责任,在新地区迅速推广革命,并且有必胜的把握,这绝非容易事情。虽然新根据地的同志自己并非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无数新问题,需要针对这些问题进行调整。但是时间与任务都不允许进行大规模的针对性调整。


    柴庆国之所以“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是因为章瑜是支持对现有根据地政策进行“深度调整”的。而柴庆国也听说过,李润石是章瑜本人大力推荐,而且还得到了蒲观水的认同。不然的话,即便是面临新根据地极度缺乏优秀干部的局面,也轮不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身居如此高位。当年跟着陈克一起开创安徽根据地的时候,提拔极快的年轻人,二十多岁也不过能够当上县长与县委书记而已。


    “那么李润石同志,你觉得这种调整需要多久?”柴庆国问。


    李润石答道:“现在需要大量的调研。”


    柴庆国笑道:“你当然可以进行调研,不过我当下就需要与日本人打仗。搞不好我还需要与其他洋鬼子打仗。等你调研完了,这仗只怕就打完了!旧方法肯定有问题,眼下的要点是,旧方法好歹能够良好的运行,能够支持战争,能够解决问题。新方法会带来大量的问题,万一影响了战争,到时候谁都负担不起这个责任。”


    李润石暂时沉默下来,柴庆国绝非胡搅蛮缠,这个道理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参谋长一看这情况,连忙开始打起了圆场,“这议题太大,咱们不妨先说说战俘营的问题好了。”


    “不,”柴庆国挥手表示了自己的反对,“既然中央已经说了劳动力不足,现在所有的旧方法都已经把力量发挥到了极限。咱们现在恰恰不缺乏这点时间谈这个东西。”


    这下参谋长有些意外了,看柴庆国现在这个样子,他还真的不像是想刁难李润石。难道柴庆国真的想在河北进行调整不成?


    “李润石同志,你现在有什么办法么?”柴庆国接着问道。


    李润石沉默了一阵,终于说道:“先解决山东的北洋残部,解放整个山东。确定了整个河北山东的战略局面后,充分发动群众的主动性。”


    “怎么一个发动法?”柴庆国继续问。


    ……


    ……


    柴庆国与李润石谈论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他冒着雪亲自到了前线找到蒲观水,见到蒲观水的疲惫模样,柴庆国开玩笑的说道:“蒲司令,要不要我来接替你指挥?”


    蒲观水连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不用接替我指挥,把后勤给我接过去就行。”


    柴庆国笑道:“中央来电,告诉我们其他根据地已经进入劳动力匮乏的阶段,后勤上限完全不可能增长。只要你不提出过分要求,我把后勤接过去也没什么不行。”


    “什么?后勤上限不可能增长?”蒲观水愣住了。他现在需要的是无限的后勤,如果后勤方面只能够维持现状蒲观水这里就为难了。不过转念一想,当下的局面是河北北部其实在东北军区的控制下,若是能够把整个河北都交给柴庆国负责,只是打仗的话,压力反倒能够不断降低。


    “柴司令,你给我说清楚,你会不会在后勤上给我动手脚?我是信你的,所以我可真不想在后面扯皮。”蒲观水问。


    柴庆国无奈的笑道:“都是打仗出来的,我刁难你有什么意思?该给的一点都不会少,削减我们的也不能削减你的。”


    蒲观水想了想,终于点头答应了。


    达成了协议之后,柴庆国问起了最近两天的战况。


    “日本人现在是发了疯一样要破坏我们的交通线,我们是死死顶住。工程兵们玩命抢修。现在打成了一个消耗战,这根弦时时刻刻都得紧绷着。反倒是战斗没有那么激烈。没有海军就是这点糟糕。有海军的话,就能完全扼制日本人的。现在下雪,空军也不能出动,谁也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会出现。”


    “呃?”柴庆国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战斗会打的热火朝天,没想到战斗竟然有些相持消耗战的味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现在一是盼天晴,空军可以全方位的出动侦查。二是考虑怎么能够找到一个平衡点,在防御与机动效率上寻求最佳配置。三是找到让部队休息的方法。现在不光是司令部这么一日三惊,部队也休息不好。”蒲观水答道。


    “听你这意思,日本人当下没有全面入侵的打算了?”柴庆国问。


    “人家从海上来,从东北到山东,甚至到连云港这么长的一条战线,我们每个地方都要防御,每一个地方都得能够保证不出问题。他们能够在任何一个点上实施突破。是不是有打算全面入侵,我们现在也判断不出来。”蒲观水边说边站到了地图前,他用力点着东北地区,“当下的要点是夺取东北。夺取了东北与朝鲜之后,日本人不管做什么我们反倒都不害怕了。作为战略一翼,朝鲜让日本不能不顾及。因为跨过那么窄的一条海峡,我们随时可以进攻日本的本土。到时候我们有千百种方法让日本人寝食不安。那时候他们即便还能对中国发动进攻,那都只可能是骚扰战,我们就真的不害怕了。”


    柴庆国对此很是赞同,这也是为什么人民党军委能够通过解放朝鲜这个耗费巨大的战略的真正原因。一开始距离朝鲜那么远,与日本的冲突也不够尖锐。人民党越接近东北,日本的表现就越激烈。这种激烈在人民党看来,恰恰是因为人民执行了正确的战略,让日本完全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越是这种时候,恰恰需要的是干到底,达成目标。而不是软弱的妥协退让。


    “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支持你!”柴庆国答道。


    蒲观水虽然知道后勤是最艰难的事情,不过真的能够完全从可怕的后勤工作中解放出来,他也觉得轻松不少。“老柴,你怎么有信心接过整个河北了?”


    “没信心也得干,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早死早托生,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所以我干脆接过来干。另外,中央既然说了不可能给更多的支持,我觉得只怕他们也会逐渐削减支持。”


    “削减支持?”蒲观水很是不解。


    “不是说降低总量,而是我们能够自己解决什么,中央就会削减相应的支持。总量倒是不会变的。既然如此,我倒也想在河北进行一次调整,看看能不能把河北当地的生产能力给提上去。如果能够做到的话,中央也能喘口气。咱们真的做申请的时候,中央也会大方点。”柴庆国解释着自己的打算。


    “中央遇到什么问题了?”蒲观水很是不解,他这段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听柴庆国说的貌似很危险的样子,蒲观水也感觉很是意外。


    “中央能出什么问题?除了什么都缺之外,中央估计也没有别的问题了。”柴庆国笑道。


    “没事就好”蒲观水说道,“老柴你既然要结果后勤,我马上派人和你交接。我呢就先睡会儿,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了。你把后勤接过去,我可是能睡个安稳觉。谢谢了!”


    从蒲观水那里出来,柴庆国抬头看天,蒲观水希望天气能够放晴,但是雪花依旧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看来蒲观水的想法是落空了。但是这天气下,对登陆战也是影响巨大的。工农革命军各个部队行军如此艰难,更别说日本人想从海上把大量的物资搬运到海滩上。蒲观水说日军近期进展缓慢,这场雪也不能说只给工农革命军造成了困难,日本人也不会好受多少。


    从前线回北京的道路上,沿途基本看不到任何群众,都是工农革命军的部队。这从没人都穿着军用棉大衣就能看明白这点。想到自己就要接掌整个河北的事务,柴庆国不仅没有欣喜的感觉,反倒有着沉重的压力。


    作为工农革命军的高级指挥员,柴庆国早已经过了只想着拥有更大权限的阶段。权限意味着义务,意味着更多责任,意味着要背上更多黑锅。这绝非简单的好事。


    “只能调整了!”柴庆国想。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红雪白(四)

    中国渤海,距离天津一百多海里的距离上,日本舰队正在实施巡航。说是巡航,但是对这支由三艘巡洋舰为主力的舰队根本没有足够的巡航警惕。这也不能怪日本海军不够认真,人民党并没有海军,北洋的海军已经南下撤到了福建。整个中国长江以南根本没有中国军舰的踪影。所谓巡航能够遇到的不过是英国商船。这些商船上装满了在天津之外其他港口上船的货物,悠哉悠哉的向着中国南边驶去。它们的目的地是英国在太平洋乃至印度洋的港口,最终目的则是战火纷飞的欧洲。


    经过了五六天的大雪,天终于放晴了。原本灰蒙蒙的视野当下变得无比清晰。在湛蓝的天空下,烟囱中喷吐着浓烟的商船在日本舰队的观察镜中极为清晰。尽管这些悠哉悠哉航行在海上的英国商船对日本舰队并无敌意,日本舰队上的海军官兵却用恶意的眼神看着英国商船。中英贸易持续进行,意味着人民党在对外贸易上依旧与日本进行着激烈的竞争,日本舰队却根本不敢对它们实施拦截,甚至连任何阻碍的行动都不能有。这不能不让暂时掌握了东北亚海上控制权的日本舰队相当恼火。


    舰队旗舰的船长室中,日本海军的高官们齐聚一堂。光按照级别的话,他们应该在战列舰上开会的。不过海军就是吞金兽,即便不战斗,每次出航同样需要极大的费用。对付根本没有海军的人民党,出动战列舰未免太得不偿失。


    “诸君,这次陆军部提出的全面开战计划,内阁首相已经提出,如果方案被论证为可行,他就会同意。这件事还望诸君能够提出意见来!”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说道。


    “人民党并没有值得攻击的沿海目标,即便是进攻青岛,也会得不偿失。”立刻就有海军军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经过这些天在中国北部沿海的巡游,这同样是海军部军官的看法。


    这年头的舰炮寿命也不过是200发,万炮齐发看似雄壮宏伟,雄壮宏伟背后的代价同样昂贵可怕。人民党治下的中国态度强硬的甚至不像是中国人。更别说陆军马粪们从来没有能够在陆战中赢得胜利。如果得不到切实可靠的收益,仅仅是让战争成为一场无穷无尽的消耗战,日本根本没办法维持一个长期作战的态势。


    “加藤阁下,听说陆军部到现在还没有提出一个全面战争的军事计划,这是真的么?”海军军官们对这个事情颇为在意。抛开陆军与海军的矛盾不言,主张对中国进行全面战争的陆军部无法提出计划,与中国的战争就没办法进入一个真正的突破。


    加藤友三郎听着海军部的军官们询问陆军部制定全面入侵中国计划,心里面是百味杂陈。日本还没有拿到突破中国的计划,他们与其他欧洲国家在华驻军的关系就实现了“突破”。


    现在的在华驻军都是当年八国联军那帮国家,这些国家自己已经分裂成势不两立的协约国与同盟国。日本根本不用指望得到德奥两国的支持。至于英国的驻军代表,干脆提出了要求日军不得威胁英法在天津指挥部安全。各国的态度几乎是空前一致,“日本需要自己对中国动手。不用指望像以前那样,得到其他国家的支持。”


    提起日俄日本海海战的功臣,大家都会想起联合舰队司令官东乡平八郎。毫无疑问,这场海战决定了日俄战争的胜负,正是由于日本在日俄战争中的胜利才使日本成为世界一流国家,引起各国注目。所以东乡被称为军神,死后被日本天皇赐以国葬之礼。但是在同一艘战舰上与东乡紧密合作的加藤友三郎任联合舰队参谋长,是舰队 第二号人物。他是火炮专家,日本海军火炮运用得当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


    这位火炮专家也并非只懂军事不懂外交,日俄战争的确是靠军事胜利作为终结,但是外交起到的作用并不比战场上的忘我厮杀更小。没有英国的资金情报乃至背后的全力支持,日本未必能够获得胜利。更别说到了1915年的现在,日本还因为日俄战争欠了英国6亿英镑的外债。


    加藤友三郎非常清楚,靠海军是无法打败当下的中国。对日本来说,人民党的崛起简直像是一场噩梦。突然之间,中国这个落后的国度中就出现了几十万的英勇战士,数以万计的各种技术人员。海军部之所以支持威逼天津的目的很简单,切断了京津铁路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扼制工农革命军出关的运输线。


    不过花费巨大的炮击,以及海军陆战队舍生忘死的战斗与牺牲,并没有能够切断这条铁路。相反,因为日军的入侵,工农革命军反倒占据了天津。那些中国人以惊人的勇气冒着日军的炮火将天津火车站停留的车头开到安全的地方去。直到得到了情报人员的汇报之后,日军才想起来应该用火炮摧毁这些车头的。


    不过此时已经失去了这个时机,从此之后,京哈线上再次出现了中国火车的踪迹。日本海军陆战队试图切断铁路的小规模作战,一开始获得了一定成功。不过铁路中断的时间并不长,中国人很快就修好了铁路,火车依旧能够良好运行。工农革命军还针对海军陆战队不断设伏,接连损失了上千人之后海军也不愿意再承受这样的损失。


    “陆军部为了能够让自己的计划通过,现在把所有力量都给用到了做计划上,反倒是实际军事行动非常有限。”加藤友三郎答道。对于那些牛皮吹到天上去的陆军部,加藤大臣用这样的言语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难道陆军部准备等到明年春天才作战么?”海军部的将校对此很是不满,“冬天满洲雪很大,但是这不正好是我们利用运输优势围歼敌人的好机会?”


    这个观点立刻得到了海军将校们的支持,面对根本没有海上实力的人民党,日本海军部认同的陆战理念可以说战役理念坚定,战术思想明确。那就是彻底歼灭人民党的有生力量。这样的想法如果是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员旁听,想来也会赞同的。


    听了一阵日本海军将校们的讨论,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出声打断了讨论,“诸君,你们所讨论的都是以占据中国东北为目标的战争。我并不想说大家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但是陆军部现在是以一场打倒人民党为目标的战争。我个人能够理解陆军部的苦衷,人民党绝对不会轻易的让出东北,即便是在东北战败,他们也不会轻易就此罢休。如果变成这样,战争就会长期化。而我们大日本帝国并没有能力承受这场长期化的战争。”


    “只要等到欧洲战争结束,协约国就肯定会支持我们的。”海军将校们见识比较广,他们立刻提出了这个绝对正确的观点。


    “欧洲战争还会打多久?一年?半年,还是两年?”加藤友三郎作为一名军事专家,并没有一味的考虑对日本有利的地方。欧洲战争到现在维持持续的时间以及强度,就已经大出加藤友三郎意料之外了,“如果这场欧洲战争再打两三年,我们要怎么办?诸君认为我们能够承受一场两三年的持久战么?”


    有海军将校试探着说道:“欧洲战争不可能打那么久!”


    “那你怎么证明欧洲战争不可能打那么久?”加藤友三郎反问道。


    没有人敢继续说下去,日本海军部没有人敢吹这等牛皮,大胆的预言欧洲战争的进程。


    “那么阁下您的意思是?”海军部的将校们算是统一了想法,愿意完全支持加藤友三郎了。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认为海军部没有任何理由支持一场全面战争,但是近期我们有必要对中国东北的工农革命军实施歼灭性的军事打击。先完全控制中国东北,这是我们以后军事行动的所有底线……”


    正在加藤友三郎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传声筒那边来了信号,观察哨位上的观察员发现了天空中有人民党的侦查飞机。海军观察员都是挑选的视力绝佳的人才,有些视力强劲的家伙号称能够在大白天看到星星。这不是开玩笑,白天并不是没有星星,而是因为强烈的太阳光让人看不到星光而已。日俄战争中,就是因为俄军一艘军舰没有关上舷窗,被日本海军观察员给发现了遥远地方的那一星光亮,才让日军占据了率先进攻的优势。既然日本海军观察员们说发现了人民党的飞机,那就肯定发现了人民党的侦察机。


    海军部的将校们,包括加藤友三郎都不吭声了。人民党的空军的确超过了大日本帝国陆军与海军的空军。在围攻青岛的时候,日本海军的飞机硬是被打得不敢起飞。因为敢于起飞的都被工农革命军给击落了。这也曾经是陆军部嘲笑乃至攻击海军部的借口。


    没有制空权也是海军不愿意大规模派遣海军陆战队的重要原因。海军在海上的确拥有强大的机动力,不过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面,海军登陆行动会被工农革命军的空军侦察到。恶劣到空军不能出动的天气中,海军的登陆也同样面临极大的困难乃至危险,这个危险有时候甚至比空军遇到的更多。即便面对工农革命军占有巨大的优势,但是日本海军自己也很清楚,他们并没有真的能够在所有地方都占有不可动摇的优势。


    “诸君,先不用去搭理人民党的空军,大家对于未来的战争方向有什么看法?”加藤友三郎语气凝重的说道。


    “我们支持您的想法!”海军将校们纷纷说道。


    此时远在盘锦的工农革命军第18军也完全面对着雪天。进入12月份的这场雪的确让部队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一场大雪之后,东北的气温就降到了零下十度以下。根据气象员的测量,最低温度已经低过零下十七度。而且经常刮大风,即便是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战士们也觉得极为不习惯。眼下的敌人已经不是日本人,而是东北严酷的气候。


    穆虎三确定了气温之后,一直以来的忧虑神色总算是稍有缓解。军委多次强调要注意在东北过冬的困难,但是真的面对这局面的时候,同志们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苦寒之地”。头发上沾点水之后,整个头发立刻就能冻硬。撒泡尿到地面上,那股子飘在空气中的热气还没散去,地面上水顷刻就能结冰。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同志们一定认为这么说就是笑话。


    当然,军委也不会只对同志们提出要求和警告,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军委也提出了所有建议。譬如在驻军营地方面,盘锦地区并没有足够部队驻扎的房屋。仓促之中修建的房屋也不够住。日军能够盘踞奉天,或者说敢于盘踞奉天的原因之一,就是奉天有足够部队居住的场所。


    工农革命军第18军得到的“打雪机”当下终于派上了用场,在早已经挑选好的地区,模仿爱斯基摩人修建起了雪屋冰屋。若是没有东北的酷寒,这样的营地建设方式反倒无法实施,即便如此,想把雪制成可以使用的材料,也不是单靠人力就能完成的。有了专门的工具之后,才能真正高效的进行建设工作。


    原本18军的战士们觉得穆虎三那“阴转晴”的神色或许是穆虎三被眼下的情况给逼疯了,当大家都住进了雪屋之后,同志们才知道有时候气温低到一定程度之后,或许就能够用“物极必反”来形容局面的转换。


    气温低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忍受,重要的是那呼呼的大风。彻骨的寒意随着大风吹进了战士们衣服的每一个缝隙,或者干脆就吹透了衣服,让体温飞速下降。军用帐篷在夜晚的大风中来回晃动,弄得同志们整晚就未必能够睡好。


    有了冰雪制成的屋子之后,首先就挡住了寒风,冰屋里面撑起帐篷来,帐篷内的温度好歹也能有七八度,比起外面已经是春天般的温暖。而且这些冰雪营地还可以设在战略位置重要,但是根本没有人烟的场所,对于战争来说更有好处。尽管对这些“营房”的材质依旧不太习惯,18军的同志们对于当下的条件已经不再抱怨。有了这样的营地,对同志们习惯东北的天气大有好处。


    部队也不仅仅要习惯东北的天气,还要习惯作战。在入冬之前,同志们就开始砍伐树木,制造很多结实的木片和木杆。当时战士们对此不理解,等到这些木片以及木杆用于雪橇训练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再也不用一脚就没进厚厚的雪中,滑雪课程中,部队的行军速度开始大大提升。


    穆虎三按照军委提出的过冬建议进行全方位的训练,包括冬季枪械保养调整,以及各种临时解决方法。需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咱们还要在冬天打仗么?”苏北出身的参谋长对此很是在意。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在这么一个以前完全不能想象的环境中,战争就变得并非是最重要的选项了。


    穆虎三知道这不是参谋长一个人的疑问,部队的同志们都有这个担心,他大声说道:“咱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为战争做准备么?咱们是人,日本人也是人。现在我们比拼的就是谁先适应这个冬天。谁能够在这个冬天发挥出战斗力来,谁就一定能赢。”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到了1916年1月,工农革命军除了已经初步适应了东北的天气,还选出了第一批雪地作战的战士们。


    “同志们,我们这次去也并不是完全为了打仗,而是后续的作战做准备。我们的目标是这里和这里!”突击队长在地图上的鞍山与丹东位置上重重点了几下。而在突击队的营地外面,偶尔会传出狗叫的声音。那是陈克从美国买来的阿拉斯加雪橇犬的叫声。


    这些有着宝蓝色眼睛的大狗外型看着跟狼差不多,而且性子颇为阴冷,平日里也并不喜欢没事乱叫。在雪地中拉雪橇,乃至于追踪,都是非常优秀的。驯狗员是山东人,这是当时人民党能够提供的最“严寒”的地区了,在东北,这些狗们的血统反倒让它们更早适应了这里的气候。


    “什么时候出发?”战士们一个个热血沸腾,这么无边无际的雪原的确是可以施展拳脚的好地方。


    “我再说一次,我们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探路的。打仗有的是时间去打,但是没有行军的道路,这肯定要事半功倍。”突击队指挥员再次强调着。


    “明白了!”战士们立刻答道。


    “那么大家明天就准备出发吧。”指挥员很满意的答道,说道这里,他又叮嘱了一句,“白绸缎是用来掩护的,你们尽量别把它给弄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红雪白(五)

    丹东,这个中朝边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现在还叫做安东。她东与朝鲜新义州市隔江相望,南临黄海,西界鞍山,西南与大连市毗邻,北与本溪接壤。是一个集海、陆、河三线为一处的重要城市。


    日本1915年入侵东北的时候,第一个夺取的就是安东。到了1916年初,日本依旧盘踞着这座美丽的小城市。因为毗邻江海,其他东北地区漫天的大雪在安东就变得柔和的多,雪也不是很深,也就是刚没过脚面的样子。这样清爽舒适的冬天应该是很适合居民们出来走走,但是安东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整个城市根本没有任何生气。


    不仅没有生气,安东的街头现在杀气腾腾,穿着黑色军服的日军满街都是,人人神色凝重。两个月前,工农革命军骑兵部队炸断了鸭绿江大桥,日军的守桥部队自然不用再说,指挥官遭立刻被解职,送上军事法庭到了严厉的惩处。鸭绿江大桥附近的部队也都遭到了连带的严厉斥责。


    单单是斥责的话倒也没有太能真正影响日本守军的地方,挨上司的骂在日军里面实在是太平常不过的家常便饭。反正自己没有遭到处分,上司骂两句也就骂两句,然而作为敌人存在的工农革命军虽然不骂人,他们却是实实在在要人命的。从工农革命军炸断鸭绿江大桥到下雪前那些日子里面,由于工农革命军切断了电报线,日军只能靠传统的人力投递情报的方式,最初每天往来于安东的情报都是各类求救哀求,随着时间推移,求救越来越少。倒不是日军打退了工农革命军,而是工农革命军将能够抵达的所有地区上的日本势力给斩尽杀绝。到了下雪之后,甚至连求救情报都完全中断了。


    日本军队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军队,信息的沉默让他们感到的不是平安,而是危险。在人民党进入东北之前,日本靠了满铁以及在华驻军条约,靠了满铁以及在辽东半岛的驻军,很有效的实施了对东北的控制,现在的日军龟缩在安东、奉天、鞍山等有限的几个大据点里面,在各个据点之间是广阔的中国土地。那种遍地都是日本网络节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在安东竖起了高高的瞭望哨塔,安东的“暖和”也是相对,零下十度左右的温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让人冻得直蹦。哨塔上的日军被冻得浑身僵硬,鼻子通红。但是有任务在身,日本军人还是一面哆嗦,一面努力观察。在银装素裹的冬季东北平原上,从奉天方向出现了一列细长的小黑点。这立刻引起了哨兵的注意。他连忙拿起了望远镜。那是一列穿黑色军装的日军。至少看军装是日本军装。哨兵立刻发出了警戒信息。上次突袭鸭绿江大桥的就是一群穿日本军装的工农革命军,日本对此非常注意。下面的日军立刻警觉起来,他们一面集结,一面派遣小队骑兵前去盘查。


    事实证明这是虚惊,新出现的日军是一队运送伤员的队伍。工农革命军把二十师团的受伤人员送去奉天,接着就开始猛烈袭击满铁据点。奉天的日军一来害怕运送伤员的话半路会遭到阻截,二来很多伤员也需要继续治疗。所以到现在运送伤员回国的工作到现在才真正展开。


    这批一共运送了大概五百多名“轻伤员”,大车上躺满了人,一到了安东,伤员也好,护送队伍也好,脸上都有了光彩。只要渡过鸭绿江,这些人就算是回国了。


    “奉天怎么样?”驻扎在安东的是日本高桥联队,联队长高桥阳一询问起奉天的情况。


    护送队伍的小队长微微摇头,“情况不太好。”


    直到下雪前,工农革命军一直在到处攻打满铁据点,有过上一次被围攻的经验,兵力不足的日本奉天驻军只能用小部队去解救,结果还被打了好几个伏击,损失了不少的兵力。不得已,日本只能把幸存的满铁据点人员从各处撤回到奉天和鞍山。


    得知奉天的局面与安东差不多,高桥联队长神色也变得黯淡起来。他多次听说国内准备增兵东北,但是当下东北与朝鲜都进入冬季,想增兵十分不容易。因为满铁据点被毁,整个辽东铁路已经基本停运,在大冬天的雪天里面靠两条腿实施机动,那也未免太扯蛋了。


    “哦?日军的伤兵运输队已经进入了安东?”在距离安东十几公里的雪地中,一些披着白色斗篷,穿着雪地迷彩服的同志正在艰难的翻译着方才飞机投下来的情报。


    日军通讯中断,工农革命军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优势也只是工农革命军空军实施了空投情报传递。


    “队长,要不要试着骚扰一下?”队员尽管知道此行的目的不是打仗,不过大家还是忍不住手痒。


    “别废话,赶紧对照地图做工作。下一次打仗的时候咱们就得当向导了,这大雪地里面白茫茫的,好好辨认。各个地都给走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大坑之类的地方。”队长没好气的说道。


    战前的工作就是这么无聊,突击队的名字很响亮,很威武,实际工作就是拉网式的在道路以及水源和各处的可能要行动的地方亲自走一遍。越是接近敌人的地区,越是要小心。工农革命军会玩伏击战,日本人也不是傻子,在他们的距点附近更是要仔细查看。下雪之后交通不便,日军也很少出来,这才有机会到距离日军很近的地方进行侦查。


    队长的想法没错,突击队开始侦查的后第二天,日本例行巡逻的队伍就发现事情不对。在雪地中突然出现了大量人类行走以及雪橇划过后留下的痕迹。这个消息马上就被传回安东据点。高桥联队长眉头紧皱的听完了侦查部队的禀报,看着地图良久不语。


    “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追?”参谋建议道。


    “肯定要派人,但是派多少人?”高桥阳一问。方才日本侦察队的回复很明确,出现敌人踪迹的范围十分广阔,粗略估计敌人得有三四百人之多。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地方行动,这一定是工农革命军的先头部队。


    “他们准备在冬天和我们打仗么?”高桥阳一忍不住问道。实际上,工农革命军大冬天能够从盘锦越过几百里的雪地跑来安东,这本身已经让高桥阳一感到极为意外了。


    “我们也扩大侦查范围吧?”日军参谋建议。毕竟背靠鸭绿江,而且日军也已经派遣了三个师团到了朝鲜,其中一个就驻扎在鸭绿江对面的新义州。依托铁路运输,这支部队后勤补给相当良好,随时可以渡过鸭绿江作战。如果在安东打起来,日军认为自己有胜利的把握。


    “可以。从明天开始,就扩大侦查范围。不,派一个大队与侦察队一起行动。”高桥阳一最终决定了还是要以安全为上。现在这个紧张局面下,万一被伏击,高桥阳一肯定会遭到处分。


    但是日军的运气不算太好,这个决定刚下达,东北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遮住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迹,又把大地变成了一个纯白的世界。


    18军的同志们现在很欢迎下雪,东北毕竟不是传说中的北极,有着无边无际可以取材的冰雪。上次修建了冰雪屋就基本耗尽了可以收集到的冰雪,现在天上重新提供建筑材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穆虎三一面下令扩建营地,一面命令部队维修京哈线附近的满铁据点,并且修筑新的驻军地。参谋部立刻感到了大战前的火药味。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不是为了打仗,当下18军储备的物资大概也能熬过这个冬季。


    “现在作战的话,战役目标是什么?靠冬季作战只怕是没办法完成最初的战役构想。”参谋长建议道。


    “如果咱们不够,就把14军也拉上。”穆虎三笑道,“反正14军的同志们最近也来咱们这里弄到了不少经验。有经验和实践之间差距很大。”


    参谋长明显没有这么好的心情,“军长,我们缺乏重炮,只怕打不下沈阳城。”


    “我们为什么要去打下沈阳城呢?为什么不让沈阳城的敌人出动出来和我们打呢?”穆虎三反问。


    “呃?”参谋长有些意外。


    “日本人给我们来了一个惊喜,玩了一把反客为主。现在我们也正好回敬他们一次么。”穆虎三解释道。


    “但是后勤补给……”参谋长刚说完就不再说下去了,最初穆虎三的安排就是最大限度的储备物资,提升后勤供应能力。


    “去鞍山的突击队什么时候回来?”穆虎三问道。


    鞍山资源丰富,光有铁有煤这两样就让这个地区有了成为重要的工业区的基础。日本自打日俄战争后就全力经营鞍山矿产与工业。


    工农革命军派遣往鞍山的突击队就遇到这方面的问题。冬季的东北本该是没有什么行人,特别是雪后的日子里面,只要不进村,根本不该遇到人。结果鞍山地区就明显不是这么一码事,矿区里面不仅有人,还有诸多矿区的日本卫队,这些日子以来,日本人被各种消息吓的不轻,所以矿区卫队数量反倒是增加了不少。


    不得已,突击队只能尽可能避开这些地区,围着矿区外开始行动。


    “汪汪!汪汪汪汪!”雪橇犬突然偏离了目标,向着旁边的一处地方叫起来。侦查队员叹着气,从雪橇上抽出一根长杆向那里戳了几下。果然如预料那般,长杆那头猛的震动了一下,雪下面传出金属咬合时的声音。那是个捕兽夹。


    若是正常的行动,自然要走大路。而猎人们是不会在大路上设置捕兽夹的。但是突击队不走寻常路的行动路线,让遇到各种危险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尽管后勤部门的同志早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突击队员们都有两三双靴子,其中一双上做了很多保护措施,不过还是有两名同志脚部受伤,现在不得不乘坐在雪橇上和突击队一起行动。


    把捕兽夹从长杆头上给放开。部队继续前进,刚走了没多久,突然就听到一声枪响。那是土火铳的声音。前装枪,装了铁砂和火药,很是老式的武器。近距离打猎效果不错,远距离作战就只能用“可爱”来形容了。


    开枪的人也明显不是要伤人,但是突击队的同志们依旧紧张起来。大家纷纷做好战斗准备,训犬员也禁止雪橇犬乱叫。


    放枪的地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对面传来的是当地话,倒是其中有不少山东腔,“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是干什么的?”突击队里面的山东同志立刻回应道。


    树后面的人停了一阵才继续喊道:“是不是你们弄坏了我不少夹子?”


    突击队员们松了口气,看来对面那人是本地猎人。


    “俺们从这里经过,不小心弄坏了老乡的东西,俺们给你陪个不是啦。不过我们不是故意的。”突击队员喊道。


    对面的猎人又沉默了一阵,这才喊道:“你们是不是杀日本人的人民党?”


    这话立刻让部队警惕起来,人民党虽然也算是名声在外,不过被一个猎人给喊出来,这怎么都不对劲。


    “你是干什么的?”同志们一面做好了战斗准备,一面继续和对面的人周旋。


    “你们是不是人民党,你们要是人民党我就出来啦!”对面的人继续喊道。


    侦查队长更加警觉起来,他一面命令两翼派出部队包抄,一面让同志们随时最好战斗准备,这才站起身继续喊道:“我们是人民党,这位老乡你出来吧。”


    听到这话,从树后走出了一个拿着武器的人,突击队长正想说话,又见到其他树后又走出两个人。没想到对面这么多人,好几个战士差点开枪了。


    好在事情没有闹到这个地步,三名猎人到了突击队这里。为首的身材高大,看相貌也是个山东人。也许是从山东到东北没多久,他那口子话里面山东味还是很足。


    为首的猎人背着火铳先是给突击队做了个揖,然后兴奋的说道:“我们早就听说人民党打日本人,现在可是见到了。”


    正说话间,树林里面突然传出孩子的尖叫声,包抄的同志已经到了林子里面,现在又从树林中拽出两个半大的孩子出来。


    “别动粗!”队长和猎人几乎同时喊道。


    半个小时之后,众人生了堆篝火,开始说起话来。方才那两个小孩子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先是靠在长辈身边好奇的打量着工农革命军的突击队,很快注意力又被稳稳当当坐在饲养员旁边的爱斯基摩狗给吸引了。这些体型高大的狗很沉稳的蹲坐在那里,除了庞大的体型之外,眼神动作倒是不吓人。


    “别闹。”猎人一眼就瞅出小孩子们的想法,把他们给拉倒身边来,然后猎人继续和突击队长交谈起来。


    猎人这是一个家族,姓朱。鞍山本地人。为首的激动的说道:“我们这些年可是遭罪了,这终于有人敢来打日本人啦!这位老总,你们要人入伙不?”


    1904年8月27日日军第二军、第四军与俄军西伯亚第一军团、第二军团、第四军团交战于今千山区的上石桥子、下石桥子、汤岗子和今海城市的四方台一线。8月28日,日本西起刘二堡、南沙河、判甲炉、石灰窑、响山子、四方台、小岭子、栗子园、石嘴子至英守堡一线。


    这场历时19天的大战,给鞍山和辽阳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凡是日俄侵略军经过的地方,这帮强盗野兽见房就烧,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见钱就劫,见女就奸,无恶不作,日俄双方对抓来的俘虏,优厚款待,及时释放,而把中国人抓去之后,却严刑拷打杀害。在日俄辽阳会战中,有几百个富饶村屯被摧毁,树木被砍光,猪、鸡牛、羊全部抢光,杀尽。


    辽阳鞍山不下三万余人的难民,无家可归,恐惶不安地逃往奉天城。


    朱家原本是从关外到奉天混饭的山东移民,也有些地。被这么一折腾家产也算是彻底完蛋。等战争结束回到老家,连房子都被拆了。正在朱家努力恢复家业的时候,日本开矿的人员又来了,先是拐骗朱家的人去矿山开矿,结果死在矿山里面三个人,后来又强行低价买走了朱家相当大的一块地。朱家也只好靠当了猎人补贴家计,原本靠种地的朱家现在虽然谈不上破产,日子反正不如从前。


    朱怀济越说越激动,最后大声说道:“老总,听说你们打日本人!俺是愿意和你们一起打日本人。让日本人都赶紧拔腚滚蛋。”


    有本地百姓配合当然是好事,更别说这位朱怀济还是猎人。这大雪天,突击队在野地里面遇到的最多的也就是猎人了。突击队长和大部分工农革命军的精锐指挥官差不多,当过政委。一听就知道这位朱怀济对日本的仇恨心理非常朴素。日本人影响了朱家的生活,加上双方之间有过人命。所以朱怀济想赶走日本人。但是这种仇恨的程度到底有多深,在面临考验的时候可是未必靠谱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血红雪白(六)

    “老总们,你们的狗看着可是挺中的!”朱怀济说道。爱斯基摩狗不急不躁的拉着沉重的雪橇在雪地中行走着。且不说这种雪橇动力看着新鲜,硕大的有如小马驹一样狗,猎人朱怀济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


    工农革命军的官兵们只是和善的笑了笑,这些狗的确是不错,不过它们对后勤的压力同样不小。但是没人愿意说那么多话,雪地行军相当消耗精力,能够省点力气还是省点力气的好。


    突击队长接过话头,“朱兄弟,这矿山的卫队很厉害么?”


    “要说厉害也没多厉害,不过他们人多啊。”朱怀济提起日本矿山的护卫队就一肚子气。不仅仅是朱家有三个人在矿山丧命,矿山那边原来是不错的猎场,现在也没什么野兽在那里可以狩猎,“这位老总,你们难道想打他们么?”


    突击队长笑道:“打他们也不是不行,只是那需要你这本地人帮忙才行!”


    “要我怎么帮忙?”朱怀济见有希望打日本人,连忙问道。


    “你得把日本人给引出来才行。我们这帮人若是直接去打日本人,他们只怕是龟缩不出。得有人把他们给弄出来!”突击队长答道。


    这是必须的方法,而且即便如此也是抱着相当大的风险。为了不打草惊蛇,到现在工农革命军还没有切断鞍山各地的电报线路。所以短期的围攻很可能遭致敌人的援军。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区,即便是有地图也是没用的。


    “要我把日本人给骗出来么?”朱怀济当时就有点蔫了,这诓骗日本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做,关键是万一日本人没有与朱怀济一起出来的话,那可就糟糕了。


    看到朱怀济的神色,突击队长也没有勉强,他笑道:“咱们还是先把路给探好。朱老兄,有你这本地人,我们可是省了大事啦!”


    接连几天,朱怀济以及几位朱家的猎人带着工农革命军在鞍山附近的各村走了个遍。现在各地都听说过人民党的名头,又有本地人带队,特别是工农革命军态度谦和,但是提起打日本人的事情,又是毫不谦虚,怎么大杀的日本人就怎么讲。这让农村的群众相当的佩服。


    朱怀济或者不敢去引诱日本矿山卫队出来,和日本人有仇的不仅仅是朱怀济一家,另外一家姓谢的猎人自告奋勇去当帮忙引诱日本人出来。“我们家好几口都被日本人给杀了,这次终于有机会报仇,我自己是没什么怕死的!只希望诸位老总能够杀光日本人,帮我们家报仇!”


    突击队一共有五十多人,这股兵力在伏击战中大概能够对付一二百人。问题的关键就是能否把敌人诓骗到伏击圈里面来。这真的只能依靠本地百姓的帮助。


    经过两天的周密安排,作战终于实施了。战斗结果还算是不错。一人没有损失的情况下,披着白色伪装服的部队先是轻松全歼被谢家猎人带进包围圈的五十多人。又顺着小路突袭了守卫矿场的日本矿山卫队的营地,以三人受伤的代价,全歼了一百三十多人。然后当着矿工以及当地百姓的面,工农革命军依照解决满铁的法子,除非有人肯站出来保日本人,并且说出那日本人可以不死的理由,这才放了某个日本人。没有人求情的情况下,日本人统统被砍了脑袋。当然没人给日本人求情,结果这矿山上下所有日本人都给杀了个干净。


    伏击战的死尸也被拖回了矿山。费这个力气是为了避免让日军发现战斗是在两个地方展开的。反正这些天下雪也多,地上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了。谢家猎人心里面非常清楚,伏击战中他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掩盖了伏击战的战场也是对他的保护。


    突击队留下了几名联络员在鞍山地区继续行动,突击队主力迅速撤退。既然向群众展示了战斗力,剩下的就是赶紧取得联系。这实在是进攻的好机会。


    带着在鞍山有所进展的消息,突击队回到了盘锦地区。原本就已经打算夺取鞍山的18军立刻调整了部署,先是请14军派部队前来接掌18军的一部分驻地,18军的部队也开始继续北上。


    14军的反应很快,他们接到18军的通告之后立刻把消息转给了东北军区司令蒲观水,蒲观水立刻命令14军全部进驻盘锦地区。在河北的两个军,15、16军则进驻锦州以及锦州到盘锦之间的地域。有了大部队的支持,14军也是士气旺盛。而18军更是分批北上。


    锦州、盘锦、鞍山等地区此时已经是很冷,不过和更加北边的长春一笔,寒冷程度依旧有限。长春虽然名字看着很温暖,实际上这里最长的还是冬季。进入二月后这里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即便是大白天出着日头也没人愿意出门。


    如果有什么比这天气还冷的,那可能就是暂时栖身长春的东北都督张作霖的心情了。真心来说,被日本人赶出奉天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即便长春也并非完全是张作霖的地盘,长春守军还是挺佩服张大帅能够逃的性命这件事。更别说张大帅一炮吓退了日军数万大军,更是长春城里面的传奇。


    但是最新的消息让张作霖越来越害怕,日本人尽管没有继续进攻,而且张作霖也曾经听说过人民党在山东歼灭过日本一个师团。那时候北洋说人民党吹牛皮,张作霖很怕日本人,自然也认为人民党是吹牛皮。直到他在奉天的情报系统把人民党歼灭日本第二十师团,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炸断鸭绿江的消息送到长春。张作霖才知道人民党没有吹牛。


    这位乱世中获取的巨大机会的北洋杂牌军头真心的害怕了。在张作霖看来,日本人肯定不会在中国待太久。即便是日俄战争打成那样子,日本最后也没有留在东北。


    可人民党就完全不同,人民党肯定是想夺取整个中国。连给陈克做过媒的袁世凯大总统都被陈克给逼死了,陈克怎么可能对张作霖客气?


    但是当下东北军里面另一派系的头目王永江的看法就与张作霖完全不同。在歼灭了二十师团之后,工农革命军大杀满铁成员的消息传到了长春,王永江就建议张作霖主动派人与人民党联络,双方寻求合作。共同对付东北的日本人。


    张作霖当然不同意了,他认为当下的局面应该是坐山观虎斗的好时机。当下最大的威胁是日本人,甚至应该先向日本人传递消息,张作霖没有与日本人为敌的打算。换取到暂时的平安。反正只要不出兵招惹日本人或者人民党,等到大势已经明显的时候,至少是双方都处于激烈战争的关键时期,那时候张作霖不管是投靠谁,谁都要给张作霖出大价钱。


    王永江对这种首鼠两端的态度是极为看不上的,“大帅!若是日本人与人民党都没有接纳咱们的意思,您准备怎么办?”


    “都没有接纳咱们的意思?”张作霖一时没有完全考虑清楚,片刻后他总算是明白了王永江的意思,这下张作霖沉下脸色。


    王永江是东北军中少有的真正读书人出身的高层,他并不在乎张作霖不高兴,“大帅,日本人这次打进东北是为了占领咱们的东北。绝对不是为了扶植孙中山政权。人民党打进东北也是为了夺取东北。两相比较,我们也只有与人民党联络。好歹我们都是中国人。现在即便是与日本人联络,暂时得到了安宁。那也不是日本人真心想放过咱们,而是他们与人民党对峙之下,完全没有力量来攻打咱们。这等局面下,咱们就算是不搭理日本人,他们也不可能打过来。大帅,您可不能弄错了!”


    张作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他沉吟了好一阵才说道,“这本来应该是人民党前来找咱们说事的……”


    王永江怎么可能不知道张作霖在想什么,他心里面相当的失望。原本以为张作霖也算是个豪杰,没醒到到了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但是既然王永江当了张作霖的部下,王永江也不能不认真的给出正确的建议出来,“大帅所想的只怕还是想继续当奉天督军。”


    张作霖脸微微一红,王永江直接说出了张作霖内心的真正想法。其实张作霖也知道,这明显不现实。若是人民党打败日本人夺取了奉天,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以往的地位。可当过奉天督军之后,哪怕只是当了没多久,张作霖也已经无法放弃曾经的地位。所以只要人民党能够承诺张作霖继续当奉天督军,他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奔到人民党旗下去。


    “大帅,您这奉天督军是靠您多少努力,给历任都督效力才得来的。但是当下的局面中,您想继续做这奉天督军,就只能继续给最终获胜的一方效力,出力的份量不能比您以前出力的份量更少!”王永江真的是连掏心窝的话都说出来了。


    张作霖微微一凛,如果王永江不提及的话,张作霖自己都忘记了以前的日子里面他到底出过多大的力气了。其不说他在辽西建立保安队的时候,为多少人鞍前马后的出过力。就算是各地保安队都是土匪的局面下,张作霖的保安队也是纪律严明,很多时候都是先办事再拿钱。深得辽西地方上的赞誉。若不是如此的话,张作霖也不可能被招安成为辽西官军。


    日俄战争时期,张作霖除了要维护境内的治安外,还在盘算如何增强自己的实力。他的原则是谁给我好处,我就帮助谁。一开始,俄军强大,他就接受俄军的枪械和金钱,帮助俄军。后曾被日军俘虏,差点处死。被释放后,他又同日军签订誓约,“立誓援助日本军”。1905年日俄战后,他的部队不但没受损失,反而扩编为3个营。


    在那之后,张作霖先是用计干掉了地方上的大土匪杜立三。接着又在洮南剿灭蒙古土匪。洮南一带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是蒙古叛军活动的根据地。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精于骑射,出没无常。他们行踪无定,多用奇袭,打了就跑,渺无踪迹。其中,有几股大的蒙古叛军,如白音大赉、牙仟、陶克陶胡等,都“扰害边疆,至数年之久,此剿彼窜,滋蔓难除,国家视为巨寇”。


    张作霖当此重任,开始并不顺利。后来,他采用了强攻和智取两手策略,派人打入蒙古叛军内部,取得情报,而逐渐扭转了劣局。1909年,徐世昌看到张作霖的兵力不足,便给他扩编,增强他的实力。把5个营扩编为7个营,又将驻扎在洮南的孙烈臣部划归张作霖部。这样张作霖的部队增至3500人,成为东北的一支劲旅。


    张作霖是个很知道感恩的人。受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如此青睐、如此器重,他剿匪更加努力。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总结剿匪的经验教训,摸索出一套可行的规律。他本人也吃苦耐劳,身先士卒。因此,又经过年余苦战,终于将白音大赉击毙,生擒牙仟,并打败了陶克陶胡。后来追击陶克陶胡800里,一直将陶克陶胡赶到外蒙古。危害东北边疆多年的蒙古叛军之患解除了,打击了蒙古分裂主义分子的嚣张气焰,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


    辛亥革命之后,人民党与袁世凯成为了中国当时最强大的两股力量。当时的东三省总督得知知握有兵权的蓝天蔚等革命党人正在酝酿起义时,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总督表示表示他即将入关,也就是说,准备逃跑了。这时奉天省咨议局副议长袁金铠立即跪求劝阻,并建议重用巡防营旧军。张作霖当时正在外视察,得到东三省总督召见的消息,便急忙赶回奉天,并连夜开会,研究对策。


    革命党人的首领蓝天蔚、吴景濂等事先密议,用会议的方式兵不血刃地夺取东北政权。拟由吴景濂以奉天省咨议局议长的名义,召集省城各界领导人开会,在会上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研究了一个方案,以维持治安为名,成立奉天全省保安会,逼走东三省总督,然后推举蓝天蔚为关外都督,吴景濂为奉天省民政长,脱离清廷,宣布独立,完成东三省革命。如果“东北大局既定,继进兵关内,会师燕郊,直捣虏穴”。幼稚的革命党人以为采取会议表决的方式,就可以一举夺得东北大权。


    此次会议,张作霖在会场内外布置人马,持枪待命,明施压力。张作霖则持枪赴会,满脸杀气。会场气氛,非常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但是革命党人并没有胆怯,而是慷慨陈词,主张脱离清廷,宣布独立。张作霖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蛮横凶恶地叫道:“我张某身为军人,只知听命保护大帅。倘有不平,我张某虽好交朋友,但我这支手枪它是不交朋友的。”这是个信号,会场四周他的党徒,均立刻抽出手枪,情况极为险恶。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办法再讨论下去了。倾向革命的议员,都愤然纷纷离开会场。但这也就等于把这个会议的主动权让给了保皇派。


    结果东三省总督执掌了会议的大权,很快就稳定了局面。加上徐世昌很快带兵回到东北,平定了东北的局面。这下张作霖得到了袁世凯的赏识,更是步步高升。终于坐到了奉天督军的宝座上。


    但是现在张作霖面对的两个强敌,日本与人民党都是完全依靠自己手中力量来夺取东北。张作霖所擅长的种种中,恰恰最缺乏军事力量。在这个领域,张作霖真的插不进去手去。


    “王先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作霖问王永江。


    “那得看大帅到底想要什么。”王永江答道。


    张作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最终摊牌,就算是冬天不打仗,可冬天好歹也会过去。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日本人不来人民党也会来。他终于说道:“我是不想再退了,在退能退到哪里去?退到黑龙江?退到辽西?好歹我也得当个长春督军!”


    说这话的时候张作霖其实很是心虚,以他当下的兵力根本不足以谋取这个地位。没想到王永江居然连连点头,“也必须得保证长春督军才对。”


    听王永江这么说,张作霖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不过怎么保证自己长春督军的地位,这一时还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


    但是第二天,也就是1916年1月14日,王永江突然趁着夜色带领自己的亲随出城而去下落不知。留给张作霖的信里面,王永江写道:“英雄见与书生异,书生抱负济何事?”后面是王永江以母亲生病为理由的辞呈。尽管现在张作霖根本不算是什么奉天督军,王永江依旧以下属辞职的方式正式告知张作霖,他不干了。


    现在长春城中的东北军,三成以上是跟着王永江的警备司令部的人,王永江这一走,立刻是军心动摇。张作霖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想来想去,张作霖已经不敢再维持自己“光荣孤立”的政策,他决定还是得先依靠一方才行。叫来自己的亲信,张作霖命道,“你去奉天送一封信!”


    “给谁?”亲信问道。


    “给现在的总统孙中山孙先生。”张作霖声音低沉的说道。


  第一百四十六章 血红雪白(七)

    王永江离开张作霖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任何疑虑,这倒不是他对张作霖还抱有什么幻想。作为一名读书人,王永江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那股子读书人的秉性,“士为知己者死”是其一,更重要的则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即便到了现在,王永江还是认为张作霖是个敢于提拔别人,委以重任的人。战争的失败还能归到“胜败乃兵家常事”的范畴中国去,可张作霖在失败后表现出来的强烈“首鼠两端”的心态,只能让王永江感到极度失望。那点小小的优点根本不能让王永江决定继续留在长春。


    雪地里面行军是极为艰苦的事情,一行人原本准备避开城市,可连续几天走了将近两百里路之后,到了四平附近的时候,王永江与两名卫兵都没办法拒绝到四平休息一下的想法。继续这么雪地行走,三人死的心都有。


    然而只是到了距离四平还有二十几里路的地方,三人都停住了。只见野地里面出现了一道白色的长墙,在这面奇怪的白色围墙上,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却见有一小队人已经穿着奇怪的衣服,拎着枪,牵着狗,从围墙后面冲了出来。


    王永江也不肯跑了,精疲力竭的三人现在根本跑不动。而且那些狗看着一个个颇为凶猛,想来也跑不过它们。老老实实的等着这些人冲到自己面前,王永江一面按照对方的要求举起手来,一面忍不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工农革命军的部队,现在四平已经被我们解放了!”冲过来的战士大声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是……,我是前奉天警务处处长兼奉天警察厅厅长王永江。”王永江很有书生那股子傲气,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冲出来抓捕可疑份子的工农革命军战士到没有被王永江这个名头吓住,攻克北京的时候,莫说一个北洋旗下一个地方警察厅厅长,就连所谓民国总统徐世昌也照样捆起来带走,那些旧时代的大人物在工农革命军战士眼里已经没有任何高不可攀的地位。那些部长、大臣、军长、师长、旅长、团长,面对刺刀与枪口的时候,哪个不是乖乖举手投降的?

    “你们怎么到这里的?”班长问道。


    “啥意思?”王永江本以为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身份有惊讶或者畏惧的表现,没想到对方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是问你们怎么到这里的。骑马?步行?”班长解释道。


    “俺们是从长春一路走着来的。”王永江的随从说道。


    班长看着这帮人的装束,那一身长途行走后才有的衣服模样,特别是靴子上那层长途行走后沾了泥水的模样,看起来他们到没有说瞎话。“很能干么!”班长赞道。即便是工农革命军也不是说能够轻易应对这两百里的雪地行军的。


    王永江没想到工农革命军关心的内容居然这么独特,那句“很能干”的称赞让王永江莫名其妙的很中意。这一路之上的坚信根本难以形容,若不是王永江性子刚毅,换了普通人只怕真的走不下这么一个旅程。且不管选择离开张作霖的时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壮情绪,这两百里路上的艰辛才是王永江真正铭心刻骨的感受。


    班长也没有多说的意思,他笑道:“那诸位请跟我走吧。”


    攻克四平的是18军第一师的部队,说是攻克,其实更像是一次突袭。四平当下落在日本人手中,由于看不起东北军,加上工农革命军在沈阳南边活动的很“猖獗”,日军在四平只有一个大队的守军。一个师的部队趁着雪天突然袭击,与其说是战斗,还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夺取了这个重要的城市之后,日军俘虏按照战俘标准得到了收容,满铁则是照旧,没有人替他们说情的话,最后的结局就是公开砍脑瓜。被组织起来亲眼看到工农革命军毫不留情的砍下几百日本人的脑瓜之后后,四平百姓立刻对工农革命军采取了服从的态度。现在的四平城里面倒是秩序井然。王永江看着与和平时期相差无几的四平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以为人民党经过的地方只怕与东北军差不多才是。


    满铁与东北官方的所有机构以及产业当下都被人民党接收,王永江被带进了四平警察局。这实在是一种偶然的嘲讽。王永江不久前还是奉天警务处处长兼奉天省警察厅厅长,正好是管理这警察局的高官。


    王永江倒没有这样的感慨,他全部注意力都被工农革命军吸引了。东北军就不用说了,这么一支混乱的军队在王永江眼中就是一群土匪。日本人的军队虽然纪律森严,不过王永江觉得日本人身上戾气太重,遇到一丁点的小刺激就会努力露出残暴的模样来。虽然东北军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对手,王永江却还是看不起日本人。


    在王永江当奉天警务处处长的时候,沈阳的社会治安是个烂摊子,警察被人骂作“巡警狗”,绿林出身的军人们横行霸道,打骂警察的事时有发生,王永江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岂能改变这一现状?


    一天,五十三旅旅长“汤大虎”(汤玉麟)的部下宋某在平康里寻衅滋事,被闻讯赶来的警察抓进了警察局。“汤大虎”认为自己救过张作霖的命,便有恃无恐,带领一大群卫兵闯进警务处,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责令王永江放人。王永江发起了文人脾气,不予理睬。“汤大虎”面子上挂不住,立即回去集合部队,将警务处围得密不透风,一场战斗即将打响。王永江也还以颜色,立即命令警察严阵以待,并在警务处大院里架起小钢炮,随时准备开炮反击。


    可工农革命军的行动实在是令王永江感到好奇,这支传说中数次打败日军的中国军队行动上并没有日军那种刻板,更没有东北军那种土匪般前呼后拥的模样。押送王永江的队伍呈纵队行进,没有故作威严的吆喝,也没有招摇过市的嚣张。虽然王永江能看的出来,要是自己试图逃跑的话,后面荷枪实弹的士兵绝对会立刻杀死自己,不过工农革命军身上没有戾气。他们就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天下居然还有一支在押送人的过程中完全没有炫耀恐吓的作派,只是单纯的在完成自己的工作的军队,王永江不能不感到难以置信。


    问询过程也很简单,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人员先是认真确认了王永江的身份,然后让王永江交代了为什么离开张作霖的原因。其间还有找到东北军的投诚人员辨认王永江这么一个环节。走完了流程之后,人民党内务委员正式告知王永江,现在时机比较特殊,所以会暂时扣留王永江一阵。在扣留期间,希望王永江能够配合人民党的工作。


    王永江更惊讶了,这等合情合理的要求以及完全流程化的办事态度,让王永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中国。倒不是这么办事有什么不对,而是这么办事太对了,对的已经让人不敢相信在中国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办事流程。王永江做梦都想建立起这样的一个体制,面对各种现实的时候,王永江深知他的想法仅仅是梦想。在梦想变成现实的时候,王永江不得不深刻怀疑自己这会儿是否大梦未醒。


    接下来的囚徒生活也不是太难过,好歹囚房里面生了炉子,铺盖被褥也不算太离谱。饭食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王永江进了号子前,随身财物也登记造册。签名画押的时候还被告知在释放他们的时候会交还给他们。如果没有交还,王永江等人可以向人民党司法部门投诉。这已经不仅仅是做梦,更是王永江等人觉得荒谬可笑。


    躺在厚厚的稻草上,王永江本想对发生的事情做一个回想,没想到刚躺下用棉被裹起身体,他就立刻陷入了睡眠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面,王永江每天都被提审。询问的都是各种东北问题,每次审问完毕之后,会谈记录都让王永江签字画押。愿意谈就谈,不愿意谈的不逼问也不拷打。这又让王永江生出一种被忽视的感受。第四天的时候,王永江忍不住问道:“诸位老总……”


    “叫我们同志就可以了。”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再次纠正道。


    “诸位同志,不知你们要对我王某如何处置?”王永江改了称呼后问。


    的答道:“这得看调查结果,如果你没有欠下人民的血债,那么等到战后你就会被释放。作为一名平等的劳动者在这个国家正常的生活。”


    王永江大怒,“我王某岂是鱼肉百姓之人?!”


    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依旧很平静,王永江这等程度的激动根本不算什么,工作人员还是冷静的答道:“王先生,你说我说都不算数,你干过什么都是事实,我们人民党讲实事求是,调查结果才能证明一切。”


    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给王永江造成了完全不同的理解,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看了一阵,“这么说诸位是一定要找到我王某贪赃枉法的把柄了?”


    “王先生,我希望你不要靠想象去臆造什么。你没有在四平待过,根据你自己的陈述,你在东北的从政基本都在沈阳,我们现在也没有解放沈阳,所以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证实你在沈阳都干过什么。你在沈阳从政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命,有没有什么血案,这等事总得实事求是吧。”


    “那还不是一样,你们是一定要说我王某有血案有人命在身的。”王永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理解错。


    “我们是不会说你有血案有人命在身,但是我们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一切。所有事情都得实事求是才行。”人民党的同志冷静的答道。


    这话是非常在理的,王永江是东北的名士,袁金铠向张作霖王永江的时候,张作霖忌王永江盛气凌人,不愿启用。袁金铠说:“岷源年轻时就出人头地,被金州人誉为‘二陆双丁’,连锡良总督大人都夸他为‘奉省办警政的第一人’,此人可委以重任!”


    对人民内务委员会工作人员的这个态度,王永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现在毕竟是被审查的一方,而且这些谈话让王永江感受到一件事,人民党对东北旧上层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好。思忖了一阵,王永江这才接着问道:“请问,人民党是怎么看贪赃枉法与手上有血案有人命的事情?”


    “在我们看来,旧制度里面的每一个上层,都是贪赃枉法的,这是制度造成的。所以我们即便不能说完全既往不咎,但是对那些比较制度化个人化的事情我们也不愿意无限制的上纲上线。但是!如果有人欠下了百姓的血债,那我们是绝对不能放过的。不管是谁,欠下了百姓的血债,他就必须血债血偿。因为这是最基本的正义!”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平静的答道。


    王永江不吭声了,因为内心沸腾着各种想法,他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阵,王永江问道:“若是在下曾经用军法杀过一些违法乱纪的警察,却不知道贵方怎么看这件事。”


    “那事有人说起过。”谈了这么久,工作人员也口渴了,他呷了一小口热水才继续说道:“说你生性凉薄残暴的有,说你跋扈的有。但是这是政务上的事情,而且就我们所知,你下令杀人的时候引用的也有法度在里面。只要里面没有基于个人原因的枉杀,我们原则上不会对这种事情有评价。你在那么一个旧制度里面,自然会按照旧制度办事。我们人民党的制度与你所在的旧制度完全不是一码事,所以我们不能用我们的制度来套用你所处的旧制度下发生的事情。如果这么做了,就是没有实事求是。”


    王永江再次上下打量着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这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年龄。王永江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好一阵子后王永江才问道:“请问这几位同志,你们在人民党里面到底官居何职?”


    负责记录以及辅助询问的那两位同志稍微愣了愣,主抓问询的同志却说道:“王先生,你不要有我们针对你个人采取另外处理的想法,实事求是是我们人民党做事的基本原则。不管我们在组织里面做什么工作,我们所有人都要以这条基本原则为准绳。我们尽可能对谁都是这样处理的。”


    王永江点点头,他现在突然觉得能够理解人民党为什么短短十年时间成就了如此功业。有这样的一群成员,人民党若还是籍籍无名那才是不可理解的。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面,王永江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也曾经试探过人民党到底想做什么。而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也直言相告,“我们要夺回朝鲜!”


    “你们要和日本人血战到底了?!”王永江已经不惊讶于人民党的志向,他对这样的未来反倒是极有兴趣的。


    “必须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赶出朝鲜。”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毫不避讳。


    王永江用一种充满自嘲的口气说道:“在下现在是戴罪之身,哦,是犯罪嫌疑人。不过在下在打日本人的事情上却想出份力气,不知道贵方可否允许在下效犬马之劳?”


    “这是另外部门的事情,我们会有别的部门的同志和你联系这方面的事情。”


    王永江表态没多久,他和另外两名一起从长春逃出来的前东北军军人就被从大牢里面提出来,安置到了四平警备司令一处住处。王永江也不矫情,他把自己所知的东北军情报网,以及原先警备司令部里面还算是比较可靠的人员名单以及相关情报列了出来。


    谈及张作霖的时候,王永江倒是秉持了“文人风骨”,他说道:“不管如何,张大帅对我不薄,我此时不能做一些事情。若是做了,我王永江良心不安。有些事情张大帅只能听天由命。但是我真的不能做任何事情,还望诸位见谅。”


    工农革命军也没有逼迫王永江,又过了几天,部队派人护送王永江南下。这次南下,王永江才知道他在四平北方看到的白色长墙到底是什么。那是用一种专门的工具打出来的雪块,对外的部分浇了冷水之后,片刻就冻结成了坚实的冰层。这冰天雪地里面,土地都冻得跟铁块一样,根本没办法挖掘工事,这种雪墙就是非常容易制造的工事。


    人民党的冰雪营地更是让王永江大开眼界,圆坟头一样的冰屋里面撑起帐篷来,甚至比很多民宅都暖和的多。而且人民党从盘锦到四平,已经构筑了一个针对奉天的弧形区域。大冬天里面没人出门,但是在辽西平原上,人民党的“联营”之间密密麻麻的有着各种雪橇行走后留下的印记。甚至从四平向南的方向,人民党动用了缴获的火车。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一件事,人民党已经在冬天的严酷环境中做着战争准备。甚至不用开春,人民党就能够发动对奉天日军的攻击。


    王永江从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能够看到中国军队针对外国军队的大规模战争。虽然王永江本人并不热爱战争,可是他心里面却是极为支持对日战争的。


    1916年2月14日,王永江终于抵达了鞍山。一进鞍山,王永江就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景象。一批批日本人绳捆索绑的拖到鞍山城外的空地上,在无数围观的中国百姓面前,只要没有中国百姓出来说出日本人不该死的理由,他们就被拖出去砍头。


    尽管作为一名书生,尽管面对的是血淋淋的刑场,王永江依旧开心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血红雪白(八)

    王永江一直惊叹于人民党干部的年轻,二十多岁的各种级别干部本来就是人民党的常态。完全靠自己的能力成为师长、军长的更是普遍。但是王永江亲眼看到一个刚超过自己年龄一半的年轻人已经是指挥数万部队纵横东北的时候,依旧感到一种强烈的妒忌。王永江进入仕途的那年才20岁,这时候的穆虎三不过是个出生不久的小娃娃。王永江忍不住想到,现在的人民党主席陈克今年也不过三十六岁,与这些中国当下的风云人物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老了。


    穆虎三不是来招降王永江的,其实若不是王永江在东北文官中实在是一个相当清廉的另类,穆虎三甚至不会见王永江。人民党对旧上层特别是文人阶层实行的是“弃若敝履”的政策。陈克公开表示过对文人的彻底鄙视与绝望,要求同志们“不要被文人的虚名所惑!”


    “王先生,您在金州方面颇有号召力,我们想请您带我们的部队前往金州。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穆虎三开门见山的说道。


    王永江一愣,他本以为穆虎三会依仗自己去攻打奉天的。由于自己的判断失误,王永江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被轻视的心情。“不知贵军准备怎么攻打奉天?”


    “我们其实不想硬攻沈阳。”穆虎三实话实话,“冬天攻打坚城实在是困难,所以我军倒是希望和敌军野战。所以希望先生能够趁这个时机帮助我们南下。”


    在使用王永江的事情上穆虎三也算是力排众议,他不想对王永江封官许愿,却也不认为工农革命军在东北这雪厚林密的大冬天里面搞出什么群众运动来。最有效率的使用办法莫过于让王永江在老家能够帮助工农革命军站住脚。从地理上,工农革命军若是能够稳住自己在金州的存在,就等于控制了辽东半岛。


    王永江去考虑穆虎三的想法,他见识过工农革命军的冬季营地,倒是稍微能够理解了拥有在雪地环境下大规模驻扎的工农革命军愿意野战的想法。不管是东北军也好,或者是日军也好,当下都只能驻扎在东北的城市地区。他接着问:“贵军有自信能与日军一较高下?”


    “战争瞬息万变,日本人会怎么打我们也不知道。当下的情况我们能够打好自己的仗就行。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日本人从东北给挤出去。”穆虎三虽然绝对不可能重用王永江,但是他也不认为说实话有什么问题。若是不能让王永江这种人理解到工农革命军的战略,反倒对未来的合作有很大的负面作用。


    “贵军真的是有战意!”王永江赞道。东北军面对日军一触即溃的局面让王永江感到嫉妒的羞耻和无奈,面对数量只有自己三分之一的日军,奉天的东北军一触即溃,这实在是可耻,“若是穆军长相信在下,在下愿意效犬马之劳。”


    穆虎三送走了王永江之后,立刻开始继续布置当下的工作。正如方才所说,工农革命军并没有冬季进攻沈阳的打算。一来是冬季进攻不力,二来是工农革命军还是有着围点打援的计划。如果能够以沈阳敌军为诱饵诱使朝鲜的日军增援的话,一场野战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不过这个计划的关键就是兵力问题。


    14军的增援实在是再及时不过的,18军正在把自己已经控制的地区全部转让给14军。穆虎三其实希望15军能够接掌盘锦地区的任务,最好能够把进军金州的工作也接下来。但是这遇到一个问题,同样作为军长的穆虎三是没有资格指挥15军的军长。这就需要东北军区司令蒲观水负责这件事的调整。不过蒲观水此时并不在东北。几天前,穆虎三已经发了一份措辞讲究的电报给蒲观水,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之后,还是婉转的请求蒲观水能够坐镇第一线。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收到回电。


    18军军部的同志们此时求战的情绪倒是很高,即便是没有得到军区的命令,同志们依旧做着各种准备。让18军一个军同时实施围点打援是不可能的,所以18军的作战计划就是14军接下18军构筑的包围圈后,挥军南下。当然,有15军协助一起南下那是最好的。


    然而蒲观水并没有让穆虎三久等,就在王永江到了鞍山的第二天,蒲观水的军令就抵达了鞍山,同意穆虎三的作战建议。而且蒲观水还告知穆虎三,东北军区的司令部将在最短时间内转移到盘锦地区。


    得到了这个消息,18军上下都是精神一振。只要军区司令部能够转移到东北来,部队协调工作就有了保障。虽然日本的突然行动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工农革命军的战略。不过靠着18军的奋战,在原本只能干耗着的冬季,东北战役的进程正一步一步的被18军推动。


    不过日军仿佛也有心灵感应一般,就在穆虎三准备下令构筑丹东与沈阳之间阻击线的时候,突然得到了情报,沈阳日军开始大量驱逐沈阳城内的中国居民。


    “日本人想要干什么?这是铁了心要固守么?”参谋意外的答道。作为侵略军,驱逐城内的中国居民也是固守时的正确选择。


    穆虎三皱着眉头看向地图,他思忖了好一阵,用一种颇为质疑的声音问道:“同志们有没有觉得日军这是要突围了?”


    “突围?”不少同志们都感到穆虎三的话有些不可思议。日本人现在没有呈现颓势,与其突围还不如等待朝鲜方面的援军。


    “日本人想利用中国百姓做文章倒是很有可能的,例如派遣特务混在百姓里面出城打探情报。这些天咱们可是干掉不少日本的探子。”参谋长也不敢赞同穆虎三那么激进的想法,“而且日军撤退到底有什么好处?拥有沈阳这个战役支点之后,日本好歹也能够把局面盘活。”


    穆虎三微微摇头,“现在的沈阳算什么战略支点?除了龟缩城内之外,沈阳日军还能干什么?而且现在沈阳城里面的粮食还有多少?根据王永江提供的情报,沈阳城内的粮食只怕也要吃完了。如果日军指挥官够聪明的话,他肯定要选择撤退。只要撤到丹东,日军这支部队就获得了全面的行动自由。”


    “这……”参谋长还是觉得不能轻易支持穆虎三的观点,毕竟这并不符合太多常规的想法,大冬天突然撤军可是一件大忌。但是参谋长也没办法反对,毕竟日军不撤退的话,工农革命军反倒是最有利的,可以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使用各种策略。若是日军撤到了安东,那么日军首先就能够把自己的主力放到辽东半岛上。甚至能够采取反切断工农革命军南方交通线的行动。


    这一切的想法都建立在一个工农革命军无法掌握的事情上,那句是日本国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能够调动日军行动的还是日本国内,就如最终能够决定18军行动的是中央一样。


    日本国内的确出了变化,自打山县有朋的弟子桂太郎去世之后,陆军部里面就开始狗咬狗的斗争。谁能够真正执掌陆军部的大权成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当然,同样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在首相高桥是清表示同意战争的时候,让高桥是清尽快通过陆军部主导的战略方案。在这种时候山县有朋这位陆军部真正的太上皇再次半公开的站出来。


    当然,山县有朋这老头是非常兴奋的,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完成二十年前的心愿了。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身为陆军元老的山县兴奋极了,他亲自挥刀上阵,担任第一军司令官,指挥日军击败清军,攻占平壤,然后率军渡过鸭绿江进入中国境内,连克九连城、丹东。由于日军连连得手,清军节节败退,山县是越打越亢奋,甚至打算杀入中国内地与清军主力决战,全然不顾补给问题和西方列强有可能干涉。他提出向大本营提出了《征清三策》,极力主张冬季作战:1.从海路至山海关再次登陆作战,建立根据地进行直隶作战;2.向旅顺进军,将兵站基地移至不冻港;3.立刻北进,攻取奉天。山县在《征清三策》中提出南迫京津,北略奉天,同时开辟两个战场,再一次表现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军事冒险主义。


    首相伊藤博文考虑到日军冬季登陆不便以及西方列强干涉等因素并不赞同山县有朋的冒进主张,还有冬季如果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势必也会困难,不如趁机攻击山东威海卫的北洋水师军港以及南下攻击台湾为上策。最终大本营采用了伊藤的建议,否决了山县的冒进主张,命令山县有朋第一军冬季全军待命以待春季再发动攻势。但是山县悍然独断专行,违抗大本营指示私自下令桂太郎师团进攻海城,遭到海城清军奋勇抵抗而陷入泥潭,而日本国内无足够的兵力再去支援海城。所以大本营决定罢免山县第一军司令官的职务,但是川上操六等人担心如果公开罢职山县势必会为了保存武人颜面而剖腹自裁,于是建议伊藤首相面见明治天皇以“回国养病”名义召回山县。


    于是明治天皇亲自写了召回诏书,山县虽然声称病已痊愈但是天子命令已下无可奈何,只得乘坐轮船回国。临行前,他给野津道贯、桂太郎二位师团长写下了如下的诗句:

    马革裹尸无所期,出师未半岂空回?

    无奈天子召何急,临别阵前泪满衣!

    老元帅出面下令,陆军部的晚辈们当然不敢再造次着搞内斗。山县有朋还是坚持冬季作战的想法。不过这次他并不准备再坚持两线作战的打算。老头子倒也算是有眼光,他已经看明白了,由于工农革命军突然出关,打乱了日本的战略构想。


    所谓旁观者清,山县有朋很清楚,桂太郎当时最初的战略构想其实完全继承了山县有朋二十年前的计划,就是一路兵出沈阳,一路南下进攻山海关。不过缺乏了海军的配合,加上工农革命军的突然北上,所以陆军部陷入了混乱,他们也在不断试图调整部署,以完成最初的构想。但是陷于兵力不足的问题,所以陆军部的调整反倒更加导致了被动的局面。


    所以山县有朋的看法是,当下的局面中,日本收缩兵力,全力南下截断工农革命军的后路。如果能够完成这样的战略调整,那么一度掌握了战场主动权的工农革命军就不得不跟着日本的步调走了。


    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奉天就不仅不是一个必要的战略要点,反倒成了一个包袱。面对陆军部晚辈们关于奉天问题战战兢兢的提问,老头子山县有朋反问道:“如果我们把奉天让出来,诸位觉得人民党会怎么办?”


    “肯定是全力夺取奉天。”陆军部的将校们还是有这点起码的军事常识的。


    山县有朋冷笑道:“既然人民党现在要去夺取奉天,他们肯定还想继续夺取长春等地,等他们的兵力北移的时候,我们在安东集结的兵力就可以突然南下。那时候在山海关一代就会出现人民党兵力集结的时机。我们拥有海军方面的优势,那时候就是充分利用的机会。”


    说完了这些,山县有朋冷笑一声,“如果桂君在初次遇到人民党进攻的时候,就能够这样调整兵力部署,肯定不会遇到当下的局面。他就是太想完成最初的计划,这才会陷入被动!”


    “呃?”陆军将校们没想到老头子山县有朋竟然还有如此犀利的战略眼光。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山县有朋并没有说错,桂太郎和陆军部都犯了这个错误,试图不顾一切的完成当初制定的那个以最小代价占据整个东北的计划。


    以山县有朋提供的战略骨干,陆军部进行了数次讨论。他们发现这么做实在是最好的选择,工农革命军虽然战斗力强劲,不过他们面对一个相当不利的局面,那就是后勤线过于单一。理论上,人民党还能够通过蒙古实施补给。可是现在内外蒙地区却在北洋手中,理论上的补给线在实际上根本没有可行性。出关的要道在日本海军的攻击范围内,只要人民党被迫集中兵力北上,一直使不上劲的日本海军就有了大规模屠杀工农革命军的机会。


    经过讨论之后,陆军部很快通过了新的战略计划。而这个计划也在内阁中得到了通过。


    奉天的守军对此自然是极为欢迎的,他们这段时间里面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困守一座中国城市并非享受,特别是城外盘踞着战斗力强悍的敌人的时候。工农革命军在冬天里面根本没有消停,而是借助天气不断压缩日军的周边。加上沈阳城里面的粮食供应也很有问题。袁世凯时期为了与人民党打仗,可以说用尽了所有的存粮。东北是粮食产地,粮价高涨的时期,不仅是河北的民间粮食几乎被购买一空,东北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城市存粮也到了极低的水平。所以当下日军的粮食也到了极限,如果再坚持两个月到冰消雪化,日本部队只怕也会饿的无力打仗了。


    十九师团的指挥官早就想撤退,苦于不敢这么做。现在有了命令,他也大胆的行动起来。如果直接撤退的话未免太显眼。冬天行军二百多里路可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所以他先把奉天城内的百姓驱逐出城,制造出日军为了长期固守而节省粮食的假象。


    接着,日军命令现在的“奉天督军”汤玉麟派部队接管奉天防御。汤玉麟对此感到很不理解,日本人这大冬天玩的是哪门子歪门邪道。


    十九师团师团长把汤玉麟叫到自己的指挥部,“汤督军,听说你对我们近期的军事调整有意见?”


    汤玉麟根本不敢否认,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师团长,汤玉麟则是“奉天督军”,但是汤玉麟根本干得罪这日本太上皇。而且听到十九师团师团长称呼自己督军,汤玉麟觉得非常开心,他连忙陪笑道:“在下一定会做好在下的本分。不过还望皇军能够指点一二,在下是个粗人,对这行军打仗的实在是不行。”


    “汤督军,我们这是准备进攻。”十九师团使团长解释道。在作出了日军准备固守奉天的姿态,并且散布日军要固守的言论。人民党据说非常关注百姓的生命,大规模驱逐了奉天百姓之后,人民党就不得不出现了。那么日军就可以全面出动打击这些人民党的军队。而且日军还可以趁势进攻人民党的几个据点。


    汤玉麟其实真的不懂打仗,听了十九师团师团长的解释,他觉得颇有道理。不过汤玉麟就没有想到,其实人民党现在的很多主力部队位置根本不是秘密,日本真的决定打击人民党的话,为何不直接出兵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红雪白(九)

    汤玉麟很快就得到了日本人的“重用”,他这个一度有名无实的奉天督军先是得到了警备司令的大权,至少掌握了奉天两个城门的把守权。这可算是肥差,把守城门就能收过门税。更重要的是,把守城门意味着得到了极大的信任。又过了一天,汤玉麟的部队又得到了守卫城墙的任务。这次的重用并没有让汤玉麟的部下感到开心,守城门收钱是一码事,大冬天的站在城头被刀割般的冷风吹当然不如躲在屋里面烤火舒服。然而这些东北军也不敢对日本人有什么怨言,日本人对东北军凶的很,看着东北军不顺眼就会动手打人。


    日军现在倒也没空监督东北军执勤,他们全部紧锣密鼓的做着战争准备,在奉天城里面流传的消息是日军要对周边的人民党发动惩罚性进攻。所以一度被日军把持在手中的岗位纷纷转移到了汤玉麟部下的手中。


    “大哥,我瞅着这日本人怎么跟要跑一样?”汤玉麟的部下在酒席宴上问道。


    汤玉麟摆酒宴请诸位,因为日本人向汤玉麟承诺,开春之后就会让汤玉麟掌握奉天省的税收,听了这么不识时务的话,汤玉麟忍不住变了脸色。如果日本人真的要跑,汤玉麟好不容易通过投靠日本人换取的地位与好处岂不是全没了?

    没等沉下脸的汤玉麟说话,其他人已经呵斥起说话的这位,“你瞎说什么呢?喝多了?”


    说话的这位看着每一个人都用不满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也连忙陪着笑说道:“这肯定是我喝多了,想岔了。日本人如果不全部出动,只怕也不是人民党的对手。”


    这话也不是参加酒宴的人喜欢听的话,下雪前人民党释放了大批的日军俘虏。虽然日本人封锁了消息,不过毕竟是几千名伤员,他们单靠自己也不可能真的一手遮天。汤玉麟的部下对整个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汤玉麟瞅了一圈前来吃饭的兄弟,大家都是土匪出身,又是多年熟人,光瞅了一圈他们的表情,汤玉麟就感到极为失望。既然是土匪出身,自然谈不上什么过命的交情。更何况这里面一大半人原本都是跟着张作霖的,只是在日本攻打奉天城的时候来不及逃跑,被抓后不得不投靠旅汤玉麟。汤玉麟已经看出这帮家伙中间最少有一半人其实并不看好日本人。只是没人敢如刚才那位一样,把实话直接说出来而已。


    “诸位兄弟,哥哥我现在其实不仰仗日本人,仰仗的可都是自家兄弟。咱们自己有什么话倒不用藏着掖着,有什么就直说。”汤玉麟对着这帮人说道。


    不过这帮人却没有再说什么让汤玉麟感到不快的话,包括最初那位也是如此。


    “我们跟着汤大哥!”


    “汤大哥你还能信不过我们么?”


    ……


    诸如此类表忠心的话一波一波的连绵不断,光听这些话,倒真的是精诚团结上下一心的模样。汤玉麟却完全不信。他心里面其实也颇为不安,作为一名土匪,即便是不懂战略,可长久的土匪生涯中的经验让汤玉麟非常清楚,如果一股势力短期内一直被另外一股势力按住暴打,那么挨打的这股势力最好的办法并非是暴起反击,而是赶紧溜之大吉。


    不过眼前的两股势力一方是初来乍到的人民党,另外一方则是在东北威风了十几年的日本人。不管汤玉麟的尝试怎么“暗示着”日本人只怕是要糟糕,可汤玉麟心里面怎么都无法相信日本人会这么快就彻底失败。


    心里面不敢确定日本的失败,除了这种日本积威下的“盲从”之外,从其他每一个角度来看,汤玉麟都不能真正相信日本人能够胜利。原本汤玉麟还想对通过封官许愿的方式拉拢人的心情也完全荡然无存,只是强装高兴的又喝了一阵,酒宴就如此无疾而终。


    日本人倒没有食言,原本承诺给汤玉麟的各种权限很快都交给了汤玉麟。没有延迟,没有表里不一,汤玉麟很快就成了奉天城的真正统治者。


    1916年2月18日,在阴沉的天气下,日军以剿灭人民党为名,大举开出奉天城南下。


    “汤督军,这奉天城就交给你了。”十九师团师团长语重心长的说道。


    汤玉麟点头哈腰的说道:“是!在下一定守好这奉天城。”


    看着日军大队踏着一片洁白的雪地浩浩荡荡的南下,汤玉麟即便知道日本人这是真的丢下奉天城跑了。可他还是没办法把日军的离开与“逃走”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在日军的后卫部队的身影还没有从奉天城头汤玉麟的望远镜中全部消息的时候,守城北的部队突然派人过来,通信官看来是被吓得够呛,城头上地滑,他跑得太急守不住脚,直接摔在地上,直接连滑带滚的扑倒了汤玉麟脚下,“汤督军,大事不好!城北出现了好多人民党的人!”


    “什么?”汤玉麟大吃一惊,“来了多少人?”


    “这可数不清,反正城北都是敌人,也看不清楚。”通讯官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城北方向已经是枪炮齐鸣。


    “赶紧派人去请日本人回来!”汤玉麟还觉得颇为兴奋,日本人要去打人民党,当下甚至不用日本人动手,人民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局面根本没有像汤玉麟所想的那样发展,日本军队应该能够听到奉天城那边的枪炮声。可日军后卫部队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前进。汤玉麟每隔几分钟就举起望远镜看着日军的后卫部队,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瞅着日军的身影消失在望远镜中。


    “快……,快……,快派人去叫日本人回来!”也不知道是身上冷还是心里面冷,汤玉麟终于哆嗦着嘴唇喊道。


    汤玉麟话音刚落,就听到城墙内侧有人喊道,“汤大哥,汤大哥!”伴随的喊声,一个穿着北洋军军官服装的人连滚带爬的冲上城头,“汤大哥,大事不好!人民党已经攻上了城东!赶紧派人过去啊!”


    汤玉麟彻底懵了,他一把拽住那个前来报信的军官,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人民党攻上了城东!”那人就是前两天给汤玉麟酒宴上泼了冷水的那位,他脸色惨白,看样子吓得不轻。


    奉天也是大城,即便城头失守,进攻的人民党一时半会儿也没能够攻占整个奉天。不过枪炮声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密。


    汤玉麟倒也试图调兵遣将的抵挡一下,只是谁也没想到人民党居然会选在这个时候攻打奉天城。部队和文武官员大多数都在送了日本人之后先散了,现在不少人都没有回到办公地点,慌忙之下根本找不到该找的人。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前去追赶日本人的七八个骑兵终于跑了回来,“汤督军,汤督军!日本人不信我们,他们说我们骗他们。所以根本不回兵!”


    “你们到底是怎么给日本人说的?”汤玉麟慌乱的问道。


    “我们说人民党打来了,这枪声已经比放鞭炮还密……”


    汤玉麟挥手拦住了那几个兄弟的话,“你们在日本人那里能听到枪声么?”


    “听的不是太清楚,不过还是能听到的。炮声就听的清楚多了。”那几个请日本人回来的东北军连忙答道。


    “他妈了个巴子!”汤玉麟喊了一声,身体摇摇欲坠。幸得身边的几个兄弟连忙伸手扶住,否则汤玉麟就摔倒在地了。扶住城头连喘了好几大口,冬天冰冷的空气总算是让汤玉麟的肺部功能恢复过来。此时的事情再明白不过,日本人是真的跑路了。不仅跑路,日本人还把奉天和汤玉麟所部当了诱饵。汤玉麟知道自己还是挺幸运的,好歹有机会看明白了事情。若是人民党晚进攻半天,汤玉麟就真敢傻乎乎的死守奉天。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汤玉麟扫视了一圈面前的这群手下,心里面立刻有了算计。日本人让自己当了诱饵,汤玉麟就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他先命城头上知道情况的几个人跟着自己一起回城内“恢复指挥”。


    控制住了几个知情人之后,汤玉麟下令手下的部队在奉天的几个街区设立防线。对这些防线,汤玉麟也没有太大的信心。靠那些人能不能挡不住人民党谁也不知道。汤玉麟让下面的人传令下去,“咱们打不过日本人,不过人民党都是中国人,咱们有什么好怕的?让兄弟们好好打,只要能挡到中午,每个人五块大洋!”有这样的悬赏,东北军好歹也算是士气一振。


    安排好了这些,汤玉麟立刻带着知情人员和自己的亲随向城内冲去。看到汤玉麟去向的人,自然是感到十分安心。汤玉麟吆喝着自己要去“恢复指挥”,想恢复指挥就只能去城里面。城头的这些东北军自然看不到,汤玉麟去的方向是他当下的官邸“奉天督军府”。


    在满城的枪炮声中,汤玉麟带着一众人冲进了家门。一进门,他立刻让家里面收拾值钱的东西。汤玉麟家人早就被枪炮声吓的心慌意乱,又听汤玉麟这么一嚷嚷,立刻就有人开始收拾各种值钱的财物。


    汤玉麟本以为很快就能收拾好各种物件,没想到忙了好一阵子,家里面居然没有收拾出个头绪来。却见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东西来回搬运,还有几个箱子五六个人都抬不动。看见那箱子,汤玉麟才想起那是他用来存放银元的玩意。他恶狠狠的想着,“早知道就弄几个地窖把这些银元给埋起来!”


    外面的枪炮声的方向在不断移动着,原本是城北,后来是城东,现在已经到了城西。汤玉麟靠着经验已经知道危险正在不断逼近,但是一瞅见自己用尽各种法子弄来的钱财,汤玉麟心里面再着急,还是忍不住冲着他的老婆们指手画脚的叱责道,“别拿这个了!拿上那个!”。


    不过汤玉麟好歹也是积年的土匪出身,只是吵吵了一阵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他也不再指手画脚,而是把一个沉重的小箱子夹在胳膊下面,带了两个亲卫向着里面走去。绕开其他人,三人直奔后门,开了门就溜了出去。


    “大哥,这里面的人咱们就不管了?”亲卫走了几步,又想起里面大箱小箱的东西,忍不住问道。


    “都这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赶紧走。”汤玉麟说道。


    “这往哪里去?”亲卫还是没有立刻弄明白。


    “赶紧离开奉天这个是非之地,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汤玉麟一面急匆匆的向前,一面说道。此时奉天城内家家闭户,门门落锁,道路上倒是空无一人。只是街上行人走的多了,雪被踩的瓷实,汤玉麟夹着沉重的小箱子边说边走,一不小心踩滑了一脚,一个趔趄下去,小箱子脱手而出。落在地上之后,箱盖被摔开,里面哗啦啦滚出了一堆金条来。


    两个亲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黄沉沉的金条,一时竟然呆住了。汤玉麟赶紧扑过去把金条往箱子里面塞。刚收拢起来,却听前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老熟人王永江带了一队战士出现在汤玉麟面前。


    “呦!汤大虎,看来这奉天督军的差事可是做的啊!”王永江冷笑着说道。一阵哗哗啦啦的举枪声,王永江背后的那些战士已经把枪口瞄准了汤玉麟和他身后的那两个亲卫。


    汤玉麟本来就蹲在地上,现在看局面不对,他顺势就给王永江跪下了。“王老弟!王老弟!看在以前咱们认识一场的情分上,求你放我一条生路。这……,这些金条都给你,都给你!”


    王永江见汤玉麟到现在依旧这般模样,他忍不住冷笑起来,“汤大虎,我以为你投靠了日本人,挂了个奉天督军的名头,总会和以前不太一样。没想到你这贼骨头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下作!”


    懒得继续和汤玉麟多说什么,王永江挥了挥手,“把他抓起来!”


    进攻奉天的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更快。汤玉麟所部原本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土匪们的集合,没有日本人维持秩序,汤玉麟根本就没办法把这些人真正的拢在一起。面对工农革命军的突袭,这些人是一触即溃。工农革命军一天不到就夺取了沈阳。


    王永江原本被安排了一个“联络员”的差事,他得知工农革命军“佯攻”奉天的时候还觉得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万万没想到日本人走的如此干脆,汤玉麟的抵抗又如此微不足道。东北军零散的抵抗在轻机枪扫射下立刻就崩溃了,部队抓俘虏的时间与精力远超过战斗本身。王永江干脆带人直奔奉天督军府,没想到直接就抓到了汤玉麟。


    连汤玉麟这个奉天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都被抓了,其他的人根本就不在话下。对工农革命军果断根据局势变化把佯攻变成了进攻的果断决绝,王永江相当佩服。同时,对东北军暴露出来的土匪本质,王永江这个东北人也感到极为羞愧。


    沈阳攻城战基本结束的时候,王永江想去找穆虎三商量接管沈阳后的事宜,没想到穆虎三根本不在城内。无论王永江怎么询问穆虎三在哪里,部队的同志都用“不知道”三个字来回答。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血红雪白(十)

    1916年2月22日下午,四架侦察机在空中编队飞过。明显要下雪了,云层很低,侦察机不敢飞的太高。因为闯入云层后导致的机翼、机身,甚至是螺旋桨结冰,让工农革命军的东北空军部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执行任务的这些同志都是工农革命军空军的精锐,只是从空中看到了地面的大概情况,他们神色就凝重起来。空军的飞行员都来自陆军,对陆战并不陌生。光看穿着地面上那些黑色小点的分部以及井然有序的移动方向,侦察部队的同志就明白这些穿着黑色军服的日军绝非乌合之众。工农革命军很少遇到真正敢于战斗的敌人,日军无疑与以前的对手不同。而且在雪地中移动的日军行进的那股子劲头,看着也很不一般。


    简单的观察之后,空军就向着临时机场实施降落。倒不是空军的同志怕死,当下东北军区的空军实在是经受不起任何无意义的损失。原本空军进入东北的数量就极为有限,限于油料和零件、维修,加上东北的严寒天气造成的飞机坠毁等原因,四机编队的巡航侦查飞行,已经是工农革命军在东北能够维持的最大规模日常巡航侦查规模。


    18军的指挥部地图上,敌我双方的形势标的非常清楚。日军从西北和东南方向,向夹在中间的工农革命军18军发动了进攻。地图上标志着更加广阔的战争局面。14军夺取了沈阳之后,留下两个师作为预备队,另外两个师准备南下。而15军则从盘锦地区向东出发,16军接替了15军的广大防区,并且承担起坚信的后勤工作。


    如果从沈阳撤退的日军19师团以及从朝鲜方面出来的接应部队在战场上造成对18军的夹击,工农革命军进入东北的全部四个军则构成了对日军的包围态势。


    刚升任第四野战集团军军长的18军军长穆虎三说道:“再最后确定一次战役问题,我军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战役目标。既然日军肯投入大量兵力与我们作战,那么就在这里把日军给全面歼灭!”


    18军设定的战场是在本溪湖(本溪市)南边一处平原。日军撤退路线是沿着铁路撤退,无论是南下的日军还是北上的日本援军,这里都是他们无法绕过的地区。日军南北两路的侦察骑兵们已经多次在18军设置的防线附近出没,而且近一天多活动频率明显增大。18军判断,日军也准备在这里进行战斗。


    集团军参谋长刘冠阁对参加战前会议的全军团级干部们说道:“如果能够拖住日军两天,北路日军就会陷入我们的前后夹击。所以,日军很可能会采取绕路的方法。当然,对日军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歼灭我们。”参谋长从不在乎说些不吉利的话,他甚至根本没有考虑口彩的问题,“所以各部队要严守阵地,人在阵地在!绝不能让日军突破我们的阵地。”


    全军团级干部都参加了战前最后一次会议,该做的准备大家都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这次会议与其说是军事布置,还不如说是最后向大家确定战斗的要求。


    参谋长继续介绍局势,“只要坚持两天,最多两天,日军的局面就会变得极为糟糕。若是坚持三天,15军就有可能抄了日军的后路,那时候的战果就不止一个日军19师团。”


    一师师长说道:“我们一个军要面对敌人大概三个师团的夹攻,这个消息没错吧?”


    “是的,我们现在部队的兵力不到两万。日军北上的接应部队,以及后面的部队,大概有一个多师团。如果打两天两夜的仗,敌人动员所有兵力的话,我们就会面对日本三个师团的五万兵力。不过就现在看日军不太会有更多兵力,他们没有足够的调动时间。”


    防守一方本来就有各种优势,穆虎三看出了日军撤退的可能性后,他力排众议调动18军开始移动,部队提前了不到两天截断了敌人的退路。有了工具与经验,制作冰雪防御体系相当快捷,部队总算没有趴在雪地上进行战斗。所以面对敌人的进攻,所有指挥员都没有太过于担心。哪怕是行动够仓促,好歹同志们也能在比较简陋的冰雪营地中睡上一觉。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多说的,每个人都知道血战已经不可避免,会议时间不长,各部队指挥员与政委赶紧回去做最后的阵地准备工作。


    刘冠阁看着空荡荡的司令部里面盯着地图的穆虎三,因为准备仓促,工农革命军虽然占据了各种优势,不过阵地依旧不够坚固,而且阵地纵深不到5公里。日军口径稍大一点的火炮一炮就打穿整个阵地。而且穆虎三这么年轻的一个军长接到成为第四野战军的军长的军令也不过是一天多前的事情,在协调其他部队方面,刘冠阁实在是没有信心,他他忍不住问道:“军长,其他部队能够赶上么?”


    “我们工农革命军的战略思想是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所以我们要相信同志能够理解并且执行当下的部署!”穆虎三头也不回的答道。


    刘冠阁对这话无法回应,此时说什么调整部署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转身走出了帐篷,刘冠阁准备再去最后检查一次后勤部署。他也打了这么多年仗,这是工农革命军第一次被敌人完全包围的态势。尽管是下午不到五点,外面看着已经如同入夜般黑暗。刚环视了一圈周围一个个如同大馒头般的军营,刘冠阁就感到脸上好几个地方凉凉的,他抬起头来,就感到下雪了。


    19师团的师团长皱着眉头看着地图,冬天在东北长途行军,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天气。他本以为这大冬天里面应该没人会傻到在冰天雪地里面设置阵地,但是对面的工农革命军明显不属于正常范畴的家伙。如果不是20师团彻底覆灭在对面的18军手中,19师团的师团长很想认为18军的指挥官是个傻瓜,而18军的中国士兵都是奴隶一样的士兵。


    19师团本来想着突然抛下奉天,全部撤回安东,然后从安东向南进军。先确定辽东半岛的局面,接着在开春时候进攻盘锦地区。所以日军放着工农革命军夺取奉天而没有丝毫反应。不过这做法或许应了中国“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老话,工农革命军摆明没有按照日军的想法行动,眼瞅着现在的局面,中国军队是铁了心要歼灭19师团。而19师团放弃了奉天的行动反倒让他们陷入了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艰难境地。


    想到这里,19师团师团长问道:“在阵地上看不到敌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侦查部队的指挥官有些战战兢兢的答道:“他们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在雪地里面很难看清楚。虽然能够看到有敌人在行动,不过很难确定敌人的数量以及部署。”


    听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话,19师团师团长摆了摆手,“下去吧!”


    参谋长忍不住问道:“师团长,我们要不要夜袭?”日军的黑色军装其实在夜里作战是有些优势的。


    师团长考虑了片刻,这才答道:“先休息一下,部队长途行军,体力消耗很大。”


    “但是前来接应的部队要我们率先进攻,这样的话我们不如一鼓作气正面进攻。这样的话他们也好确定接应方向。”参谋长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说过了,部队需要休息!”师团长有些恼怒的说道。他不是不知道夜袭的好处,在这么一个雪夜中发动夜袭,在前期更容易得手。不过对面的敌人不是东北军,也不是清军。雪夜的进攻只可能导致一场混战,日军很可能比工农革命军更早失去指挥。至少在当下,这并非最好的选择。


    “那么我们也不能让敌人就这么待着吧?”19师团参谋长依旧有着自己的想法。


    “现在部队需要的是休息!”19师团师团长有些恼怒起来,按理说,他应该主战,而参谋长才应该强调部队的准备工作。但是师团长考虑到日军经过长时间行军后带来的疲劳,偏偏参谋长没有这种觉悟,这实在是很反常的事情。


    参谋长终于忍不住压低了点声音说道:“因为行军仓促,我军的帐篷不足……”


    “八嘎!”师团长终于明白了参谋长为什么这么说了,原来这个不称职的家伙居然没有准备好后勤物资。怒目瞪着参谋长,师团长终于还是忍了。他很清楚,日军并没有考虑到工农革命军的反应如此机敏,在原先的计划中,到了这个时候,19师团应该乘坐上从安东方向开来的火车,然后舒舒服服的回到安东据点的。可工农革命军把铁路给扒了好多缺口,乘坐火车的可能性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那么就先去本溪湖,从中国人那里借一些棉被。”师团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部队现在实在是打不了仗!”


    “嗨依!”参谋长低下头说道,这也不得已的环境下最好的办法了。


    没等参谋长有所行动,19师团师团长说道:“让宫崎旅团先休息,其他部队的保暖衣物尽量给他们分配。”


    “嗨依!”参谋长只能这么回答了。


    高玉成现在是工农革命军18军一名普通战士,四个月前他还是东北军的一名小班长。在盘锦被俘之后,高玉成亲眼见到工农革命军大规模处死日本人,他随即选择加入了工农革命军。在这个年头,想活下去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追随强者。


    不过加入工农革命军之后,高玉成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当兵的最大好处莫过于可以合理的掠夺,然而在工农革命军中,谁敢掠夺百姓,那面临的就是必然的死亡。投奔工农革命军的前东北军官兵不是没有,而以为工农革命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只是一种单纯的宣传的家伙们,现在都已经在公审大会上,当着被他们抢掠的百姓的面给枪决了。


    唯一让高玉成感到意外的是,在东北军中的军官只用命令士兵去冲锋,即便是一个小班班长也能够命令手下的十名士兵向前冲。在工农革命军中,打仗的时候士兵只用跟着各级指挥员向前冲就行了。所以身为战士的高玉成倒是没有遇到比别人更大的危险,就这么安然的活了下来。


    不过工农革命军并不是高玉成真正希望的军队,当了指挥员后不仅没有与众不同的特权,而且风险与辛苦反倒更大了。想通过拍马屁等方式也明显没用,高玉成把在东北军学到的那套用在工农革命军里面,不仅没有效果,反倒遭到了严厉的批评。在士兵委员会推举班长的选举中,高玉成根本就没有入围。


    但是不留在工农革命军中,高玉成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就是因为不喜欢种地才出来投军的。而且抛下种种不便,工农革命军里面还是相当不错的。没有人挨打被骂,更没有克扣军饷的事情。至于部队的种种装备的确是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大家能够更好打仗。高玉成觉得这里还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2月23日凌晨,高玉成被同志从帐篷里面唤醒。战备状态下,部队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一线待命。憋了很久的雪纷纷扬扬的已经下了一晚上,原本因为不断踩踏中变的很滑的地面也重新适于奔跑。先是按照规定,每个人都用雪擦了脸与耳朵,直到低温下的身体都开始发热,接着就是赶紧吃饭。吃完了饭,部队算是暖和和的接替了已经冻了几个小时的夜间执勤的同志们。


    进入阵地后,每个人都仔细看着阵地外的情况。雪天的白天很昏暗,但是晚上反倒明亮的多。天空还是那种发红的灰暗感,但是皑皑白雪上反倒很容易看得清楚。高玉成把大衣裹紧,帽子什么的也都收好。他准备再缩在作为防御墙的雪后面再睡一会儿。


    也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了炮弹的呼啸声。“注意防炮!”指挥员们根本没有任何松懈,在防御阵地上,响起了他们的呼喊声。


    日军却没有趁着雪夜偷袭,他们却在黎明前对工农革命军发动了进攻。


    不管工农革命军采用的编制与战术有什么优势,到现在为止,工农革命军始终在大口径火炮的数量上比不上日军,甚至比不上北洋军。南下的19师团很清楚自己面对的形势,他们毫不客气的先用火炮向工农革命军倾泻着炮火。


    所有战士都穿着厚厚的军衣,高玉成紧紧缩在冰雪墙体之后,不仅把大衣领子竖起,还用围巾把脖子缠紧。钢盔也牢牢扣在带了毛线头套的脑袋上。炮弹猛烈的在防御阵地内爆炸,高玉成感受到四散的冰渣冰雹一样在钢盔上敲出各种声音。而棉大衣上也感受着各种小碎块的冲击。


    对面的日军仿佛是要把所有的炮弹都给一气打出来一样,炮声毫不停歇的响了快二十分钟。工农革命军的阵地看上去是一片狼藉。


    炮声刚停,在第一道防线上就传出了尖锐的哨子声。短促的哨声只代表了一个意思,敌人已经逼近了!而且是非常的近!

    日军趁着雪夜以及炮击的掩护,不知不觉中已经靠近了工农革命军的阵地。在第二道防线里面的高玉成突然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抓住一样紧紧缩在一起。步枪与机枪的声音随着炮声的沉寂猛烈响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 血红雪白(十一)


    作为东北军的“解放战士”,高玉成除了帮助工农革命军做些地方工作之外,也参加过战斗,工农革命军的骁勇善战令他骇然。所以他处于第二道防御线的时候,心情还是比较平稳的,日军想冲过工农革命军的第一道防线,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等第二道战线投入战斗的情况,只怕打到最后也未必能够出现。


    日军炮火袭击刚结束,第一道战线那里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通枪响之后,射击声逐渐停了下来。阵地上响起了一阵连续的拉枪栓上子弹的声音。看来敌人的进攻已经被遏制住了。又过了几分钟,第一道战线外面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板载”“板载”的呼喊声!那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


    工农革命军这边本改用子弹猛烈还击的,可枪声的密度却大不如第一次。反倒是“枪栓冻住了”这一类的呼喊声不断响起。工农革命军的射击密度降低,日军的射击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而且伴着那种雪地奔跑中特有的沉闷响声,日军高喊着“板载”,冲到了第一道防线外。


    “上刺刀!冲锋!”第一道防线的指挥员们纷纷喊道。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片刻之后,刺刀碰撞的锐利响声,战士被刺刀插入肉体时的惨叫声,以及肉搏战中的怒喝声响成了一片。


    高玉成从第二道防线探出头去,昏暗的天空下,他模模糊糊的看到穿着雪地迷彩服的工农革命军与穿着黑色军服的日军已经开始大规模的混战在一起。随着急促的奔跑声,高玉成就听见尖锐的军号声响起来。那是刺刀战的冲锋号。“上刺刀!”高玉成身边的指挥员喊道。


    不仅仅是一名指挥员这么喊,高玉成附近的所有指挥员都在发出同样的命令。高玉成打了一个寒颤,他也曾经接受过一丁点刺刀肉搏训练,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人生的第一次肉搏战竟然就这样开始了。而且对手居然是强悍的日本军人。这一瞬间,高玉成只觉得眼前仿佛猛的腾起了一股黑雾,原本就十分昏暗的天色,现在几乎完全变成了黑暗。


    日军居然以炮击掩护部队逼近工农革命军的阵地后实施刺刀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18军指挥部。18军军长穆虎三感到有些意外。穆虎三立刻就想明白了,日军19师团的这个部署绝对不能说有什么问题。在当下的局面中,比火力,比防御阵地,19师团都不占任何优势。选择近战和刺刀战是日军当下发挥战斗力的最好选择。更不用说下雪的天气中,刺刀战有着极大的优势。


    如果不是在东北,而是在华北华中地区,工农革命军有很多办法让阵地更加坚固。例如地雷,例如各种警报系统。然而东北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温让工农革命军的地雷在这冰天雪地中极难发挥作用。一来是很难埋设,二来是工农革命军携带的地雷跟本不是为这种酷寒天气设计的,雪一下几尺厚,又有酷寒的天气。这样的局面下,地雷失效率超过80%,穆虎三这次干脆就没有命令布置地雷。昏暗的雪天中,日军倒是更容易隐蔽行动。几个情况汇总起来,倒是工农革命军的计划显得不够变通。而且战前,部队也没有想到日军会这么彻底的实施近战。


    “命令部队,坚决反击!人在阵地在!”穆虎三对着电话喊出了冷酷的命令。


    “军长,日本鬼子是拼命了,就这模样我得亲自带着部队上去,你赶紧派援军过来!”电话里面的二师六团团长吆喝完之后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六团长听着不远处震天的喊杀声,他喊道:“警卫连,上了刺刀跟着我走!”


    日军的这次冲击力度之大,决心之强,团长也是根本没有想到。如果不是在东北,阵地上架起十几挺机枪就能对日军来一次血腥屠杀。可这里是东北,阵地上的轻机枪部队不是没有扫射过。但是部队打了这么久的仗,子弹供应十分不足。雪花落在滚烫的机枪上就花了,子弹稍微供应不上,要不了多久,雪水就冻成了冰块,机枪很容易就失效。


    不仅是机枪,步枪也是如此。枪栓冻上之后就拉不开了,而日本人看来更加有这方面的战斗经验,他们宁肯忍受第一波部队被工农革命军的火力成片的打倒,第二波部队依旧不急着开枪射击。等到工农给革命军火力停息下来,等低温导致的武器失效极大影响了射击,第二波的日军汇合了第一波的日军残部一面猛烈射击,一面逼近工农革命军的防御阵地。日军的火力压制了工农革命军之后,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对射,而是挺着刺刀冲了上来。


    由于准备不足,工农革命军被打了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日军居然不搞火力侦查,而是不顾死活的直接派了大部队发动了决死的进攻。冰雪铸成的防御阵地是为了对射而修建的,加上时间仓促,防御阵地并不能对步兵的刺刀战形成十分有效的阻碍。更别说下雪之后,一度很光滑的防御面也有了不少可以借力的地方。


    团长是苏北人,1910年入伍,也打过一些仗,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够见到团级以上规模的刺刀战。在热兵器完全主宰了战争的今天,工农革命军竟然在这冰天雪地里面不得不展开冷兵器的肉搏战。


    “今天我是不是就要光荣在这里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了六团长的脑海。但是此时六团上下都已经陷入了肉搏战,日本军队不顾生死的冲锋的确达到了目的。团长除了带着部队迎战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团长来的正是时候,他带着警卫连刚冲到第二道防线那里,就见一股日军已经冲破了防线。为首的日军挥着日本刀向着对面的一名战士砍去,战士明显是没有斗志,只是战战兢兢的举起步枪挡了一下。日本军人用力很猛,而那战士因为畏缩,身体姿势不对,受到这么一击,加上脚下一滑,竟然摔倒在地。团长心中骂了一声“孬种!”抬手一枪就把那个举起日本刀准备给滑倒的战士最后一击的日军撂倒在地。


    “杀!”团长挥动手枪带着警卫连冲了上去。


    高玉成没想到日军冲锋的如此之快,他刚站起来跟着同志们一起向前冲,迎面就遇到了一大股敌人。为首的日军并没有使用刺刀,而是舞动着日本刀。这种肉搏战中,日本刀比刺刀更好使些。或者也是因为前面那几个使用日本刀的日军刀法精湛,他们竟然连着砍翻了好几个工农革命军的战士,冲破了战线。因为拖后,高玉成反倒成了最后的抵抗力量。


    昏暗的天空下其实看不清什么,加上高玉成心中害怕,眼前的黑暗仿佛更浓重了一些。他勉强看清了敌人挥刀砍过来的动作,几乎是本能的用步枪挡了一下。一股大力从手臂上传过来,而高玉成脚下一滑,竟然摔倒在地。这下,高玉成眼前的黑暗更加浓重了,周围的一切几乎都看不清楚。唯一能够看清的则是那个日军再次举起日本刀的那个剪影。


    “完了!”高玉成心里面想着。可在这样的局面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就在此时,一声枪响,那个日本军人应声而倒。接着,高玉成好像听到了一阵“杀”的怒喝,接着后面冲上来一队工农革命军的军人加入了战团。


    高玉成并不能确定这“杀”的声音来自哪里,中国军人们高喊着“杀”,日本军人高喊着“杀急急”。中国军人高喊着“死!”日本军人则是“辛基得”。在这等生死相搏的时间中,声音大为走掉,所以混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声音。


    但是喊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刺刀与刺刀的碰撞,枪托与枪杆的冲击,还有夹杂其中的射击声,甚至还有手榴弹爆炸的巨响与火光。在阴暗的黎明时分,高玉成能看清的只是勉强算是白色的身影与黑色的身影在互相猛烈攻击,晃动。不断有人发出惨叫,不断有人倒下,但是前线却如同一个吞噬着人的巨兽一般,不管倒下多少人,第一道和第二道防线之间始终充满着各种晃动的身影。


    虽然眼睛看不清楚,可是高玉成能够闻到浓烈的硝烟以及血腥气息。能够清楚的听到各种碰撞声,射击声,吼叫与惨叫声。能够感受到雪片打在脸上的微微刺痛感。但是他就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在这可怕的战争旋涡中,高玉成突然忍不住跪在地上哭泣起来。


    不过这哭泣声与充斥着战场的各种声音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甚至根本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19师团师团长神色凝重的看着遥远的南方,尽管他的视线根本无法看到真正的战场。不过师团长还是向着南方看去。他是绞尽脑汁最终确定了进攻计划,宫崎旅团承担起了冲锋的任务,而且是通过惨烈肉搏战的方式与工农革命军作战。


    日军不得不面对艰难的突围战,19师团师团长确定工农革命军布置了一个长度接近七公里,宽度高达五公里的防御阵地。不管这个阵地到底是怎么修筑的,哪怕是纯粹堆雪堆成的,如果靠正常的战术,都会让日军遭到可怕的损失。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利用工农革命军使用相对匮乏的军队防御这么广大的地区造成的局部兵力不足的缺陷。


    由于接纳过20师团的伤员,尽管心里面再不高兴,19师团师团长都不得不确定了一件事。他所面对的这支中国军队是一支装备精良,技战术高明,作战意志顽强的部队。普通的热兵器交战中基本没有击败他们的可能。唯一取胜的机会只有靠肉搏战这一个办法。


    所以在好几处布置了疑兵后,19师团师团长把师团一半兵力的宫崎旅团投入在一个点上。只要能够突破这个点,日军趁势杀入工农革命军的防御阵地,突破这个防御阵地。那时候就能用对面接应的部队汇合。如果能够办到这点,被一分为二的工农革命军就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前面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到现在传回来的汇报都证明了战术紧张非常成功,日军如愿以偿的突入了工农革命军的阵地。现在正是惨烈的肉搏战的高潮。19师团师团长并不认为这样的突袭成功就能带来摧枯拉朽的胜利。如果真的能够办到的话,那么20师团就不可能在面前的这支工农革命的攻击下全军覆没。


    “诸君!努力啊!”师团长在心里面默默的祈祷着。


    “MB!这到底来了多少日本人啊!”团长愤怒的吼道。他已经打完了三个弹夹了,而且初步联络到了三个营长的指挥员。而布置在最前线的一营现在应该是全军阵亡。至少没有人见到一营的各级指挥员。


    联络上的三个营也都伤亡惨重,营长政委们都在第一线拼死战斗。距离团长最近的三营营长、副营长、政委都已经光荣牺牲,三营一连长暂时承担起了指挥,而他能指挥的部队也只剩了一连与二连三连的残部,四连已经全部拼光了。二营和四营的情况也差不多。


    粗略的计算了一下,六团1800号人,此时剩下的不到一半。而最初冲过来的那一大股日军此时也基本死光了。部队正在迅速调整部署,试图重新在第二条战线上布防。


    可日军根本没有给六团这个机会。对面身穿黑色军装的日军越过遍地花白色与黑色的尸体,源源不断的向着六团剩下的不到一千人蜂拥而来。


    团长向着前面冲过来的日军再次扣动了扳机,然而手枪没响。他连扣几下,手枪依旧没有响。团长也不迟疑,他把手枪向着日军劈头砸去,此时天色更亮了一点,日军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远处飞过来,本能的侧头躲过。就在这一瞬,警卫连比较靠前的一名战士上前一刺刀就插进了日军的胸膛。


    警卫连是最后发动反冲锋的兵力,此时也损伤过半。肉搏战就是如此,是生是死不到一分钟内就能分出来。即便没有死于对手手中,天知道旁边会冲过来什么样的敌人。警卫连的战士刚从日军尸体上抽出了刺刀,就见对面涌来的日军高喊着“板载!”“板载!”片刻就冲到了近前。


    团长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支步枪,然后转头对身后的司号员喊道:“吹冲锋号!”


    滴滴答答的尖利号声暂时穿透了阵地上的喊杀声,向工农革命军六团的部队明确无误的传递着冲锋的信号。战士们经过方才不到半小时的血战,此时体力已经消耗很多。大家粗重的呼吸喷吐出的白雾在酷寒中顷刻就凝结成了白雾,这些白雾粘在眉毛胡子上,仿佛都长出了白色的眉毛胡子一般。而对面的日军也大概是如此,尽管军服的颜色大不相同,不过两军战士们都是满脸花白。


    随着冲锋号响起,工农革命军指战员们有些再次尝试了射击,能够击发的枪支非常有限。日军则根本没有做这样的努力,他们挺着刺刀嚎叫着冲了过来。有些人脚下没注意,被满地的尸体绊倒了,这稍微让日军减缓了一丁点速度。


    “同志们!脱掉大衣!”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但是在这个高度群体化的战场上,这样的喊声颇有群体效应。有人率先甩下了厚厚的大衣,片刻后几乎所有工农革命军的战士都甩下了大衣。残酷激烈的肉搏战随即再次展开。


  第一百五十一章 血红雪白(十二)


    工农革命军东北野战军部队的军服算是各部队中件数最多的,最里面自然是秋衣秋裤,中间是一层毛衣和毛线护腿护膝。再外面是很薄的迷彩雪地军医,最外面则是一件迷彩棉大衣。脖子上有围巾,脑袋上有毛线头套和钢盔,手上是毛线手套和棉手套。脚上是厚袜子,裹脚布,以及胶底衬毛的雪地靴。若不是这么厚厚的防寒服,这些出关前根本不知道零下三十几度为何物的同志们早就被严寒给整惨了。


    日军在冬天没有进行大规模的行动的理由之一,就是日军认为严寒可以极大削弱工农革命军的战斗力。


    这些厚重的防寒衣物穿惯了之后,同志们在肉搏时候也想不起脱下来。六团当下还幸存的每个同志都的参加了不到半小时前的刺刀战,很多指战员的棉衣上都有各种被刺刀划开的口子。撂下棉衣之后,身体上感觉轻了不少。没有厚厚的棉衣作为某种程度的防护,同志们的心情也未免更加悲壮起来。


    位于战线中央的是六团三营,当下的代理营长许东海是二连副连长。四连只剩了七八个战士,一连到三连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已经全部光荣。三营满编时候有将近五百人,当下所有指战员加起来不够两百。


    立于阵头,代理营长许东海深深呼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刺激的他的肺部感到一阵发痛。作为工农革命军中出身“比较有问题”的同志,许东海几年前还是被俘的一名少林寺武僧。人民党在河南打土豪分田地,嵩山最大的地主少林寺首自然是当其冲。作为带罪立功人员,少林寺武僧们不得不贡献出少林寺的各种武学技巧,在改造中,许东海接受了革命理念,认清了少林寺和尚们利用土地剥削嵩山百姓的事实。有武僧的经历,许东海在军中以过人的格斗技巧出名。


    许东海方才最少挑翻了七八个日本官兵。面对潮水般蜂拥而至的日本军人,许东海此时沸腾的感情不是畏惧,不是恐慌。他并非没有意识到自己未必能够在接下来的刺刀战中幸免于难。方才的战斗中六团过半的同志已经牺牲了。到了此时,没有谁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不死。不过就是意识到了这点,许东海胸中沸腾的却是强烈的战斗冲动,他甚至渴望死亡。是敌人的死亡还是自己的死亡已经无所谓,只要是战斗带来的死亡,就是许东海所渴望的!

    即便日军还有不到十米就冲到面前,许东海也没有等着死亡逼近,他端起步枪挥动了一下,“杀!”伴随着这声怒喝,许东海率先向着日军冲了上去。


    对面的每个日军看上去还是白胡子白眉毛,笔直冲过来的时候也算是气势汹汹,但是许东海一交手就感到了与方才的微微不同之处。这次交手的时候没有棉衣作为累赘,许东海更加轻松的格挡开敌人的突刺,然后向左边跨出一步,微微侧过身,他手中的刺刀极为轻松的从敌人的右边直接划开了敌人的脖子。回身挡开了另一名冲过来的日军的刺刀突刺。许东海流畅的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刺刀依旧轻松的切断了日军脖子上的血管与气管。


    然而第三名冲过来的日军已经逼得极为靠近,许东海的身体一时扭不过来。不过工农革命军的刺刀战是三人一组的,从徐东海后面跟上来的一名战友已经用步枪架住了日军的突刺,另一名战友的刺刀从正面直接刺穿了日军的胸口。


    “从左边扎!从左边扎!”许东海已经开始怒吼起来。


    这声音在风雪与肉搏战的怒吼声只让周围一圈的同志听到了,而且即便听明到了,不少同志也没有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肉搏中的右刺战术也是部队专门讲述过的。有那么几组同志被人提醒,很快就把这个提醒化为实践。


    没多久,越来越多的同志已经明白在这风雪中的右刺战术的确大有作用。“从左边扎!”“从左边扎!”的呼喊声越来越多。脱掉了沉重的大衣,报着必死的战斗决心,工农革命军六团的800多名战士在风雪中勇猛顽强的与宫崎旅团的日军血战着。第二次肉搏战的情况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好一些。许东海等指挥员的带领下,部 队不仅没有在战斗中迅速覆灭,中日双方的战死交换比甚至从第一次的四比六变成了二比八。工农革命军看似脆弱的防线如同海潮中坚固的礁盘般牢牢钉在第二道防线前丝毫没有后退。


    此时的18军军部中,穆虎三听着密集的电话铃声,神色无比凝重。不仅六团遭到了敌人的攻击,面对19师团方向的防御阵地上,日军在五六个地方都实施了攻击。不仅是步兵发动了攻击,日军的炮兵再次开炮轰击工农革命军的阵地。由于没有大规模酷寒天气下的作战经验,工农革命军大规模遇到了枪支被冻上的问题。各个部队都十分紧张。


    而当下敌人的主要进攻点到底是哪里,这成了工农革命军最大的疑惑。由于处于兵力劣势,阵地防御调整并不容易,穆虎三只是向六团方向派遣了一个营的援军。大雪天里面完全放弃了火力战而采用刺刀肉搏战,穆虎三对日军的这个行动感到十分不解。不仅仅是穆虎三,18军军部里面大多数同志都认为日军有着重大的阴谋。一旦工农革命军的防御阵地出现了大的调整,日军突然进行猛烈进攻,那就有可能导致整个防御体系的崩溃。问题是日军的下一个进攻点到底是哪里?

    “不行的话,就派空军侦查一下?”有参谋问道。不过他的语气也极为不肯定,这么大的雪天里面空军其实很难出动。


    “要么就升起热气球观察一下。”有别的参谋建议道。


    参谋长刘冠阁瞪了这两位同志一眼,“现在的气温热气球根本升不起来!”


    话音刚落,穆虎三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命令六团两边的五团与七团一起向六团方向靠拢。如果还是遇到步枪冻上的情况就进行刺刀战,无论如何要全歼六团正面的敌人。”


    指挥部里面的同志都是一愣,然而刘冠阁很快就露出了明白的神色,他立刻拿起电话就开始命令接线员接线。


    参谋连忙说道:“军长,六团正面的确遇到了大量敌人的进攻,不过这应该是佯攻才对。”


    “佯攻?咱们有飞机,有阵地,准备了好几天,现在尚且弄不清楚日军的部署。日军凭什么弄明白咱们的部署?而且这雪下了一晚上,日军能不知道么?在雪地里面行军,日军有多大的体力能够派出大股的援军?日本鬼子就是想让咱们觉得六团面对的是佯攻。”


    “如果不是佯攻的话,日军为何要使用肉搏战这么落后的战术?”参谋还是不太理解。


    “肉搏战怎么落后了?一支军队如果不敢进行刺刀见红的肉搏战,这支军队就不是合格的军队!这大雪天里面,咱们的枪打不响,日本人的枪就能打得响?”穆虎三已经完全想通的关节,他大声的反驳了参谋的反对意见之后,继续发布着命令,“日军19师团师团长战术相当老辣,冬季作战经验丰富,能够根据情况进行调整。各个部队都要做好刺刀战肉搏战准备。各部面对的敌人发动肉搏战时,我军一定要多利用手榴弹等近距离武器。但是,各部必须毫不留情的以刺刀战给敌人迎头痛击!”


    面对这么直截了当的命令,参谋们大部分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只有参谋长刘冠阁毫不受影响,按照穆虎三的意思给各部队发布命令。


    负责进攻的宫崎旅团旅团长宫崎周二笔挺的站在雪地中,这倒不是他故意要保持军人的风度,而是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里面,人体会很自然的呈现出僵直的姿态。宫崎周二作为旅团长,还穿着保暖性更好的呢子大衣。普通日军士兵们只是一身相对秋装“更厚一些”的军衣,宫崎周二能够想的象出这些日军士兵此时身体只怕已经更加“僵直”。


    在宫崎周二面前有几具工农革命军战死官兵的尸体,尸体上的衣物已经被撤下了。这是日军第一次弄到工农革命军冬装的样本。这些军服中大量使用了毛料,即便是棉衣,也有着很精巧的设计,在腰部等位置,用缝纫机封了几道线。而且棉衣上还配备了宽大的束腰腰带。别看这么简单的处理,却让腰部的位置更加收紧,减少了作战时会出现的衣服乱摆问题。


    即便脱掉了大衣,工农革命军内里面的薄棉衣也有足够的保暖性。其性能远超日军现在的“冬衣”。


    “还没有突破么?”宫崎周二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工农革命军的军服上移开,有点心虚的问着旁边的参谋长。其实这话很是多余,远处的呐喊声没有丝毫的停息,纷乱的声音意味着激烈的战斗正在残酷的进行着。


    “暂时还没有得到胜利的消息。”参谋长说的非常含蓄。


    宫崎旅团现在有近万部队,能够上前线参与肉搏的部队接近八千。宫崎旅团已经把所有兵力都投入了战斗。就日军得到的情报,对面的工农革命军18军是整编后的部 队。全军满员状态下也不过两万人而已。宫崎旅团索要面对的敌人总数绝对不会超过三千人。以将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依旧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当面的工农革命军,宫崎周二心中感到一股真正的寒意。他参与过日俄战争,俄军这帮“沙皇的灰色牲口”在肉搏战中有着相当出色的表现。拥有如此战斗力的工农革命军,综合战斗力已经不亚于在欧洲处于二流的俄国军队。而人民党拥有百万以上的军队,光从当下东北工农革命军的装备来看,其战争潜力更是远胜日军。宫崎周二不能不感到恐慌。


    肉搏战到此时已经接近了一小时,天色已经稍微亮了些,高玉成觉得眼前的那团黑雾消散了不少。眼前的战场此时开阔了不少,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体。六团所有剩下的指战员们都以团长和警卫队为核心维持着最后的单薄战线。又是快半小时的肉搏战,六团以及赶过来援助的九团一个营加起来两千多人,剩下的不到十分之一。能坚持到现在的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之外,剩下的都是肉搏高手。


    高玉成是十几分钟前被卷入肉搏战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突然跟着同志们站到了第一线,日军嚎叫着冲上来,高玉成还是下意识的举枪射击。不过死硬的扳机根本扣不动。幸好一名同志用刺刀架住了敌人的突刺,高玉成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孬种啊!”高玉成听到旁边有人怒骂一声,怒骂的同时,那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一刺刀就刺入了日军的咽喉。


    解决了日军之后,那人扭过头来喝道:“拼刺刀了!用刺刀扎!”喊完之后,前面的战士们已经疾风般继续向前冲杀过去。


    没等高玉成明白过来,他就夹在后面嗷嗷直叫的同志中,被迫向着前方冲去。


    战场上最不需要的就是思索,高玉成迷迷糊糊的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做。不过连着两次被日军袭击,然后被同志救下之后,高玉成也糊糊涂涂的端起了步枪,又是一个白胡子白眉毛的日军冲了过来,他嘴里发出嚎叫声冲了过来,这次高玉成好歹也挺着刺刀向日军冲了上去。


    高玉成这拼刺刀的姿势也实在是太过于拙劣,如果不是前面一名同志用刺刀挡住了日军的话,高玉成肯定会被对面的日军一刺刀给挑死。但是就那么一下简单的格挡,高玉成的刺刀从日军胸前直刺进去,直到刺刀被骨头给死死挡住才算是停顿下来。


    也就是这么一次经历,高玉成突然没有通过思考就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真正杀了一个日本人,而且是在战场上第一次用刺刀杀死了一名敌人。没等他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前面又出现了几名日军,方才帮着高玉成抵挡住日军突刺的战友已经向着日军冲杀过去。


    高玉成想把刺刀抽出来,但是他怎么都没办法做到这点,因为用力过大,他不小心滑倒在地。地面上有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高玉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从地上抓起了步枪,爬起来就跟着同志们继续向前冲去。


    在这个沸腾的战场上,高玉成跟着同志们努力向前跑。遇到敌人他就猛刺,如果战友没有一击把敌人杀死,他就上去补刀。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战斗着,高玉成竟然支撑到了现在。但是此时高玉成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他双腿如同铅坠般沉重,呼吸跟风箱般粗重。而冷空气大量进入肺部,让高玉成的肺跟火烧般疼痛。


    “我快死了吧?”高玉成吃力的从一名日军生产拔出刺刀,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换的第几把步枪了,反正地上最不缺乏的就是上了刺刀的步枪和尸体。但是拔了多次之后,高玉成也稍微掌握了一点门道。


    “我真的不行了!”因为连吸了几大口冷空气,高玉成干脆大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高玉成的鼻涕眼泪一起涌了出来。


    孤零零的站在尸横遍地的战场上,高玉成看到向着自己扑来的几名日军,他脑子里面想到的居然是,“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下次我一定要好好训练刺刀。”这想法让高玉成感到很意外,他知道马上自己就要死在日本人手里,可是他并没有丝毫的畏惧,反倒有种解脱般的欣慰感。不过即便如此,高玉成依旧摇摇晃晃的端起步枪,做出了要拼刺刀的姿势。看到了高玉成这困兽犹斗的模样,那几个不仅仅是眉毛胡子,整个人都因为占满了雪而发白的日军竟然迟疑起来,他们的脚步也变得缓慢了不少。


    不知为何,高玉成心里面突然轻松了,“啊!日本人害怕了啊!”这是高玉成第一次毫无畏惧的面对日本人,也是高玉成第一次看到日本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表现出了真正的畏惧。尽管如此,日本人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只是散开来,试图用扇面角度包围高玉成,然后攻过来!


    就这么短暂的片刻宽裕,高玉成觉得方才喘不过来的那口气终于喘匀了,“要是早知道日本人没什么可怕的,我就能杀更多日本人了!”抱着这种觉悟,高玉成瞄准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日军,挺起刺刀就冲了上去。


    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过,高玉成发现自己面前的那名日军倒下了,不过他肋下马上感到一阵冰凉,整个人的力气被那冰凉的感觉彻底给抽了个干净。软软的倒在地上,高玉成突然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活了二十三年,历经幼年与少年时代的饥饿,少年与青年时候当了土匪的放纵,跟着张大帅当兵的那种好不容易得到的安全感。但是在这漫天飞雪的战场上,高玉成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宁。作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存在对高玉成是一种极为短暂的体会,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做任何思考。但是即便是这极短的体会经历,高玉成却第一次感到了真正被人畏惧的感觉,第一次感到了真正战士在穿越生死时候才能拥有的视死如归的太多所带来那种轻松。


    在肋下被日军刺刀深深扎入后,工农革命军战士高玉成倒下了。他没有看到日军被一轮子弹集中后纷纷倒地。也没有看到六团用几乎全军覆没为代价所维系的那条战线两边涌来了大批的工农革命军战士。这些战士们没有执着于枪战,只是放了两排枪之后,他们也挺着刺刀加入了战团。


    在冰天雪地里面行军了几乎一整晚,然后又耗尽体力与意志奋战了一个小时的日军在这样的左右夹击下没有能坚持多久。激烈的战斗又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伤亡惨重的日军就崩溃了。工农革命军并没有放任他们逃走的打算,新加入战斗的生力军们一路追杀下去,从后面把奔逃都显得疲弱无力的日军从背后一个个刺死。


    高玉成被日军刺中后,就昏倒过去。日军的刺刀断在他体内,金属在人体内部与酷寒的空气之间迅速交换着热量,高玉成的内脏与血管很快冻结起来。只是几分钟,工农革命军的前东北军解放战士高玉成就牺牲了。他与其他近两千名光荣牺牲的战士一样,既没有留下遗言,更没有什么留下什么豪言壮语。就这么静静的倒在祖国的土地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血红雪白(十三)


    大胜的工农革命军18军也没有丝毫的狂喜,这一战固然歼灭了七千多名日军,而工农革命军的也有超过2400名指战员牺牲。18军近半年来在东北连连血战,历次的伤亡加上这次大战的伤亡,部队损失了超过20%的兵力。更不用说在低温大雪天气中出现了大规模武器失效的问题。


    然而侦查的结果也令人十分意外,宫崎旅团覆灭之后,19师团师团长当机立断,剩余的所有部队全部撤回了本溪湖。18军作为阻击部队,一旦脱离防御阵地之后就会遇到各种问题,所以到底怎么选择也是很为难的事情。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我们遇到的情况告诉其他部队。特别是我们遇到的各种麻烦。其他部队需要赶紧吸取我们的经验教训。”穆虎三说道。


    参与会议的是部队的师级团级干部,同志们没想到穆虎三居然率先考虑的是这件事,大家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出席会议的六团代理团长许东海身上。六团在战斗中损失了95%的指战员,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中一旦受到重伤,哪怕是夏天里面不算致命的伤,伤口被冻结,血管被冻结,没有针对性救治的情况下,伤员撑不了太久。日军宫崎旅团几乎全军覆没,并不是因为工农革命军屠杀俘虏,而是日军伤员们直接在酷寒下被冻死了。同样,因为一个多小时的肉搏战,六团绝大部分受伤的同志也没有能够救过来。


    战斗结束后六团剩下的指战员只够编成一个连,不过没有人敢在军事会议上把付出如此惨痛牺牲的六团排除在外。尽管许东海在战前不过是一名副连长,战斗中也不过是一名代理营长。可他能够在地狱般的战斗中从头坚持到底,就已经让其他部队的同志们肃然起敬。


    神色木然的低着头,许东海仿佛没有听到军长说什么一样。直到穆虎三站起身走到许东海面前,把手放到了许东海肩头,许东海才略带吃惊的抬起头来。


    穆虎三抓住许东海的肩头把他拽起来,然后紧盯着许东海的眼睛说道:“许东海同志,你们团在战斗中承担了最激烈的部分,你们团也付出了最大的牺牲。你们六团就是我们军的旗帜,是我们军的脊梁!所以我要求你,现在打起精神来。战斗只是刚刚开始,距离结束还远着呢!”


    听军长提起了惨烈的战斗,许东海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脸上滑过痛苦的神色,“军……军长,我们团打光了……”许东海的声音里面有着无法形容的痛苦。


    “部 队打光了可以重建,在重建的时候我最优先重建你们六团!”穆虎三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声音里面充满了力量,“我也会向军委为部队请功!向军委申请荣誉称号!向军委申请战役臂章!但是,许东海同志,你们自己不能垮掉!你们现在如果是这个样子,那牺牲的一千多同志在天之灵看到你们这样,他们会怎么说你们?!”


    许东海听军长提到了牺牲的同志,他的眼圈和鼻子登时就红了,尽管捂住了嘴,好不容易没有当众哭出声,但是眼泪忍不住顺着脸颊直淌下来。


    穆虎三的眼神虽然依旧刚毅坚定,可他有些颤抖的声音也泄露出此时的心情。穆虎三紧紧抓住许东海的肩头大声说道:“许东海同志,你如果想哭就大声哭出来!绝不会有人笑话你。但是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埋葬同志,擦干眼泪,然后继续向前。这仗只是刚开始,你们团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鲜血积累的经验总结起来,把这些经验告诉其他部队的同志,让他们能够以更少的牺牲换取更大的胜利!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告慰同志们在天之灵的办法么?!”


    许东海只是悲泣了几声,就已经稳定住了情绪。擦干了眼泪,他立正向军长穆虎三敬礼,“坚决完成任务!”


    “等这次作战会议之后,军部、参谋部、训练科会马上派同志们和你们一起总结本次战斗的过程。你们团所有同志都要参加。”穆虎三说完,就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到底是先打19师团还是前来增援的日本部队,同志们有什么想法?”


    “平常的时候只要注意枪支保养就行,雪天作战的难度更大,这雪化上去之后立刻就能冻上,总不能一边开枪一边擦枪吧。我觉得可以等到雪停了再打。”一师师长说道。天冷是个大问题,不过根据地对进口石油进行的各种精炼,出来的多类油脂经过东北部队多次实验后,总算是确定了防冻油的种类。铁道兵们不顾生死的强行运输中就有这些后勤用品。但是雪化在枪上后产生的雪水问题却很难解决。而且防冻油现在是很匮乏的,不可能随时把在枪里面灌的满满的。更不用说若是为了防冻在枪里面上大量的防冻油之后会影响射击的问题。以工农革命军强调武器保养的传统,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足够时间总结出一套令人满意的方案来。


    军需处长答道:“咱们的步枪根本不是专门为高寒地区设计的,并没有防雪的考虑。我考虑着在步枪上和机枪上临时装几个附带的部件,看看能不能临时防雪。”


    “这能行么?”所有同志都来了精神。


    看着同志们那饿狼般的神色,军需处处长连忙答道:“这个我可不能保证。即便是装上了部件,也会对枪械运用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我只能尽力而为,什么承诺都不能向大家说。”


    这讨论让穆虎三心中颇为高兴,既然大雪天会对工农革命军的枪支应用产生影响,这次缴获的大量日军武器也经过了紧急测试,日军的武器同样遇到了雪天作战的问题。而且也没有发现19师团进行了什么油脂防护之外的其他特别处理迹象。如果能够在火力上解决问题,大雪天反倒是工农革命军发挥火力配置与突击战术的大好机会。六团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工农革命军在拼刺刀中绝对不会落于日军下风。当下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充分发挥出部队火力配置优势的办法来。


    参谋长刘冠阁说道:“15军的通讯员已经带来了消息,他们在风雪中行军受到一定影响。不过最晚后天他们就可以抵达日军后方。但是如果没有能够解决下雪问题的话,我们很可能就要面临一场很艰苦的战斗。”


    二师师长答道:“不在这里把日军消灭,难道把他们放回到朝鲜去么?”


    工农革命军从来都是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战略方向,人才是一切的重点。即便日本能够发挥人力,充足被歼灭的部队,但是新组建的部队无论是素质还是经验都无法与老部队相比。不过六团是二师的部队,这次六团的重大牺牲让二师师长也有着强烈的求战心态。


    九团是三师的部队,尽管九团只派遣了一个营的增援,然而这个营战死率也超过90%。既然日军19师团不得不退回本溪湖地区固守,只要解决了当面的日军两个师团,19师团也就完全沦为瓮中之鳖。那时候怎么煎炒烹炸,完全由工农革命军决定。更不用说14军两个师此时应该已经南下,虽然靠两个师还无法围歼只剩下一个旅团的日军19师团。不过监视19师团还是能办到的。


    “我们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日军这两个师团突然撤退。”刘冠阁说道。


    “不要完全切断日军的联络线,让19师团帮助我们拦截住日军。”一师师长答道。一师虽然没有直接与19师团交手,不过歼灭第20师团的时候一师可是出了大力,伤亡也不小。就是因为成功歼灭了日军20师团,18军才能有之后一系列的胜利,现在更把19师团逼入绝境。一师师长自然不可能对打歼灭战有什么反对。


    “那么各部队现在就做准备,一旦15军抵达位置,我们立刻就出发。”穆虎三大声命令道。


    其实不用工农革命军故意放松对日军情报线的阻拦,19师团在撤退的时候已经派出了七八支小部队向南边的日军求援。南边接应部队是第六和第七师团,得到了19师团付出了一半兵力代价尚且无力突破的消息,第六第七师团立刻把消息传递回安东,消息渡过了鸭绿江,又通过日本在朝鲜的电报网以最快速度贯穿朝鲜南北,顺着海底电缆穿过对马海峡,一天内就抵达了东京。


    日本陆军部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这种领他们感到万份耻辱的消息了,此时也真的不是推诿责任隐瞒事实的好时机,所以经过一整夜的争吵后,陆军大臣总算是鼓起勇气驱车前去拜见山县有朋。


    山县有朋只是瞅了陆军大臣一眼,就冷冷的问道:“哪支部队出了事情?”


    陆军大臣心里一惊,不过事先既然已经有了准备,他认真的向山县有朋汇报了最新消息。


    山县有朋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命人拿出地图来铺在桌上,“说说陆军部商量的结果。”


    这种态度甚至比破口大骂更让陆军大臣感到畏惧,他先瞅了瞅山县的脸色,这才指着地图说道:“陆军部想让现在位于平壤的第八师团渡过鸭绿江,第六第七师团绕过敌人的防线,前去接应19师团。”


    山县有朋看了看地图,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道:“有没有别的计划?”


    “别的计划……”陆军大臣有些犹豫,他听了片刻才答道:“另一个计划是命令19师团自行向北突围,越过山区回到朝鲜。”


    山县有朋依旧是冷静的看着阵地图,他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从安东出发向西滑去,最后稳稳停在盘锦位置上。陆军大臣的实现也随着山县有朋的手指移动着。


    “命令19师团自行突围。第六第七师团回到安东后,以最快速度整顿部队,向西进攻。”山县有朋说道。


    “阁下,这是为何?”陆军大臣问道。


    “既然我们已经又落后人民党一步,那就没有必要非得按照原先的计划执行。不管人民党怎么运动,他们真正的根据地就是在盘锦。只要打下了他们的老巢,人民党必然要回兵夺回盘锦。”山县有朋答道。


    “围魏救赵么?”陆军大臣若有所思的答道,“这样的话,第19师团也不会遭到敌人的强力追击?”


    “不是围魏救赵,而是我们原先的计划就是如此。切断人民党入关的道路,开春的时候围歼人民党在满洲的部队。不过我没想到19师团如此没用。”山县有朋冷冷的答道。他语气中那极大的不满让陆军大臣打了个寒颤。


    “阁下,如果这样还不能拯救19师团的话,海军部那些人……”陆军大臣迟疑着问道。


    “如果我们被撵出满洲,对海军部有什么好处?他们准备把军舰开进满洲么?”山县有朋反问道。对这些晚辈们勾心斗角的小把戏,山县有朋心里面是极为厌恶的。陆军部与海军部的斗争由来已久,但是至少在山县有朋的时代,这种斗争是在共同追求胜利的基础之上的斗争,好歹也是在争夺功劳的时候才有激烈的冲突,根本不像当下这种面对危局的时候还要不死不休的互相拆台。


    看到陆军大臣松了口气的神情,山县有朋忍不住说道:“除了下达命令之外,现在你们就调集第十、十一、十二师团进入朝鲜。人民党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盘锦丢失。他们肯定也会增兵。到了春天,这场仗肯定要打的极大。现在就调动部队。”


    陆军大臣忍不住说道:“但是海军那边……”


    “海军那边我和他们说,你现在就去做准备!”山县有朋以不容质疑的语气命令道。


    “嗨咦!”陆军大臣低头答道。


    陆军部与海军部之间互相也会刺探消息,在山县有朋听取陆军大臣汇报的时候,西园寺公望也找到了现任首相高桥是清。


    高桥是清看着脸色铁青的西园寺公望,心里面也大概踩出了一些端倪,他给西园寺公望倒上茶,然后静静的等着听取最新的消息。


    “高桥君,如果陆军战败的话,你到底准备怎么办?”西园寺公望没有说任何关于战事的问题,而是直接询问起结果来。


    高桥是清没有惊讶,也没有迟疑,他平静的答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只能大力进行与欧洲的贸易,无论如何都要多赚钱,减少我们的损失。”


    西园寺公望完全没想到高桥是清居然这么沉得住气,他愣住了。


    高桥是清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因为满洲和人民党打仗,我们是不可能放弃满洲的。既然如此,除了尽力赢得胜利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么?”


    “但是陆军的表现太可耻了!”西园寺公望怒气冲冲的说道。


    “西园寺君,您还认为我们的对手是以前的中国么?”高桥是清问。


    “呃?”西园寺公望愣住了,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实际上这是第一次有人直截了当的提出这个问题。


    看着西园寺公望惊愕的神色,高桥是清沉稳的说道:“我们的对手不是满清,也不是北洋,我们的对手是人民党。当下的中国已经不是以前的中国。西园寺君,我希望您能认清这点。我并不认为陆军部的失败是因为陆军部自己不善战,而是因为陆军部还是以为我们面对的对手是以前的中国。”


    高桥是清看着西园寺公望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心里面也闪过了一丝寥落,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度首相,但是高桥是清是真心想在自己任内振兴日本的。不过此时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个首相的位置已经不会长久。既然如此,高桥是清也没有什么可以再顾及的。他继续说道:“西园寺君,当下海军觉得中国没有变化,只是因为人民党还没有把力量放在建设海军上。不过就现在看,这局面也不会维持太久。当下陆军遇到的困境,海军迟早也会遇到。我虽然不可能阻止这次战争爆发,不过战争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是会站出来要求终止战争。对我们大日本帝国来说,欧洲战争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哪怕是能多利用一年,多利用一个月,甚至多利用一天,我都会尽力争取这个机会。”


    西园寺公望皱着眉头看着高桥是清,他知道日本朝野都对高桥是清的经济能力有极高的评价。不过高桥是清是西园寺公望一手推上首相宝座的,所以他心里面还是未免看是看不起高桥是清的。现在听高桥是清用平静的语气阐述着强烈的决心,西园寺公望忍不住对高桥是清生出了一阵敬意。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坐上首相位置之后,还能够以完全不在乎首相宝座的态度努力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


    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份气度,西园寺公望也不能不对高桥是清心生敬意。


  第一百五十三章 血红雪白(十四)


    “爹!过兵了!”在盘锦向安东的路上有个很不起眼的周家屯,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青年兴冲冲的边喊边冲了进去。


    “什么?”家主听到这个消息,吓得一哆嗦。他从火炕上站起身来,“赶紧把家里面的东西藏起来!”


    “过的是人民党的兵!”青年不仅没有害怕,他反倒兴冲冲的继续说道,“爹,咱们把家里面打倒的山货卖给人民党把。”


    “你失心疯了!”家主更是被年轻人的话给吓到了,“卖东西给官军,你这是嫌官军不知道咱家有东西吧?”


    “爹!人民党杀满铁的时候说了,他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百姓做买卖都是评价买卖。前面村子的人已经卖了好多东西给人民党!”年轻人其实也没有真的和官军打过什么交道,只是听说前面村子卖了不少山货给人民党,很是赚了一笔。


    “官军说的话你也能信?大清朝还说过爱民如子呢!咱家让官军祸害过多少次!”家主脑袋上几乎蹦起了青筋,他对自家儿子谆谆教导起来。


    年轻人当然不服气老年人的说教,他尝试着反驳道:“咱们这里过兵也不是一次两次,也没见到人民党拿过什么东西!”


    “满铁那么多东西都被人民党拿走了,他们能在乎咱们这点么?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家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那你把上次我打到的那几只狍子给我,我拿去卖!”年轻人还是没有信服他老子的话。


    “放你的屁!”老头子大怒,“什么叫你打到的?没你爹我买的火药枪子儿,你打个屁的狍子!”


    父子俩吵了这么一通,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不过老头子心里面倒也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担心。人民党多次经过村子附近,不仅没有强掠过任何东西,还帮村民看过病。老头子虽然对官军有着根深蒂固的畏惧,但是这大雪天谁肯没事吃饱了撑的把自家东西费力气藏起来。


    但是知子莫若父,老头子在屋里面不安了好一阵,突然想起自己儿子那不安分的性子,知道自己儿子绝不可能这么安静好一阵子。等他穿好了衣服冲进存放山货的后屋,果然见到原本挂着七八只狍子肉和皮的位置空空荡荡。不用说,肯定是自家儿子偷偷拿了东西跑去卖给人民党了。


    “娘的!”老头子是勃然大怒,不过片刻后一种恐慌就溢满了胸膛。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就他那二杆子性情,若是被官军抢了东西,定然是要和人拼命的。老头子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急急忙忙的往外赶。东西被抢了还没什么,要是儿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老头子也活不成了。


    到了村外不远处,果然见到一支看不到尽头的漫长队伍正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行军。老头子从没见过这样规模的军队,而且这支军队也与他见过的军队都不一样。不仅仅是穿的那花白色的衣服,也不仅仅是他们手中奇怪的杆子。所有的士兵都给老头子一种感觉,在这样的雪天中,他们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向前走。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被这股贯穿整支军队的气势所震慑,老头子一点都不想靠近这样的一支军队。不过前面有几个人熟悉的身影,一看都是村里面的年轻人,包括老头子的儿子也在其中。那几个人围着几个穿花白衣服的官军正在说着什么。老头子不得已赶了过去。


    “老总!您看这毛皮多好,您就收了吧!”老头子刚靠近人群,就听到自家儿子的大嗓门正在吆喝着。


    “是啊!长官,这皮子到市面上卖可不是这个价钱,这可真是便宜卖。”旁边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也跟着帮衬着。


    “老乡,这肉我们买了,皮子我们现在真的没用。远路无轻重,我们捎上这皮子也只是累赘。”那几个官军很和气的解释道。


    这么和气讲理的官军可是把老头子吓坏了,是谓反常即为妖,官军和百姓讲道理这就是反常,官军肯定打着什么鬼主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老头子陪着笑把几个年轻人拦在身后,“长官,这皮子我们不卖了,光卖肉就行了。”


    说完之后,老头子就开始把年轻人往村里面轰,“行了行了,别人长官添乱。赶紧回家。”


    “老乡!等等!”官军连忙喊道。


    老头子心中一惊,看来自己没看错,官军这是欲擒故纵。


    “老乡!肉钱还没给呢!”官军接下来的话更是骇人。


    几个年轻人立刻绕过老头子兴冲冲的拿了钱,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让官军在这里等等,他们回家把家里面的其他肉都给拿来卖了。


    老头子的儿子也不甘人后,得意的瞅了自己的老爹一眼,老头子的儿子也跑回家拿自家的肉去了。老头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厉害。不过这官军看着挺和气,看上去也不是蔫坏的类型。希望官军抢了东西不要伤人就好了。这也算是给年轻人们上了一课。


    直到官军完成了这些肉食买卖,又和气的拒绝了皮子的买卖。他们把肉食搬上了一些大狗拖着的雪橇上,又从脖子里面拽出围在脖子上的奇怪布料蒙住脸。老头子觉得这帮官军该动手了。没想到,官军们竟然催动了狗拉雪橇,跟着部队向前而去。这买卖居然就完成了。


    但是老头子也不甘心,官军这么做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这看不到头的整支部队每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布蒙着脸,突然蹦出来几个人把大家抢了,谁知道这是谁干的?但是老头子并没有等到给包括自己儿子在内的那几个烧包小子教训的机会。人民党的部队就这么毫不停歇的冒着飞雪向东挺进。根本没有任何人试图对这荒郊野地里的小村子实施抢掠。


    怀着庆幸和不高兴的心情回到家,老头子就见自己儿子正在和那几个混账小子商量去盘锦一带的城镇去卖皮子。臭小子们兴奋的说道:“人民党的兵都把路给走扎实了,咱们走起来就轻快的多。”


    老头子从没见过看不到头的军队冒着大雪行军,这说不清多少万的人走过去,再厚的雪也被踩的扎实,而且也完全不用担心迷路的事情。但是过兵就意味着打仗,天知道外面到底打成了什么样子。老头子堵住了门,大声说道:“这卖东西的事情,只能说你们运气好。遇到了好官军,但是你们去盘锦,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们去!万一路上没遇到好官军,你们这不是去送死么!”


    青年人也只是一时兴奋而已,这大冬天的即便有道路可走,外面的风雪与低温也不是好承受的。见老头子真的发怒了,年轻人们也不再吵吵。“那再过人民党官军的时候,我们再去买东西给他们。”


    人民党部队其实倒是真心欢迎路边村落的群众卖吃的给部队,远路无轻重,行军超过一定距离,任何一点多出来的负重都能造成极大的体力消耗。而且行军的15军也没有完全习惯东北的天气。不用说别的,18军大部分官兵都已经掌握了使用雪橇的技能,15军的官兵还是刚刚尝试着掌握。


    东北的雪一下就是老厚,半人多高的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为了加强行军速度,部队先让狗拉雪橇在前,比较好掌握了滑雪技能的部队跟着雪橇队。他们压出来的道路再由后面的步兵走过,中间又是后勤部队的雪橇进行着某种程度的碾压,这才算是勉强维持着能够保证行军速度的路面。


    15军军长韦伯是武汉人,08年参加工农革命军,论资历远比18军军长兼第四野战军司令穆虎三更深。但就这一件事就让他明白了为什么穆虎三能够后来居上,光行军这一项,就能看出穆虎三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动了多少脑筋。


    24日下午时分,部队已经到了预定的休息点,18军和14军在这里修建了很大一片雪屋,此时随着刺骨的大风,雪很快就停了下来。此时刮的是西北风,部队还算是顺风,如果部队继续冒着大风前进的话,很有可能在晚上赶到目的地。如果现在就开始休息的话,最少要耽误几个小时。


    虽然很想命令部队继续前进,韦伯却请教起18军派来的向导参谋。想到参谋给的建议是立刻休息。


    韦伯心里面是很赞成这个建议的,但是他问道:“为什么?”


    “这阵大风之后,气温还要猛降。就咱们同志的情况,我只怕他们顶不住。”参谋答道。


    “日本人会不会跑掉?”韦伯很清楚15军已经在东北的冬天吃了多少苦头,可因为一时松懈让战役目标无法完成的话,责任首先就会归到韦伯的头上。在工农革命军中,追究责任从来是先把最上面的处理完再处理下面的同志。韦伯可是亲自参加了制定这种规则的军委的会议。


    “日本人在这种天气里面进行夜晚行军的话,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怕那时候日军连拉枪栓的力气都没了。”参谋平静的说道。18军就干过一次这种事情,结果那支部队行军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充分了解了情况之后,15军军长韦伯立刻命令部队进行住宿准备。18军参谋的建议是非常正确的。别看当下是下午,等到天黑之后,15军才勉强整顿好了住宿条件,所有部队都住进了冰屋。


    听着外面狼嚎般的风声,韦伯忍不住亲自出去巡视了营地。即便穿的极厚,韦伯也感受到冷风迅速的抽取着自己的体温。更可怕的是,韦伯甚至连冷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走了一阵,他就觉得自己身体逐渐僵直起来。而天空的彤云竟然被狂风很快给驱散了,到了午夜的时候天就晴了。冰冷的月光洒在雪白的大地上,更让人感到一阵寒彻心肺的冻意。


    巡逻部队已经不是一宿两班,而是每一个小时一班。尽管巡营是韦伯的习惯,但是他今天也只在外面待了一个半小时就被迫回到了自己的司令部。用手指摸着自己的脸,韦伯发现手指与脸颊上都失去了触感。尽管不是第一次被东北的酷寒惊呆,韦伯还是对18军参谋的准确预言感到些震动。


    每天黎明前是最冷的时候,晴朗的夜晚会导致地表温度更快散失。陈克从初中学到的地理知识也同样完全扩散到了人民党根据地,特别是工农革命军中。即便如此,在黎明前的酷寒中,15军依旧起床吃了早饭,然后部队踏着被黎明晨曦染成微红的白色原野向目的地继续前进。


    25日下午两点,在18军侦查部队的接应下,工农革命军15军终于占据了本溪湖到安东的铁路。韦伯命令部队沿着铁路北上。根据情报,日军第七师团就在前方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在雪地中,狗拉雪橇是最有效的行动工具。行军没有太久,工农革命军就抓到了两批日军侦察兵。雪后晴天的大风如同刀割一样,这些日军侦察兵冻得浑身哆嗦,根本跑不动。只是把他们上衣脱光在雪地里面遛了两分钟,这些日本鬼子就嗷嗷叫着开始投降。不老实回答的家伙被脱的只剩条内裤继续在雪地里面溜,老实的家伙则提供了第七师团的近况。


    第七师团根本没想到工农革命军能从后面绕过来,现在甚至连防御阵地都没有布置。昨天晚上开始的大风天气,让第七师团全部龟缩在冰冷的营地里面动弹不得,部队战斗意志低落。


    15军的参谋部都看着韦伯,尽管15军的情况也很惨,不过亲眼见到日军侦察兵的军服,15军的指挥员们都相信,和日军相比,15军绝对是远远胜过他们。如果能够对日军发动突然袭击的话,有很大机会取得极大战果。


    临时指挥部在一个临时帐篷里面,说是帐篷,其实也是四处漏风。韦伯的军用兜帽罩在脑袋上,一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一师师长说道:“军长,如果你担心的话,让我们师打一下试试看。”


    经历了长途雪地行军之后,韦伯很清楚在最少过膝的积雪中发动进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一旦一师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的打击,后面的部队根本无法有效援助。让一师发动试探性进攻,与让一师独立作战根本没有区别。思前想后,韦伯最终还是向发动奇袭获得战功的诱惑屈服了。


    “部队向敌人第七师团发动进攻!”韦伯命令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血红雪白(十五)


    15军向日本第七师团发动进攻,日本第六师团开始撤退,向第七师团方向靠拢,以及日本第19师团在本溪湖大肆抢掠一番之后转而向北逃窜的消息几乎同时递上了穆虎三的办公桌。


    参谋部当时就懵了,日军反应之快实在是大大超出了第四野战军的想象之外,这么一番联动只能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来形容。穆虎三倒是没有过于惊讶,他瞅着地图看了好一阵,才说道:“日本第19师团里面肯定有相当出色的人才!”


    “19师团又指挥不了其他两个师团。”参谋对穆虎三的判断相当不解,如果按照常理来看的话,此时最重要的是突破或者绕过18军的防御阵地。


    “日军三个师团的行动并不是直接联络的结果,时间上来不及。”穆虎三对参谋部的同志解释道,“19师团或许向第六第七师团说过自己的计划。但是他们这摆明了是在卖队友。19师团里面肯定有人知道我们工农革命军的战争理念。”


    就在穆虎三向参谋们解释着自己想法的24小时之前,19师团少佐参谋冈村宁次向19师团师团长说道,“阁下,存人失地,人地结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冈村宁次是德川幕府武士的后裔,小学毕业后先是考进了著名的东京专门学校(1902年更名为早稻田大学)的附设中学部。后来因为学费贵,就转入东京陆军幼年学校。毕业后考入陆军士官学校。1904年10月以优异的成绩由陆军士官学校第16期毕业,被授以步兵少尉,任步兵第一联队补充队小队长。


    当时日俄战争爆发,怀着为天皇建功立勋的迫切心情,在冈村宁次的一再请战下,上司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于翌年4月将冈村宁次从补充部队转到步兵第四十九联队,作为新编第十三师团的一个小队长参加库页岛战役。


    1910年,冈村宁次再次进入东京陆军大学深造,1913年再次以优异的成绩由陆军大学第25期毕业,任步兵第一联队大尉中队长。1914年8月,调任参谋本部战史课参谋。


    作为一名纯科班出身的军人,岗村宁次的履历可以说是相当令人瞩目。在参谋本部战史课任参谋的时候,岗村宁次本来被分配到德国战史研究组,但是人民党此时已经从德国人手中夺取了青岛,所以岗村宁次自己就把大量时间用在了人民党军队的研究上。


    一战前的日本对战史还算是比较重视,获取各种资料相对比较容易,至少不会遭到什么刁难。加上工农革命军的战争理念体系并不复杂,陈克熟知的毛爷爷战争理念的语录又是如此的深入浅出,朗朗上口。冈村宁次很快就研究的颇为透彻。


    1915年的时候,日本组建了驻朝鲜军的19、20师团,冈村宁次就从参谋本部战史课参谋转任19师团少佐参谋。这次战争中,冈村宁次始终有着与其他参谋“不太合群”的观点。所以一直不受师团长待见。这次自奉天撤退前,岗村宁次再次指出很可能在本溪湖地区遭到拦截阻击,不如直接走陆路回朝鲜。师团长大怒之下,干脆让冈村宁次负责殿后工作。而岗村宁次指挥着殿后部队面对工农革命军杀进近在咫尺的奉天“不闻不问”,而是竭尽一切努力让部队尽快脱离与工农革命军的接触。


    到了宫崎旅团覆灭之后,19师团师团长发现,如果19师团后卫部队当时稍微有一点迟疑,继续与工农革命军纠缠的话,现在他们只怕已经陷入了重围之中。而在殿后部队的指挥官岗村宁次甚至能够提前判断出工农革命军的行动。在困守本溪湖,随时有可能被工农革命军全面包围的当下,19师团师团长不得不把冈村宁次叫来,向他询问对战局的看法。


    岗村宁次并没有直接神汉般对战局做出什么预测,而是先把“存人失地,人地结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作为开场白。


    “在工农革命军进入满洲前,我们依靠了在东北的驻屯军以及满铁的各个机构,有效的控制了满洲。工农革命军进入东北后,他们先是驱逐了他们能够到达范围内的所有满铁机构。满洲的土地是始终存在的,我们失去了满铁机构在这些土地上的存在,就失去了对那些地区的控制。”


    这道理十分简单,19师团的师团长心里面觉得颇为失望,他所希望的本来是岗村宁次能够像以前那样准备的指出工农革命军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更重要的是会在哪里出现。但是听着冈村宁次离题万里的说法,师团长有些忍耐不住了,现在并不是进行这种简单军事理论讨论的时候。


    “岗村君,你认为人民党接下来会做什么?”师团长问道。


    “阁下,人民党的战略自始至终都是一致的,他们就是要消灭我们。”冈村宁次答道。


    师团长原本的耐性在听完这话之后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必要和岗村宁次进行如此“低级别”的讨论,人民党想占据东北,自然要想尽办法消灭在东北的日军。日军想占据东北的话,也是要竭尽全力干掉敢介入东北的其他势力。这根本没有讨论的价值。


    冈村宁次很快就看出了师团长的不满态度,他连忙进一步解释道。“师团长,人民党的战略与我们最大的不同之处是,他们在近期的战略中,所有占有土地的目的都是为了消灭我军。而我军的战略中,则根本没有这么彻底的理念,我们首先要保证的则是占有满洲。满洲并不是我们日本本土,即便是我们的战略看着与人民党一样,但是执行的时候,我们考虑的基础不由自主就会有本质的不同。无论如何,满洲当地人都不认为自己是我们日本的国民。而我们也不认为满洲当地人是我们日本国民!”


    能混到师团长级别的当然不是白痴,冈村宁次这样分析当下的局面,19师团师团长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了。人民党只要能够驱逐东北的其他势力,自然就能够得到东北当地人的认同。因为无论如何,东北当地人好歹都认为自己是中国人。日军在东北必须首先确定自己维持的据点安全,所以人民党可以完全以歼灭日军为目的,而日军则必须首先确保自己的立足点。在失去了满铁这个组织的支持之后,日军的情况自然就变得每况日下。


    冈村宁次以前也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只有今天,他所说的一切才被19师团师团长真正听进去了。因为在面对东北军张作霖的时候,日军还没有这样的感受。等到日军的对手变成骁勇善战的工农革命军之后,19师团师团长才真正感受到,日军作为侵略者外来者的身份,在中国成了他们最大的负担。如果不能在中国的东北击败中国的军队,日军就根本不可能真正占据东北。


    沉默了好一阵,师团长才继续问道:“那么岗村君到底有什么想法?”


    “当下我们不要指望第六第七师团能够及时援救了,宫崎旅团已经打的非常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不能取胜,第六第七师团也不可能主动突破工农革命军的防御阵地。我们当下的办法就是果断向着没有敌人的北方撤退,越过山区回到朝鲜。”冈村宁次说道。


    19师团的师团长仔细的听着冈村宁次的办法,19师团现在北撤,在北边根本没有敌人,在冬天翻越山区困难重重,不过只要第六第七师团逼住工农革命军,想来工农革命军的指挥官不会傻到脱离坚固的防御阵地,把自己的部队后部暴露在日军的攻击范围之内。


    如果想在这样的战斗中再玩一个小伎俩的话,在19师团开始北撤的同时,第六第七师团甚至可以同时南撤。如果工农革命军18军的军长是一个莽撞之徒,他很可能就会被这样的战机所诱惑,想趁此机会追击。只要他们脱离了坚固的阵,甚至只要一部分军队脱离了坚固的阵地,那时候第六第七师团就有了行动的空间。日军兵力优势就能够在战斗中起到极大的作用。


    如果工农革命军18军的指挥官是个多疑之辈,他肯定就会想办法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弄明白了,19师团早就完全脱离的与工农革命军的接触。即便是工农革命军能够实施追击,19师团也有足够的时间在山区布下埋伏,给追兵一定打击。


    “不管敌人采取了什么选择,我军都可以靠行动调动敌人。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我军在通过山区的时候遭受一定损失。”冈村宁次终于说完了自己的计划。


    19师团师团长沉吟不语,倒不是他觉得冈村宁次的计划有什么问题。整体上看,这个计划可行度很高,成功几率非常大。但是就因为成功几率大,19师团师团长却不得不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他回到国内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如果是甲午战争时期,遭遇这等失败,无论是谁的责任,反正19师团师团长是不能不切腹谢罪的。即便是日本军制深度改革的当下,这次遭受惨重失败的责任其实未必完全由19师团师团长来承担。不过即便如此,降职、上军事法庭,甚至被剥夺军籍。加上遭到周围所有人的白眼,这样的惩罚与自杀相比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沉默了好一阵,19师团师团长才问道:“岗村君认为什么时候撤退比较合适?”


    冈村宁次斩钉截铁的答道:“现在就撤退!”说完了这些之后,冈村宁次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抛下所有重武器,轻装前进。”


    19师团师团长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抛下重武器的话甚至已经连“转进”的借口都谈不上,这已经是彻头彻尾的逃跑。不过到了此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抱着对未来毫无希望的心情,19师团师团长同意了冈村宁次的建议。派遣人向第六第七师团报信,大肆抢掠盘锦地区百姓的物资。日军19师团随即冒着大雪开始北上。


    尽管不知道19师团内部的具体情况,但是穆虎三已经明白19师团的想法。18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追赶19师团。从奉天南下的14军顶多排出尾随的部队,却不可能真正实施追击歼灭。更何况,当下局面的要点已经是歼灭眼前的第六第七师团,一旦能够歼灭这两个师团,工农革命军就能够直插安东,与日军隔江相望。


    尽管对19师团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以及对战争的认知能力颇为忌惮,不过只要中日战争没有结束,在战场上与19师团重逢的机会有的是。而且19师团这么果断的脱离战场,倒也彻底免除了工农革命军的后顾之忧。从这个角度来看,穆虎三并不认为自己吃亏了。


    “部队南下,参与围歼日军的战斗!”穆虎三命令道。


    在18军正面的是日军第六师团,这支日本部队一直没有参与战斗,只是在几公里外排出了进攻架势。现在他们开始撤退之后,日军大部队行军踏出来的道路倒是给工农革命军的追击降低的麻烦。先头部队很快就撵了上去,与日军的后卫部队展开了激烈交火。


    这是一场真正的野战,厚厚的积雪掩盖着大地,除了因为地形造成的起伏之外,两军的战斗几乎是在同一平面上进行的。日军的战地居住条件明显不如工农革命军,日军的防寒服装也明显不如工农革命军。几天积累下来的寒冷与疲劳在战斗中表现的十分明显。那是除了军人之外很难解释的一种东西,一定要说的话,日军极为“缺乏战斗”热情。他们只是机械的按照平日的训练进行战斗。反观工农革命军,每一名战士都在竭尽全力去完成战斗任务。


    作为防守一方,日军好歹占据了一个高坡地区。而且日军的火炮优势也算是发挥出来了,炮弹在工农革命军的进攻路线上炸起了冲天的雪花。雪白的田野上随之出现了一块块黑色的丑陋“疮疤”。


    “上!”负责第一轮进攻的原本就防守南部战线的第三师。九团长好不容易抢到了进攻的任务。他一声令下,工兵们已经俯下身去,在临时挖出来的冰雪战壕的侧面,用工兵铲在一米多厚的雪层下部开始挖掘。


    中日双方的战线距离当下有300多米,在这么平坦的原野上发动冲锋,只是自己送上去当靶子。必须不断接近敌人,接近到最大的限度才行。步枪的激烈对射依旧持续着,尽管300多米外很难瞄准,但是这也是必须的牵制性战斗。


    好多平行向前挖掘的雪地下坑道向前延续了三十多米之后,一发日军炮弹飞偏了距离,直直的落在了坑道上,爆炸不仅掀起了一大蓬积雪,还把附近好几路坑道上面的积雪给震塌了。日军看到雪地上突然出现了好些凹陷,很快就明白工农革命军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一面嚎叫着,一面向这些坑道方向猛烈射击。


    “有些坑道明挖!节省时间!尽量靠上去!”九团长发布着命令。


    在新命令下,坑道挖掘速度明显提高。弯弯曲曲的坑道开始不断向上延伸,不仅纵向延伸,也横向贯通。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依托着坑道快速向前,不断缩短了与日军之间的距离。


    日军第六师团的指挥官一看形势不对,干脆也放弃了固守的打算,日军在阵线上集结了兵力,随着军号声,大股的日军竟然发动了冲锋。


    “日本人来送死啦!成全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雪天,九团长的声音里面有着遏制不住的兴奋。等日军靠近之后,工农革命军前线机枪就开始轻快的欢唱起来,密集的子弹把那些在雪地中缓慢前行的日军一排排的干掉了。由于双腿陷在厚厚的积雪中,有些日军死后只是上身前俯后仰左歪右斜,双腿还插在雪中根本没有拔出来。


    看到前进受阻,日军不得不撤退。可撤退也不是那么好撤的,缓慢的速度让他们成了绝佳的靶子。工农革命军倒也尝试了用迫击炮射击,不过炮弹以极大的曲率直接一头钻进了深深的雪层里面,炸开的积雪除了给敌人制造些麻烦之外,真正的杀伤力大打折扣。


    九团团长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放弃炮击,他命令道:“看看炮手们能不能用炮击开几条路出来!”


    炮手们的尝试还算是不错,炮击炮弹极大提高了“土木工作”的进度。九团团长立刻把这个新的发现用电话告知了三师师部,三师师部也把这个最新的经验传达给了自己的七团八团。


    尽管部队数量远低于正面的日军第六师团,但是三师指战员们发挥出空前的主动性,顽强的缩短着与日军第六师团的距离,尽最大把战斗向着全面战斗奋力推进。


    穆虎三不断接到最新的战报,而且令他高兴的是,14军的第二师并没有追赶日军19师团,而是尽最大努力赶到了战场。手握四个师的兵力,穆虎三对获得战斗的全面胜利充满了信心。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红雪白(十六)


    “继续……继续向前!”15军第二师打头阵的二团一营营长气喘嘘嘘的喊道。与战场行军不同,雪地冲锋的每一脚都要有半条腿陷入厚厚的雪中,用腿部力量趟开积雪要花很大的力气,而把腿从雪中拔出来,再向前跨出一大步,则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从冲锋号响起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绕路侧击的一营只前进了600多米。每一个战士都气喘吁吁,有些体力不足的战士甚至停在半路开始喘气。一营长心里面着急的要命。要知道,在山东、在河北、在解放区其他地区的战斗中,这短短600米的距离,部队可以在三分钟内非常轻松的一口气冲到头,并且立刻投入激烈战斗的。想尽力鼓动同志努力前进,但是迎面而来的北风极为猛烈,加上自己同样累的够呛,他发现声音根本没有能够让同志们听到。咬了咬牙,一营长继续在厚厚的雪地中艰难的向前跋涉。


    15军军长韦伯在一处高地用望远镜把部队冲锋的局面看得清楚,出击的命令下达以后,冲锋速度远远慢于想象。除了一师先头使用狗拉雪橇发动突然进攻,总算是较短时间内冲进了日军的防御圈,而后面的部队顺着雪橇压出的道路提高了一些行军速度之外,侧击的队伍无一例外的都遇到了行动艰难的局面。


    即便知道自己的命令有问题,韦伯也没办法更改作战指挥了。部队散出去之后,若是再让同志们折返回来,不仅凭空消耗体力,而且再次顺着一师开辟的道路前进,所花费的时间也未必更短。


    “命令雪橇部队开路!”韦伯传出了新的命令。不过狗拉雪橇部队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完成调动,部队完全依靠人力实施冲锋还得再维持一阵才行。


    脱身于38军的15军作风硬朗,军长韦伯的性格也相当率直。所以15军采取的战术很直接,就是工农革命军再常见不过的步兵班排战术。这是在其他地区相当通用的战术,在厚厚的雪地展开的时候,15军的战斗就显得不够合理。


    韦伯在战后也为此做了深刻的检讨与自我批评。工农革命军的军事检讨会议是不允许讲空话废话的,经过归纳总结,最终的结论是,“15军固然组织学习了很多经验,也感受到了冬天的酷寒带来的种种不便,但是他们远没有18军那样真正接受了酷寒与大雪的客观存在,在潜意识中,15军还是把这自然环境当成了自己的敌人去克服,而没有能够把这些自然条件变成了自己战斗的一部分。”


    但是即便如此,15军的战斗依旧有可圈可点之处,首先就是第一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日军第七师团的防御阵地。说是防御阵地,由于满铁被彻底荡平,加上冬季的酷寒天气,日军根本没有能够掌握工农革命军的兵力。第七师团的重点防御方向还是北方而不是南方。当他们发现工农革命军的大部队军队冲杀过来没多久,整个部署出现了全方位的混乱。15军的指战员没等日军完全组织起战线的时候,就已经与第七师团开始了激烈的交战。


    战斗在对射中不断缩短距离,从第一声枪响开始,战斗发展到拼刺刀的阶段只用了不到20分钟。所幸的是,日军的局面同样糟糕。第七师团固然有着防御的优势,但是日军一贯不重视后勤的问题此时展露无疑。帐篷的防风防寒功能很差,军服不够厚,保暖能力低下。等日军听到战斗命令,开始集合,布阵,好不容易令身体感觉有点暖和的时候,工农革命军也已经越过了雪地,冲到了眼前。尽管过程并非与韦伯最初所设想的,过程却因为一系列内在与外在的因素达成了平衡上。


    于是当下的局面就成了一师先头部队以两个营的兵力,对着日军第七师团开始了战斗。猛冲猛打是15军的特色,最初迎战的日军从数量到准备都很不足,也没有统一指挥。仓促应战的部队甚至没有办法以大队规模出击,很多都是几十人的小队纷纷前来参加战斗。


    面对穿着黑色军装的日军,工农革命军的战士们先是用机枪扫射,接着是步枪对射,投掷手榴弹开路。部队逼近了被打散的对手后,用刺刀猛戳,手枪近距离点射。片刻之间就接连消灭了三股不到百人的日军,冲进了日军的营地。


    15军一师一团的团部跟着第一波的部队杀进了日军营地,团部跟着二营一起杀进来的,二营长拽下蒙在脸上的毛线脖套,喘吁吁的问团长,“团长,要不要布置阵地?”


    团长想都没想就答道:“一营继续前进,二营扫荡周围帐篷里面的敌人。三营一旦跟上,二营就往左边出击。”


    二营长脸露难色,“团长,同志们都累坏了!能不能先布置阵地休息一下,好歹把这口气喘匀再说。”


    “你要是累了,你就在团部歇着,我带着二营的同志向前冲!”团长怒喝道。雪地冲锋要付出的体力的确是远超想象之外,包括团长在内的所有同志们都很累。不过部队只是刚杀入敌人的营地,如果不能趁着敌人混乱的当下立刻向纵深发展,等敌人稳住了阵线之后,当下突进来的部队就会遭到最少是半圆型的火力夹击,甚至会被敌人反包围。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营长知道团长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他喘了两口气,就跑回了自己的部队里面开始指挥战斗。


    枪声、爆炸声随着一营的继续进攻,在日军的营地中变得稍远了些。一团团长政委焦急的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团三营以及二团一营先头部队赶到已经控制的地区,团长就把控制的地区交给了二团的部队,他命令二营向左进攻,自己和团部与三营汇合,跟随着一营开辟出的道路向着北边继续进攻而去。


    在密密麻麻的日军帐篷中穿行着,越往北,日军就越发密集。这大冬天的,日军当然不可能脱了军服睡觉。有些日军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这种家伙基本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丢掉了性命。虽然心里面还有些惴惴,但是一团长催促着部队迅猛向前。诸多帐篷里面的残留日军理论上并没有能力改变战局的发展。但是一旦进攻受阻,那局面可就被动了。


    三营快追上一营的时候,右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股日军,双方之间隔着密密麻麻的帐篷,等到互相发现的时候,距离已经不足百米。两军的指挥官们立刻组织放排枪。好歹工农革命军训练有素,前排的同志蹲下放排枪的同时,后排的同志几乎是同时卧倒。这种比拼意志的对射顷刻就在双方的队列中打倒了不少战士。日军营地中也有不少的积雪,人扑在上面就有点向扑进了一个很简单的掩体一样,对射中工农革命军有轻机枪,占了不少便宜。不过敌人却胜在数量大,日军很快就分散了兵力,从帐篷空隙中绕过来,很快对射再次变成了刺刀战。


    与18军遇到的雪夜刺刀战情况不同,现在天空晴朗,大风吹散了云彩,蔚蓝的天空,明亮的阳光,以及呼啸的风声。捉对厮杀的中日两军战士可以非常清楚的看清楚对方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参加过济南攻城战,15军对近距离战斗中刺刀的作用甚至比18军更加了解,在济南城头,部队面对密密麻麻的敌人,子弹打完了根本就来不及上子弹,为了能够把蜂拥而上的敌人干掉,38军不止一次与敌人进行了刺刀战。而每一次刺刀战都非常有效的击溃了北洋军的攻势。自此,38军以及从38军中分离出来的四个师,都非常重视刺刀战。在这等短距离内的战斗,15军直接选择了刺刀战。日军还是以为刺刀战能够轻易击败中国军队。他们挺着刺刀绕过帐篷,就看到对面15军的指战员们已经挺着刺刀冲了上来。


    15军主要是山东籍战士,他们身材大大超过日军的小矮个。而且人民党大力发展饲养业,战士们入伍后伙食普遍很好。日军只是与工农革命军一交手,双方的体力差距就展现出来了。刺刀相交的时候,山东籍的战士们几乎是原地不动,而日军轻则趔趄,重则退了一两步。工农革命军采用的是三人一组的拼刺刀战术,日军对拼的姿态稍有破绽,另外两名战士立刻就能趁虚而入,解决日军的性命。


    在双方队形比较密集的时候,工农革命军中低级指挥员们的手枪,近距离点射更是百发百中。只要手枪没有出机械故障,每一颗子弹都能干掉一名敌人,至少让敌人受伤。侥幸没有死于手枪下的日军,随即被冲上来的工农革命军战士用刺刀戳死。


    战场是最没有商量余地的场所,因为每一个失误都要用生命作为代价。日军第七师团并没想到对手工农革命军如此精通肉搏战,更糟糕的是,日军还认为自己的对手还有着甲午战争时候的中国军队特点。即便是火力占据优势,遇到肉搏战就会士气大损,甚至直接崩溃。为了这样僵化的理念,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如果没有轻敌的话,从斜后方插入一营与三营的日军是有可能阻截住三营,至少能够拖延三营前进的步伐。刺刀战中,这股四百多人的日军片刻间就被消灭。有些日军甚至吓得尖叫着躲进了帐篷里面,工农革命军的同志当然不可能冲进去。大家稍微散开后,有同志往帐篷里面扔进手雷,一声巨响后,帐篷气球般由内向外被炸的粉碎,躲在帐篷里面的敌人是衣服彻底破碎,一身血肉模糊兼带焦黑,即便没死也丢掉了大半条性命。在酷寒中,他们根本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一团团部指挥三营留下少量部队追击逃窜的残敌,主力部队继续向前冲去。一营此时已经遭到了敌人的多面夹击,尽管敌人还没有能够统一指挥,不过蚁多咬死象,三面遭到敌人猛烈射击,一营几乎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三营的增援后先是压制住了右边的敌人,让一营缓过手来。中日双方的战斗终于进入到了阵地战,日军好不容易阻挡住了一团的攻势。此时一团已经攻入了日军营地超过400米的深度。有了突破口,工农革命军的后续部队杀进了日军的宿营地。或许是天气太冷的缘故,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中,尽管战斗越来越激烈,却没有发生什么“火灾”。这给后续部队清查日军帐篷倒是带来了一些麻烦。有些帐篷里面躲着日军,在搜查时造成了一点伤亡。只是这点伤亡和日军的反扑相比就完全算不上什么了。


    第七师团师团长根本没想到自己背后竟然突然出现了工农革命军的大部队,而且这支军队的进攻如此犀利,先头部队竟然攻击到了师团部的帐篷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在一片混乱的第七师团师团部中,师团长嚎叫着:“命令附近的联队立刻逆袭!”


    参谋以及正在开会的日军旅团以及联队长们纷纷起身去传达命令或者收拢队伍。其实此时也怪不得日军第七师团师团长如此惊慌,工农革命军的进攻路线正好将日军宿营地劈成两半,工农革命军的进攻路线,又是直奔日军师团而来。这不能不让日军生出一种错觉,工农革命军完全知道日军营地的部署。


    只是这种焦急明显错了,如果日军师团长没有这样调动部队的话,工农革命军只怕还不会注意到前方会有大鱼。而这样的调动太注重对正面的防御,已经跟随部队冲进日军营地的15军一师师长刘季齐素来注重观察。敌人的异动让他敏锐的感觉到敌人的动向不对头。他命令已经冲进日军宿营地的炮兵部队,“全部炮击跑六发急射!”说完之后,刘季齐又补充了一句,“每发炮弹都向前延伸一些。”


    跟上来的炮兵有12门迫击炮,炮兵们同样累的气喘嘘嘘,接到命令后,同志们立刻开炮。因为控制不好,加上地面不平,第一轮炮击中的一枚炮弹飞的比较远,以极高的曲率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炮击炮弹从上而下刺穿了日军第七师团师团部的帐篷顶部,然后以笔直的扎进了第七师团师团长眼前的桌面上。这是第七师团师团长第一次亲眼看到发射出炮膛的迫击炮弹,也是他这一生中看到的最后一件武器。剧烈的爆炸撕碎了木质桌面。飞散的一根比较粗大的木片从这位师团长的大张的嘴中深深插入,木片的一段贯穿了师团长的咽喉与颈椎,从脑袋后面长长的露出了一截。战后的报告中,记载着这位师团长被好多飞舞的木片扎的“跟刺猬一样”。


    这意外的运气基本奠定了胜局,失去了最高指挥官的日军第七师团失去了整体指挥。加上宿营地被攻占,他们一时半会也下不了全面撤退的决心。结果从侧翼两路包抄的二师三师终于竭尽全力抵达了预定目的地,最终对日军形成了包围。战斗一直进行到了深夜。零星战斗甚至进行到了第二天凌晨时分。日军第七师团最终全军覆没。


    而第七师团覆灭的第二天,也就是1916年2月26日中午,18军也顺利歼灭了日军第六师团。两军在26日晚汇合后,趁着夜色南下,于2月27日以重兵围攻安东,一日内就夺取了这座重要的边境城市。


    1916年3月1日。除了在长白山努力逃窜的日军第19师团,以及盘踞在旅顺的日军之外,工农革命军已经解决了东北的日军主力。这个消息在3月4日,终于传到了中央所在地武汉。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三千里江山(一)


    “什么叫做真正的工业国?什么叫做真正的企业?真正的工业国,就是说工业体系能够自我复制,自我升级,自我扩张。”陈克在台上讲课,下面的教室里面坐满了湖北乃至安徽的国防科工委各个工厂的负责人。能够聆听人民党乃至根据地最高领导者的亲自授课,所有人都很激动。陈克也不太好判断出来,这份激动到底针对知识还是针对陈克的身份。


    “同志们,实事求是是我们人民党的作风,是我们人民党指导思想,也是我们唯物主义的基础所在。大家都是有实践工作经验的,不管理论听的如何令人热血沸腾,未来的画面在想象中如何美的让人心醉。但是一进了工厂,不是出这事就是出那事,现实可是残酷的很呢!所以,作为工业体系组成部分的各个企业,怎么才能把自己搞好?我要说的是……”陈克刚说到这里,就见到军委常委何足道推开门,向陈克打了一个手势。


    陈克知道肯定有大事发生,他向学员们道了声歉,然后走出门去。


    “陈主席,我们歼灭了日军第六第七师团,日军第19师团逃窜。到现在已经基本把日本人撵出了东北。”何足道并没有太过于兴奋的表情,他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事实,“现在军委准备开会,请您去参加紧急会议。”


    “知道了!”陈克也没有过于兴奋的反应。与何足道说完话,他就大步走回教室里面,对着学员们继续说道:“凡是企业不能适应这种变化的,不能够在竞争中存活的,那就没必要强行维持这种企业继续存在下去。这又牵扯到资产重组的问题。而且这类课题中,还存在一个关系到民生建设的垄断性国有企业必须存在的课题。今天的课就先讲到这里,下课。”


    “起立!”所有学员都站起身来。


    “同学们再见!”陈克说道。


    “老师再见!”学员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大声喊道。


    陈克收起讲义,出门与何足道走了。党校与军委距离不远,这帮学员们看着陈克主席与何足道总政委一起步行而去,不少学员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在他们看来,这两位人民党的领导干部实在是兼具了从容不迫与沉稳的风范。


    但是事实上,这仅仅是学员们的想象而已。在去军委的路上,何足道更详细的介绍了一下最新情况。陈克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少见疲惫神色,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以往那种精力充沛的模样。他笑着问道:“足道,有没有想结婚?”


    “啊?”何足道一愣,陈克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奇怪。


    陈克并不是随口这么说说,他继续就这个话题说道:“最近我和游缑同志在一起工作的时间比较多,游缑今年已经34了,按照虚岁这就36岁了。这不结婚说起来也不合适。你今年也得30岁了吧。”


    “31了,刚过完生日。”何足道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不过他很快就觉得不太对头,“陈主席,这还不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呢。”


    “革命就跟生活一样,没有尽头。革命得继续,生活也得继续。”陈克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不能说你游缑姐姐在等你,这不实事求是。可你这心思大家都知道,你好歹也去试试看。”


    “唉!”何足道难得的叹口气,“陈主席,我总是觉得游缑姐姐比我强太多,我是不敢去。万一让她拒绝了,我调整不过来。再说了,我到时候肯定不死心,那时候岂不是更难受?”


    “男孩子么!你不要怕!”陈克愈发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过陈克这种长辈的语气其实很没道理,他今年也不过36岁,何足道只比他小了5岁而已。


    何足道避开了这个令他十分为难的话题,“陈主席,你这段基本上完全把精力放在了工业建设上,我们在军事上真不会再遇到大的挑战了么?”


    “不是不会再遇到,而是想解决以后遇到的问题,需要我们有更强大的工业能力作为支持。”陈克与何足道一谈起工作,那种类似长辈与晚辈的语气瞬间就消失了,谈话氛围直接变成了同志之间的讨论,“工业建设还牵扯一个体制问题,社会主义制度不是要和资本主义制度反着来,而是全面要超越资本主义制度。我说过多少次,往东走不对的话,那么往西走肯定也不会对。想解决问题,就只能往上走。但是往上走绝对不是让人旱地拔葱,不是让人立地飞升。”


    何足道很少听到陈克抱怨什么,不过他也听游缑说过,陈克在整顿工业秩序,理顺工业生产的时候,很是遇到了巨大的困难。现在看,这些困难之大,甚至让陈克认为军事胜利都已经不是当务之急了。


    与陈克一起革命这么久,何足道越来越理解陈克。在人民党中,大部分同志都认为陈克做事极有耐心,而且眼光是党内最深远的。不过何足道却不完全这么认为,正因为陈克眼光深远,所以何足道总是能够隐隐感觉到陈克内心的焦急甚至是焦虑。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鸿沟,需要的是无数艰辛的努力来填平。面对整顿人民党庞大的工业体系这份工作,连陈克的耐心都已经有耗尽的模样。这不能不让何足道感到一丝忧虑。他忍不住劝道:“事物自然有事物本身的发展规律,理论结合实践,好歹也得先有实践。这个过程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


    “呵呵呵呵!”陈克稍显无力的笑起来,何足道说的是正理,但是陈克真的希望能够让中国的工业发展更科学,更有效。这就需要付出远比历史上更多的努力才行。


    “算了不说这个了。那帮德国人训练的怎么样了?”陈克换了一个话题。


    “暴风突击队的战术倒是和德国人多次讨论以及演练过,我觉得他们已经理解并且掌握了。问题是这帮德国人是战俘,回到德国之后能对德军有多大影响?”何足道答道。


    “那个倒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能把他们给送回德国去,他们肯定想洗涮自己被俘的污名。而且德国当下伤亡了上百万部队,他们也缺人。”陈克答道。


    这是陈克试图影响一战的手段,在山东被俘的德军以及北京被围的德军,人民党都对他们做了些动员工作。在保证会想办法把这些德国佬送回德国的基础上,人民党与德军进行了一些技术交流。不能不说的是,德国佬毕竟有老毛奇时代开始的军事建设的底蕴在,工农革命军则是初步建成了自己战争体系,通过实践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哪怕是德国这些人员藏着掖着与人民党进行了军事交流,工农革命军也受益匪浅。当然,德国人也从人民党这里接受到了全新的堑壕战的战争理念与方法。


    陈克很清楚德国人在1917年开始大规模实施的“暴风突击队”战术,这些战术一开始只是少数军官们自发进行的研究,由于缺乏实践,所以这套战术的理论基础并不扎实。直到一战后,这战术才被德军加以归纳总结,加上天才小胡子的战略与军事建设构架,最终变成了在欧洲一度令人闻风丧胆的“闪击战”。


    在一战中,德国遇到的最大问题是,由于暴风突击队战术没有广泛的基础以及理论,所以很多部队精心训练出来的暴风突击队尽管在刚开始使用的时候起到了极大的战果,当这些队员在战争中耗尽之后,德军后继无力,努力终于失败了。为了能够更多的给英法放血,陈克就采用与德国被俘人员进行“军事交流”的办法来尝试着影响一战进程。


    何足道当然知道陈克的想法,魔鬼都在细节中,陈克从来不会对这种有限战术手段寄予厚望,他总是始终若轻的偶尔干上这么一两次。可很多时候,这些阴狠毒辣的小把戏恰恰是陈克想利用的那帮人所急需的,于是乎被利用的家伙们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把这些小把戏充分发挥到极限。经过他们的努力,人民党就可以在最后轻松的收获巨大的利益。尽管何足道知道一切都只能够靠自己,不过他还是经常为陈克的这些小把戏所着迷。


    “美国人会不会上钩?他们如果不配合的话,这帮德国人是不可能顺利回到德国的。”何足道忍不住问起这个问题。


    “每一个人在不同事情上的利益都是多样性的,更不用说美国这么大的国家中有着这么多的利益集团。所以我们只用考虑在这件事情上与我们合作的美国财团的利益就可以了。”说到这里,陈克又忍不住对何足道说教起来,“但是我们人民党能够胜利的最大制度性保证在于,对我们人民党的党员来说,组织利益至高无上。无论谁,都不能凌驾组织这个实际存在的实体之上。这点绝对不容丝毫动摇!”


    何足道对陈克有点杀气腾腾的话不太能理解,陈克明显有自己担心的事情,不过何足道并不认为现在应该追问下去,在何足道的经验中,在事情发生前就预设敌人,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军委同志们的情绪远比陈克和何足道要高昂的多,一进门就听到欢声笑语。工农革命军歼灭日军三个师团,重创一个师团的战绩的确有令同志们如此高兴的价值。军委多次讨论过战略问题,把日本从朝鲜打出去就完成了把日本撵出亚洲大陆的目标,从此之后日军就只能够依靠海军行动。这样的日本与其说是一个大威胁,倒不如说是一个极大的麻烦。极大的麻烦是非常棘手的,不过和大威胁相比还是不那么棘手的。所以当下的问题就成了如何进军朝鲜的战略部署。


    陈克赶到之后,会议立刻就召开了,与以往差不多,陈克首先提出的就是后勤问题。“我们现在能够维持多少兵力在朝鲜作战,军委有计算过么?”


    这个问题相当实在,国防部长华雄茂立刻答道:“暂时还没有计算,我们会马上开始。现在讨论的结果是,我们可以先派小部队进入朝鲜作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千里江山(二)

    战略因为正确才能胜利,战术因为胜利才算确。人民党与历史上其他朝气蓬勃成就大业的组织一样,主要成员们都是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有着充分的实践经验,加上组织生活里面这些道理是天天讲,年年讲,所以这些基本共识是毫无问题的。


    军委会议上的提案思路科学,方向正确。当下的要点就是先派小部队摧毁日本在朝鲜的基层组织,尽最大力量给日本人放血。完全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那套路线,陈克听完了之后就决定让军委继续自己搞计划,他还得回到工业制度建设中去。然而严复在会后拦住了陈克,“陈主席,我想给萨镇冰写封信。”


    严复一度出任北洋政府的总理一职,北洋很快就把严复撵去欧洲“出访”。人民党倒也顺道沾了些光,有严复带队,工农革命军派往英国的海军成员,在英国接受了短期的海军培训,好歹这些年轻同志上了军舰当了一个月的实习生。从英国回来后,严复就回根据继续从事海军研究。毕竟接下来的战斗是针对北洋政府,严复不想和老兄弟们开战,而且内战也没有动用海军的空间。沉默到现在,严复终于开口了。


    “严先生,不要着急。”陈克答道。


    见陈克拒绝的如此干脆,严复有些意外,他解释道:“萨镇冰固然忠于袁世凯,但是现在袁世凯不在了,我觉得他不可能真心忠于冯国璋。”


    “萨镇冰未必忠于冯国璋,但是他肯定是敌视我们人民党的。而且我也不想把现在的北洋舰队给逼到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投降的地步。那样对大家都不好。”陈克答道。


    “那么何不现在就与萨镇冰就联系?”严复更是不解了。


    陈克笑道:“那严先生不妨只告诉萨镇冰,我们要出兵朝鲜了。”


    严复在会议上已经确定人民党进军朝鲜的计划,他在会议上始终一声不吭。人民党的内河船队根本无法参与到这次军事行动中去。当年北洋舰队在甲午海战中其实打的并不算差,至少英国人观战后的评价是北洋海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但是满清陆军在朝鲜一触即溃,导致了战争全面失败。现在工农革命军根本没有海军,却靠着强悍的陆军信心百倍的向盘踞朝鲜的日军发动了进攻,这样的事实让严复百感交集。


    沉吟了一阵,严复才说道:“如果能够打下朝鲜,萨镇冰一定会高兴的。即便是袁慰亭地下有知,想来也会欣慰。”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袁世凯会赞美人民党的军事胜利,陈克一定会觉得那人有些矫情。不过严复说出这话来,陈克一点都不觉得突兀。无论是已经去世的袁世凯,还是尚在人世的严复与萨镇冰,甲午战争的失败都是他们心头无法磨灭的伤口。想让这伤口愈合,非得靠军事上的胜利不可。


    “强扭的瓜不甜,如果萨镇冰和当下的北洋舰队不能真心实意的投向人民党,那么我就只能摧毁他们。再可惜也只能这么做。”陈克并不想让严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人民党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在南方全面动手的理由并非是想放过冯国璋控制的东南三省。而是铁了心要秋后算账的。如果萨镇冰看不清形势,陈克也没有一定要把萨镇冰招降的打算。


    严复是个颇为机敏的人,听陈克说的如此明白,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神色。人民党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以“XX是人民党敌人”这等理由,而是以公审大会的模式,把“人民的敌人”拖出来干掉。经过412之后,东南三省的地主士绅几乎人人手上都沾了百姓的血,只要人民党杀入东南三省,那就注定会有一场规模更庞大的“讨还血债”的暴风雨。严复很清楚,除了陈克之外,谁若是试图阻挡这场暴风雨,就注定会先被革命的风暴撕成碎片。唯一有能力阻止这场暴风雨的陈克本人则是这场暴风雨的发动者。


    “那么我现在就给萨镇冰写信。”严复说道。


    等严复离开之后,章瑜又拦住了陈克,“陈主席,英国人最近会有什么表态么?”


    “那得看日本人怎么找英国人哭诉了吧?”陈克答道。


    “哭诉?”章瑜花了十几秒钟才想明白这哭诉的含义,想通之后章瑜忍不住大笑起来,“日本人甩开英国人单干,现在他还有脸找英国人哭诉?”


    陈克嘿然冷笑一声,“章部长,这说明你不理解日本人。日本这个国家里面没什么战略家。咱们人民党也会玩些小把戏,不过咱们的战略基干从来不会建立在这些小把戏之上。但是日本人不同,他们投机心理很重,机会主义思想横行。属于那种想充分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的典型。日本人找英国人哭诉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提及抛开英国人单干的事情,而是告诉英国人,咱们人民党现在已经试图获取中国的独立与解放,这种独立与解放是和英国人全球霸权的利益完全背道而驰的。所以日本为英国人的利益付出了如此代价,需要英国人在这个关键时刻拉兄弟一把。”


    “哈哈!”章瑜忍不住大笑起来,“果然是机会主义的典范,而且日本人说的也是实话么。”


    “所以说,英国人的表态肯定还是老一套。既然他们无力现在插手亚洲事物,他们也只幻想着先把矛盾暂时给稳住。”陈克也不觉得英国佬还能再干出什么来。


    章瑜连连点头,“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要和德国俘虏交流军事技术了。原本我觉得咱们这么做挺吃亏的。不过长远看,吃亏就是占便宜么。”


    然而章瑜与陈克嘲笑了日本人与英国人一番后的当天,从芜湖地区传来了消息,两艘挂着日本军旗的军舰开近了芜湖地区,对着芜湖实施炮击。而芜湖方面的炮兵立刻予以还击,同时准备已久的水雷部队也对日本军舰实施了水雷攻击。日军军舰倒也聪明,发现人民党立刻进行反击之后,他们就迅速调转船头溜走了。


    在面对日本获得一连串大胜利之后突然遭到这么一个下马威,人民党军委的成员登时就愤怒起来。连陈克也被从工业干部培训班那里拉来继续开会。


    “英国人这是什么态度?”同志们没有指责日本人,而是把矛头对准了英国方面。理论上长江流域是英国人的地盘,没有英国人的允许,其他国家的军舰是不能进入长江的。现在日本军舰突然来了这个一次奇袭,不能不让工农革命军质疑英国人在背后充当了什么角色。


    几个月来英国长江舰队一直很尴尬的停靠在武汉附近,这种“存在”看似可笑,不过如果英国人真的是完全纵容了日本人,那么局面就会发生极大的变化。


    陈克将近半年没有介入军事管理,猛然遇到这等事他也有些吃惊,不过陈克很快就恢复了基本状态。在21世纪,陈克也曾经因为美国佬在中国周边耀武扬威而深深愤怒过,不过后来的一些讨论中,有不少朋友提出一个观点,美国佬固然在打压中国,但是美国佬好歹维持了一个世界性的营运体系。中国就算是把美国给推倒,自己称霸西太平洋,所付出的代价与收益相比,也未必真心比美国佬维持的世界营运体系更便宜。


    人民党始终对英国人说“维持现状”,这要维持的其实只英国佬在亚洲构建的这个势力范围。对人民党来说,英国佬在长江的存在,反倒是保证没有别的国家介入长江流域的一个屏障。党内真的完全懂得这个问题的同志不多,所以现在日本军舰的突袭给大家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但是同志们总算是抓住了矛盾的焦点,大家直接想弄明白英国人到底怎么想,这是很正确的思路。


    章瑜作为宣传部长,也承担起外交的工作。他当然注意到的所有同志们看向自己的视线,章瑜也不扭捏作态,“我会和英国人联系一下,不过英国佬未必肯说实话。”


    “为什么?”华雄茂问。


    章 瑜慢悠悠的边想边说:“如果这些是英国佬真正纵容的,那么咱们跑去找英国佬,英国佬肯定会含糊其辞,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恐吓的效果。如果这些不是英国佬纵容的,而是日本人自己的行动,那么就是说日本方面试图把英国佬拉下水。那么英国佬就更没有理由要向咱们解释清楚。咱们又没有海军,不能真正惩罚英国人。英国向咱们解释清楚做什么?证明他们自己连自己的小弟都控制不住了么?”


    听了章瑜的分析,华雄茂眼睛一亮,“英国长江舰队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军委的同志们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之后先是一愣,或早或晚的,他们陆续明白了华雄茂到底想说什么了。不管英国人是什么态度,英国长江舰队接下来的行动就将是英国人对此事的反应。


    “不用管英国人的反应,狠狠打日本人,打到英国人不得不出来明确表态为止。”陈克倒没有真的认为英国人有什么态度多么重要。21世纪初的美国比20世纪初的英国强的多,在阿富汗照样坚持不下去了。中国的命运从来没有操纵在外国人手中,只可能操纵在中国自己手中。在这点上,陈克从来如此坚持。


    “那么我就只用等英国人找上门来就行啦!”章瑜笑道。


    陈克没有笑,他只是平静的说道:“在中国,自然是得英国人求到咱们门上来!”


    话音刚落,情报员就递进了最新情报,英国长江舰队一部分舰艇开始顺江而下了。这个消息让军委的同志们都露出了吃惊的神色。陈克却挥挥手,“不用管他们,继续咱们自己的战略就行!”


    托了人民党控制了从河北到武汉的福,英国终于可以依托人民党不断强化的有线电报来传递消息。日军军舰闯入长江炮击芜湖的消息很快就从英国在芜湖的租界传递到了武汉,又从武汉传递到了北京。在北京的英国公使立刻命令英国长江舰队一部分舰艇到上海去,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日本舰队继续这么干。


    尽管日本在东北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递到英国人这里,不过日本舰队来了这么一出之后,英国公使已经很清楚日本人在东北的战争已经失败。日本舰队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无外乎是想把英国人也给拉下水。即便英国没有站到日本人那边去,人民党对英国人的态度也会大大敌视起来。人民党与英国的敌对关系,近期的获利者肯定是日本人。


    英国公使甚至懒得去召见日本公使,日本公使会说什么,英国公使完全能够想象。无外乎是人民党的崛起对英国如何不利。若是询问起日本公使日本军舰杀进长江的事情,日本公使就会装傻说不知道。通过外交途径询问日本政府的话,日本政府也肯定会用官僚体系那套来对付英国公使。


    怎么对付日本那是以后的事情,当下的要务则是不能让局面进一步恶化。毕竟长江流域是英国人天下,日本军舰单方面在长江流域进行军事行动,特别是这种单方面行动在损害英国利益的时候,英国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英国国内最新的命令是要人民党接受我方的债券。”汉弗莱爵士与公使讨论着最新的情况。人民党量入为出的贸易模式让英国和人民党的贸易额到了空前的地步,不过这贸易还是无法满足英国当下的需求。人民党的罐头、毛皮、化工产品,甚至是工业品都是当下英国十分需要的,不过英国根本没有那么多商品进行交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人民党接受英国的战争债券。但是这也是最困难的目标。人民党与英国人当下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友好,汉弗莱爵士很清楚,只要英国转而支持人民党的要求,那么双方的矛盾就可以立刻解决。不过这也是英国绝对不可能接受的条件。


    人民党追求的是中国的独立与主权完整,一旦让中国顺利获得了这些,英国在远东构架的主导权模式就会有着巨大的变动。英国是不可能接受这种变动的。所以当下哪怕是捏着鼻子也得维持英日同盟的基本框架。


    英国公使很明白这点,“人民党党对世界局势的了解程度很深。”这么婉转的话包含的真正意思则是英国现在无法通过恐吓来改变人民党的态度。一个知道英国真实情况的中国是不会畏惧英国的。


    “我总觉得陈克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解决的,只是他现在还不肯说而已。如果我们能够与他谈这些的话,或许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汉弗莱爵士已经不再敌视陈克了,一个聪明的对手其实比糊涂蛋合作者或许更加能够达成双方利益的最大化。


    “爵士,你有什么想法么?”英国公使知道汉弗莱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汉弗莱爵士有些犹豫的说道:“我曾经与陈克谈过继续扩大贸易额的问题,陈克提出过一个很有趣的建议。他希望能够在马来参与棕榈油生产。”


    “棕榈油?”英国公使感到颇为意外。


    “是的,棕榈油。”汉弗莱爵士对棕榈油没什么了解,所以回答的很没底气。不过人民党的科技能力与眼光多次被证明之后,他对此倒也没有什么偏见。


    “陈克到底想要什么?”英国公使只想知道陈克的需求。


    “陈克想在马来租用土地种植油棕树,生产出来的棕榈油将运回中国。”


    “他想租用多少土地?肯出多少钱。”英国公使干脆说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汉弗莱爵士用非常谨慎的语气答道:“他希望能够租用100万公顷的土地用于种植油棕树。”


    100万公顷是一万平方公里,是个一百公里长一百公里宽的土地面积。人民党居然想在马来弄到这么一大块土地,这实在是令人觉得可笑与可疑了。然而英国公使却没有谈及这个问题,他直言不讳的向汉弗莱爵士问道:“陈克准备出多少钱?”


    这下,轮到汉弗莱爵士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英国人想和我们商量在马来租用土地的问题?”陈克接到这份电报之后也觉得非常惊讶。棕榈油是个好东西,炸方便面,做肯德基麦当劳都是很好的油料。在21世纪的时候,马来西亚与印度尼西亚,每年能够提供超过2000万吨棕榈油。中国缺乏油料,人民党这几年每年从菲律宾大量进口椰子,椰子油已经极大补充了人民党根据地的油料供应。如果能够再得到棕榈油的供应,不用几千万吨,每年能够得到500万吨,中国五亿人口就能每年分到20斤棕榈油的量。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小事。


    不过对英国人的这个建议,陈克最先想到的不是未来的可能性,而是关于英国人这个举动背后的态度。


    “由李润石同志与英国人就租用马来的土地开办种植园的事情进行谈判。”1916年3月7日,河北省委收到了这封电报。进入3月之后,北京也到了要春暖花开的时节。不管这个命令如何的离奇,河北省委都没有拒绝的打算。


    也是在这一天,日军在长白山艰难跋涉的19师团经过了种种痛苦经历,终于遇到了日军前来接应的向导部队。与19师团一起撤退的“中华共和国政府”的成员们一面在寒风中涩涩发抖,一面又感到了真正的开心。


    山区的可怕行军面临着缺粮、缺食物、以及低温的侵袭。每一天都有人倒下之后再也站不起来。而且每天都要担心有工农革命军的部队从后面追上来,给这支精疲力竭的行军队伍以致命打击。与前来迎接的向导部队汇合后,虽然语言不同,这些好不容易逃出性命的人们一起欢呼起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千里江山(三)

    “19师团返回朝鲜了。”西园寺公望满脸怒气的对高桥是清说道。高桥是清在东京的家不大,没有院子里面的种种摆设,侧过头就能看到小院子里面光秃秃的地面,西园寺公望虽然不想瞪视着高桥是清,却只能瞪视着高桥是清。冬季越过长白山,19师团的损失了所有的重武器,不过好在有山县有朋的命令,驻朝鲜的日军派出了向导部队,总算是没让部队产生离谱的伤亡。而且与第六第七师团全军覆没的结果相比,19师团好歹还回到了朝鲜。


    “西园寺君,我还听说日本舰队炮击了芜湖?”高桥是清对19师团根本不在乎,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耳目的人,日军的窘境高桥是清好歹也知道一点。


    西园寺公望用和平时大不相同的语气恶狠狠的说道:“炮击青岛与连云港毫无意义,当下必须给人民党施加更大的压力。即便是陆军不顶用,海军可不是陆军那群马粪可比的。”


    “但是海军也没有什么确定的战果吧?”高桥是清看似行若无事的说道。


    西园寺公望听到这话,眉头先是皱了起来,然后几乎下意识的把手臂交叉着抱在胸前。“高桥君,你不会是想凭借一人之力就决定结束战争吧?”


    高桥是清点点头,“是的,我是想结束战争。但是我希望西园寺君能够支持我。我们在满洲已经失败了,继续打下去的话只能把战火从满洲引到朝鲜来。那时候除非我们做出巨大的让步,否则英国人根本不会参与调停。”


    “日清战争中,我们通过登陆战,轻松获得了胜利……”西园寺公望忍不住想反驳。


    “军舰开不进平壤去,登陆战只是把大批的陆军送上战场。”高桥是清大声说道。


    西园寺公望一愣,他也不太明白高桥是清到底是在嘲讽海军还是在嘲讽陆军。海军有战斗适用范围的局限性,陆军实实在在不是人民党的对手。不管战绩如何,日本海陆两军都无法保证战争胜利。


    高桥是清并不想打什么哑谜,他见西园寺公望下意识的摸出烟斗,上前用钢质打火机先给西园寺公望点着火柴,然后把打火机放认真的在西园寺公望面前。西园寺公望稍微有些疑惑于高桥是清的动作,仔细看了打火机一眼后,西园寺的神色也变得十分难看起来。那个火机是中国产的,标志是一个漂亮的萤火虫,下面用简体字打着“武汉火机厂制造”,最下面还打着一行英文,MadeInChina。


    “这样的火机在日本很多。因为价格便宜,普通百姓都能够买得起。装了汽油、酒精,都能用。实在不行,装进去烈酒也勉强能点着。都是商人从中国走私来的。”高桥是清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平静的答道,“就我所知,就去年一年,中国向英国法国出口了几百万个此类火机,这还不包括打火石的销售。西园寺君,如果我们不能现在果断终止战争,而是一意孤行不断扩大战争的话,战火肯定会烧进朝鲜。如果英国人不介入在朝鲜的战争,我们就会失去利用欧洲战争的机会。”


    西园寺公望知道高桥是清的一贯态度,他忍不住用嘲讽的口气说道:“人民党为什么可以一面战争一面与英国人做生意?我们就不行。”


    高桥是清冷笑一声,“因为中国有广袤的国土,有无尽的资源。人民党的胜利只是让他们能够掌控的土地、人口与资源越来越多。我们在朝鲜北方的矿业投资,在战争中首当其冲。战争这么继续下去,我们的原材料供应只会越来越少。”


    西园寺公望也冷笑起来,“那么陆军部也会告诉高桥君,如果不能战胜人民党,朝鲜就保不住。”


    “我不是没有给陆军机会!在满洲的战争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被歼灭了三个半师团,加上满铁,我们损失了十万人,还有无数的投资。他们准备在朝鲜再来一次么?”高桥是清的态度极为难得的接近暴怒了。


    西园寺公望看着高桥是清的表现,突然很想让高桥是清亲自对陆军部那群家伙发作一次。不过他很快就驱散了这个近乎报复的想法,高桥是清现在是海军部支持的首相,而且高桥是清的财政能力也是当下所急需的。西园寺公望说道:“高桥君,你觉得你是领导日本的首相,但是陆军部认为首相应该是为他们的政策服务的人。我虽然认同你的观点,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看清楚本质。”


    高桥是清当然很清楚这些本质,日本的陆海军之争,在政治层面还包括陆军部的“反政党政治”以及海军部支持“政党政治”的分歧。不管是已故的桂太郎,还是桂太郎现在依旧健在的老师山县有朋,他们都是反对政党政治的,之所以桂太郎也自行组建政党,本质不过是组建了一个披着政党外皮的“反对政党政治的政治组织”。高桥是清与西园寺公望之间其实也有很大的政治分歧,但是两人在对付这个“反对政党政治的政治组织”方面却是相当一致。


    “西园寺君,我知道陆军部一定会试图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虽然觉得他们战败了或许更好,但是他们却不会自己去死,而是会想方设法的把整个日本都给拉了垫背。我一定会尽力去阻止他们,但是我希望你还是能够想好下一任首相的人选吧。”高桥是清说道。


    “我不会让陆军部那些人得逞的。”西园寺公望到没有觉得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高桥是清苦笑一下,他用一种沉痛的声音说道:“不,西园寺君,当下日本的问题在于不肯面对现实。民众不肯承认我们战败了,民众认为大日本帝国不会战败。加上有些人的挑拨,日本民众会认为只要战争继续打下去,现在的战败只不过是未来胜利的一个注脚而已。所以越是追求胜利,就越是失败,越是失败,就越不可能胜利。因为民众并不明白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以前的中国。现在我要以内阁首相的身份告诉日本民众,告诉日本所有人,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当然,我也知道,我这么做的结果肯定不会好。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被迫辞去首相的职位。”


    这下西园寺公望彻底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高桥是清居然做了这样的决定。即便是认为高桥是清说的很有道理,西园寺公望也无法完全接受高桥是清的观点,也就是说“承认战败”。


    高桥是清很清楚西园寺公望的想法,他盯着面色犹豫的西园寺公望继续说道:“只有承认战败,才能在现在大日本帝国仍然拥有的一切上继续战斗。如果不承认战败,那么陆军肯定会要求以夺回满洲,甚至征服中国为目的。西园寺君,您觉得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


    西园寺公望这下总算是完全明白了高桥是清到底在说什么,高桥是清是准备与陆军部那帮人斗争到底了。不仅如此,高桥是清还准备尽自己的努力去扭转日本当下的战略观。西园寺公望很清楚,这样的做法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高桥是清当不了首相这么简单。到时候不仅仅是日本陆军,包括海军在内的几乎整个内阁都将是高桥是清的敌人。高桥是清这是要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一次悲壮的挑战。


    不过作为政治家,西园寺公望很快就从这种被感动的情绪中恢复了冷静。这种注定失败的赌博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决定的。更不用说高桥是清其实还有更多的选择,实在是没必要采取这样的办法。西园寺公望很是怀疑,高桥是清这是采取的某种政治策略。所以西园寺公望并没有对高桥是清的表态做出任何评价或者承诺。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大出西园寺公望的意料之外,高桥是清充分使用了他首相的权限。陆军部提出的集结重兵在朝鲜,开春后进军满洲的计划被他坚定的否决了。而且高桥是清命令外相牧野伸显与英国联系。尽管牧野伸显是一个极度主张自由派的外交家,在推行日本民主政治方面与高桥是清与西园寺公望立场完全一致,但是面对高桥是清要“唤醒日本民众面对现实”的举动,牧野伸显依旧感到十分恐慌。


    承认战败对当下的日本并非是一件容易事,即便是承认阶段性战败,不仅仅会让民心遭到极大的重挫,而且还会让协约国方面对日本生出极大的不信任。牧野伸显迟疑的说道:“高桥君,我认为你要我向英国人传递的要求没有问题,但是真的要做到这一步么?”


    高桥是清毫不迟疑的答道:“如果不能压制住陆军部,大日本帝国肯定会遭到更重大的损失!我们失去满洲之后,绝对不能再失去朝鲜了。”


    牧野伸显对当下军事局面也不是一无所知,他问道:“高桥君到底如何确定人民党会接受英国的调停呢?”


    高桥是清坚定的说道:“因为人民党到现在依旧没有拒绝加入协约国,他们所需要的仅仅是看协约国能够让步到什么程度。只要我们承认了我们在满洲的失败,而且请求协约国调停此事,那么人民党就不敢进攻朝鲜。如果我们放弃了这个机会,只是一味的扩大战争。在我们遭受连续失败的当下,协约国绝对不肯为日本背书的。想想欧美列强当年怎么调停其他国家与中国之间的矛盾!想象日俄战争的结果!列强什么时候真正支持过失败者呢。”


    牧野伸显不说话了,他完全明白了高桥是清所指的“承认失败”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日本不肯承认过去的失败,在当下又没有扭转失败的手段,并且在今后的赌博中不断失败下去的话,协约国根本不会真正支持日本。


    不过牧野伸显也并不认为高桥是清真的能够成功建立起一个民主政党政治的日本,至少在当下挡在高桥是清面前是势力强大的日本陆军部。他很含蓄的说道:“高桥君,海军部里面也有不少将校认为依靠炮击人民党沿海城市,甚至攻击人民党长江流域的重要城市,就能够逼迫人民党屈服。”


    高桥是清很少见的冷笑一声,“陆军与海军真的不知道现在日本还欠着英国六亿英镑的债务需要偿还么?他们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日本经济以及面临崩溃的局面了么?”


    一提及这个问题,牧野伸显也沉默下来。


    高桥是清或许是多虑了,很明显日本陆军部是知道现在日本的负债情况的,在高桥是清不断与各方接触,准备以“日本承认在满洲的失败”为基点,展开外交以及内政调整的时候,与陆军部关系紧密的报纸突然刊登了关于日俄战争中筹措战争借款的文章。文章里面大肆批评高桥是清在战争筹款的时候不顾日本当时已经胜券在握的局面,只是为了个人的声望,不顾日本国力大肆举债,让日本背负上了巨额债务。正是这些债务让日本当下举步维艰。


    先是一家报纸,接着好几家报纸都对此事进行了评论。有直接批评,有看似站在公允的角度之上,但是实际上完全指责高桥是清出于私心胡乱行事的。甚至有指责高桥是清利用发行战争债券中饱私囊的种种“猜测”。


    高桥是清很敏感的觉得这件事背后有问题,如果按照陆军部的传统,他们倒是有可能带着手枪冲到自己办公室,先是一通吆喝,然后威胁的把手枪拍在桌子上。但是这样通过先制造舆论来抹黑的手段,绝非陆军部那群一根筋的蠢货能够想出来的策略。这背后绝对是有精通政党斗争的家伙在做推手。这隐藏的敌人到底是谁?高桥是清不得不怀疑海军里面的强硬派有重大嫌疑。


    不过此时已经不是寻找肇事者的时候,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高桥是清前去拜访了当下陆军派的太上皇,以及退役的陆军元帅山县有朋。


    会谈当然并不可能达成效果,无论高桥是清怎么向山县有朋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山县有朋,承认当下的阶段性失败,日本利用欧洲战争的机会解决日本债务问题,等财政全面好转之后,日本有大量的机会重新获得对中国的优势地位。山县有朋都只是态度冷淡,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到心里面去。


    等到高桥是清不得不承认自己无法说动山县有朋,黯然离开的时候,山县有朋冷笑一声,“那个小厮首相倒是挺能说话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千里江山(四)

    高桥是清走后,山县有朋只是嘲笑了这位“首相”一句,而在山县有朋家的几名陆军部高级将领却已经怒发冲冠了。在日本陆军里面是不能承认阶段性失败的,承认了失败就得“勇敢的承担起责任来”,那得有好大一批人需要切腹谢罪。除了逃回来的19师团师团长之外,其他几个师团都是被全歼,这意味着没人能够“勇敢的承担起责任”,没有师团长勇敢的承担起责任,那么责任就只能落在活着的人头上,陆军部里面必须有人勇敢起来。


    人民党是党指挥枪,各级指挥员基本都是党员,党员的党委会,指挥机构的作战会议,指战员的战前动员会和讨论会,战后的讨论会。将全军融为一体的诸多会议看似繁杂,通过这样几乎涵盖了整个部队的各种会议讨论之后,反倒是责任明确起来。作战的各个环节出了问题,极难有人真正能够推诿责任。


    日本陆军部则不同,等级制度让这支军队本身已经充满了各种不平等,而低级的军人比其他军人更加不平等。让高级军官承担起责任来,在日本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


    不过痛骂高桥是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山县有朋已经懒得去痛骂这些陆军部的晚辈,老头子反倒是数次提起了当年明治天皇强行把他从朝鲜给召回日本的事情。山县认为如果那时候日本能够更坚定一些,竭尽全力打进北京,那时候逼迫满清政府彻底割让东北是非常容易的事情。


    陆军部的将校们听着老元帅的抱怨,脸上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但是心里面却忍不住嘲笑,如果那时候明治天皇没有把山县有朋给召回日本,山县有朋就得因为败绩切腹谢罪。哪里轮到现在听他如此抱怨与怒骂。


    “阁下,我们就任由高桥是清散步失败主义言论么?”陆军部次长问山县有朋。


    所谓人老成精,山县有朋根本不想给陆军部这帮人擦屁股。战争比什么都现实,无论嘴上怎么说“七生报国”之类的屁话,山县有朋很清楚陆军部每一个将校期待的都是通过参与胜利的战争来“七生胜利”,而不是在失败的战争中徒然送掉性命。经过中国东北的惨烈战争,日本陆军已经死了在雪原这个战场上与人民党一较高下的心思。青岛战役也证明了冬季并非人民党能够歼灭日军师团的决定性因素。对今后的战争怎么打,陆军部还没有弄出明确的思路。即便是“战争必须打下去”这个唯一在陆军部中有共识的内容,到底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继续战争也属于争论内容。


    “那个小厮首相如果能拉英国人进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山县有朋说道。


    陆军部的那些人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山县有朋的想法。当下陆军需要的是重整部队的时间,日本现在共有21个正规师团和四个混成旅团。总兵力在70万人左右。从青岛战役开始,日本陆军已经先后被成建制的歼灭了四个师团,一个旅团,加上其他他绝对能凑够一个旅团的兵力损失,五个师团已经在中国的土地上灰飞烟灭。五个师团即便是后勤部门依旧留在日本的一些部队单位没有被全歼,只是在前线被干掉的兵力就超过十万人。加上与陆军关系紧密的满铁被人民党斩尽杀绝,日本陆军总共的损失了超过十五万人。


    一般来说,一支部队如果失去了三成的部队,就可以认为这支部队失去了战斗力。日本陆军现在损失超过20%的兵力,距离损失三成军队的危险线十分接近。如果战争一旦继续进行,在朝鲜的第八师团要面对从中国东北冲入朝鲜的数万军队。以战斗力来看,第八师团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第八师团如果被全歼的话,日本21个正规师团就只剩了16个,比10年前日俄战争结束的时候还要少。


    不承认失败是一码事,但是短期内能够阻止战争继续扩大,让日本获取喘息的机会,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英国人能够被彻底拉进战争,日本或许还能反败为胜呢。


    “但是高桥是清现在要求陆军承认阶段性战败,他的目的是限制陆军的规模。”陆军部次长说道。


    “高桥是清不仅要限制陆军的规模,还要限制海军的规模。你以为海军那些人就看不透这点么?”山县有朋冷笑起来,“这个小厮首相想要全面压制日本的军备,节省出钱来推行他的那个经济计划,更长远的目标则是建立他幻想的健全民主政治。西园寺公望则想推行立宪政治以及什么世界的日本,他们就不明白当今的世界依靠的只有强大的军事实力。如果在满清垮台的时候,我们能够趁势打进满洲,吞并满蒙,现在哪里还有当下的困局。”


    陆军部的将官们都知道山县有朋在满清崩溃的时候提出过这个军事计划,但是西园寺公望却努力支持北洋政府,虽然扩大了日本在华的利益,但是却被山县有朋屡屡抨击。抨击西园寺公望对山县有朋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陆军部将官们却注意到了西园寺公望这次并没有主张立刻与人民党决一死战的打算。


    “再派遣五个师团前往朝鲜,同时派人告诉高桥是清,陆军部绝对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挫折而失去进击的勇气,让高桥是清调拨抚恤金。如果他能做到的话,我觉得在此关头,大家应该齐心协力。”山县有朋说道。


    陆军将官们很快就明白了山县有朋话里面的意思,如果高桥是清不指责陆军失败,并且继续支付战争资金,并且不声不响的拿出阵亡抚恤金,那么陆军部是可以支持高桥是清现阶段的“胡作非为”。


    前两样自然不用说,陆军部最头痛的则是抚恤金问题。就陆军部了解到的情况,这十五万人大多数都是战死者。对这些战死者,陆军部是怀着极大怒气的。他们不仅败坏了日本这些年建立起来的对中国的军事优越感,更加实际的内容则是那一大笔抚恤金。虽然这些陆军官兵都是死在中国大陆上,暂时可以用“无法查明”来应付一下,但是真相迟早有水落石出的那天。到时候陆军部又该如何面对那些战死者遗属呢?所以抚恤金是必须准备的,只要有钱,加上操作舆论与钳制口舌,陆军部能把来自民间的反对声浪给弹压下去。不然的话,若是几十万上百万的死者遗属闹起来,陆军部真的受不了。当年高桥是清就靠“维护宪政”的借口推翻了桂太郎内阁,前车之鉴还没几年呢。


    虽然山县有朋与同年龄的老人一样,喜欢叨叨,爱抱怨,可在这等大事上,老头子看问题还是清楚的很。这让那些一度心中有着不满情绪的日本陆军将官们立刻心里面又生出大大的敬意。


    高桥是清万万没想到陆军部的反应会这么快,他刚离开山县有朋家回到官邸,陆军部的人就前来拜访。就陆军部提出的要求和他们一贯立场相比较来说甚至并不过份。但是高桥是清也很清楚,陆军部一定会提出自己的要求。


    果然,前来拜访的陆军部次长突然问道:“高桥君,你是一个爱国者么?”


    高桥是清笑了笑:“我认为爱国并不是一件急功近利的事情,而是需要倾尽一生为国家效力。更重要的是,爱国不等于可以凭借爱国的想法凌驾在国家之上。”


    陆军部次长微微叹口气,“高桥君,当下的日本国民只知道推卸责任。遇到艰难的时候不知道一心为国,而是把责任都推给上层。既然如此,何不把日本统一在一个理想之下,几千万国民精诚团结,一心报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抵抗列强,为大日本帝国完成万世基业。”


    高桥是清心里面这叫一个腻味,陆军部的理想且不去评价,但是陆军部的说辞倒是颇有“万年不变”的味道。无外乎是那套全体国民团结在一个理想一个目标之下,说白了就是陆军部要掌管整个日本,把日本变成一个大军营。这恰恰是高桥是清最反对的。


    “我并不反对战争,但是我反对的是认为战争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战争必须与自己的国力相适应。”高桥是清尝试再次向陆军部次长这个马粪头子灌输些现代国家的概念,“日清战争与日俄战争,我们日本都是充分利用了国际局势,有诸君努力奋战,这才有了一系列的胜利。但是这次战争,我们日本是孤军奋战,所以才遇到了种种挫折。不过只要稳住当下的局面,国际局势对日本出口非常有利。从今年开始努力工作,我们还是有机会彻底解决债务问题……”


    陆军部次长跟看怪物一样看着高桥是清,日本欠下的巨额债务有多大,陆军部次长并非不清楚,高桥是清居然认为能够还清债务,这不能不让陆军次长怀疑高桥是清疯了。


    高桥是清虽然不认为陆军部次长能够读懂经济,但是他还是拿出了一份厚厚的计划书放到桌面上。这份计划书是高桥是清呕心沥血的结晶,对欧洲战争协约国的采购,亚洲各国各地区的经济调查,以及各方面的评估与预期。最后的图表中,是高桥是清的一个预测,到了1918年,日本就有可能通过节衣缩食,完全偿还清所有债务。


    也不管陆军部次长是否能够真的理解这些经济方面的问题,讲解到这里之后,高桥是清的声音中充满了热情,“只要摆脱了债务枷锁,大日本帝国就会有光明的未来。我们日本一定可以用全新的姿态站在世界舞台上。”


    或许是被高桥是清的态度所感动,陆军部次长也用充满热忱的语气说道:“真的能够摆脱债务的话,高桥君,我们就可以携起手来,一起建立属于大日本帝国的新世界!”


    高桥是清原本洋溢着美好理想的心情登时就被这话给恶心到了,陆军部次长所说的“属于大日本帝国的新世界”,不用问,那肯定是用军事征服来的新世界。陆军马粪的脑子跟马粪一样,上面就是没有褶。但是高桥是清并不想再摧毁这好不容易才取得的一丝进展。如果没有这帮陆军马粪的合作,这外交工作也真的没办法展开。


    想保住朝鲜,就必须依靠英国人,依靠协约国。但是这次日本失败的单独行动给英国人造成的负面影响绝非短期内能够消解的。费劲外交努力让英国人相信日本不会继续单独暴走的时候,陆军马粪们出尔反尔的再来这么一次,高桥是清所有计划都会泡汤。


    强忍着不满与不安,高桥是清说道:“当下的要务,莫过于让英国人赶紧介入到眼前的局面里面来,只要英国以协约国的名义要求人民党不能进入朝鲜,就能起到极大的作用。稳住朝鲜的战线之后,我们尽力确保从朝鲜输入日本的原材料,同时尽力参与到东南亚的开发中去,不利的局面就能有极大的改善。”


    “那么惩膺暴支的事情现在就不能再提了么?”陆军部次长倒是很懂得顺杆爬。


    高桥是清几乎是捏着鼻子答道:“我并不反对战争,只要眼下恢复了局面,只要人民党做的过分,肯定会有一次全新的针对中国的联军行动,那时候还望诸君能够奋勇杀敌!”


    双方既然达成了最基本的立场理解,陆军部次长又与高桥是清在山县有朋提出的三个问题上讨价还价了一番,除了第三条抚恤金问题高桥是清不敢全面答应之外,其他两件事上双方总算是达成了一致。好不容易劝说了陆军马粪的头子之一,高桥是清送走陆军部次长后,疲惫的坐到沙发上动都不想动。


    不过很快,公务就纷沓而至。内阁首相可不是一个清闲的职务,只要愿意工作,就有干不完的活。平日里努力工作的高桥是清今天真的不想再动,当下局面实在是无比艰辛。不管是陆军部还是海军部,背后都有大量的人力作为支撑,高桥是清这个内阁首相却是光杆一人。官僚系统的服从仅仅是作为体制内下级服从上级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人非得效忠高桥是清不可。到现在为止,高桥是清看似做了不少事情。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其他人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得不暂时与高桥是清妥协。他这个首相完全是在钢丝上跳舞。只要局面有了大的变动,高桥是清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认知,高桥是清反倒放手干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这次失败了,就日本国内的局面,短期内绝对没有人能把日本拖向更光明的未来。


  第一百六十章 三千里江山(五)

    陆军部的人走了没多久,西园寺公望就跑来高桥是清这里,“高桥君,我听说你同意了陆军部的要求?”尽管知道高桥是清不是那种仰天长啸之后就去死的“憨直之辈”,可西园寺公望也没想到高桥是清在妥协方面居然颇有一套。


    “是的。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包括陆军部在内所有日本国民的精诚合作。”高桥是清回答的非常明白。说完之后,高桥是清拿出了另外一份计划书,那是关于经济生产中原材料供应的文件。“这几年的勘测结果,朝鲜北方有丰富的矿产,想提高日本的工业产量,就必须充分利用这些矿产。西园寺君,如果让与海军有关的那些企业去开发,你觉得能够达成足够的效率么?”


    西园寺公望看着高桥是清指出的那几列数据之后,整个人就呆住了。从投资和收益项目来看,只有把工人工资压榨到只有日本三分之一的水平才能够保证盈利。日本国内企业的压榨水平,西园寺公望当然清楚,把工资压缩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已经不是工资问题,而是根本无法存活的问题。


    “高桥君,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西园寺公望疑惑的问道。


    “陆军部是可以做到这点的,我想把这些工作让陆军部那些人承接下来。”高桥是清说道。


    “陆军部怎么可能做到这点?他们的工人难道不要吃……”西园寺公望刚说到这里,就已经有点明白过来。这下,西园寺公望不再吭声了。过了好一阵,西园寺公望才对高桥是清说道:“高桥君,现在朝鲜也是日本的国土。”


    高桥是清神色冷峻的说道:“朝鲜是日本的国土,但是没有人认为朝鲜人是日本的国民。西园寺君,当下我们都得面对现实才行。这些天我反复思量,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解决当下的困局。除此之外,我们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人民党以极大规模与欧美进行贸易,我们日本如果不能将贸易规模提上去,我们就注定会失败。而且朝鲜里面不把自己当作日本国民,反对日本的人大有人在。他们也必须解决掉。”


    西园寺公望皱眉沉思。这并不是高桥是清的计划激发了西园寺公望的人道主义情怀,而是西园寺公望在考虑陆军部得到了朝鲜北部的矿产开发权之后,会对日本政局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高桥是清很清楚西园寺的想法,对付陆军部其实还算是简单,毕竟双方立场是非常对立的,这种时候达成的任何妥协都是大家违心却不得不接受的妥协,反倒不牵扯更麻烦的问题。高桥是清当然不知道陈克时空70年代年死硬铁杆反共派尼克松偏偏成为了美国和中国苏联缓和的重要人物。因为尼克松不管和共党们达成了什么妥协,美国国内都不可能指责尼克松是个“共党份子”。高桥是清不管和陆军部达成任何妥协,日本政坛也不会有人指责高桥是清背叛宪政派投靠了陆军部。


    但是,海军部恰恰是高桥是清很难对付的一群人。因为海军部天生的认为高桥是清偏袒海军部才是正常表现,任何让陆军部得到“好处”的事情,都会被海军部认为是高桥是清背叛了海军部一派。能让高桥是清稍微感到一点宽慰的是,西园寺公望好歹是个用权力建立秩序,用权力去实现政策构架的政治家,而不是个以能否追求到利益为唯一目标的政客。即便如此,西园寺公望的沉默依旧给了高桥是清极大的压力。


    沉默了好一阵,西园寺公望才缓缓说道:“陆军部不能成为国家的领导者,但是陆军部也代表了一部分民意,而这种民意的体现,必须纳入到宪政的体制之内才行。”


    高桥是清看向西园寺公望的目光里面登时就充满了敬意,西园寺公望并没有想趁这个机会猛烈打压陆军部,而是试图利用这个机会把陆军部纳入到宪政体制之内。这种眼光和心胸是非常了不起的。虽然这其中的过程注定无比艰辛,但是如果没有西园寺公望的支持,这个想法绝对无法尝试着进行。


    站起身向西园寺公望深深鞠躬,高桥是清说道:“太感谢了,西园寺君!”


    西园寺君挥了挥手,“高桥君,我曾经想过,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你首相的位置。现在我不能给你这个承诺了。”


    高桥是清微微一愣,很快他就明白西园寺公望话里面的意思,如果现在高桥是清还是以海军部代言人的面目出现,那么高桥是清是不可能得到陆军部最起码的相信。既然高桥是清准备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日本的局面,他就必须以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首相面目,以协商机制来获得各方的认同与合作。当然,这样的一个高桥是清不能受到海军部一家的制约。他面对的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人也都是合作者。


    面对这样的挑战与理解,高桥是清再次向西园寺公望低下了头,“太感谢了,西园寺君!”


    既然与陆军派和海军派都有了一种基本的默契,高桥是清立刻行动起来。他以首相的身份召开内阁会议,与各派系以及工业、商业、银行等部门协调,推行高桥是清的“大正复兴计划”。


    陆军部本以为高桥是清虽然表面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要大大的刁难一番的。结果得知了高桥是清准备把朝鲜矿业开采权双手奉上的时候,陆军部头子们都呆住了。这是一笔极大的买卖,原本这些东西都是控制在银行家手中的,银行家与陆军部的关系一直不怎么默契。高桥是清安排了银行向陆军部提供了审批、借款等方面的一系列优惠措施。尽管这也不能让陆军部十分满意,但是和以前相比,陆军部可以充分利用这笔资源来满足陆军部相关的一大批中小企业的利益。而且有陆军在朝鲜坐镇,通过派兵保护企业利益等方式,陆军部也能分一杯羹。这等好事足以证明高桥是清的诚意。


    海军部则得到了另外的补偿,包括出口贸易,相关船厂订单。与海军部有关的利益集团同样看到了一个泼天的大饼在前方闪闪发光。


    但是这一切都在会议上有一个结论,想得到这些好处,就必须让高桥是清的“大正复兴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这个计划得不到开展,所有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想开始“大正复兴计划”,首先就得日本统治阶层心照不宣的“承认满洲战争失败”。日本的战略从夺取满洲变成了守住朝鲜。


    看到陆军部已经完全心动,而且基本上会同意这个战略改变。内阁扩大会议上的海军部次长忍不住嘲讽道:“如果一开始就采取守住满洲的战略,现在只怕情况会好得多。”


    这话刚说话,甚至没等陆军部众人变了脸色,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已经一掌拍在榻榻米上,“八嘎!你胡说什么呢!就现在的情况看,咱们和人民党一定会在满洲发生战争!这件事上不存在什么战略误判!”


    见海军大臣发怒,海军部的低级别人员都不敢再胡说八道什么。而海军大臣加藤友三郎并没有就此打住,他命令海军部次长,“你!向陆军部诸君道歉!”


    面对着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的陆军部诸人,海军部次长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低头道歉。陆军部虽然知道海军部这是表现了极大的诚意,但是他们毕竟是战败了。这个事实无法改变,所以他们也不能再无理取闹,扩大争端。最后这件事也就这么结束了。


    高桥是清知道眼下的局面只是暂时平息了争端,在“大正复兴计划”的具体执行中会有无数的小冲突,而且未来矛盾还是会爆发而不是被彻底消除。但那都是在“大正复兴计划”能够见到效果之后的事情了。能让海军部与陆军部坐在一起,在大的国家战略上达成一致,已经是一件令人相当满意的事情。现在就去追求更高的目标,本身就是不现实的幻想。


    陆军部再调集四个师团进驻朝鲜的计划得到了通过,同样,海军商船扩大建造的计划也得到了通过。高桥是清甚至同意了勒紧裤腰带恢复第六第七师团人员以及装备编制的计划。


    面对这样的计划,陆军部与海军部都已经知道,现在他们根本不可能从高桥是清这里再得到什么了。当下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看高桥是清能否让国家战略得以顺利实施。


    毕竟高桥是清已经把本来已经烂到不可收拾的摊子搞的更烂,如果暂时能够同舟共济的话,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把这个烂摊子彻底掀翻,高桥是清大不了背着满身骂名灰溜溜的下台,等高桥是清下台之后,谁肯接手烂摊子呢?无论海军部还是陆军部都不愿意。


    英国方面终于得到了日本外相牧野伸显的联系,得知日本居然以“承认满洲失败,要求协约国保证日本领土安全的理由介入日本与人民党之间的调停工作”,英国驻华公使大为惊异。让野心勃勃的日本能够做出这样低姿态的表示可不是件容易事。但是这个请求却不是英国可以拒绝的。英国没有理由为了日本的利益对人民党宣战,不过日本好歹是协约国成员,如果人民党真的打进了协约国成员国的领土,无论对方是谁,无论现在有没有能力立刻投入战争,协约国都必须向那个国家宣战的。


    所以英国公使很快就向伦敦发报,伦敦也很快就给了回电。“英国向人民党正式提出照会,要求人民党不得入侵日本!”


    既然伦敦有了明确指示,英国公使马上向人民党中央所在地武汉发报,向人民党亮明英国的态度,同时派遣特使前去武汉拜访人民党主席陈克。


    在接到电报的时候,人民党中央可以说是义愤填膺,大家认为英国的态度实在是无比蛮横。拉偏架拉到这个地步也算是空前绝后了。同时也有同志忧心忡忡的认为协约国这是准备对人民党动手了。


    陈克即便知道这样的表态与慕尼黑协议一比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他也搞不明白英国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在这么一个战争激烈的关口,英国真的准备在亚洲再开始一条战线么?


    1916年3月21日,英国特使汉弗莱爵士急匆匆亲自感到了武汉之后,人民党才得到更清楚的情况。汉弗莱爵士表示,日本愿意停战,英国也有意促成这次停战。但是无论如何,人民党都不能进攻朝鲜。当然,人民党在中国土地上大杀入侵的日本军人,英国人绝对不会干涉。


    等陈克把情况向同志们进行了说明之后,先是沉默,激烈的声音随即就出现在会议室中,“日本人就这么认怂了?”这声音不是欢呼,而是蕴含着极大的恼怒。


    工农革命军当下正准备继续作战,在这个部队士气高昂,信心百倍的节骨眼上,英国人横插这么一杠子进来,没有人会感到高兴。


    不过国防部长华雄茂还是尽力劝解道:“现在东北已经进入冰雪消融的日子,部队行军作战都遇到了更大困难。在冬天里面起到极大作用的冰屋现在已经没办法使用,居住问题现在被提上日程。四个军七八万人,在酷寒的冬季倒是可以将整个东北都当作自己的营地,现在这个条件也消失了。怎么安排驻扎成了大问题……”


    没等他说完,已经有军委的同志说道:“难道我们就因为英国人恐吓就害怕了?”


    陈克挥手阻住了华雄茂的话,“解放东北的战争暂时已经结束了,在朝鲜作战是另外一场战争,不能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即便我们认为结束了,日本人只怕不认为结束了。”这是不少同志共同的担心,没有人认为英国人此时是站在人民党这边的。在日本接连遭受重大打击之后,英国人先替英国人挡一下,等日本恢复元气之后再打过来。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但是陈克反倒没有这样的担心,在他的时空中日本人一战中得到了更多的利益,而中国内战不断,国力持续下跌。即便如此,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中国人民党的激烈反抗,甚至连蒋介石也没有公开投降日本。局面怎么都不可能比这个结果更差。所以陈克答道:“英国方面表示,他们十分愿意促成东亚方面的和平。在欧洲战场如火如荼的当下,英国人说的是真心话。”


    “陈主席,你当时可是坚定支持打朝鲜的。”有同志说道。


    “朝鲜只有早打晚打的问题,不存在打不打的问题。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得实事求是。先把这个具体情况弄清楚再说。而且现在各地都在春耕,抓紧时间完成耕种是我们当务之急。当下在基础建设上多投入一点,未来一两年我们很可能就会有百倍的收获。所以我的观点是同意英国协调的建议。”陈克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党中央的同志们当然知道建设的重要性,消化新解放的河北、山东北部、以及东北也是更重要的工作。所以在最后的投票中,中央同意了暂时加入英国人主持的和平谈判的决定。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三千里江山(六)

    中日和平谈判中日方的“诚意”让英国方面与人民党都吃惊非小。日本表示可以在英国的监督下与人民党全面停战,在陆地、海洋、天空,日本希望能够恢复和平。这个诚意不预设条件,不谈及其他问题,就是一句话,“停止战争,恢复和平”。


    这种表态对正常的国家来说,就意味着一件事,日本追求的是休战而不是和平。战争从来不是双方吃饱了撑的玩游戏,战争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人民党代表李润石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留着仁丹胡的日本代表表示,日本愿意与中国和平共处,不过人民党现在并非中国政府,而是一个地方政府,日本无法与人民党以国家的名义签署任何协议。不过日本愿意和平,所以可以以备忘录的方式确定双方尽量以协商模式解决问题,而不是向几个月以前那样直接付诸武力。


    如果与日本谈判的是满清或者北洋政府,只怕就会为这个“伟大胜利”而欢呼雀跃起来。不过人民党的代表并没有因为而高兴。日本的表态可以说“恰到好处”,他们基于现实的情况提出的思路真的是完全保证了日本当下的最大利益。这次中日之间的战争,本质上是帝国主义与人民党为了中国利益进行的战争。归根结底,这个矛盾是中国与欧美列强最根本的冲突点。日本从排头兵的位置巧妙的撤到英国背后一步的位置上去,英国又介入了此事。整个矛盾又回到了冲突前的局势,人民党必须与英国就中国利益问题达成一个解决方案,其他各国按照这个模式跟进。人民党绕开英国对日本“领土”进行打击的话,就等于是直接挑战英国的底线。


    英国代表听完日本方面的表示,就接过了话头,“我们协约国坚决不能接受任何进攻协约国成员领土的行为。”


    李润石语气带着充分的恶意,“如果日本从他们的领土出发主动进攻我们呢?”


    “我们日本愿意追求和平。”日方代表板着脸答道,“就我得到的授权来说,我方可以和贵方签署一个为期两年的和平协议。”


    话说到这里,李润石已经明白,日本根本不追求和平。就如党中央推断的那样,日本方面现在需要一个至少两年的停战期。就人民党收集到的日本战史,日俄战争中,日军战死负伤死55655名,病死27192人名(主要由于缺少维生素的脚气病),负伤153584人次。尽管日俄战争以日本胜利收场,日本也夺取了中国东北的巨大权益。但是日本自己还是觉得打得很不值得,日本就要顶不住了。


    这次中日战争,日本前前后后被干掉了将近十五万人。特别是最后的两次大歼灭战,由于是冬天酷寒的情况,战死率飙升,日军伤员创下了95%以上的死亡率新高。日本追求停战完全可以理解。他们不顾一切继续战争的可能性反倒不大。


    李润石觉得日本当下的力量比日俄战争时期强了不少,如果在日俄战争中损失了这么多兵力,日本只怕就崩溃了。现在日本没有其他欧美列强支持,单独承受了如此损失后还是稳住局面,的确是相当不简单。当然,在欧洲战场上死了几百万兵力,还能咬牙坚持战争的欧洲诸国,更是不可小视的存在。


    同时,李润石对当下人民党政权也更有信心。如果工农革命军损失了十五万部队,会给工农革命军造成不小的伤害,却远没到打断脊梁被迫要求停战的地步。


    作为谈判代表,李润石的自由裁决权并不大,中央其实已经原则上同意停战,而且当下中央也不认为讨价还价会有什么意义。国际上的正义从来都是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既然人民党没有海军,强行要求在海上的安全,那只会被人捏住这个把柄而已。再说,英国人现在需要的不是搞乱西太平洋的航运秩序,而是在战争期间尽力维持这个航运秩序。人民党提出关于海运的要求,完全是没抓住重点。


    瞅了瞅仁丹胡日本代表,李润石笑道:“谁都想和平,不知道日本方面准备怎么具体落实这个和平?”


    经过了几天的讨论,中日在英国协调下达成了“停战协议”的框架性意向。日本这次算是损失惨重,中日双方默认了日本在旅顺的存在,除此之外,人民党不承认日方在中国的一切特权。关于庚子赔款的事情,李润石明确告诉日本仁丹胡代表这件事他们想也不用再想。


    即便遭到了这样巨大的损失,日本方面忍气吞声的默认了这些事实。在停战协议落实上,由于中日双方都有停战的需要,反倒是很容易就达成了协议。日本撤走在中国的一切军队,日方租界还可以存在,不过日本租界里面的司法等权力由中方回收。日本仅仅获得了聚居的权力。


    令英国人感到意外的是,日本的正常贸易并没有遭到歧视性待遇。人民党对租界的改造态度就是将其“国民化”,任何日本企业在中国的经营,只要遵守中国的法律,按时依法纳税,就不会遇到特别的问题。至少在协议中看不出有特别的问题。


    如果人民党真的想以这样的模式改造租界,英国人虽然不想放弃种种特权,更不想放弃租界带来的种种收益,但是在局面不利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


    到了四月中旬,中日双方达成了最后的纸面协议。自始至终,中方都没有谈及关于孙中山临时政府的事情,日方也没有谈及。停战其实已经在事实执行,至少人民党夺取天津之后火车一趟趟的在关内关外奔行。当协议签署之后,远东秩序以法律形势得到了确定。人民党、日本方面、英国方面,没有一个人相信这和平能够长久维持下去,但是每一方都认为现在需要和平。而且每一方都相信,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协议签署后的第三天,已经到了北京的宫崎滔天就带着二十几名朝鲜志士前往东北。出发前,这些人都接受了足够的训练。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进入朝鲜北部,联络当地的朝鲜志士,发动朝鲜群众,为解放朝鲜打基础做准备。


    宫崎滔天固然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却不是一个憨直之辈。他知道人民党这次与日本签署和平协议,他也知道人民党在大战略层面也没有破坏这个协议的打算,他更知道人民党是一定要夺回朝鲜的决心。这些看似自相矛盾的想法统统归于一个事实之下,那就是人民党在朝鲜并没有根基。当下这些朝鲜志士们就是要为以后朝鲜的解放打下根基。


    朝鲜没有多大,火车也很少,这帮朝鲜志士们从来没有机会连着乘坐几天几夜的火车。对于中国土地的广袤,这些朝鲜人甚至已经麻木了。尽管最初的时候他们看到什么都会感到惊奇。特别是火车经过无边无际的黄淮大平原与华北大平原的时候,铁路两边那整齐的田野,铁路两边那整齐的军队般看不到头的整齐树木,实在是让朝鲜志士们大开眼界。这种整齐绝非是天生的,每一片田地之间都会种上最少两排树。除了防风固土之外,树林也能起到划界的作用。对于多山的朝鲜来说,这种设计并不合适。而朝鲜志士们惊叹的则是这些尚且不算高大的树木到底需要多少人力来完成。这种森严的布局意味着人民党对治下的统御能力。有这样强大的组织作为后盾,朝鲜志士们也感到信心在不断增加。


    等火车到了安东,宫崎滔天就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这座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军营,到处都是军人。操演训练的声音几乎是整日不停。这些人并没有安东停车,他们又坐车到了本溪湖,前来迎接的部队同志带着朝鲜志士们前往长白山。人民党在山区已经布置了交通线,朝鲜志士们需要的就是沿着交通线进入朝鲜开辟朝鲜的根据地。


    “宫崎先生,您辛苦了。”朴右熙知道要与宫崎滔天分别,情绪也比较激动。


    宫崎滔天笑道:“回到朝鲜后要小心。”


    朴右熙还没说话,另一名朝鲜志士金成日就插话进来,“我们一定会尽快完成任务,志士希望人民党能够全力支持我们。”


    “这是自然。”宫崎滔天笑道。


    该说的路上早就说完了,这帮朝鲜志士们这次的工作也不困难,他们先要做的是回到朝鲜,建立起朝鲜那边的交通线。


    大家依依惜别后,检查了一番武器,朝鲜志士们跟着人民党带路的同志向着茂密的山林深处开始行军。宫崎滔天看着小队的身影最终被茂密的树林遮蔽住,心中也只能祝福他们能够一切顺利。


    交通线意味着有了补给点,有着便于行动的道路。朝鲜志士们还算是顺利的进入了朝鲜。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是朝鲜北方人,按照最初计划,越过边界线之后大家就先各自回家,先在故乡安顿下来,联络当地反对日本的朝鲜人。然后建立起一个整体交通线。


    朴右熙是汉城人,金成日与金六龄是平壤人,其他志士哪里的都有。作为未来中日战争的朝鲜带路党,他们发现与自己离开的时候不同,朝鲜北方到处都能见到日本军营,往来盘查的关卡数量增加了很多。众人好不容易绕过去,上了大路之后众人就纷纷散了。


    金成日与金六龄经过十几天的跋涉,总算是回到了平壤。平壤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两人专门晚上才进入了平壤,抹黑分手后,金六龄就往自己家去了。但是刚接近自己家,突然路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一大队日军打着火把沿路而来,金六龄连忙躲在路边。幸亏他对这里熟悉,好歹没有被日本人已经发现。只见在火把的照耀下,日军队伍里面有几个绳捆索绑的朝鲜人被日本人用绳子栓成一串,跌跌撞撞的被拖着走。


    从暗处偷偷看着荷枪实弹的日军还有那些被抓的朝鲜人,金六龄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忍不住想:难道日本人发现自己这些朝鲜志士们回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千里江山(七)

    夜色黑漆漆的,平壤的夜晚安静的很,既没有狗叫,也不可能突然从哪里窜出一只流浪猫来。看家护院的狗也是要吃东西的,人吃饭尚且不容易吃饱的朝鲜,养这些动物未免太奢侈。除了日本军人的脚步声,还有那些被绳捆索绑的朝鲜人叽里咕噜的哀求声之外,街道上就跟死一般沉寂。


    好不容易等日本巡逻队从街上走过,金六龄又等了一阵,见果然没有别的人在街上出没,这才偷偷从藏身处溜出来。平壤的主干道上好歹也有了一点路灯,尽管有灯的地方往往都是日本人设有警察局,巡逻点的地段,也让漆黑的平壤感觉亮堂了不少。只是这些灯火与武汉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在金六龄看来,人民党新建的武汉极为宏伟一片片四层楼组成住宅小区外,是宽阔的大马路。路灯不算很密,但是每天晚上灯光总是会亮起来。灯火附近也是群众喜爱聚集的场所,即便达不到不夜城的地步,武汉的晚上的时候总是很热闹的。离开繁华的武汉,回到熟悉的平壤,金六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金家是平壤地方上的有钱人,家里面的房子论面积绝对比住进去五六口人,面积六七十平方的楼房要大很多,不过人民党住宅区里面家家户户都有的自来水,电灯,出门就能乘坐的轨道交通工具,乃至于新出现的烧煤气的汽车和用电的电车,这样的氛围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与平壤相比,那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脚下的地面坑坑洼洼,高高低低的走着,金六龄怀念起武汉平整的柏油马路和水泥马路。那就是工业的力量,拥有了工业力量的人民党突然就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如此流畅,如此宏伟。


    “一定要把日本人从朝鲜赶走,然后让朝鲜也变成中国那样的国家。至少让平壤也如同武汉一样繁华!”金六龄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决心。


    走过了黑暗的接到,一路回了家。按照暗号敲了门后,没多久大门就轻轻打开一条缝。“是我!六龄!”金六龄低声说道。


    开门的人没多说什么,只是把门打开的更大了一些,金六龄赶紧溜了进去。进了正屋,家里人已经纷纷醒来,见到离家一年多的金六龄总算是安全的回到家,自然是不胜之喜。先安排了金六龄吃饭,冰凉的窝头和泡菜自然没有办法立刻加热,连水也是冷的。如果在武汉,即便蜂窝煤不可能立刻进入到炒菜的温度,但是热水壶里面好歹也会有热水可以喝。但是这可是自己的家,生活不便带来的这点不高兴完全被回家的幸福感压倒了。


    家人围着金六龄,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着饭,母亲的眼中闪动着泪光,而父亲和哥哥脸上则是欣慰的神色。


    清末时候满清屡战屡败,朝鲜原本就不待见满清,见中国再也不是东亚霸主,就很想摆脱满清的控制。先后向俄国与日本抛了媚眼之后,朝鲜最后勾结上了日本。可朝鲜上层万万没想到的是,满清很可恶,满清很无能,但是并不等于选择了满清是错误的。朝鲜引狼入室的行为直接导致甲午战争十五年后就遭到了被日本完全吞并的结果。


    金六龄作为读书人很受家里面期待,希望他能够考上科举后完成光宗耀祖的使命。日本当然不会承认朝鲜的科举,金六龄这等老式家族也不可能立刻融入新式教育体系的证书。前程被断送之后,金家从原本一个普通的朝鲜富裕阶层直接变成了激进的反日派。金六龄和哥哥金三顺出去寻求解放朝鲜的道路。金家家族则留在平壤暗中联络需求朝鲜复国的当地人员。


    尽管日本人极力封锁情报,金家也知道一点人民党在东北重创日军的消息。金六龄满嘴窝头、泡菜以及凉水,仍然想方设法的匀出舌头来,兴冲冲的把自己所知的近期消息全部告诉给家里面。听说离家很久的金六龄已经投奔了人民党,金家上下很是欢喜。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金六龄就问起家里面的情况,特别是方才看到的日本在朝鲜抓人的事情。


    金家上下近几年最大的感受是日本盘剥地方是越来越狠,而抓人的事情金家也觉得颇为奇怪。日本人先是把平壤的乞丐流浪汉什么的都给抓走了,那些小偷小摸的家伙也被抓了个干净。没了这些人之后,平壤日子虽然还是不好过,不过出门之后感觉倒是好了不少。


    “日本人把那些人都给抓到哪里了?”金六龄颇为奇怪。


    “这个……,只是听说把他们给抓去北边了。到底让这些人去做什么,暂时还没有打探出来。”金家的父亲说道。说完这些,金家的父亲忍不住再次追问道:“人民党已经夺取了中国?”


    金六龄充满信心的答道:“人民党现在已经攻占了北京,要不了多久就能夺取整个中国。”


    怕家里面不信,金六龄还把自己乘坐火车从长江边上的武汉一直到了中朝边境的见闻给讲述了一番。旅行这等事若是没有真的见过,编谎话都很难。见金六龄说的眉飞色舞,金家上下也就真的信了。有这样的大势力撑腰,金家对恢复朝鲜充满了信心。


    不过这兴奋也是暂时的,聊到了深夜之后大家都困了。金六龄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起来之后就发现家里面人竟然还都在家。金家有自己的药品买卖,平日里家里面四处经营,根本没有太多闲暇时间。金六龄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还耽误了家里面的生意。


    “这些日子日本人盘查的厉害,不开门反倒好过。”金家老父亲对儿子解释道。


    金家老父亲的话音刚落,金六龄的大哥金三顺就气呼呼的说道:“不光是平壤,整个朝鲜都是如此。日本人在朝鲜发行什么军票,弄几张破纸就当钱用。这军票买东西还受限制,必须得在日本人专门开设的地方才能买到东西。可日本人却用这军票到处在朝鲜买东西。只要不肯接受军票的,就会被日本人给抓走。咱家已经吃了好大的亏。若是不赶紧把日本人赶出朝鲜,这日子马上就过不下去了。”


    金六龄知道大哥金三顺主要在汉城活动,他问道:“南边也是这样?”


    金三顺咬牙切齿的说道:“汉城那边更惨,这几个月日本人用军票买走了所有的粮食,听说那边都有好多饿死人的事情。”


    金六龄没想到一段时间不在朝鲜,朝鲜居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金六龄心中的怒火无可发泄,“咚”的一声,拳头狠狠的砸在无辜的桌子上。


    干生气自然是没用的,愤怒让金六龄以及他家里人很快达成了一致。想改变当下的局面,只有让人民党尽快打进朝鲜,把日本人都给赶走。


    此次前来,金六龄得到的工作是建立交通线。日本在朝鲜大举增兵,平壤驻扎了日本一个师团的兵力,金六龄在街上逛了一圈,就明白靠一起回来的那十几二十个朝鲜志士,策划对日本的袭击根本就是飞蛾扑火。与金成日碰头之后,金成日的愤怒情绪更在金六龄之上。日本加大了对朝鲜的盘剥,特别是使用军票对朝鲜的疯狂盘剥是极为可怕的。


    钞票这玩意在人民党的解放区里面也是通用货币,可拿着那薄薄的纸币,的确能够购买到很多商品。人民币的购买力高的很。可日本的军票就完全不是这样的,金成日家原本是做牲口买卖的,遭受的损失更为巨大。日军以一百块军票一头大牲口的价格从金成日家强行“购买”了所有的大牲口。这日本人的指定军票点使用点,大牲口价格是120块军票。其中的差价倒也不是特别大。但是,对于朝鲜人来说,这些使用点根本就是有价无市。能够购买的几样产品都是价格奇高,价格相对公道的商品统统没货。


    “这是明抢!”金成日瞪着通红的眼睛说道。


    “咱们赶紧建立交通站,尽早完成任务。”金六龄已经知道对日本人根本不用抱以任何幻想,除了把日本人赶出去之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


    金六龄与金成日分头联络平壤当地的朝鲜志士,很快就联络到相当一批人。日本军票是一个催化剂,它让朝鲜本地有钱人迅速分化。只要利益受损的有钱人统统都站到了反对日本的一边去。即便是胆小怕事的,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人联络到后,情报也多了起来。日本人抓走的那些朝鲜人的下落也开始变得清楚不少。平壤是朝鲜北方最重要的城市,日本占据朝鲜之后,就开始在朝鲜大规模修铁路。平壤就是诸多铁路重要的交汇点。根据新加入反日组织的朴兰正提供的消息,日本人把抓走的朝鲜人都送去了铁路工地。这些铁路不仅要把朝鲜各地连接起来,还要通往几个重要的矿区。


    不管如何,日本人现在还是需要一些朝鲜人的协助。金六龄等人好歹寻了给工地搞运输的差事。这不仅仅是看看日本人到底在干什么,而且有了这样的合作者身份,对以后很多行动也能提供掩护。在日本军队的严密监视下,包括金六龄在内的几个朝鲜志士参与的运输队参与了向北边搬运物资的差事。


    朝鲜北部多山,平壤因地势平坦、环境幽静而得名“平壤”。城市西北部是低矮的山岭,东部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和肥沃丰饶的原野。流经市中心的大同江和它的支流普通江为平壤平添了几许妩媚风情。自古平壤就有“柳京”之美称,因为依山傍水,平壤城种植了很多柳叔。但是现在柳树基本都不见了。金六龄参与的运输队就把很多柳树制成的木桩搬上了火车。日本人图省事,砍树的时候都在地面上留下了最少一尺高的树干。这样的结果就是很难把树根给刨出来,也亏的平壤缺乏燃料,不少市民自己偷偷的把树枝什么的收集回家。也会想办法把树干尽可能的利用。


    但是最新变化是,日本方面连日突然以“破坏城市建设”为名,把拿着斧头锯子的市民给抓了起来。除了罚款之外,还没收了“作案工具”。金六龄就看到了这次运输的物资中,有不少朝鲜本地样式的斧头和锯子。掠夺到如此丧心病狂,金六龄实在是无法想像。


    当年朝鲜试图靠自己应对亚洲变化的时候,后来的明成太皇当时还是“闵妃”。她鼓励高宗采取开化政策并引入日本势力,在朝野扶植亲信,推举亲族出任要职,排斥大院君势力,两派互斗不断,导致朝鲜党争激烈,政权更迭动荡。过程之中闵妃与亲日之改革开化派势力渐行渐远,偏向亲华,多次利用清军势力扫除政敌以求掌权。至甲午战争日本战胜中国之后,遭亲日开化派夺权而失势之闵妃欲转与俄合作对抗日本,因而引发1895年10月8日的“乙未事变”,日本公使三浦梧楼领日本浪人及乱军入侵景福宫,于玉壶楼弑杀闵妃,并焚毁其遗体,并胁令高宗废她为庶人,直至两年后1897年,高宗改国号为大韩帝国,自行称帝,才将闵妃复位并追谥为明成太皇后,并厚葬于南杨州市金谷洞的洪陵。


    现在的金六龄召集的这帮朝鲜志士中,其实也不乏原先支持过日本的那些家族的后人。日本人现在一视同仁的对所有朝鲜人实施掠夺压迫,越是有钱人越遭殃。投靠日本人的朝鲜官僚也不是人人都是豪富,颇多中下层的家族损失极大,所以又转而寻求撵走日本人了。


    “早知道现在的话,当年干什么去了?”金六龄对满清也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心里面还是忍不住嘀咕。


    物资总算是运到了地方,金六龄也懂点日语,他听到负责交接的日本军人们说道:“这一个月的口粮我们给你们运到了。”


    搬运地距离工地很近,金六龄看到在蜿蜒盘旋的山地上,大批朝鲜劳工在日本军人和监工下正在埋头工作。现在已经是四月,天气并不算太冷,不过山风吹来还是感到相当的寒意。那大批衣服单薄的朝鲜人因为搬石头,砸铺铁路用的碎石,抬枕木,扛木桩,一个个灰头土脸,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只要稍微干活慢点,监工们挥着鞭子就上去呵斥甚至动手抽打。


    这些朝鲜劳工也不敢反抗,而且与看起来颇为粗壮的日本监工与日本军人相比,朝鲜劳工们一个个看着很是瘦弱,可这么一大批壮实的家伙握着武器,逼迫一群瘦弱的朝鲜人工作。这场景让金六龄感到极为痛心。


    日军对朝鲜人的态度相当恶劣,金六龄只是向四处观望,立刻就遭到了日军的呵斥。同行的人赶紧跟着叫骂几句,让金六龄回到队伍里面。


    搬运队不仅仅要负责卸货,还要负责装货回去。这次运的东西不算很多,倒是有十几个棺材般的大箱子很是让人觉得不对头。不过火车车门一关,金六龄也没学过扒火车,也没什办法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坐火车回到了平壤,前来接车的有几个在军装外面套了白大褂的。金六龄只是隐约听到,日本人神色严肃的说了一堆话。对于车里面到底装了什么,金六龄实在是好奇。这帮朝鲜志士中也有火车站工作的,金六龄让他们负责打听。


    过了三天,金六龄前去找交班的火车站人员,火车站工作的志士脸色极为难看。他极为上心的关注那些“棺材”的事情,终于偶然偷听到了日本人的对话,那颇像棺材的东西竟然真的是棺材,里面装的竟然都是朝鲜劳工的尸体,据说要去被送去日本做什么“医学研究标本”。


    听了这话,金六龄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在人民党那里金六龄也接受了不少现代知识,他对现代医学上的人体解剖以及标本的事情极为反感。东亚都有入土为安的传统,解剖尸体是被认为大不敬的事情。所以在火车站工作的朝鲜志士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金六龄已经猜到日本各个医学院都缺乏解剖用的材料。这次日本修铁路的时候死了不少朝鲜人,这些朝鲜人的尸体都给运去日本,给日本医学院当解剖材料和器官标本。


    就金六龄参与搬运时候感受到的重量以及晃动时的感觉,那些棺材里面并非只有一具尸体,而是塞满了尸体。日本方面不仅仅是盘剥,欺负朝鲜人,甚至朝鲜人死了之后还要被日本人当作标本使用。金六龄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错误理解了金六龄痛哭的原因,火车站的朝鲜志士满脸悲愤的说道:“我还查到一件事,日本人给工地上的工人每天四两饭。这可干的都是重活,每天只吃四两,这不是要人命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千里江山(八)

    “你们给朝鲜人每天吃四两粮食,是不是太多?”在朝鲜总督府里面,新任驻朝鲜军总司令田中义一和颜悦色的对与日本开发朝鲜的工商代表说道。


    因为仰仗陆军的支持,工商代表说话很是谨慎,“这些朝鲜人奸猾的很,总是试图逃走。如果投入太多兵力看守的话,军方的费用也实在是太高。不过让他们吃的太少也干不动活。”


    田中义一笑道:“朝鲜人要多少有多少,关键是怎么让他们更多干活。在朝鲜人的使用方面,请诸君认清一件事。送到你们那里的朝鲜人,要么是罪犯,要么就是反对大日本帝国的政治犯。归根结底,他们都是没有必要存活下去的人。一定要让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干最多的工作,这是他们最好的赎罪办法。”


    工商代表们神色虽然恭敬,听了田中义一的话之后这些之后也是有些惴惴。这帮人到朝鲜是为了赚钱而不是来屠杀朝鲜人的。让人在工作中劳累致死那是一码事,而打开始就抱着劳动致死的念头来使用朝鲜劳工,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能够调整好这样的心态。


    田中义一看到工商代表们心中有疑虑,他收起笑容说道:“诸君,铁路晚一天开通,矿山晚一天开工,诸君又要受到多少损失。大家要为自己想象,也要为大日本帝国的工作想想。”


    工商代表试探着说道:“但是……,铁路与矿山都需要熟练工人,这些朝鲜人都不是熟练工人。要想提高劳动效率就得从国内征召更多工人到朝鲜来。”


    田中义一点点头,“这件事陆军部可以给诸君帮忙,只要能够更快完成工作进度,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支持诸君。至于诸君说的朝鲜劳工的事情,大家不要有顾虑,大胆用。”


    送走了工商代表之后,田中义一微微松了口气,他倒是听说过人民党的部队不仅是打仗,还承担了中国国内的很多基础建设。在这件事上,田中义一还是颇为羡慕,同时也极为鄙视的。如果陆军能够营运企业,想来多朝鲜人的使用上就更有效。陆军部现在已经掌握了朝鲜,在满洲战败前,陆军部还是希望能够消化掉朝鲜,让朝鲜变成日本的一部分。满洲的失败让陆军部改变了想法,满铁在满洲经营那么久,不照样在当地被杀的干干净净。日本人就是日本人,朝鲜人就是朝鲜人,中国人就是中国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想到这里,田中义一转头对现任朝鲜总督长谷川好道说道:“长谷川君,上次提到的组建朝鲜开拓团的事情,不知道您怎么安排的。”


    长谷川好道是陆军大将,立场与陆军部自然完全一致。即便如此,听了田中义一的话之后,他的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陆军部得到朝鲜开发权之后,讨论出了一个日本开拓团的建议。总的来说,就是通过掠夺朝鲜南部土地,将一部分土地给朝鲜本地投靠日本的地主,另外一部分则交给征召来的日本贫苦无地农民来耕种。


    这种方法理论上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能把当地不投靠日本的朝鲜人统统干掉,大规模将土地由日本人耕种,要不了多久,朝鲜就将彻底属于日本。但是现实的作用则是很明显的,因为满洲战争的原因,日本在朝鲜加大了对粮食的掠夺,现在已经遭到了很多小规模的反抗。如果继续推行日本陆军部的计划,未来完全可以想象会遭遇朝鲜人多大规模的反抗。


    见长谷川好道总督也是这样的德行,田中义一冷笑一声,“长谷川君,把那些造反的朝鲜人送去矿山就行了,不管怎么看,矿山都是需要人劳动的。不仅仅是矿山,太多地方都要朝鲜人去劳动。”


    “可原先的计划中却不是这样……”长谷川好道还是颇为迟疑。在日本最初征服朝鲜之后的计划是尽力吸收朝鲜本地人为日本效忠,花几十年时间彻底消化朝鲜。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是完全改变了日本原先的政策。倒不是长谷川对朝鲜人有什么保护心思,派兵镇压也是一个非常花钱的事情。产生的伤亡会引发更多费用。从经济上来看,这种强硬的做法并不划算。


    即便是被委以重任,代表了陆军部的态度,田中义一地位上也是不能与长谷川好道对抗的,他尽力劝说道:“短期内就得凑齐驻朝鲜军五个师团的粮食,而且还要有足够的矿产运回国内。那长谷川君还有更好的办法么?就让这些朝鲜人吃闲饭么?”


    “军队镇压也是需要朝鲜当地人支持才行。”朝鲜总督长谷川答道,“现在陆军部在朝鲜发行的军票已经是怨声载道,如果继续采用高压措施,引发了整个朝鲜的动乱,中国会采取什么动作?”


    田中义一答道:“大日本帝国忍受了巨大的耻辱与中国达成协议,就是不让中国有机会介入朝鲜事物。朝鲜人起来造反也不是坏事,把他们消灭掉之后,剩下的朝鲜人自然会顺从大日本帝国,这也是发现敌人的好办法。”


    说完这些,田中义一压低了些声音,“长谷川君,陆军部这次还有更多的打算。国内既然宣称议会政治的那些人占据了上风,我们陆军部就必须在朝鲜证明我们的方法能够打造大日本帝国的王道乐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以后获得新的机会。在此时,我们陆军不正应该团结起来,不怕辛苦,不怕劳累的完成我们的使命。”


    听田中义一如此庄严的说出“王道乐土”,长谷川好道忍不住苦笑起来,陆军部的计划能否打造大日本帝国的王道乐土尚且不知,但是打造一个朝鲜人的十八层地狱倒是完全能够想象的。


    见长谷川好道迟疑不定的模样,田中义一干脆就说了实话,“我们这次要那些工商代表所做的就是找到有效消耗朝鲜人的办法,让他们在矿山里面为大日本帝国尽力。只要能够找到这办法,就能够最大限度帮助大日本帝国早日走出困境。不仅降低了大日本帝国的消耗,还能向大日本帝国提供更多财富。英国在征服世界的时候,不就是采用的这种办法么?您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作为朝鲜总督,长谷川好道自然是希望事情越少越好,出了收拾不了的大事,最终还是得长谷川这个朝鲜总督扛责任。但是陆军部的态度也是不能忽视的。百般无奈之下,长谷川好道先同意在矿山暂时推行陆军部的办法。看看效果到底如何,如果效果尚可,就继续推行其他的计划。


    朝鲜的六月,天气终于热了起来。


    日本到现在已经在朝鲜建设了一些矿山,但是限于日本的技术水平,加上日本对原材料的渴望,矿山不太采用矿洞的方式,很多都是露天爆破后直接开采。


    在朝鲜北部有很多这样的矿坑,李永昌就是最新送来的劳工中的一个。他是在平壤被捕的,理由是“经济犯罪”。更具体的愿意是他拒绝把自己家里面的木器卖给日本人。朝鲜本来也没有使用钞票的习惯,更不用说军票的信用度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李永昌反抗了,然后被捕了,最后就被送到了矿山来。


    在这里,他再也不叫李永昌,而是一名带着脚镣的2018号劳工。手持金属工具挖矿是日本人负责的,李永昌分到了一个带木架的背篓,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矿坑底部将矿石运到矿坑边,运出的矿石数量决定了李永昌能够吃饭的数量。因为刚刚进行完一次爆破,矿坑里面很多细微的粉尘还没有完全沉下去,李永昌已经在监工的怒喝以及皮鞭的驱赶下沿着那条被踩的极为坚实的道路往下面走。


    不少人都在咳嗽,李永昌也在咳嗽。一部分人是因为粉尘呛到咳嗽,另外一部分人则是因为生病而咳嗽。每个人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被矿石尖角划破固然是原因,而撕下衣服裹住脚上的铁镣,不让皮肤被磨破太厉害是最重要的原因。


    经过一个多月的劳动之后,李永昌甚至没有了思考能力。每天都是那么两个馒头,一点泡菜。饥饿剥让李永昌根本没有力气去想那么多。他昏昏沉沉的大脑中能够理解到的只有每天必须干活,干不完活就会挨饿。挨饿就会生病,生病或者试图逃跑的结果就会永远从矿区消失。特别是那些逃跑的人,都是被当场击毙的。


    这个矿区的人员是定额的,每个编号也都是固定的。由于每天都有朝鲜人因为试图逃跑而被击毙,也有生病的朝鲜人因为无法继续工作而被带走。所以每天都有新的朝鲜人被送来。


    是否生病的决断权在日本矿区的医生手里,凡是装病,或者病势不重的朝鲜人,都会被当众惩罚,或者鞭打,或者饿饭。而那些生了重病的朝鲜人被带走后根本没有一个回来过。朝鲜劳工中没有人相信那些朝鲜工头所说的,生重病后会真的被带走治疗。日本工头对没有生病的朝鲜人尚且如此凶残,对那些重病的朝鲜劳动会是什么态度?大家根本不敢想象。


    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太阳,却见到太阳还没有偏西。将背篓放下,任由日本工人与朝鲜工头往里面装着矿石,李永昌只想多喘几口气。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唯一还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体力还够不够背动沉重的矿石。


    “2018,快点走!”朝鲜工头倒是带了个面巾防尘,所以吆喝的声音颇为沉闷。背篓与木架上都有编号,尽管劳动换的频率颇高,可工头也没有必要去认识每一个人。背弃沉重的背篓,李永昌拖着脚镣向着爬出矿坑的道路走去。


    在矿坑附近搭的监工房间里面,几个日本人正在做着计算。


    “铁丝网还得继续购买……”


    “背篓与木架损坏的比较多……”


    “最近怎么听说陆军部出售矿奴的价格要涨了……”


    “开采新矿坑的费用……”


    “炸药的费用……”


    “脚镣磨损比较大……”


    林林总总的费用计算都是这些日子以来经验的总结,经过算盘噼噼啪啪的好一通拨打,最后矿山的负责人看着最后的数量深深皱起了眉头。


    “伯父,如果加上给陆军部的审批费,我们能够赚到的钱其实并不多。”旁边的年轻人忍不住说道。


    被称之为“伯父”的那个日本人当然知道这些,他的视线在一系列的清单上来回巡视,试图找到降低成本的办法。每次看到背篓与木架的消耗磨损,他的眉头就忍不住更深的皱了起来。但是这却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问题。既然使用了奴隶劳工,自然不可能指望这帮“矿奴”能够注意工具的消耗。这真的是没办法避免的损失。


    可是当下真的不能给矿奴们一点逃走的机会。这帮人都是陆军部送来的罪犯,陆军部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前一段为了提高效率,让矿奴负责挖矿石,就出现了矿奴试图用工具袭击警卫的事情。矿坑主们的交流中,这等事情多次被人提起。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只让矿奴背矿石。


    除了这种事情之外,这帮矿坑主们还在交流经验中达成了一个共识,必须提高了那些比较老实矿奴的伙食供应。有些矿山采取了极端的伙食供应,结果更换人员太快。出现了矿奴集体试图逃走的事情。陆军部出动了大量兵力才把矿奴都给抓回来杀掉。出事的矿坑主们被罚了好大一笔钱。如果能够维持一批老实的矿奴,对于矿坑的有效营运实在是有极大裨益。好歹向陆军部购买矿奴也是要花钱的。


    看着自家伯父如此焦虑,年轻的日本人低声说道:“伯父,我听说中国的矿篓用了一种很特别的藤条,非常结实耐用。价格也不高,已经有些矿坑买来使用了。不仅仅是矿篓,他们的铁丝网价格也比国内的低……”


    这消息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中国商品,或者说人民党的商品在日本的销路相当的好。例如热球机的价格就比日本低了至少两成。加上人民党提供了丰富的配件,从热球机能够带动的发电机,还有提供燃料的煤气发生器,质量大大超过日本粗制滥造的产品。价格则低了不少。在这荒山野岭里面,机械的维修可是个大问题。一旦出了机械故障,往往要耽误很多工作。如果弄两台备用的机械设备,倒也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但是这又极大的增加了成本。从成本核算上是极为不划算的。


    所以价格便宜,经久耐用的中国热球机可是很必备的产品。


    唯一的难点在于,这些产品只有“很有门路”的日本商人才能弄到,陆军部对此可是卡的很严的。


    “我们再去试试看,能不能让陆军部松松口。”日本矿坑主叹了口气后说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千里江山(九)

    日本陆军部上下总算有了点笑脸。在朝鲜的经济投入固然大,收益也远比想象的更大。出售矿坑开采权非常有效的赚到了一大笔,即便是与陆军部相关的企业与私人投资商未必有钱,大藏省通过银行贷款的方式向矿坑主们提供资金。这些资金直接划拨到陆军部手中去,让陆军部得到了相当的收益。


    在中国东北战死的军官们家属首先得到了抚恤金,这很有效的缓解了军队内的不满情绪。重建两个师团的军费拨款总算是有了来路,更不用说经手的各个环节都得到了相当的经手费用。整个局面很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就陆军部的统计,光每年向日本本土输送的矿石就能够赚取极大的收益,更不用说这些利益对与陆军部关系密切的各个势力提供的安抚功能。


    即便依旧讨厌现任首相高桥是清,陆军部也不得不真正承认,高桥是清很有经济能力,也不是陆军部的死敌。让当下的陆军部感到不满的是,高桥是清给陆军部的矿石价格太低。而且这些矿山经过几年的经营,还要交还给国家管理。但是这件事也没办法,在允许陆军部主导朝鲜开矿的时候,这已经是高桥是清提出的条件。所以陆军部的想法是,等下一次内阁选举的时候,如果高桥是清不延长陆军部对矿产控制的话,那就想办法把高桥是清给掀下去。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陆军部当然不是善男信女,对于他们在朝鲜做的事情会导致的结果,他们也能够想象到。为了应对未来的艰难局面,日本专门纠集了满铁的残余人员,研讨未来的情况。


    会议室采取了日本住所的布置方式,左边是身穿黑色军装的日本陆军部成员,右边是身穿黑色和服的满铁成员。首先发言的是满铁成员,“最新颁布的法令里面,要不要加上惩戒那些乱党的家属的条款?”满铁代表的急切神色证明他们对此非常热心。


    陆军部代表们很清楚满铁代表的想法,所谓惩戒家属其实与法律无关。惩戒所指的真正目的是没收财产。当陆军部用稍带嘲讽的语气说起此事的时候,满铁人员则表示,对于乱党的女性家属,可以在南洋充分利用。


    高桥是清的经济政策中,不仅是充分开发朝鲜,还有在南洋扩大日本投资的计划。借着协约国的机会,发挥日本造船业的能力,充分利用南洋的资源,是高桥是清试图弥补日本在中国市场损失的方法。日本在南洋几大产业中,由日本国家开办的烟花场所是很大的盈利项目。如果能够充分利用朝鲜的乱党家属,应该可以增加不少收益。


    陆军部对于满铁的如意算盘颇有些不满,镇压朝鲜当地反抗是要花钱的。不仅仅要花钱,还要出现士兵的伤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满铁同意出资组建属于满铁的武装力量,在镇压朝鲜人的时候满铁的军事力量将参与战斗。


    争执乃至争吵贯穿了整个会议过程,陆军部和满铁的讨论基础没有丝毫变化,围绕着“如何充分利用”朝鲜人力物力这个核心,陆军部与满铁对自己将要付出的成本与未来的收益之间的费效比争论不休。谁都想占大头,谁都想少出力。


    在争吵到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参与会议的田中义一突然大笑起来。这个意外的举动让参与会议的人都很讶异。田中义一笑了一阵,突然说道:“诸君,我怎么觉得咱们在这里开议会一样。”


    听到这话,陆军部与满铁的成员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好多人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无论是陆军部还是满铁,都相当反对议会宪政制度,不过这并不等于内部就不需要协调。每一个团体内部都由不同的利益集团组成,每一个利益集团即便有共同的大目标,在细化的过程中还是有着不同的利益索求。除非是高度集权划分严明的政治体制,不然这种争吵的局面根本无法避免。


    田中义一收起笑容之后,目光冷冷的从面前的这些人脸上扫过。陆军部前身是明治维新时代各路“维新志士”组合起来的一个团体,这么一个团体中,因为利益缘故互相杀戮的事情绝不是只发生过几十上百次那么简单。长州、摩萨、开国、倒幕、尊王、攘夷,各种不同的思想纠缠在一起。光著名的暗杀刺杀事件就发生过上百起。各个派系的领导者们很少是有死在战场上的,反倒大半都是被暗杀的。


    各种暗杀的表面原因很复杂,理念的不同,互相认为对方背叛的最初的理想。但是本质又极为简单,日本各方利益根本无法有效统御协调。所以陆军部对于政党政治极为厌恶,认为政党政治让各种争吵持续存在,并且无限制的扩大化。只有彻底摧毁政党政治,建立起有日本特色的上下等级分明,下级必须无条件向上级负责,下位者向上位者“以死报效”的政治制度,才是日本走上兴旺发达的唯一途径。


    看了陆军部与满铁的争执,田中义一心里面觉得很是失望。陆军部和满铁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即便如此,现实利益依旧难以调和,甚至不得不采取这种近乎“议会讨论”的模式才能有所进展。


    怀着失望的情绪,田中义一不得不在心里面自我安慰一下,“好歹在座的这些人不会自相残杀起来”。


    “田中君,已经有不少商家提出从中国进口商品的事情,一些走私商人的买卖甚至做到了日本来。我觉得咱们需要把这些给好好管一管。”满铁的代表说道,没等田中义一回答,满铁的代表继续说:“请让我们满铁负责与中国的贸易吧。”


    看着满铁代表真诚的目光,田中义一连嘲笑的力气都没了。


    金六龄气喘吁吁的跋涉在朝鲜的群山中,凡是交通要道上都有日本人的关卡,临近夏收之后,日本人在朝鲜的管理越来越严。这几个月来,金六龄竭尽全力开辟的交通线遭到了很大的破坏。这并不是因为日本人破获了朝鲜志士的组织,以反日思想来衡量的话,当下的朝鲜人没有几个不是“朝鲜志士”。交通线必须有众多山村作为依托,日本人对山区的诸多山村实施了突袭,被袭击的村子所有人都被抓走。这些村落的房屋也没有浪费,当地移居来的都是一些日本人。日本方面用这个办法将朝鲜北部山区逐渐日本化。这给开辟交通线制造了无数的麻烦。


    金六龄只能选择走更加远离大路的路线,日本人的触角暂时还没有能够抵达那些地区。累的满头大汗,金六龄筋疲力竭的在一块大山石边坐下。掏出毛巾擦着额头和脖颈上不断渗出的汗水,大口的喘着气,金六龄突然觉得一阵失落。他从不知道革命居然是如此艰苦的事情,在中国的时候,金六龄听说过人民党曾经在大水中起家的故事。听着那艰苦卓绝的奋斗过程,金六龄是真心被感动了。不过亲自实施革命的时候,金六龄才知道嘴皮子一碰说出的事情与亲自实践的过程到底有着如何的天壤之别。


    坐火车从武汉途径几千里地抵达中朝边界要不了几天,也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从平壤步行到中朝边界就要花去将近两倍的时间,中间遇到的日本人制造的麻烦并不算太多,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面独自跋涉。如果不是心中怀着激烈的情绪,金六龄知道自己其实坚持不下来的。


    口袋里面的干粮也坚持不了太久,毕竟是数次往返于这条线路上,金六龄知道再向前半天的时间,就有一个小山洞。那里储藏着从中国方面运过来的罐头等补给品,还有用树枝和草席铺设的床铺,至少到了那里之后就能真正的休息。


    费力的站起身,金六龄向着补给点继续前进。有了罐头这些可以长期储存的食物,交通线就可以不依靠村落等居民点而单独存在。这些补给点稍加扩充补给后甚至可以提供近百人的粮食,能够支持小分队在山区长期作战。亲自在群山中行走,金六龄终于明白了维持几十人规模的行军与战斗的艰难,更是初步明白了什么叫做工业国才拥有的力量。只靠了这些补给点,金六龄已经在山区生活了超过一个月。


    等到日头西斜的时候,金六龄终于艰难的到了补给点。然而在补给点里面已经有了客人。金成日和朴右熙还有另外两名朝鲜志士已经在里面。一见到这些同志,金六龄颇为惊喜。特别是朴右熙,大家自从分手之后就没有见过面。


    不过金六龄很快就看出事情不对,因为几名朝鲜志士都是满脸泪痕。没等金六龄询问,朴右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带着哭腔,朴右熙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六龄兄!汉城起义了,但是日本军队大举镇压起义。死的人太多,汉江水都红了!”


    正在金六龄惊愕的时候,金成日也起身说道:“六龄兄你不在平壤,不少同志忍不住发动了起义。可咱们的人里面有人叛变,日本人先把咱们的总部给围住。死了好些人,我是拼了命才逃出来的。”


    汉城起义对金六龄只能算是惊愕,可平壤起义则是晴天霹雳。因为现在朝鲜志士在平壤的总部就是金六龄家。日本人围攻平壤总部,那就是说金六龄家完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债血偿(一)


    “三千里江山,三千里血泪么?”陈克看着最新的朝鲜局势报告,用一种读说明文的语气说道。


    中央的同志们脸上都有些愕然的表情。报告中当然会记述朝鲜起义者们被杀的积尸如山的模样。不过报告中写到金六龄、朴右熙等朝鲜志士逃到中国后跪在地上叩头出血,嚎啕大哭。这本来不用在报告里面专门写清的部分能出现在报告上,这已经足以说明当时的惨状给了东北的同志们多大刺激。同志们早就听陈克预言过日本的动向,可真的看到描写的时候,同志们即便心如铁石也很难不生出恻隐之心。毕竟,中国也有过如此悲惨的日子。对陈克这种冷漠的反应,同志们颇有些意外。


    陈克神色依旧平静,“东北军区已经出枪、出物资,帮助朝鲜在北方组建游击队。我的看法是,朝鲜同志们要学会发动群众,不要采用岳王会、光复会那些会党的方式去闹革命。”


    听陈克提起旧会党闹革命的方式,不少中央的同志们都露出不算友好的笑容。如果陈克不提,大家谈论朝鲜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起这些过往的事情。


    如果别的同志笑容算是不太友好的话,章瑜干脆就是冷笑。他从第二次安庆战役开始彻底接手皖南,彻底彻底铲除岳王会的过程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力气。


    光复会的浙西分部好歹现在已经是人民党的盟友,同志们说话也尽量避免提及,“我们怎么确定朝鲜志士不会变成岳王会第二呢?”


    被日本压榨的惨状陈克甚至不用想象,资本主义早期的残酷以及日本在中国干过的事情,陈克知道日本会干出什么来,所以他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就事论事的说道:“朝鲜志士是敢牺牲的,不过我相信他们肯定更希望中国出兵帮他们复国。我们在东北与日军作战的时候,朝鲜人民在整个朝鲜发动起义的话,战机就能赶上。但是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所以战机失去之后,我们现阶段不可能出兵,朝鲜只能靠自己才行。日本是比满清更强大的敌人,如果不采取人民战争的模式,朝鲜永远不可能靠自己获得解放。我们自己也必须看清楚这点,即便是我们出兵,也需要朝鲜的人民自己追求民族解放。”


    章瑜也很冷静,“我想再确定一次,我们不会对朝鲜采取吞并的方式吧?”


    这个话题让不少人精神一振,人民党也分析过朝鲜落到这等地步的原因。北京城被俘人员中,了解朝鲜局面的也有不少。一定要评价朝鲜当下的惨状,从中国的立场上说一句“咎由自取”并不过份。所以假如付出巨大的代价解放朝鲜后,到底怎么处理朝鲜的确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更何况朝鲜的政治体制也可以用“反革命”来形容。


    “吞并朝鲜毫无意义,即便当了中国几千年的属国,朝鲜好歹也是一直独立的。从国际局面上讲,我们当下要收复失地,这个吃相还是很重要的。外国或许能够接受中国重新夺回旧有的势力范围,但是他们不会接受中国急剧扩张。当下还不是这个时候,我们没有任何必要制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但是,对安南,我们就不能采取朝鲜的方式。”陈克并不在乎朝鲜到底发生了什么悲喜剧,战略的基石是实力,无论朝鲜人民受了多少苦,造了多大罪。不管朝鲜志士金六龄朴右熙叩头出血或者切腹自尽。在朝鲜反日组织组建起来前,在朝鲜的反日组织能够实实在在与日本战斗并且取得可预期的,切实可信的战果之前。一切预期都不能拿来做战略衡量的基点,这就是实事求是的基本,凡是没有现实存在的事物,都不能仅靠幻想就认为其已经存在。


    陈克站起身走到亚洲地图前面,像是点菜单般指着安南附近的地图,“法国人掌握了安南、老挝、柬埔寨三国。老挝我们要合并过来,成为中国的领土。柬埔寨要与我们签署军事同盟条约,安南么……”陈克用教鞭划了一下,“北部山区我们要归入我们的国土,但是平原地区我们一点都不要。平原与山区交界地,我们只要高地。”


    “为什么?”章瑜问。记录员与一些同志的笔在纸上刷刷点点的写着,这些同志们都知道自己对外国的战略一窍不通,所以都并不想与陈克争辩。不过按照组织规定,即便是陈克的决定也需要党委通过才能执行。党中央每个委员的投票都意味着责任。


    “未来三十年内的世界主流是进行战争和准备进行战争,只有打和怎么打的问题,不存在打不打的问题。”陈克不认为第二次世界打不起来,如果没有核武器的恐怖平衡,第三次世界大战只怕早就爆发了,个人或者某一批人的美好愿望根本无法改变世界的局势。


    教鞭在地图上圈了一个圈,从中国最北端到东南亚,包括澳洲新西兰在内的区域完全被圈在其中,“中国必须解放整个西太平洋,这次欧洲战争……,不当美国和中国参战之后,这就是世界大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次大战根本不是终结,还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未来几乎是毁灭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中国需要依托整个西太平洋来获得中国社会主义联盟在之后的长期竞争中的胜利。当然,如果不出特别神奇的事情,我们这些人中间只怕只有极个非常长寿的同志才能看到竞争分出高下的那天。”


    人民党第一代的这批同志都是1880、1890年这个年纪的,想活到1990,的确需要百岁的年纪。陈克并不乐观的认为中国的变化能够让世界两大主流竞争的节奏变化太多。


    “这次欧洲战争只是一个开始?”章瑜虽然早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陈克是个怪物的事实,不过还是被陈克如此大胆的“预测”给吓住了。至于其他同志,一时半会儿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欧洲战争如火如荼,一般同志对欧洲战争的结果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陈克就敢这么言之凿凿的预言更遥远的战争。尽管陈克从来都是讲述实事求是,但是陈克本人的很多行动,往往像是要证明实事求是有时候也未必正确。


    “那么具体步骤呢?”路辉天从不关心陈克的预言是什么,他更关心当下应该做什么,采取什么步骤。


    陈克走回座位上,“在朝鲜,日本人欠下了朝鲜人的血债,我们帮助朝鲜志士们组建游击队。在东北,我们继续解放整个东北。在南方,那些地主士绅欠下人民的血债,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听陈克提到了江南的血债,更准确的说是浙江、福建、广东三地在去年的412中犯下的滔天罪行,同志们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


    在解放河北、山东,乃至进军东北的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江南却罕见的比较平静。江苏的王有宏态度暧昧,始终一言不发埋头挣钱。南方的冯国璋原本认为河北的北洋主力可以攻下人民党控制的淮海省,然后他挥军北上逼迫江苏的王有宏投降,然后可以自东向西对人民党发动全面进攻。加上人民党的统制中心在武汉,距离浙江太近。所以冯国璋在江南以防御为主,双方其实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斗。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袁世凯病死,人民党夺取河北山东,兵出关外。北洋河北残部逃窜到山西的局面。冯国璋已经与人民党彻底撕破脸,这连一个停战的可能性都不存在。就人民党的情报机构获取的情报来看,冯国璋为首的江南北洋三省愁眉不展一日三惊。


    人民党与日本签署了协议之后,部队趁着这几个月进行了整编调动,进军江南的准备已经完成。帮助朝鲜组建游击队、解放东北那是东北军区的工作。进军江南可是中央直接指挥的工作。中央里面军委出身的委员们一个个眼睛都亮了。陈克预言未来几十年的世界局势大可到了那时候再说,可当下的战争则是同志们期待已久的。


    朝鲜志士们在东北军区叩头出血的局面或许很令东北的同志动容,不过江南群众遭到杀戮的惨状早已经让人民党中央的不少同志怒发冲冠了。讨论江南事务的焦点很快就跳过了参与反革命屠杀的那些刽子手,对这些人会议记录只写了简短的一行“对于412事件的发起与执行者,中央的决议是,谁欠下人民的血债,谁就必须拿命来偿还。”


    中央对江南讨论的焦点集中在参与者,更具体地说,就是那些地主武装的民团成员,以及地主的家属们。


    齐会深与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关系还是“极为密切”,他从公文包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先把资料图标给同志们分发了一下,齐会深介绍道:“安徽被镇压地主的家属,这十年来有30%的人已经被处决了。处决的理由中,32%是破坏集体生产,17%是给北洋当了内应,22%是各种出了人命的刑事案,还有15%是参与了地方黑社会组织,另外3%是因为参加封建会道门而被处决的。剩下就是偷盗、诈骗等各种犯罪行为而被处决的。还有少量是犯了强奸罪而被处决的。”


    十个人里面就有三个被处决,这个比例可是不低。不少同志没有专门调研过这个数据,看着图标和饼状图,大家神色都很凝重。齐会深说道:“不过这些人里面处决比例大,但是判处有期徒刑的倒是不多,不到3%。每年的案件复审中,因为出身原因,闹到这些家伙头上的冤假错案比例也比较大。很多地方干部工作弄虚作假,为了结案,这帮人有时候就当了替罪羊。这些人里面真正转化了自己的立场后专心当个劳动者,出成绩的也多。这些家伙里面3%的左右的人当了各地生产队长,10%左右继续从商。7%左右当了兵。这些人读书率比较高,孩子中间50%都上了初中,特别是女孩上初中比例更高。按照调查的结果,他们都希望孩子能够混个出身……”


    旧社会安徽的围子多,地主民团。这些人都是老淮军的亲族,加上安徽自然灾害颇重,旧上层里面可以说是恶棍满营。人民党与安徽地方势力的战争也是极为血腥残酷的,99%的安徽围子都是工农革命军用军事力量打破的,仅仅是在头三年就在安徽湖北杀了近十万旧势力的成员。


    人民党讲实事求是,所以人民党绝认为,旧势力的家属又不是神经病,土地被夺,亲人被杀,他们中间的被压迫者或许觉得得到了解放,但是整体上看,这些人不可能欢欢喜喜的就接受现实。人民党在这方面的态度是“我们人民党没有个人私仇,谁是人民的敌人,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好歹通过这样的理念,才没有把政策变成了对前地主的大屠杀。即便如此,对旧上层的不信任态度也是人民党里面的一种常见心态。齐会深这个标准买办家族出身的革命党人,尤其明白夺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的心态。更别说人民党不仅夺人财路,同时还杀人父母呢。


    “对这些家属,我觉得还是把他们迁到其他地区吧,这样对大家都好。至于参与者么,交给人民审理?”路辉天说道。


    章瑜下意识的摸着下巴,眼睛亮亮的看着图表,同志们有些皱着眉头,有着干脆闭目想着什么。路辉天倒是有些不在乎的感觉,只是瞅着陈克。


    陈克问道:“把他们迁移到哪里去?而且我听说有些村子几乎被这些人给杀光了。这些地区怎么开公审大会?”


    齐会深答道:“迁到哪里都可以,但是我还是不希望把没沾血的人杀得太多。”


    章瑜忍不住冷笑一声,“咱们建过工人新村,这难道还要建设一堆罪人新村不成?”


    听了这态度坚定的反对,不少同志明白这次讨论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血债血偿(二)

    灾难逼近到眼前的时候,大部分人类,至少是相当一部分人类是能够看清楚灾难的本来面目。有些时候,当拯救试图赶在灾难之前赶到的时候,拯救却会经常被看作灾难。


    “这几年里面,纪委也好,人民内务委员会也好,相当一部分精力竟然用在纠正冤假错案上。革命就是天翻地覆的过程,但是革命的过程里面既然不可能让大家的生活空间立刻变大。加上不少基层干部们工作水平有限,政治水平有限,解决问题的能力有限。在宣传工作中不能保持实事求是的作风,不管做到做不到,先吹出来再说。把人民的期待值给提高之后,现实和这些人吹出来的局面一旦不能符合,群众当然会有怨气。有那么一些干部不是找到问题的根源,而只是试图和稀泥,暂时把问题给压住,因为政策原因而居于弱势的群体就会成为替罪羊……”


    “这些人从原居住地迁走看上去很不人道,但是也能避免很多问题……”


    “就我们现在收集到的情况来看,地方干部的水平问题直接导致了新的不公平。这些新的不公平直接损害了我们党在群众中的号召力与影响力……”


    齐会深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从事人民内务委员会这种工作积累起来的工作经验不仅没有让齐会深视人命如草芥,反倒让他更希望能够避免无意义的杀戮。如果少给下面同志犯错误的机会,这对下面的同志也是一种真正的关心。


    听着齐会深很含蓄的指责人民党基层组织建设,没人愿意吭声。首先这次讨论的问题不是基层组织问题,其次基层组织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基层组织不是军队,军队生活简单明快,就是战争、备战、训练、劳动。基层要面对可怕的复杂局面,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人民党已经在组织上下了极大的力气,到现在也只能保证上级的命令下级能够保证去执行。如果一味的挑剔其中的错误,很多主要工作甚至根本不用去干了。


    齐会深也不会傻到把话题无限扩大,他说了迁移一部分江南地主亲属的建议的理由之后,以“所以,我认为应该对这些人实施大规模迁移”作为结束语。


    没人接这个碴,就连一贯敢于发言的章瑜也沉默着。陈克瞅了瞅同志们,然后说道:“社会主义制度的两大支柱就是科学与民主,我们人民党说的科学与民主和那帮读书人吆喝的科学与民主是不一样的。那些把科学与民主挂在嘴上的家伙,是说他们自己懂科学懂民主,所以他们就天生的应该获得比别人优越的地位,获得统治的权力。而我们讲科学讲民主,这是要把科学与民主用到工作中去……”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久经考验的同志,每个人都知道齐会深说的没错,每个人都知道陈克的没错,陈克讲的理论很对头,也很有实践可行性。唯一问题在于,很多人根本读不懂陈克到底在说什么。或者说,没有大量工作经验的同志根本不可能理解陈克到底在说什么。当下能读懂和理解陈克说什么的同志们都几乎是坐着火箭在组织内部窜升,基层哪里可能留住那么多优秀同志。现在的情况是人民党上层集结了大批的优秀人才,整个战略层面的营运已经比较流畅了。可是随着人民党解放区的扩大,基层营运的各种问题可以说层出不穷。


    齐会深也算是中流砥柱了,正如他所说,纪委与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很大一部分工作竟然成了纠正问题,而不是严厉打击敌人。


    陈克其实也知道这些,但是该说的还是得说,如果连正确的理论都不能阐述,那就更糟糕,“我党的《实践论》是教会大家科学的方法,我党的《矛盾论》则是建立民主制度的方法。现在我们必须加强这两份文件的学习。我党的三大作风,必须落实。就实事求是这方面,我认为齐会深同志做的很好。”


    确定了对齐会深的支持之后,陈克说道:“所以我现在建议,我们在制度上要进行调整。很多时候,都是各地党政一把手负责人才选拔,我听说写条子的很多么。结果是现在领导负责制很有变成官僚主义的领导独裁制趋势,组织部的权力反倒被大大削弱了。我觉得这个局面需要调整。组织部就是按照党的政策和纲领选拔人才的部分,这个部门决定了我党各级组织人员的取向。既然现在问题这么多,我们不妨从整顿组织部开始。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中央政治局的同志们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党委一度统管了所有职权,特别是重要的人事权。现在陈克的打算中,准备提升组织部的人事决定权,这件对与党组织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改变。其影响到底会有多大,现在根本看不出来。而且组织部更多权限的建立意味着需要建立起一套管理体系,谁来负责这个建设工作可是个大问题。现在齐会深是组织部 长,不过他的地位权限更多来自他政治局委员的身份。这里面的含义看来是颇为微妙的。


    不过人民党这十年中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政治体系,不管有什么样的波折,这套体系也是在不断完善的。凡是在其中能够表现出色的都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人民党内部制订了一个紧急应对排行名单。就是各级领导万一不能履行工作的时候,由谁来紧急接替。当下的中央办公厅主任任启莹就是从一个地主女儿成为人民党解放区中排名前一百位的重要干部。也就是说万一前几十位干部同时突然死亡的话,任启莹就一跃成为人民党的临时最高领导者。虽然空出来的位置会很快经由各级党委选举后出现新的接替者,但是这也足以证明了组织建设工作的重要性了。


    不少同志看向齐会深的目光中有些隐藏不住的羡慕与嫉妒,原本没人想到齐会深会这么“无谋”的突然发难,可结果是齐会深很快就得到了更多权限。当然更有经验的同志也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陈克与齐会深演的一出戏。当然,没人敢这么说,甚至暗示都不敢。基层工作的麻烦程度大家都很清楚,如果强化组织部的工作能够改善基层工作的话,大家是绝对欢迎的。所以这个提议很快就得到了通过。


    暂时解决了齐会深提出的问题之后,会议内容再次回到方才讨论的江南问题上。如果把地主家属强行迁走,那么作为参与者的民团怎么处理,这同样是棘手的问题。原则上,人民党对治下存在的任何独立武装力量采取了零容忍态度。问题在于,如果对参与反革命行动的民团采取斩尽杀绝的政策,很多反革命暴行极为猖獗的地区就会被杀成无人区。


    人民党中央对人民党的执行力非常有信心,这种信心建立在任何一道命令都会被贯彻到底的经历上。这次会议的结论一出,就决定了十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性命。没人敢对此掉以轻心。


    “民团头子一定不能放过,不过下面的被迫服从的家伙还是甄别一下吧。”


    “如果群众家属要求亲自杀人者赔命,我们怎么办?”


    “有些杀戮根本没有群众看到,他们要求所有参与者都赔命,那怎么办?”


    “但是参与者里面有幡然悔悟的呢?我们就不给他们改过自信的机会了么?”


    “如果有人愿意赎罪,受害者家属也同意了,这怎么办?”


    “赎罪?对于被害者家属来说,施暴者应该一辈子赎罪。但是对于赎罪者来说,一旦得了性命,这种赎罪的心情能维持多久?床前百日无孝子,更别说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都杀了这得杀多少?”


    “那咱们反过来考虑,给出不杀他们的理由如何?”


    每一种意见都有一定的道理,同样这种基于阶级斗争的反革命行径也有逼死的理由。


    讨论到后来,由于感情的麻木,更加直截了当的观点也出来了,“成本!成本!任何社会行为都不可能没有成本,更不用说这种大规模的社会行动的成本了!”


    没有人爱杀人,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是需要极大勇气和动力的。对于反革命首脑人物,人民党中央根本不会考虑给他们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同样对于那些迫于生活或者只是为了活的更好一些才去参与反革命屠杀的人包括陈克在内的中央领导人都没办法狠下心确定采取肉体消灭的政策。


    经过很长时间的讨论,中央最后达成了一个妥协性的临时手段,先建立集中营把这些人都给关起来。当然,凡是在人民党进军江南时候依旧拒不投降的,那就只有毫不留情的消灭掉这个应对措施。虽然这样的决定还是要付出巨大的社会成本,不过于大规模杀戮相比较,这个选择依旧得到了中央同志的认同。有些事情能拖一日就先拖一日。


    军事准备已经就位,政治决策反倒拖了点后腿。政治局确定了整体甄别清洗江南的计划之后,秋瑾徐锡麟被请到了武汉,毕竟光复会浙西分部作为人民党“久经考验”的盟友,这时候也不能把他们给撂下。


    与陈克想的差不多,秋瑾知道了人民党的镇压反革命计划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忍”。秋瑾能够接受对中层执行人员中的“恶首”进行镇压,尽管蔡元培作为主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秋瑾还是说道:“文青,对蔡先生……能不能放他一马。”若是按照秋瑾的态度,却是对光复会的上层能放则放,反倒要对光复会下层的人痛下杀手。至于光复会背后的北洋军,秋瑾倒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徐锡麟皱着眉头说道:“璇卿,到了此事你还说这等话?若是放过这些人,被他们杀死的几万光复会同志们会怎么想?浙西被杀的十几万百姓,谁给他们主持公道?凡事都要诛杀恶首!蔡先生的罪……”


    说到这里,徐锡麟也说不下去了。


    陈克静静的听着一直没有吭声。徐锡麟今年不过43岁,在412之前,他还是满头黑发,现在徐锡麟头发几乎全白了。看上去苍老了足有20岁。秋瑾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今年41岁,也是头发花白。光复会内部发动的412反革命大屠杀对这两位革命前辈的心理打击实在是太大,不仅仅是容貌,两人连原有的锐气也都消耗殆尽。若是陈克刚认识他们的1905年,只怕这两人不顾生死也要找蔡元培等人报仇。


    不过有一点两人却很是一致,徐锡麟沉默了一阵后对陈克说道:“文青,你是不是要把江浙的士绅一网打尽?”


    “谁欠下人民的血债,谁就得偿还。”陈克的态度与说法始终一致,“没有参与到412里面的士绅,我们一指头都不会动他们。”


    秋瑾皱着眉头看着陈克,“但是文青要在江浙搞土改,士绅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陈克笑道:“同意不同意由不得他们了。土地革命是我们人民党的政策,我们所到之地,从广西到东北,全部都实施了土改。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社会生产力获得了极大解放。从中国的利益角度而言,这证明土改政策没有任何问题。那些试图阻止土改的人就是螳臂挡车,遭遇不幸也只能说他们咎由自取。”


    人民党土地革命的态度之坚定,徐锡麟和秋瑾自然是知道的。见劝说无用,两人也不再做这个无用功。徐锡麟说道:“文青,江浙已经遭了大难,死了这么多人。还望文青有好生之德,能够手下容情。你杀这么多人,百年之后别人提起你来,又会是如何评说呢?”


    若是以前,陈克提起百年后的身后令名,到还是有些在意的。但是现在他根本不在乎此事了。历史上共产主义革命的领袖们,拯救了十几亿人,结果身后被诬蔑成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大恶魔。陈克觉得自己算什么?若是中国革命能够成功,他顶多也就是成为众多恶魔中的一员而已。若真的如此,陈克觉得这还是自己的光荣。


    至于消灭反革命,陈克甚至不担心自己没有支持者。至少陈克认识的人谈起此事,只要不是故意打别的人,他还真没有见过几个人是否定土改正确性,反对向杀戮百姓的人讨还血债的。


    但是陈克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认为自己掌握了正确的理论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青年,他温和的笑道:“两位提醒的是,能少杀一个人,我就绝对不会多杀一个。这点上我和两位想的一模一样。”


    1916年8月1日,是工农革命军的建军节,人民党中央军委正式下达了进军东南三省的命令。工农革命军第五野战军从安徽出发,第六野战军从江西出发,分别攻入了浙江和广东。东南解放战争正式打响。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血债血偿(三)

    福建马尾军港,北洋海军大臣萨镇冰孤零零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门外的卫兵紧紧把守住大门,萨镇冰命令过,没有他的亲自命令,谁也不许进来。确保自己不会被意外的来客打断思路,萨镇冰打开了老同学老战友严复写给他的信。这是严复写来的第三封信。


    信的内容倒也简单,严复坦然承认人民党进军朝鲜的计划由于英国人的介入而失败了。既然外战已经无法行得通,中国熊熊燃烧的战火势必席卷国内战场。严复在信里面第一次正式邀请萨镇冰加入人民党,为新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信不长,萨镇冰仔细读了好几遍,确认自己完全没有错误理解严复的意思后,这才把信仔细收藏好。萨镇冰1859年出生,比1854年出生的严复整整小了五岁。1876年冬,他与叶祖珪、刘步蟾、方伯谦、严复等被派往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学习驾驶。从英国海军学院毕业后,严复当了北洋水师学堂的教习,萨镇冰当了北洋水师的舰长。甲午战争后,水军幸存官兵遭到全体解职,遣散回家。严复一面继续教书,一面翻译著书。萨镇冰回到家的时候一贫如洗,只好当了私塾先生。后来又得以起复回到海军。八国联军侵华之后,严复离开了朝廷去了民间,萨镇冰倒是一直在海军里面。然而世事无常,现在两人又站到了对立的两个阵营里面。


    尽管互为敌人,萨镇冰心里面非常羡慕严复这位大哥。仅仅是翻译《天演论》之后,严复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学者。萨镇冰早就听说严复做了人民党海军学院的校长,作为人民党主席陈克的老师,作为人民党水师的创始人,严复现在又是桃李满天下的局面。长江里面跑的不少轮船都是人民党自己建造的,听说数量和吨位都不是满清开办的船务局所能比拟的。萨镇冰很清楚,在中国海军江河日下的今日,严复作为大学者,复兴中国海军的大功臣,必定名留青史。


    严复在信中保证,如果萨镇冰能够带领福建的北洋舰队与南洋舰队投奔人民党,人民党会任命萨镇冰为海军总司令。对大哥的保证,萨镇冰也相信不会是欺骗。可萨镇冰并没有投奔人民党的打算。


    作为北洋的海军大臣,萨镇冰很清楚人民党人民革命的政策。对于这点,萨镇冰不管是不是真心拥护,总还算是能够接受。可是人民党所推行的土地革命,萨镇冰就觉得实在是太过于激进。对于人民党领导的阶级斗争,萨镇冰就觉得这简直是胡作非为了。


    和这时代的普通人一样,萨镇冰认为这世上有善恶,有好坏。但是人的善恶与好坏应该以他们的行为来决定。萨镇冰认为人民党的纲领里面并不存在中国的传统善恶态观。阶级斗争则不管个人行为,只管有钱没钱。有钱的就是坏人,没钱的就是好人。袁世凯还在世的时候,萨镇冰和其他在北京的高官认为这种简单粗暴的态度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事实无情的证明了一件事,不管人民党的政策到底有多蛮横不讲理,可实际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陈克从凤台县起家,不过十年就打倒了北洋政府。更在东北重创日军。东南诸省与外国来往很多,人民党和日本签署的停战协议更是在上海的报纸上刊载了全文。这是几十年来中国第一次通过战争从一个列强手中获取胜利,并且夺回中国的一部分主权。日本的租界、治外法权等权益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庚子赔款中对日本的配狂,马关条约的赔款,在条约中一概终止。


    萨镇冰最痛恨的外国就是日本,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惨败给了日本。导致了满清时代空前耻辱的一次战争。现在人民党以数省之力歼灭日军十几万人,这样的战绩以及之后签署的条约,以无可争辩的事实证明了人民党的力量。包括萨镇冰在内的北洋、南洋水师上下都大为震动。如果不是英国强势介入,拉了协约国作为日本的后盾,萨镇冰相信人民党一定会如同严复所说的那样挥军攻入朝鲜,一雪当年甲午战争失败的耻辱。但是人民党“阶级斗争”的理念依旧不能让萨镇冰心悦诚服的选择投奔人民党。


    只是不投奔人民党,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萨镇冰已经57岁了,早已经不是热血上涌什么都敢干的年纪。他很清楚,甚至不用日本那种规模强大的舰队,单单是现在北洋与南洋舰队,就足以封锁人民党的海上通道。哪怕人民党当下已经颇有远东陆战第一强军的模样。


    海军有煤有炮弹的时候可以纵横四海,不过煤、炮弹、粮食消耗殆尽的时候,还是得乖乖返回母港补给维修。福建多山,矿产也不够丰富。北洋水师是去年从天津仓皇逃到福建来的。现在诸多军舰在港口停泊了将近一年,缺煤,缺弹药。大部分舰艇到现在根本无法开动,很多小型船只因为没有钱财进行维修,漏水颇为严重。若是这样的局面继续维持下去,不用几年,这支舰队就会在锈迹斑斑中彻底失去战斗力。


    即便是萨镇冰专门让卫兵守住门口,还是有人能够让卫兵进来通报,“大人,水师官兵情愿代表求见。”


    萨镇冰忍不住长叹口气,自打北洋的北京政府覆灭,冯国璋就完全失去了资金来源。北洋舰队南下后,更是大半年都没有按时发过军饷。即便发了点军饷,也是连欠带拖。北洋军纪律维持的重要手段就是按时发饷,冯国璋更没有袁世凯的号召力。饭都吃不上了,官兵们群情激奋,最近已经到了沸腾的顶点。


    “先派人去劝说一下吧。”萨镇冰也真的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说完这话,萨镇冰的眉头再次紧紧的皱在一起。强大的国家才能有强大的海军,因为海军就是个吞金兽,制造一艘军舰已经耗费巨大,维持军舰的战斗力要花去的钱,比制造或者购买军舰要的更多。


    萨镇冰心里面忍不住动摇了,哪怕是与人民党的政见颇不对路,遍观今日之中国,能够有钱建造维持乃至发展海军的政治力量只有人民党一家。而且人民党也是真心想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手掌按在额头上,萨镇冰心里面百感交集。


    眼下的战局根本看不到一丁点胜利的可能,冯国璋倒是曾经试图向英国人哀求,英国人给了冯国璋一个很神奇的回复,“英国不参与人民党与冯国璋之间的战争,冯国璋要是派遣舰队进攻人民党的话,绝对不能影响英国商船的自由通行。而且北洋舰队不能在上海停泊。”


    冯国璋把这话当作是英国人给出的“通行证”,萨镇冰差点被冯国璋给气昏过去。英国人的表态是告诉冯国璋,“你爱怎么死怎么死,但是你要是敢让我们有任何损失,我们英国立刻收拾你。”


    对于这些欧美列强的秉性,萨镇冰非常清楚。如果冯国璋能够保住东南三省,或许英国人还能够逼迫冯国璋签署一些条约,换取一些利益。人民党连北洋的北京政府都能消灭,连日本人都能打跑,冯国璋凭什么抵挡住人民党的进攻?英国人和冯国璋签署的任何协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当下局面,英国人看来还是想给人民党添些麻烦,所以才和冯国璋有点接触。若是人民党能给英国人好处,只怕英国舰队早就高高兴兴的开过来帮助人民党围剿冯国璋了。


    但是冯国璋此时彻底昏了头,根本就看不清形势,只想着依靠东南三省负隅顽抗。即便是北洋舰队开进长江与人民党交战,顶多能够攻击人民党几个沿江城市。人民党的陆军还是能够大摇大摆的进军东南三省。海军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没有用武之地。更不用说海军现在的舰艇情况根本没有几艘能够维持战斗力。


    除了投降人民党之外,海军就没有其他的出路了么?萨镇冰不得不绝望的想。而根据现实能够推导出的局面来看,除非北洋舰队与南洋舰队自行解体之外,已经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出路了。


    经过痛苦的思考,萨镇冰终于派人与严复联络。


    联络员不用走太远,严复现在已经不在武汉,而是到了上海。暂时居住在重兵把守的上海仁心医学院校园里面。自打北洋的北京政府覆灭之后,人民党在上海的存在已经完全公开化了。上海的各国领事团对人民党一个师的军队乘船进入上海不闻不问,理论上对上海有行政管辖权的江苏都督王有宏对此也是视若无睹。以上海仁心医学院为核心,工农革命军布下了自己的警备区。原本飘扬在上海仁心医学院的英国旗也变成了五星红旗。


    在萨镇冰派遣的使者何汝杰进入严复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亲弟弟何汝庆也在那里。何汝杰与何汝庆都是陈克岳父何汝明的亲弟弟。何汝庆一直在江南制造局就任,何汝杰则是南洋水师的管带。因为与陈克的关系,何家三兄弟对满清与北洋的覆灭并没有太多痛苦失落,毕竟人都是要面向未来的。只要他们三人自己不犯混,何家的光辉未来并不是什么很离谱的事情。


    严复与何家三兄弟的父亲何老爷子是平辈好友,如果从师承的角度,陈克其实应该称呼何汝明三兄弟为兄长。不过现在何家兄弟见到严复也根本不敢有丝毫造次。以晚辈礼恭恭敬敬的向严复致敬,何汝杰将一封信双手呈交给严复,“严先生,晚辈奉萨大人之托前来送信。萨大人让晚辈向您问安。”


    “坐。”严复让何家兄弟都坐下。也没有看信,严复说道:“令尊何老先生过世的时候,我也没能去祭拜,每次想起来都感到很是遗憾。几年前去北京的时候,我去了何老先生墓前祭拜了一番,这才算是尽了心意。”


    何汝杰欠身说道:“严先生,您能亲自去祭拜。家父地下有知,定然是极为欣慰的。”


    严复摆摆手,“坐,坐。咱们自家人不用弄这些俗套。这次我来,主要是人民党要抵定江南局面,我对江南制造局和北洋与南洋海军十分挂念,所以才到上海来主持此事。”


    何汝杰连忙起身答道:“严先生,您是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的老前辈,到了这个时候,您这老前辈一定要给我们这些晚辈指路啊。”


    何汝庆也起身说道:“严先生,上海也是文青最初的龙兴之地,只是我那时候不识文青这样的豪杰,所以错失了结交的机会。当下文青眼见着要一统天下,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还望严先生明说。我定然效犬马之劳。”


    严复知道何家家教甚好,虽然说起来这两位论身份也是陈克的丈叔,却丝毫没敢拿出丈叔的“范儿”出来。明显对自己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手中的事实认识的非常清楚。两人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严复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既然如此,他就打开了萨镇冰的信。


    与严复简明扼要的信不同,萨镇冰洋洋洒洒给严复写了好长一封信。信里面萨镇冰将自己与人民党的政治分歧阐述了一番,反倒是对中国当下仅存的两大舰队介绍的不多。总的大意是,希望严复能够尽量让人民党在政治上不要莽撞行事。而两大舰队的现状是不投降也不行,希望严复能够居中调停,保证两大舰队的利益。


    看完了信,严复询问起何汝杰福建的情况。何汝杰苦笑道:“冯督军眼下缺钱缺人,整个江南乱成一团。有些督军府的人试图向水师插手,萨大人一面要对付那些人,一面还要安抚水师的兄弟。可水师几个月都没发饷,哪里是那么容易能够弹压的住。”


    何汝杰说完之后,看严复无奈的叹了口气的遗憾模样,他试探着说道:“严先生,晚辈却有一个不情之请。现在局面已经这样,整个东南都知道人民党打过来是早晚的事情。袁大总统尚且抵御不了,就更别说冯督军。不若严先生您现在先给晚辈些钱,晚辈回去之后将钱用以周济饭都吃不上的水师兄弟。看看这些兄弟们的打算。若是局面可行,到时候人民党派遣一支船队运了陆军直接在福建登陆。攻其不备,一举拿下督军府。那时候整个福建就是唾手可得。”


    这计划倒真的是颇有可取之处,严复觉得何汝杰卖长官也卖的极为果断。若是这计划能够成功,萨镇冰的态度也不再重要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债血偿(四)

    严复与何汝杰商量后,最终原则上达成了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投降的协议。


    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有义务确保舰艇的安全,一旦投降后,将全部水师舰艇移交给工农革命军海军部队。工农革命军则保证水师官兵的人身安全,并且补足水师没有发够的军饷。水师官兵有义务在新的海军部队留任一年,这一年中水师官兵将负责协助工农革命军海军部队熟悉舰艇。这期间的工资将按照北洋原先的工资按时发放。一年后,如果还继续愿意留在工农革命军海军中的官兵,将按照工农革命军海军的标准领取工资。如果不愿意加入海军的官兵,工农革命军海军将支付一年的工资予以遣散回家。


    不谈理想,不谈未来,先把大家眼前关心的工资问题解决,并且给出未来工资的标准。严复提出的意见让何汝杰十分佩服。如果严复真的以老前辈自居,不管这些水师官兵眼下最关心的生计问题,而是居高临下的对水师指手画脚。何汝杰只会感到为难。严复实实在在从水师官兵的利益出发,何汝杰一面感到轻松很多,一面又对人民党的强大经济实力感到佩服。


    谈判从来都不是一次就能完成,何汝杰一等谈妥,立刻就乘上来时的船赶回福建。至少从名义上,何汝杰是前来“巡逻”的。“巡逻”结束之后,当然要立刻赶回去。回去之前,何汝杰给严复留下了两套无线电发报机,并且交换了通讯时间、波段以及密码。一趟趟的来回跑的确太浪费时间,有无线电发报机就好办的多。


    而严复也送给了何汝杰两万大洋,让他回去之后开展工作。虽然何汝杰提出的派船运载陆军突袭福建督军府的计划现在不能真的当回事,前期收买安抚北洋与南洋水师的行动的确有必要进行。


    何汝杰离开了上海,严复立刻与何汝庆商讨了江南制造局的事情。天津制造局被摧毁之后,江南制造局已经算是人民党势力范围之外的最大工业生产企业。特别是江南制造局旗下的江南造船厂,人民党是志在必得。


    “严先生,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既然王有宏势单力孤,上海又是如此重地。为何人民党迟迟不对上海动手?”何汝庆提出了这个一直让他很困惑的问题。上海作为中国商税第一大户,别的势力只要有机会就会试图夺取海,人民党偏偏迟迟不肯动手,即便派遣了一个师的部队到了上海,人民党也没有实际控制上海商会等机构的迹象。这等高深莫测的行为实在很值得玩味。


    严复笑道:“我们要的是上海的生产能力,这些工厂,这些设备,这些工人。这才是国家的真正根基与实力。不顾这些宝贵的资源,只是想着收税赚钱,钱赚的再多有何用。更何况我们之前四面皆敌,一旦拿下了上海,这伤害不但成不了我们的助力,反倒成了我们的包袱,成了我们的软肋。且不说别人,就是前不久刚打完的日本。如果那时候我们已经夺取了上海,日军恼羞成怒派军舰炮击上海实施报复,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日军。与其那样,我们还不如先让上海在英国人手中,日本人无论如何也不敢对英国人动手。”


    说完了这些,严复坦然笑道:“既然我们敢于拿下上海,那么我们就会有守住上海,保住上海安全的信心。”


    这番话说的坦坦荡荡,何汝杰听的瞠目结舌。他从来没想过当今中国竟然还有这样不计眼前暂时利益的得失,从长远看问题的人。人民党的力量几年前就足以攻克上海,严复在这件事上根本不用唱高调。因为激动,何汝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严先生,您……,您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严复自豪的笑了,“呵呵,这倒不是我的想法。这是党中央的决议。那些年轻人们才是真的高瞻远瞩。中华出此辈人才,实在是大幸!”


    何汝杰并不在乎严复对人民党中央的那些年轻人的评价是真是假,他能确定的是,如果在人民党取得上海的时候能够立下大功,何汝杰的好歹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这时代固然是讲私人关系,亲戚关系。但是何汝杰的父亲何老爷子给自家的孩子讲过历史,牵扯到皇帝事情还是避之为上。皇家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处于权力斗争的暴风中心点,任何一股激流都能让人粉身碎骨。在世上想安身立命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干实事,不要去争风头。在任何时代,哪怕朝廷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也是要做些实际事情的。只要别犯傻到去窥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利益,老老实实干活的官员一般都活的长久,也不会受穷。


    当上了陈克的丈叔,何汝杰并不觉得这就是自己的资本。何家因为与陈克有了牵连,造了无数的罪。之所以何家兄弟能够安然活到现在,除了运气不错之外,也与何家兄弟平日里积攒的德行有关。若是按照何老爷子的教诲,何汝杰想作为陈克的亲戚在江南制造局混下去,现在就得“他把陈克当亲戚”,也就是说给陈克出力,给人民党出力。即便如此,陈克也未必会善待何汝杰。何老爷子早就对此有过解释,“那些当权的人,他自己也身不由己。”


    何汝杰对严复恭敬的说道:“严先生,我是不知道人民党的谋划,加上我也没什么能耐,大事我是做不来的。不过若是有些跑腿之类的事情,我是在所不辞。您是老前辈,这等事我完全听您安排调遣。”


    见何汝杰如此上道,严复也轻松了不少。既然何汝杰是陈克的亲戚,严复也不能坑了何汝杰,“上海的事情却不要着急,当下我们要先和王有宏谈了才行。你继续做好你本来的差事就行。”


    “是。”听严复并没有对自己委以重任的打算,何汝杰心里面感到一阵轻松。


    人民党按部就班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对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由严复在上海进行策反工作。对于江苏王有宏一贯懂事的态度,人民党也予以了尊敬,准备通过谈判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对东南三省的反革命,人民党则命令工农革命军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1916年8月5日上午10点,姬晔一身军装,从攻打杭州的前线指挥部一溜小跑的冲到了一线阵地。作为浙江本地人,姬晔现在就任联络员兼通讯干事的职务。工农革命军从安徽出发,先头部队经过浙西山区,一路突破了北洋军的防线后直接冲到了杭州城下。姬晔一直作为先头部队的向导兼联络员。


    部队这次实施了包围战,所以各部队并没有到了杭州城下就立刻展开攻城。封锁各个交通要道,抓捕逃出杭州城的人员。姬晔在行军途中并非没有想过留在浙西,那里有太多光复会浙西分部同志的冤魂,有太多浙西百姓的冤魂,她恨不得立刻向当地的地主们讨还血债。但是姬晔强忍住冲动跟着部队打到了杭州城下,眼前的杭州城是浙江反革命盘踞的中心城市,就北洋军和地方武装的战斗力水平,工农革命军的首要工作反倒不是攻下杭州,而是保证不能让那些反革命们在战斗中从杭州城中逃窜出去。


    作为联络员,姬晔其实可以不用到第一线的,沸腾在姬晔心中的怒火催促着这位年轻的女革命者到了前线,终于到了能够给同志们报仇雪恨的这天,姬晔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想亲眼看着工农革命军是怎么打进杭州城。


    工农革命军出发地到达杭州城的直线距离不到200里,即便有诸多山路与河流,工农革命军也只用了不到四天就突破了两道北洋军的防线抵达杭州城下。距离上次见到杭州城已经有几年了,姬晔却没发现杭州城头上并没有特别的变化,北洋守军们青色的军服与青色军帽在望远镜中清晰可见。从那压低身形在城头往来奔跑的模样看,北洋军的确被吓得够呛。


    放下望远镜,姬晔看着已经准备好战斗的工农革命军指战员们。他们已经挖好了战壕,大部分同志此时并不激动,他们抱着枪靠在战壕的墙壁上打起了瞌睡。


    四天突袭两三百里地可不是容易事,姬晔即便没有参加战斗也同样累的够呛。看着同志们战前如此放松的局面,姬晔也靠在墙壁上,尽管心里面沸腾着种种情绪,但是在一片甚至可以用祥和来形容的气氛中,她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管杭州城外的气氛如何,杭州城内却是乱成了一锅粥。去年412清党爆发之后,杭州城内倒可以说是戒备森严。南方三省好歹有些自知之明,去年九月主动向人民党发动两三次进攻,被人民党在山区连续歼灭了三万多人后,他们就老实了。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人民党南方部队一年多来并不主动进攻的高深姿态,最初的时候让杭州城内的众人先是一日三惊,后来到了三日一惊,最后就不可避免的懈怠了。等到人民党干掉北洋的北京政府后,杭州这边倒还紧张过一阵,等到人民党与日本人打起来,杭州又觉得安全了,甚至认为人民党会败给日本人。中日和平条约签署后,心情经过大起大落的杭州城众人在屡屡的激情刺激下呈现出一种麻木的表现。他们一厢情愿的认为,人民党下一个阶段的主要目标将是逃进山西的段祺瑞。


    其实这种想法没有任何合理性,不过杭州的众人却坚持这么认为。北洋与日本这两个比东南三省更强大的国内外力量先后在人民党攻击下覆灭或者退却,即便是承认人民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又有何用?于是杭州城里面的头面人物中,有些人选择了从杭州离开,有些人选择了继续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些人干脆一头扎进杭州的各种风月场所恣意寻欢。当人民党进攻的消息传进杭州,杭州城内光把所有头面人物集中起来就花去了一天。接着是花了两天争吵。还没有争吵出个结果,人民党就围住了杭州城。


    就如同沉船时候,老鼠们会争先恐后的从船上逃走一样。这三天里面还是有不少机灵的已经跑路了。浙江议会议长蔡元培召开会议的时候已经发现好些熟悉的面孔根本没有出现。例如浙江都督王子鸣,这个本该指挥杭州防御的最高指挥官已经在昨天上午消失了。直到下午时分,浙江议会才得知人民党已经击破了北洋军防线的消息。王子鸣一度极力与与蔡元培争夺浙江的控制权。在危机关头,王子鸣又果断的抛下自己一度努力过的地位。反倒是浙江本地士绅出身的议员们还留下了大半。尽管浙江议会议长蔡元培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完全陷入了慌乱的地步。


    “蔡先生,要么咱们找人与人民党和谈吧?”到现在终于有议员提出了一个看似还算是比较理智的建议,不过这个建议却遭到了很多议员的白眼。浙江方面吆喝了那么久消灭人民党的口号,现在去和谈只是自取其辱。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浙江议会经过412清党之后,根本没有一个还能与人民党说上话的人。与人民党关系的远近程度,是清党的一个重要标准。在去年那场腥风血雨中,与人民党走的近,能够与人民党说上话,就已经符合处死的标准。


    “当务之急是谁去统领北洋军?”有议员提出这个问题。王子鸣作为浙江都督,掌握着兵权,北洋军是王子鸣的部下。光复会里面能够打仗的众人,多数都有过与人民党并肩作战的经历。最能打仗的多数跟着徐锡麟秋瑾去了浙西,这批人中间没死的都跑去了人民党那里。剩下的一批人基本都死在了光复会自己的屠刀之下,侥幸幸免于难的,也被王子鸣想办法给除掉了。曾经在江浙叱咤风云的那些军事领导者们已经荡然无存。


    蔡元培用以清党的地方民团领导者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完成了清党杀戮的工作之后,他们带着自己的民团回到地方上当土皇帝去了,除了几个挂名的“光复军”首领之外,杭州城里面根本没有光复会的军事人员。


    如果此时北洋军再动摇起来,人民党根本不会遇到任何抵抗就能攻占杭州城。就在议会感到极度危险的时候,噩耗终于传来。光复会的探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议会会场外面冲了进来,“蔡先生,城东的北洋军逃跑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血债血偿(五)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管是哪个阵营的群众都一样。王子鸣本来是袁世凯安插在冯国璋身边的人。浙江都督朱瑞遇刺之后,冯国璋就干脆把王子鸣给安排到了浙江都督这个位置上。王子鸣颇为贪恋权位,即便知道这个不妥,依旧还是上任了。得知人民党轻而易举的突破了北洋军在浙西布下的防线之后,他当机立断的选择了逃跑。作为当过都督的人,王子鸣也很聪明,他并没有选择傻兮兮的直接弃城而逃。王子鸣先安排了部下加强防守,自己还装模作样的在各个城头巡视,甚至惩戒了几队因为恐慌而防御出了漏洞的部下。


    做足了要死守杭州城的戏码之后,王子鸣就带着自己的部下出城巡视。没有带上自己的老婆孩子,更没有大箱小箱的东西。王子鸣的亲兵只是带了几个小包裹而已。的的确确的巡视了城外的防御,王子鸣再次返回城内安排了好几项军务。又在人前多次露脸后才消失了。


    王子鸣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而是直接跑路,结果就是整个杭州城的北洋军都会立刻崩溃。崩溃是迟早的事情,能够歼灭十几万日军的人民党一定可以轻松的碾碎杭州的守军。既然如此,从王子鸣的利益角度来看的话,败兵满地的浙江更加危险。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死守杭州的北洋军成为人民党的目标,王子鸣抓住这个机会先撤到上海去。


    如此的果决的确给王子鸣争取到了时间,被蒙在鼓里的北洋军的确多撑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是在多次找不到王子鸣之后,北洋军也明白过来了。城东的北洋军率先选择了自行逃命。这些溃兵对面的工农革命军接到的命令则是“一个都不放过”。


    溃兵比土匪更加可怕,这件被历史上无数次证明过的事情,人民党也曾经遇到过。当年释放被俘的北洋第三镇之后,这些手中已经没有武器的北洋军也在行军后变成了溃兵,沿途抢掠过徐州那边的百姓。工农革命军进军浙江的目的是消灭浙江的反革命,而不是让战火荼毒浙江。更何况这些北洋军手上占过太多浙西群众的鲜血。


    “射击!”前线的指战员们都得到了命令。机枪步枪组成的火力网顷刻就覆盖了逃出城外的北洋军溃兵。北洋军原以为人民党在城外并没有多少人马,拖着枪的士兵们认为绕过人民党堵在城门外的阵地就能够逃之夭夭。等他们突然发现从很多地方突然出现大量工农革命军战士的时候,子弹已经呼啸而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被成片的打倒在地。直接毙命的还算少受些痛苦,那些没有立刻死去的家伙们的哀号吓得后面的北洋军尖叫着调头就跑回了杭州城。


    出现溃兵意味着城内的军事组织已经崩溃。有些运气非常好的家伙没有被立刻打死,工农革命军立刻俘虏了极少数的幸运家伙。经过审问,浙江都督王子鸣已经私下逃窜的消息令同志们大吃一惊。


    作为412屠杀的主谋以及主要执行者之一,王子鸣在人民党这次列出来的黑名单上盘踞在前三位的位置。这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重要人物。溃兵们知道的并不多,他们本来就没有战意,听说杭州都督王子鸣已经逃跑之后,众人干脆就一哄而散。至于王子鸣什么时候跑的,往哪里跑的,跑到了哪里,他们自然是一无所知。甚至连王子鸣是不是真的已经逃跑,溃兵们也完全不能确定。


    抓紧军事部署的同时,前线的同志也把最新的情况向指挥部传递过去。


    进攻杭州的是第五野战军编制下的第三十九军,军长赵维光说道:“既然不能确定王子鸣的动向,就先让这些溃兵确定一下到底谁还在城里。在城里面的绝对不能让他们给跑了。”


    对付北洋军是不用太担心其他地方的部队出动实施救援,加上空军的侦查,工农革命军第三十九军根本没有留下预备队,而是出动全部两万部队将杭州城彻底给围了起来。


    城东的战斗惊动了其他地区的部队,很快消息就传递开来。在城北作为联络员的姬晔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姬晔冲进了所属的师指挥部,“刘师长,请您向军长进言,马上派遣搜索队抓捕王子鸣。”


    刘师长神色很严肃,“姬晔同志,抓王子鸣不是你一个人的心愿,也是这次战争的任务之一。”


    听了刘师长的话,姬晔稍稍松了口气。如果不能抓住刽子手王子鸣,她心中就永远不可能平静。不过刘师长接下来的话让姬晔稍稍有些吃惊。“姬晔同志,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的问题。进行战争的目的就是赢得战争,只有战争打赢了,才能接下来抓捕反革命份子的后续行动。所以我建议你好好考虑清楚这个问题的先后次序。不要因为个人的想法影响这个战争的进程。”


    姬晔也是个聪明的同志,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闯进来的时候师部里面正在进行讨论会议,被姬晔打断了正常工作的参谋和政委等指挥员们并没有用恶意的眼光看姬晔,不过一丝责怪的神情还是少不了的。“啊!对不起,打搅同志们的工作。”姬晔忍不住涨红了脸。


    对南方北洋军的战斗难度并不高,等到当天下午后续的四十军部队跟进过来之后,已经布置完进攻阵地的三十九军立刻发动了进攻。整编之后的工农革命军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与培训。有经验的部队除了在人员上对新部队进行支持之外,更在培训方面下了大力气。


    轻机枪、步枪、手榴弹、伴随火炮组成的突击火力轻易的将敌人的防线撕碎,工农革命军只付出了极小的代价就攻上了城头,占领了重要的高地。居高临下,部队看到逐渐缩小的包围圈中敌人兀突狼奔。他们尝试找到一条能够逃跑的道路,每一次寻找的尝试都以若干生命作为代价而失败了。


    大批的北洋军随即投降了,尖刀部队顺着杭州的街道桥梁把杭州城分成了一块块的碎片。8月的夜晚依旧很短,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天色依旧没有完全陷入黑暗。工农革命军的作战迷彩服与北洋军上下一身的青色军服极容易分别。居高临下,能够看到工农革命军红旗所指之处,数量远比工农革命军更多的北洋军纷纷撂下武器跪地投降。


    有些继续兀突狼奔的北洋军也没有了战斗意志,看到工农革命军的队伍之后扭头就跑。可是杭州城里面的工农革命军越来越多,往返跑了一阵后,在黑洞洞的枪口以及雪亮的刺刀包围下,这些家伙也都投降了。


    北洋军失去了王子鸣的指挥后已经根本谈不上军心这种玩意,战斗进行的极为顺利。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真正的抵抗却在浙江议会死守的议会所在地爆发开来。


    浙江议会的那帮人知道人民党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去年412大屠杀的时候,光复会浙西分部的人被杀的很惨,可是最后剩下的那批人却成建制的撤到了人民党那里。议员们都清楚,即便是人民党会放过浙江议会的人,杀回来的浙西分部也不会放过浙江浙江议会的议员。浙江议会里面玩过枪的也不少,领兵打仗不行,最后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信心他们还是有的。


    部队得到的命令是活捉这些反动头子。面对这些人的负隅顽抗,以毁灭性的火力把这些反革命与浙江议会的建筑物完全变成齑粉并不困难。在战争已经胜利的情况下,反倒该考虑更多活捉的问题。


    进攻部队一商量,想把这些家伙一个不死的都给抓住并不现实。当下只能尽可能少杀一些敌人。部队重新调整部署后,先是一红两绿的信号弹升上了天空。接着天空中猛然爆出几颗耀眼的新星。照明弹居高临下,把夜色下的浙江议会为中心的好大一片区域照的如同白昼。


    搬运到位的重机枪对着议会的院墙猛烈开火,子弹在院墙上打出一个个碗口大的深坑,或者就干脆穿透了院墙直接打进了院子里面去。砖石的碎块以及灰沫在空气中呈现出浓烟的模样。把守议会所在地的敌人火力登时就被削弱到几乎可以不计算。进攻部队带着防尘眼睛,趁着这样的局面开始匍匐前进。


    随着照明弹落到地面,议会附近稍稍恢复了黑暗,过了不到十分钟,又有几颗照明弹再次升上天空。工农革命军的重机枪继续在墙上猛烈凿击,有好几处院墙硬生生被子弹切断,摇摇晃晃的向着院里面倒去。随着轰隆的院墙倒地声,更浓厚的烟雾从院里面升腾起来。


    那些院墙附近的重机枪停止射击,已经到了院墙附近的战士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一人高的院墙哪里。前面的战士把木梯搭在缺口上,后面的战士爬过木梯就跃进了院子里面。


    姬晔此时也已经跟着部队到了敌人最后的据点前,见到战士们蜂拥而入,她抽出手枪也要往里面冲。前线的同志从姬晔齐颈的短发看出她是个女性。立刻有人一把拉住了姬晔。“不要去!”


    姬晔本以为这是同志担心自己的安全,没等她说出什么死也要亲自报仇的狠话。拉住她的同志说道:“你不是部队的,就不要去打乱部队的秩序。”


    原来自己被小看了!姬晔登时感到怒火万丈。她好歹也是打过南京,与数百人民党与光复会战士一起顶住过王有宏上万军队进攻的人。就在这时,从浙江议会所在地四面几乎同时响起了冲锋号的声音!这是进攻的号令,每一个战士都立刻端起手中的武器,向着已经看不到敌人的缺口冲去。


    来着姬晔的同志稍微停顿了一下,放开了自己的手,与自己的部队一起向前冲去。晚了姬晔半步,姬晔也汇入战士们组成的洪流中,开始了对杭州城内敌人负隅顽抗的最后堡垒发起了冲击。


    蔡元培曾经以为自己懂得战争,至少以为自己懂得如何指挥战争。当人民党将真正的战争加诸于杭州城的时候,蔡元培才发现自己居然完全不理解战争。蔡元培知道“哀兵必胜”。北洋军失去了最高指挥官之后,不仅没有在不利的局面下表现出“哀兵”的姿态,反倒是整个崩溃了。杭州城中唯一能够指挥动的居然是一群议员,以及杭州本地尚在光复会控制下的警备部队。


    蔡元培也知道“兵贵神速”“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杭州城里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人民党按兵不动,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然后四面八方同时开始了进攻。各种消息接踵而至。人民党突破北门、南门、东门、西门。人民党进攻到杭州城里。战局变化速度甚至比蔡元培在脑海中建立起对整个战局的想象都要快,等蔡元培真正确定战局的时候,人民党已经开始围攻浙江议会了。


    围攻战更是大大超出了蔡元培的想象之外。把浙江议会所在地照的如同白昼的新玩意在天空中放射出耀眼的白光,甚至肉眼都无法直视。战斗更不是想象中刀对刀枪对枪的厮杀。人民党的火力并不是战线,而是一个个火力点。每一个点上,人民党都投放了可怕密度的弹药。那根本不是攻击,而是子弹组成的风暴。


    蔡元培也亲自上了前线。当然,这时“后方”与前线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两百多米。人民党环形的进攻让议会前后左右都变成了前线。密集的子弹所到的场所,能把人打成筛子,能把人打成碎块。蔡元培就亲眼见到一个勇敢的议员因为不小心暴漏在人民党的火力攒射下,脑袋、肩膀、手臂、上身,在剧烈抖动中顷刻变成了破布一样的玩意。仿佛那并不是肉体,而是堆烂泥。议员们和参与的警备部队头都不敢抬起,然后人民党就突然从倒塌的墙体缺口如一拥而入。


    浙江议会那些已经在绝望中敢拎着枪上前拼命的家伙们,等人民党的士兵冲高喊着“缴枪不杀”的口号进了议会院里面。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步枪上映着头上亮如白昼的光线而闪闪发光的刺刀,那些人老老实实的举手投降了。至于那些警备司令部的士兵,更是在咳嗽的同时高喊着“长官别开枪”,乖乖的投降了。


    这一切都是蔡元培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的真实。而这一切又让蔡元培感到一种不真实。从人民党发起进攻的位置到江苏议会的距离,一个杭州的头面人物稍微摆一下谱,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大大超过人民党进攻的时间。


    那些穿着奇装异服,带着钢盔的人民党士兵,动作流畅的干掉了所有的抵抗者,解决了战斗。如果不是这些人嘴里喊的都是中国话,蔡元培甚至没办法把他们和中国人联系到一起。作为一名大学者,蔡元培还是肯实事求是的。他惊讶的发现,直到人民党的军队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自己才明白以前从来不知道在和这样强大的一股力量进行着战争。


    没等蔡元培多想什么,却见一个穿着奇怪花色的军服的女性拎着手枪出现在蔡元培面前。仔细辨认了一下,蔡元培终于认出来这是浙西分部的干将姬晔。


    姬晔喊道:“姓蔡的,你欠下的血债终于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这声音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中并不太响亮,然后蔡元培就见到姬晔举起手枪就想向自己开枪,接着就被几个人民党军人拉开了。不知为何,姬晔想杀自己的行动反倒让蔡元培感到了一阵轻松。这是在这个激烈而且陌生的夜晚中蔡元培唯一算是熟悉的人,也是蔡元培唯一能够凭借理智理解与想象到的事。


  第一百七十章 血债血偿(六)

  “他们到底在这里杀了多少人?”军人们就是时刻与战争和死亡为伍,能让军人声音都颤抖起来不是件容易事。工农革命军第十五集团军的一支搜索队站在一条小河旁的石滩上,呆滞在一片片黑色的石头前。


    这是皖西水系中的一条普通小河,甚至都没有什么正规名字。根据浙西分部成员范爱农提供的情况,工农革命军的搜索队果然找到了这片比较隐蔽的大屠杀所在地。工农革命军改编后,大多数部队都有过战斗经历。是不是血迹很容易分辨出来。眼前那些石头呈现出来的斑驳黑色并不是原色,而是大量鲜血浸透干涸在石块上留下来的。浙江多雨,一年多的风吹雨打后依旧能清晰的看到这些黑色,可见当时到底流了多少血。


    搜索队可不能这样看几眼就了事,同志们先是用军用匕首在黑色的石头表面刮了几下,果然,黑色的表层下立刻露出了青色的石质。记录员们把这些数据一一记录在案。


    “他们到底在这里杀了多少人?”即便已经说过一次,同志们依旧用怀疑的语气再次说道。搜索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看看摸摸就了事的,而惨烈的大屠杀经过一年多的风吹雨打之后依旧留下了大量的痕迹。除了大量被鲜血浸染过石块之外,搜索后甚至找到了不少破碎的骨片,乃至残破的天灵盖。


  控制主要城市、港口与交通线,进而一个地区一个地区的实施肃反。工农革命军进攻东南三省的计划并不离奇,完全是老生常谈的模式。解放杭州之后,工农革命军就确保了对浙江北部的控制,第五集团军分兵南下东进,第十五集团军接掌了已经解放的地区。


    浙西的惨状同志们都听说过,真正进入了浙西之后,在那些集体杀人的场所仔细搜索的话,惨烈的痕迹依旧能够找到。经过一年多的风吹雨打,城墙上斑驳的血痕依旧能够隐约看到,大量集体屠杀的场所更是搜索出数不清的证据。


    这样的搜索行动自然不是为了寻找幸存者,而是为了确定反革命份子们犯下的滔天罪行。工农革命军从不怕战斗,与敌人作战的时候也毫不留情。可这些并非意味着工农革命军会喜欢杀人,更不为意味着工农革命军要草菅人命。要肃反就需要切实可靠的证据,各部队里面没有浙江籍战士,部队也没有在浙江活动过,如果不进行这样的搜索,部队是很难理解敌人到底能够凶残到何等程度。


  看了收集到的情报,第十五集团军政委黑岛仁脸都绿了。作为日本人,黑岛仁能理解残暴这种东西。在恐惧的驱使下,人类总会干出一些令正常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甲午战争的时候日本就搞了不少屠杀。但是那是对别国的国民,能对本国国民进行如此残暴的屠杀,这是很挑战人类想象力的事情。


    黑岛仁当然不会向同志宣称自己基于不同民族而得到的思考结果,倒是十五集团军军长何进武和参谋长鲁正平忍不住叹道:“当年还觉得根据地杀地主手够狠,现在看这才是真正的慈悲心。”


    如果是地主们听到这话,肯定会觉得人民党的干部们都是胡言乱语。黑岛仁对这话却是极为赞成的。倒不是他现在处于杀人的一方,从整体局面上看,人民党在八个省的解放区几年来也不过杀了六十万反动派。那些人可都是手上有血案,或者是在明刀明枪的战争中被打死的。把革命战争中被打死的中国和日本的军人也加上,总数依旧不到一百万。


    现在光依靠暂时收集到的不完整资料判断,一个浙江省被杀的光复会成员以及农会成员就得超过十万人。在即将展开的肃反行动完结之后,预期前前后后得杀二十几万甚至三十万人。这还是只一省的地盘,整个东南三省在这次反革命大屠杀以及针对反革命屠杀的肃反过程中,只怕已死和将死去的人总数不会少于一百万。


    假如人民党一开始就靠武力攻克东南三省,即便是采取足够狠辣的处置方式,在革命战争以及镇压地主的行动中死去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十万。人民党打倒反动派的严厉程度与反动派们反扑的残酷程度相比,那简直就是春风拂面的感觉。


    陈克曾经说过,革命是最大的人道主义。黑岛仁现在终于明白这话中最沉重的那部分。革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造成大量的死者,但是这与被卷入长期混乱而死去的人数相比较,不仅死者的数量会大大减少,而且每一个死者的鲜血与生命在历史中都会留下自己的价值。黑岛仁忍不住想起了陈克说过的另一番话,人类进步的历史就像是煤的形成,起初是一大块,最后只有一小点。而献上的鲜血只是份量足够还是不行的,质量也一定要足够。奉上祭坛的必须是真正意志坚定的革命者与反革命者的血。


    黑岛仁一度觉得陈克这话未免太无病呻吟,亲眼看到412反革命屠杀的真实情况,他突然理解陈克到底在说什么。明白了陈克所指的一切,黑岛仁又忍不住冒出另外一个疑惑。陈克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视角洞察了历史,洞察了革命。这得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承认革命必须要渡过深不见底的血海才能继续向前,才有可能接近胜利的彼岸。


    “黑政委,这次我们的动员会还得抓紧才成。”集团军参谋长兼集团军党委副书记鲁正平说道,“战士们觉得自己是来打仗的,而不是这么割稻子一样杀人来的。或者把这个工作完全交给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


    人民党有不少外籍党员,更准确的说,是日本籍党员。原先部队里面的默认的规矩是,日本籍党员不能成为党委书记。随着部队数量的急剧增加,这又默认的变成了外籍党员不能成为军级以上的指挥员。反正集团军政委和集团军军长都参与所有高级军事会议和党委会议,这点子调整与其说是防范,还不如说是保护。部队的摊子这么大,很多时候并不是某个人会给部队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而是要防备数量不小的有心人获得散布流言蜚语的机会。黑岛仁从连长、政委这么一路升上来,对此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日本方面也不是没有派间谍试图与黑岛仁联络,所以流言蜚语反倒比刺杀更可怕。


    这点大家都知道,黑岛仁也实在没办法把这些放到心里面去,他答道:“先把试图抵抗的民团消灭掉,打掉他们才是根本。肃反从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为了能够少杀些人,也尽量不要放过反革命份子,整个东南三省的肃反计划要进行一年多甚至更久的时间。首要步骤不是打乱东南三省,而是稳住东南三省后立刻确立户籍制度。反革命份子也会逃窜,战乱时期的群众逃离故土的问题很多。解放区对此有充分的经验,严格的户籍制度确立之后,那些外地的流民经过收容甄别与遣返,加上情报的流通,让很多在故乡欠下血债而逃出去的家伙被抓捕归案。


    能够向地方上的群众证明那些犯罪份子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去正法之后,人民党的威信也随之确立起来。这次对江浙的肃反行动同样采取了这样的思路与模式。


    “什么时候不打仗就好了!”集团军军长陈进武叹道。他也是有着十年军龄的老军人,参与过江南的几乎每一场战斗。长久的战争,以及战争带来的杀戮与破坏,让这些军人比谁都更渴望和平。人民党的军事教育中,工农革命军就是为了和平才义无反顾的踏上战场。正因为如此,工农革命军才能始终维持着高昂的士气。


    “那也得看民团到底负隅顽抗到什么地步!”鲁正平对通往和平道路上要经历的腥风血雨并不盲目乐观。和他想的一样,自从工农革命军进入浙江之后,战斗每一天都在进行着。击破北洋军,消灭或者俘虏了北洋军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在浙江的各个村乱,战争进行的更加残酷。


    在一处山谷,穿着各色服饰的二十几个人满头大汗步履蹒跚的逃窜着。他们是浙西武家岭的民团,在412的时候这支民团杀了不少浙西的农会成员。工农革命军打过来之前,他们自知与人民党结下了血海深仇,所以极力联络北洋军作为支持。在北洋军在浙西布下防线的时候,这些人极力与北洋军互通声气。所以工农革命军击破了北洋军防线之后,这支民团立刻得到了消息。在工农革命军进攻武家岭的时候,他们倒也负隅顽抗了。


    但是双方武器装备、军事训练、战术水平之间天壤之别的差距,民团很快发现自己已经被半包围了。工农革命军的火力打击点就在民团防线的软肋上,密集而准确的火力攻击之下,民团试图抵抗的家伙一个个被打倒。这些人都杀戮过当地的农会成员,他们好歹知道如果工农革命军赢了之后的结果。所以工农革命军切入了民团防御体系的软肋,把民团的防线一分为二,并且开始两面夹击的时候,民团头子当机立断带人就跑。


    也管不了自己的家小和钱财,也管不了那么多的兄弟,此时这些人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再说。


    沿途之上,工农革命军的追击队伍不停的放枪,留在最后的家伙们要么被打倒。要么跑不动之后干脆就跪地投降。民团的头子文思德也是当地的“豪杰”,他咬着牙带着队伍一个劲完全逃命,好歹也算维持了队伍。这么一支小队伍利用自己熟悉地形的优势拼命逃窜着,抢扔了,武器扔了,一切妨碍到逃命的东西都给扔了。跑到几乎要口吐白沫的地步,后面工农革命军的追兵依旧死咬着不放。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进入山谷,后面的追兵看来也累的很,双方的距离并没有缩短。为首的文思德终于放缓了点步伐,结果有他带头,却见后面的人有人干脆直接就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文思德焦急的喊道:“快起来!可是不能歇,一歇就再也动不了了。”


    但是任由文思德怎么喊,已经坐下以及倒下的民团成员还是动弹不得。


    “唉!”文思德知道这些兄弟真的跑不动了,他发狠喊了一声后就继续向前走。


    后面的兄弟见到文思德想不带他们继续走,都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见文思德没走太远,脑袋上就蹦起一朵雪白的花朵。这熟悉的场面让民团成员想起用一年多前用步枪向农会成员脑袋上射击时会见到的模样。这时候,他们才山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枪声仿佛是信号一样,文思德本来还站的比较直,然后他就直挺挺的向后倒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血债血偿(七)

    狙击手在围剿战中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不管是解决民团的负隅顽抗,还是把逃窜的民团赶进包围圈里面歼灭,精准的打击能力都给敌人以致命杀伤。现代化的战争理念构架起的战争模式根本不是那帮还认为集体放枪能够给对方极大恐吓的民团能够理解的。当现代化的突然起来的在眼前发生的时候,民团与蔡元培的反应完全一样,他们既不理解人民党为什么的行动目的,也不理解人民党的行动过程。民团唯一能做的就是打一场对民团来说乱糟糟的仗,然后糊里糊涂的接受被击毙或者被俘的命运。


    浙西的四十几个民团团丁中的骨干人数有九百多人,连带各种混饭或者凑数的炮灰人员加起来也有三千多号,在工农革命军的猛烈攻击下很快就全部覆灭了。工农革命军付出的代价是五死七十八伤。


    部队根本不会因为这样的“胜利”而欣喜若狂。接下来的工作一点都不轻松,部队分开审问所有的被俘人员,他们每一次参与的屠杀行动。招供者带着工农革命军找到了一处处的屠杀地。经过勘察与挖掘,一处处的集体屠杀地,以及埋尸的场所被发现出来。


    阶级斗争变成了阶级战争后,其惨状只能说令人发指。或者是头颅破碎,或者头颅被砍掉,或者胸骨被子弹从前到后彻底打穿,有些群众的遗体里面还能看到断裂的枪尖。不同的武器制造出不同的伤势。每一处埋尸地都意味着一次屠杀,而有些埋尸的大坑里面竟然埋了好几种因为不同伤势而死的群众,这证明了在这些地方实施的杀戮不仅进行了一次,而是多次。


    作为战斗专家,工农革命军能够很清楚的分清楚这些差别。经过对埋尸地的发掘,那些参与杀戮者们不敢说出的一些屠杀也被发现出来。但是这些人知道自己的罪行一旦暴漏,那就一定会死。不管部队的同志怎么审问,很多人都是绝不谈及自己的恶行,对别人的揭发也是矢口否认。


    行凶者不肯认账,那就只能向其他人询问了。然而群众工作遇到了很大麻烦,浙西现在尚存的百姓们大多数都不是农会积极份子。更准确的说,农会的积极份子乃至加入农会的百姓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这些人来说,倒是与地主士绅和民团的关系更加亲密些。他们怎么都不肯站出来揭露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浙西的同志们能帮上的忙其实有限,光复会浙西分部的基层同志伤亡惨重,不少地区的成员被全部杀光。他们提供的地方情况很有效,可是在细节上,更准确的说在户籍统计上就差了很多。这个问题直到攻克杭州的同志抄出了杭州方面从浙西夺走的一大批浙西户籍文件之后才得到了解决。


    那是浙西分部制作的地方情况卷宗,包括人口、各村的详细户籍、身份。在这些卷宗上几乎超过一半的名字都被朱笔给勾了。下面的注释则是“处决”!

    亲眼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卷宗,以及上面触目惊心的处决批示,浙西的同志嚎啕大哭起来。工农革命军的干部们没什么浙江人,即便如此,看到这样的卷宗之后大家的眼睛也都红了。那可是整家整家的被勾去姓名,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工农革命军从来不会拿出自己参与公审后处决地主当作自己的功绩来吹嘘,那毕竟是杀人,即便杀那些恶人的时候并不觉得理亏,不过心里面也绝对不会感到高兴。现在同志们心中所有的愧疚感一扫而空,对于敌人的无比仇恨充满了胸膛。


    不过真正对具体工作有极大帮助的却是关于土地的记录卷宗,经过对照之后,部队发现了那些没有参加民团的百姓们闭口不言的真正理由。这些人每家都拥有了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地主士绅指挥着民团屠杀了加入农会的百姓之后,假惺惺的把原本农会成员的一部分土地给了那些“比较老实”的百姓。即便手中没有人命,百姓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也不能揭发别人。一旦当地秩序恢复到412发生前的局面,首先意味着这些得到土地的农民会失去这些土地。


    “这群王八蛋!”部队的干部们因为这个非常合理的解释愤怒起来,这次的愤怒对象则是那些保持沉默的百姓,“他们以为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查不出来了么?”


    政委们看局面不对,赶紧劝住了激动的干部,“不管出了什么情况,咱们工农革命军都不能把人民当成自己的敌人看待。”


    “人民?咱们把他们当人民,他们可不觉得咱们是自己人!就他们这做法,哪里像是人民?”干部们几乎要破口大骂起来。


    政委们毕竟是政委,什么时候都要讲政治,特别是这等关键时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好歹我们先把问题给弄清楚再说!”


    有了土地以及户籍情况,浙西各地都展开了调查。例如武家岭,部队就询问了四家占了被杀群众好地的百姓。


    看到部队的同志把详细情况说出来,知道自己靠装聋作哑无法蒙混过关的百姓,那些一直用“记不清楚”,“当时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为借口的百姓终于惶恐的开口了,“长官,侬们不清楚,这地不是我抢来了,这是我买来的!”


    原来地主士绅并不是把土地无偿分给百姓的,他们杀戮了地方上的群众之后,抢夺了群众的土地,然后把这些土地以高低不等的价格卖给了其他百姓们。对有钱买的百姓,他们就收钱。没钱买地的百姓也想买地,他们就让百姓们写下借据。


    地方上的百姓们一来是害怕这些反革命份子的武力,二来他们自己也心虚,不敢承认弄到了别人的土地。百姓们更不想因为没有必要的承认丧失自己的土地。购买这些土地的钱是他们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至于借地主士绅的买地钱,更是几年十几年都未必能够还清。


    弄明白了事实之后,部队里面开始了讨论解决办法。


    对这些袖手旁观者,相当一部分同志有着极大的怒气,“对这些人也不用客气!直接把他们非法所得的土地没收就行了!”


    持这样的态度的同志超过了党委会的七成以上。让反革命地主士绅们血债血偿自然不用再讨论。旁观者们的冷漠固然不是死罪,同志一点都不想轻易放过他们。


    这种想法形成的意见递到了上面,很快中央就调了安徽省长李寿显出任浙江省委书记兼任浙江省省长,李寿显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驳回了这样的处理意见。


    党委会议上,李寿显冷静的对着激愤的同志说道:“同志们认为412屠杀后发生在浙西的土地买卖是个革命问题还是法律问题?”


    “这当然是个革命问题!”十五集团军军长何进武立刻激愤的说道。


    “能告诉我理由么?”李寿显平静的问道。


    “那些人占了农会的土地,怎么能是个法律问题呢?”何进武怒道。


    李寿显依旧冷静,他问道:“那你怎么证明这些人是从农会手中抢占这些土地的?”


    何进武不吭声了,这件事的确无法证明。


    李寿显说道:“就我看到的汇总情况里面,买到土地的群众基本都有地契,有文书。当时浙西的政权已经覆灭,反革命们已经掌握了浙西的政权,群众从他们手中购买土地的行动,我怎么看都是一个法律问题。”


    李寿显话音刚落,何进武拍案而起,他怒道:“狗屁的法律问题!这些人不就是想占便宜么?他们买地的地价在平常时候能买那么多地么?只怕三分之一的地都买不到!没把他们打成反革命帮凶就便宜他们了,这还法律问题?他们干的事情还合理了不成?”


    不仅仅是何进武,大部分浙江省委的同志,或者说部队党委的同志们都对李寿显怒目而视。即便态度不这么激烈的同志,看向李寿显的目光里面也多数是责备。


    李寿显完全能够理解同志们的情绪,他本人对这帮占便宜的群众同样没有任何好感。但是李寿显在长久的工作中已经非常明白,道理与情绪大多数时候看上去是背道而驰的。符合道理的事情未必能够符合感情。看着周围义愤填膺的同志们,李寿显并没有生气,他突然想起尚远曾向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如何对待社会上的黑暗、残酷、无耻,如何从这些黑暗、残酷、无耻中挣脱出来,以坚定的态度革除一切不义,对于参与人民革命的革命者来说是非常严峻的考验。一个投身人民革命的人,他最初的动力也许来自仇恨和追求正义的激情,但最终的态度应该是超越仇恨,也超越正义的。正义是社会层面的感情,而从事人民革命最根本的精神力量,一定是来自共产主义理想,特别是一定要符合唯物主义以及共产主义的基本原理。


    稍微停顿了片刻,缓和一下会议室里面的激动对立情绪后,李寿显站起身来。因为处于会议桌正中的位置,李寿显背后是墙上悬挂的党旗,他用清亮声音的说道:“同志们,我现在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大家认为群众购买土地的行为不是法律问题的观点,实事求是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血债血偿(八)

    “实事求是第一件事就要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臆测过程,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收集到什么情报,就只说这些实际存在的内容。”李寿显平静的向同志们说道。


    何进武大声说道:“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一部分浙西的群众从反革命手中购买了反革命们侵吞的革命群众的土地和财产。并试图据为己有。”


    李寿显笑道:“何进武同志,你前面一段话说的基本对头,后面一段话就不太对头。从群众的角度来说,他们已经把这些土地据为己有了。你说试图据为己有,这远不是实事求是的说法。”


    “哼哼!”何进武冷笑道,“李书记说的对,他们现在的确是已经据为己有了。不过有我们人民党在,那么这种行动永远不可能真正得逞。”


    李寿显对何进武的发言感到颇为遗憾,“何进武同志,我接下来的发言并不是针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我现在针对的是你考虑问题的思路。我们为什么要实施土改?这是我们党的政策,很多地区并没有发生反革命事件,我们不照样实施土改了?有些地区的群众支持土改,有些地区的群众不支持土改,这是群众自己的事情,我们的目标是一定要实施土改。所以实施土改是我们的事情,和群众有什么关系?”


    何进武与大多数同志一样,对于在反革命暴行中“大占便宜”的浙西群众极为不满,所以心中生出了刁难的心思。听李寿显批评自己的思路,何进武还觉得李寿显这个地方干部“下马伊始就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心中是大不服气的。


    李寿显笑道:“我觉得同志们的想法很直爽,谁敢喝革命者的血,谁就该死。即便没有犯死罪,那也是死罪当免活罪难饶。咱们现在手中有枪有兵,想整治浙西这些百那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没收他们的非法土地,对他们的行动实施罚款,在政策上对他们进行惩罚性措施。我是干行政工作出身的,想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办法太多了,眨眨眼的功夫我就能想出好几个来。”


    这番话颇趁了同志们的心思,同志们中间性子直爽的人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李寿显也笑了,他对何进武说道:“何进武同志,还有其他同志,请把《二月里来好春光》唱一下。”


    看众人愕然的样子,李寿显催促道:“这首歌听说还是陈克主席视察军队农场的时候写下的,军队的同志哪里有不会唱的道理。不用怕害羞,哪位同志给唱一下。”


    同志们也弄不清李寿显到底搞什么名堂,面面相觑的不理解。最后还是日籍政委黑岛仁唱了起来。


    二月里来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指望着今年的收成好,多捐些五谷充军粮。


    二月里来好春光,家家户户种田忙。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谁种下的仇恨他自己遭殃!


    ……


    等黑岛仁唱完一遍,李寿显重复了其中一段歌词,“种瓜的得瓜,种豆的收豆,谁种下的仇恨他自己遭殃!这段歌词我一直觉得很好,这段歌词我觉得极为实事求是。浙江的反革命,浙西的反革命,他们反对的是我们人民党提出的土地革命的政策,他们种下了仇恨,现在就是他们血债血偿的过程。同样,我还要问一下,这些的群众购买土地的时候,他们是为了反对我们人民党的土地革命政策么?如果哪个同志是这么认为的,请站起来说出自己的想法!”


    李寿显这也算是叫板了,与会的同志很清楚这点。不过即便是气愤到憋得脸红脖子粗,仍然没人站起来反驳李寿显的话。每个人都很清楚,李寿显说的没错,浙西的百姓并不是为了与人民党对抗才去购买土,他们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同志们的愤怒也正是针对这种自私自利的行动。


    看没有人起来反对,李寿显的神色再次恢复了沉静,先是扫视了同志们一圈,李寿显沉稳的说道:“陈主席还写过一篇叫做《药》的文章,这篇文章有些同志看过,有些同志大概没看过。里面写了一个故事,咱们江南有种说法,人血馒头能够治痨病,也就是咱们在医学课上学习过的肺结核。一家老好人家的独生儿子得了痨病,于是求刽子手帮忙。那时候正好在杀人,杀的是一个革命者。革命者之所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参加革命,就是要拯救中国的百姓。结果,革命者被杀之后,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得到了人血馒头。革命者没有能够通过自己的死去唤醒百姓,百姓也没有因为革命者的人血馒头让自己的儿子得救……”


    这是一个凄惨的故事,李寿显印象极为深刻,他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面正好有这篇文章。李寿显干脆就把这篇文章取出来给同志们念了一遍。沉稳的声音念诵着这篇文风阴冷的小说,整个会议室里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她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李寿显念完了最后一段的时候,已经有出身浙西的同志捂住嘴呜呜痛哭起来,一些同志低声抽泣着,不断用袖口擦着眼泪,另外的同志则脸上则是混合着愤怒与痛苦的神情。


    这篇《药》触动了与会的每一个人,革命者们飞蛾扑火奋不顾身的为人民谋福利创明天,但是人民并不能理解,他们依旧在各种苦难中艰难的活着。浙西的惨状与这文 章所讲述的故事完全契合,为了能够更好生活下去,幸存的群众掏出几乎所有积蓄购买了染血的土地。并不理解那些牺牲者们到底为什么牺牲。


    李寿显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泪水,他做行政工作这么久,比驰骋战场的部队同志更知道建设工作的辛苦与无奈。


    抽了一下鼻子,又深深吐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把胸口中大石般的压抑疏散一下。李寿显继续说道:“谁种下仇恨谁自己遭殃。浙西的群众并不是因为反对土地革命才去购买的土地,如果我们以我们自己的立场去惩罚他们购买土地的行为,那么我们就是在种下仇恨。每个人都不会真正承认自己是坏人,不仅浙西的群众是这样,甚至那些反革命也是这样。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就必须坚持党的三大作风,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必须坚持群众路线,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而不是简单粗暴的认为我们掌握着真理,所以就可以按照我们自己的判断标准与喜好去为所欲为!就如同《药》里面,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华老栓,因为华老栓给自己儿子弄到了人血馒头而去惩罚华老栓,大家觉得这么做正确么?”


    一直作为部队同志想法代表的十五集团军军长何进武这次没有回答,他只是一个劲的擦着滚滚而出的泪水。又过了好一阵,他才哽咽着说道:“我……我已经明白了……李书记的意思,请李书记说一下你的思路。”


    李寿显看整个局面已经扭转过来,他说道:“所有反革命时期的土地交易统统到今年粮食收完之后终止,对反革命份子的财产必须实施没收,没收之后,把群众购买土地的钱财还给群众,土地追回。当然,这必须是群众收获之后,既然群众通过劳动种出来了粮食,我们就得保障他们的劳动成果。当然,在这些结束之后,我们就在浙西开始实施土改。”


    即便是觉得李寿显这么做实在是有些过于仁慈,却没有同志再次提出反对和质疑。李寿显已经说服了洋溢着报复情绪的同志们,一场很可能以群众为目标的风暴终于被扼制在爆发之前。


    当然,李寿显就任浙江省委书记并不是单单扼制错误趋势的。随后几天,李寿显又开始进行了地方民兵的建设工作。为了不让浙江的群众生出一种自己是“被征服者”的错觉,又要确保镇压反革命行动的顺利执行。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把群众争取到自己这边。


    浙西的阶级斗争导致的惨烈杀戮在浙江也算是相当另类的存在,412反革命屠杀席卷了整个浙江,真正屠杀的高潮则是地方上传统旧势力对那些在新时代中开始崛起的新势力的屠杀。就人民党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浙江的大屠杀中,被称为“假洋鬼子”的留学生,在新式学校受过教育的青年,以及试图在选举政治中脱颖而出的家伙,遭到了旧势力的全面反扑。只要给扣上个“乱党”的帽子,那些乡间的旧势力就能够名正言顺的屠杀这些人。而这些被杀者与人民党毫无瓜葛,与浙西分部更是没有直接关系。被杀掉的很多人甚至是态度坚定反对浙西分部推行的改良政策。


    人民党没有太多理由插手到浙江人的内部屠杀中去,所以就必须与群众更紧密的结合,与群众站在一起来打击这些顽固的反革命。因为这些反革命其实反对的未必是人民党,他们是态度坚定的反对一切革命行动。针对这部分人,李寿显准备以组织民兵的方式与之对抗。


    工农革命军整编之后,各地的指战员很多,山东军区来的指战员们在协助群众组织民团方面极有经验。


    对付民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民兵。历史上民团曾经是党最主要的敌人,陈克在研究不深的时候对此颇为忌惮。既然陈克很是忌惮,他就下了大力气去了解民团,党内成立了专门的工作主从事这方面的工作。


    民团作为土生土长的地方势力,人民党作为外部势力。表面上看很有过江龙斗地头蛇的味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人民党在革命过程中逐渐认清了民团的本来面目。


    历史上的民团对根据地的肆虐首先靠的是敌人的正规军对革命正规军的牵制乃至压制。人民党在山东就遇到过这种问题,不少红枪会和地方民团一度以“北洋老总会如何如何”当了借口恐吓山东根据地的群众,用这个借口向山东根据地的群众勒索财物。人民党果断的对那些地方组织实施了猛烈打击,结果“北洋老总”们根本没有动静。人民群众最初的时候还有些惴惴,等观察了一阵之后发现民团根本就是在吹牛皮。从此根据地群众再也不屈服于那些地方势力的恐吓,每逢民团前来敲诈的时候,群众就是敢和这些人叫板。


    当然,群众叫板的同时还会赶紧通知附近的工农革命军驻军。工农革命军当然立刻派遣部队秋风扫落叶般的打击那些民团。经过这样的数次斗争之后,各地的群众在人民党组织下成立起自己的民兵组织,有些时候等到部队赶到前,民兵已经把民团给收拾了。


    人类社会的特点就是谁更有组织谁就能胜利。原本是一盘散沙的群众怕民团,后来就变成了民团怕组织起来的群众。而民团组织本来和土匪一样就是个地方势力,在周围没有其他势力的时候就会扩张地盘,收取“保护费”,推行自己的秩序。既然各地的群众已经组织起来,民团就只能收缩。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民团也不敢对本地人采取过激措施。没有钱财供养,民团自然就得降低自己的收益,然后导致民团外围的依附人员纷纷跑路。


    没有了人员,没有了收益,民团内部成员往往不会精诚团结,而是会勾心斗角。人民党利用这个机会扩大供销社贸易,打入民团内部,很轻松的就以外来户的身份瓦解了山东本地的民团组织。


    既然山东的同志在方面有着充足的经验,浙江省委就委托这些同志组成的工作队在浙江开始工作。


  第一百七十三章 血债血偿(九)

    “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李寿显在新成立的浙江省委以及政府的工作会议上反复强调群众路线,“这并不是说群众什么都是对的,我们人民党是劳动者同盟的先锋队,所以必须依靠广大劳动者。在土改的基础上推动劳动力发展,与劳动群众打成一片,实实在在的去解决劳动群众在劳动过程中遇到的问题。所以我们时时刻刻都要记住,我们也是劳动者的一员。”


    能够始终坚持这样的作风,是李寿显能够在党内平地青云的最大原因。作为一名知道劳动到底有多辛苦的劳动者,李寿显从不藏私,他最希望的是周围的所有人都是真正劳动者,这样才能真的办成事情。组织上调集了大批的年轻干部到浙江工作,解放河北与山东。解放东北的战役以及解放东南的战役都在进行的时间短内,干部匮乏的情况格外严重。在这个艰难时期能够把几百名年轻干部分配给李寿显,组织部也算是倾尽全力了。


    “当下的首要任务是肃清反动派吧?”有同志觉得李寿显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


    对这样的问题,李寿显坦然答道:“如果只是杀了反动派,群众大部分会认为咱们只是武力上打败了反动派。当然,这也是一种建立新秩序的途径,不过我觉得咱们或许可以做的更好。先让群众认识到我们为什么非杀反动派不可,群众是不是支持我们为什么这么做都不是很紧要的事情。让群众理解我们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社会,这才是革命真正深入了群众的途径。”


    “如果群众弄明白我们革命的目的之后,选择了支持反动派呢?”有同志问道。


    李寿显并没有对这样的刁难生气,他看着那位年轻同志笑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首先就证明了我们的宣传宣传已经起到了效果。同志,你要知道一件事,人民群众很聪明,比那些自诩统治者的家伙更聪明。他们对利益的判断可是比谁都更准确的。群众到了该说瞎话糊弄人的时候,可是比谁都会说。你如果觉得群众们会为已经注定要灭亡的势力陪葬,那完全是一种错觉!”


    下面发话的年轻同志见李寿显心胸气量如此宽广,也不再开玩笑。他问道:“李书记,我一直不太明白群众为什么不能有更高的觉悟。我们人民党人与群众的根本区别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不少同志都有过,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听李寿显对此事的发言。


    “我们人民党人与群众的根本性区别在于,我们有着强大的组织,我们每个人都依靠这个组织提供的各种资源。而我们自己也向这个组织提供了我们力所能及的劳动。即便其中有怠惰者,组织纪律,组织规则,都在约束着我们。凡是不能达到组织需求的同志基本都会被调离他们的岗位。我以军队为例,陈主席一道命令就能让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军人为了同一个目的精诚合作。这并不是陈主席个人有什么法力,也不是大家盲目崇拜陈主席。陈主席在这个位置上,他本人就必须为整个组织的利益服务,为整个解放区的利益服务。以后我们解放了全中国,他就必须为整个中国的利益服务。我们每一个同志都是如此,既然我们的利益来自于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那么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为组织的利益服务。这就是立场。”


    同志们不吭声了,这是第一次有大干部如此清楚明白的向他们从纯粹的利益角度解释个人与组织的关系。虽然这话大家也不是没有听过,但是对同志们来说,大干部的话比身边的政委书记等人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些。虽然李寿显与其他各级政委书记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李寿显继续说道:“同志们,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群众没有觉悟?因为群众们只能靠自己,再大点就得靠家庭,再扩大一点就得靠家族。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就是在说即便是家庭、家族这样亲密的组织内部,个人利益与整体利益之间的矛盾就已经非常激烈了。我们这么大的组织,根本不用有别有用心的人兴风作浪,光是各个部 门,各个时间段里面,正当的需求就能引发激烈的争论甚至对立。这就是利益的冲突。具体问题可以针对具体问题进行分析,但是谁要是认为这种冲突不会发生,那就是犯了不实事求是的错误。”


    听到这里,同志们哄笑起来。李寿显的话让年轻同志们感到一阵轻松,因为平时大多数时候的争论往往会遇到各种“不团结”的指责。而年轻人们的逆反心理对这种约束是非常不满的。


    “那么我们再回到群众路线上来,有一件事我们一定要认清楚。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如果存在一个不再变化的世界,那个世界一定是死亡的世界。只要我们还存在于这个物质的世界里面,那么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当下中国最大的变化就是,旧有的社会制度要被推翻,我们人民党作为劳动者的先锋队,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走群众路线,就是要让劳动群众能够接触我们的组织,接受我们组织上的服务。而我们提供的服务就是帮助群众能够更好的劳动。群众们自然会有各种需求,我们要善于倾听群众的需求。而且要学着去把握群众们试图通过劳动来改变自己命运,试图通过劳动来改善自己生活的需求。只要能够发现这些需求,并且满足群众的这些需求,那么群众一定能够站到我们这边来!”


    说到这里,李寿显在空中挥动了一下手臂,“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就是群众路线,也是我们一定要坚持的工作方法!”


    同志们立刻开始热烈鼓起掌来,这番话让大家心中的自信立刻提升了好大一截。对于复杂的局面,对于群众的不配合乃至质疑,光是口号般喊着“一切为了群众”,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少同志们私下都抱怨过,“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我一个人干活,群众不搭理我,那又有何用?”而李寿显的话让大家觉得眼前一亮,很多具体方法在李寿显的话里面已经非常清楚了。


    李寿显笑道:“说的再多也没用,同志们,开始劳动吧!”


    等会议结束之后,负责党政工作政委书记们对李寿显笑道:“李书记,你把这群孙猴子放出花果山,就等着他们大闹天宫吧!”


    李寿显笑道:“大闹天宫么?只要他们是去劳动的,他们就知道劳动这紧箍咒带头上,什么样的孙大圣都得头痛欲裂!”


    虽然没有听到李寿显的话,不过年轻的孙猴子们很快就知道劳动的厉害了。即便是不让镇压反动派的行动扩大化,也不等于李寿显是来给保护反动派的。说服了同志,在省委会议上确定了整个浙江工作的大致方向后,李寿显立刻主持了对浙西反动派的清算。


    有没有户籍的区别此时就显出其效力,针对确定的户籍实施查询,对于失踪者的去向顺藤摸瓜,很多事情就能够搞清楚。工农革命军重新制作了地方户籍,重建人口档案。这不仅仅是繁重的文书工作,还牵扯全面的对地方摸底。有人要常驻地方,对人口,户籍进行摸底。还有同志要到处走,除了对数据进行核对之外,还要把数据汇报回统计部门。这可是跑断腿磨破嘴的工作。


    统计工作初步完成之后,浙西方面就得针对失踪人员进行调查。浙西最多的失踪人员就是妇女儿童。北洋军有军妓制度。浙西反动派为了讨好北洋军军官,也把容貌姣好的女性送给北洋军军官。如何尽快找到这些女性的下落,就是个艰巨的工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浙江城市被解放,浙西同志们根据收集到的情报,开始到各地找寻被贩卖的人员。事情的发展正如同李寿显所说,被放出去的孙猴子们根本没有胡作非为的时间,只要是去劳动的同志,无一不踏上了寻求正道的漫漫征途。


    反动派们贩卖到各地的浙西妇女开始被一一找回。这些妇女受尽欺凌,回到故乡后就被请去参与审问与对峙。见到杀了自己亲人,把自己卖去外地的仇人,妇女们立刻奋不顾身的上去和这帮反动派拼命。若不是同志早有准备赶紧拦开的话,被绳捆索绑的反动派中肯定有不少人是要血溅当场的。


    被带回来的不仅是被贩卖的妇女,一些参与其中的人贩子也在被捕后押解到了浙西。连买卖人口的文书也被缴获了不少。人证物证俱全,原本对自己罪行矢口否认拒不承认的家伙们终于屈服了。他们之所以始终坚持不肯交代,大多数源自人类那种无法承认失败的顽固本能。这些家伙很明白,就自己的所做所为,即便不是人民党控制了浙西的当下,只要不是特别混账的时期,这些罪行也触犯了死罪。一旦承认,那就是罪行确凿。被人杀了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承认自己该死,则是英雄和懦夫们才能轻易干出的事情。


    面对确凿的人证物证,一些本来就是苦苦坚持的家伙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而人类丑恶一面在他们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再也不顾一起杀人时候的情谊,这些人竹筒倒豆子一般争先恐后的揭发起同伙的罪行。这让查清浙西发生了什么起到了极大帮助。


    人民党细致艰苦的工作除了制服了反动派之外,在普通的浙西群众中也起到了巨大的影响。亲眼看到人民党居然神通广大的找到了被大家原本认为再也见不到的那些妇女,群众惊讶的同志,也知道以往的事情再也藏不住,原本的侥幸心理烟消云散后,群众们也开始配合起人民党的工作,各种揭发逐渐多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血债血偿(十)

    严复在上海的主要任务是解决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的问题,附带任务是尝试与江苏都督王有宏联络。


    随着人民党进军浙江与广东,两地与工农革命军交手的北洋军全军覆没,两声北洋军呈现大崩溃的局面。铁杆北洋军纷纷逃往福建,反倒是在本地征集的北洋军还尝试守住城市。


    严复原本并不太同意何汝杰提出的从海上运兵到福建的计划,他并不敢完全相信北洋水师的萨镇冰。海上运兵的确是好办法,但是这必须建立在能够保证航道的基础之上。工农革命军的海军别说与日本海军与英国海军相比,与现在的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相比,都是单方面挨打的局面。


    一艘船上能运几千人,在没有海上掩护的情况下派遣陆军走海路,万一萨镇冰翻脸不肯投降,几发炮弹过去,这几千人就很可能全军覆没。工农革命军自建军到现在,纵横万里,打了这么多仗。前前后后战死的同志也不到五万。海上运兵一次损失五千人却是分分钟钟的事情。有这五千人,工农革命军甚至能够从浙江与福建边界一路打进福建。以相信萨镇冰为基础的军事计划风险太大,严复自然不肯同意。


    作为内应,萨镇冰的态度越来越积极。严复能够想到自己这位老同学,老战友的转变理由。除了浙江诸城市已经被占据之外,工农革命军已经在9月1日,苦战两日攻克了广东。活捉了包括张人骏在内的大批广东头面人物。


    整个中国能够容纳北洋舰队与南洋舰队能够前往的非人民党控制的港口,只剩上海与福建几个小港口。萨镇冰原来还说些云天雾地的咸淡话,现在他已经只讨论人民党给与北洋与南洋水师的待遇如何落实。


    严复也明确表示了人民党的态度,工农革命军一定要活捉东南督军冯国璋。绝对不允许冯国璋逃出国去。为此,萨镇冰专门派遣何汝杰前来与严复交涉此事。


    何汝杰提出了萨镇冰的问题,“为何人民党能够放过孙中山,却不能放过冯国璋?难道是因为孙中山也是革命党么?”


    “这与孙中山什么出身没有关系。”严复果断的答道,“孙中山到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个人行为。他投靠人日本人也好,自立政府也好。在这个时代里面,孙中山和他的追随者们都是随波逐流的自己选择。他们或许许下过很多诺言,欠了不少人的钱,但是那顶多是个民事纠纷。而且就我们所知,孙中山当时许下封官的诺言,那些人是自己肯掏钱。可是冯国璋不同,他参与到412行动中,欠下了无数血债。冯国璋没有亲自杀人,但是他指示很多人屠杀群众。这就是我们能够不搭理孙中山,但是绝对不能放过冯国璋的原因。”


    何汝杰见严复的态度如此坚定,思索了片刻之后,何汝杰终于说了萨镇冰真正担心的事情,“严先生,这次412里面,水师因为冯督军的命令,也干了些事情。如果有人要穷追这件事,水师也不可能完全托了干系。却不知道严先生准备怎么对待水师官兵呢?”


    “你们亲自参与屠杀群众了?”严复问道。


    “那当然没有,不过我们参与运兵的事情是有的。”何汝杰正色答道,北洋与南洋水师都是师承英国,海军还算是遵循“戴白手套”的骑士作风。因为与陆军在军饷待遇,操作武器价格,这些几乎有天壤之别的具体问题,海军与陆军素来格格不入。海军在海上四处漂泊,经常上舰之后就几个月下不了,也没空参与陆军那些破事。冯国璋指挥的大屠杀和南洋水师海军并无关系。更不用说412大屠杀的时候,北洋水师整个舰队还留在天津那边。


    不过萨镇冰与何汝杰都不是小孩子,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别说人民党消灭北洋的态度如此坚定。此时因为工农革命军没有海军,不得不对北洋与南洋水师客气一些,等到接管了军舰后,工农革命军翻脸不认人的可能性并非没有。那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收拾掉海军这些人。


    严复当然能够理解北洋南洋水师的担心,眼下的局面发展趋势,工农革命军只靠陆军也能干掉冯国璋。水师根本不可能挽救冯国璋的命运,萨镇冰与何汝杰都没有投靠外国人的打算,那么水师也只能考虑投降后自身安全的问题。所以严复耐心的说道:“汝杰,我反复说过人民党的态度,你若是不信的话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能保证的是,只要水师没有参与亲自屠杀,只是参与运兵行动。那么我们不会追究水师这个责任。若是把水师听从冯国璋的军事调遣当成水师的大罪,汝杰你不觉得这么做很可笑么?”


    何汝杰当然能看得出严复内心的不耐烦,其实这么絮絮叨叨的说这么多,何汝杰自己也烦了。不过很多问题不是萨镇冰一个人提出的,北洋与南洋水师的高层已经开过会,在会上达成投奔人民党的原则性共识,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担忧,何汝杰作为中间人,不得不把所有问题都给问一遍。听了严复的好多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何汝杰心里面对严复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是颇为钦佩的,年轻人也未必能够拿出这等精力回答这么多问题,何汝杰终于开始询问自己的疑惑了,“严先生,就我个人只想问一个问题。人民党为什么不选择对我们秋后算账?”


    “汝杰,我们人民党的作风是实事求是。北洋水师与南洋水师的官兵们,有投身水师来报国的,有跟我一样因为家里面穷,只能去上不要钱的南洋水师学堂。最后干了水师这一行的。想来这里面没有因为想与我们人民党为敌,这才加入水师的人吧?”


    “这自然是没有。”何汝杰连忙答道。


    “那么大家以前加入水师,站到了人民党对立面上,我们人民党为什么要秋后算账呢?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严复说道。


    何汝杰连连点头,这话的确是堂堂正正。不过何汝杰还没轻松片刻,严复继续说道:“但是,一旦水师投奔了人民党,成为工农革命军的海军。那么海军就是人民党的海军,就得服从人民党的章程。我前面说的一年期过渡期,绝对不食言。一年过后,不仅仅是水师的官兵愿意不愿意留在海军里面继续干,我们人民党也会选择我们认为适合继续在海军工作的官兵。这时候绝对不是我们要秋后算账,而是既然是工农革命军的海军,就必须符合工农革命军的章程。这点还请汝杰想明白,也对水师的官兵说明白。”


    何汝杰的心情随着这句话一下子落入了谷底,北洋与南洋水师的真正想法是能够像现在一样垄断水师,把水师建成这个派系控制的领地。他们当然可以效忠严复,效忠人民党,效忠陈克。不过除了效忠的义务之外,他们不想放弃水师。严复的话却清楚明白的表明了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即便是知道严复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何汝杰心里面还是觉得颇为沉重。毕竟大家在水师这么多年,被迫离开的话也很是为难。可这种想法实在是难以说出口,最后何汝杰提出了一个要求,“严先生,能否将过渡期延长到三年,最少也得两年半。”


    严复想了想答道:“两年半,不能再久了。”


    何汝杰心中一阵轻松,一年的过渡期实在是令人不能接受,两年半的话,情况就大大不同。想离开水师的人也有比较充足的时间给自己谋取后路。


    达成了协议后何汝杰等不及离开上海亲自回福建向大家回复,他直接通过无线电向萨镇冰发报,汇报了最新谈判的情况。得知严复不会对水师实施欲加之罪的处理方法,而且过渡期延长到了两年半。萨镇冰经过一天的讨论之后,向严复传达了同意起义的决定。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北洋与南洋水师因为缺乏物资与维修,大部 分船只根本无法开动。工农革命军一旦打到福州和马尾,水师就会投降。


    中央对严复传递的情报十分高兴,立刻指示严复马上把这件事的细节给敲定。现在中国仅存的北洋与南洋水师是非常珍贵的资源,人民党能够拿到的话,对于整个国家的海上体系算是一次飞跃性的发展。


    所以严复除了得到了全权,还得到了很大的自主权。毕竟严复是老海军出身,学生们遍布北洋与南洋水师,这里面的规矩与各种弯弯绕,还是严复最清楚。


    而严复很快就回复了一个惊人的请求,他请求带领一直小部队,以及一部分银元亲自到福建萨镇冰那里。“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我已经老了,所学的东西也都全部交给了海军学院的学生们。冯国璋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肯定会指挥海军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若是能够因为我亲自到福建去,能够减少一些海军的损失,那我愿意冒任何风险。”


    这等请求其他同志自然不敢轻易下决定,严复不仅是工农革命军海军中的元老与缔造者之一,也是陈克的老师。虽然大家都认为严复的想法很对,此时能够多保存一艘军舰,哪怕是一艘小军舰,也是极大的利益。但是在风险面前,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没人愿意说,一艘军舰的价值比严复的性命更重要。


    最后陈克还是拍板了,“同意严复同志的请求,不过这次告诉福建方面,我们将派遣两个团的部队一起从海路抵达福建,请他们做好接应的准备。”


    萨镇冰考虑了一天后,给了回复,“同意严先生与两个团的部队前往福建。”


    1916年9月9日,一艘货轮和两艘福建的巡逻艇组成的队伍从上海启程开往福建。福建水师方面果然按照原先的计划,顺利接应这批人在福建登陆。


    不过到了9月13日,严复亲自发电报给武汉党中央,“我部已于12日逮捕了试图乘船从福建逃跑的冯国璋,部队已经攻占福州以及福建督军府,在起义海军的协助下封锁了福州港。请求陆军的同志迅速进军福州,帮助稳定当地形势。”


  第一百七十五章 血债血偿(十一)


    冯国璋被逮捕之前并不知道水师的密谋,即便被逮捕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形成水师投靠了人民党的想法。


    这位北洋诸将中以“忠诚可靠”得到袁世凯赏识的“北洋之狗”,从去年北洋的北京政府覆灭开始,整个人的心境就落入丧家之犬的可悲境地中去了。仅仅以1916年名义上控制的地盘来说,冯国璋在中国已经算是仅次于人民党的第二大势力。东南三省的浙江与广东都是富裕之地,即便是福建也不比人民党治下的江西更贫困。手握这三地,最后还是被逼到这般田地,冯国璋自己都觉得十分不解。


    人民党在这三省并没有直接存在,三省里面的人民党官方机构全部在412之前大摇大摆的完成撤离。北洋和光复会硬是袖手旁观。412之后,地方上杀得人头滚滚,传统的士绅再次掌握了地方上的权力。如果那些新派人物还肯在一定程度上与北洋合作的话,老派人物对北洋很客气,也就仅仅是客气而已。在土地税收上,在贸易上,这帮旧派人物都是精于和官府斗争的老油条。清除了“激进派”之后,守土的保守派们几乎是画地为牢。


    北洋军为了扩充兵力,大量征召三省的当地人。这帮人在军中拉帮结派,直接弱化了北洋军的统制能力。每到税收的时候,被旧派人物把持的地方上根本收不上任何税。冯国璋也采取过一些威逼措施,地方上逼急之后,竟然收上来一些白条作为“税款”。盛怒之下的冯国璋命令部队下去催收欠款。


    当地人的部队自然是出工不出力,要军饷的时候是一文不少,可收缴税款的时候,则是一丝成效都没有。换上冯国璋的北洋军出动,那些地主得到消息,竟然带着钱财提前跑了。地方上的官员和军队对正牌北洋军百般阻挠。北洋军也不可能在地方上常驻,找不到欠款的大地主们,就只能泱泱而回。这么几番斗争过后,冯国璋以全面失败告终。


    北洋的北京政府覆灭之后,冯国璋一度充裕的军费立刻断绝。军饷不能按时发放,冯国璋只能维持老北洋军的军费,新加入的北洋军就只能欠着。这么做了之后,冯国璋更不可能靠新的南方北洋军干出什么来。


    一开始,冯国璋还期望能够学习袁世凯,通过一系列的对外借款解决眼前的财政问题。可英国人对冯国璋十分冷淡,日本人一度热情的联络冯国璋,可先决条件居然是要求冯国璋承认孙中山的临时政府。冯国璋忍不住背地里大骂,“孙文算是个什么东西!”在北洋政府时期,孙文根本是北洋手中的一个小丑,冯国璋宁肯战死沙场也不会向这么一个东西低头。


    冯国璋也不是没有试图联络北洋其他势力。即便没有了袁世凯这个北洋的领袖,北洋也没有彻底覆灭。只说统制的地域面积,人民党也没有占据中国一半的领土。冯国璋对北洋重新振兴还有着一定的幻想。经过不懈努力,北洋消息总算是打听到了。北洋之龙王士珍因为“保护文物”有功,所以得以释放,现在在北京“安度晚年”。北洋之虎段祺瑞带着三十几万北洋军撤入了山西。现在正霸占了山西与陕西。在段祺瑞给冯国璋的信中,段祺瑞要求冯国璋以北洋代表的身份与外国人谈判,希望得到外国人的支持。


    冯国璋努力与外国人接触的时候,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人民党在东北打跑了日本人后,居然和日本人签署了和平协议,不仅英国人的态度更加冷淡,日本人干脆从冯国璋这里消失了。


    冯国璋的个性并不适合当最高领导者,他既没有袁世凯统领全局的能力。也没有段祺瑞敢作敢为的决绝,没有袁世凯的支持,冯国璋必须靠自己来创出局面的时候,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一天是一天。对内不能统合东南三省,对外甚至连卖国条约都签署不了。


    直到人民党打进了东南三省,冯国璋立刻收到了各地求救的文书。在收税的时候仿佛消失的那些地方势力现在终于想起来还有冯国璋这位理论上立于东南最高地位的督军存在。而且他们也试图恳求冯国璋能够拯救他们。


    冯国璋不是没有做出过努力,他与其他诸省的力量联合在各个战略要地都布下防线,试图在人民党进攻的时候能够起到防御作用。为了能够维持这些防线,冯国璋的督军府已经裤子都快当掉了。但是这些防线根本没有起到作用,在工农革命军的猛攻下,防线被攻破,防御的部队被全歼。这都是东南三省的精锐部队。其速度之快,冯国璋完全措手不及。


    人民党从从八月开始的进攻,一直没有停下过。工农革命军的部队攻克了浙江与广东的一座座城市,偏偏对福建置之不理。从地图上可以看得清楚,人民党仿佛展开了南北两翼,在吞下了浙江与广东之后,就将对福建进行合击。那时候孤零零待在福建的冯国璋就将面临无可避免的覆灭结局。


    到了此时,冯国璋也明白自己所有努力都将失败。在覆灭的前夕,冯国璋在督军府中满心不解,他自己这几年在东南都在干些什么?冯国璋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能够不顾一切的对人民党发动进攻就好了。不过这个设想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推翻,如果冯国璋这么做了,结果只是人民党把原先用于攻击北京政府的力量转而进攻冯国璋。那时候冯国璋能够抵挡的住人民党的进攻么?冯国璋一点没有这样的信心。


    不过这种追悔很是空洞,因为到现在传来的所有消息都那么不真实。就如同冯国璋所听到的所有关于工农革命军的消息一样,一个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战果接二连三的飞来。仿佛在工农革命军面前存在的并非是敌人和各种难以攻破的地形。工农革命军面前存在的是一条宽广平坦的金光大道,那些传说中无比悍勇的军人就这么一路轻松走来,直奔最后的胜利。


    听说各地北洋军正在往福州逃窜,冯国璋心理上最后的防线也崩溃了。他很清楚福州的现状,经过冯国璋这几年的搜刮,本来应该算是很繁荣的福州现在商务稀疏,人口骤减。整座城市根本没有办法维持这么多军队。冯国璋经过痛苦的思考,决定抛下所有的部队,逃离福州,逃到上海去。


    所以在9月10日,冯国璋就联络了北洋海军大臣萨镇冰,要求把指挥部安排到海军的军舰上。萨镇冰回复冯国璋,现在军舰缺乏维修与补给,能够开动的只有小型舰艇。冯国璋早就被萨镇冰这一年多不停提出的对北洋和南洋水师进行补给与维修的请求感到厌烦了,现在被萨镇冰这么将了一军,冯国璋也只能认了。


    冯国璋的亲信回来的汇报倒也没有说瞎话,海军的大船这一年多来风吹雨打,已经是锈迹斑斑。冯国璋能够得到袁世凯的青睐,也是因为他写了一些军事理论著作。对海军的基本知识冯国璋还是比较清楚的,这么久没有补给维修,海军的军舰的确很惨。


    不得已,冯国璋只能够同意选择小型军舰作为自己的指挥舰。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堆积在督军府的钱财搬运到军舰上,冯国璋装模作样的先去视察了海军的情况。


    萨镇冰请冯国璋到海军的旗舰上商谈关于海军补给的问题,冯国璋自然不能不给面子。带了几个卫兵上了海军的旗舰,那漆片剥落的舰体,斑驳的舷梯,都让冯国璋坚定了决心。只要糊弄完萨镇冰,他就要命令自己的坐舰以巡视的名义启程出海。逃到上海之后再也不回来了。


    抱着这个念头,冯国璋在萨镇冰的陪同下进了旗舰指挥室。一进门就见到老熟人严复站在指挥室里面,接着身后传来几声闷响。没等冯国璋弄明白怎么回事,前来陪同的萨镇冰的手下已经架起冯国璋,把他拖进了指挥室。指挥室的门一关,冯国璋发现自己孤零零的与严复、萨镇冰,还有六个如狼似虎的海军军官在指挥室中。


    “华甫,好久不见。”严复爽朗的说道。


    冯国璋可没有严复这等涵养,更重要的是严复此时已经胜券在握,冯国璋作为落入陷阱的家伙,他的心胸气魄也远没有达到调侃几句对手的程度。


    “来人啊!”冯国璋喊道。


    自然没人会来拯救冯督军,同在指挥室的几个人带着有趣的神情瞅着冯国璋这么负隅顽抗。连喊几声都没人回应,冯国璋突然试图用肩膀撞开后面的海军军官,从背后的舱门冲出去。海军军官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他们把冯国璋紧紧抓住,抽出绳子来把督军大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几分钟后,冯国璋被困在椅子上,严复坐在冯国璋对面的主座上,萨镇冰坐在严复右手的位置上。光从这个座位排次,冯国璋就明白了一切。


    “萨镇冰!你这个叛贼!”冯国璋怒骂道。


    萨镇冰倒是脸上一红,而严复接过话头,“华甫,你这又是何必呢?把指挥部挪到军舰上,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何,还用咱们自己人把话挑明不成?”


    这话如同刀子般刺痛了冯国璋的羞耻心,他也脸一红,不再吭声。


    严复并没有劝降冯国璋,这么虚伪的做法毫无意义。首先,严复就没有一定要拯救冯国璋的打算,其次,对冯国璋的所作所为,严复也认为必须严惩。所以严复只是温和的看着冯国璋,站起身说了一句,“华甫,今后的事情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与萨镇冰一起走出指挥室,严复说道:“当下之计,必须马上派兵夺取福州城。”


    抓获冯国璋是件意外之喜,不过冯国璋的部下并不知道冯国璋准备抛下他们单独逃命。所以终于冯国璋的部队还是有可能试图劫夺冯国璋回来。水师舰艇此时大部分都无法移动,唯一办法就是突然采取袭击的方式,在水师的舰炮协助下夺取福州城。


    “两个团的部队就能够夺取福州城?”萨镇冰怀疑的问道。工农革命军改编之后,两个团的部队总数不到三千。福州城内的北洋军少说也得有两三万。以一击十,这样的行动完全超出了正常的思考范围。


    严复此时也只能下达进攻的命令,尽管没有任何必要去逞英雄,不过到了关键时刻,就必须有人站出来当英雄。北洋与南洋水师上下同意投降,心里面肯定是不服气的。军人么,到底能不能打仗,只有让他们亲眼看到战争才行。


    那是一场北洋与南洋水师永生难忘的战斗,尽管工农革命军的奇袭占据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这优势并不足以抵消以一击十的人数劣势。水师的官兵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的现代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仅仅是现代战争中必不可少的视死如归的态度,工农革命军展现出来高超的战争技巧,先逼近敌人,然后各种武器的有效结合最快限度突破敌人的防线,给与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


    工农革命军在战场上能够最大限度的隐蔽自己,海军的大倍数望远镜也无法很有效的跟踪工农革命军的动向。但是战斗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北洋军就被工农革命军给逼到了福州城的西南角。两个团包围了七八倍于自己的北洋。


    冯国璋被拖上城头,萨镇冰也带着被鼓舞起士气的海军官兵带着武器加入了包围的行列。那是萨镇冰永胜难忘的一幕,在冯国璋颤抖着声音对着麦克风告诉北洋军陆军官兵,自己是试图逃跑的时候被抓的。北洋军没有怒骂,没有失败的痛哭。只是有士兵走上前把自己的步枪扔在城墙下的空地上。随后上万北洋军官兵纷纷上前把武器扔在哪里。武器堆得跟小山一样,却没有官兵用这些武器对工农革命军开上任何一枪。


    萨镇冰也读过些诗书,所以他隐约想起以前读过的某首诗里面好像有一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最初读这首诗的时候,萨镇冰觉得这里面貌似充满了悲壮。等到亲眼目睹类似局面的时候,萨镇冰愕然发现,所有投降的北洋官兵唯一的神色,只是能够从战争中逃离所带来的轻松感。这个发现不能不让萨镇冰感到自己对世界的看法真的错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债血偿(十二)


    人民党抽调所有浙江、福建、广东籍贯的同志前往上述三地开展工作,周树人、林觉民等人都在抽调名单之上。这三地出身的同志有近万人,除去部队中的同志之外,其他六千多人返回故乡之前都接受了培训。


    培训课法律方面的总负责人是最高检察院院长徐电,这位法律专家再也没有年轻时候法律至上的想法,徐电在培训会议上直白的告诉同志们,“这次工作面临两大问题,第一就是解决刑事案件。我们不能把解放区的法律照搬到东南三省,这点必须要强调再强调。我们处理刑事案件的依据只能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基本共识,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谁欠下人民的血债,谁就得偿还。我要反复强调这点,同志们工作的时候绝对不能宣传我们人民党要如何如何。希望同志们能够把握住这个基本点。”


    周树人与林觉民正好在党校礼堂里面挨着坐,组织上安排周树人回杭州负责以杭州医院为基础,建立杭州医学院以及杭州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工作,林觉民则是回广州负责建立广州地方政府。听了这冷酷无情的话,周树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倒是林觉民低声冷笑一下。


    听到这笑声,周树人扭头看向林觉民。却见林觉民的神色一点都不是在嘲笑徐电,那挂着冷酷笑容的面容中有着一股极大的热情。周树人能够猜的出,林觉民支持在各地推行血债血偿的政策。


    徐电从法律角度以及法律执行角度将这次工作的目的与方法的要点向同志们阐述了一番后,就进入了课间休息阶段。周树人忍不住与林觉民攀谈起来。每个人胸口的标志上都有性命,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应该怎么称呼。周树人问道:“林同志,我觉得你坚决支持这次行动?”


    “为何不支持?”林觉民反问道。


    周树人其实也找不到为何不支持的理由,沉吟了好一阵子才答道:“有些人是能不杀的。”


    林觉民看了周树人一阵之后突然笑了,“周同志,我觉得不少同志真正担心的是咱们人民党立了这个规矩之后,百姓以后就采取这法子解决所有问题。现在毕竟不是刘邦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的时代。或许你觉得百姓们若是起来说话,喜忧参半。”


    周树人一愣,林觉民的话直直的戳中了周树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甚至周树人自己在听到这话之前都没有想到,可偏偏完全符合周树人的想法。周树人仔细打量着林觉民,从相貌上看,林觉民的年纪不到30岁。


    就在此时,另外一个胸口标牌上写着“方声洞”的青年靠了过来,“觉民,怎么坐到这里了?”


    林觉民笑道:“来晚了,没地坐。我哪里还敢挑位置,有空位就赶紧坐下,不然不是找骂么。”


    此时课间休息已经结束,大家纷纷回来听课。方声洞见到这里还有空位,干脆也占了个位置坐下了。年轻人都喜欢结交朋友,一听说周树人是医院院长,学的还是西医,林觉民与方声洞就更愿意结交了。


    周树人爱静,加上投入人民党时间不多,没什么亲密朋友。午饭的时候就被林觉民方声洞给拉去了广东的同志那里。这两位和其他一些同志都是陈克按照自己记得的黄花岗名单找到的同志。不过这些年轻同志一开始却对人民党有自己的看法,所以一部分同志回去了。在七八年的革命生涯中,有些广东同志战死或者因病去世,也有些因为违法犯罪,被关或者被处决。那批一起来根据地的青年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不过能够坚持到现在的,也都不是一般人物。


    只是交谈不久,大家就喜欢起周树人来。林觉民说道:“周同志,原本我一直对看人之术不太了解,总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却觉得一眼就能看明白。”


    “怎讲?”周树人知道林觉民是在夸周树人是个人才,他倒也有了点兴趣。而且这等时候,哪怕是凑趣也得问个究竟。


    林觉民笑道:“周同志言谈从来不浮夸,说的都是发生的事情。不臆测,不把推断当事实。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周树人就是个说实话办实事的性子,对林觉民的赞美反倒没什么感觉。他问道:“林同志,既然你负责组织部工作,应该对民情颇为了解。这次412若是只遵循蔡……元培先生清党的本意,断然杀不了这么多人。后来杀得血流成河,绝大多数都是各地为了利益相杀。这次人民党以血债血偿为指导思想,这类事情难保不会再次重演。我觉得须得谨慎。”


    林觉民点点头,“这次干部整顿,首要提的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若是实事求是,就不会相信世上有一劳永逸的事情。一件事有开始,有结束,这是事情的过程。我做组织部工作的人事工作,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总会不由自主的希望能够把事情做好。现在看,能把事情从头到尾干完,就已经不错。所以一事一了解,看似没效率,反倒能够提高效率。”


    若是别人只怕就觉得林觉民说话未免离题万里,周树人却听明白了林觉民作为组织部成员的态度,“那么林同志的意思就是,血债归血债,偿还归偿还,赔偿归赔偿,发展归发展。绝不掺和到一起去?”


    “正是如此。”林觉民答道。


    周树人点点头,执行过程中真的能够做到这点,的确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只是这对于人民党的要求实在是太高,正常人都希望一劳永逸,或者是得过且过。林觉民所说的内容在执行过程中会遇到无数的麻烦。


    看周树人脸上露出的疑虑,林觉民笑道:“我等当年投身革命,就是为了扫清天下污秽,建一个朗朗乾坤。这等事再麻烦也得去做。不仅是要去做,还要竭尽全力把这些做事的法子推行到天下去。若是每个百姓都能如此做事,那样的中国将何等的伟大!”


    周树人到现在还没有选择加入人民党,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觉得人民党的政治理念太过于高深。若是按照人民党的要求,人人即便不能出将入相,至少也是人才。这等理想当然值得尊敬,不过正常人若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必须经历无数艰辛与痛苦。想迈过这一步的确是千难万难的事情。


    有了这等认识的差别,后面的话就不那么投机了。而且午饭时间也不久,同志们吃完之后就继续去上课。这次相识并没有让大家结成什么挚友。


    上课培训主要是针对非阶级斗争地区,浙西这个爆发了阶级斗争的地区完全实施了军管。工农革命军解放东南三省后,对于处理流程有了相当大的争论。


    一切社会行动都需要支出成本,关押罪犯的成本更大。一部分同志提出,那些下层的执行者牵连少。各种问题基本调查清楚,干脆先把他们处决,给百姓一个交代。


    同样,另外一部分同志认为,如果只是追求简单结案,那当下抓起来的所有人都可以推出去杀了。要杀也先从犯罪的头子开始杀起。不然的话犯罪头子一旦把责任推到已经被杀的家伙身上,反倒让事情复杂起来。更重要的是人民群众的态度,若是先把执行者杀了,他们反倒不会在乎从未见过的那些谋划者的罪行。


    两种态度都有道理,只是相当一部分犯罪者没有归案,一部分人现在跑去了王有宏控制的地区,也有跑去租界的。缺了这一部分人,整个412犯罪体系就缺乏人证。最后有人询问起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是否可以大规模重新采取刑讯的模式。


    这个建议直接被人民内务委员会的代表给否决了。这些年人民当强调科学与民主,在人民内务委员会里面,对科学的应用结果是尽量不制造冤假错案,制造冤假错案是对革命工作的极大伤害。经过大量实践积累,审问的方法越来越针对事实查询,采用正常流程定罪。一听说重开刑讯,人民内务委员会觉得大受侮辱。


    这条路行不通,那么就只能尽可能的将犯罪嫌疑人全部抓捕归案。而这就牵扯对外问题。那就是江苏王有宏的势力。这几年王有宏控制了苏南后,实施了以纳税以及服兵役为核心的公民体系,凡是人民党的政策,特别是与工农有关的政策,王有宏都会尝试在苏南试着进行实施。


    王有宏与苏南的家伙们运气不错,如果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单纯模仿人民党的政策会导致苏南自己的全面内乱。不过第一次世界大战让英国扩大在中国的采购,王有宏得到了市场与资金。学着人民党在贸易平衡的基础上购进机械设备,组织机器生产。苏南的民生局面有比较大的改善。


    如何对待王有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完全靠军事力量征服江苏当然能够办的到,只是大家都不认为有必要直接采取这么简单粗暴的措施。所以讨论结果是,先正式向王有宏提出,要求王有宏交人出来。


    人民党商量怎么对付王有宏,在南京,王有宏也召集了江苏议会商谈如何应对当下的变局。这位浙江都督穿了身北洋军的青色军服,在此时虽然显得有些不太识时务,却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王有宏头发全白了,满口牙齿倒也没有掉,看上去倒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诸位公民,诸位议员。当下的局面我想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人民党爱说实事求是,咱们也不妨实事求是。世上的道理有两种讲法,第一是靠嘴讲,第二是靠拳头讲。今天的局面已经如此,我们肯定想用嘴讲道理,只是人民党肯不肯听,愿意不愿意和咱们用嘴讲道理,这却是件谁都不能确定的事情。我召开这个会议,就是想听听大家想如何讲道理。”


    这等说法很清楚明白,江苏议会的议员们脸上表情各异,倒是露出悲愤神色的议员数量比较多。江苏靠打仗绝对打不过人民党,每个江苏议员都很清楚。所以感觉自己受到欺负所带来的悲愤感也格外强烈。


    “王都督,我们绝对不投降!”已经有议员喊道。这么一喊,已经有其他议员开始应和。


    王有宏忍不住笑起来,“诸位,人民党还没有劝降,我们自己就讨论起投降的事情,若是大家都这么想,那我觉得咱们还不如干脆主动投降的好。”


    被王有宏这么讽刺了一番,那些沉不住气的议员都是脸上发红。不过王有宏并不想追究这点,他说道:“人民党肯定不会现在提出这个要求,我倒是有件事需要大家下了决定。那些逃到咱们江苏来的人,人民党绝对不会放过里面大部分人。而这些人前来投靠的不少都是咱们江苏的议员或者头面人物。如果人民党向我们索要这些人,我们到底是交还是不交。这件事需要诸位拿个主意。”


    “为什么要交?”有方才露怯的议员急不可耐的开始表现自己的“傲骨”,“人到了咱们江苏,送回去就是杀头,咱们这么做跟投降人民党有何区别?”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议员起来反驳,“咱们江苏人为什么要庇护浙江佬、福建佬,还有广东佬?”


    争论随即展开,有些议员认为这是人民党该求到江苏门上的事情,有些议员则是完全为江苏的安全担心。王有宏瞅着这场活剧,脸上毫无表情,心里面大为鄙夷。这些家伙的表现只能用一句“又卑又亢”来形容。明明是心里面害怕,嘴上不敢直说。有这么一群手下,王有宏完全放弃了武力抵抗人民党的想法。


    看够了这些议员的表演,王有宏挥手打断了议员们的争论,“无论人民党想做什么,都让他们以正式的法律文件向我们提交请求!”


    这是王有宏心里面的一处痛,当年试图纳妾的行动,最后在人民党一封法律文书上败下阵来。堂堂江苏都督却不得不屈从人民党刀笔吏写下的文书。所以王有宏决定,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都要人民党以正式公文的方式进行交流。这么做也不完全是王有宏意气用事,虽然不能完全圈定是谁,王有宏却知道,在江苏议会里面有人与人民党互通声气。这次的要求也是王有宏试探人民党是否有心和平解决江苏问题的方法。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血债血偿(十三)


    与王有宏想的一样,在他向江苏议会做了要求人民党以正式文件要求引渡犯罪份子的发言后的第三天,人民党驻江苏办事处,就正式向王有宏递交了浙江省检察院的正式公文,请求江苏都督王有宏提供逃去江苏的浙江人员名单。


    这消息从谁那里走漏的,王有宏并不在意。他仔细看着公文抬头上写的那行“江苏都督兼江苏议长王有宏先生收”的文字,至少表面上人民党完全承认王有宏的官方地位。把信交给江苏警备司令余晨,王有宏端起杯子品起了茶。


    余晨看完了信之后眉头紧皱,他试探着问道:“王都督,您准备把人交给他们么?”


    “在这等时候肯定得交人,但是不能全交。”王有宏慢条斯理的说道。


    余晨对王有宏的想法完全理解不了,他思索了好一阵,才继续问道:“请王都督明言。”


    “人民党这次要人,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想吞并我们,无论我们交什么人,他们肯定要吹毛求疵,说我们包庇人民的罪人。以此为借口进攻我们。若是如此,那我们只有束手待毙。”王有宏并不想说什么奋起一战的蠢话。袁世凯比王有宏力量强大的多,奋起一战后落得什么下场?江苏能够继续存在至今,靠的就是厚着脸皮苟延残喘。


    余晨作为警备司令,掌管江苏的整个军事力量。他自然明白江苏指望用武力保持独立的下场。所以他怀着期冀的心情问道:“如果人民党不想吞并我们呢?”


    “如果他们不想吞并我们,定然是想用我们江苏做个反面典型。陈克这个人阴险毒辣,偏偏他还想把他平生所学全部教给人民党那些人。人民党又讲究实事求是,有些事情陈克光靠嘴说干了肯定出事,他手下那些人未必肯信。所以陈克宁肯暂时不扩大地盘,让其他省份的把傻事干了,用实际发生的事情证明陈克所说的没错。”说到这里,王有宏也激动起来,他咒骂道,“陈克这个人真的是丧尽天良!”


    余晨忍不住连连点头,若是陈克耍阴谋诡计让其他省份上当受骗,这好歹是把对手当了平等的人类看待,或许还能赞一句陈克够聪明。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指出的道路是正确的,就坐视其他省份干傻事,以证明陈克的预言没有错。却是摆着把其他人当了低陈克一等的存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只能用丧尽天良来评价。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的只怕就是陈克这种态度。


    骂完了陈克,王有宏镇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当下人民党势如破竹,想夺取我们江苏只是举手之劳,陈克即便想拿我们江苏作法,也未必能够让他下面的人同意。所以交人的时候却不能都给交了。他们人民党嚷嚷着讨还血债,讨还谁的是谁的血债?还不是浙西那帮人的血债!蔡元培在浙江清光复会的党,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连同盟会和光复会一起杀。这些人被杀光之后,陈克心里面只怕还暗自高兴呢。若不是冯国璋和张人骏在福建广东这么杀起来,陈克夺取福建广东之后照样得这么杀一遍。所以人民党想杀什么人,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人。”


    余晨很支持王有宏的分析,不过他依旧有疑问,“王都督,这么做与人民党不进攻我们江苏有什么关系?”


    “我这么做是告诉人民党,我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告诉他们咱们愿意侍奉人民党。我这些年也看了点书,小国的悲哀就是必须侍候大国。若是人民党觉得咱们有用,咱们还得让人民党明白咱们懂得怎么侍候大国。这才能存活下去。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说完这些,王有宏忍不住解开了自己军服的领扣,天气已经热了,王有宏心里面也如同沸腾一样焦躁。道理很容易说出口,可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奈,这种痛苦比肉体上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


    余晨也能理解王有宏的心情,仰天长啸后冲上前去被敌人打死,这个决定有时候很容易下。忍字头上一把刀,卧薪尝胆却是极为不易的事情。


    没等余晨出言安慰,王有宏已经喘着粗气说道:“满清倒了,袁世凯那么厉害,照样倒了。我就不信人民党十年就有如此局面,他就真的能够站稳脚跟。只要咱们江苏能够坚持下去,迟早有一天能看到人民党出事。我无论如何都想看到那天,看到陈克那小崽子众叛亲离死于非命的日子。”说到这里,王有宏的调门不由自主的提高了几乎八度,以嚎叫般的气势喊道:“到时候我也要写篇《陈克的这一生》烧给陈克看!”


    余晨心中自然也是极为不甘心的,不过王有宏的话就未免有些赌气的味道。尽管心中依旧十分压抑,余晨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浙江都督王子鸣理论上是与江苏都督王有宏平级的大人物,在北洋政府中,王子鸣是嫡系,王有宏是外系,所以王子鸣的实际地位应该稍微超过王有宏一些。在半梦半醒之间,王子鸣突然感觉自己正在参加北洋的国会,广阔的宴会厅里面都是各地的大员,自己站在冯国璋背后与其他人一起拍手,精神抖擞的袁世凯在众人的掌声中走到主座的位置上坐下。而王有宏在距离王子鸣背后三四步的地方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人搭理他。一种自得的感觉瞬间充斥了王子鸣的全身,让他亢奋与欣喜……


    随着脑袋猛的往下一垂,王子鸣打了个哆嗦,从睡梦中醒来。在王子鸣面前不远处是手臂粗的木栅栏,大铁链穿过栅栏上的木门,被铁锁紧紧扣住。王子鸣和他的亲兵被关在同一个牢房中,牢房只有三个草席铺成的地铺,王子鸣自己一个人靠墙半卧在一个地铺上。三名亲兵挤在另外两张草席拼成的大铺上正在睡觉。


    工农革命军打到了杭州城下,王子鸣逃出杭州之后并没有逃向福建,而是直奔南京。当下的局面谁都能看得清楚,东南三省是完蛋了。北洋的防线挡不住人民党的军队,野战更不可能是人民党的对手。王子鸣根本不想再去见冯国璋,见了冯国璋除了挨一通怒骂,甚至被拖出去杀掉以儆效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当下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逃去上海的租界躲藏一段。等到局面稳定之后,王子鸣也可以选择跑去其他地方,或者干脆出国。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面,沿途行走风险太大。南京有到上海的轮船,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王子鸣把各种问题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是江苏看着外松内紧。在江苏与浙江的交界处看不到与以往不同的局面,王子鸣前去购买船票的时候也很顺利。可他被港口的引路员引进一件“候船厅”,就发现另一边的大门外面站了不少军人。“候船厅”的大门一关,这些军人就进来挨个盘查旅客。凡是有嫌疑的统统被带走。


    发现事情不对之后,王子鸣立刻亮明了自己浙江都督的身份。军人不仅没有因此对王子鸣毕恭毕敬,为首的军官骂骂咧咧的喝道:“就你这一副小赤佬的模样,还冒充浙江都督?作死呢?”一面骂,军人吧王子鸣等人捆起来带走了。被扔进牢房之后,没人审问,没人搭理。除了有人按时送点囚徒的食物,收取便溺的木桶之外,王子鸣等人仿佛被世界遗忘了。


    牢里面的日子过的快也不快,每天都是心里面万千思绪度日如年,可偶然计算的时间才发现,王子鸣居然被关押了一个多月。


    “王子鸣!你们出来!”外面有人喊道。


    王子鸣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激动,对方直呼名字,说明江苏已经承认了王子鸣的身份。被关押的日子太难过,王子鸣根本不害怕王有宏会对自己如何。即便被杀,也比在监牢里面一天天腐朽更舒服。


    狱卒给王子鸣等人带上手铐脚镣,摆明了要过堂的态势。王子鸣任由狱卒摆布,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带着哗啦哗啦的背景音乐,王子鸣等人跟着江苏狱卒走出了大牢。牢外的空地上已经有一群同样带着手铐脚镣的人。他们的衣服多数破烂,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味与尿臊气。大部分竟然是王子鸣在的浙江的熟人,文官、军官、议员、光复会的头面人物,即便这些人从头到脚都是阶下囚的标准配件,王子鸣还是忍不住生出这里是浙江地盘的错觉。


    大家都是私自逃离浙江,逃跑的时候都以为自己让其他人吸引人民党的注意力,没想到居然在遇到如此故旧,想说话之前又觉得有些讪讪的。只是点头示意,偌大一片空地上却没人主动吭声。


    就在此时,一群穿着北洋军服的江苏军人带了一大队穿着人民党军服的军人走了过来。人民党的军人拿着花名册,开始接收这批浙江大员。这批人立刻明白江苏都督王有宏早就做了准备,天知道王有宏关押这批人的期间与人民党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眼前的事实毫无歧义的证明王有宏完全把浙江大员当了送给人民党的礼物。


    王子鸣原本那副视死如归的气概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千方百计的试图逃离人民党的魔掌,却没想到经受了这么多苦楚之后还是没能逃出生天。王子鸣的嘴唇与双腿都在颤抖,恐惧和绝望让他的喉咙变得干渴万分。不过王子鸣又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些恐惧并没有那么丢人。因为周围的一些浙江的“前头面人物”已经哭泣起来,恐惧和绝望让他们哭的如同小姑娘。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血债血偿(十四)


    有江苏的帮助,大部分412大屠杀的元凶,特别是浙西大屠杀的元凶都被人民党抓获。王有宏想的没错,他交出的人都是人民党最需要的那批人,最重要最关键的浙西审判已经可以顺利开始。


    蔡元培早年从事革命,搞过暗杀。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以反革命的身份受审,更没想到一贯坚持地方自治的自己竟然在法院门口听到遇到数以千计的浙西百姓用浙西腔高声喊着“杀了蔡元培!杀了蔡元培!”


    所有的荣光与曾经发誓要维护的那批人都已经离蔡元培而去,即便知道落到人民党手中就是必死无疑,蔡元培还是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当然,蔡元培并不想对人民党低下头颅,即便是人民党的法庭,蔡元培依旧试图用自己的理念来驳斥人民党,来揭露人民党的本来面目。


    受审的并非只有蔡元培一人,冯国璋,王子鸣等一众浙江高官都垂头丧气的站在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法庭的旁听席座无虚席,蔡元培尽管知道这些人都是人民党安排的,却也没有感到害怕。冯国璋王子鸣等人都垂头丧气,蔡元培却昂首挺胸。在书记员开始确认众人性命身份的时候,蔡元培答道:“我就是蔡元培!不过我却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反革命!”


    法官冷静的打断了蔡元培试图开始的演讲,蔡元培也冷静的停下来等着法官说话。就蔡元培的经验来说,那些居高临下的家伙们经常会说出一堆胡话。等他们胡说八道之后,就是更好的反驳时机。即便旁听审判的都是人民党的人,蔡元培却相信在这些人面前当中驳斥人民党法官是更让人觉得有价值的事情。


    “蔡元培,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不是因为你想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你宣传了什么。我们把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你干了什么!”法官的声音在法院审判大厅里面回荡着,没有居高临下,更没有声嘶力竭,可法官的气魄让整个法院里面受审的与旁听的人都感到一种压力,“你涉嫌谋划杀人!你涉嫌参与杀人!你涉嫌指挥杀人!这才是我们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接受审判的原因。你是作为一名杀人嫌疑犯,而不是作为革命者在这里接受审判的。这点请你弄明白。”


    被法官定性为杀人嫌疑犯,蔡元培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若是论这十年来中国杀人最多的组织,其他组织加起来也赶不上人民党。蔡元培觉得人民党这个杀人机器竟然以杀人嫌疑犯的名义来审判自己,只能用滑稽来形容。


    没等蔡元培想好怎么反驳,法官在旁听者的一片窃窃私语中说道:“公诉人继续公诉。”


    公诉人根本不指责蔡元培个人,而是接二连三的拿出了证据。经过一年多的情报收集,以及一个多月来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的调查,浙西大屠杀的全貌基本调查清楚。一桩桩一件件,从北洋军和民团实施的集体屠杀,到地主士绅实施的私刑杀人。公诉人将浙西大屠杀的全貌向法庭进行了举证。


    旁听者们大半都是人民党的人,还有一小半则是浙江各地百姓。即便如此,浙西的事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即便没有耳闻,浙江人对浙江的疯狂杀人也是知道一些。即便如此,整个法庭上下还是被浙西屠杀的惨状给吓到了。法庭中不时传出惊叹声,有些旁听者愤怒的呼喊着杀掉作为屠杀元凶的冯国璋蔡元培等人,法警立刻上前制止了这些人扰乱法庭秩序的行为。


    蔡元培再也说不出他已经想好的演讲,人民党并不批驳蔡元培这帮元凶首恶的个人人品,而是指出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公诉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讲述,又开始请证人出面。证人里面有北洋军的军官,有士绅,还有屠杀幸存者。他们的证词,以及拿出的手令,都证明412大屠杀是有预谋,有组织,精心策划的,针对浙西百姓的一次大屠杀。


    上午的三个多小时转眼就过去了,公诉人的公诉还没有结束,但是听审的间到了。法官宣布休庭一小时,让大家吃饭休息,听审一小时后继续进行。


    为了防止串供,受审的这帮头面人物全部分开羁押。蔡元培被带去厕所撒了尿,让他洗手后又带到了羁押室。饭食已经准备好,却没有准备筷子。只是给了个很钝的木勺。蔡元培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子前,迟迟没有吃饭。


    上午的听审不仅震惊了旁听的人,同样震惊了蔡元培。蔡元培一点都不后悔杀死光复会浙西分部的成员,一点都不后悔杀死农会与工会的成员。即便到了此时,蔡元培还是坚定的认为那些乱党们的主张祸国殃民,必须除掉才行。让蔡元培震惊的是浙西对妇女儿童的屠杀与虐待。更震惊人民党居然能够花了偌大精力心力把这些资料给收集的如此清楚。


    如果人民党要以这些罪名给蔡元培定罪,蔡元培很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反驳。尽管蔡元培从来没有命令过杀戮妇女儿童,但是他在发布清党命令的时候就已经非常清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乱党的亲属定然不会有好果子吃。在考虑到这些妇女儿童的时候,蔡元培是有着随便他们怎么去死的恶意。


    人民党的公诉人并没有认为蔡元培下达了杀死妇女儿童的命令,但是认为蔡元培对此有不可推脱的责任。面对这些无可辩驳的事实,蔡元培实在是无法去反驳。作为一名读书人,蔡元培对杀百姓并不在乎。反正又不是他亲自动手,他更不会到第一线,历史书里面充斥着战乱中某地百姓全部被杀光的记载,死百姓只是一种纸面上的事实,而不是能让蔡元培感动的真实。


    而人民党把浙西大屠杀的真实摆到蔡元培面前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无法辩驳。可是无法辩驳就意味着必须认罪服法,这恰恰是蔡元培原本认为很荒谬的事情。杀乱党何罪之有?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与好事!作为早期的造反者,作为著名的文人,蔡元培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他的内心无法证明自己是无罪的,却也无法认为自己有罪。可现实有毫无歧义的让蔡元培明白,如果他这么保持沉默,那么他一定会以杀人者的罪犯身份被处决,而且一辈子被顶在耻辱之上。


    一个小时过去的很快,警卫也没有劝说蔡元培吃些饭。他们的任务是监视蔡元培不要自杀,而不是照顾蔡元培的衣食住行。时间一到,他们就拖起还在恍惚状态的蔡元培,把他带上法庭。


    公诉人继续进行着上午的工作,浙西屠杀的暴行实在是太多。针对对象也为数众多,仅仅是陈述事实就是一件极为辛苦的工作。更不用说陈述这些事实本身就是对人性的一种挑战。有时候说着那些犯罪事实,公诉人自己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法庭上的旁听者们也同样泪流满面。浙西群众遭受的痛苦太多,太沉重。只要是个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维持秩序的法警,让嚎啕痛哭的旁听者安静下来,或者把他们带出法庭避免影响听审。他们自己却也眼圈通红,或者干脆脸上已经挂着泪水。


    仅仅是陈述就花去了一天半的时间,审查是通过麦克风对外广播的。第一天结束之后,杭州城内听了喇叭里面广播的群众都聚拢到法院门口。当蔡元培冯国璋等人在工农革命军层层保护下离开法庭的时候,外面的群众看到这些人,已经是大声怒骂呵斥。若不是有军队保护,群众能冲上来把冯国璋蔡元培等人撕成碎片。


    “杀了冯国璋!”“杀了蔡元培!”“为老百姓报仇!”这些口号越喊越响。冯国璋蔡元培等人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百姓包围过,那虽然杂乱,却凝聚着同样愤怒的吼声,让他们感到骨髓都仿佛被冻僵了。


    第二天上午的听审,法警们废了好大力气才阻止了旁听群众中传出了“杀了冯国璋!”“杀了蔡元培!”的吼声。公诉人陈述结束之后,请求法官将这些人以杀人罪判处死刑。


    “我不是主谋!主谋是蔡元培!清党的事情是蔡元培一个人策划的!”冯国璋突然嚷嚷起来。


    法庭上下都是一愣,大家都没想到冯国璋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而冯国璋找到了这个空隙,继续高声喊道,“我们北洋军都是外来户,怎么知道光复会的内幕?蔡元培自己跑到我们这里要求我们出兵,而且袁世凯大总统也命令我们动手,我这才被逼无奈派兵跟着蔡元培他们干了这些事情。我不是主谋!我不是主谋!”


    浙江都督王子鸣随即跟着喊道,“当时参与的是朱瑞!朱瑞被炸死之后我才当了浙江都督!我根本就没有参与此事!我……我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


    这两人带头,蔡元培之外的其他人立刻跟进,他们纷纷高喊自己是裹挟进此事的,主谋是蔡元培,是袁世凯。他们不得不被迫参与此事,即便是参与了,他们也是出工不出力的。


    只是这么十几号人一起说话,各种地方口音七嘴八舌的声音混在一起,反倒什么都听不清。法官连忙用锤子猛烈的敲击“惊堂木”,而从旁听席上传出了一声怒吼,“你们都是放屁!”群众们随即站起身对着受审的这批人一起怒骂,整个审判庭内一片大乱。


    法官无奈的挥挥手,法警们把嫌犯暂时带出审判庭,同时试图平息旁听群众的情绪。


    看到冯国璋与蔡元培等嫌犯要离开,也不知道是谁激怒之下脱下鞋砸了过去。这下旁听群众们得到了提醒,鞋,口袋里的零碎,硬币,还有人脱了上衣卷成一团向蔡元培等人砸去。顷刻间,法庭上飞舞起五颜六色的布料。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债血偿(十五)


    公审412大屠杀的局面已经失控到如此程度,继续允许旁听看来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法官最后允许记者旁听,普通群众一概不能进入法院。公开广播的途径还在继续,在几处大喇叭附近,人山人海的聚集了数万名群众。


    中国的弹词、说书、戏曲里面从来不缺乏关于审判的内容,不过那些大众喜闻乐见的玩意并非宣传公正的审判,而是宣传特权以及个人传奇。人民党审判冯国璋蔡元培,是浙江百姓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法律,什么叫做审判。甚至没有听完公诉内容,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冯国璋与蔡元培他们死定了。杀了这么多人,又被人民党抓到,哪里有不死的理由。


    这审判更是向江浙百姓传递着一个信息,原来身份高的人杀戮百姓也是要赔命的。至少在人民党的治下,杀戮百姓的行为需要用那些“大人们”的脑袋作为偿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大部分听到审判的百姓都感到一种扬眉吐气。有人在高声说话,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者先见之明。更多的百姓则是静静站在那里,支愣着耳朵倾听法庭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法庭里面的情况并没有外面那么凝重,冯国璋、王子鸣等人都是官场出来的,按照他们的经验,被敌人抓住已经就是必死的理由,是不是曾经杀戮人民反倒是末节。满清与北洋的官场上,判刑的理由只是给处决找到合理的借口,敌对势力在确保能够弄死对方的状态下,喝口凉水都是可以判敌人死罪的理由。当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可能表示自己本人对人民党毫无敌意。局面已经如此恶劣,这办法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过什么都不干已经确定必死无疑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把责任推倒了蔡元培头上。


    蔡元培没有愤怒,面对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蔡元培反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可理解。他从来都没有看得起北洋的这帮人,卑劣胆怯的行为完全符合蔡元培对北洋的判断。等冯国璋等人尽情表演一番之后,蔡元培这才开口了,“人民党自称革命,然后大肆杀戮反革命。就我所知,死在你们手里的人有几十万上百万。我作为浙江议会议长,光复会的会长,怎么处理光复会的事情是我份内的事情。既然我落到诸位手中自然没什么好说,你们想怎么杀我就可以怎么杀我。只是我有个疑问,诸位到底是凭借什么道理来杀我的。”


    这话即便不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也算是坦坦荡荡。法官早就与同事们商谈过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包括蔡元培等人的反应。在革命上的分歧并不是蔡元培的罪行,能击溃蔡元培的心理防线,让蔡元培承认自己是一个反革命,这的确是大快人心的事情。然而驳倒蔡元培与审判蔡元培之间其实一丝关系都没有。前者针对的是个人想法,后者针对的则是实际行动。个人想法并非是把蔡元培抓到法庭上的理由。更不是需要在法庭上要讨论的理由。若是在法庭上讨论起思想问题,那就只能用“不务正业”来形容。


    法官问道:“蔡元培,你认为公诉人对你所作所为的指控不正确么?如果你认为你没有干这些事情,你有权力进行质疑与反驳。”


    蔡元培满腹的想法本来如滔滔江河,要用语言的方式喷涌而出,可法官一提“干过什么”,他立刻就语塞了。想过什么,说过什么,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蔡元培有自信与任何人据理力争。但是干过什么的话,除非是拒不承认,或者指望别人没有发现,否则事情肯定无法抹灭。


    见蔡元培不再吭声,法官继续开始庭审进程。


    范爱农干过教育工作,跟着浙西分部投奔人民党后,他对人民党态度十分积极,现在已经脱离光复会。作为人民党的预备党员,作为浙江教育局代理局长,也作为大屠杀的见证者之一,范爱农出现在证人席位上。


    武家岭大屠杀无罪的目击者不多,范爱农就是其中之一。蔡元培看到范爱农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抖。范爱农并没有太注意冯国璋等人,他的视线也落在蔡元培脸上。他们两个人都曾经很欣赏对方,现在却作为势不两立的对手出现在法庭上。两人心情都不太平静。没等蔡元培看清楚范爱农的表情,就看到范爱农把头别过去。


    法庭上的流程都是固定的,询问了证人的姓名等基本情况之后,就是法官询问范爱农是否知道做假证会导致被刑法惩处的结果。范爱农表示知道自己完全遵循实事求是的态度,所做证词都是亲眼所见。


    最初流程结束后,在公诉人的提问下,范爱农介绍了当时自己的所见所闻。没有抒情,没有批评。只是介绍了什么情况下到了武家岭,被鲜血染红的河流,所见到的行刑过程,几堆尸体,行刑者的身份,范爱农与他们的交谈。然后范爱农就退席了。


    蔡元培对这些杀戮过程并不在意,一来是这等场面听的多了,二来他也并不关心到底杀了多少人。清党本来就是为了杀光乱党,不杀人反倒奇怪。唯一令蔡元培注意的是范爱农的举止。根本没有再看蔡元培一眼,范爱农就这么简单的退席了。蔡元培很欣赏范爱农这个直率富而且有正义心的青年。对范爱农这种冷淡的表现,蔡元培有些不解。


    接下来就是公诉人传唤其他证人,武家岭民团头子文思德被击毙,其他的民团成员倒是俘虏了不少。绰号游老虎的民团副头子被带上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丰富的多。游老虎在询问过程中,只要有任何机会,都会想尽办法把责任都推到已经被击毙的文思德头上。如果不听事实陈述的话,游老虎的其他话简直把游老虎自己形容成了一个纯真善良,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小白兔。当然,游老虎的容貌并不符合他的形容,一道长长的刀疤仿佛是蜈蚣般从上到下贯穿了游老虎的右边脸颊。这据说是游老虎在南方走镖的时候被一伙海南贼寇用刀砍出来的。在游老虎为自己激烈的变白中,刀疤不是扭曲起来,又随着游老虎肤色的变化而格外凸显,仿佛这条蜈蚣活了起来。


    法官和公诉人好歹问出了不少具体发生的事情,文思德接受了北洋的指示,由当地士绅地主的出资与指挥下在武家岭实施了大屠杀。北洋军的公文也被抄了出来。游老虎被带下去之后,指挥此事的北洋军军官也被带上来提供证词。北洋军军官证明这是他签发的,命令签发这些文件的是更高级的指挥官。


    证据链被一环环的拉扯出来,最后人证物证都证明,这是浙江官府根据冯国璋批示的文件,以及文件附带的由蔡元培制定的清党名单策划的行动。其目的是采用肉体消灭的模式彻底杀光武家岭一带的浙西分会成员,以及当地的农会成员。


    法官询问冯国璋与蔡元培是否有此事。冯国璋连忙解释道:“若是没有蔡元培的名单,我都不知道武家岭在什么地方。蔡元培些名单,袁世凯下令,我签署文件。我就是个干活的!”


    蔡元培根本不想对这个提问辩解,连名单与公文原件都已经被人民党给抄出来了,这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蔡元培,这名单是你拟定的吧?”法官问。


    尽管不情不愿,蔡元培答道:“是!”


    “你拟定这份名单,是要求按照这份名单去杀人的。是么?”法官继续问。


    “是!”蔡元培觉得自己的气势实在是太弱,他抬起头用更加响亮的声音答道。说完这话之后,蔡元培终于补充了一句,“我拟定这份名单是让他们杀乱党,名单里面完全没有妇女儿童。”


    书记员刷刷点点的记录下法庭内所有人的发言。冯国璋听蔡元培这么一说,连忙插话:“我也只是写公文附议,也没有让下面的人去杀戮那些妇女儿童!”


    所有上层的经手者立刻都这么强调自己的无辜,比较底层的犯罪嫌疑干脆涕泪横流的嚎叫补充道:“那时候公文那么多,我当时急着去赴宴,根本就没看公文上写了什么,我只是随手签了公文。我真不是有心的。我当时不签也不行!我若是不签,我就会被让冯国璋蔡元培他们当成乱党给杀了!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


    法院不是抒情的场所,庭审的工作就是确定发生的事情是否属实。既然这些人都承认这些事情属实,庭审就继续下一个事实。


    蔡元培觉得人民党的这些人实在是够能忍,他们始终不提及为什么,只是询问发生了什么。不臆测,不编造,就是拿出所有的证据。而且看这样子,他们好像是真的准备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给理清楚,若是单纯想杀人的话,仅仅已经被证明的事情就足够把所有犯罪嫌疑人都给拖出去杀掉。即便是判处凌迟处死也足够。对人民党葫芦里面到底卖什么药,蔡元培是真的搞不清楚了。


    法庭里面的蔡元培听不到法庭外面的声音,而作证后走出法庭的范爱农却听的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通过电喇叭收听庭审的群众中掀起了一阵阵的杀声。人民党的政治宣传员们则站在群众面前大声的宣讲着人民党的理念,“百姓们,老乡们!不管谁都不能以别人没干过的事情处分别人。我们人民党把这些人抓起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当了官,而是他们干了坏事!不放过干了坏事的坏人,大家说这对不对!”


    “对!绝对不能放过坏人!”群众们热烈的回应着。


    “对于干了坏事的人绝对不能放过,对于没干坏事的人,我们也绝对不能冤枉!大家说对不对!”


    “对!”群众们依旧热烈的响应着。


    范爱农脸色阴沉的站在激动的群众周围,静静的看着群众们应和着人民党干部的宣传。脸上虽然冷漠,范爱农心里面却激动的很。他一度很是崇拜蔡元培,所以对蔡元培干出这等事,范爱农一半是愤怒,另一半则是痛心。看到那位德行高洁的革命前辈居然沦落到这等地步,范爱农感觉比自己沦落到这等地步还难受。


    可这就是事实,是发生过的事情。面对无可辩驳的事实,范爱农在法庭上根本不忍心去看蔡元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一直盯着蔡元培看的话,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在群众激愤情绪汇成的热浪中,范爱农感觉心里面好受了些。外界的情绪波动足够强烈,反倒让范爱农觉得自己内心的激动显得平静起来。若是自己一个人独处,范爱农根本没办法处理自己的心情。


    而这种冷漠的表现与外界如此格格不入,已经有人注意到范爱农了,越来越多的人看着范爱农,脸上从不解到不忿的各种表情都有。看范爱农若有所思的继续站在那里,有些群众的动作跃跃欲试,大概是想过来质问范爱农。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支手搭在了范爱农肩膀上。范爱农缓缓扭过头,却见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徐电带了两个法警站在自己背后。徐电的手正搭在范爱农肩膀上。


    群众虽然不认识徐电,却能看得出徐电是人民党的高官。制服上的徽章,以及背后跟随的警卫都能证明徐电的身份。又看到徐电亲热的揽住范爱农的肩头,一起向圈外走去,原本在亢奋中尝试找范爱农麻烦的群众立刻放弃了这种打算。


    正好人民党干部正在呼喊口号,群众的注意力顷刻就转回了宣传汇聚起来激烈群众情绪之上。


    徐电把范爱农拉出去的时候说了些什么,不过那时候人声嘈杂,范爱农根本没有听清楚。走到远离群众聚集地的地方,徐电才再次开口,“范爱农同志,心里面很不好受吧?”


    对这个问题,范爱农只是用长叹作为回应。


    “走吧,去西湖那边逛逛。我来杭州也有几天了,一直没空去西湖走走。这要是回到武汉,别人问起西湖来,我即便是说不出西湖到底有什么好。好歹也得说出西湖长什么样吧。”徐电笑道。


    范爱农知道徐电这是为了缓和气氛,只是他真的无心闲聊,又不能推了徐电的邀请,他沉默的点点头,就跟着徐电一起向着西湖方向去了。


    到了西湖边,范爱农却见到了一位老朋友周树人已经等在那里。人民党掌握了浙江之后,范爱农与周树人现在又当了同事。范爱农是浙江教育局代理局长,近期主抓政法学院建设。周树人则是浙江教育局代理副局长,近期主抓医学院建设。


    三人并肩走在西湖边,徐电开口说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却不知二位对此有何想法。”


    周树人素来稳重,所以只是微微一愣,却没有开口。范爱农却是个激烈的性子,根本不在乎在级别上与徐电有着极大的差距,他用一种厌恶的眼神狠狠瞪了徐电一眼。


  第一百八十章 血债血偿(十六)


    徐电与周树人范爱农一起在西湖边说话散步。三人的年纪差不多,都是三十过半的岁数。人民党的食堂伙食挺注意营养均衡,徐电虽然人稍微严肃些,肤色却是很好,看着反倒比旁边两人年轻些。范爱农黑眼珠比较小,换句话说就是有点眼露四白的样子,目不转睛的时候就有中寻衅滋事的观感,这也是他站在群众旁边,差点招来人找他麻烦的原因。当范爱农真的用力瞪视徐电的时候,这表情在别人看来就显得更加凶狠毒辣起来。


    对这样的举动,检察官徐电根本不在乎。莫说被凶狠瞪视,就是被人吆喝着要杀徐电全家的事情,法庭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更重要的是,徐电还是挺欣赏周树人与范爱农的。


    见范爱农不吭声,徐电再次问了一句,“我以前听过一句话,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却不知二位对此有何想法。”


    周树人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徐电到底指的是什么,范爱农倒是有点情绪外露的脾性,听徐电再次一问,连周树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江浙百姓来说,蔡元培是以前一众高高在上的人物中的一个。对江浙文人来说,蔡元培受审的冲击之大是难以形容的。这已经是偶像倒塌的感觉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徐电慢下脚步,指着面前一棵柳树,“两位,我看到前面有一棵柳树,应该是没错吧。”


    周树人与范爱农对视了一眼,对徐电这么故弄玄虚的做作,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厌恶。然而徐电这么说,两人也不能不答话,范爱农用一种颇为恶意的语气答道:“应该是没错,却不知周兄是不是也这么看?”


    周树人做人却是很礼貌的,他淡然答道:“前面的确是有一棵柳树。徐电同志说的没错。”


    徐电走上前去用手拍了拍树干,听着树干因为拍击发出一丝沉闷的声响后,徐电收回手搓掉粘在手上的一点枯死树皮,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看到了柳树,摸到了柳树。如果这不是幻觉,说明这棵柳树的存在是一个真相。这个真相并没有伤害到我们,我觉得这么说应该是没错吧。”


    这话就颇对了文人的口味,周树人神色中有了点敬意,范爱农也收起了对立的态度,虽然他白眼珠较多的视线依旧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徐电笑道:“陈主席这个人看着很严肃,不过他小时候据说研究过玄学的玩意。有一次他说过有种法术,叫做言灵术。”怕说不明白,徐电从地上拾起根树枝在地面上写了这三个字。范爱农与周树人都是日本留学生,看了这三个字觉得有些熟悉,貌似在日本或许听说过此类玩意。当然,他们是不会在徐电面前卖弄这些的。


    “言灵术的意思呢,大概是会这个法术的人施法的时候。让听到他说话的人产生幻觉,他说前面有一棵柳树,大家就会看到前面的确有这么一棵柳树。神奇的很。”徐电说完之后又笑起来,“不过这法术却有一个问题,如果中了言灵术的人看到了真实……,例如我会言灵术,说前面有一棵生机盎然的柳树,但是这里有一棵柳树,却是已经死的。那么真实与幻觉同时存在,真实就会刺激人类的大脑,产生出一种痛苦。在痛苦作用之下,言灵术就会被破解。”


    看着周树人与范爱农两人闪烁不定的目光,徐电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丑八怪用言灵术让人认为他是另外一个长相俊俏的人,大家中了言灵术后,也会这么相信。可是如果这个丑八怪与那个长相俊俏的人同时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的脑子受到真实的刺激,最后还是能认出那个丑八怪的伪装来来。不过这脑子受到刺激的痛楚是免不了的。”


    其实不用徐电说的这么直白,用柳树做比较的时候周树人和范爱农已经大概猜测出徐电到底要说什么。周树人阴沉了脸色,范爱农干脆用一种受到伤害的语气说道:“想来徐兄是不会受骗,是绝对不会受到真相伤害的人喽。”


    听了范爱农的嘲讽,徐电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人都是在痛苦中慢慢长进的。我受的伤害经受的痛苦多了,自然不肯再主动受伤害。不过做事总得讲法子,若是不能遵从了唯物主义,不能讲求实事求是。想不受伤害也是不容易的。”


    范爱农此时的心情根本不适合接受教育,即便知道徐电所说的都是正确的,即便是明知道真相已经被人民党揭露与天下,可是范爱农还是认为维持心目中蔡元培的美好面目更让他舒服一些。所以范爱农用很冲的口气对徐电说道:“徐兄,你若是想让我说蔡先生的坏话,你可是找错人啦。”


    徐电依旧笑嘻嘻的,“我才没这个想法,你说蔡先生好也罢,说蔡先生坏也罢,都只是言灵术而已。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只用实事求是的看他干了什么就行。”


    徐电的话虽然很温和,范爱农的胸口却感到一阵隐隐作痛,仿佛大脑承受不了这种痛楚,就不负责任的把这感觉交给了心脏一样。在痛苦的刺激下,范爱农瞳孔收缩,黑眼珠几乎小了一圈,眼白看起来仿佛更多了。


    “两位,今天我和大家谈这个,是因为我觉得两位都是很优秀的人才。范爱农同志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所以作为党员,我有义务与同志们就党的理念进行交流。大家都是抱着拯救中国推行革命的态度参与到这个时代的大变动中来的。陈主席说过,如果我们往东走不对,那么不用问,往西走肯定也不对。我们只有往前走,因为历史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过程。这就跟驴蒙上眼拉磨,东西南北都走过了,看似向前,看似四方奔走寻求道路。但是还是在这么一个平面上瞎转悠。如果脚下的道路是向上的,一圈圈转下来之后,总是能升上天空,向着广阔的天空去了。我希望两位能够选择这样的方向。”


    周树人与范爱农都没想到徐电居然用蒙眼的驴拉磨比喻革命,在脑子里面回想着见到过的驴拉磨的模样,两人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又想象到蒙眼的叫驴脚下如果有一条斜向上的道路,就这样坚持走下去的会有什么结果,两人的神色又不自觉的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好一阵,范爱农才缓缓说道:“徐兄,蔡先生毕竟是革命前辈,为了革命出了大力的。你们若是把他一刀杀了,我们即便是伤心,却也觉得有些慰藉。把蔡先生折辱成这样的地步,即便是明知道他是罪有应得,可我这心里面还是不忍。”


    说完这些,范爱农却觉得自己胸口的痛楚不仅没有消失,反倒更激烈了些,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徐兄,我其实不想看到真实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远都是那个不惜生命也要去刺杀满清高官乃至于慈禧太后的那个蔡先生。我想看到的是那个敢于革命,勇于革命的蔡先生。我希望蔡先生永远都是那样一个人!我不想看到真实!”


    周树人一直没有说话,听了范爱农的真心倾诉,周树人忍不住把脸转向西湖方向,再次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过徐电知道,之所以叹气的声音很轻,是因为周树人的嘴唇紧闭,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气息是从鼻孔中呼出去的。


    徐电依旧微笑着说道:“范爱农同志,周树人同志,你们两位都应该走过山路吧?回答我,你们走过没有?”


    “走过。”“走过。”范爱农和周树人先后答道。


    徐电点点头,“你看这山路,蜿蜒先上,也是绕着山一圈一圈的。我们从山下看到上面路上有一处不错,我们就沿着路往上走,顺着路东西南北的瞎走,肯定会走到那一点。在山下的时候,那个点一定是在我们头上的。但是当我们走到了那一点的时候,我们肯定已经把那个点踩到了我们的脚下去。”


    说道这里,徐电的神色严肃起来。“蔡先生是革命前辈,这是事实,这是真相。你我必须认清这个事实,承认这个真相。但是革命是向上的,蔡先生认为他走到的那个位置就是革命的终点,但是我们人民党认为那仅仅是革命道路上的一个需要经过的一个阶段。这时候蔡先生觉得再往上走就上了邪路,谁要继续往前走,蔡先生就杀谁。那么在山下的时候,蔡先生的确是革命前辈,这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当我们走到了这点,而且继续要向前走的时候,蔡先生就是反革命。这也没有错。”


    徐电的话已经相当不客气,周树人与范爱农却没有反驳,更没有激动。周树人低下了头,范爱农仰起头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两人都沉默了。


    照顾到两人的情绪,徐电停了一阵后才继续说道,“所以说,真相永远不会伤害我们。两位,蔡先生没有变,是你们变了。是你们靠自己的力量沿着这条路东西南北的走,走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两位在不断前行的时候没有去看蔡先生,没有看到蔡先生已经停下来了。你们最后一眼看到蔡先生的时候,蔡先生还在你们之上。你们也没有看清你们走过的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在艰难的跋涉中,大家能继续走下去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谁能想那么多呢。所以等你们再次看到蔡先生的时候,你们还觉得蔡先生在你们之上。你们觉得你们在先上走的时候蔡先生还在向上走,此时比你们要高出去更多。但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你们两位已经在革命的道路上已经超过了蔡先生。蔡先生已经在你们后面,在你们下面。这就是我想告诉两位的真相。我希望两位能够看清这点。”


    周树人和范爱农都不是傻子,更不是浑人。徐电既然没有说瞎话,他们两人也都经历了这么多,他们很快就理解了徐电所说的话。周树人与范爱农忍不住对视一眼,痛苦的神色消失了,两人只看到对方脸上的无奈。


    范爱农走到徐电身边的柳树边,先是用手掌摸了摸柳树粗糙的书皮,又用手掌开始拍击柳树。徐电和周树人看到范爱农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用力越来越大,正想上前阻止。却见范爱农停了拍击,用通红的手掌捂住脸呜呜的低声哭泣起来。两人走上前想安慰范爱农,却见到范爱农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看来已经无声的痛哭好一阵子。


    不过范爱农的哭声却不再是因为无法接受事实的那种惶然和绝望,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遗憾带来的哀伤。


    等范爱农恢复了平静,徐电让他在西湖边随便洗了洗脸,然后继续谈话。


    “今天我请两位来,一来是要解决一下两位的认识问题,现在看样子已经解决了。那么就进行第二件事。咱们人民党都是一群凡人,一文钱难死英雄好汉。所以这次审判必须提高效率。这是党中央的指示。两位都是教育系统负责人,也知道最近到底来了多少人。这件事我得好好和大家商量一下。”


    浙西各种屠杀发生了数百起,参与者数以万计,想完全实践实事求是是一件恐怖的工作。程序正义意味着海量的费用,光把一系列的犯罪事实全部理清楚,按照每天审查三起的乐观估计,仅仅在法庭上把事情理清楚,就最少需要半年。中间若是出现波折,一年也不稀奇。


    徐电一度是法律至上主义者,看到整个清单,以及需要的各种支出,徐电脸都绿了。这个花费能把解放区十几个省司法部门一年的预算用个干干净净。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必须用海量金钱填平。甚至不用计算这些钱,被抓的十几万人每天的吃喝,居住,看守,都是一笔可怕的支出。把这些钱投在经济建设上,足以让小半个浙江的民生发生改变。


    包括中央在内,都对此有着尽快定案,无须太细的观点。然而陈克对这件事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反革命们屠杀了群众,咱们对反革命来一场报复性大屠杀。这么干的话,成本的确能够降下来。不过我们剥夺一个人生命的时候,也是需要成本的。法律之所以强制性的推行秩序,目的不是为了惩罚,从社会意义上讲,那是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人民党讲科学,讲民主,那就一定要有法制。靠法制来维护科学与民主。咱们剥夺这么多人的生命,那就要让群众经过这次大审判明白,法制是怎么运行的,法制所划下的准绳到底在哪里。不然的话,我们杀这么多人有什么意义?我们不仅要对我们自己负起责任来,我们必须对敌人也负起责任来!没有这样的态度,整个审判与处决只会变成一场意义有限的狂欢,一次庆典。”


    经过多次讨论,最后形成了决议。中央给与这次审判更多的资金与人力支持,浙江近期以此事为核心工作,解放区各法律专业的学生统统调去浙江参与大审判工作。并且抽调各部门的大量同志参与此次审判。除了审判本身,务必完成司法体系的内部教育。


    介绍完了情况,徐电总结道:“虽然想一次性在浙江建立起司法体系不现实,想让所有群众都树立起法制观念更不现实,不过我们也得尽力而为。社会营运成本太高,咱们能用的成本都是群众劳动所得,尽量不能浪费。所以如何高效率使用这些成本,是个重要的实践。大家都得打起精神工作!”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债血偿(十七)


    周树人见过陈克,以当时的印象而言,他觉得陈克是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家伙。陈克外表上丝毫看不出那种杀伐果断的气魄,也缺乏那种不怒自威的风范。很多人看着就很可靠,让人能够相信。而陈克给周树人留下的印象则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整个人过于阴沉了一些。


    不过周树人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第一印象当作是陈克的真正模样,那些比陈克更有“范儿”的贵人多了去,他们一个个都败在陈克手下。人民党里面看着豪爽洒脱极具吸引力人物多如牛毛,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甘情愿的接受陈克的领导。所以周树人猜想,陈克一定有一些极为与众不同的地方,而这地方是周树人没有看到,或者是陈克不想让周树人看到的。


    教育局代理副局长的工作极为辛苦,然而周树人在辛苦工作中却接到了陈克的一封信。确定发信人是陈克的时候,周树人感到十分讶异。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陈克亲自发信过来?

    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陈克想委托周树人写篇文章,主题是“从戏曲《打銮驾》看满清腐朽司法体系”。陈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宋朝的司法系统,包拯作为钦差的地位,如果真的有皇亲国戚敢阻拦包拯的车驾,那纯粹是自己找死。《打銮驾》是从清代小说《三侠五义》里面的故事。陈克请求周树人能够在百忙之中牵头把这篇文 章写出来。言语风格采取的模式完全周树人自行决定。在信里面还附带了一些关于宋代司法体系的资料。


    对写这篇文章的目的,陈克提出的解释是,一来是浙江在确立法律体系,所以要对满清腐朽体制来一次清算。人民群众未必对人民党的司法理论感兴趣,以戏曲入手更容易得到人民的共鸣。二来则是陈克希望能够以此为开端,掀起还原中国历史文化本来面目的开端。


    把陈克的信反复读了数遍,周树人心里面很是疑惑。天知道陈克这疯狂的想法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普及法制的工作本身就是一个教育与实践过程。陈克居然把这个给当成唱大戏一般来推广。别的不说,这么做首先就显得很有儿戏的味道。而且周树人感到一种不安,陈克安排周树人来写这篇文章,不用说,只怕他是知道周树人从小很喜欢《三侠五义》这本小说。这种细致的情报工作不能不让周树人感到非常不安。


    不得已,周树人带着信前去找徐电,希望徐电能够给出个解释。没想到徐电看完信之后倒是连声称赞这个办法好。周树人对此很是不解。


    徐电答道:“我们起来批评《打銮驾》不好,那肯定有人会说既然《打銮驾》不好,那你们人民党写些好的出来。现在正在审判反革命,我们大可把我们怎么办案的编成戏剧,重点宣传我们司法体系的原则、特点、流程。这可比那些空口白牙的宣传强的多。”


    这下周树人倒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么做未免太儿戏。一个政府居然通过诋毁传统戏剧来争夺对人民的宣传阵地,这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徐电并不支持周树人的看法,“哎!这怎么叫作小家子气?群众若是真的能够把戏曲的内容记在心里面,他们到法院去的时候也就知道办案流程,这得节省多少社会成本?我们花这么大成本建设这个体系,就是要让这个体系维护群众的利益。群众都不来法院,我们养这么多人干嘛?”


    周树人倒也认同徐电对社会成本的想法,他问徐电,“徐检察长,听你方才的意思,这个计划是陈主席设计出来的?”


    “看这个狠劲,还有对历史的挖掘与考证,也就陈主席能够想出来。哦,对了,对宋史的细节考证,应该是文史馆那帮人干的。一群老朽,写的东西里面那股子酸儒味道够重的。”


    既然徐电这么说,周树人也就这么听了。回去之后仔细读了陈克提出的纲要以及附带的考证,倒还真的读出了一些味道。陈克完全是以一个领导者通览全局的角度入手,提出了北宋覆灭前各个派系利益关系与渊源,读了之后就有一种清楚明晰的感觉。考据内容则是咬文嚼字,充满了歌功颂德战战兢兢的味道。


    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周树人不能不对陈克有了新的认识。这个人或许立于庙堂之高,但是仿佛又处于江湖之远。周树人知道人民党没有幕僚制,没有人拥有纯属于私人的策划团队。人民党的体制很透明,根本不需要什么臭规矩。尽管不是人民党党员,可是开起党委会的时候,每个与会者都是有发言权的。据范爱农所讲,在实事求是的作风要求下,人民党要批评与自我批评,所涵盖的范围极广。核心思想却只有一个,就是如何把事情办好。


    经过判断,周树人不得不相信徐电的话,这主意大概是陈克想出来的。这又引发了周树人的另外一个疑惑,这得脑子长什么样,才能一面从事着极其理论化的政治军事思考,还同时抱持着市井百姓的思维路数?这已经不是伟人能干出的事情,不客气的说,这很像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才能具有的跳跃性思维。


    想到这里,周树人又觉得有些泄气。因为人民党的医学方面不少理论性假设还真的是陈克提出的。关于大脑构造的假说系统可是标着陈克的大名。


    叹了口气,周树人觉得对陈克能够成为人民党的领袖倒是有点能够理解,当一个人不仅提出正确的理论,还能提出很多看起来切实可行的方法,至少是看起来切实可行的切入点,这就必须令人尊敬。如果陈克每天的思维都在这样的理论和现实中跳跃,那陈克表现出来的那点子“阴沉”根本不算什么。如果事情真的如周树人所想象的这样,陈克在完成这样的思考工作后表现出来的神情甚至能够用开朗活泼来形容呢。


    不用别的例子,作为文人,周树人完全能够从陈克这个“从戏曲《打銮驾》看满清腐朽司法体系”的建议中读出那种尖酸刻薄的恶意与开心。敢这么做,可是得有勇于嘲笑天下人恶意与勇气。


    陈克有这种敢于嘲笑天下人的恶意与勇气,周树人也有把这种勇气贯彻的坚持,实际工作却远比想象的更辛苦。大量宋朝的市民资料让周树人感到一种愕然,在这么系统的总结整理前,周树人其实并不知道中国历史上宋朝居然有如此辉煌的文化与制度,更不清楚宋朝中央集权制度的脉络和特点。


    将史料与陈克提出的推论向印证之后,周树人形成了陈克是个老学究的印象。周树人当然知道,以陈克的年纪是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宋史资料。就陈克所写的《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里面,各种史料谬误多如牛毛。浙江文人嘲笑陈克的文章可是写了不少。但是从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角度,陈克所说的的确能够完全摆脱了那虚无缥缈所谓“气运”直说,在道理上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周树人当然不知道陈克的出身,更不可能知道陈克所在的论坛上有些“宋史专家”,更有人大量搬运关于宋史的研究文章,还有一些宋史方面的网络小说也给陈克提供了不少思路。这些小说虽然不能当作宋史研究,但是在很多细节方面也能提供很多有趣和有见地与思路。


    周树人更不知道的是,陈克在借用别人智慧的时候到底能有多么丧心病狂。


    作为医学专家兼文人,周树人有组织上配给的团队,他自己也知道一些浙江一些有戏曲特长的失业文人。周树人对抨击那些不讲法制的旧传统也有真正的热情。一个月后,文章就写出来了。为了能够能够保证自己的身份不会对文章造成影响,周树人还用了鲁迅的笔名。这篇文章与以前写过的《理水》作为《故事新编》一起发表出来。


    关于司法审判的戏剧也紧锣密鼓的开始编排中。鲁迅文学水平那不是一般的高,加上情绪饱满,还有那帮饿着肚子的文人出于对攀高枝的热情,戏曲编排的速度也非常快。审判开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后,戏曲就送到了徐电那里接受审查。


    徐电看完了之后对周树人的负责的戏剧很满意,“这东西细节和主旋律没问题,核心要点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想找这样的法律,只有我们人民党这里有!至于艺术性和词语的修饰可以后再来。”


    周树人觉得徐电未免太豪爽了,这里面其实有不少很是恶意的嘲讽。周树人也知道这么犀利是有些过份,不过他就是想把这些编进去。


    法律系统的党委成员咧嘴苦笑,“徐检察长,有些细节是不是可以再推敲一下?”


    徐电大笑,“不就是有些情节刻薄了些么?对咱们来说,这就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群众么,我们要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比我们更有分辨能力。萝卜快了不洗泥,先演着再说。”


    说完之后,徐电转头对周树人说道:“这些戏剧不要浓缩成一个,要分开,就跟那《三侠五义》一样,以连续故事的方式多编一些。周副局长,这个工作就得辛苦你了。”


    周树人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努力这么快就得到了承认,他更没有想到,以这些戏剧为蓝本的小说《浙西风暴》会问世,以这些戏剧为蓝本的电影、电视剧、乃至歌曲在之后的几十年纷纷问世。


    周树人更没想到,几十年后中国文学的最高奖项,则是以周树人的笔名鲁迅冠名的鲁迅文学奖。


    当然,在短期内,周树人的名声并不显著。但是鲁迅这个名字则被新组建的未来司法团队们熟知。鲁迅《XXXX》剧观后感,成了这些学员们必须完成的作业之一。


    周树人是个非常善于观察的人,他对于流程的认知,对人物特点的把握,对细节的刻画远远超出常人。有些学员苦背各种条例时费尽了心思,效果却不太好。反倒是看了剧目后,对其流程有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公审开始的两个月后,公审还没有结束,关于公审的戏剧开始在各地上演。戏剧指导不足,直接由法律方面干部和学员充当。戏曲队伍到了各个城市,村镇,戏曲演出结束后,干部与学员们针对戏曲中的事实进行解释。有戏曲做噱头,人民群众好歹知道问什么。有戏曲做引子,干部和学员也有可以宣传的切入点。东南三省的群众很快就知道人民党有法院这个机构。若是想告状的话,找政府是不行的,得去找法院这个机构。政府不能审案,法院才行。


    对于政府和法院到底是一个什么关系,百姓们并不清楚,但是好歹法院才能审案的概念总算是宣传到了民间。至于怎么辨认谁是法院的人,群众可是聪明的很,甚至不用特别宣传,他们就知道按照大戏里面那些服装去寻找就行。


    当然,这些大戏演完之后,群众还明白了一件事。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家伙们死定了。人民就是这么务实的一个群体,既然知道某个阶层很可能要完蛋,群众的反应就是参与推倒这个阶层的行动。地主士绅发觉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人民党当下只是向策划浙西大屠杀的那帮人讨还血债,因为暂时没有能力与人员在东南三省全面推行土改政策,所以对内讧中互相屠杀的地主士绅并没有动手。这些戏剧上演,以及跟随大戏班子深入到各地的法院同志的宣传。在内讧中遭受到杀戮的死者家属们当然知道得势的那些势力都是有钱有枪,想报仇是千难万难。现在见到戏中那些高官们一个个都当了阶下囚,面对人民党的根本不敢反抗,而人民党的大戏班子又到了地方上。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


    很快,有些遇害家属们就等到大戏演完离开之后,趁夜色偷偷跑去找戏班子喊冤。各种命案的资料在人民党法院开始堆积起来。针对东南三省基层的行动逐渐成熟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债血偿(十八)


    “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徐电在向中央进行了江浙大审判阶段性述职会议上难得的用抒情语气说道,“中国老百姓们真的很容易满足,当正义被满足之后,他们实在是太善良了。”


    人民党原本就不想大开杀戒,从理论上讲,那些帮凶们不管有没有亲手杀人,都可以对其处以死刑。大审判开始之后,群众的愤怒很快就从基层的行凶者转移到大屠杀的策划者身上去了。


    徐电叙述着情况的变化,“对这些群众来说,他们原本无法触及元凶恶首,那些人高高在上,群众们不光从没有见到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们把这些人从云端一脚踹下来,让他们跪在人民脚下接受审判,群众们现阶段反倒对具体实施者的憎恶减轻了不少。”


    “就是说那些手上没有沾血的小喽啰有可能不死了?”组织部部长齐会深问道。


    徐电点点头,“那也得看中央决定怎么操作此事,如果咱们铁了心要让这些人一起死,操作群众情绪判他们死刑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中央认为有期徒刑作为惩戒已经足够的话,这些人就能活下来。”


    路辉天笑起来,“我不这么认为。这都已经十月份了,浙西土改马上就要开始。在土改中这些人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土地对农民来说是命根子,即便是互相之间没有血仇的家庭,为了争夺心里面渴望的土地都能爆发血案。更不用说实际中已经存在血仇这个矛盾。人民党党中央能够以“一码归一码”的态度看待问题,但是基层同志们在实际操作中就得面对无数的麻烦。路辉天行政工作经验极为丰富,他这么一说,中央的同志都能想象出来具体会发生什么。


    路辉天继续说了下去,“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有多少血仇也都得吃饭啊。我们原先想着要把地主士绅的家属迁走,现在看情况,这些幸存的革命百姓反倒是少数。如果从效率的角度而言,我们不得不考虑把幸存的革命群众以及群众的家属迁走才行。”


    听了路辉天的提议,中央的同志们神色都有些不快。但是没人批评路辉天的路线不对,因为路辉天说的是实话。人民党在其他地区实施的土改,都能够团结大多数群众。浙西惨烈的阶级斗争之后,浙西的大多数反倒不是革命群众。更直白的说,从人民党的角度来看,浙西的大多数群众都属于“有罪者”。把革命群众以及遗属留在浙西,很容易形成少数压迫多数的局面。如果是满清这种故意挑动地方矛盾的政权,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么去做。人民党绝对不会选择如此的办法。


    即便贯彻了实事求是的态度,中央同志们心中的正义感依旧受到了刺激。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局面感到舒服。


    沉默了片刻,陈克问徐电:“李寿显同志怎么看呢?”


    徐电答道:“李寿显同志说这个责任太大,一句话就能决定十几万人的生死。他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李寿显同志希望中央能够先做出方略性的决定。”


    这下,中央的同志又沉默起来。大家都明白,李寿显这么做是对的。如果对革命者的遗属们实施了迁徙,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处理。谁都不想背井离乡,背井离乡后大家心中都有一股子强烈的怨气。决定那些从犯生死的很大一部分权力可是在这些遗属手中。若是不背井离乡,遗属们很可能还要考虑一下自己以后要与其他人继续当邻居,只要补偿满意,或许会手下留情。


    可是一旦背井离乡了,这些遗属们还会有什么好客气的?大家顶多老死不相往来么,提出杀光所有参与者的要求是完全能够想象的事情。这就像是化脓的伤口,不管怎么处理,已经形成的脓液是一定要出来的。


    李寿显的行政工作能力大家都很清楚,中央能够想到的李寿显肯定也想到了。他果断的选择不承担责任的确是正确的。中央之所以成为中央,是因为中央就是要承担起责任来。而不是好处中央担,坏处下面抗。


    政策的制定从来不是对某一条真理的绝对实践,更不是寻求完美。而是对各种长期与短期利益的均衡。


    中央没有理由要求被杀戮的百姓比杀戮者更加善良。


    中央也不愿意在能够留住那么罪不该死的从犯性命的时候,因为某些情绪上的东西而狠心牺牲这十几万人的性命。


    作为推行人人平等理念的人民党中央更不能让某个地区形成天然的高低贵贱的门槛。


    只是这一切都是人民党中央的认识,却不是人民群众的态度。


    会议室里面每个中央委员都皱眉不语,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经验让他们脑海中翻滚着各种可能性的推测,到底选择哪一个利益作为最终的指导性标准,的确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徐电也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中央同志们的苦恼他完全明白。而徐电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何不能成为党中央的真正核心成员。这不仅仅是一个职务特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缺乏足够的决断力。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徐电就已经表态,他不希望多杀人。可徐电并没有把所要遇到的其他问题都给考虑进去。他仅仅是提出了司法部门的观点。即便这个想法是中央的共识,但是面对要承担的可怕责任,徐电明白自己绝对担不起来。


    “人脑袋不是韭菜,隔了之后长不出来。”陈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中央当时即便杀意极盛的时候也没有人愿意采取简单的杀戮途径,更别说当下局面远比想象的要好的多。


    中央的同志微微点头,齐会深说道:“那要不要派同志到浙西去协助工作?”


    这话就很含蓄了。什么叫协助工作?完全是中央派人去浙西承担责任。


    “我们还是应该相信李寿显同志么。”路辉天说道,“当下的情况主要存在于浙西。对于整个浙江来说,我们的政策没有任何变化。”


    齐会深态度还是很坚定,“就因为我们相信李寿显同志,所以更要支持他。如果大家觉得有顾虑,可以派一个年轻同志去浙西。”


    “哦?”在座的同志立刻觉得齐会深这位组织部长有自己的想法了。


    “有多年轻?”华雄茂问。


    “快20岁了。”齐会深坦然说道,“今年政法学院毕业。”


    这下可没人想吭声了,人民党里面20岁就开始成为方面负责人的不是没有先例,甚至可以说是常态,例如军委里面掌管军政的何足道。人民党里面超过30岁才执掌大权的反倒是少数。不过那可是10年前。现在齐会深敢这么推荐人选,可见他的确是有充分的信心。


    组织部长管人事,推荐人选还是齐会深的职权范围。到了此时,同志们觉得齐会深态度过于强硬,可是偏偏在制度上没什么可说的。齐会深秉承着人民党的传统,在追求虚名的脸皮方面早已经越过由薄到厚的程度,现在已经进入由厚到无的境界。他坦然说道:“这份工作要的不仅仅是讲原则,还得在讲原则的技术上处理好人际关系。也就是陈主席说的情商。浙江当地的很多干部情商或许还行,但是原则性以及对原则的运用程度有问题。咱们很多老根据地的同志原则问题把握的很好,情商有问题。我想推荐的这位年轻同志,在实事求是的唯物观,智商,做人,追求上进方面态度上都超越了优秀的范畴。更重要的是,在情商上,咱们不少人中央的老家伙都未必赶的上他。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陈克也不能驳了齐会深的要求,他笑道:“不用讲,那肯定比我强了。”


    中央委员们忍不住笑起来。而齐会深没笑,他认真的对陈克说道:“咱们人民党里面谁都可以讲人际关系,但是就你不行。你不能有人际关系。”


    这话说完,同志们愣了愣,接着整个会场里面哄堂大笑起来。陈克也哈哈大笑,“原本我担心我不懂人际关系,会让大家讨厌。没想到这还是好事呢。”


    等大家笑完了,齐会深接着说道:“有些时候,看到极为优秀的同志,我还是忍不住想把更艰苦的工作交给他们。有压力才有动力,不过任何工作都必须有人承担起责任来。既然我这么做了,我就要提出三点想法,第一、举荐的同志必须经过党委讨论。第二、举荐人必须一起承担责任。第三、举荐的同志必须有明确的使用范围,而且举荐人不能寻求照顾。如果不能做到这三点,严谨举荐,也不是坏事。”


    这是实在话,所有的中央同志都点头称是。华雄茂笑道:“这就是组织部的工作了,你齐部长肯定要在错误当中不断进步。”


    众人见华雄茂支持齐会深,而陈克也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边纷纷表示了同意。党委决议,这次举荐必须保密。而且建议以后的党委举荐工作统统采取保密存档制度。由政法委对其审查。所以,三天后,一名叫做伍翔宇的年轻同志,带着中央的指示文件前去向李寿显报到。


    李寿显看到了中央的决议后很是满意,决议中要求处理浙西问题的时候,采取适当手段“稳定浙西群众情绪”,在审判与土改结束后,革命群众遗属们迁移到城市安排工作。李寿显很明白,这就是恩威并施的手段。直白说,就是通过革命群众遗属的存在,让浙西地区的人感到压力,在压力下完成审判、土改以及基层组织建设工作。当这些工作完成之后,再由政府出面把革命群众遗属迁移出浙西,恢复浙西的平等与稳定。


    更令李寿显惊讶与满意的是,伍翔宇的年轻同志很快就理解了中央的想法,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这可不是年轻人身上容易有的特制,年轻人是很容易大惊小怪,而且完全以自己的认识来看待世界。而伍翔宇这位年轻同志却有着异样的亲和力,很容易就融入了组织里面,并且能够很快确定自己的工作范围以及工作内容。


    人民党从来不怕同志失败,但是这不等于允许同志干工作的时候的思想出发点有问题。干工作完全就是干工作,伍翔宇这等年轻同志实在是让李寿显喜出望外。不过越是优秀的同志就越需要锤炼,没有大量的失败经验,没有这些失败让劳动者明白自己到底“做不到什么”,优秀同志的政治生命很容易在半途夭折。根本不用中央交代,李寿显就很清楚应该怎么使用这些年轻同志。


    人民党的组织工学中有一条,合格的干部必须要在工作中能够发现和培养自己的接替者。把职位当作自己不可侵犯的地盘,是封建制度的标准表现。没有了谁,地球都在继续转,太阳会照样升起。既然作为组织的一员,就必须从组织良好营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看到有接替自己职务可能性的年轻同志,李寿显感到很欣慰。不过这同志如此年轻,又让李寿显感到年长者对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嫉妒与羡慕。


    浙西的土改工作既然要展开,审判工作也就必须加紧。好在前期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终于见到了效果,对于上层的审判已经接近尾声,浙江省高级法院负责对那些高级反革命实施审判。各地的中级以及地方法院则负责起对于各级反革命的审判工作。


    人民党花费巨大人力与精力要处理的是对浙西进行大屠杀的那批人,这些事实调查清楚之后,浙江乃至东南三省统治阶级内部屠杀倒是可以稍微放一放。反革命份子中的高层自然是无一能够幸免,现在不杀他们的原因是有些问题还没有最终搞清楚。反革命份子的中层人员也都死定了,现在他们不死的原因是下面的具体执行者们还有些问题需要完全搞清楚。地方法院在整个浙西开始全面审判具体执行者。他们中间的领头人自然没有脱罪的可能。针对从犯和附庸的判决,大多数都只判处了有期徒刑。


    有期徒刑判决方面,李寿显向徐电提出了一个实际操作性问题。“如何在实际操中不让群众形成劳动是一种惩罚的概念!”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血债血偿(十九)


    “我们一直讲劳动最光荣,绝对不能把劳动当成一种惩罚。那么到底什么是惩罚呢?惩罚就是剥夺了犯人通过劳动得到的经济收益。这点才是惩罚的内容。当然,我其实不建议剥夺犯人通过参加劳动获取报酬的权力。我认为这还是需要划分清楚的。”


    李寿显面对徐电侃侃而谈,徐电静静的听着。理论研究,以及将事实与理论结合的研究一直是人民党的重要工作。人民党靠建立社会主义制度,推广科学体系,提高劳动效率的方式促进了根据地经济飞速发展。在这个过程中,人民党以及党政军都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乃至不计报酬的劳动。所以在劳动报酬与产权界定的领域上,争论与研讨一直很多。


    听李寿显表达了一通人民党内的左派理念后,徐电问了一个问题,“现在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惩罚界定问题,陈主席说过劳动密集型的血汗工厂,咱们劳动改造部门曾经做过尝试,按照那种方式组织过生产。我想你肯定知道那有什么一个结果。”


    李寿显当然知道,湖北有一个劳动改造队,实施了空前“苛刻”的管理模式,所有行动都必须严格按照时间来进行,还有强制性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思想教育。这个劳改队从事的是制作扣子的重复劳动,一年下来,高效率工作的犯人收入比外面的普通工人都高。由于这些钱扣除伙食费后是全部交给犯人家里的。最后闹出犯人刑期坐满将要释放的时候,犯人家属哀求把犯人多关几年的事情。


    妒忌是人类的天性,湖北闹出各种顺口溜来讽刺此事。“坐牢坐成有钱人!”的谣言可是让湖北地方政府颇为难受了一阵。


    李寿显当然不会被这个例子给难倒,他冷笑道:“宣传部门干什么吃去了?”


    徐电摆摆手,“这不是宣传部门的事情,在外面也想实施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但是根本找不到这么多肯出大力气的劳动者。劳动改造队那可是无微不至的管理。而且犯人参与劳动是强迫性行为,劳动成了犯人生活的全部。可是你在外面的时候,生活并不是这么简单的。那叫什么?哦,追求生活质量。”


    李寿显冷笑一声,“只有劳动者才有可能提高生活质量,不劳动哪里来的生活?”


    徐电实在是想不通李寿显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笑道:“你这想法啊……”刚说到这里,徐电有点想明白了李寿显到底什么意思,他讶异的说道:“你这是准备在浙江这么搞?”


    “不行么?”李寿显答道。


    徐电严肃的答道:“我觉得不行,至少是不合适。要知道,现在群众想摆脱的是穷困的现状,你这么用物质刺激,只怕会引发思想混乱。肯定有一部分会觉得犯罪并不是那么可耻。”


    李寿显认真的答道:“你这才是扯淡。中国老百姓谁不知道犯罪可耻?你说的有人会有混乱那是必然的,不过那说明宣传部门有问题。路辉天同志很能干,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右派。宣传工作不可能让群众明辨是非,宣传工作的目的是让群众接触到事实。明辨是非是个人的思想问题,靠嘴说能解决思想问题,那是唯心主义。”


    徐电倒也相信李寿显的话,即便是采取了严刑峻法,照样有人飞蛾扑火般的去触发法律。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同,为了满足心中的渴望,很多人真的是不顾一切。平息了一下情绪,徐电答道:“但是不强制的话,很多事情只怕未必会按照咱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我还是那话,社会成本太高。有时候强势管制也是必须的。”


    面对徐电的质疑,李寿显答道:“社会成本怎么提高的,这必须实践之后才能确定。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见李寿显是下了决心,徐电也放弃了说服李寿显的努力。因为徐电本人也希望看到李寿显的尝试能够成功。


    对劳动者的关注,对劳动的尊重并不意味着李寿显对该枪毙的反革命有任何手软。在安排劳动改造的同时,李寿显也安排了对浙西反革命的枪决。在每个乡村,在每个村镇,在那些反革命对革命群众实施杀害的场所,都举行了处决大会。披麻带孝的革命遗属,还有脸上带着各种神色的百姓都到了现场。


    红旗招展,在冬日的晴空下格外耀眼。被处决的犯罪份子们一个个早就知道自己逼死的命运,每个人都浑身瘫软,再也没有当初杀人时候那种蛮横。四人一组,这些人被带到处决地跪在,法警们抽出插在他们背后的标有他们名字的木牌,然后用手枪对着他们脑后的延髓位置射击。


    枪声响过,人群都黑着脸不吭声。而革命遗属们则是放声大哭。十天内,浙西共处决了九千七百多名反革命份子。加上判处徒刑的四万五千余人,盘踞在浙西的地主士绅等势力荡然一空。


    以这样强大的震慑力,人民党在浙西推行了土改。没有任何人反抗,根据人民党对浙西山林田地的调查,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土改工作。土改完成之后,浙西按照预定计划建成了供销社,各种劳动生产技术服务部门。人民党在浙江深深的扎下了自己的根基。


    与浙江毗邻的江苏在1916年的冬季也迎来了人民党的代表,工农革命军正式向王有宏提出要求,要全面接管北洋政府在江苏的资产。王有宏当然知道,人民党指的是上海的官方所有土地,以及江南制造局为核心的一系列产业。


    对此,王有宏并没有拒绝。而且王有宏也保持了非常弹性的讨论技巧,针对人民党与江苏如何在上海进行合作方面进行了讨论。“生丝不仅是贵方的出口的大头,也是我方最大的出口项目。而且我们都需要进口机器设备,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能够进行合作。”


    人民党的代表对王有宏表现出的态度很是欣赏,他问道:“王提督,我方对你在江苏推行的新政很有兴趣。却不知道王提督是如何进行理论设计的?”


    王有宏笑道:“这却是托了严先生的福,先后出了两个版本的《国富论》翻译文。我也看了贵党陈主席的书评。实在是大有裨益。”


    “亚当斯密那本《国富论》?”人民党的代表问。


    王有宏坦然答道:“不错,陈主席在书评中说道,亚当斯密在书里面最闪光的一点,就是鼓励发展工业资本,限制乃至打击地主势力。因为工业资本是基于整个社会的资本,地主势力则是画地为牢的落后方式。我们江苏就学了陈主席的态度,鼓励生产,限制投机以及各种租税。头几年日子尽管难过,熬过了关口之后就好起来了。”


    “原来如此。”人民党代表缓缓点头说道。


    王有宏也不清楚人民党代表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感动。反正这些已经不重要,人民党拥有摧毁江苏的能力,那么嘴上说什么都不再重要。


    果然,人民党代表停顿片刻后说道:“王都督,陈主席委托在下给您递个话。对于江苏,我们想把它一分为二。上海作为直辖市,直接由我们人民党掌管。而江苏剩下的部分,则组建一个特别行政区,这个行政区可自行决定自己的制度,确立法律。一切皆如联省自治时候的政策。却不知道王都督意下如何?”


    该来的终归要来,王有宏想。不过王有宏的力量已经无法决定江苏的命运。人民党到底是鲸吞还是蚕食对王有宏已经都不重要。而且陈克提出的要求本身也真的不能说不给王有宏留了脸面。上海这个地方根本不是王有宏能够控制的地区。不仅是外国势力王有宏惹不起,就是上海本地的帮会力量,王有宏也很难撼动。既然人民党愿意去趟这趟浑水,王有宏除了同意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至于江苏特别行政区,可有什么讲究?”王有宏询问起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情。


    与王有宏想的一样,人民党其实根本不在乎王有宏到底对上海有什么想法。在人民的那个代表与王有宏谈判的同时,工农革命军在何汝庆的帮助下已经控制了江南制造局的各个企业。而一支规模不小,锈迹斑斑的舰队也驶近了江南造船厂的船坞码头。船上北洋的标志依稀可见,但是桅杆上的旗帜已经换成了红色的八一军旗。


    严复一身雪白的海军制服,站在码头上看着这支历经风雨的中国舰队缓缓驶近,眼中已经闪烁着泪花。这支舰队经过紧急维修,又补充了煤,小型舰艇在马尾进行大修。大型舰艇则开往上海,在江南制造局的船厂进行全面维修。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两个月后,将有一支焕然一新的人民海军舰队从上海启程南下。这支舰队的目的地是海南岛。


    人民党建设海军的目的是面向未来,可严复此时所感受到的却是沉重的历史。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无数的努力,也有无数的伤心。严复前半生中近30年的时间经历了这支海军的一切大事。在这支海军被冠以人民之名的当下,他又与之相会了。


    江南造船厂的工人与技术人员已经大部分到位,在他们中间还有很多人民党的工程人员。江南造船厂的人员表现出的更多是警惕,人民党的人员则是一种热情的期盼。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登上过吨位超过一千吨的军舰,更不用说对这些军舰进行维修整备。现在终于得到了这样的机会,每一个同志都充满了干劲。更重要的是,在人民党的工程技术人员看来,眼前的这支舰队是“我们的舰队”。这格外激发了他们的情绪。


    在拖船的帮助下,为首的最大一艘军舰终于靠上了码头。江南造船厂的技术人员以及港务人员开始对舰艇进行捆绑缆绳等工作。


    舷梯架好之后,一队穿着工农革命军海军制服的军人从斑驳的舷梯上走了下来。为首的是海军司令萨镇冰。与严复的激动情绪不同,萨镇冰稍显有些拘谨。以工农革命军海军成员的身份第一次出航,对萨镇冰来说也是很新的体会。


    在船坞港口外,不仅有工农革命军的海军,还有英国乃至日本的军舰。与锈迹斑斑的中国舰艇相比,英国与日本的舰艇因为维修及时,舰体看上去颇为光洁。而且从吨位到火炮,英国和日本的军舰都超过工农革命军的军舰很多。两相比较起来,英日军队充满了一种趾高气扬的示威姿态。只是两国海军指挥官的心情远没有那么轻松。


    能够在海洋上摧毁舰队的只有敌人的舰队。到现在为止,英国和日本暂时都没有在陆地上与人民党一决高下的打算。他们能够威胁人民党的利器就是手中的海军。中国海岸线漫长,港口众多。即便是以这支几乎能用残破来形容的舰队经过维修,脱离了英日海军的监视后,依旧能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工农革命军已经证明了自己在陆地上的威力,这样强悍的战斗力即便有并不强悍的海军配合,与工农革命军的战斗难度都会极大提升。特别是日本,他们很清楚与工农革命军在朝鲜交手仅仅是个时间问题,如果在战争中日本遇到了工农革命军海军的袭击,日本的战斗也会遇到极大的问题。


    日本海军指挥官其实很想现在就对工农革命军的海军发动炮击,在眼下发动奇袭,有九成以上的几率可以全歼这支舰队。不过日本海军指挥官同样清楚,如果他现在这么做了,工农革命军的陆军将有十成十的几率立刻向朝鲜发动进攻。发生了那样事情的话,日本到底能够在朝鲜战争中有几成胜率,日本海军指挥官一点都不想去猜测。反正那绝不会是一个令日本人感到欢欣鼓舞的数字。


    以前只要接到战争威胁就会屈服的中国,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哪怕是亲眼看着中国努力磨砺自己的战争獠牙,外国也只能干看着。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日本海军指挥官,心里面生出极大的不安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蝴蝶的翅膀(一)


    1916年的世界,中国内战以及中国与日本的战争,以及人民党随后的肃反,让东亚伤亡近百万人。在世界岛的西端,欧洲战争也继续进行着残酷的血战。


    陈克在年初的时候用尽办法,在美国财团的帮助下将700名德国军人送回了德国。帮助人民党的美国财团问了人民党代表一个问题,“把700人送回德国有球用?”


    人民党代表答道:“我们也想在战后与德国建立关系,好歹700人到站后总会剩几个。或许这些幸存者中有愿意帮人民党牵线认识一下德国战后的头面人物也说不定。”


    跑关系不是中国独有的特色,世界各国都是如此,只是表现形式各不相同而已。德国军人社会地位比较高,有军官帮忙的话的确会大有好处。扣押德国俘虏在中国,与付出一定代价准备将来的人脉相比,后者风险大,成功后收益也比较大。美国方面也调查了这帮德国军人的情况,没发现德国军人有什么特别使命。毕竟中德两国的距离让两国合作显得极不可能。最终美国财团决定出手忙帮。


    这本来是件小事,美国国内德国移民不少,一战中返回德国参战的德国人后裔并不稀罕。所以美国人对此根本没有多想。


    在凡尔登战役的夏季,德国前线两个方向上采取了与以往战役模式大不相同的战术的时候,美国人根本没有把这里面的细微变化与人民党的行动当成一回事。


    在1916年初,德意志帝国统帅部决定把战略重点西移,德军总参谋长法金汉将打击目标定在法国境内著名要塞凡尔登。凡尔登是英法军队战线的突出部,它像一颗伸出的利牙,对深入法国北部的德军侧翼形成严重威胁,德、法在这里曾有过多次交手,但德军皆未能夺取要塞。如果此次德军能一举夺取凡尔登,必将沉重打击法军士气。同时,占领了凡尔登,也就打通了德军迈向巴黎的通道,占领了巴黎,法国就不攻自灭,剩下的英、俄两军就不足为惧了。


    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欧洲西线集结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炮兵集群以及连绵不绝的堑壕防线。协约国与同盟国都不缺乏火力,甚至不缺乏兵力。他们缺乏的是突破敌人防线的机动力与方法。


    凡尔登战役从1916年2月打到6月,几乎每一寸土地都遭到过炮火轰击,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曾经有人试图挖掘战壕或者成功挖掘了战壕。德军的艰难推进付出惨重代价。在6月22日,德军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了毒气战。毒气战起到了一定效果,轻易将战线推挤了几公里,这在可怕的堑壕战绞肉机的战场上是极大的成功,却没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而另外一个方向上,德国一个师自发的采取了全新的突破战术。德国的步兵师并没有采取以往的炮火覆盖,然后步兵冲锋的战术。这次的炮击从猛烈的全面覆盖式射击变成了连续火力攻击。这种攻击是很危险的,不是说对敌人的威胁,而是一战时候欧洲战场汇集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炮群,连续炮击很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让炮兵阵地遭到敌人炮兵的炮击。


    德国的连续炮击目的在于扰乱敌人防线的通讯与指挥。真正的重头戏是这个师的战术,他们没有呈横队攻击,整个师分为三个突击方向。最前端的突击队以小战斗群为主﹐装备轻机枪,迫击炮,火焰喷射器﹐榴弹发射器和手榴弹,寻找敌人的薄弱地带并进行突破。突破后突击部队继续向前推进,目标包括敌军的火炮阵地,指挥部,交通线的交汇点。进攻路线上的敌军残余部队则交由后续部队清理。在6月22日,进攻开始了半天时间他们就以惊人的速度推进了8公里。


    这次进攻最后败给了法军铺天盖地的炮火,为了扼制这支德军的凌厉进攻,法国人发现局面出现无法挽回可性能的时候,甚至置尚且在阵地上残余法军于不顾,两小时内向进攻的德军这个师发射了十几万发炮弹。德国人当然也不肯放弃这8公里的突破纵深,尽管战斗开始前没有人想到能有这样的进展,后续炮火准备不足,但是德国也竭尽全力调集火力对法军炮兵阵地猛烈射击。一天之内,在这个宽三公里,长八公里的突破口上,双方共消耗了上百万发炮弹。


    实施突破的德国师伤亡超过80%,这些伤亡90%都是炮击造成的。最后这个师被撤回后方整编修养,凡尔登战役继续按照历史上那样打了下去。


    变化来自于3个月后,此时索姆河战役正在最艰苦的时期。


    在1916年6月,为了减轻法军在凡尔登战役的压力,英法联军共同发动了索姆河战役。1916年7月1日,英国人创造了人类战争史上“可歌可泣”的二货行动。从6月24日起,英、法军进行了7天的炮火准备,7月1日晨7时半步兵在炮火支援下发起进攻。英法的主攻方向都获得了突破,但是英军左翼进攻部队排着方阵,军官的马靴军帽都擦的雪亮,步兵们刺刀闪着寒光。他们就排着横队,以军乐队的音乐伴奏声中,以方阵形式向德国的战壕发起了冲锋。


    在德军马克沁机枪和火炮的猛烈射击下,这些英国军队仿佛割麦子般被成片的打死,一天下来,英国人就损失了6万人。


    当然,英国人很快就表现出了工业强国的风范,这等二货行为根本没有出现第二次。而且1916年9月15日,英国就在索姆河战役中实施了人类历史上首次坦克进攻。这些钢铁的庞然大物发出轰鸣,厚厚的外壳抵挡了机枪子弹乃至阵地上小口径火炮的炮弹。它们压过铁丝网,越过壕沟,用坦克上携带的机枪居高临下的对德国士兵猛烈扫射。给德军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一天内就突破了四五公里之远。


    仿佛是为了报复英军的坦克进攻一般,1916年9月16日,德国一个军从后方上了前线,这个军负责十公里宽的一条战线,与其他部队不同的是,这个军接收了三个月前从凡尔登遭受惨烈损失,不得不撤回后方的一个师的人员。并且由这个师的成员担任了这个军不少重要职位。


    1916年9月27日,索姆河战役陷入僵持阶段的时候,这个军对正面英法军队发动了攻击。与三个月前的进攻几乎是如出一辙,这个军趁着夜色派遣突击队潜伏至敌人跟前,剪断铁丝网,在黎明前发动了突然进攻。他们不再追求全面突破,而是对十几个早已经确定的攻击点发动猛烈攻击。


    这些军人将轻机枪、火焰喷射器、迫击炮,枪榴弹,甚至将工兵铲应用的得心应手。一个多小时内就完成了突破。德军这个军的后续部队随即以纵队方式跟进攻击,杀进了英法军队的阵地。德国炮兵以弹幕的方式对英法实施炮击。这个军不管后方与侧翼,埋头向前不断进攻。


    德军大部队则跟着这个军开辟出来的道路跟进,他们剿灭阵地上的英法“残敌”,虽然残敌的数量大大多于前面战斗中被消灭的数量。不过这些英法士兵已经被分割包围,在受到数量远多于己方的德国攻击的时候只能被一一歼灭。


    索姆河战役整个战线宽度不过50公里,德军在10公里的战线宽度上一天就前进了八公里,引发了德军在整条战线上的反击。眼瞅着整条战线都处于崩溃的边缘,英法联军用炮弹交织成了死亡的火力网,炮击持续了一整天。加上使用坦克部队实施反击,在付出了巨大的人力以及武器弹药消耗的情况下,千辛万苦维持住了局面没有继续恶化。


    一天下来,整条50公里宽的战线上,英法联军被打退了五公里,德军最远的攻击距离达到了空前的十公里。德国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负责进攻的那个军伤亡近半,干脆就地解散。一部分人员编入其他部队,另一部分人员调回后方整编重组。


    到了11月的雨季,索姆河战役结束,英法联军损失96万,不仅没有夺取索姆河,还被德军将战线反向推进了8公里。德军则损失了45万人。


    凡尔登战役还在继续,法军已经在凡尔登损失55万人,德军损失34万。战斗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到了此时,英法联军的兵力已经到了谷底,两国的统治阶层都很清楚,如果没有新的力量加入战争的话,能不能同盟国未尝可知,两国在看到胜利前就会耗尽本国所有的兵力。


    除了强烈要求俄国立刻实施对德国的进攻,缓解德国在西线压力之外。英法都把目光投向全世界,试图寻求新的兵源。进入两国视野的势力首当其冲的就是一直“保持中立”的美国,其次则是一直在为本国获得解放而进行战争的中国人民党。


    美国是协约国的供货商,有着强大的工业能力。来自中国的最新情报声称,中国人民党现在已经夺取了东北,东北地方军阀张作霖逃往蒙古。一支人民党海军跨过琼州海峡夺取了中国南方岛屿琼州。此时人民党控制了从东北到南海的广大地区,拥有超过两亿人口,以及百万计的军队。


    特别是人民党旗下的工农革命军,这支军队中的陆军展现出远超日本陆军的战斗力。单以战斗力而言,大大超过英法所期望的炮灰部队的上限。


    美国与人民党都没有表示出任何加入同盟国的打算,特别是人民党,他们即便处于和英国人撕破脸的危急时刻,也始终强调自己不愿意加入同盟国的态度。


    英国人当然能够理解人民党的想法,实际上他们这几十年来一直面对那些试图寻求自己国家独立的各地反抗势力。人民党追求的目标对英国人一点都不陌生。在几乎流干了大英帝国鲜血的1916年年底,中国这个国家获取自己的独立与主权根本不是让英国人头痛的一个问题。即便在中国问题的序列中,英国人更头痛的问题是如何让中国人民党能够接受英国的战争债券。中国人民党不仅仅是英国人的对手,更是英国一个规模可观的供货商。


    所以英国与法国很快达成了一致,当下最重要的外交工作就是如何让美国与中国人民党加入协约国,并且提供兵力。


    很快,英法两国在美国和中国的公使都接到了本国的命令。


  第一百八十五章 蝴蝶的翅膀(二)


    “他们终于来了!”陈克送走了亲自到武汉拜会人民党的英国公使后,很没形象的在座位上大大伸了个懒腰。同志们传递阅读着英国公使带来的文件。这份文件用中文写成,而且很体贴的采用人民党的左右行文排列方式,并且用了简体字。


    能让陈克都感到如此轻松的事情,同志们的感受更是欢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不仅英国公使亲自到了武汉,英国表现出了真正的诚意,在武汉与人民党对峙了一年多时间英国长江舰队起锚驶向上海。尽管英国舰队还堵住了长江入海口,英日同盟也让英国在远东海洋上存在压倒性的优势,不过英国的退让让人民党认识到一件事,这退让仅仅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到底谈出什么样的结果?”章瑜问道。与其他同志一样,他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这么久的坚持与努力,终于看到了真正的曙光,章瑜也有些情不自已。


    “启用一些北洋成员吧?”陈克没有回答怎么做,反倒提及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同志们很是讶异。人民党已经把北洋彻底踩在脚下的今天,启用北洋人员显得颇为奇怪。哪怕是从建功立业的角度来看,也没有让北洋成员戴罪立功的必要。


    陈克答道:“因为咱们都是群土包子,不懂国际法与国际惯例。”


    “哈哈!”“嘿嘿!”“呵呵!”同志们不同的性格让他们发出不同的笑声,只是这笑声里面的含义都是一样的,大家觉得陈克太爱开玩笑了。


    “国际法不就是正义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么?”华雄茂说道。


    陈克也笑着答道:“没错啊。问题是大炮范围之外的谈判还是得讲技巧。让咱们撸起袖子打英国人,我对同志们很有信心。让你们和英国人耍嘴皮子,搞尔虞我诈的工作,咱们真的没有受过这方面训练。这种工作得找专业人士。”


    见陈克不是想对北洋那帮人给出路给政策,同志们情绪也就平复下来。“那陈主席是准备用谁呢?”


    “唐绍仪的女婿顾维钧。”陈克给出了答案。


    唐绍仪大家倒是听说过,顾维钧这个名字大部分同志都是第一次听到。既然陈克点名了,而且只是想把北洋里面一个年轻人弄来工作,同志们也就不再试图阻止陈克的想法。


    “近期工作不是以外交为主。正义在大炮的射程之内,咱们需要的就是努力造出射程更远的大炮。”陈克的话刚说一半,华雄茂就高兴起来,看来很可能有仗要打。然而华雄茂很快就失望了,陈克继续说道:“当下的核心工作就是炼钢铁,修铁路。”


    见同志们很是不解的模样,陈克心情不错,所以解释起来,“美国人的工业实力早已经超过了英国,他们重工业发展的根基之一就在于大修铁路。铁路的好处在于降低了运输成本,让商品流通的成本大大降低。更不用说运兵,运粮,运物资的效率。京汉线当下什么一个模样,我不用向大家再强调了吧?”


    “咱们真的暂时不采取军事行动了么?”华雄茂对此很是耿耿。眼瞅着统一中国的大好机会,竟然只能干看,他心里面十分焦虑。


    陈克劝道:“未来咱们绝对不缺仗可以打,我们缺的反倒是和平与建设的时期。现在多搞一分的建设,未来就能有十分的收益。京汉铁路的现状还不能说明白问题么?”


    游缑一听要发展要向重工业倾斜,她立刻就来了精神,“这些工作还需要部队的铁道工程兵全力支持才行!”


    游缑说的这么客气,华雄茂也不能不表示一下,“造船厂也会大发展。”


    “造船厂造再多的船,没有部队的工程兵支持,这运河航运也会被淤塞给堵死。”以游缑的聪明,她根本不会上华雄茂的当。


    见斗嘴斗不过游缑,华雄茂也就认了,“好吧!好吧!我们部队在基础建设上会加大投入。只是地方上的同志对于劳动也该有些配合才对。”


    财政部长傅雨有些担心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组织劳动力的问题。但是国家财政预算能支撑下来么?现在的货币发行量太大了,比起两年前大出去几倍。到现在还没有通货膨胀的迹象,财政部的同志们计算模型都不敢再弄了。按照老模型计算的话,这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陈克是见识过2008年金融危机,所以他倒是不太担心货币发行问题,“财政问题核心要点在于劳动者能不能拿到报酬。如果钱只是进入劳动者手中,这个社会营运就健康的很。如果钱只是进入食利者,资本拥有者手中,那肯定是要出大事的。所以发展生产力的同时,一定要降低各种社会成本。重工业恰恰是最能兼顾这两者的。咱们现在从海外大量进口原材料,很多地区根据自己的特点,也有很多专业的加工产业。降低不了成本,咱们国内的群众消费不起这些产品,那就是真正的浪费。扭曲供需只能维持一时,不可能永远这么搞下去。那是要出大事的。我个人精力有限,最近我还是想主抓经济建设方面的工作。”


    陈克想主抓什么工作,都没人敢拦着,外交工作就交给政治局负责。英国正式向人民党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首先就是英国在废除各种旧条约方面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对于英国在华利益方面,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什么都能谈”的模样。


    到了真正讨价还价锱铢必纠的时候,意味着这单生意正向着谈妥的方向大踏步前进。英国商船进出长江的航运权问题是英国在华最重要的商业利益,人民党与英国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进行了首轮谈判。


    顾维钧被人民党抓获是属于“自投罗网”型的。他老岳父唐绍仪让顾维钧赶紧逃跑,他倒也带着老婆一起跑了。顾维钧到了河南之后就觉得实在是没办法再继续南逃,不仅火车站等地盘查的极为严格,走陆路的话乡村也都戒严了。


    这样的局面下,顾维钧被滞留在郑州动弹不得。最后顾维钧干脆行了一步险棋,他跑到人民党河南政府自报家门,要求送他去见严复,沿途路费顾维钧会自掏腰包。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情,严复是顾维钧能够搭上关系的人民党唯一高官,外头兵荒马乱的,若是强行南下,顾维钧觉得自己与老婆的小命只怕不保。不得已,顾维钧只能够先抱上这棵大树再说。


    听说顾维钧这个年轻人居然是北洋的代理外交部长,又听顾维钧居然想见严复。郑州的同志也不敢轻易自作主张,除了一方面调查顾维钧之外,他们也向中央与严复通了消息。结果中央的回复是,“确定此人是顾维钧的话,就把他给送到武汉。”经过一番调查,顾维钧就与他老婆唐宝玥一起被送来了武汉。人民党也没有难为他,也没有释放他。只是把顾维钧给监管起来,让他在武汉一所中学暂时当了英语老师。


    顾维钧很识时务,对这个安排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现在被紧急调到外交谈判组,顾维钧在中英航运问题的谈判中颇为尽力。而且顾维钧还大胆的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能够调集一些北洋外交部的一些人加入谈判组。


    章瑜做事很有担当,他也没有专门去请示陈克就自作主张的同意此事。对同志们的一些质疑,章瑜答道:“我们不是让北洋那些人来做官的,而是让他们来劳动的。我们支付报酬么。”


    这么一说,也没人敢再吭声了。北京方面按照顾维钧提出的请求,先释放了一部分北洋外交部人员,同时将顾维钧申请的文件资料书籍一起紧急运来武汉。有了这些资料,人民党这帮外行才明白外交谈判里面真的有很多不是开玩笑的东西。


    关于航运权,就存在内水,领海,以及包括无害航运权在内的很多问题。只要不是抱持着“我家的事我说什么就算什么”的态度,这些经过很多年积累的惯例的确有其道理所在。平等的大国之间需要这些协议作为各自利益的保障基础。与英国人签署这些协议后,就可以根据“列强一致”的原则与其他国家签署同样的协议。


    而且协议也不是每一条都要傻乎乎的去照抄,根据什么样的原则选择签署什么样的协议,在这些协议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猫腻,人民党知道些表面的东西,更加细化的内容真的不懂,也没有足够经验。顾维钧与他的团队加入之后,的确大大增强了人民党的力量。


    当然,人民党并不用为了协议来委屈自己,毕竟协议完全是依靠力量来执行的。即便是废除了英国舰队在长江自由通行的权力,如果人民党不能拥有在长江里面击沉英国军舰的能力,英国舰队就算是杀进长江来人民党还是只能干瞪眼人没办法。柔顺的丝绒手套下必须是强劲有力的钢铁手腕,正义只在大炮的射程内是国际法的唯一基础。


    章瑜赞叹顾维钧等人的专业能力,对陈克“识人之明”也颇为支持的时候。顾维钧同样对人民党的强大感到敬畏与欢喜。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一直是顾维钧的理想。在北洋的时期,顾维钧也始终为此努力。以顾维钧的学识与经验,他完全能够确定这次英国人的确是真心想和中国重订条约。也是中国收回主权的最好机会。


    在参与这次谈判之前,顾维钧从未想过,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白手起家,只用了十年时间就能够办到满清六十多年都不能达成的目标。人民党这些领导者年纪基本都比顾维钧大上几岁,比起袁世凯和顾维钧的岳父唐绍仪这些成名已久,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则小了几十岁。


    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这样重大的历史性事件中,顾维钧是真心想全力以赴,以名留青史。在实际工作中他也是这样去做的。


    然而每次与英国人针锋相对,或者据理力争,或者与人民党的干部们就各种细节以及隐藏在细节背后各种利益纠纷进行讨论结束,回到家躺到床上,顾维钧就往往会感到一种惶恐不安。他很怀疑自己白天为中国利益奋斗的一切仅仅是一场美梦,顾维钧自己不过是躺在床上大梦未醒。然后顾维钧就拿起法律方面的书籍仔细研读,除了排解这种毫无理由的忧虑之外,还能为第二天的谈判继续做准备。


    经过为期三周的谈判,中英终于就英国人航运权,以及长江流域租界问题达成了初步意向性协议。在这个意向性协议的基础上,英国人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与人民党商讨关于英国承认人民党政府为中国合法政府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章瑜就不能不向陈克请示了。与章瑜想的查不多,陈克根本不在乎英国人是不是承认人民党政府的问题,陈克向章瑜说道:“联系一下美国人,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态度?”


    章瑜开玩笑般的说道:“难道我们真的要抱上美国人的大腿,而不是英国人的大腿么?”


    陈克也笑道:“英国佬脸皮厚,他们才不在乎是不是小小的丢了点面子。倒是美国人和我们暂时在利益上有着更多共同点。而且,你告诉美国佬,我们想让法国人在安南问题上对我们做出一些让步。”


    “为什么不告诉英国人?”章瑜问。


    陈克答道:“英国人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都是会支持法国人的。法国佬现在被打成这样,咱们再要他们吐出土地来,他们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同意此事。”


    “那我们想让美国佬充当什么角色?”章瑜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咱们既然想卖给美国那么大的面子,那么咱们也得让美国人感觉为难一下。不然咱们岂不是太自轻自贱了?而且美国佬如果肯当传声筒的话,我们也欢迎啊。如果美国佬干这么点事情都不肯,那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和英国佬勾结了!”陈克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章瑜眨眨眼,被陈克描述的复杂国际关系给弄糊涂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蝴蝶的翅膀(三)


    继英国公使与人民党达成了一部分协议之后,法国公使也到了武汉。陈克这次没有见法国公使,而是让章瑜先以私人身份与法国公使会面。法国公使首先谈起了英国与人民党达成的关于租界协议,态度坚定的表示法国愿意和中国签署相同的协议。


    章瑜乐呵呵的对此表示了赞赏,同时又乐呵呵的与法国公使谈起了法国曾经想把云贵广西划为法国势力范围的往事。这个内容非常尖锐,章瑜乐呵呵的态度又可用和蔼可亲来形容。法国公使立刻表示,那完全是外界的谣言。法国向来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如果贵国能够秉持这样的态度,我们是极为欢迎的。我们想建立全新的中法友好关系。”章瑜甚至有些眉开眼笑的说道。


    笑面虎一样的态度令法国代表立刻紧张起来,他沉下脸问,“请问贵国到底有什么意图呢?”


    章瑜拿出了一张印度支那地图,地图上有五个地区。此时法国已经将老挝与柬埔寨变成了自己的被保护国,安南则一分为三,形成北部、中部、南部,三个部分。指着老挝与越北,章瑜说道:“我们愿意出兵保护老挝与越北,这样法国就能有更多兵力回去保卫法国。”


    看着法国公使那震惊的神色,章瑜用认真与诚恳的语气说道:“保卫世界和平,我们来帮你!”


    法国人当然很清楚他们到底怎么得到安南的,在“聊天”的开头部分,章瑜又提到了法国试图吞下云贵广西的野心。有了这些前期铺垫,法国公使对章瑜这种落井下石的要求反倒没有那么激动。即便法国公使内心激动,当下的法国也不再是1914年初的法国。那时候法国还敢吆喝对人民党采取军事行动,甚至到了1915年的时候,法国也在欧洲战事正酣的时候,还不断试图对云贵搞小动作。


    不过到了1916年12月,法国也已经几乎流光了血。从法国国内传来的信息,法国军队在惨烈的损失下几乎酿成了兵变。参加凡尔登战役的法国士兵们不愿意在看不到尽头的惨烈战争中白白丢掉性命,最后法国上层不得不答应士兵今后再也不参加向德军进攻的严酷的战斗,才使叛变没有真正发生。以后法军士兵拒绝进行进攻性的战斗,只是守在战壕中进行保卫战。欧洲战场尚且如此,法国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为了万里之外的印度支那战斗了。


    “保护老挝与越北的必须是协约国的成员,不知道贵国这是在表示愿意加入协约国了?”法国公使询问道。


    章 瑜严肃的说道:“如果贵国认为我们提出保卫这两个国家是最初的要求,只是一系列要求的开始,我们觉得这对我们是缺乏了解的结果。这个要求是我们人民党的底线。于是否加入协约国没有任何关系。在是否加入协约国方面,我们的态度早就有所言明。我相信公使先生到达武汉之前已经很清楚会发生什么。”


    英法都知道人民党并不反对加入协约国,现在章瑜嘴上说的漂亮,要把中国夺回一部分印度支那作为自己与法国关系的先决条件。不过无论章瑜怎么试图把这两件事给分开讲,法国公使都不可能真的把这两件当作完全独立存在的需求。


    看着法国公使那稍显不耐烦的模样,章瑜不得不继续解释道:“正在进行的战争肯定有结束的时候,中法之间的关系在这次战争前就已经存在,在这次战争后也会继续存在。我们为何不开创一个友好中法关系的开端?”


    “友好中法关系的开端?”法国公使对如此着眼于未来的话很有感触,他已经知道如果人民党对印度支那提出的问题不能够得到解决,这开端也就是永远只是一个开端。远离战争的中国人大可以这么等下去,可是法国人等不了。普法战争中法国战败,遭到了割地赔款的惨痛命运,这次欧洲战争如果失败的话,英国人顶多打不下去之后退出战争。他们有舰队保卫自己英国本土,还有着广阔的殖民地体系。英国皇帝头上的那顶皇冠可不是源自欧洲,而是源自印度。但是法兰西怎么办?难道跪倒在未来神圣罗马帝国新皇帝的脚下么?

    绝不能让中国人的诡计得逞,法国公使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样强烈对抗意识引发的不快很快就超出了普通的水准。就在这对抗意识高涨的时候,法国公使忽然想明白了章瑜到底想说什么。章瑜要表达的是,人民党坚决不会同意在协约国框架内对印度支那问题进行讨论。人民党很聪明的认识到,协约国体系的主导权必然在英法手中。这个体系内的任何妥协,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如果是日本公使面对这类问题,一定会勃然大怒。尽可能采取所有的小手段来逼迫人民党做出让步。如果是英国公使遇到这样的问题,他们就会想办法给人民党添堵。反正双方的合作范围这么大,想让人民党感到不舒服的法子多的是。


    可是法国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选择英国和日本这两国的方式。且不说中法双方在印度支那问题上旧有的纠葛,法国并非是依靠战胜中国而夺取印度支那的。夺取安南更多的是依靠了英国人的力量。人民党提出了这个纠纷之后,英国人肯定不会认为法国这两块小小的殖民地有什么价值,法国建立的越北国地处山区,老挝则是丛林密布的热带雨林。只要把这两片鸟不生蛋的地方丢给人民党就能换取更多的利益。英国即便不对法国施压,也不会乐于见到法国对这两块地的坚持影响到把人民党拉进协约国的进城。而且英法两国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做出点牺牲法国利益的事情,对英国根本没有任何压力。即便法国现在撂了挑子,至多也不过是法国投降的结局。英国的世界霸权摇摇欲坠,法国人则要当了亡国奴。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章瑜又把谈判的对象仅仅限于法国方面。面对的现实让法国公使感到极为棘手。双方又交谈了一阵后,章瑜就把满脸冷峻的法国公使送了出去。


    美国方面稍早前就得到了章瑜的通告,经过一番商议后,美国方面终于理解了人民党的意思。如果美国不肯支持人民党的要求,那么人民党就会尝试通过与英法协调的方式加入协约国。


    英国此时已经欠下美国的巨额债务,如果协约国战败,美国必然蒙受可怕的损失。对美国来说加入协约国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中国直接与英法达成协议的话,其结果必然是美国自己孤孤单单的加入协约国。美国政府与国会都希望通过加入这场欧洲战争大捞一笔,确立美国在世界上更大的发言权。中国一旦与英国亲近,英国在远东就有日本这个盟国,以及中国这个合作者。美国在远东就处于完全孤立的地位。


    美国政府和国会议员们经过仔细商量后,认为不能在此时做出错误判断。如果美国不能支持并且满足中国的需求,对美国大大不利。所以美国政府向美国公使发出命令,要求他们一定要想办法让人民党与美国方面的“备忘录”改签为正式协议。


    原来美国人不肯掺乎人民党与日本的战争,几乎是应付差事般写了个备忘录,备忘录里面满是对美国大有好处的条款。当时美国觉得这首鼠两端的姿态进可攻退可守,能够最大程度满足美国的利益。


    现在“备忘录”这种非条约性质的文件就显现出其不足之处,人民党大可把备忘录抛在一边,实施单边行动。这份备忘录的内容当下甚至不能公开。因为英法看到这相当苛刻的条款后,只要能比美国做的“更厚道”一些,就能让中国毫无道义压力的转投英法。


    为了避免这等事情发生,美国公使要做大量的外交工作才行。


    人民党的谈判团队雇员顾维钧看到了相关的资料之后,真的有种事后诸葛亮的透彻感。如果从当时而言,人民党与外国的交涉可以说是忍气吞声。被迫“承认现状”,被迫签署“备忘录”以稳住美国。不过这一系列的忍气吞声在局面发生巨变的今天就成了绝佳的伏笔。


    章瑜并没有洋洋自得的向外国提出领土要求,而是单方面与法国进行了谈判,这个行动把法国给逼上了很尴尬的位置。法国现在面临左右为难的局面,短期利益与长远利益都要求法国维持与人民党的良好关系。两小片土地的纠纷与合作后的利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对中国来说,所获得的利益则是空前巨大的。英国没有割去太多中国的土地,英国还是世界霸主,所以人民党与英国商谈中国与外国正常交流的基本协议。法国夺取过中国的势力范围,所以中国让法国做出了充分的“友好姿态”。至于美国,章瑜已经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交给顾维钧,要顾维钧与美国以此为基础商谈全面友好建交协议。


    针对不同的对手,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除非现在英法美联合起来打击中国,大家撕破了脸大打出手。否则的话中国就确立了自己的外交立场。作为中国人,顾维钧还能体会到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镇南关大捷的时候,老挝并不是中国属国,而人民党现在居然不是要法国吐出安南,而是要法国吐出老挝。这里面蕴含的各种含义实在是值得深思。


    当然,作为中国谈判代表,顾维钧对此事当然不会有任何私下的说法。更不会自作聪明的卖弄。他反倒是向章瑜提出了一个问题,“法国人即便同意了,也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章瑜点点头,“国家于国家之间绝不可能一帆风顺,斗争才主流,才是唯一的核心。”


    顾维钧是个聪明人,他初时感到章瑜这话里面杀气太盛,但是仔细想来,顾维钧突然恍然由衷的钦佩起章瑜的气魄。满清时候法国和中国就有矛盾与冲突,人民党时期同样是矛盾与冲突。唯一的区别仅仅是人民党的力量强大起来,法国的力量衰落下去。尽管表现形式看着有天壤之别,本质上却没有任何不同。


    尽管知道这点,顾维钧却希望当下的局势能够延续下去,甚至是永远的延续下去。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之后,顾维钧好不容易等到中国能够压了外国人一头。即便知道世界是变化的,顾维钧也希望中国再也不要重回那屈辱的日子。


    等到这种情绪平复后,顾维钧想起另外一件事,他试探着问章瑜,“章部长,听说浙江的案子快审完了。”


    “哦?”章瑜一愣,他没想到顾维钧居然提起这么一个话题,不过章瑜很快就想出了问题所在,他笑道:“你那达令对你说了什么?”


    尽管学习了好久的普通话,章瑜也只是能说一口普通话腔的山西话。顾维钧听了硬朗的“达令”,好一阵才明白章瑜指的是顾维钧的老婆。忍不住脸一红。


    章瑜笑道:“对北洋的处理暂时还没有下结论,你岳父他们只怕还得再关押一阵。”


    “我听说对浙江是先处理上层,再处理下层。不知对北洋是怎么一个处理法子?”顾维钧还是没有放弃,他对人民党到底想对北洋实施什么处理方式感到畏惧。


    就北洋那帮人的操行,按照人民党在浙江的大审判标准,每个北洋高管都有处决的罪行。袁世凯或许是陈克的媒人,但是北洋可不是陈克的媒人。相比较起来,蔡元培还曾经是革命党呢。人民党不太可能厚此薄彼,对北洋放了一马,却对同为革命党的光复会痛下杀手。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这点“功劳”对人民党微不足道,顾维钧还是希望能够帮上自己老岳父的忙。


    章瑜倒没有想那么多,人民党中央暂时还没有决定怎么处理北洋那伙人。但是出于爱才的心思,章瑜答道:“等把蔡元培那帮人给毙了之后才会轮到北洋。你到也不用着急,枪毙蔡元培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第一百八十七章 蝴蝶的翅膀(四)


    法国政府对人民党提出保护越北与老挝的“建议”反应根本没有人民党想象的那么大。万里之外的几块殖民地与法国本土进行的激烈战争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法国倒是对人民党提出的“中法关系”很感兴趣,中国与英国之间在商业合作上达成的广阔利益合作让法国方面非常羡慕。如果章瑜不是在开玩笑,真的支持中法之间建成独立于英国之外的商业合作关系,法国人当然是热烈欢迎。


    顾维钧在中法谈判中,越来越深的认识到人民党的“气魄”到底有多大。中国5%的关税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非常低的水平。这本来是外国用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国门的副作用,他们威逼中国降低关税,直接导致了中国税收大幅度降低。


    取消租界、收回主权,人民党在这些方面并没有暴发户的狂躁,而是实事求是的根据双方利益进行谈判。提出各种满足正常商业利益的协议,对历史造成的现实也一点没有回避。这种成熟的风范令年轻的顾维钧经常感到自己的幼稚。


    在关税方面,人民党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些税收问题一样,一点都没有要强行改变当下税率的打算,低关税此时反倒成了人民党与外国谈判的利器。章瑜唯一坚持的就是在定额贸易的基础上发展人民党与外国的贸易,他的解释是,“我们没有硬通货,搞不了金本位,只能采取法币。”


    对于这种坚持,顾维钧发现自己怎么都猜测不出人民党的核心政策,他干脆就不再询问其道理何在。


    法国外号“高利贷帝国”,在放债方面有着相当的水准。既然低关税能够保证法国的利益,法国提出向为了建设“全新的中法关系”,法国可以考虑向中国“转移越北国与老挝的保护国权力”,不过中国也应该考虑向法国提供贷款支持法国的战争需求。


    “就我所知,法国并不缺钱。”章瑜答道。


    法国公使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章瑜这话等于是直接拒绝了法国的要求。章瑜接下来的要求让法国公使更为意外,“我想邀请公使先生和我一起参观中国的农场和工厂。不知道公使先生意下如何?”


    法国公使疑惑的问道:“章先生到底有什么打算?证明中国有粮食与工业的生产能力么?”


    章瑜笑道:“法国的工业、农业、科技水平在欧洲是第一流的。不说参加协约国的问题,那是以后的事情,我只是希望公使能够评价一下,中国的这些农民与工人水平能否达到法国的水平。”


    法国公使对章瑜的说法有些恼火,说来说去还是想展示中国的实力么!法国公使很不友好的说道:“难道章瑜先生还能把这些农民与工人派到法国去工作么?”


    章瑜答道:“为什么不可以?”


    这下法国公使恍然大悟,他带着礼貌的笑容说道,“我从没有来过武汉,倒是很想参观一下。”


    章瑜也很爽快的答道:“我们中国有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让我来亲自给您做导游。”


    参观的范围相当广,章瑜陪着法国公使用了一周时间参观了湖北与安徽的农场、农村、工厂、矿山。大家一面旅行,一面商讨着中法在各个领域的合作可能性。清末的中国在技术上并不比世界水平相差太远,人民党夺取了中国几个重要的工业中心后,更是强化了工业水平和实力。法国在重工业方面也有着自己的独到的水平,更不用说法国是欧洲农业大国。原本他们的工矿企业没有注意到中国工业建设的巨大需求。即便注意到也没有办法与英国在远东开展竞争。


    一周的参观后,法国公使真是“意犹未尽”,若不是身负使命,法国公使甚至想把整个人民党根据地给转一遍。这是一个何等广阔的市场!这里有着何等无限的商机!不用说吃下整个中国市场的需求,仅仅是看到的需求就足够法国各个行业吃的满嘴流油了。


    至于农场以及工厂里面的中国工人农民,他们的工作表现也大大超出法国方面的想象。农业是中国的强项,法国人甚至在农场里面见到了大量的热球机拖拉机在往来行驶,耕地也好,运输也好。中国根本不是一个落后的国家,这个国家同样也进行着工业化的努力。


    至于工厂么,法国人对自己国家的水平很有信心,法国工业水平远在中国之上。虽然不知道法国工厂里面的具体情况,法国公使认为那些埋头工作的中国工人到法国当个学徒工人,想来还是能够符合法国的标准。


    法国国内男人都上了战场,中国方面即便不肯派兵,能够派遣几十万上百万工人农民到法国空荡荡的工厂和农场工作的话,同样能够给法国巨大的支持。法国公使的谈判角度自然就倾向这个方向。


    “如果派遣工人的话,这些工人不能算是移民。”法国公使首先强调了这个问题。


    “当然,我们并无移民几百万到法国的打算。”章瑜对此表示同意,“不过如果我们派遣劳动力到法国的话,我们也需要与法国方面签署保证中国工人正当权益的协议。”


    章瑜接着着重强调,“我们是派遣工人到法国去,而不是派遣奴隶到发过去。所以我们必须确保这些中国公民的正当权益得到保证。这是所有的基础所在!”


    法国公使当然能够理解章瑜的要求,在这方面进行了友好谈判之后,法国公使以身体疲惫为理由回到武汉领事馆。三天后,法国公使正式向章瑜提出,希望能够与章瑜就派遣五万名华工到法国工作进行谈判。


    国际政治中,两个很重要的国家进行小黑屋谈判的时候,其他国家就会感到不安。中法两国的秘密会谈引发了英美的极大“兴趣”。这两个关系一度颇为紧张的国家之间现在猛的亲密起来,英国倒还无所谓。反正他们追求的目标是中国参加协约国,中国认同英国的债券。


    相对英国的从容,美国代表最大的感受则是不安。如果中国抛开美国与法国勾结在一起,这对美国的大战略有不小的影响。但是负责谈判的是章瑜,章瑜一直不现身,人民党其他领导者也都不露面。美国公使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


    既然国家级别的外交工作不能够得顺利进行,公使公使阁暂时就先把自家的商业利益在前头。由于曾经牵头谈妥了与中国的椰子买卖,美国公使花了大价钱保住自己在华公使的地位,目的之一就是能够继续垄断这档子椰子买卖。美国公使很快就与这方面的中国商务代表接上了头。不过以前和美国公使接洽的那位中国商务不见了,新的代表神色冷漠的告诉美国公使,“现在情况有变。”


    中国新商务代表脸上倒也努力客气起来,可是那努力挤出来的笑容实在是够虚假,看上去还不如什么表情都没有更加令人舒服一些。这样的表情表示的是敌意和拒绝,美国公使立刻警觉起来。或许自家的买卖要遭受些损失?美国公使问道:“有什么变化?”


    “原本要通过长江运到安徽的路线有了些改变,我们已经着手在福州建立一个加工厂。就是在这里。”中国商务代表指着地图说道,“以后一部分运输路线将大大缩短。”


    美国公使听说不是要缩减乃至取消椰子买卖,这颗心立刻就放回了肚子里面。他只是不解中国商务代表的冷漠态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原先的商务代表到底去了哪里。整个会谈中,中方好几个人在场,一个个都脸色阴沉,仿佛要干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整个谈判倒是很有建设性,人民党计划在福建和广东新建两个椰子加工区。这两地距离菲律宾更近,可以大大节省成本。美国公使提出希望中方扩大摘椰子的劳务输出名额。菲律宾本地人的劳动能力,特别是这种大量重复劳动的热情有限。中国劳工们在菲律宾的效率更高。


    这样的请求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立刻得到了同意,中国商务代表神色甚至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他冷淡的表示,这件事可以继续商量。现在不能给美国公使任何答复。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会谈结束后美国公使最大的疑惑。上一任中方商务代表是个态度很灵活的家伙,特别是谈判中收取了一定好处之后,其姿态就更加灵活起来。对美国公使的要求是极力满足的。新的生产计划在美国公使看来设计的很好,无论是运输线路,地方安排。包括对一系列接收搬运的程序安排,中国方面明显下了功夫。问题在于这次的谈判对手非常生硬,甚至可以说是生涩。若不是美国公使更在乎钱财的话,他只怕早就因为个人愿意也冷下脸相对。


    出了这档子事情之后,美国公使觉得自己遇到的这些事情这会不会是人民党的一种态度?


    对于人民党获取中国政权,美国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美国上下甚至很欢迎人民党能够完成对中国的统制。美国真正担心的是这个新兴的政治力量的对外态度。中国最近一次被外国按住一通暴打,不过是16年前的事情。从1916年往前大半个世纪的时间中,中国被外国一次次的痛打,所以好不容易开始取回中国地位的人民党,极有可能对外爆发出强烈的敌意。


    不过美国公使很快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美国各地领事馆很注重收集情报,就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原先与美国公使谈判的那个中国商务代表因为收受贿赂,已经被撤职查办。不仅仅是那一个人,人民党对各种商务谈判人员进行了一次大整顿,好多人落马。甚至有人因为收受贿赂额度巨大而被枪毙的。


    现在新上来的这批人倒也能够根据人民党的命令完成商务谈判,不过殷鉴不远,他们现在完全按照严格避嫌的谈判模式,生怕步了前面那些家伙的后尘。各国商务谈判中,特别是人民党这种近乎政府采购的模式中,官员们基本都要吃一嘴,这是全世界的惯例。和美国公使谈买卖的那位中国商务代表其实收取的东西并不多。就世界范围内的这个价码来看,这位官员已经是颇为清廉的。


    然而人民党甚至动用死刑来对付这种行为,美国公使也不知道是该对人民党的做法表示赞赏,还是该对人民党的这种做法表示骇然。若是美国也跟人民党这样搞起来的话,首先外交界就会统统被枪决。在美国,除了少数重要的外交官之外,其他外交官的职务都是用钱买来的,这在美国属于合法行为。至于各种政府官员和资本家勾结的商业行为,在美国也是有着相应司法程序将之合法化。那帮被判刑的家伙,都是不顾规矩自己胡来才会在政治斗争中落马。若是按照人民党这种标准和搞法,美国国内官员基本都得被处死,美国公使本人也不可能幸免于难。


    不过好在人民党并不反对正常的商业行为,美国公使也没有必要为人民党怎么处理自己的事物操心。但是兔死狐悲,美国公使觉得自己回国之后,需要推动几项法律来保护自己行为的合法性。人民党到底用什么道德以及行为标准界定本国那是中国内政问题,但是美国可是一个法治国家,作为美国统制阶级的一员,就必须用法律来保护统治阶级的利益才行。在中国不合法的东西,在美国就得是合法的。


    不过这些必须等到回国之后才可以开始操作,美国公使安排着工作。好不容易等到了章瑜和法国公使谈判结束。美国公使见到章瑜之后,立刻向章瑜提出了美国政府的态度,“美利坚联邦政府愿意承认人民党政府为中国合法政府,希望两国之间能够尽快建交。”


    “哦?”章瑜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笑道,“公使先生,我们很欢迎美国政府的态度。我向你介绍一位我们在美国留学的人员。这件事的具体操作可以交给他来负责。我希望和您谈一谈我们人民党的外交理念。可能你还记得,那就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第一百八十八章 蝴蝶的翅膀(五)


    美国公使当然不可能空着手来与人民党谈判,除了负责承认人民党政权,并且负责之后与中国新政府建交事宜。美国方面也带来了一份官方礼物,美国在得知人民党控制了上海之后,希望能够在江南造船厂制造四艘万吨商船。


    “重要的设备,材料,设计图纸,乃至工程师我们都会提供。贵方只需要提供船坞、场地、以及辅助人员就行。如果贵方还需要增加造船的设备,我国甚至可以考虑给予贵国以信用贷款。”美国公使介绍着情况。


    陈克提醒过章瑜,美国方面也许会和人民党谈及造船合作问题。毕竟人民党与美国有过建设海军的讨论。那时候人民党没有造船基地,美国也不想在人民党正在与英国发生冲突的时候趟这趟浑水。合作意向早就有,现在正好是将意向变成实践的机会。


    章瑜也为此做了准备,资料信息早就看过。听美国方面这么坦承的说出了需求,章瑜答道:“这次是美国方面单独的向我们订购船只,还是美国方面准备兑现以前谈的海军建设方案?”


    “如果贵方准备兑现那个协议的话,我们当然欢迎。”美国公使一喜,他本来的使命中也包含了这个任务,不过好歹这个话题得人民党先提出才行。


    “机器设备的价格能否按照原先的价格?”章瑜继续问道。


    “绝对不行!”美国公使立刻否决了章瑜的提议。


    美国公使很明白人民党的奸猾。趁着一战前美国经济危机时候,人民党以很低廉的价格购买了一大批机器价。那时候美国航运比较空闲,人民党争分夺秒的把这些机器设备运回中国。为了尽可能收购设备,人民党甚至购买倒闭的工厂之后,就雇佣了当时被美国《排华法案》逼迫的走投无路的华工快速拆卸,然后连人带设备统统装船运走。


    当时美国国内对人民党的态度很是嘲笑,特别是持激烈排华立场的美国人干脆庆幸人民党把美国的垃圾都给清理一空。然而这些嘲笑没持续太久,一战就爆发了。整个美国工业在欧洲订单的刺激下几乎满负荷开工,机器设备价格扶摇直上。美国人发现人民党实际上大赚特赚。


    现在章瑜要以当时的价格购买机器设备,这些设备的价格比起战前翻了一番还多,美国政府再有诚意也不可能以那个价格向人民党提供产品销售。


    “我们还是没有钱。”章瑜诚恳的说道。


    “我国可以提供信用贷款。”美国公使连忙答道,现在协约国的黄金大量涌入美国,美国出现了通货膨胀的问题。能把钱贷给人民党的话,好歹有生丝贸易作为保障,比起英国那一堆白条好出去几条街。


    “万分感谢贵国的支持,不过借钱过日子实在是不可靠。这件事上我们能否再商量一下?”章瑜答道,“或者咱们先把当下的要务给解决了再说?”


    所谓要务就是美国政府承认人民党政府,两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陈克反复强调,要与美国确定“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但是对法国与英国则根本不用谈及这个话题。章瑜对人民党和世界强国开战已经有了底气和信心,至少他认为在中国的土地上与其他国家开战还是能够保卫中国利益。不过陈克这个态度隐含的内容是中国要对英国与法国“互不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相干涉内政”。这重要打出去的态度,不能不让章瑜稍稍感到亢奋一下。


    当然,章瑜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毕竟这时代的国际关系中,“互不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相干涉内政”本来就是一种传统。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在美国公使眼中看来是“脱了裤子放屁”的说辞,不过这个原则对美国来说也比较有利。美国公使完全能够想象人民党现在是如何渴望不遭到外国干涉,跨过太平洋干涉中国事物,对美国来说也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除非美国彻底放弃中国市场,并且准备军事入侵中国,否则用舰队封过中国沿海本身就是得不偿失的行动。广袤的太平洋本身就阻挡美国向中国投入太多兵力,有日本的前车之鉴,美国即便用尽吃奶的劲派来十万人,一进入中国内地就会被中国百万军队围歼。傻子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过人民党强调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绝非一个简单的口号,这些原则实用性极强。一旦签署了这个协议,美国就必须确立自己对中国其他地方政权的立场,美国公使问道:“当人民党剿灭各地乱党之后,我们美国商人可以到整个中国投资么?”


    章瑜连哄带吓的说道:“在最初阶段肯定不行,我们需要在各地实施最后的整顿。我想诸位也不想在跑去动荡的地区,结果遭到各种不可控的危险吧?”


    “但是这个限期会有多长?”美国公使坚持问。


    章瑜自信满满的笑道:“如果您指的东南地区,两年内就可以恢复完全正常的投资。如果是西北,最晚不会超过六年。”


    美国公使明白,这是章瑜在预言未来战争的进程。这个时间也在正常的想象之内。在东南投资等于是在东南与英国人竞争,美国在中国西北根本没有什么据点。人章瑜自信满满的认为五年内能够解决西北问题,到时候就看人民党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就好了。


    隔着太平洋的中美两国,既然都展现出能够保卫自己陆地领土的能力。在1916年只有疯人院里面的家伙才能想出中美来一场你死我们的陆地战争的打算。而疯人院里面的家伙是不可能主导中美两国官方谈判。


    人民党死死扣住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要求美国在这个原则下与中国建交。美国方面则是想尽量避免各种麻烦的细节问题。只同意这么一个看似包罗万象同时挺空洞的原则,可以给后面各种细节讨论展开充分的空间,所以美国方面同意了人民党的这个要求。


    顾维钧是在美国学习的法律,对于美国的司法体系很熟悉。人民党不以具体法律条文为蓝本,却以一个“原则”为基础。这明显是不符合美国惯例的做法。美国完全借由本国法律为借口来破坏这个原则。他向章瑜表示,这么做等于是毫无意义的。


    章瑜笑道:“定出原则就是要守卫原则。法律算个蛋,若是法律神圣的不可侵犯,那法律定完之后就不用修改了。不然的话,修改法律的人算是什么?神仙?”


    “法律是讲法理,讲原则……”顾维钧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已经不用再说下去什么。如果基本原则都不能得到遵守,具体的法律条文就真的如同章瑜所说的“算个蛋”。法律是人与人之间的约定,如果这个约定根本没有被双方当回事,法律条文根本毫无意义。


    感动、震惊、恐慌、钦佩,种种情绪在顾维钧心中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忍不住问章瑜,“为了这个原则,我们能做到什么地步?”


    章瑜脸上露出了冷笑,在这冷笑背后的是莫大的决心,他答道:“别人我不能说,但是对我来说,想摧毁这个原则必须先跨过我的尸体。”


    听了章瑜的话,顾维钧忍不住在心里面重新背诵了一遍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对于章瑜到底有多大决心去不干涉别国,顾维钧其实没多大信心,他也根本不在乎。对于被欺凌了六十多年的中国来说,想不被别国干涉主权与领土完整,想不被别国侵犯,想不被别国干涉内政,并非是如何竭尽全力的去思考方法,而是要用血来实践。正如章瑜所说的那样,必须有战士真正踏上战场去保卫中国的利益。


    回想起自己在北洋的日子,北洋面对外国人的时候,引经据典,搜集所能搜集到的所有“公理与正义”,但是并不能真正完成什么。


    嘲笑着法律的章瑜等人民党却从不讲这些,他们只是走上了战场,用鲜血与生命维护着自己坚持的原则。正因为有这样一群人的奋战,作为人民党雇员的顾维钧才能与列强们玩弄着各种文字游戏,才能与章瑜在达成协议的时候讨论到底法律的意义何在。


    顾维钧知道弱国无外交,最初的这种痛楚感受还是人民党施加给顾维钧的。顾维钧到现在总算是完全明白章瑜为什么会嘲笑法律条文。强国绝对不是靠法律条文支撑起来的,靠的恰恰是这些根本不相信法律条文的这些人支撑起来的。


    “赳赳武夫,国之干城!”顾维钧现在明白为什么诗经里面如此赞美军人。在这个军人已经几乎是耻辱代名词的当下,人民党几乎是清一色军人出身的领导阶层让军人这个称号再次获得了真正的荣耀。


    顾维钧忍不住再重复了一次,“为了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们甚至会和美国开战?”


    章瑜一点都没有顾维钧这些悲秋怀春的闲心,对这个愚蠢的问题,章瑜很简单的答道:“这不废话么?!”


    1917年1月1日中美建交的消息震动了世界,或者更准确的说震动了英法日三国。就如同中法两国代表秘密谈判让美国感到不安那样,中美的协议也让法国感到不安。如同人民党所预料的那样,英国人已经知道了中法之间的单独协议。


    对于法国很有可能在近期内得到五万名中国劳工的消息,只能用羡慕妒忌恨来形容英国此时的心情。不过这是一个中法之间的单独协议,既然人民党没有加入协约国,人民党对协约国就不存在任何义务。英国甚至没办法用列强一致的原则来要求人民党同样向英国提供劳动力。


    中美建交的消息更是刺激了英国,美国和中国签署的备忘录虽然是一个秘密条约,对于英国人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可能获得的秘密情报。如果人民党真的践行了这个备忘录,对协约国是好事,对英国却未必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美国方面的“国际影响力”大大增加。


    英国国内只能催促本国公使尽快与中国达成建交协议,这有这样才能正式向人民党提出各种要求。


    然而人民党却没有立刻与英国达成协议,到了1917年1月4日,人民党政府与法国正式建交。双方在建交时达成了密约,一旦中国加入协约国,法国就将允许人民党军队进入北越国与老挝,同时支持人民党在印度支那的各种商业利益。在协约国战胜同盟国后的一年内,法国将越北国与老挝移交给中国“保护”。


    同时双方签署协议,人民党1917年2月前向法国提供首批五万名劳工,到法国农场和工厂工作。根据具体情况,法国有继续向人民党请求扩大劳工的权力。法国保证这些劳工不会上战场,而是在法国后方工作。法国与人民党共建了一个委员会作为协调与监督协议的具体实施过程。


    把英国晾在一边,人民党与协约国成员法国勾搭连环,与准协约国成员美国明目张胆的合作。英国公使发现自己完全不得要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中国人始终不肯与英国达成协议?最后英国方面找到了章瑜,要求章瑜解释人民党这种行为的原因何在。


    章瑜拿出地图,指着中国和印度的边界问道:“我们不知道英国单独圈定麦克马洪线到底是什么意思?”


    “麦克马洪线”的事情英国公使都不知道。但是英国公使很清楚英国一直在渗透西藏的事情。既然人民党这样态度强硬的提出这个问题,即便人民党甚至没有进入西藏地区,英国公使也赶紧电告国内。英国外交部大费周折总算是弄明白了麦克马洪线的事情。结果很快就确定了,英国表示取消麦克马洪线。在中印边界问题上,英国将会在友好的条件下与人民党签订协议。


    商量完这个问题,英国公使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不知道人民党对申请在英国租界避难的有什么看法?”


    章瑜笑道:“如果有些人自称政治犯,说受到政治迫害所以跑去你们英国那里。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英国愿意怎么处理他们就怎么处理他们。我们也不愿意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不过如果这个人是个刑事犯,我们绝对不会放过,希望能和英国方面达成刑事犯引渡的协议。”


    英国代表点点头,这个要求也实在是很合理。他接着问道:“现在有人请求人民党释放蔡元培。请求我们英国庇护这个人……”


    章瑜刚听到这里,立刻很不礼貌的打断了英国公使的话,“这个人是刑事犯,是个杀人犯。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处决他,所以希望英国方面不要再为一个杀人犯求情。”


  第一百八十九章 蝴蝶的翅膀(六)


    浙西审判与处决准备都是公开的,处决冯国璋等北洋众人,没人敢吭声,更没人来求情。蔡元培被判处死刑的消息传出之后,中国的文人们可就热闹起来了。


    冯煦沈曾植这些“文史研究所”的老派人物当然不敢吭声,而且他们这类家伙心里面只怕还是比较高兴也说不定。


    凡是新派文人,以上海的马相伯为代表的“教育救国派”,到一度起来造反的陈独秀,还有北京李大钊那帮人,湖南的杨济昌等人都纷纷写信向陈克或者人民党请愿。最神奇的是尚且在牢里面关着的黄兴、宋教仁也试图通过各种渠道向陈克情愿。两人不顾自己还是囚犯的现实,吆喝着愿与蔡先生共死的场面话。


    人民党真的没想到杀个反革命,国内的文人反应这么强烈。最后严复都不得不很含蓄的写了封信给陈克,说:“最近日日有人拜访,为孑民说情。不胜其扰。”


    面对几乎无孔不入的游说,政治局在这种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请陈克出来拿个主意。陈克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宣传工作不力,他问章瑜,“蔡元培所作所为宣传出去了么?”


    章瑜也挺委屈的,“我最近哪里有时间管宣传部?不过工作都已经布置下去了。我让宣传部的同志们调查了一下,各地该宣传的都宣传到了。谁知道这帮SB文人怎么想的。”


    陈克知道章瑜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说瞎话的,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谱,“他们这是要救反革命,还是准备救文人?这个问题大家分析过么?”


    “救反革命还是救文人?”同志们真的没有考虑过这等问题。人民党素来轻视甚至歧视旧文人,这都谈不上是秘密。尽管在人民党里面充斥着在旧时代里面受过教育的人,不过这些年同志们都与人民站在一起革命,时时刻刻谈论的都是群众路线,发动群众,为广大劳动人民服务,劳动最光荣。根本没人有空与那些二货文人打交道。更不用说地方工作中的斗争里面,斗争维护宗法制度的文人是常抓不懈的工作。


    在这么一个氛围里面,文人几乎被全体打上了“不可信,不可用”的标签,加上人民党所向披靡,根据地的扩大导致了工作呈现几何式的井喷。人民党就更没有心思和力气搭理文人,谁也没想到全国上下的文人居然因为蔡元培的事情试图联合起来。


    路辉天左看右看,见每个同志都一副意外的脸色,他问道:“有谁负责调查这件事么?人民内务委员会就没动静?”


    中央办公厅主任任启莹笑道:“最近工作重点是反腐,反怠工,根本没人管这档子事情。而且这帮文人也没有真的串联,他们是通过各个渠道向我们这里递话,然后在递话过程中逐渐串联起来的。家父一个小秀才,多少年没见过的所谓同门同派的人都来找他。让他烦不胜烦。想来各位也都是一样的。”


    任启莹说是没调查,实际上总结的颇为到位。其实人民党这些中央干部们早就把蔡元培抛在脑后了,杀了几十万反革命份子,谁会在乎杀这个满手沾满人民鲜血的大反革命。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多年未见,乃至于从未谋面的家伙们居然通过各种渠道就这么来给蔡元培求情。硬生生逼着人民党中央为此开了会议。


    齐会深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家老爷子一个做买卖的,居然也被别人撺掇着掺乎到此事里面来。鬼迷心窍了!我收到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的信,信里面讲,他为此事已经对党政军下了命令,谁也不许为给蔡元培求情的人通话。凡是这等人,统统不接待。”


    陈克很清楚齐会深这也是想保住他老爹,既然没办法回上海去劝说自己的父亲,那还不如先在会议上把自家老爹骂一通,这样为后面做些准备。陈克倒是挺赞赏齐会深的聪明,至少这件事发展到如此地步,就不是简单的杀不杀蔡元培,而是人民党要与旧士绅们来一次斗争。这样的斗争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可真的不好说。


    路辉天一直被认为是党内右翼势力,在斗争这根弦上绷的不是太紧。他忍不住问道:“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章瑜笑道:“想干什么?想翻天呗!现在通过义务教育,咱们大量培训出全新的知识阶层,而且努力对整个中国都完成扫盲,乃至让每一个人都成为有文化、有知识的新型劳动者。那帮文人看在眼里,当然会急在心头。等咱们完成了这份工作,他们靠什么维持自己的身份?”


    对这充满意识斗争形态的话,一部分同志没能立刻明白。倒是文化水平较低的宇文拔都立刻呼应了章瑜的话,他斗志昂扬的说道:“这帮人近些年越混越差,偏偏那点子臭德行一点都没变,读了几句臭书就自认不可一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看不起劳动人民,自己把自己当大爷看。早些年土改中间他们就和政府唱反调,后来有那么一阵子他们有试着歌功颂德。可那时候咱们不理他们,这几年他们是怨气越来越大,吆喝咱们人民党故意刁难他们。”


    宇文拔都因为文化水平较低,为人诚实肯干,虽然没办法承担方向上的重任,却也是在各个地方的重要部门工作。常委虽然没他的位置,但是在政治局委员里面也是老资格。现在宇文拔出任组织部副部长,负责基层干部培训与选拔标准的制定工作。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倒也颇显水平。


    而且宇文拔都很明显怨气极大,他继续说道:“那帮文人的还是喜欢高高在上的指点江山。幸好咱们人民党从组建起,就彻底废除并且严打幕僚,所有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前开会,工作后总结,谁出事追究谁的责任。那些通过考试进入人民党各级体系的文人因为看不起群众,又酷爱明着暗着指责别人,很快就被开除了大半,即便没有被开除的也都闭上了嘴埋头工作。所以我觉得章瑜同志说的对,这帮人根本不是为了给蔡元培求情,而是想翻天。尝试着夺回读书人的这点子地位。”


    同志们原本是迷惑,后来任启莹倒给勾勒了一个大概的情况。接着又被章瑜那杀气腾腾的话给唬了一下。最后听完宇文拔都这番恼怒的陈述,整个事情大概基本有了眉目。不过心情放松之下见宇文拔都急火攻心的模样,同时又觉得那些文人未免太不自量力。不少同志竟然笑出声来。


    宇文拔都以为同志在笑他,虽然宇文拔都可以蔑视那帮文人,但是在由努力工作的劳动者组成的党中央里面,他学历还是最低的同志之一。尽管宇文拔都这些年的文化水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不过面对这些亲密战友形成的一种学历低的自卑感还是没办法清除。所以宇文拔都误解了同志们之后,干脆闭上嘴生气了闷气。


    任启莹和宇文拔都做了好几年搭档,深知宇文拔都的脾性与心结。在宇文拔都提高文化水平的过程中,任启莹和他老爹出了大力。所以任启莹也是哈哈一笑,接着说道:“这帮文人猪油蒙了心。”


    这话一出口,原本没笑的同志也忍不住带着恶意笑出声来,齐会深满脸恶意的冷笑几声,“拔都同志描述的太形象了,我这简直跟亲眼看到一样。”


    宇文拔都其实早就知道自家毛病,此时也很快恢复了心情,他冷着脸说道:“现在基层一搞这个公务员考试,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把他们的屁话放到心里去,咱们得气死。”


    同志们微微点头,然而目光转移到了陈克身上。如果只是单纯的情面问题,人民党大可置之不理。但是一旦把问题上升到文人阶层反扑,人民党就只能进行大规模反击。这么短时间内能够下达命令的只有陈克一人。


    陈克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了好一阵才说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需要先调查一下。”


    “怎么调查?一个个找人问得到什么时候?而且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章瑜明显不支持这么温和的办法。


    陈克微笑着说道:“调查的办法也很多,不过咱们现在有一个极大的优势。虽然可以说是极为武断的,不过无论调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咱们对文人的态度。既然先确定了最终的立场,那么调查大可放轻松。”


    章瑜立刻点头表示赞同,倒是路辉天觉得陈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强硬,他劝道:“无意义的激发矛盾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路辉天同志,我们人民党的本质是什么?”陈克问。


    “无产阶级劳动者的先锋队。”路辉天对这些自然是立刻能够回答。


    陈克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也变的相当刻薄起来,“无产阶级劳动者们怎么可能会支持放过蔡元培?更不用说这帮人用的是什么借口。他们认为蔡元培是个有贡献的学者,文人。如果是这个立场,只怕劳动者也未必能够支持放过蔡元培。文人阶层试图重掌中国社会的主导权,只要我们人民党还在,这就是他们的千秋大梦!”


    “但是强行激化起这样的矛盾来……”路辉天对此还是颇为担心。


    陈克冷笑道:“他们要是不怕死,可以去段祺瑞那里么。段祺瑞作为北洋继承者,应该是很欢迎这些文人的。他们若是怕死,可以去王有宏那里么。只要在咱们解放区,他们就得面对这个现实才行!由劳动人民组成的统治阶级行列中,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


    “对!新的统治阶级里面没有文人的一席之地!”宇文拔都大声赞成道,他其实早就想猛烈抨击与贬低那帮文人,却总是找不到适合的言语。听了陈克的话,宇文拔都觉得胸中的所有情感完全被抒发出来,他忍不住连声叫好。


    章瑜不想让路辉天再絮絮叨叨的说些右派的话,他问道:“那怎么一个调查法?”


    “找几个人同志和他们骂战。”陈克毫不迟疑的说道,“那些文人当下也有些报纸,咱们也有报纸。就当下发生过的事情,咱们实事求是的用大幅篇章介绍清楚。想来那帮文人肯定会反击。这样不就调查清楚了。”


    说完之后,陈克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能说这帮文人没有帮上蔡元培,这么搞的话,蔡元培还能多活几天呢。”


    “说是骂战,咱们也不能真的骂人啊。”章瑜虽然是宣传部长,不过陈克插手之后他也得询问一下。


    “简单啊。告诉那些文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别人更平等。”陈克的话里面充满了恶意。


    人民党里面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听了这文人才能说出来的尖酸刻薄的话,大家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宇文拔都虽然从不以文人自居,不过他工作经验丰富。更知道这话能够如何刺痛那些文人的“自尊心”。


    “在河北,在东南,在武汉,在上海,找几个同志写文章。然后等着那些文人反击,我从来相信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除非是那些认为自己能够跃上文人阶层的家伙,否则没人会支持文人阶层再次获得高高在上的地位。另外,这次也是好机会,我们自己内部整顿也有了方向。除了反击文人阶层之外,我们自己要把有文化,有知识,与文人完全区分开。学文化。学知识,是为了更好的劳动,而不是去获得特权地位。”陈克快速布置起工作。


    听了之后,宇文拔都忍不住赞道:“陈主席,你这判断实在是好!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克笑道:“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那种认为读了书就应该凌驾别人之上的混蛋。所以不用想,我自己就这么实践过。”


    中央的同志们听了陈克的“玩笑话”,几乎都放声大笑起来。但是章瑜、路辉天、齐会深、任启莹都没有笑。他们几个都相信陈克这话绝非玩笑。


    等同志们笑完,陈克说道:“这件事得有一个主抓的同志。我建议宇文拔都同志来负责此事。”


    宇文拔都没想到陈克居然这样安排,他连忙说道:“我不懂做文章,这等事我是办不好的。”


    “宇文拔都同志,你没想明白。现在恰恰不要你做文章,现在要的是你能够稳住立场。以一个劳动者的立场与那帮文人斗争。而且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去说服或者嘲笑文 人,而是去争取群众,争取劳动者。现在中央里面都是读过书,会写文章的。反倒未必能够说道群众心里面去。在这点上,我们都不如你。你就把住群众关心的事情,写出群众们的顾虑,写出那些读书人到底怎么唬住群众的。这些你肯定最清楚。”陈克说道。


    如果不是陈克这么说,宇文拔都只怕会把这话当成一种嘲笑。但是陈克是从来不嘲笑同志的,所以宇文拔都总算是有了点自信。


    而陈克接下来说道:“宇文拔都同志,咱们党内能真的对群众抱持着宽容心态的,你应该是最宽容的。这点我们真的都不如你,得向你学习。”


    听了陈克这话,宇文拔都不知为何觉得眼睛一热。他连忙抹了抹眼睛,恢复了情绪。“我会努力把这项工作干……干完。”


    “具体写文章有各地的同志,你弄好把关的事情就行。另外,任启莹同志要是有时间的话,也来帮帮宇文拔都同志。你们搭伙这么久,应该能够很好的配合。另外,任启莹同志,我也煽动你一下,那些文人可是看不起女性的。”陈克说完就笑了。其他同志也一起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章 蝴蝶的翅膀(七)


    浙江,杭州。周树人坐在书桌边,摸出了香烟与火柴。自打投奔了人民党之后,周树人发现自己的薪水虽然不升反降,但是人民党解放区内部 的物价远地于其他地区。以单纯的购买力而言,他的工资还是提升了一些。周树人没什么嗜好,唯一能称为消遣品的就是香烟,以他现在工资每天可以随意抽。


    点燃一根烟,周树人看着自己正在写的《中国小说史略》大纲。自幼文学就是周树人的长项,虽然因为父亲的缘故,还有为了生计,以及抱着“医治中国人身体”的心情搞了医学,但是周树人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还是文学。


    由于人民党的缘故,周树人转来转去终于回到了文学的道路上。加上写了陈克委托的文章,周树人重读了《三侠五义》以及其他小说后,就忍不住着手写了这篇研究论文。然而官方的工作好似没有停顿一般,现在为了对付文人,人民党的“骂战”选手之一就是周树人。


    文稿上刚写完对《三国演义》的评价,“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周树人缓缓的抽这烟,终于忍不住提起笔在诸葛上面加了陈克两字。


    陈克对文人的尖酸刻薄绝对不能用“长厚”来形容,但是他随机应变,努力主导局面的机智,倒是颇似诸葛亮。而且在争夺群众方面,陈克也算是顺应时机。只要有机会联系群众,陈克就不会轻易放过。


    周树人不懂军队,加入人民党这段日子以来,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工农革命军为何战无不胜。不过在政治宣传上,周树人的确感受到了人民党与其他势力的根本不同。其他势力都认为自己高人民一等,人民党却是真正与人民站在一起。孰胜孰拜已经不用讨论,周树人只是对文人的未来感到忧虑。


    这次试图营救蔡元培的人几乎遍布全国,反倒是江浙没什么人敢吭声。即便如此,最近也有人找周树人说项,希望周树人能够“帮蔡先生一把”。理由很简单,“毕竟蔡先生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人”“或者蔡先生只是受人蒙蔽”。


    一言蔽之,就是“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人民党的斗争方略看似复杂,形容起来倒也很简单,“贼就是贼,读书人偷了东西也是贼。若是有读书人认为他们偷了东西也不是贼,那么这读书人只是没来得及偷东西的贼。”


    周树人当然知道读书人不满人民党的理由,也能猜到读书人看到人民党如此轻蔑的评价他们后的反应。那定会勃然大怒,奋起反击的。人民党等的就是读书人的这种反应。


    周树人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自己是嘲笑读书人的读书人。本质上周树人还是希望能给读书人留点体面的。可现在这些读书人自己弄到斯文扫地的境地,那就真的不能怪人民党心狠手辣。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么?周树人很是怀疑。


    中国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中国的脊梁,不管出了多少败类。总是有以死明志的,舍身求法的。就连陈克也评价过,“在中国数次文明灭亡的边缘,有多少文人前仆后继的为保住中国文化奋斗过。没有他们,就没有中国文化的延续。”周树人对此评价也深以为然。不过如果摧毁传统读书人的风暴是来自中国自身的时候,周树人就不敢确定这次谁能够坚持到底。因为人民党选择的战友是劳动人民。


    又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周树人干脆站起身走到书房窗下。马上就是春节,即便是江南的庭院里也没有了什么盎然生机。这样的庭院倒也颇符合了周树人此时的心境。


    在中国传统中,文人是一个阶层,他们或者在庙堂,或者在民间,士绅牢牢的把持了这个国家的命脉。哪一个王朝都要依靠士绅阶层来实施统制。但是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貌似真的出现了一个试图终结这种体制的政治势力。


    人民党选择了并未掌握知识的民众作为自己的盟友和战友,人民党的领导层或许出自文人阶层,却无一例外的都背叛了文人阶层。周树人看得明白,人民党自己按照自己的政治理念去教育人民,培育人民。同时态度坚定的把文人阶层作为必须铲除的对象。


    文 人阶层虽然未必能够理解人民党的态度,不过他们很直观的感受到了时代的变化。在人民党统治下,文人阶层遭遇迅速边缘化的命运。如果不是人民党当政,甚至不用假想此时建立一个新的王朝会如何“礼贤下士”,就拿已经覆灭的北洋政府为例。北洋政府就非常尊重文人。出身光复会的章太炎就经常在北京对袁世凯大骂,猛烈抨击袁世凯的很多政策。这种“不畏强权”的“名士风范”很被文人所推崇。文人么,当作帝王师!入则为相,出则为将。即便不能鱼跃龙门的金榜题名,也得能够在地方上说上话,主导一方的风气。


    前一段在陈克的请求下,周树人为了写文章,读了宋史。对“皇帝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往事颇为向往。而周树人很清楚,即便是文人被当奴才的满清,好歹奴才的地位还在人民这些奴隶之上。在陈克带领着人民党响应了在奴隶地位上奋力挣扎的人民的呼声之前,文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比人民更高贵。这也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蔡元培求情的原因。


    蔡元培亲自指定所杀的人,都是试图背叛了士绅阶层而站到人民立场上的人。仅仅这一点,在文人眼中的蔡元培就罪不至死。这不仅仅是文人们对蔡元培的支持,同样是文人有意无意对人民党的反抗。如果能够保住蔡元培,至少是保住蔡元培的“清誉”,文人就等于面对人民党获得了一次胜利。


    陈克无疑看透了文人的伎俩,而且决定毫不客气的反击。周树人也就被推上了战斗的第一线。


    再次叹了口气,周树人回到座位坐下,脑子中各种念头纷繁杂乱,他随手在纸上写了起来。写了一阵,周树人放下笔,把刚才胡写的东西看了一边,然后看到自己写的一段话,“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革新。大抵如是。大抵!他们之所谓复古,是回到他们所记得的若干年前,并非虞夏商周。”


    “哼!哼哼!哈哈!”周树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周树人并不清楚这是一种自嘲或者是别的原因。不过周树人很清楚,无论如何,这次他都没办法站到文人那边去。


    在人民党解放区待了这么久,周树人看到的是人民党把革命果实全部奉献给了劳动群众。对于文人,人民党则是极为吝啬的。眼瞅着没有分享到革命红利,文人们当然极为不满。只是这些文人没有骨气拿起武器与人民党战斗,所以几乎整个文人阶层都试图“营救”曾经奋起战斗的蔡元培。这也是文人应有的道理。


    沉思良久,周树人终于再次拿起了笔。


    几天后,宇文拔都怒不可遏的拿了一篇稿子找到了陈克,陈克展开一看,却见上面用红笔重重的标出了一段,“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不顾宇文拔都的满脸怒气,陈克被这段充满鲁迅风格的文章逗得哈哈大笑。


    “陈主席,你还能笑出来?”宇文拔都怒道。


    陈克好不容易收起笑容,勉强用正常的语气说道:“为什么不能笑出来?周树人同志描写的还是很形象么。这不就是浙西的现状?”


    宇文拔都见陈克没有摆正立场,更是不高兴了,他指着一段念道:“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咱啥时候杀过不革命的。”


    “要不是李寿显同志拦着,只怕这事就发生了。要是说浙西真的没有遭殃的,我是不信。哪个庙都有冤死的鬼。”陈克还是用“没有摆正”的立场答道。


    “你这么说,那就是洪洞县里没好人啦!”宇文拔都坚决不认同陈克的观点。


    陈克让宇文拔都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这才继续说道:“宇文拔都同志,你这是摆明没有弄明白那帮文人是什么货色。你是觉得周树人同志写的文章吹毛求疵了,对吧?”


    “没错。”宇文拔都怒道。


    陈克和言语色的说道:“拔都同志,若是文人真的只是找出咱们所做的那些问题,我还真的觉得他们长进了。问题是文人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推翻咱们人民党。你觉得周树人同志这篇文章对咱们人民党不敬。在文人看来周树人这是摆明了背叛文人集团,是大逆不道。是一定要猛烈抨击的。文人的想法和你不一样,你就别操这么多闲心啦。等着看文人集团说什么就好了。”


    既然陈克这么说了,宇文拔都也就气鼓鼓的暂且这么认了,不过看他的那个样子也就仅仅能不去主动找周树人的麻烦而已。


    陈克也不肯让宇文拔都白跑一趟,他说道:“拔都同志,你觉得安徽的群众有多少肯去法国的?”


    “呃?”宇文拔都一愣,想了一阵才说道,“这得看给多少钱。要是挣不到钱,那就别指望有多少人。这些年咱们在水利上投入这么多,虽然也经常闹灾,好歹比以前的日子强的没边。指望还有逃荒那种规模,肯定是不行的。”


    看陈克陷入了考虑,宇文拔都又说道:“陈主席,我倒不是说安徽人不好,只是肯干活的,就绝对不想离开家。派人去法国的农场和工厂,我觉得还是找那些塌实肯干的。”


    陈克摇摇头,“你这想法就不对。咱们派遣劳工去法国农场工作,又不是完成任务,能干的差不多就行。主要是你得多弄些去工厂的工人干部。能在法国实习,这个机会可不好找。咱们不说把法国的全套东西都给学过来,好歹也得参与的工作给学到手吧?而且说个不太好判断的事情,法国缺人。如果咱们的工人干得好,或许能在法国多干几年,多学几年。这不比咱们在根据地里头自己研发省钱剩时么?”


    “如果真的有这么好,那倒是不错。不过他们要是不肯回来怎么办?”宇文拔都问。


    “所以我让你尽量挑选人手,真的不肯回来,那就随他们。不过我们当然希望是能够回来的越多越好。这就需要组织了。”陈克说道。


    宇文拔都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在组织上严抓的。”


    陈克连忙说道:“但是啊但是!拔都同志,你不能弄成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组织。若是真的有不肯回来的,他们为了能够留在法国,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呗?这还能怎么做?”宇文拔都说道。


    “他们就会向法国人出卖咱们的组织。”陈克答道。对于人性,陈克从来不抱什么幻想,人类在诱惑下是极为软弱的。历史上的白鑫夫妇也都是到过法国勤工留学的,结果他们喜欢上法国的环境。回到国内后,面对白色恐怖的压迫,白鑫夫妇干脆就当了叛徒,给革命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澎湃就是因为白鑫的出卖被捕后牺牲的。而白鑫夫妇出卖同志是索要的代价,不过是两张回到法国的船票。


    就法国人的那个态度,这次中国向法国提供的华工数量只怕有可能达到五十万之多。肯定有一部分人未必想回国。所以管的太狠,反倒容易出问题。


    宇文拔都不太高兴的说道:“陈主席,你怎么对那些动摇份子这么照顾呢?”


    “动摇份子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我们哪里有几十万坚定的同志派去法国。有这么多同志我们就去解放全国了!”陈克也抱怨道。他选择更加具有弹性的措施也是受限于实际情况,而不是陈克就真心要对坚定的同志苛刻。


    商量了好久,最后宇文拔都认为可以以2%的比例派遣核心成员,其他的华工们则以重工厂的管理方式进行倾斜。


    确定了这些之后,宇文拔都告辞回去工作,陈克继续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完成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


    1917年1月23日是春节。春节过后,甚至没到正月十五。各地的文人们参与的报纸都开始刊登文章,针对人民党在春节前发表作为“骂战”引子的文章开始猛烈抨击。


    人民党一面迅速完成着对外的工作,同样也开始着手面对国内文人的挑战。


  第一百九十一章 蝴蝶的翅膀(八)


    “我这偷偷去上海,总算是能够摆脱那些跑我这里来说情的那些文人了。”在国防科工委的工作会议上,孔彰乐呵呵的说道。生性好事的人很多,人民党的教育中非常强调这些。加上这年头还是保守主义风气占压倒性地位的时代,同志们的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们没事找事。


    “孔电霸,你这要去上海了,临行前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游缑笑嘻嘻的对孔彰说道。


    “你说的怎么跟我要上刑场一样?”孔彰嘴里面反驳着,但是脸上一副笑开花的模样。孔彰喜欢听隋唐,所以很喜欢自己“孔电霸”的绰号。一来这个绰号让他想起隋唐 第一好汉李元霸,二来李元霸以锤击雷被雷劈死的故事,让从事电力行业的孔彰有种格外的优越感。毕竟孔彰没参加革命前在徐州的外号可是“天打雷劈”。


    游缑倒是没想开太多玩笑,她问孔彰,“你的后继者选好了么?”


    孔彰答道:“黑国斐同志应该能够把武汉这摊给接下来,只是人事问题得党委决定。我一个人的推荐没啥用。”


    说完之后,孔彰忍不住问道:“游缑同志,我听说你要结婚了?”


    游缑脸一红,“谈工作呢,这跟工作有什么关系?”


    “你家是上海的,何政委家也是上海的。而且你们好歹也得去上海,所以干脆和我一起去上海,公事私事一起办了。我借着两位的倚仗,这不也风光体面么?”孔彰笑嘻嘻的说道。


    孔彰虽然生性诙谐,喜欢开玩笑,不过他绝不是一个轻浮之辈。之所以提起去上海,是因为人民党近期的确要在上海大干一番。上海这座城市已经有了超过大部分根据地城镇的基础设施水平,但是要上海作为一个工业中心来看,那些基础设施还是远远不够的。派电力部长孔彰上海主持工作,就证明了人民党的态度。而国防科工委同样得对上海投注极大的力量,别的工业企业可以在解放区其他地区建设,船坞则不行。武汉的船坞设是为建造内河以及近海船只设计的,美国方面提出的四艘万吨轮的建造,必须使用上海江南造船厂的船坞。


    作为人民党工业部门的老大,作为一名上海土著,在十年没有回到故乡的今天,游缑不得不亲自到上海去实地考察。


    提起工作,原本谈起结婚而感到轻松的心情也消失的干干净净。游缑十年前参加革命的目的与推翻满清毫无关系,她希望的是能够一展所长,成为一名有用的人才。革命就是个学习的过程,游缑也学了中国近代史。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国截断了中国的漕运,迫使满清投降。人民党里面的高层都知道与日本战争下次战争只是个时间问题,开战前必须考虑到沿海重要城市遭到日本炮击的可能性。辛辛苦苦的庞大投资被几颗炮弹摧毁,那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所以这次对上海的投资绝非单纯考虑建设问题。若是为了修几个电厂自来水厂,铺设一些管线,别说动用游缑这等级别的干部,就连电力部长孔彰也不可能抛下武汉的工作转而去上海长期工作。


    收回主权,取消租界是多少中国有志青年的愿望,不过收回主权后就要保卫主权。游缑与何足道聊天的时候谈及过此事,两人都感受到了在这个激烈变化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必须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卫国家的利益。


    孔彰当然知道游缑想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建议何足道一起去上海的原因。作为中国最重要的门户,上海的确需要强有力的建设与防卫。国防科工委是军政一体的模式,电厂更是军管重点单位。孔彰这些年亲自手持钢枪巡逻站岗可不是仅仅执行过几十次的任务。


    参加会议的众人中,真正体会过敌人来自海上袭击的当属秦佟仁。他对建设上海的态度最保守,工农革命军的海军力量过于薄弱,建设海军还不是几年就能有效果的。想靠舰队战的方式抵御日本来自海上的袭击,当下人民党的这点家底根本不可能办到。所以秦佟仁说道:“从武汉的经验来看,城市建设需要整体规划。包括战争时期的准备,都得先计划好才行。我倒是建议把上海的产业以纵深排布的方式来设计。”


    游缑一听这话立刻就激动起来,“城市规划?那还是得找陈主席来做。咱们不仅规划不了,成本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计算。武汉的污水直接往长江里面排放,你瞅把长江弄成什么样了。污水处理厂的位置倒也留好了,也开始建设了。但是这还牵扯一个用细菌分解污物的技术问题。这咱们还是从六七年前就开始搞细菌研究,现在还没有出完全可行的成果。就算是生活污水能勉强经过净化后排放进长江,工业污水呢?那里面的东西就更难处理了。”


    很多时候,知识越多,整体考虑的内容覆盖面越广,整个问题就越头痛。城市建设必须把整个城市方方面面都预先考虑到才行。好歹陈克见多识广,汉语又是一门极为科学的体系。很多时候哪怕不知道具体操作,仅仅听了名词也大概能够猜测出操作采取的技术与方式。


    这对陈克来说是无数阅读量的积累,对于实际工作的同志,则是一个规模空前庞大的实践与探索过程。提起工作来,经过无数磨练的游缑就会莫名其妙的亢奋激动。只是这次游缑的感触方向有些不同,她说道:“我现在觉得和平是件好事,如果能够和平,就能够放心大胆的搞建设。我们在上海也不用浪费那么多心思。”


    “那是你理解的和平。”孔彰作为男性,对待世界的看法与游缑还是大不相同,“能保卫中国和平的话,我们为什么要在乎别国会怎么样?他们乱起来我们还能多看些笑话呢。”


    “我是反对侵略战争的。”秦佟仁毕竟参加过战争,如果能够报复外国侵略者的话,秦佟仁当然高兴。但是战争留给秦佟仁的感受很强烈,所以他更希望能够避免战争。


    孔彰不是来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争论未来中国的路线,他换了个话题,“想避免战争,就只能靠攻击力。当下想守住上海的最大威胁是外国人的舰队,如果我们能在短期内制造大量攻击性武器,例如能够发射鱼雷的舰艇,还是足以起到效果。”


    秦佟仁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些方案,他答道:“鱼雷艇会遭到敌人军舰副炮的打击。如果采取水雷攻击,会影响上海的正常航运。至于潜艇技术,咱们现在的这点积累还不成熟。飞机就更不用说了。鱼雷攻击机,名字听着气派,现在的飞机挂上鱼雷自己就飞不起来……”


    国防科工委下面的门类倒是很齐全,包括国家实验室体系,各种基础研究的“牌子”也都很完整。只是完整的“牌子”不等于真的能够拿出成果。科学体系的基础不是那些个方程式,而是大量实验,对实验过程的总结,以及对试验结束后的数据的分析汇总。即便是陈克所在的21世纪,技术人员也必须经过这样的学习和实践过程。更不用说刚开始真正建设科研体系的人民党。


    看秦佟仁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章瑜忍不住打断了秦佟仁的话,“陈主席反复强调,不要指望什么决战兵器。指望出奇制胜来获得胜利,那叫自编自导自演。这点我还是很清楚的。但是我始终认为想自保,首先就得有进攻的能力,一种武器不行那就多造几种,有时候更重要的是让敌人感到担心。而不是制造一些到了完美地步的武器。”


    游缑看大家都上了火气,她笑道:“看来防御上海也不需要实地调查么,咱们在这里开个会大概就能解决问题了。大家说是不是?”


    这么冷静的发言打消了秦佟仁与孔彰的敌对情绪,两人其实都知道单靠辩论是辩论不出什么的。有游缑打圆场,两人就坡下驴的停止了争论。


    1917年2月10日,国防科工委联合小组抵达了上海。此时的上海已经完全由人民党控制,第一阶段工作由前上海巡捕出身的林深河负责。


    有过治理武汉的经验,林深河很清楚自己在上海的工作到底有多艰巨。第一阶段的工作就是在建立新制度的同时彻底摧毁旧制度。摧毁旧制度的基础就是解决土地和就业问题。


    这几个月来,人民党与英法美都达成了协议,其中最重要的协议就是收回租界土地。至于日本、德国、奥地利,人民党根本无视这几个国家的存在。到上海讨口饭吃的百姓甚多,想团结群众首先就得给群众找吃饭的营生。林深河招募了大量劳动者,带着这些劳动者就去开始拆租界。


    作为前巡捕房巡捕,林深河对租界是熟门熟路。与英法美达成了土地重新置换的共识之后,甚至没有更多讨论,林深河就开始动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日本人聚居去。林深河派人告诉日本公使馆的公使,人民党收回了所有土地。日本方面在限期内赶紧搬家。日本人秉承了一贯的欺软怕硬的作风,从官方到私人,果然在限期内搬迁一空。见到日本人都老老实实的搬迁,租界中的居民也都老老实实的签署了拆迁协议。林深河立刻投入了手中的大量人力把日本聚居区夷为平地。


    接着就轮到石库门与徐家汇一带的地区,陈克告诉林深河,凡是有教堂的地区,必须优先解决,教堂必须彻底摧毁。传教士若是申请新的传教地,给他们临时安排到垃圾场去。凡是信洋教的,政策上都可视其为贱民。这不是陈克一个人的态度,让党中央的同志视其信仰而剥夺其平等身份的,也就只有信洋教这一件事了。


    尽管林深河的老婆是个挺虔诚的天主教徒,林深河本人对中央的态度并没有丝毫不满或者不安。他甚至带着满心欢喜执行着这个政策。


    摧毁之后就是建设,依照武汉实验过的小区模式,人民党开始在摧毁的租界地区大量兴建四层楼的居住小区。


    上海人多地少,有所谓的里弄文化。陈克根本不在乎自己或许会背上里弄文化毁灭者的称号。至于林深河,他甚至就没有里弄文化的概念。经过计算,新的住宅小区能够容纳的人口将是以前的两倍以上。到底向谁提供这部分多出来的居所?在国防科工委的联合小组抵达上海的时候,上海管理委员会的党委会议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游缑听说了这个事情,她也不在乎有人说自己“下车伊始就开始指手画脚”,毫不避嫌,游缑性急的开口了,“你可以先询问一下,现在这些在江南制造局工作的人,他们愿意不愿意用现在的居所置换这些小区。”


    “江南制造局的那些人有自有住房么?”林深河不怕游缑,他问道。


    “安居才能乐业,我在上海这么多年,根本没见过江南制造局的普通劳动者家能比咱们社区的房子更大更好的。”游缑倒是发挥她作为上海本地人的情报优势。


    “要是人家不肯换呢?”林深河问。


    游缑笑道:“不肯换就开除。而且有林深河同志你来当这坏人,我对你有信心。”


    林深河一点都不为此生气,游缑这是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责任。有国防科工委担责任,林深河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拆迁是个繁琐和漫长的工作,游缑只是提出了一个紧急建议后,就把剩下的工作抛给林深河继续处理。盘踞了上海仁心医学院为中心的安全区,国防科工委扎下摊子,开始自己的工作。


    游缑安顿好了基本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了何足道去拜见自己的父母。何足道相依为命的哥哥几年前因病去世之后,家里已经没有什么直系亲属。所以何足道拜托严复出任自己的家长。


    严复当然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但是何足道心里面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他一直视陈克为兄长师长,如果是由陈克充当何足道家长的话,何足道才能真正感觉到满意。


    游缑家在上海也算是真正的有钱人,但是无论是与何足道相比,还是与严复相比,他们顶多是个蚂蚁级别的存在。游缑这个家里面的“浪荡女”出外十年,最初的时候一度成了著名逆贼团伙中的一份子,游家做生意,自然很明白情报的重要性,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游家一度感到十分惊恐,也曾努力想把游缑带回家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游缑逐渐“逆贼”变成了“割据势力的干将”,最近又变成了堂堂开国元勋,这过山车一样的经历让游家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游缑身份怎么变,自家女儿毕竟是自家女儿。老夫人见到女儿之后,立刻是满眼含泪上来抱住了闺女。老爷子看到女儿之后,先是一阵喜悦,接着怒气上涌,差点想冲上来给自己闺女两嘴巴。不过瞅着闺女身后那彪悍凶猛的警卫员,老爷总算是忍住了冲动。


    落座之后,老爷子把严复让到首座,严复坐下后说道:“游老弟,我今天只是个代人出席。本来坐在这里应该是我党主席陈克。但是他实在是工作繁忙没办法亲自来,所以他写信托我来提个亲。”


    游老爷子当然知道陈克现在是什么人,那是相当于皇帝的存在。自家闺女跟着陈克十几年,这也总算是修了个正果。见严复起身把一封信交给自己,游老爷子手都哆嗦的拆不开信。因为过份激动,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出故障的留声机般一个劲的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何足道此时心中的激动根本不亚于游老爷子,陈克除了鼓励何足道赶紧向游缑表白之外,在这件事上再也没有其他表示。何足道当然知道陈克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一起到上海来。他本想着回到武汉的时候摆酒,那时候与陈克多喝几杯。没想到陈克对何足道的婚事竟然早有安排。


    何足道忍不住咧开嘴想笑,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眼泪竟然流了出来。正想用手背擦眼泪,却见一条手绢已经抵到了面前,扭头一开却是游缑,她正用一种极为罕见的柔柔笑容看着何足道。何足道接过手绢擦了擦眼睛,只觉得此时心中大为满足,此时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对游家来说,何足道这么一门亲事到算是“门当户对”。这门槛当然不是指游家的身份,而是游缑的身份。对游缑来说,这却不过是件私人的事情,对于她肩负的工作来说,甚至是件小事。


    破坏也是要讲方法的,甚至在林深河大肆摧毁着上海老式建筑之前,他就让公共租界委员会交出了全部的地图以及测量数据。工农革命军的工程兵们也已经紧张的开始测量工作。在国防科工委的计划中,武汉自然已经是一个工业中心。上海将是另外一个重要的工业中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蝴蝶的翅膀(九)


    复旦公学校长兼董事马相伯1917年2月15日已经马上就77岁高龄了,他硬是盯着海风拄着拐棍在江南制造局门口站着不动。谁来劝马相伯先去旁边休息,马相伯都只是要求严复亲自来见他。工作人员也感到很棘手,77岁的老头,虚岁马上就80了。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头子谁敢强行动他啊。万一老头子往地上一倒,这谁说得清呢?


    严复已经躲在军管的江南制造局里面一个多月不敢出门了,与马相伯先生谈过几次之后,严复连马相伯的宴请都不敢参与。被马相伯堵门堵了一个多小时,工作人员不停的向严复报信,严复也只能乖乖的出来请马相伯进江南制造局讲话。


    “几道,我这是开了个恶例,心中十分不安。”马相伯先生先向严复道歉。


    马相伯是蔡元培的老师,老师给弟子出面这有什么好说呢?严复笑道:“相伯先生,您有什么要说的不妨一次说完,但是我的态度早已经确定,法院怎么判,那就怎么执行。”


    “几道,这次的事情我还想是请你与文青说项一下。孑民的确命人杀了不少人,但是他毕竟没有亲自杀过人,就是把他判处个终身监禁又能如何?北洋王士珍和你们打了那么多仗,你们不也把他给放了。为了对孑民要如此刻薄?”马相伯说道。


    严复不敢见这帮文人,就怕这种纠缠。王士珍在山东的确造下好大的血债,但是那是满清集团的政治措施,王士珍不是出于个人目的制造出血案来邀功请赏。虽然事实很残酷,可是残酷的实施就在于王士珍是满清统治阶级的一个成员,他自然要维护满清统制集团的利益。这是政治集团的问题,而不是王士珍的个人问题。面对直接的挑战,王士珍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与决定。要是以同伙等同罪名去追究责任的话,满清集团个个都该死,个个都该杀。同理可证,412反革命屠杀中,所有北洋的与光复会的参与者,也都该统统处死。


    提出没有亲手杀人的人就不该处死的观点,严复并不清楚马相伯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他很清楚一件事,若是没有蔡元培的策划,那些具体执行者们是吃饱了撑的跑去浙西实施大屠杀?


    不清楚马相伯的想法,严复却清楚文人们的想法。他们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从不亲自动手,他们都是指挥别人动手。成功了的话,功劳自然是指挥者的。一旦出了问题,那文人就认为执行者才是有罪的。敢像谭嗣同那样有机会跑路而不跑,就是以血来证明自己追求的正义性,这种文人从来都是少数中的少数。


    “相伯先生,这是一件刑事案,有人杀人……”严复只能用这么再普通不过的解释来应对马相伯。


    但是马相伯却打断了严复的话,“几道,我不求说孑民无罪。毕竟死了这么多人,不仅你们人民党刊载了公审,参加公审的外国报纸也都刊载了审判。证据都在那里摆着,我当然不能视而不见。你们也说孑民参与谋划了浙西的事情,却没说孑民亲自杀了谁。一定要说,孑民的生死就在你们手中。”


    严复叹了口气,上几次他就是和马相伯在这件事情上怎么都谈不拢,最后弄得严复不想再见马相伯,这次还是如此,严复耐着性子说道:“相伯先生,我们判断任何事情从来不是以个人好恶为基准,实事求是乃是人民党判断事情的唯一标准。”


    马相伯听严复说了几次这种事情,他也知道严复不可能在这方面做出任何让步。也叹口气,马相伯说道:“几道,说来十几年前还是我请你收陈克为弟子的。我已经老了,这十几年的事情大抵记不清楚,偏偏那时候的事情却是历历在目。不知几道还能否记得我当年说的话?”


    听马相伯提起往事,严复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对马相伯所说的对这十几年的感触,严复深有同感。对严复来说,十二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真的是弹指一瞬间。但是严复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的那天,马相伯病了,严复就坐在马相伯病榻的外屋第一次看到的陈克的书。两人交谈的时候,马相伯请严复收陈克做弟子,那时候马相伯说:“此书必然大行天下,作者所述之理。就算不是天道至理,却也绝非异端邪说。青年们读了,从者必众。几道,著书之人天纵奇才,若是你愿意,我倒想让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无人管教,此人只怕会祸乱天下。”


    那时候严复是很惊异马相伯这样的大学问家居然会对陈克如此重视,若不是有马相伯的这个请求,严复只怕就会与陈克失之交臂,至少严复很有可能不会收陈克作为弟子。


    回想过去,严复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实际参加陈克主持的革命工作也有十年,这十年中严复干了无数的工作,每天为了眼前的局面以及中国的未来操心,哪里有时间搞什么回忆当初。现在严复突然觉得有些明白了马相伯当初请求的原因。


    因为不敢确定,严复忍不住问道:“相伯先生,您当年就怕文青对文人下手不成?”


    马相伯见严复已经记起了往事,他叹息着说道:“我当时根本没想到文青能有今天的功业,我那时只是觉得文青当时所说的道理极为霸道。他说的固然对,却毫无慈悲怜悯之心。用着儒家的道理,行的全都是法家的作派。外儒内法,行的定然是苛政。文青要走的是救国的大道,我的能耐根本帮不上他什么,这才请几道你去当文青的老师。”


    “那相伯先生现在是想让我站在文人这边了?”严复问。


    听了严复的话,马相伯先生的脸色更难看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围绕着对蔡元培的事情反复思索,马相伯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坚决反对对蔡元培实施死刑。文人为什么一定要讲秦始皇“焚书坑儒”?陈克在《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套书中有过记述,当年秦始皇焚烧的书大多数是巫医与神怪的书,坑的也大多数是方士。对应人民党的做法,那就是严厉打击封建会道门。


    文人们根本没有为方士叫屈的打算,他们抨击秦始皇的目的就是反对秦始皇推行的那套法家的治国政策。为了抨击秦始皇法家治国的理念,文人们甚至歪曲事实,混淆视听。


    马相伯并不想在蔡元培这件事上歪曲事实,因为这事实根本是藏不住的。浙西的百姓都在,人证物证俱全。蔡元培自己对自己所干的事情也供认不讳。


    陈克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真的是个“知行合一”的家伙。马相伯极为关注陈克在浙西的审判,加上周树人创作的一系列戏剧作品在各地公演。经过仔细对照,马相伯在陈克的书中都找到了对应的内容。


    秦律规定了一套诉讼制度,公室告与非公室告。人民党就有刑事的公诉人与民事的举证申诉体系。


    秦国审判机关为中央、郡、县三级。人民党有法院、中级法院、高级法院的分别。


    在秦国中央,皇帝掌握最高审判权。廷尉审理全国案件。御史大夫和监察御史对全国进行法律监督。人民党完全照抄,有公安、检察院、法院的制度与区别。周树人的戏剧里面在这些方面是极力强调的。


    在细节上,在秦国,诉讼可以由受害人提起,也可以由国家官吏提起。审讯时一般不主张刑讯逼供,重视现场勘验和搜集证据,实行“爰书”报告制度,判决后准许上诉。


    甚至连秦国法庭审判过程中,“在犯人发表陈词的时候,哪怕是法官明知犯人是在说谎,也不能打断犯人陈述”的要求都毫无二致的被贯彻了。


    不管你想什么,只管你干了什么。干了什么之后,触犯了法律就得承担起责任来。


    陈克所赞美《秦法》的存在,“秦朝定罪量刑的原则有:确定刑事责任能力;区分故意与过失;区分犯罪后果轻重;共同犯罪和累犯加重处罚;诬告反坐;教唆犯加重;自首减轻处罚等。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自觉的古典法治时代,在中国文明史上具有无可替代的历史地位。秦法之前,中国是礼治时代。秦之后,中国是人治时代。只有商鞅变法到秦始皇统一中国的一百六十年上下,中国走进了相对完整的古典法治社会。这是中国民族在原生文明乃至整个古典文明时代最大的骄傲,最大的文明创造。”


    然而在文人们看来,这根本不是“最大的骄傲,最大的文明创造”,这是严刑酷法,这是泯灭人性。


    马相伯对浙西百姓的遭遇当然是深感同情的,他认为浙西百姓即便是行事过激,也不到死罪的地步。同样,马相伯认为人民党不管蔡元培有什么想法,甚至有什么苦衷。只是以参与412大屠杀中为由判处蔡元培死刑,同样有失公允。若是没有北洋袁世凯的煽动,若是没有冯国璋的支持与篡夺,若是没有地方上的地主士绅拿着鸡毛当令箭,大肆利用蔡元培发动的“清党”命令来清除异己。浙西也绝对不可能杀成那个样子。


    在这些方面,人民党甚至在法庭的审判过程中调查的很清楚。所以马相伯很不理解,既然人民党不愿意冤枉蔡元培,为什么人民党就不能因为蔡元培的苦衷而放过蔡元培一马?

    所以马相伯不能不怀疑人民党坚定的态度背后的理由。难道是因为蔡元培公开反对过人民党么?难道是因为蔡元培公开抨击公开指责过人民党的各种政治纲领么?难道是因为这些,人民党就要借了人民的名义砍了蔡元培的脑袋作为警示?

    基于这些顾虑,马相伯才出手试图营救蔡元培。人民党到现在为止所建立的功业是不容否认的,然而人民党所表现的冷酷无情毫无优容之心的举动让马相伯很担心。这样一个完全由年轻人所组成的强大政治力量会不会一路奔上秦国的老路。马相伯相信,如果事情真的如此发展,那不仅是人民党的悲剧,不仅仅是马相伯相当赞赏的陈克的悲剧,不仅仅是加入了人民党的那些复旦公学学子们的悲剧,更是天下文人的悲剧,是整个中国的悲剧。


    当年马相伯只是对陈克有种说不出的警觉感,那时候陈克只是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请求严复收陈克当弟子的时候,马相伯更多是想帮陈克一把。没有想着在人民党里面先布下什么棋子。更不用说严复绝非是那种给别人当棋子的人物。


    现在,马相伯发现他除了能够找严复帮忙之外,竟然没有其他门路可找。听到严复那句“那相伯先生现在是想让我站在文人这边了?”,马相伯觉得心里面一阵冰凉。这话的意思竟然是严复也认为蔡元培该杀。


    马相伯正色说道:“几道,孑民的过失若是让他以死相赎也不过分。若是不存慈悲怜悯之心,只是一味行苛政,这就是秦朝二世而亡的原因,这就是前车之鉴啊!”


    “一味行苛政是秦朝二世而亡的原因?”严复忍不住大笑起来。虽然陈克从来不自诩历史学家,但是陈克爱讲些历史。还把讲述的历史与人民党的现实相结合。


    秦朝二世而亡的原因首先是内部秩序的崩坏,李斯参与赵高的谋逆行为,篡改遗照,扶植胡亥,杀死扶苏与蒙恬。然后又是对自家兄弟大肆屠杀。在这番胡作非为之后,整个秦朝的内部秩序荡然无存。这是陈克反复强调组织纪律的原因。想攻破坚固的堡垒,要么是这些堡垒脚下的基石变成了沙砾,这个堡垒轰然倒塌。要么就是堡垒内部大乱斗,导致内部一片混乱。秦国的崩溃的确与秦国制度不完善有关,严酷的秩序也的确导致了内部乱斗的扩大化。但是严复已经很明白,马相伯所说的秦国残酷法律和秦国崩溃之间的关系并非基于实事求是的态度,而是站在文人立场上的态度。


    马相伯看到严复大笑到眼泪都差点笑出来,忍不住有些气恼的问道:“几道为何发笑?”


    严复好不容易收起笑声,“相伯先生,我实在是没有看出来我们人民党到底用了什么严刑酷法。”


    马相伯大声说道:“我看你们这次公开的名单,杀人数以万计。哪朝哪代见杀人有这杀法的?”


    严复严肃的反问道:“相伯先生,你既然关注此事。你觉得这里面哪个人是罪不至死的?你若是发现了就可以提出申诉,我们人民党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冤假错案。这种心情我们只怕比您还强烈些。子曰:民无信不立。我们制定法律,执行法律,我们最怕的就是冤假错案。”


    见严复态度如此强硬,马相伯也有些来气,“几道,我不是说你们要行冤狱。对文青和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我说的是你们所制定和执行的法律太过于苛刻!”


    即便马相伯明确表示“信得过陈克与严复的人品”,但是这种善意并没有让严复觉得开心。相反,严复已经明白自己和马相伯已经没什么好说了。这种善意下所表达的是马相伯对人民党基本理念的反对。斟酌了一下用词,严复缓缓说道:“相伯先生,我们人民党也相信人品这一说,但是我们判断一个人的标准是实事求是,是看这人干了什么。您相信我和文青的人品,这是您对我们的肯定,我很感动。但是若我与文青犯法,我们也得伏法。”


    这下马相伯彻底变了脸色,“就是说你们一定要杀孑民不可了?”


    严复的脸色也变得极为无奈,“相伯先生,我们没有一定要杀谁的意思。若是相伯先生相信我和文青的人品,就请你相信这点。我们对孑民绝无恶意,我们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是他自己欠下了人民的血债,人民要他偿还。杀人是要偿命的。相伯先生你总不会反对杀人偿命的道理吧?”


    马相伯好歹也是个大学问家,即便认为蔡元培不该死,但是他也没办法说出杀人可以不用偿命的道理。


    严复继续正色说道:“相伯先生,我们相识以来,我真的很珍惜咱们之间的情谊。所以我就直言了,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还请您担待。现在肯定有人觉得我们想杀孑民,是因为孑民骂过我们。我得向您说,这不是事实。不用说远的地方,就在这个上海骂过我们的人到底有多少,您应该很清楚。我们把他们抓起来杀了么?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了么?没有啊!您也举了王士珍的例子,他岂止骂过我们,他还带兵来和我们打过仗呢。他还杀过我们的战士呢。但是我们杀他了么?没有啊!打仗各为其主,上了战场的就是知道我们有可能会被敌人打死,我们因此报仇了么?没有啊!我们人民党没有我们自己的私仇,骂过我们算什么?只要不触犯法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言论自由。正当的言论自由是受法律保护的。我们人民党通过法律保护每个人的正当权利。但是我们保护的权力是不包含杀人的。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理解这点。”


    马相伯感受到了严复的诚恳与无奈,他很了解严复,严复从来不是一个热衷于给自己辩护的人,严复个性中甚至极度缺乏给自己的行为的态度。能让严复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不过严复的话深深的刺激了马相伯,在这番话中,严复要表达的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国法无情”!

    若是在满清时代,有人提出这等观点,并且尝试着去真正执行。马相伯会觉得天下恢复了朗朗乾坤。但是听到马相伯十分欣赏信赖的严复说出此话,马相伯却感到了一种寒意,那仿佛是晴朗的冬日夜晚,观赏明月时感受到的几乎能冻死人的寒意。好不容易压制住心中的不安,马相伯问道:“几道,我知道你不肯为此事见我。所以今天我如此无礼的要见你,其实也只是想最后和你说一次此事。我想问你,可有法子饶孑民一命?”


    严复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都是遗憾的神色,“法律不容亵渎。”


  第一百九十三章 蝴蝶的翅膀(十)


    “冯主任,你果然要发这篇文章么?”沈曾植一进冯煦家的客厅,就冷着脸瞅着冯煦说道。天气不错,阳光从三楼阳台直射进客厅,把客厅里面照的亮堂堂的。加上屋里面的煤炉上接着的烟囱均匀的释放着的热量,尽管冷着脸,舒适的温暖仍旧让沈曾植的脸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冯煦当然知道沈曾植这个“冯主任”的称呼里面颇具恶意,自打安徽教育学院从凤台县迁到了安庆之后,一度是“前清罪官收容所”的文史馆也迁到了安庆。随着人民党的解放区越来越大,对前清官员的高压态度也放松了。现在的文史馆也就是少数真的喜欢文史工作的人,以及实在不愿意出去找普通工作,或者找不到差事的家伙们混饭吃的地方。


    沈曾植是安徽文史馆的副馆长,虽然冯煦几次建议沈曾植出任安徽省图书馆的馆长,而且沈曾植也“兼任”了图书馆副馆长一职。不过沈曾植偏偏还是要把自己的单位定在文史馆里面。沈曾植自己对此的解释是,“一个亡国老囚,还有什么资格挑挑捡捡的?”


    人民党不愿和沈曾植一般见识,加上沈曾植倒也聪明,从来不在公开场合说一句关于政治的话。也就是几个和沈曾植关系很好的人才听沈曾植自比过遗老,人民党在安徽搞过多次宪法普及工作,“言论自由”这一条大家都学习过。哪怕冯煦公开这么宣称,也不符合入罪的条件。既然人民党如此优容言论,大家当然不更愿意在背后嚼舌头了。


    沈曾植在图书馆工作着实卖力,人民党攻克了北京之后,沈曾植还去参加了国家大图书馆索引编撰工作。回来之后还是真心赞扬了人民党对图书工作的重视,认为国家大图书馆以及各地图书馆的确是真正尊重文化。


    冯煦知道人民党是坚决主张“物勒工名”的方法,所有图书索引上都有编撰者的姓名。沈曾植此时不认为这是代表了“不信任”,反倒因为自己名列其上而觉得有些洋洋自得呢。


    “沈老弟,你先坐会儿,让我把这份住房调查表填完。”冯煦带着沈曾植回到书房,坐下后说道。冯煦没什么积蓄,被俘之后也就认命了。重获自由之后,他把自己的家产都给卖了,所得的钱大部分分给家人。只给自己留了点钱在安庆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有六十几平方。人民党正在解放区大兴土木搞基础建设,每个人都要申报自己的财产情况。冯煦正在填写的就是标准的房产登记表。


    带着老花镜仔细研读了表格上的内容,冯煦用钢笔把表填完。这才转头问沈曾植,“沈老弟,你填完了么?”


    沈曾植是个书法家,收入远较冯煦,他买了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公寓,价格足足是冯煦的两倍以上。听冯煦这么问,沈曾植冷笑一声,“我怎么敢不填,人民党杀自家人都毫不手软,对我又如何会放过。”


    冯煦知道沈曾植说的是人民党近期的“三反工作”。仅仅反贪污这一项,就杀了好几个官员,入狱的官员更多,整个政府里面为之震动。


    但这些明显不是沈曾植找冯煦要谈的东西,沈曾植指的是冯煦最近为了参加文化斗争而写的一篇名叫《上下小析》的文章。文章里面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与“惟上智下愚不移”这两句话展开陈述,认为先秦前血缘宗亲社会的刑礼观上看,远古时代,社会的所有成员,为了本血缘宗亲的兴旺发达,子孙繁衍,都要严守人所共循的礼制刑法,谁也不能特珠。尧舜时,舜让鲧治理水患,鲧没有治好,鲧就受到了死刑处分。舜让位于禹后,禹对于执法刑父的皋陶不但重用,而且友情胜旧。当时刑礼保持公正与威严,即便是首领也不例外。所以“上下”不是强调歧视与差别,而是强调上下一致。


    沈曾植虽然在行政能力上远不如冯煦,但是做学问上,特别是在考证上的确有自己的优势。听冯煦这么一问,沈曾植答道:“梦华兄,所谓的那些原始社会,都是陈克一人臆想出来的。没有考证的证据,我们怎能作准?而且你的解释固然能说的通,又怎能确定的确是先人的本意?”


    “我等都是儒门子弟,儒家能存在两千年,就是因为两千年来儒家所说的皆为有用。曲解先圣言论的事情可不是只出过一次两次,至于那些腐儒们,全盘曲解的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我这可未必是曲解。”冯煦声音不大,但是态度却极为坚定。


    这次沈曾植倒是没有与冯煦争执,他拉了把椅子坐下陷入了沉思。


    冯煦像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若是那帮搞西学的人拿出的东西能与陈克拿出的一样,我们自然没什么可说,乖乖低头认输就好。沈老弟你也是当世大儒,难道蔡元培的学识就在你之上?他除了能够借了些洋人的言语,他自己倒是独创了什么?”


    冯煦嘴里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有挺着,他剥了个蜜桔递给沈曾植。蜜桔在火炉边放了一阵,沈曾植拿在手中还是热乎乎的。掰下几瓣放进嘴里,实在是满嘴甘甜。


    “却不知梦华兄到底是如何打算?”沈曾植缓缓说道。


    “人民党现在的理论支柱乃是科学与民主,这自然科学咱们也不懂,所以就不要完全插嘴了。”冯煦自己又取了一个蜜桔慢慢的剥着皮说道。


    “什么叫做不要完全插嘴?”沈曾植为人比较倔强,或者说是比较直,对于冯煦所说的东西很是不解。


    “咱们不懂自然科学,但是咱们可是读过论语。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冯煦解释完之后,自己也吃了几瓣剥好的蜜桔。蜜桔是湖北产的,由江上的轮船运到了长江沿岸的几乎每一个城市,销量很是不错。


    沈曾植这下有点明白冯煦的意思了,他整个人看着也激动起来,“人民党爱说实事求是,这词不也是儒家门徒先说出来的么?”


    见沈曾植终于上了道,冯煦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其实陈克所说,又有多少不是我儒家早已说过的东西。既然遇此绝大的机会,我等何不为儒家正本清源?而且沈老弟,你也当过学政,难道你就喜欢腐儒不成?借陈克一句话,把他们开除出儒家队伍么!”


    一提起陈克,沈曾植就来了气。自打被陈克“坑了一把”,参与到《慈禧的这一生》写作队伍之后,沈曾植对陈克就再也没有丝毫好感。他又是冷笑一声,“梦华兄,那陈克所说的是要平等,我儒家讲的可是三纲五常……”


    “孔圣人说过三纲五常?”冯煦打断了沈曾植的话,“我倒是读过礼记里面写,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沈曾植知道这是《礼记》里面孔子讲“大同”的一段话,大意是,人们珍惜劳动产品,但毫无自私自利之心,不会将它据为己有;人们在共同劳动中以不出力或少出力为耻,都能尽全力地工作,却没有“多得”的念头。


    即便沈曾植博闻强记,也是今天听了冯煦的话才想起孔子还有过这样的著述。但是仔细一品问道,竟然与人民党所说的社会主义制度有些类似了。


    再也没有了对抗的心思,沈曾植向冯煦问道:“梦华兄,你这是竟然是要弃了纲常,只谈诗书不成?”


    冯煦坦然答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只谈诗书有什么不好。既然陈克已经新立了纲常,我们对旧的纲常当避之不及,为何要把后世纲常套在孔子身上?”


    这大胆的想法让沈曾植觉得极为兴奋,又觉得浑身不自在。以沈曾植的聪明,他已经完全明白冯煦的野心。冯煦这是想当人民党治下的“董仲舒”了。这样大胆的将儒家近两千年积累的种种外延与“诗书”完全割裂,重新依附到人民党提出的体系上。这样的行动光想想就已经剥夺了沈曾植全身的力气。做这等大事所要付出的坚信与努力,让沈曾植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用尽了几乎全身所有力气,沈曾植喉咙干渴的说道:“但是《论语》里面也是讲尊卑的。”


    冯煦立刻答道:“借用人民党的一句话,那是先贤们的历史局限性。荀子还说天行有常,制天命而用之。陈克大赞其为朴素唯物主义。我们不能要求两千年前的人和我们一样,这么做不实事求是。”


    沈曾植这次再也没有心思对冯煦提出陈克的话感到不快,他沙哑着嗓子浑身颤抖的问冯煦,“梦华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复古!”冯煦坦然答道,“而且是一气复古到两千年前!”


    说到这里,冯煦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已经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这两千年间积累的东西中有好有坏,大部分已经不合时宜。那么我们就统统给他扔了。断不能让后人的附会污了先圣的名声。若是如此还不能救了儒家……”


    “若不能救了儒家,那该如何?”沈曾植追问道。


    “那我就去死好了!”冯煦大声答道。


    看着冯煦坚定的眼神,听着冯煦斩钉截铁的语气,沈曾植大大的打了个寒颤。


    在冯煦这儒家信徒正在策划如何能够在新时代中通过抛弃纲常等玩意保住儒家的时候,同在安庆的大学者陈独秀心里面觉得三纲五常中的夫为妻纲或许是很不错的事情。


    人民党构架的政治体制内有政协这块招牌,只是人民党组建政协的热情甚至比历史上的党还低。陈克难得的用非常消极的态度组建了这么一个政治组织。之所以组建政协,一来是政协这玩意毕竟贯穿了整个新中国的历史,陈克即便是不知道政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没有政协存在的话,陈克也觉得很不自在。二来陈克原本还想着或许会有一些所谓“民主党派”存在,把他们塞进政协去,好歹是个安抚。


    所以很多省份,政协就是一块根本没人想得起来的招牌。即便是政协搞的最好的安徽,陈独秀从安徽政协副主席变成了主席,手下一群腐儒酸丁加起来也不过六百多人。每次全体会议还不如安庆那几个大型工厂里面妇女联合会集会的规模大。


    陈独秀作为政协主席当然知道政协的现状,就事实来说,陈独秀是支持“妇女解放”的。只是听着堵在政协外面的一群女性劳动者们抗议的声音,陈独秀真不觉得“妇女解放”对男性是一种福音。


    几年前因为《桐城夜话》的编辑发表反对妇女解放的文章,结果成了妇女的眼中钉。在政协努力拉人的时候,把《桐城夜话》的一些人拉进了政协。这些人与政协的那些守旧派们都持反对妇女解放的立场,于是安徽政协成了安庆妇女联合会的眼中钉。几年来双方小冲突几十次,大冲突好几次。曾经爆发过数千女性工人拎着各式战斗工具围堵政协,差点把政协给砸了的事情。面对那激烈的局面,警察同志们满头大汗,硬是不敢轻易介入。还是安庆市委的同志出面,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给平息了。


    女性工人们高唱着《咱们工人有力量》的工人歌曲,各省与气焰直冲天际。阵列最前面的女性代表用电喇叭要躲在政协里面的代表“出来受死”!政协的会场里面一群中年老年为主的代表们一个个黑中带白的胡子、花白胡子、白胡子都因为气愤与恐惧而微微颤抖。


    陈独秀本来想请妇女代表们进来召开公开的辩论,结果露头一看外头的阵势,他也害怕了。不是害怕对方人多,而是担心妇女们冲进来把这些政协代表给揍死。那时候陈独秀甚至庆幸秋瑾不在安庆,若是秋瑾在安庆,保不定她会拎一把出鞘的日本刀强攻政协。


    而这次的冲突还是原先冲突的延续。妇女联合会记仇,政协这帮人比女性们还记仇。政协发起的援救蔡元培的行动,那些负责在报纸上宣传的家伙竟然还是夹枪带棒的对女性解放发起了攻击。


    妇女联合会数次斗争都占了上风,这次当然不肯示弱,于是堵门抗议的事情再次爆发了。陈独秀这次却没有单纯的认为妇女联合会有理。这不是因为文章中牵扯拯救蔡元培,而陈独秀是真心让让蔡元培活下去。


    政协的人也不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脾性发作,这次斗争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安庆城市改造后引发的房子问题。在这件事上,陈独秀认为人民党这次实在是太过于偏袒劳动者,偏袒到了几乎不讲道理的地步。所以政协的反击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第一百九十四章 蝴蝶的翅膀(十一)


    安庆与同时代的其他中国城市一样,都缺乏楼房。人民党在长江沿岸的几大城市都修建了新式住宅区,不仅充分利用了城市空间,增加了城市居民的容量,兴建的城市上下水系统以及供电系统,大大提高了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如果不牵扯土地所有权问题的话,这可真的是一件极大的好事。


    “这些娘们真的是翻天了!若不是人民党在这里一味纵容,哪里会有这等事情!”士绅们纷纷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情绪。


    “这些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这还有羞耻么?”


    “一群女人自己居住,这算什么事情?这是什么风气?!”


    更多针对具体问题的抱怨指责在政协会场里面越来越多的出现,从女性工作到女性放脚,从女性上学到女性住房。再后来就是女性干部、女性武警、女性警察,所有火力集中在女性解放这件事上。


    陈独秀不想掺这趟浑水,这群“老爷”的德行他也清楚,真的面对一群举着扫把冲杀过来的女人,他们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迎头而上,而是扭头就跑。


    不过陈独秀的思路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听见有人大声说道:“要我说,蔡先生在浙西也没有太大错。规矩就是规矩。就看咱们安庆,浙西那边大约和咱们安庆是差不多的,不管管行么?”


    这话立刻得到了一众人的支持。当然,没人敢说杀人是对的。没人爱杀人,地主士绅和人民党在这点上都是一样的。地主士绅喜欢用杀人来恐吓别人,但是真的让他们动手杀人,他们一定会假手于别人。人民党这次以刑法来判决蔡元培,就是堵住了这条道路。


    安庆政协的这些人都看过与浙西审判有关的新闻和戏曲,人民党不以是否亲自动手为标准,而是区分主犯从犯,主犯量刑从重,从犯揭发同伙的犯罪行为后可以获得减刑。这可是坏了满清时代的规矩。满清时代虽然也讲“杀人偿命”,可偿命的往往不是主谋,那些实际动手杀人的家伙往往是替罪羊。如果主谋背景强硬,弄几个倒霉鬼来充数,给个交代就行了。


    然而浙西大审判则明确告诉百姓,谁策划杀人谁就得以死赎罪。安庆士绅当然知道人民党说到做到,他们才不肯以身试法。不用多讲什么,这些政协的家伙态度是空前的一致,“我看那新闻里面也说的清楚,好多坏事都是下头的人借着蔡先生的名头干的。这怎么能把罪责给推倒蔡先生头上去?人民党也知道蔡先生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就靠这来判处蔡先生死刑,这的确是大大的不公。我们应当联名上书,为蔡先生求情!”


    一个花白胡子的政协委员激愤的说道:“蔡先生对陈克有过大恩,当年若不是蔡先生鼎力相助,陈克到了上海怎么可能有人相助。我听说还是蔡先生尽力游说,严复才收了陈克做弟子。现在陈克得势后,就对蔡先生痛下毒手,这……这还是人么?”


    这话立刻就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陈克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欺师灭祖么!这在文人士绅眼中,这才是真的必须明正典刑实施死刑的大罪。


    在群情激愤中,也有人不安起来,“这么说是不是稍微有些过了?”


    立刻有人怒气冲冲的反驳道:“怕什么?言论自由了!我等一不反政府,二不发布仇恨性煽动言论。就事论事的说几句话就犯法了?人民党做得,咱们就说不得?”


    激动的士绅中立刻有人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正是如此!他们人民党不是要讲法制么!天天吆喝的宪法里头不也要保护言论自由么?他们若是要因为咱们说了什么就抓人,就来抓我好了!我倒要看看人民党到底在法庭上怎么判我!”


    “正是!”“正是!”


    一片赞同声中,安徽政协里面洋溢着保卫人民党宪法赋予给解放区人民的言论自由的气氛。每个人挺胸抬头,表情或坚定,或悲壮,真真有宪法卫士的风骨。


    陈独秀当然不知道“歪楼”这个网络名词,不过他的感受和那些试图认真讨论帖子,但是发现整个讨论早已经离题万里的回帖人一样。而且最神奇的是,这个帖子经过一番讨论后,总会看似莫名其妙的又跳回主贴讨论的内容。


    不管怎么抨击人民党,对人民党的政策有何种不满,最后士绅们都以“蔡元培不该死”为收尾。对人民党的每一种不满,最后都转化成蔡元培不该死的理由。


    这讨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不敢否认蔡元培亲自下达杀人命令这个事实之外,在士绅们看来,蔡元培所作所为都是有理由的,甚至是有非常正确的理由。蔡元培以“整顿秩序,肃清乱象”的出发点很好,把事情搞糟的则是下面那些执行者。若事情能如蔡元培所预期的执行下去,就绝对不会弄成后来的惨状。


    除了给蔡元培已经干过的事情进行分析辩护之外。还有一些士绅又对往事提出了种种假设。


    “若是浙西那边没有那么激进,做事多余地方上协商,怎么会把蔡元培先生给逼到不得不动用肃反的法子?”


    “这不是讲民主了么?浙西那些人嘴里吆喝着民主,做事的时候怎么就不民主了?仗着人多势众,强行土改,不出事反倒是奇怪!”


    这帮政协成员里面也有读书比较多的,立刻有人喊道:“那叫多数人的暴政!我看严复先生的书里面写过!”政协里面的人平时说起严复,都是直呼其名。有人从严复的书中挖到了可以利用的内容后,严复立刻又被冠以先生之名了。


    政协里面思路比较清楚的立刻就将这些总结起来,“蔡先生也是被逼的,浙西的事情,浙西那些人也不是没有责任。他们一意孤行,反对民主,反对协商。实施多数人的暴政。人都是有脾气的,蔡先生不是没说过反激进主义!这些人就是激进主义。”


    “不错!此事双方都有责任!”这个观点立刻得到了几乎所有政协成员的明确赞同。


    有了基本的共识,这帮政协成员就发挥自己的特长,开始从道德上“审判”此案。最后集思广益整理出了一个思路出来。整理完毕后,政协成员们就郑重的把一叠文稿交给陈独秀,希望大学问家陈独秀能够把这个整理成文章发表。


    政协成员充分表示了他们是如何尊重陈独秀的人品、能力、学问、地位,认为陈独秀绝对能够代表整个安徽的真实想法。即便是外面电喇叭里面传出女性反对者的抨击声,这些政协成员依旧认为自己这些人是能够真正代表安徽民意的。连“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言语也都蹦出来了。


    核心思想就是一个,陈独秀好好干,加油干。以陈独秀的个人名义发表文章,大家都会支持陈独秀言论自由的权力。如果人民党对陈独秀有所不利,安徽政协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在这番空话中,唯一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建议是,既然安徽的印刷厂控制在人民党手中,有可能遇到印刷的问题,那些文章不妨在上海这些地方发表。一来可以不遭受那么多阻碍,二来也能让安徽的观点被全国了解。即便是人民党在安徽的时间最长,安徽并不是只有应和人民党的声音。


    陈独秀当然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们急切的想表达自己的想法。而且与平时一样,这些家伙们总要把别人推上风口浪尖的前线。安徽政协的这帮人也不是没有自己尝试过,结果是遭到了群众的迎头痛击。屡次尝试,屡次失败之后,这些人都明白自己是做不了这些事情。就只能转而求助更强有力的人。


    敢公开为蔡元培求情的人,自然得有足够的名声。无名之辈这么做的话只会得到自取其辱的下场。并不是遭受人民党的侮辱,不管名声大小,人民党根本不在乎文人。文人受到的侮辱来自文人集团内部,“不知天高地厚!”“你算老几?”这是文人看到别的人时的第一反应。振臂一呼八方皆应,可不是对任何人都一样。


    所以陈独秀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政协的人不招在南方名声赫赫的陈独秀,还能去找谁呢?让陈独秀感到不妥的是政协人员提出的这个章程,整篇内容除了臆测之外,根本没有关于事实的内容。


    就陈独秀听到的这些内容,安徽政协像是变身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了一个故事,其中的各种人物心理,人物行为,都是安徽政协这帮人设想出来的,所只行为也都是他们对各种资料与安徽发生的事情的裁剪组合。经过这么一番创造,并且对这一切来了一个说理后,安徽政协最后给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命名为蔡元培。


    即便陈独秀并不太反对政协这些人的观点,也不同意杀了蔡元培。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么做也未免有些过份。因为陈独秀是真的想救蔡元培,而安徽政协的这些人并不在乎蔡元培本人的生死,他们要表达的是自己对人民党的不满而已。这与陈独秀所想表达的事情是大有不同的。


    想到这里“诸位,在上海发表文章,我倒是有些渠道。不若这样,我也和安徽联系,一面在上海发文章,一面在安徽发文章。但是各自写各自的,多通通气,却不知道诸位意下如何?”


    “若是能在安徽与上海同时发文,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就人民党的这个作派……”政协委员们面露难色。


    “我去找安徽这边负责的人说,正如诸位所说的那样,既然人民党主张言论自由,我等怎么可能说话的权力都没有了?”陈独秀答道。


    政协委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目光中都是为难,好不容易有人开口了,“却不是不能说话,只是说话之后会被刁难。”


    “天下大不过一个理字。诸位若是直说利益,自然容易激起强烈的矛盾。但是我等这次是讲的道理,讲的是不要再多杀人了。若是道理讲的对,我们有什么可怕的?”陈独秀也并不想一味支持政协的所作所为。虽然获得解放的女性们做事比较过分,不过也没有只允许政协骂人,别人不能回嘴的道理吧。


    见陈独秀态度坚定,这些政协成员交谈了一阵,也都表示了同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蝴蝶的翅膀(十二)

    蔡元培是否该杀,是否必杀,这件事引发了人民党解放区中的极大争论。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是这些讨论,有支持蔡元培的,有痛骂浙西大屠杀的,真正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反倒没人注意了。


    工业方面,人民党的钢铁总产量首次突破500万吨,钢产量突破120万吨。人民党提出到1920年,新修建六条铁路,建设京汉铁路、京哈铁路、洛海铁路复线。


    美国在江南造船上订购的四艘万吨轮也开始进入前期建设工作,美国又向武汉造船集团订购了十二艘一千吨的近海运输船,用于椰子收集以及运输工作。武汉造船集团随即开始投入大量资金,兴建新的船坞。


    在教育方面,初中入学人数首次突破800万人,人民党在全国发布通告,再次强调师范学校免费,如果和师范学校签署定向协议的话,可从初中开始,免除全部学费。国家还会给与一定补贴。


    另外一件事则是,政府大力宣传《义务教育法》里面的“强制条款”,凡拥有人民党解放区户口的,都有接受教育的义务。


    农业上,人民党解放区新增水浇地两千万亩,粮食产量继续增加。


    旧上层对人民党的工农业发展毫无兴趣,更没有兴趣给人民党“歌功颂德”,人民无法理解这些宏观的经济数据到底意味着什么。倒是英法两国对人民党公布的数据很有兴趣。两国也都关注人民党对浙西的审判,在英法看来,蔡元培已经是条死狗,根本没有挽救的必要。两国唯一感到可惜的,只是没有能够早点注意到蔡元培。与北洋相比,蔡元培展现出更大的决心与行动力。若是早点彻底扶植蔡元培,只怕两国在与人民党交涉的时候,有更过牌可以打。


    只是当下蔡元培已经完蛋,英法除了和人民党在欧洲战争时期进行合作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法国不太缺乏工业品,他们缺乏的是劳动力。人民党第一批五万名华工已经登船前往法国,法国驻华公使得到了国内的极大褒奖。英国的需求更加复杂一些,英国方面要求人民党“以优惠的价格”扩大对日本的出口。


  《英日同盟》才是英国在远东的战略基石,英国人对此非常清楚。善于搞平衡战略的英国人绝对不会干放弃主动权的傻事。英国是工业大国,英国公使当然不会相信人民党公布的数据。就英国人的经验,工业出现这样井喷般的快速发展,代价就是人民党控制区早就烽火遍地了。


    尽管认为人民党在吹牛,认为人民党这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工业力量,提高向协约国的要价。英国也是有些担心。英国方面认为,人民党公布的数据以及未来计划只怕是提高了一倍多,按照实际生产能力是公布数据的一半来计算,意味着人民党的工业产量接近俄国的六分之一。中国人口有俄国的四倍之多,农业水平远高于俄国。也就是说,人民党很可能在欧洲战争之后能够维持超过两百万军队进行数年的国土保卫战,英国一点都不希望远东崛起这么一个强国。


    想平衡中国,就必须打压中国海军力量的扩展,最现成的法子就是扶植日本。因为中国东北的战争遭到惨痛损失的日本,此时在高桥是清的引导下与英国搭上关系。英国作为日本的债权国固然感觉很好,不过拼命榨取日本的劳动力,让日本把钱还上,对欧洲战争中的英国是更好的选择。


    日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原材料不足,特别是初级工业品以及重化工产品不足。别说千里迢迢的从欧洲向日本输入这些产品,成本以及运输中的损失足以让产品价格翻番。欧洲现在还大量从中国进口重化工产品,哪里有多余的东西给日本。英国必须让中国扩大工业品的产量,至少保证对日本的供应量。


    和英国谈判的商务部副部长王斌几乎是一口否决了英国的要求,“我们现在的产量甚至无法保证国内的需求,根本无法保证向日本输出的总量,更不用说什么优惠价格。”


    “贵国的钢铁产量不是已经超过了五百万吨了么?”英国公使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们解放区的人口有三亿多人,用在民用上的钢铁也只有三百多万吨。您知道人均是多少么?一个人才人均20斤铁,也就是一整套不怎么样的农具的钢铁量。做成铁轨的话,也就这么长一小节。”王斌边说边比划出不到一尺长的那么点子长度,“贵国钢铁产量是我们的十倍,人口比我们少的多,人均就是我们的几十倍。贵国的工业经历了几百年的历史,这几百年的总量加起来更是比我们多的多。所以我们实在是无法满足贵国的要求,因为贵国看事情的角度真的和我们不同。贵国是真的有,我们是真没有。”


    人民党如此坦率的承认两国之间的差距,让英国公使心里面很爽。不过王斌这样毫不虚夸的态度又让英国方面感到一种不爽。已经不用再怀疑人民党要趁着欧洲战争的局面玩命搞工业的政策,人民党坦率承认与英国的差距,那只是在说明人民党是真的仔细研究过两国之间的差距,而且试图缩小两国之间的差距。这样的决心值得赞赏,这样的野心就令人畏惧。


    欧洲战争打到这个份上,英国已经不再认为战争结束之后自己还能对世界进行新一轮的征服。早在布尔战争结束后,英国就开始全球收缩,那一轮的收缩主要是因为财政问题。欧洲战争进行到现在,英国不仅仅遇到了财政危机,人口损失带来的危机也开始凸显出来。


    现在虽然英国国内还没有出现反战潮流,但是已经有人在“反思”,英国花大力气去保卫“弑君犯”,到底是不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如果在塞尔维亚被刺杀的是英国王储,英国又会做出什么与奥地利不同的选择么?

    既然战后与人民党来一次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英国就必须维持日本的力量。英国公使也不和王斌在这些事情上讨价还价,他说道:“价钱的事情可以继续商量,我方想和贵国商量一下关于贵国认购我国债券的事宜。”


    这是一笔三年期的债券,总额为两亿英镑,不打折扣,不支付手续费。按照1917年1月人民党向英国出口的商品价格为基准定价,在用完这笔钱之前,英国可以不用向人民党支付任何货币,双方对此实施结算。


    当然英国人也知道人民党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他笑道:“对于贵国提出想在大马租用土地种植棕榈的请求,我国政府也表示了同意。咱们可以在近期达成协议。”


    “海关银必须用现银进行支付。”王斌没有对其他条款进行反对,只是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英国公使的眉毛微微皱了皱。当下已经是金本位的时代,白银价格已经是一路下跌。即便中国现在依旧是银本位,这样的要求也不能不让英国公使感受到一种报复的味道。只是这个要求不能说不合理,人民党的关税不过是5%,英国公使皱着眉毛答应了。


    协议刚达成,英国方面就给了人民党一个长长的订单,上面林林总总列了从矿石、生丝、丝绸、化工用品,甚至包括粮食的需求。最扯淡的是,这里面居然还包括鸦片。


    看到鸦片这一项,王斌的眉毛当时就立起来了。鸦片战争给中国制造了痛苦的回忆,连满清都知道禁绝鸦片,更不用说人民党了。


    英国方面仿佛没有看到王斌变了脸色般的说道:“我们看过贵国颁布的《麻醉品管制条例》全文,这次是官方贸易。我们希望贵国能够出口鸦片、鸦片酊,吗啡。”


    听着英国公使的话,王斌的脸都在抽抽。在整个中国范围内,不仅仅是人民党,有识之士都对鸦片灾害深恶痛疾。烟片战争之后,从1860年代末起,国产鸦片首先在云贵川等地形成了对进口鸦片的竞争优势,至1870年代发展为全国性种植,1880年代全面压倒进口鸦片,国产鸦片在激烈的鸦片市场竞争中取得全面胜利。这可能是中国在19世纪的无数商战中,取得唯一一次胜利的商战。可是这样的胜利是一个悲剧,带着太多的苦涩和无奈,因为市场越大,对中国人民带来的苦难就越多,中国的危机就越深重。


    陈克以及人民党坚决反对毒品贸易,在禁毒以及处决毒贩上是毫不留情的。但是人民党秉持着科学的态度,对麻醉品没有实施一杆子全打翻的措施。所以在根据地里面,除了有《禁毒法》这样的专项法律之外,刑法中也有若干与毒品相关的内容。同时,人民党的司法体系还有《麻醉品管制条例》这么一个实践应用。


    鸦片本身的药用价值并不低,应用范围甚至挺广的,关键是不能把鸦片当作毒品来用。人民党种地的水平那不是一般的高,而是相当的高。问题是,在种植鸦片上,人民党跟遭了天谴一般,数次尝试种植都不成功。没经验固然是一方面,也没人肯花心思好好整这个工作也同样起到极大的作用。


    但是战争以及不断扩大种公共医疗体系,都对鸦片有需求,甚至是不小的需求。举个简单的例子,在这个清洁饮用水并不普及的时代,急性腹泻暂是非常常见的问题,死亡率并不低。在药物学以及医疗学暂时没有大突破的当下,口服微量鸦片膏的治疗效果极佳,也没有上瘾的副作用。就这一项,每年就要庞大的需求。


    进口太贵,加上人民党在产粮区全面禁绝鸦片,直到人民党解放云贵之后,云贵当地的有不少种鸦片的。由于云贵情况复杂,不可能一个简单的土改就能彻底改变当地局面。最后在大杀私人鸦片贩子的同时,人民党一面在云贵禁止吸食,一面在云贵与农民签署了鸦片包收协议。


    这么无能的处理方式已经让人民党内的不少同志感到极为羞耻,没想到英国这帮鸦片贩子居然腆着脸向中国收购鸦片。更在王斌的羞耻感上大大戳了一刀。


    平息了一下情绪,王斌问道:“贵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鸦片生产国,销售国,怎么会缺乏鸦片呢?”


    “战争需求太大!”英国公使答道。从他的语气中,王斌发现了英国公使的无奈。你们这帮鸦片贩子的后代也有今天啊!这下王斌心头大爽。又瞅了一遍关于鸦片的内容,王斌说道:“如果是战争期间的兴奋剂药物,我方也有研究。当然,贵方知道我们的《麻醉品管制条例》极为严格,如果贵方对这些有兴趣的话,并且愿意尝试的话,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密约。”


    英国公使的眼睛一亮。在欧洲,针对中国人改天换地般的巨大变化,有一种“谣传”。内容是说化学家陈克开发了一种针对战争的药物,这种药物可以让胆小怯懦的中国军人变得悍不畏死。


    在当下的欧洲与美国,随着606和914逐渐扼制了花柳病的泛滥,陈克最大的名气到底是人民党领袖还是药物化学家,这是很难确定的事情。关于改变军人战斗意志的药物到现在为止还只是“谣传”,虽然听了这种说法的欧洲人大部分都表示了相信。不过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外国政府也不能公开这么说人民党。更不用说战争本身已经是活生生的地狱,在地狱中使用药品缓解军人承受的可怕压力也是欧洲军队的传统。


    英国公使用很专业的词汇问道:“成瘾性如何?”


    “比海洛因小得多,甚至吗啡都轻一些。”王斌的回答让英国公使更加相信了“谣传”。他与王斌约定,尽快送一些“样品”到英国公使这里“试用”之后,讨论的焦点才再次转回对庞大清单的讨论。


    王斌提供的药物是冰毒,小剂量使用可以提高人的心境,有能力增加、觉醒程度提高的感觉,表现出精神振奋、清醒、机敏、话多、兴致勃勃、思维活跃、情绪高涨、注意力集中、工作能力提高,而且长时间工作或学习无疲劳感、无饥饿感。所以甚至到了70年代,冰毒在很多行业都是合法的兴奋剂。二战中欧美各国都有使用,日本更是在空军里面滥用。


    英国公使得到了王斌提供的“样品”之后,立刻找人试用。与鸦片系列的药物不同,试用者感到浑身轻松,整个人在各方面都展现出极大的能力提升。


    只经过了三四天的观察后,英国公使就把这个“重大发现”传递回英国国内。


    由于英国试药的时候不是太谨慎,法国人也发现了这个事情。向王斌索取“样品”并且同样做了活人实验之后,法国公使对此的电报也立刻飞回了法国国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蝴蝶的翅膀(十三)

    1917年4月1日,法国东北城市兰斯。


    在兰斯的城区边缘,一条并不宽阔的河流静静地流过。这条普通的河流有着一个曾经普通的名字“马恩河”。1914年欧洲战争爆发之后,这条河已经数次被法国人以及德国的鲜血染红。也曾经无数次被呼啸的炮弹炸的水花四溅,河泥横飞。


    现在,就在这片随便几脚就能踹出弹片的土地上,一个团的法国士兵正要承担起向德军发动进攻的先头部队任务。“防毒气”用的药片已经被法军服下,“帮助呼吸”的粉末也被法军官兵们吸入了鼻孔。


    只过了几分钟,这些原本看着狐疑与疲惫的法军就变了。狐疑的目光变得坚定锐利,疲惫更是仿佛插了翅膀般从那些法军士兵身上飞的无影无踪。很久没有认真出操的法军官兵开始自发的伸懒腰,做下蹲,压腿。沉寂了很久的力量突然从他们体内爆发出来,让法军官兵不得不用运动的方式释放出来。


    不仅仅是士兵与中下级军官,连几个月来始终阴沉着脸的团长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用充满力量的声音发号施令,各部队开始跑步,活动身体,做军事动作。甚至连擦枪的命令都得到了贯彻。


    法军部队从去年的凡尔登战役开始,就普遍不愿再次投入进攻战。法国上层也不得不同意法国军人们实施防守,法军一直在要塞碉堡以机枪、迫击炮对抗进攻的德军。即便是德军逼近了战壕,法军也不肯暴露在德军的火力下去射击。他们靠用强力弹弓发射手榴弹对抗来袭的德军。


    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现在被任命打头阵的团当时差点掀起了叛乱。而且这个被当作先头部队的团之所以没有受到惩罚,是因为整个法军几乎要发动集体叛乱了。


    战场上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大炮轰鸣,还有仿佛无处不在的子弹,几乎逼疯了所有法军。即便是背上叛乱的污名,这些军人也不愿意在等同于地狱的战场上继续待下去。然而就是这么一支部队,现在神奇的恢复了活力。


    即便他们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发动进攻,他们也很明白,法国上层也曾经允诺过“士兵今后再也不参加向德军进攻的严酷战斗”,不过快速奔流的血液,还有那异常明晰的头脑,都在不知不觉中树立起自信,将恐惧与不安驱逐出了脑海。这些法国士兵感到胸中有一种渴望,一种说不清的真正的渴望。在运动后,这些士兵们再次集结成整齐的队列,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望向站在凳子上居高临下的团长。


    “法兰西同胞们!我们的背后是法兰西的土地,那里我们的父母亲人。在我们的面前还是法兰西的土地,盘踞在那里的并不是法国人,而是德国佬!今天,我们就要去把我们法国的土地抢回来。如果做不到的话,我们就会跟46年前那样,再次跪倒在德国人面前……”


    团长觉得自己今天的思维格外清晰,他居然能清晰的记起普法战争是1870到1871年爆发和结束的,他甚至只用了一瞬的时间,就计算出了1917减去1871等于46。他更发现自己居然有了勇气去战斗,而且能把战斗的理由向自己团那些不久前还萎靡不振的法国官兵说清楚。


    只用眼睛扫了一下,团长几乎能看清每一个法国官兵的脸,能够感受到他们越来越激动的情绪。那激烈的呼吸,那因为血气涌动而变得富有生气的皮肤,团长都能看到,甚至感受到。


    在一长串极具煽动性的动员之后,团长高呼道:“士兵们,虽然我们曾经不敢战斗,现在洗刷我们耻辱的时刻到了!万岁!法兰西!”


    “万岁!法兰西!”接近一半的士兵都同声呼喊着。


    人类就是这么一种充满群体性的生物,随着呼喊一次次的进行,所有的官兵们都一起呼喊着。沸腾在他们胸膛中的血液,还有那说不明白的渴望,此时都在亢奋的群众情绪下被集结在“万岁!法兰西!”的口号之下。连团长自己都变得如醉如痴。


    最后团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高喊道:“走!跟我去战斗!”那充满真情的呼声刺破空气,几乎要在天际中回荡起来。


    四个小时后,司令部得到了消息。以这个充斥着失败主义,绝大多数士兵几乎可以等于同叛国者的法国步兵团为先导,法国军队向对面的德军阵地发动了勇猛了进攻。进攻失败了,但是根据观察员乃至侦察飞机的观测下,当其他团在德军的炮火下逡巡不敢进,趴在地上,躲在战壕里一动不动所称一团的时候,先头的那个团即便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依旧在前进。有些冲进德军战壕的士兵即便被德军包围,依旧展开了悲壮的刺刀战。


    司令部的人员汇总了这些消息之后,突然就爆发起来。大概过程是先对前线后方的叛徒们各个辈分的女性亲属X了个X,然后就是咒骂后勤部门为什么在战争进行了好几年后才把“防毒气药物”送到前线来。


    服用吸食“防毒气药物”的不仅仅是这一支部队,法国总司令部则收集到了更多的结果。


    “防毒气药物”能够有效提高法军的所有能力指数,体力、速度、反应时间,乃至看不到摸不着的勇气都能变魔法般凭空催生出来。


    战争持续了这么久,英国也好法国也好,早已经在军队中大量使用各种药物治疗战场上的精神疾病。香烟根本不算什么,鸦片、吗啡,早就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治疗药物。那些药物只能在战后缓和士兵精神上受到的沉重压力与巨大痛苦。还没有一种药物能像“防毒气药物”一样在战前激发士兵的力量与斗志。


    当然,也不是所有实验都获得极为满意的效果,后勤处那些千刀杀的要求找能言善辩的军人大量实施战前动员,喊口号,洗脑什么的。而法军当下的这个战斗意志很难找出足够数量能够鼓动作战意志的家伙,所以一些进攻未免打了些折扣。


    法国不缺乏演说家,总司令部经过讨论,认为紧急征募演说家,可让他们服用吸食“防毒气药物”后发表演说。总之,种种计策井喷般涌现出来。这在法国总司令部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然而当总司令部要求后勤部门继续提供“防毒气药物”用以接下来要爆发的大规模进攻战的时候,后勤部门表示,“药物已经用完,你们得再等等。”


    这样延误战机的事情差点让总司令部把后勤部门送上军事法庭,法国方面的电报立刻飞向了万里之外的中国。


    人民党商务代表王斌言辞恳切的对法国公使说道:“虽然我们没有进行过足够的研究,但是这种药物必然会导致相当程度的副作用,我们已经把这些药物列入我们的《麻醉品管制条例》附带的管制药物名单。所以我希望贵国能够对其进行更多研究之后再考虑大规模使用。”


    法国公使礼貌的等王斌说完,他环抱的双臂压在桌面上,上半身探进了桌面之上。用一种带着真正焦虑的语气,法国公使问道:“请您说吧!您到底要开什么价?”


    1917年4月4日,戒备森严的巴黎卢浮宫前,中国公使以及工作人员和法国人一起仔细的把法国从中国掠夺走然后在卢浮宫展出的“战利品”送上了汽车。长长的车队将开往瑟堡,中国文物将在那里装船开往中国。同行的还有为数不菲的白银,这就是王斌要求的代价。


    中法对此事达成密约,中国不承认销售任何药物给法国,同时法国在战后也不能以任何理由或者方式将这些“防毒气药物”返销中国。也就在这些被掠走的中国文物装车前的一天,法国委托英国军舰进入长江紧急驶向芜湖,在芜湖接收“防毒气药物”后转而开往欧洲。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些货物运抵欧洲,运抵法国。


    对法国来说,上一次尝试不仅仅组织起了许久不见的真正的进攻,而且还达成了另外一个原本没有想到的效果,可以大量消耗掉那些“有叛国意图的危险军人”。后防补充的新兵战斗意志远比那些被战场折磨了三年的老兵更强悍,新兵的忠诚度更可靠。法国上层已经被1916年法国军队险些集体叛乱的事情吓坏了,不敢对那些老兵下手仅仅是为了维持军队。有了全新的解决方法,他们感到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地。对“防毒气药物”尽快抵达法国则充满了加倍的渴望。


    “陈主席,这么做合适么?”商务代表王斌固然谈成了大买卖,可王斌对法国准备大规模使用这种兴奋剂感到很是不安。


    “德国人有先进军技,法国人靠神功护体。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陈克倒是没有王斌这么多愁善感。法国人一战后期组织死亡冲锋对陈克可不是什么“新闻”。如果不是知道法国人的尿性,陈克原本准备把药物卖给英国人的。


    一战的战场上,兴奋剂已经极为普及。英国战后多了几十万参过军的瘾君子。法国人则是靠死亡冲锋消耗被地狱战场逼的要叛乱的法国军人。原本陈克并不知道这点,这还是托了法国人的福,法国女导演拍摄了一部描写斯大林格勒战役电影,名为《兵临城下》。陈克能记得这部电影,是因为道路的原因,他和几个兄弟与妹子看完电影后走路回家。


    后来又有新闻讲,这位女导演拜访俄国的时候被苏联老军人丢石头抗议,各个论坛经过讨论,总算是把法国一战后期死亡冲锋的事情给挖了出来。


    法国人自己都对自己人如此残酷,陈克没有理由比法国上层更仁慈。至于英国人方面,冰毒上瘾远比海洛因上瘾好治疗的多。陈克已经明确命令王斌,让他对前来购买这些药物的法国和英国的政府采购员强调再强调药物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与副作用。在没有任何强制的情况下,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麻醉品贸易是完全合法的。在人民党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之后,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英法政府提出的采购请求。


    王斌从没有看过电影里面林青霞出演的东方不败说“你有西洋科技,我有神功护体”的话,所以也理解不了陈克的幽默感。而且王斌比较在乎的是人民党的这个道德水平,所以他还是劝道:“陈主席,这个头开了之后,只怕后患无穷。”


    “王斌同志,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那些极端的环境。你走过钢厂的天桥么?脚下就是几千度高温的钢水,人掉下去立刻渣子都不剩,彻底烧成飞灰。你有过连续十几个小时开汽车么?你经历过身前身后每一秒钟都有炮弹爆炸的战场么?我们人民党现在不用这些东西,是因为我们的战士知道为何而战,所以他们能够忍受这样可怕的环境。可是很多极端条件下的工人就不能忍受。更不用说那些为了协约国资本家而战的欧洲各国军人了。我们当然不会允许这些东西在国内流行,这个你放心。而你也不要用泛道德主义来考虑这种贸易,在无可逃避的现实面前,人们的道德考量是不同的。饮鸩止渴,渴极了毒酒也是得喝的。”


    听着陈克的话,王斌沉默了。他非常清楚陈克和人民党在禁毒反毒的立场上到底有多坚定,可是这个世界就这么残酷。为了获得战争的胜利,法国公使是苦苦哀求王斌同意提供药物。只要法国的态度有一丁点的迟疑,这买卖就做不成。法国人没有任何迟疑,法国人有的是一种强烈的渴望。


    至少那些被掠走的国宝终于能够回国了!王斌此时只能用这个理由安抚自己。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让良心得安的理由。


  第一百九十六章 蝴蝶的翅膀(十四)

    “俄国发生革命,沙皇被推翻。”


    “美国要求就美中共同宣战问题和我们正式签署条约。”


    “法军与德军在兰斯和苏瓦松之间进行大规模战斗。”


    “俄国临时政府表示坚决不会推出协约国,并且会继续战斗。”


    ……


    人民党第一次以相对平等的身份进入世界大舞台之后,各种纷繁信息如同潮水般涌来。在确定如何应对之前,就发现国际电报费用一路飙升。


    就陈克本人而言,他已经完全理解信息技术革命为什么能够让美国赢得了那么多实际的经济利益。工业化水平越高,信息越通畅,成本越低。陈克穿越的时候,一克白银不到三块钱。都用不说网络通讯,就是使用国际电话把寥寥几个消息从外国传递到中国,也不会超过一克白银的价格。可是上面的消息硬是在电报费用上花了三百多两银子,是现代通讯费用的一万多倍。


    陈克盘算着如果想建设一个更有效的通讯系统,前期的科技投资现在看着庞大,不过后面的效率用不了几年就能把钱给省回来。


    同志们没有陈克的烦恼与考虑,对同志们来说那实在是太高级了。大家烦恼的是怎么应对当下的局面,试图根据接到的消息做各种当机立断的判断,并且还要确定判断的正确性,困难不亚于陈克考虑怎么在当下的局面下考虑如何提高信息行业的技术水平。


    为了暂时应付对外的问题,陈克组织了一个外事委员会负责接洽谈判。章瑜这次却急流勇退,继续回到宣传口。由商务部对美商务代表王斌暂时接掌了外事委员会的职责。所谓的委员会,战略性规划以及最后的决定还要向陈克报告,最终由陈克决定。


    同志们现在甚至连问问题的想法都很是欠缺,不是大家不想问,而是问的少根本只是耽误时间。系统的询问陈克的话,大家都知道自己和陈克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上头。


    以前看似轻描淡写莫名其妙的布局,当下都成了人民党对外的战略基石。连制造兴奋剂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都能为中国换回流失海外的国宝。还能顺道从英法那里赚些金银回来。赚到的钱不仅能够将药物研发中的投入全部赚回,甚至还能支撑精细化工研究所以及分析化学研究所三年的财政开支。


    曾经让人民党的干部们看到就感觉苦大仇深的行业开发,现在已经通过对外贸易全线盈利。椰子加工这个利润相当薄,完全靠产业规模经营的产业,也因为生产出的椰子便携食品、棕缆、乃至纽扣的出口大笔赚钱。钢铁企业,只要能够生产出钢材就绝对不愁销路。甚至用途不广,卖不上价的生铁,通过英国人转口给日本也能大笔捞钱。更不用说持续上涨的国际粮价,让原本很多山区出产的板栗都能在国际上疯卖。至于技术含量更高的机械加工类,重化工产品,这些产品几年来一直是皇帝女儿不愁嫁。


    每当铁路扩张到一个新地区,该地区的特色产品就能进入人民党不断扩大的商品名单中。更不用说生丝这个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的产业。山东人民,特别是沂蒙山的穷困地区,靠柞蚕大有两年内脱贫致富的迹象。大别山临近长江一线的穷困地区,已经实现通过生丝和茶叶收入初步摆脱贫困的历程。


    而陈克的表现让同志们感觉更是安心,历世界局面的风起云涌,陈克反倒变得无比平静,仿佛世界上发生的轰轰烈烈的战争以及战争引发的激烈变动如同清风明月般细柔。


    实际经验告诉同志们,在局面看似胶着沉静的时候,陈克偶尔还会表现出焦虑与焦躁。而且陈克总会大胆的推行各种激烈的计划,或者领导全党埋头做艰苦的准备。当局面进入激烈动荡的阶段,就是人民党大肆收获的时节。以前是国内,现在人民党收割的镰刀已经开始在国际上挥舞。


    工农革命军正式接掌了越北与老挝,这两个地区的群众与广西云贵那边的没太大区别,只要等到欧洲战事结束,这两个地区就将正式作为行省并入中国。在没有统一中国的时候就收复失地开疆拓土,这种文治武功超越了同志们的想象。


    只是国际上顺风顺水的同时,国内的问题,特别是围绕蔡元培生死的问题愈发发酵。几个月的争辩在五月初终于越过拐点,情况显得逐渐明晰。那些比较焦躁的同志再次发现,等待以及忍耐是一种做人必须的美德。


    人民群众的态度一直很明确,他们全部支持对蔡元培实施死刑。理由非常简单,群众支持了人民党的政策。浙西的光复会执行了和人民党差不多的政策。蔡元培对浙西大开杀戒,那么蔡元培要是夺取了人民党的地盘,也势必对人民党地盘上的百姓大开杀戒。所以人民群众根本不认为有赦免蔡元培的任何理由。


    而支持蔡元培不死的人则认为,蔡元培没有为了个人私利杀人,他的行动完全是出于政治考量。北京的李大钊即便认为蔡元培的确造下了极大的杀孽,但是政治犯不该处死。人民党把蔡元培定为刑事犯有失公允。安徽政协主席陈独秀对此大为支持。他甚至宣称,如果一定要杀蔡元培,也要以杀政治犯的身份来杀蔡元培。否则这就是“死非其罪”,是人民党玩弄的一种权术。


    章瑜重掌宣传部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写了署名文章《宪法与政治犯浅析》,在文章中章瑜再三分析,人民党的宪法中并无政治犯这一概念。就现实中发生的事情进行论述,持什么立场绝非判罪的理由。既然人民党这里根本没有政治犯这一概念,蔡元培自然不是政治犯。


    于是争论的焦点立刻向着人民党宪法的立法基础而去。宪法第一条里面关于解放区是人民党领导的政治实体一事,成了攻击的焦点。


    章瑜就拿出了解放区各省人大的决议记录出来,这一条是经过人大表决通过,而不是人民党自己强行写进宪法里面的。


    争论到了这一地步,首先是李大钊表示退出争论。他只是恳请陈克使用主席的特赦权对蔡元培进行特赦。


    章瑜立刻嘲讽李大钊,“国家主席固然有特赦权,但是特赦请求不是主席提出的,而是人大提出的,最后由国家主席发布而已。连权力属于人民都没有搞清,便来要求特赦,实在是滑稽。”


    即便被章瑜嘲讽一番,李大钊却不再吭声。倒是陈独秀继续为蔡元培说情,他认为不设政治犯,不以政治观点处罚任何人是一种政治上的大进步。不过这并不能表明有人不用司法手段来对付不同政见的人士。蔡元培所作所为都是在浙江执政时期,那时候浙江还是有政治犯的。即便是处理蔡元培,也当用浙江当时的法律来解决问题。或者说以当时尚且在浙江使用的中华共和国宪法与法律来解决问题。


    章瑜嘲笑陈独秀,哪里有人民党放着自己的法律不用,却偏偏用浙江的法律这种道理?而且起诉蔡元培这些人的是那些被杀的家属以及朋友,人民党根本就无意关注浙江以往的政治。有人以杀人罪起诉蔡元培,人民党经过调查后确定蔡元培预谋杀人是事实。所以就按照事实判处蔡元培死刑。人民党的法律里面既然没有政治犯这个概念,自然不可能以政治因素动蔡元培一根汗毛。


    到了六月初,一部分地方上的名士们要么就放弃了“营救”,或者干脆就如同陈独秀这样,把讨论焦点放在给蔡元培正名之上。放弃也好,正名也好,其实这些名士都很清楚,他们根本无力挽救蔡元培的性命。


    反倒是地方上的前士绅们,既然终于有了能与人民党叫板的机会,又得知人民党不会因为政治观念处罚他们。即便是心中惴惴,这些人还是开始试图阐述自己的政治理念,反对包括土改在内的人民党的各种政策。


    结果人民党真的坚守了宣称过的不设政治犯,不以政治理念不同给人定罪的法律。原本看似集结在一起试图营救蔡元培的这些人,在人民党坚持宪法与法律,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下,开始迅速瓦解,纷纷露出了本来面目。


    凡是人民党推行的政策,土地革命、男女平等、义务教育、发展工业,这些人都要反对。反对的理由千奇百怪,总结起来只有一条,“地主士绅们要继续掌权”。


    章 瑜原本就不相信这些花岗岩脑袋还有什么可挽救价值,事实也证明了这帮人缩在曾经的“荣光回忆”里面不肯面对现实。但是章瑜有点意外的是,这些家伙居然对人民党与美国缔结宣战条约之后,美国在五月对同盟国宣战的事情居然在这帮“前”老爷们中毫无反应。他们抨击了一切,但是偏偏没有抨击人民党对外的最大变化。


    因为宇文拔都也负责这方面的事情,章瑜忍不住找宇文拔都商谈这个问题。


    “那帮人怕洋人呗。”宇文拔都连疑惑的感觉都没有,“再说,你以为他们能够分清那帮洋人都是什么阵营么?他们知道协约国与同盟国到底是咋回事么?”


    “他们就是不知道,也总得吵吵几句吧?”章瑜还是有些不解。


    宇文拔都仔细看了章瑜一眼,想确定章瑜是不是在开玩笑,确定章瑜的确不是开玩笑,宇文拔都才答道:“章部长,咱们要讲实事求是,我现在只能提供一种推断。那些人只怕还想着以后靠洋鬼子的力量干掉咱们人民党,正因为分不清洋鬼子的区别,所以他们才不敢吭声,他们只怕是害怕现在说错了话,被洋鬼子记仇。”


    章瑜已经很久没有和低素质的人交流过,听了宇文拔都的解释之后,章瑜硬是花了好几分钟去考虑宇文拔都提出的解释。越想越觉得大有道理。只是章瑜觉得宇文拔都还是未免高看了地主士绅,就这么一帮土包子,怎么可能把各种世界范围内的力量考虑在内?


    “这推断很有道理,但是推断还是推断。”章瑜说道。


    宇文拔都坦然承认,“我早就说这是个推断,这个推断的基础是士绅们此事已经黔驴技穷啦。心虚的最大表现就是叫的欢,而且不敢再去招惹更多敌人。”


    章瑜眼珠转了转,“宇文拔都同志,你几个月前还是咬牙切齿的非要把这帮地主士绅给干掉。怎么几个月过去,你一点都不怕他们啦。”


    这话倒是戳中了宇文拔都的“耻点”,他脸一红,很不好意思的答道:“我也觉得几个月前居然把这帮鸟人当回事,这也太可耻了。别人一说啥,我就信以为真。这太可耻了,太可耻了。”


    听完这话,章瑜倒是有些肃然起敬的样子,他很认真的对宇文拔都说道:“宇文拔都同志,知道表面现象永远是靠不住的,这真的是极大进步。看来今年的三届一中全会,我这得投你一票才行。”


    提起人民党全会,宇文拔都的神色完全变成了严肃。以往局势动荡,中央领导们工作经常变化,陈克更是带着中央办公厅四处流窜。现在形势已经逐渐稳定,等到全国解放的时候,流动办公再也不会成为主流,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波动。三届一中全会就将是确定新秩序,至少是确定真正核心领导层的会议。


    宇文拔都说道:“就我这个能耐,我是根本不考虑进入决策层。能在执行层干好工作就行。倒是章部长,你作为宣传部长,有参与每一次常委会议的资格,我很看好你。”


    “切!”章瑜冷笑起来,“参与这个会议,可不等于我有资格主导会议决议。我也是个执行层的工作。这次中央的调整绝对不会小,现在政治局给与组织部和宣传部极大权力,但是就我看,这两个部门大权在握,偏偏不会拥有政治局常委的席位。”


    “为何?”宇文拔都尽管觉得章瑜说的很对,还是想询问一下怎么回事。


    这话无疑让章瑜很是失望,他翻了翻眼睛,“这个你可以去问齐会深同志,或者去问问任启莹同志。我觉得他们会和你说清楚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蝴蝶的翅膀(十五)

    宇文拔都一直认为任启莹比自己更适合组织部工作,偏偏任启莹对组织部工作一点兴趣都没有。既然章瑜半带嘲讽的让宇文拔都去询问任启莹,宇文拔都就真的去找了任启莹。若不是对宇文拔都太过于了解,任启莹就会认为组织部副部长宇文拔都同志这是存心来找茬的。对陈克把宇文拔都放到这么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位置,任启莹又是佩服,又是无语。所以她认真的告诉宇文拔都,“我认为这种事情你应该找齐会深同志商谈。”


    “我和齐会深同志一直不熟,而且真心说,我有点怕齐会深同志。”宇文拔都面对老搭档,说的都是掏心窝的话。


    对宇文拔都掏心窝的话,任启莹干脆把话说到底,“齐会深同志要是想整你,十个宇文拔都也给你整飞了。拔都,我这么说吧,你真是个好人,是个好同志,所以大家都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你要是稍微有一点私心,早就把你弄的不知道哪里去了。”


    人民党不是没有内斗,高层的稳定全部建立在陈克的铁腕之上。陈克与同志之间没什么私人关系,陈克公认的门徒兼铁杆何足道也是靠了自己的能力获得了大家的认同。好歹是有家传与21世纪的见识,陈克对于无意义的斗争非常敏感,在斗争转化为人事斗争之前,他就用完善制度,制定更细化的组织规范来解决冲突。高层都不是傻瓜,在利益集团没有发育完善的当下,谁有没有私心,大家都看得出来。


    所以局面一直没有恶化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真的是靠了组织的力量。


    宇文拔都当然也不是傻瓜,他除了理解不了人民党高层里面那种顶级上位者的微妙心态之外,倒是拥有统御基层的水准。听了老伙计任启莹的话,宇文拔都一点都没有生气。“任启莹同志,别说齐会深同志,我连你都比不了。”


    听了如此诚恳的话,任启莹认真的说道,“我知道说了也跟没说一样,不过我再次强调一下,拔都同志,你不要这么说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你的很多事情。例如你对原则的坚持,我是真的比不了。你要是真的觉得很钦佩我,那我求你了,你说什么都不要提起我。”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宇文拔都在实际工作中吃过不少苦头,他在实际工作中积累的经验是,他所说的大部分话,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恶意曲解,乃至故意利用。他称赞任启莹的话就多次被利用过,弄得宇文拔都后来说话的时候,态度坚定的表示自己所有说法都是自己的想法,自己对组织文件的认识。再也不敢提及任何具体的人。


    任启莹当然知道宇文拔都这个人是如何的好人,所以她劝道:“拔都同志,我真的建议你有空去和齐会深同志好好谈谈。他说的东西你要是在使用之后能够有所体会,那对你,对工作,甚至对革命事业都是很有好处的。”


    “那齐会深同志和陈主席区别在哪里?”宇文拔都问道。


    任启莹并不想宇文拔都在之后巨大的变化中迷失了自己,有时候一个人要能自始至终坚持自我,反倒不会出大事。怕就怕那种想提高自己,结果只是错误的介入了自己根本不适合介入领域的家伙。思考了一阵,任启莹才说道:“区别就是陈主席和齐会深同志都能当领路人,但是你我就不行。让咱俩领路,那一定是上了瞎路。而且就算是路摆在眼前,咱俩也未必能够看出那就是路。所以你不用去想着你能立刻变成陈主席和齐会深同志,你就按照你以前的做法,指出来那条路,你就毫不迟疑的往前走。能看到那条路,你就自己往前走。拔都同志,我是真心说的,论起能看清楚路,你比我强。论跟地主婆一样指挥走路的人怎么走,我比你强。所以,你就这么按照原先的路走,这就行了。”有时候一知半解比无知更可怕,也更害人。


    宇文拔都并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是肯听劝,他就是个听劝的人。既然任启莹这么讲,他原本还想去找齐会深的心思也被自己给打消了。但是与任启莹的交谈没过几天,齐会深反倒主动的找到了宇文拔都的门上,“宇文拔都同志,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负责起镇压组织部里面的那些不平之鸣。”


    “啊?”宇文拔都有些懵了,“镇压谁?”


    “组织部里面有人提出,各级组织长都应该成为各级党委常委。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各级组织部长和宣部长都有资格参加各级党委会议,有资格参加会议,甚至能够单独否定党委在组织部宣传部 领域的一些要求,但是,这不等于组织部和宣传部就凌驾党委之上。我们组织部和宣传部还得接受政法委的监督,难道政法委就是人民党的太上皇了?我们都是整个组织中的一员,任何人都要接受别人的监督,任何人都要干好自己的工作。”齐会深讲起了组织部的问题,就是一头火。


    宇文拔都每次都觉得自己未必能理解齐会深所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宇文拔都很清楚人心的黑暗之处,那甚至也不能用黑暗来形容,他觉得那或许应该用“封建权力分封”或者“官僚主义”来形容的东西。陈克说过,任何人和任何组织都有将自己的覆盖范围扩张到无限远处的冲动和行动,这种冲动与行动一般都是以遇到强有力的阻力为止。所以,有冲劲、有行动力是难能可贵的资质,不过更加难能可贵的则是克制自己不去做一些事情。


    有过与任启莹的谈论之后,宇文拔都其实也在思考自己与其他同志的不同之处,听齐会深这一番谈论,宇文拔都突然发现,陈克与齐会深在很多事情上看着完全不同,但是在知道自己不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方面,两人确实相当一致。唯一区别在于,陈克必须命令人民党不能做什么,齐会深即便在有些事情上不如陈克,在管理自己部门的时候,齐会深也很清楚不要去做什么。


    宇文拔都说道:“我会和同志们好好谈这件事,只要来找到我说这件事的同志,我都会阻止他们这么做。不过整个讨论,还是应该在党会上讨论吧?”


    “这个是自然。”齐会深答道。


    宇文拔都也弄不清齐会深这种态度到底是赞成还是不满,不过宇文拔都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不满就改变自己对党委的态度。不管任何时候,宇文拔都都坚信,党委会议的决议才是最终决议。这是他从陈克那里学来的,也是宇文拔都一直所坚持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蝴蝶的翅膀(十六)

    1917年美中联手的消息深刻的震动了日本上层。早在1917年1月,美国已经决定加入协约国,为了能够拉中国上美国的船,两国之间进行了密集的联络。美国硬是等了三个月,到了4月9日与中国达成了“美中防御同盟”条约,这个条约约期为期一年。条约中规定,双方任何一国在遭到第三国军事攻击时,都有义务出兵帮助另外一国,并且共同对发动进攻的国家宣战。在一方加入国际军事组织时,另一国也有义务加入。


    人民党是日本的敌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美国与日本是争夺太平洋主导权的国家,这个冲突也有了近20年的历史。美西战争,美国夺取西班牙的殖民地菲律宾,从此正式介入西太平洋,美日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激化。日本人绝对不可能忘记1908年美国大白舰队出访全球,经过横滨港的事情。


    1905年,日本在对俄战争中大获全胜,进一步扩大了它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影响,日本在上述地区咄咄逼人的扩张势头严重威胁了美国的利益。此时,美国海军主力大都集结在大西洋,部署在亚洲的舰队力量非常薄弱,根本无法与日本相抗衡,于是一向大胆张扬的罗斯福也不得不采取退让政策,避免与日本在亚洲发生公开冲突。


    随着美日两国在太平洋地区对峙局面的形成,双方的敌对情绪越来越严重。1906年,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学校委员会宣布,将对所有的日本留学生采取隔离政策。消息传到日本,日本公众视之为奇耻大辱,立即掀起了激烈的反美示威,大肆诋毁美国人,日本政府也强烈要求美国政府对此作出解释。日本舆论甚至叫嚣:“整个世界都知道,装备很差的美国陆军和海军不是我们有高度战斗力的陆军和海军的对手。”日本的《每日新闻》咆哮道:“当我们伟大的海军将领出现在太平洋的另一端时,要打破美国固执的梦想是很容易的……为什么我们不坚持派出军舰呢?”罗斯福见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立即亲自说服旧金山学校委员会撤销了上述排日规定,事态才得以缓和下来。


    罗斯福总统不想用战争手段解决问题,如果美国舰队越过太平洋打击日本,结果极有可能是俄国海军的下场。所以他就派遣美国舰体全部漆成白色的“大白舰队”来了一次世界巡回访问。


    日本对“大白舰队”采取了“静静观察、再作结论”的态度。早在“大白舰队”停靠美国港口旧金山时,日本政府就动员了上千名在旧金山的日本学生夹道欢迎,用英语高唱美国国歌,以示友好。同时,日本驻美官员还邀请美国舰队去横滨访问,好进一步查清美国人的底细。


    1908年10月18日,由美国海军16艘精锐战列舰和7艘小型雷击舰(驱逐舰的前身)组成,官兵达1.4万人的舰队进入重要的出访港口横滨。


    当“大白舰队”抵达日本著名军港横滨时,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为美国海军的庞大阵容惊愕不已。日本开始认真对待这个对手了。美国军官和士兵“不仅受到天皇和他的工作人员,而且受到整个国家”最友好的欢迎,庆祝活动持续了整整一周之久。在狂欢的气氛当中,日本当时61岁的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甚至允许来访的美军军官把他从地毯上抛向空中。


    日本当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自己在太平洋的对手来做客,而是在感受到强大的美国海军的压力后,不得以作出的姿态。与舰队未来之前日本舆论一致“排美”相反,一名日本外交官表示:“美国舰队的远航没有引起日本的不快和恐惧,这是对和平的一种保障。”日本政府还一改往日的蛮横姿态,同意在太平洋保持现状,尊重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为此,罗斯福洋洋得意地宣称:这次环球航行作为外交上的“大棒政策”,是他“对和平事业的重大贡献”。


    现在日本海上的对手与陆地上的敌人以共同的战略利益勾结在一起,这不能不让日本感到真正的恐慌。“美中防御同盟”条约为期两年,条约中并没有谈及续约问题。日本上层依旧强迫症般的一次次阅读分析这个条约,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以证明这个条约有以日本为目标的证据。这当然不是为了针对日本签署的条约,日本自然找不到任何有这方面企图的打算。


    美国人当然不在乎日本人怎么想,这个为一战量身定做的协议向世界宣布之后,美国立刻身价倍增。原本努力撺掇中国加入协约国的英法立刻抛开人民党,转而与美国接洽。美国当然是志得意满,在5月5日对德国宣战,并且加入协约国。根据“美中防御同盟”条约,中国随即加入协约国集团,同时对德国宣战。


    日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总算是松了半口气。中日从准战争状态,变成了同一战壕里面的盟友。欧洲战争已经打了三年,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能够打多久。日方估计一年内战争不会结束。这时候“美中防御同盟”条约已经过了约期,美国自然没有理由介入更久将来会爆发的中日战争。


    而且欧洲战争一旦结束,即便是中国与美国腾出手来,日本和英国同样不被战争所束缚。那时候西太平洋的局势未必会对中国更有利。战争或许不可避免,只要能够在当下抓紧积累优势,日本并非没有胜算。


    中日战争已经结束一年,高桥是清内阁对外大肆掠夺朝鲜与台湾,对内加大对日本本国民众的榨取。通过向协约国尽可能出口每一样能够出口的商品,即便有人民党的竞争,远东物价采购的价格有所下跌。英国也没有任何放弃日本这颗重要棋子的打算,在同类产品中,英国还是优先采购日本的商品,日本正在迅速偿还英国的债务。


    高桥是清懂得经济,懂得金融,甚至懂得一些国际政治。财团、门阀、陆军部与海军部的将校自然是对高桥是清的政策极为欣赏。这政策以及对国际战略时机的把握,让日本统治阶层攫取了大量的货币财富。不仅仅是钞票,日本甚至弄到了不少硬通货。黄金储量大大增加。


    当下让日本头痛的是疯狂掠夺积累起来的巨大矛盾。压缩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压缩的是下层的利益。上层则利用日本的政策大肆牟利。日本国民生活艰苦,日本上层为了解决民间的反抗情绪,将大量无地农民移居朝鲜南部与北部。同时加大对殖民地朝鲜的掠夺力度。


    朝鲜北方是矿区,每一个矿区每天都在死人。原本已经极为不足的矿奴口粮被继续删减,凡是不能完成挖矿量的矿奴当天就无法得到食物。若是连续两天不能完成挖矿量的矿奴就会被当众鞭打。又累又饿,再受了伤,矿奴很快就死去。日本矿主为了能够完成陆军部给下达的任务量,不得不疯狂的采取了这样的手段,用赤裸裸的死亡威胁来提高产量。


    在方式在最开始实施的时候倒也产生了一丁点效果,如果没有朝鲜爱国者反抗的话,或许还能够把这个效果维持下去。不过朝鲜爱国者组成了游击队,他们利用地形,在北部袭击日本矿区。日本陆军部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摇钱树遭到丝毫的损害?他们随即组织兵力对矿区周围实施了“清扫”政策。周围所有的朝鲜村落都被集体抓走,男性送去挖矿,女性沦为可以买卖的奴隶。


    日本朝鲜总督府则负责把迁来朝鲜的日本人安置到那些被扫荡一空的村落。由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改编成的北韩铁道株式会社向这些日本的无地百姓提供朝鲜北方的土地,除了耕种纳税之外,这些日本人还被“韩铁”组织起来进行军事训练,协助陆军守卫日本的矿场。陆军得到了更多安全区,更多附属部队。短期内再次稳定了生产。


    所有被捕的朝鲜游击队队员,都遭到了残酷的拷打。绝大多数被俘的游击队员都招供了,他们指出了朝鲜游击队的营地。日军随即对这些营地进行袭击,很快就消灭了大部分朝鲜游击队。


    朝鲜志士们并没有被吓倒,他们依旧在战斗。在陆军部为了攫取更大利益,不可避免的扩大了日本矿区范围后。朝鲜游击队再次出击,这次的行动的目的不再是为了杀戮日本人,摧毁矿场。每次对矿场的成功袭击,主要目的都是为了营救矿奴。


    这些失去一切的矿奴们大部分选择了逃命回家,少部分则选择加入了朝鲜游击队。那些逃命回家的矿奴大部分都没有能够逃回家,半途就被日本人截住然后处死了。即便是少部分的幸运儿,逃回家里后才发现家或者被毁,自己完全无家可归。或者逃回去没多久,就再次被捕,这下遭殃的不仅仅是矿奴本人,矿奴全家这次也被株连。


    但是这么做甚至连亡羊补牢都谈不上,日本在北方矿区的行径终于被揭发出来,随着朝鲜人自己的情报渠道开始散播。原本就不反对朝鲜志士的人现在开始支持朝鲜支持,原本因为恐惧而选择逃避的家伙,也开始逐渐倾向朝鲜志士。


    而且日本人逐渐发现,自己给自己打造出一批悍不畏死的敌人。能够活下来的矿奴都有着不错的身体,特别是拥有强烈的求胜欲望。凡是弱者都已经死了,朝鲜游击队由这么一批脑海中只有复仇愿望的成员组成之后,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只要让矿奴出身的游击队员们吃饱,他们可以连续几天在山区行军,只要有任何战斗机会,这些游击队员都不会放过。令日本陆军部感到畏惧的是,最初抓到的那些朝鲜游击队员们只要一番拷打,他们就会招供。现在的游击队员们,无论怎么拷打,他们竟然绝不透露任何消息。有些游击队员为了怕自己被俘后忍不住招供,被俘后甚至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无比恼怒的日本陆军部把惨遭折磨的游击队员残忍杀害之后,悬尸在游击队出没的地区。意图恐吓朝鲜游击队。后来,日军发现甚至抓俘虏都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朝鲜游击队员随身携带“光荣弹”,一旦陷入被俘境地之后,他们毫不犹豫的立刻拉响手雷自尽。


    在朝鲜北方,朝鲜游击队员们拿着日式武器,吃着没有包装上没有任何标志的食物,与日本规模庞大的陆军以及“韩铁”手下的移民军进行着残酷的战斗。尽管当下他们还没有成什么气候,可是日军再也不会认为可以轻易的将这些人彻底剿灭。


    与日本整体“蒸蒸日上”的局面相比,这些事情不过是小问题。不过日本很清楚,支持朝鲜游击队的是人民党,日本和人民党的之间爆发新的战争只是早晚的事情。如果在甲午战争时期,日本还能依靠大量的朝鲜亲日派与清军进行战争。未来的战争中,会有大量的朝鲜人义无反顾的作为工农革命军的先头部队投入战争。所以日本对已经控制了半个中国,并且得到世界上绝大多数主要国家承认的人民党政府的动向十分关注。


    对人民党即将召开的三届一中全会,日本人想方设法的想弄到最核心的消息。这次全会不仅会确立人民党最新一届党的领导集体,会构架出人民党政府的领导集体。更会确定人民党政府的构架,确定人民党中国未来的战略方向。


    人民党的动向对于日本来说至关重要。


    不仅仅是日本,世界各国,特别是处于激烈战争的国家,都对中国会采取什么样的制度与政策极为感兴趣。作为1917年世界上排在头十位的强国,作为以平等身份加入世界格局的新中国,这个国家的任何决定都将对世界产生影响。


  第一百九十九章 构架(一)


    人民党高层一直有核心,但是一直没有核心领导集团。陈克无疑是核心,一切都绕着陈克转,或者更准确的说,陈克把自己在后世亲眼见到的,亲身学到的制度,一项项的根据具体情况变成这个时空的现实。陈克作为人民党党内最大的服务者,他也不神话自己,只是指出了自己是一个服务者的事实。所有同志都认识到没有陈克就没有人民党,就没有解放区。既然从人民党乃至中国的利益角度看,缺不了陈克的服务是一个事实,人民党的同志就面对事实,认清事实,再也不去尝试去剥夺陈克的领导地位。


    至于党内的诸位好汉,地位就显得颇为有趣。人民党当下固然强大的看似所向披靡,从1905年八人小组决定成立人民党开始计算,这个政党的成立时间只有12年。政治局的同志们上上下下,各地的党政干部们走马灯一样在各个岗位上穿行。有坚持下来的,有一蹶不振的,有选择离开的,有被开除出党的,还有因为触犯法律被监禁乃至枪毙的。


    合作是一码事,从此在制度上接受XX为期5年的领导又是另外一码事。这幸好是陈克十二年如一日,洗脑一样的宣传“个人价值的体现源自社会和团体的现实需求,所以领导岗位就是为社会和团里利益服务,服务的人数越多,服务的技术含量越高,权力也就越大”。若不是这个理念天天讲,年年讲,又有党委会上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纪律监察委员和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各种规范、教育、矫正乃至处死,这种宣传也不会“深入人心”。


    无论如何,人民党上下都已经明白,这次是真的要确立与完善组织结构。这一轮就要决出很多人的地位。章瑜自己知道自己没什么特别的人气,而且他骨子里面也实在是不肯屈居人下,尽管尝试着鼓动章瑜获得新一届政治局常委的人很多,章瑜都冷淡的拒绝了。


    直到齐会深过来,和章瑜喝酒的时候谈论起政治局常委人选的时候,章瑜干脆就冷冷的答道:“齐部长,你说咱俩谈这个的话,会不会让人觉得咱们两个有另立中央的嫌疑?这本该是党委讨论的事情,你说咱俩达成攻守同盟,这算什么?有什么党会上说。”


    齐会深哈哈大笑,“章瑜同志,那我就以组织部长的名义告知你。最近我有一个问题,就是各地同志们私下搞组织部的问题。处理的狠了吧,我怕同志们不能理解,不能接受。处理的不狠,我又怕同志们觉得这就是一阵风。把这个宣传长期化,天天讲,年年讲,这谁不烦啊?你有什么建议么?”


    “这个问题我也很无解。”章瑜声音阴冷的答道,“怎么说,就是有那么一帮人根本不听。一弄就开小会,遇到问题就找亲朋好友。让他们做个自我批评,应付的心思占了大部分。自我批评没做多少,反倒是觉得这是有人告密,这是破坏组织团结。这要是真的不顾组织团结,老子就拿他们作法了。就他们那个熊样,想弄他们还不是一弄一个准。”


    齐会深管过很长时间的内务委员会,内务委员会从上层到下面看大门的一个不漏,自己都清洗过三次了。玩弄政治手腕对齐会深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的玩意。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怎么让同志们在认识到如何玩弄政治手腕的同时能不傻到去玩火自焚。


    深深点着头,齐会深说道:“章部长,我知道你一直很爱护同志,但是咱们人少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人这么多,不抓典型也不行。问题是这么大规模的干,会不会让人说咱们引蛇出洞呢?”


    章 瑜冷笑着说道:“能到中央,到政治局的同志,到中央委员会的同志都有一个特点。大家都知道自己能干到什么,干不到什么。我给你说个事,前几天呢,我老婆回 家给我说了件事。她和陈主席的夫人一起打乒乓球,陈主席家的闺女也去了。乒乓球台不多,我老婆就抱着陈主席的闺女在旁边看,她还让陈主席的闺女抓住乒乓球板子,她握着陈主席闺女的手腕在那里挥拍子。”


    陈克的闺女陈倩如又漂亮又聪明,是人民党这些高层很喜欢的小娃娃。听章瑜说起这小姑娘的事情,齐会深也很有兴趣。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问道:“那陈倩如说什么了?”


    “陈倩如说,阿姨,我是来玩的,我不是来打乒乓球的。”章瑜说到这里,脸上还是没有笑容,“我老婆连人家一个小孩子都不如,人家说的这么明白,她竟然没听懂。当时我老婆说,阿姨我也是来玩的。陈主席的闺女立刻告诉我老婆说,阿姨,你和我不一样,你不是来玩的,你是来锻炼身体的。”


    齐会深听完之后放声大笑,“还有这等事?等陈倩如同学长大了,一定要让她来我们部门工作!”


    章瑜白了齐会深一眼,“说不定人家还不愿意干你们的工作,愿意来宣传部或者外交部工作呢。”


    齐会深倒也不在乎章瑜的抢白,他啧啧称奇,“这孩子怎么养的?就这份见识,大部分大人都没她明理。”


    “这么一丁点个小姑娘,人家就知道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赶紧往外推。人家真的是个不好事的人!结果我老婆呢,快三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她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锻炼是如何的好,锻炼是如何的能促进发育,健康身体。打乒乓球能如何的协调身体,手脑眼密切配合。回来之后,她给我说完这些之后,还说陈主席家的闺女娇气。哎呀!我那叫个气!后来我就问我老婆,你调查过陈主席家的闺女?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锻炼的?你怎么知道人家闺女没有打过乒乓球?你这是编的哪门子故事呢?”一边说,章瑜一边泄愤一般用手指头猛戳桌面,把桌面戳的咚咚直响。


    听着章瑜怒不可遏的说着自己老婆的“事迹”,即便是齐会深这么一个平常相当严肃的人,已经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章瑜也忍不住了,板着的脸一松,干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结果我老婆还觉得我章瑜做人……做人不讲理,态度太蛮横,不追求上进。最后还赌咒发誓的不许我儿子以后这么……这么娇气,一定要让我儿子当个勇敢的人,不畏艰难的人。我TM当时死的心都有。”


    齐会深听到这里,已经是泪水横飞,笑的也只差在地上打滚了。


    两个人民党干将好不容易停住笑声,擤了鼻涕,洗了脸上的泪水。章瑜一面用毛巾擦手,一面无奈至极的说道:“齐会深同志,你觉得我当时能说什么呢?我说什么,从道理上讲,都是我章瑜自甘堕落,不求上进。可是齐会深,你肯定能明白,到底是我章瑜不讲道理,还是我老婆太好事!”章瑜是动了真气,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很有怒吼的味道。


    齐会深当然不会错误的理解章瑜的意思,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阴沉。这个道理放到人民党那些最顶层的领导干部那里,大家都基本明白。好歹这群人都是接受过旧时代苛刻的统治者教育的家伙。本质上,陈克即便有着十分西化的知识,他本质上也是这种人,也接受过这等教育。


    能办事与好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就如勇敢和冒进看似表现形势一样,但是绝对不是一码事。但这种东西很难讲清楚的。就如章瑜和齐会深能够理解陈克的闺女陈倩如是如何一个聪明勇敢的小家伙。如果陈倩如没有看过别人打乒乓球,没有亲自试过打乒乓球,她怎么知道自己打不了乒乓球。而且更宝贵的是,陈倩如还能勇敢的说出实事求是的话,“我是来玩的。”章瑜的老婆说破天,陈倩如也有勇气承担,根本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嘲笑她。


    不过齐会深也足够聪明,他不认为章瑜这是忍不住不满情绪而通过叙述来发泄自己的不满。齐会深笑道,“我觉得,人民党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特别是政治局常委,怎么也不能比一个小姑娘差。”


    章瑜抬起眼瞅了齐会深一阵,却一句话都没有往下接。


    在七月召开的三届一中全会的预备会议上,陈克提出了未来中央构架设想。政治局设五常委,每次政治局常委会议,如果有需要中央宣传部部长与中央组织部部长都参与会议。根据不同的会议内容,选择相关政治局委员和中央委员参加会议。这是三届全会五年任期内的“五常委制”“七人或者九人会议制”。


    听完了陈克的设想,至少章瑜和齐会深已经明白自己到底应该投谁的票,让谁成为人民党第一次出现的五人制政治局常委名单。除了陈克雷打不通的常委位置之外,其他四人几乎是呼之欲出。


  第二百章 构架(二)


    “徐电这被陈主席严厉批评过的同志也能当上常委?”五常委名单出炉之后,立刻引发了不小的争论。争论焦点主要放在徐电身上。


    没人质疑陈克的常委身份,对于齐会深和章瑜没有进入常委,讨论是有的,但是这两位却可以经常参加常委会议,所以在组织部和宣传、外交口工作的中央委员们并没有太过于强烈的意见。尚远、陈天华都是在多个省份出任省长、省委书记、政治处处长,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游缑领导的国防科工委据说近期要拆分成国防科工委、工业部、科技部、交通部,虽然游缑身为女性,同时与军委总政治部部长何足道是夫妻。她作为工业部门名义上的领头羊,也没人想去质疑。不过总是得有点争论议题来表达同志们的心情,结果徐电这个后台最弱的就成了众矢之的。


    按道理,徐电的资历也不算差,他是当年上海北京两大党小组的成员。上海固然提供了人力骨干,北京党小组的成员则在革命事业里面提供了很坚实的基础。尚远和蒲观水一个提供凤台县,一个提供了军械、情报、人员,在千里行军后实施的第一次安庆战役中,蒲观水作为带路者,立下了汗马功劳。工业部门的人员中北京出身的同志为数不少。上海、北京、山东河北的义和拳成员,基本组成了人民党的早期中坚力量。


    政法口的同志成为常委本来也不是问题。徐电当过政法委的书记,但是大家依旧觉得徐电还不够资格担当五常委。如果是齐会深出任五常委的话,这种异议自然会消失的干干净净。由于这是在三届一中全会前的人事调整,是政治局选举的结果。对于徐电并不服气的同志们意见也不小。对徐电的工作不太好挑出毛病,那么徐电的资历就遭到了质疑。


    徐电本人也同样没想到有这样的结果,原本他以为很可能是齐会深调离组织部,然后由齐会深成为五常委之一。他万万没有想到齐会深只是成为七人会议的成员之一。而且徐电现在是最高检察院检察长,并不是政法委书记,就这么突然被提拔为五常委之一,而且还是陈克态度相当强硬的一种做法。即便是有陈克的推荐,在25名政治局委员的投票中,徐电也是14比11险险过关。这个投票的结果在人民党里面,基本就等同于“不及格”。所以徐电感到很是愕然。


    所以几乎在下面同志们不解的声音出现的同时,徐电也找到陈克,“陈主席,我反复考虑之后,想向您表个态,我绝对不会假惺惺的辞去五常委的职务。”


    陈克对徐电的表态挺满意的,如果徐电敢稍微“谦让”一丁点,陈克就会立刻免除徐电的五常委的职务,另外安排其他人。


    “但是,我很想知道,您为什么要选择我呢?论资历,论工作的情况,甚至论同志们的选举。比我更容易得到同志们信任的同志不是没有。”


    “因为你以前犯过几乎算是路线性的错误,所以我才在政法系统里面选择你。”陈克答道,“政法工作某种意义上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别的很多部门只要完成工作就可以,军队打胜仗、工农业搞好生产。做到了,就说明至少在执行上是正确的。但是政法部门并不是说把案子审完结案就行了。每一种法律都要牵扯法理、法意、法度,每一次审判都会面对很多压力。不仅仅是要有条文,还得对判例有充足的认识。一个没有犯过错的同志,一个满心都是正义感的同志,一个没有为了法律和现实与政治之间的关系难为到要死要活的同志,是绝对干不好这项工作的。严复同志说过一句话让我非常赞美的话,法律不容亵渎。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我认为徐电同志你是一个能够维护法律尊严的同志。”


    徐电到没有被这“知遇之恩”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倒是对陈克那句“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深有感触。为了能够让人民党的司法工作不变成一种简单的“习惯法”或者“人治”,徐电在十年中费劲了心力,遭到了无数白眼与诘难。当然,也花了好多的民脂民膏。


    所以徐电对自己能够获得五常委的资格,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前面要面临多么艰巨的问题,徐电心里面有数。但是他还是有些顾虑。


    陈克当然看出了徐电的顾虑,“有什么就说。”


    “我不知道齐会深同志的看法。”徐电干脆就把最大的顾虑提了出来。


    “哼!齐会深同志是个坚守组织原则的同志,你不用对他有任何担心。”陈克也不想批评徐电。尽管是不记名投票,陈克其实也和几名主要同志通过气,若是没有齐会深和章瑜的那两票,最终的结果就不会是14:11通过,而是12:13的不通过。


    徐电也不做什么扭捏的小儿女态,既然陈克这么说,他也就再没什么好问的,“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徐电出去之后,陈克长出了口气。选拔徐电对陈克来说也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他当然知道会遇到多少反对意见。即便对徐电有不小的信心,但是陈克很清楚,一个人如果没有真正的觉悟,只要有一丝对于虚名的追求与渴望,他就一定会出事。这是世界观的核心问题,也是综合素质的问题。坚定的面对敌人,相当一部分人都能够做到。坚定的面对战友的不解、反对、嘲讽,是远比与敌人拼死作战更艰苦的考验。现在徐电经住了考验,陈克也安心了不少。


    陈克之所以让徐电代表的政法部门成为五常委,理由相当现实。人民党内部的问题已经开始逐渐显露出来。在危机四伏的时期,组织往往可以爆发出空前的先进性。因为不够先进,不能团结最大程度的盟友,组织就会失败。而且作为革命者,造反者,身居下位的感受毕竟强烈,自发与劳动人民站在一起的心思还是很真诚的。


    现在人民党即将建立起代表中国的政府,心态的变化也会随之而来。原本的泥腿子造反者们,摇身一变就成了开国元勋。何足道与游缑拜见游缑家人的时候,传递回来的感受就是如此。且不说游老爷子偷偷问游缑,陈克什么时候称帝,什么时候登基坐殿。而游缑到时候能够当个什么大官,能不能封王。


    游缑对她两个哥哥的反感程度也大大增加了。原本游缑的哥哥羞于承认游缑这个妹妹,现在游缑的两个哥哥却在与其他商人买办的交谈中大肆吹嘘自己的妹妹到底如何能干,游家已经是上海的贵戚。提供这消息的不仅仅是游缑,还有负责上海近期工作的林深河。


    如果在上海落实了人民党的法律,游缑哥哥如果胡作非为,林深河根本没有理由放过他们。不过游缑觉悟高,知道林深河这么做是对的。可是一些觉悟不高,没有法律意识的同志会怎么看待这种事情?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干革命,腥风血雨的时候自家亲人还能活命。这解放了,自家亲人反倒被判刑,甚至被杀头。谁会真心觉得这么做没问题?

    很多时候,甚至大部分时候,变化的并非是自己的同志,而是同志的亲人。徐电之所以被很多人反对,就是徐电能够坚持司法的尊严,得罪了很不少的人。绝大部分同志们会同意杀党内、政府内、组织内的贪污犯,因为他们有对正义的热情。而且这些贪污犯的确损害了组织的整体利益。但是在同志的亲属与党外人士发生的冲突中,同志们可未必认同司法。


    到现在暂时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但是陈克坚信,这种事情发生只是早晚,而不可能避免。徐电上位,是一个警钟。至少对徐点的反对票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警钟或许还真的起到效果了呢。陈克是真心希望徐电能够震动一部分人,因为陈克杀起那些犯法的人,同样是毫不手软的。


    确立了五人小组的名单后,人民党就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三届一中全会。各地的党委都开始召开会议,同时人大也开始进行选举。哪怕是走过场,人大也将表决主要干部。即便是想做调整,也需要等到这些主要干部选出来之后才能调动他们的职务。


    此时对外的问题也开始凸显出来。法国方面接收人民党提供的第一批华工之后,很快就提出了再次希望中国派遣第二批华工的请求。驻法大使和华工管理委员会的同志表示,法国人对华工相当满意。就法国人那个勤劳程度,华工中的农民原本以为在法国会遭到强势剥削,大家只是相信人民党承诺的高工资。结果到了一片萧条的法国农场之后,中国农民们的工作得到了法国的高度评价。


    这不仅仅是中国农民能够熟练的使用农具,工作也颇下力气。而且中国农民对农场的机械,乃至基础建设以及农具维修方面展现出的能力,都让法国人大吃一惊。开个拖拉机,修个灌溉渠,打井,华工表现的样样皆能。中国派遣的华工基本在家乡参与过此类劳动,在船上的时间,华工一面被组织起来学些简单的日常法语,而且还接受了铁农具维修的培训。在乡村铁匠都被征集入伍,或者征集去法国后勤部门的1917年,中国华工很快就当他们投入的地区逐渐恢复了活力。法国方面立刻要求中国再提供30万华工,特别是明确指出要求提供农民。


    日本间谍机构一开始并没有得到这方面的消息,他们看到武汉、郑州、徐州、甚至是福建突然聚集起数十万穿着几乎是统一的牛仔布服装的中国人,差点吓死。


    “中国人集中在各个营地中,统一服药、接受药物注射,还好像在接种牛痘。”


    “集结的中国人接受军事训练,除了队列行进,操演之外,还统一学医刷牙、用肥皂洗脸洗衣服,还学习用指甲刀修建手指甲与脚趾甲……”


    “所有中国人全部剃短发,发型与中国军队的通用发型极为相似……”


    “中国人每天都洗澡……”


    日本间谍们几乎是冒着被抓的风险,把所有观察到的消息送回日本。这可是把日本上层吓坏了,如果日本这么做,那就是在征兵,进行初级军事训练。


    日本也不敢完全露怯,只能很含蓄的向英国方面打听虚实。得到了这批中国人是下一批运往法国的华工,日本总算是松了口气。


    人民党征集几十万兵力对日本开战的危机接触后,日本又开始感到嫉妒起来。几十万华工能挣不少钱,日本很希望能够靠出卖劳动力赚钱。英国驻日公使听了日本方面的请求,很冷淡的询问日本,愿意不愿意派遣日军到欧洲作战。


    这下可是把日本代表吓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日本代表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再商量。”


    英国驻日公使用一种很尖锐的语气说道:“贵国已经夺取了德国在太平洋的殖民地,那么贵国派遣兵力到欧洲作战,也是一种很必要的行动吧?即便是中国,也派遣几十万华工到法国。他们甚至准备派遣医疗人员到法国建立后方医院。不知贵国有何打算?”


    日本在欧洲的军事观察员早已经把欧洲战场上的局面告知日本本国,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炮群发射着可怕的炮击,血雨腥风的战斗。日本方面在亲自对别国进行战争的时候,总是有一种狂妄。不过对于不是自己参加的战争,他们就极为精明的进行着算计。


    一年多前,遭受了十五万青壮男子的损失之后,日本国内已经差点顶不住压力。现在人民党对日本虎视眈眈,中朝边界住屯了十几万中国军队,让日本感到极为沉重的压力。如果参与欧洲战场那种一个月交战双方就能伤亡百万部队的大战役,只要来一次就能让日本陆军真的完蛋。


    所以无论英国开出什么借口,甚至许诺把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交给日本,日本代表都只能嗯嗯啊啊的搪塞,却绝对不敢做任何承诺。


    当日本方面讨论能否派遣日籍劳动到法国去的时候,内阁方面只用一个问题就让所有动心的家伙们死了这条心,“我们派去巴西的人,回来了多少?”


  第二百零一章 构架(三)


    日本很想在从对欧洲提供劳动力这一块捞上一笔,但是日本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即便是完全反对社会主义那套,编造出各种理论解释或者说曲解事实。日本也不可能靠自己的意志否认事实。经济营运需要投入劳动力,人力是人类社会创造财富的最基本因素。


    与人民党控制的三亿多人口相比,日本的5400多万人口不足人民党控制区内的六分之一。而日本国土面积不到人民党控制区的十分之一。为了能够偿还债务,对本国民众也实施了最大限度的压榨。如果日本人民能够不吃饭的话,日本上层并不在乎人民数量达到和中国对等的水平。


    即便当下遇到了沉重的人口压力,日本内阁讨论后还是放弃了对欧洲提供人力支持的想法。每一个劳动力对日本很重要,以日本现在的压榨能力,日本劳动力留在本土远能比送出去让上层赚取更多钱财。而且日本还有朝鲜可以压榨,陆军部已经提出了要日本本土提供更多无地百姓的要求。这些穷困的无地日本人派遣到朝鲜,除了能够耕种之外,还能提供各种军事帮助。综合效益更高。


    经过分析,内阁会议一致认为,“不能向海外派遣兵力和劳动力。”


    心里极为不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之后,日本就忍不住再次把话题转移到中国身上。高桥是清提起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人民党到现在还不杀蔡元培?”


    这是一个日本内阁多次讨论过的问题,然而内阁成员中那帮支持政党政治的成员不理解人民党这一党独大的营运模式,内阁中反对政党政治的成员则是不理解人民党体制为什么要采取政党的模式。所以日本内阁也不知道人民党为什么在蔡元培这件事上大费周章,他们原本并不在乎蔡元培,完全是因为人民党重视蔡元培,日本方面才去关注此事,希望能够在此事中找到对自己有好处的机会。


    可是怎么讨论人民党的行为,日本都难以拿出解读方式出来。至于人民党正式的说法,“处决杀人犯,宣传与推行法制,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日本内阁根本不相信。


    高桥是清看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他问道:“与那些反对杀蔡元培的中国人接触了么?”


    这次轮到陆军部的人开口,“我们派去的人尽量和这些人进行接触,这些中国人和我方人员接触之后,态度都很一致。他们不想和我们日本有任何联系。倒是段祺瑞方面提出想和我们达成同盟的想法。”


    内阁对此很是失望,这些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段祺瑞肯定想得到任何支持,但是日本又不会飞,实在是无法越过广大的人民党控制区给段祺瑞任何帮助。段祺瑞很想让日本以军事威胁来恐吓人民党,这恰恰是日本最给不了的承诺。


    对外事宜都是不顺,日本外相说道:“我们得到消息,俄国临时政府向德奥联军发动进攻,伤亡惨重,俄国内部继续动荡。我方可否对此有什么准备?”


    一听这个消息,日本内阁都是眼前一亮,如果不能从中国这里捞好处,从俄国这里捞好处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没等讨论来得及展开,高桥是清已经干净利落闸住了讨论,“在没有完全确切的消息前,不允许有任何介入俄国事物的打算。”


    内阁会议结束之后,西园寺公望拉了高桥是清私下说道:“高桥君,你对北一辉有印象么?”


    高桥是清当然有印象,北一辉、宫崎滔天等人,甚至在人民党崛起之前就是比较有名的人物。至于黑岛仁、梅川上义等已经以日本人身份身居人民党高位的名字,以及几百投奔了人民党的日本人,还有跟着他们跑去中国的上千家属,日本情报机构有专人负责管理这些人的资料。


    “北一辉怎么了?”高桥是清问道。


    西园寺公望稍显尴尬的说道:“北一辉给我写了封信,顺道送了他自己的新作给我。听说给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内阁里面不少人虽然未必收了,不过北一辉都送了。我能确定的是,陆军部里面不少人收了北一辉的东西。”


    这下,高桥是清愣住了。


  第二百零二章 构架(四)


    听说北一辉这个家伙给日本内阁那么多人寄过东西,高桥是清却没有收到此类玩意。他一面觉得安心,一面又忍不住心里面有点嫉妒。他问道:“北一辉到底说了什么?”


    西园寺公望笑道:“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派人去和在中国的那些日本人公开联系。”


    从战术角度来看,这法子其实不错。问题是只有西园寺公望这等位高权重的日本人才敢下这种决定,若是别人的话只怕早就被扣上勾结中国的罪名。


    即便如此,高桥是清也忍不住用轻蔑的语气说道:“那些非国民们还有皇国这个理念么?现在他们只怕早就自视为中国人了吧?”


    这也不能怪高桥是清,投奔人民党的人里面,除了现在改名黑岛仁的黑岛仁一郎还自称以及据说有日本南朝皇族血统,甚至自封“三千年唯一华族”。其他人的出身基本和丰臣秀吉上下相差不多。然而这些家伙当下的身份可是大大不同了,集团军政委,农业部副部长,副省长、副市长、副县长、党委书记、局长、司长、处长,手下管着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口的大有人在。


    据调查,跟着他们一起跑去中国谋生活的亲属中,甚至已经生出了加入中国国籍,连日语都不会说的小崽子。这些人在日本的时候,见了官员之后必须点头鞠躬。现在日本中等品级的官员见了他们之后还得点头哈腰。日本上层对这批投奔人民党的日奸可是深恶痛绝的。


    西园寺公望倒是不在乎人民党中的日籍党员们到底有什么身份的变化,他说道:“总是能够通过这些人提供一些交流的渠道。我们这么光明正大的找他们,想来这些人也是很为难的。”


    高桥是清对西园寺公望的想法很认同,身为日本人,跟随人民党与日本敌对,如果日本方面正式派人与他们联系,这些人肯定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严重,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些人的血统。


    “那么就摆脱西园寺君了。”高桥是清干净利落的把手中所有的麻烦都推给别人。


    但是西园寺公望与高桥是清明显想错了。日本籍人民党党员们并没有什么为难,甚至没有加入人民党的北一辉在面对日本派出来的使者都没有丝毫的为难模样。1917年8月14日,北一辉见到日本使者的时候连避嫌都没有,干脆直接说道:“我要去法院一趟,你若是愿意就一起去,不愿意就改日再来。”


    能够彰显人民党日本籍党员和日本国内的关系,这是日本使者的任务之一。有这难得的露脸机会,日本使者当然不肯放过。两人往外走的时候,日本使者首先忍不住问道:“浙杭州城有这么多房子要修?”


    “现在中国哪里都是这样。”北一辉说的干脆利落。人民党既然没有想在工业发展阶段采取什么贫民窟的解决手段,又加上陈克以“百年大计”的方式做出了布置,兴建住宅小区以及工业区成了最近主要城市的常态。杭州水系多,与北一辉到过的河北与河南的主要城市相比,人民党在杭州的土木工程根本就是毛毛雨。


    “北君去法院做什么?举报我么?”日本使者笑着问道。


    “再过几天就要枪毙蔡元培先生,我想去法院那边做最后的努力。”北一辉答道。


    “你想救蔡元培先生?”日本使者很是意外。他本以为北一辉好歹也会坚定支持人民党的政策。


    “怎么可能,我认为不该以谋杀罪判处蔡元培先生死刑。而是应该以反革命罪判处他死刑。但是人民党态度太过于坚定,所以我这次去法院做最后努力。”北一辉答道,“如果法院不行,我就要去人大提出动议。”


    听了北一辉的回答,日本使者差点打了个趔趄。北一辉不在乎杀不杀蔡元培,而是在乎以什么名义杀蔡元培,这样的举动让日本使者有种只能用滑稽来形容的感受。猫玩老鼠也不过如此了吧?使者是日本人,他对这里面包含的意味格外的不解。而且使者既然是西园寺公望派遣的,他能理解人大相当于日本的议会,但是人民党的政治组织又明显在地位上凌驾人大之上。在试着看来,以政党的姿态行使这种独裁的整体,颇为类似日本陆军与海军特色的结合。一贯是社会主义制度支持者的北一辉貌似对此根本不在乎,这同样是使者很不明白的地方。


    北一辉的行动明显落得了没有下场的结局,法院的工作人员貌似对北一辉的行动极为厌烦,语气中足以称为相当不客气。看劝不走北一辉,法院年轻的工作人员干脆告诉北一辉,“你要是觉得法律不公,那你就去招人大。我们法院只管执行法律,不管制定法律。”


    即便是在人民党这里见了不少稀奇的事情,日本使者被这个极具宪法意识的回答惊得目瞪口呆。官僚这个组织最大的特色之一,就是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的同时,把人从这个地方推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是能从宪法里面找到合情合理的依据,这份水平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仔细瞅了瞅法院办事人员的年龄,顶多是个二十出头女青年。日本使者真的迷糊了,难道人民党手中的人才之多,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不成?


    北一辉也没有继续废话,他和使者一起离开了法院,前往法院附近的人大。人大的场所在原先江苏议会那里。北一辉要求见人大常委,结果接待者好久才出现。出来的是一位军人,北一辉一看就气乐了,“相乐赤!你在人大做什么?”


    因为北一辉用的是日本发音,日本使者愣了愣,相乐赤是当年赤报队相乐总三的亲戚,原名小岛崛五郎,到了中国参加革命之后改名相乐赤,现在是人民党一位师级干部,日本使者的拜访名单里面也有这位相乐赤。


    “我是人大筹备委员会的委员,我怎么不能来人大?”相乐赤边笑着回答北一辉的话,一面打量着日本使者,“想来这位就是日本派来的使者之一,冈村宁次先生吧?”


    冈村宁次听相乐赤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也很有礼貌的上前鞠躬行礼,“相乐君,在下是冈村宁次。”


    和冈村宁次的日本礼节不同,相乐赤上前与冈村宁次握手。整个举止竟然看不出太多日本人的痕迹,倒与人民党的作派完全一致。


    握手结束,相乐赤用汉语笑道:“里面谈话吧。”


    前浙江议会的所在地从里到外都很简单,除了必要桌椅之外,其他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就连被炮火轰塌的墙都没有修缮,只是把碎砖石给清理了一下。冈村宁次倒是一点都不避嫌,他笑道:“人民党就如此勤俭么?”


    “不,这里快拆迁了。”相乐赤一面给两人倒茶,一面答道。谈话所在地是一处空荡荡的小会议室,十几张桌椅之外别无他物。倒是拎了茶杯茶壶进来的工作人员进来后就没有离开。


    相乐赤对北一辉说道:“北兄,你现在别说浙江人大还没有选举,就算是浙江人大选举出来,这也没用。浙江人大不可能违宪,宪法规定不存在政治犯,也没有反革命罪。和政治犯沾边的罪行是颠覆国家罪,这有专门的法律。可是蔡元培根本不适用这条法律,抓他的时候他还是内战对手,颠覆国家是蔡元培的权力。你就是让全国人大开会,人大也不可能讨论蔡元培的事情,那得人大先修改宪法,再说定蔡元培的反革命罪。我这么说你就能理解了吧。”


    听到这里,冈村宁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声音稍显激动的说道:“相乐君,请恕我冒昧打断您的话。您说的这些是您自己想出来的么?”


    相乐赤倒也实在,“不,这不是我想出来的。这是开会的时候我们学习到的。”


    “原来如此。”冈村宁次连连点头,他是越来越不懂人民党到底想干什么,其实不管日本陆军也好,海军也好,或者是议会也好。所有政治力量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达成自己的利益目标。具体采用什么手段,完全是根据各个势力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他们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发挥力量的政治格局与手段。


    作为日本当下的“中国问题专家”,或者更准确地说“人民党问题专家”,冈村宁次本人研读了能够搜集到的所有人民党资料以及文件,倒也知道“程序正义”这个名词。不过能通过开会的方式强化“程序正义”到这个地步,真的不能不让冈村宁次点头叹息。


    北一辉根本不为相乐赤这套说辞大洞,他不依不饶的说道,“反革命是必然存在的。蔡元培就是个反革命!我们不能掩耳盗铃。”


    相乐赤笑道:“我们在会上讲,反革命与革命是一对矛盾。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什么是反革命?怎么界定?即便对于坚持共产主义革命,坚持社会主义革命,坚持人民党革命的人民党来说,即便态度一直很坚定,在各个阶段来说,人民党眼中的反革命也是不断变化的。十几年前支持满清政府继续存在的就是反革命。所以那时候袁世凯能够选择推翻满清,他就不是反革命。接下来呢,谁武装反对土改,谁就是反革命。但是随着大部分地区土地革命结束,反革命都被清除掉了。到了现在反革命的定义又不相同了。就算是蔡元培,他一度还是坚定的革命者。对于这种很难界定的东西,是没有办法当法律的。”


    北一辉对这种话很不耐烦,他说道:“那么每个阶段都制定每一个阶段的反革命不就好了?”


    听了这话,相乐赤摇摇头,“反革命是对过去与现在才有意义的一种称谓,但是世界不断变化,通过我们现在的努力,未来的社会局面一直在发生变化。我们不能让大家永远都生活在过去的笼罩之下。要是强行制定反革命罪,你会发现大部分人民在每一个阶段都是反革命。上纲上线的话,绝对能得出这样的判断。”


    听了这话,北一辉冷哼一声。明显不同意相乐赤的观点。


    而相乐赤也同样不赞成北一辉的观点,他收起笑容严肃的说道:“北兄,我们人民党是广大劳动人民的先锋队,我们要开创的是属于劳动人民光明未来,而不是把劳动人民变成各种反革命,这是我们最基本的政治立场。我一直觉得你的问题是,总想建立一个一劳永逸,永恒不变的王道乐土。你觉得不变的东西真的能变成王道乐土么?这种想法他不实事求是。”


    北一辉还是不认同相乐赤的想法,倒是旁边的冈村宁次相当认同相乐赤的观点。作为军人,要是认为战争有那么一种永恒不变的模式,军事技术也就那么固定在当下,这只能证明这个军人是不合格的。


    当然,原本作为使者,冈村宁次的任务原本是想给人民党中的日籍党员添点麻烦,制造些不和,而冈村宁次现在觉得这想法太幼稚了。如果不考虑实施的可行程度的话,当下最好的办法是派人把人民党的日籍党员都给杀掉,这才最符合当下日本的利益,或者说最符合当下日本上层的利益。


  第二百零三章 构架(五)


    满心欢喜,失望而归。这有点接近冈村宁次当下的心态,北一辉很明显不支持人民党的立场与方法,不过北一辉更反对日本当下的政治模式。原本岗村宁次还有说服在华日本革命者给日本高层当内应的任务,结果冈村宁次发现北一辉除了不为所动之外,甚至努力说服作为日本方面使者的冈村宁次投奔革命。这就未免有些“太过分”,尽管北一辉的《日本国家改造大纲》的确挺有趣。


    好不容易暂时应付了北一辉的热情讲解之后,冈村宁次问道:“北君,现在人民党的日籍党员都如同相乐赤这样么?”


    “这些人现在分成两种,一种是如同相乐赤这般,一种则是根本不愿意再考虑日本,试图加入中国国籍,从此做个中国人。”北一辉给了冈村宁次一个相当确切的答案。


    既然北一辉对蔡元培很感兴趣,冈村宁次也采取了就坡下驴的模式,他问道:“这些人对于处死蔡元培先生的态度如何?”


    “要么是认为这是革命过程中的遇到的一件事。要么就是漠不关心。”北一辉对的语气中对此相当的失望,“革命要讲理想,人民党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全国政权后,就不谈理想,只谈制度以及执行。我原本以为陈克是不会支持所谓分权理念,而是以国家上下统一理念为目的。可最近的执行中,人民党仅仅在统一自己的理念,对于国家层面的革命,他们居然提出承认各种思想乃至多种所有制同时存在的观点。”


    北一辉说的很是激昂,冈村宁次听的也是饶有兴趣。这不是冈村宁次装出来的,他作为日本陆军中相当有学识的一个人,从来不反对学习。尤其是经历了那可可怕的东北冬季撤退之后,冈村宁次对人民党的主张,尤其是陈克的军事思想更有兴趣了。


    只有先进与正确的才能胜利,冈村宁次坚信这点。人民党的装备并不比日本超前多少,冈村宁次通过战争了解了这点。既然日军的失败并非是拥有代差的武器造成的,剩下的就是军事指挥方面的差距。工农革命军的具体战役执行中也没有特别精彩的地方,这是冈村宁次对战争的反思。巧妙的技战术结合完全来自平日的训练,经历战火之后的日本军队并没有活着回来的,只用分析之后就可以学习人民党的战术。实际上日本也正在学习这些。


    冈村宁次真正感到难以学习的则是人民党的战略,日军在战争进行到实际交火之前就已经陷入了绝境。除非日军能够以不断积累战术上的胜利来最终达到扭转战略胜利的地步,或者人民党在执行战术的过程中犯下了极大的错误,否则的话东北战局根本不会有其他结局。这是冈村宁次对中日东北战争复盘后的真正感想。但是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十九师团师团长回到国内之后就自杀了,但是临死之前他还是想方设法的保护了冈村宁次。陆军部调查之后,认为冈村宁次在战役过程中表现的相当出色。如果不是他力主撤退,十九师团根本无法返回朝鲜。所以陆军部把冈村宁次例如了斥责名单中,却没有对他实施降职处分。即便把冈村宁次调回国内担任联络官,也瞅到机会后给他升了军衔。


    岗村宁次并没有因为战败而心灰意冷,联络官的工作很清闲,他就把更多时间投入学习之中。这次被委任为使者前,冈村宁次也认真研读了北一辉的《日本国家改造大纲》全文。


    本质上讲,冈村宁次很认同北一辉的观点,日本这个国家必须被纳于一个强有力的体制之内,多种理念共存的思想对日本极为有害。陆军部反对政党政治的原因也不全部是因为自己的利益不能无限扩大,有这种想法的多数是上层。对于中下陆军少壮派,特别是下层军官。他们痛恨大资本家对国家的压榨与剥削。无论政党政治到底提出了多少口号,表决了多少议案,日本国家利益基本都是大资本家所攫取,日本人民并没有得到利益。


    日本上层当然知道人民中积累的不满和反对,甚至在人民党崛起之前,日本就全力打击社会主义理念。人民党崛起之后,日本上层更是严密封锁人民党思想传播到日本,特别是人民革命,土地革命,社会主义。就算是达不到“偶语者族诛”的地步,至少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冈村宁次听说过的消息中,凡是带有“社会”两个字的东西,在日本都被禁止;连一个生物学家写的一本《昆虫社会》的书,也因为使用“社会”两字而被禁止发行;长野县有一个警官,有一天看见人家门口挂着某某会社(日文称公司为会社)的牌子,他把会社倒过来读成“社会”,就拔出刀来闯进办事处去,要执行他的职务!日本在中国东北战败之后,这种情况就愈发激烈起来。


    上层强力镇压“非国民思想”,日本国民却被残酷的剥削压迫的喘不过气来。既然得不到别的思想,日本现有的思想就开始被重新组合,重新诠释。各方都试图从中找到未来的道路。陆军军部中自然支持扩张主义。即便是打不过人民党,日本军部也努力培育复仇情绪。人民党的崛起,人民党的建设,让日本陆军部深刻感受到,如果能吞并中国的话,日本也可以有同样光辉的未来。


    冈村宁次对于日本军部的观点也未必完全支持,只是一味的叫嚣“七生报国”“为天皇效忠”,是绝对不可能获得胜利的。僵化的思想到底有多可怕,冈村宁次在实施撤退之前就完全理解了。人民党从不向人民喊什么“共产主义”“社会主义”的口号,他们直说“土地革命”“人民解放”“阶级斗争”,仅仅这三点以及各种执行政策就让人民党战无不胜。


    北一辉的《日本国家改造大纲》中,冈村宁次并不太在意北一辉对社会主义制度的理解,冈村宁次在乎的是北一辉提出的那套实践方法。毕竟是在中国待了很久,北一辉把人民党的实践与他心中的日本局面相结合,提出了一整套的实践措施。取消掉打击压制大资本以及地主那部分内容的话,单单是日本社会重新组织模式上,冈村宁次认为北一辉的观点十分靠谱。


    冈村宁次认为,日本当下的问题在于资本拥有者夺取了一切利益,北一辉认为一个强势政府来实施票据制,给日本国民以最起码的保障,同时奖勤罚懒,配合了国家主义的教育,能够纯净日本国民的思想,让日本国民认清到底谁是敌人,并且团结一致打倒对内对外的所有敌人。


    结合了人民党的实践以及理论,冈村宁次认为陆军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忽视了人民。他们这些人太习惯命令乃至压迫人民,却从没有想过把整个日本人民都纳入到一个理念之下。冈村宁次从小就学习汉语,汉语造诣很高。他看人民党近期批判蔡元培的时候有一句很有趣的话,“所有人一律平等,然而有些人比别人更平等。”他读完之后突然觉得对政治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陆军部不用说做到精妙的“有些人比别人更平等”的地步,甚至连第一步,“所有人一律平等”的口号都喊不出来。在这方面,北一辉的《日本国家改造大纲》中好歹系统提出了如何在日本喊出“所有人一律平等”的口号,并且系统阐述了如何在“一个理念下”来解释“所有人一律平等”的口号。


    这种执行方法才是冈村宁次认为陆军部真正需要的。


    所以认真的听完了北一辉抨击人民党这种“渐进革命,但是不断革命”的一番话,冈村宁次抽空问道:“北君,你就没有去给蔡元培送行的打算么?毕竟再过三天他就要被枪决。”


    “我对蔡元培本人一点好感都没有,为何要去给他送行?”北一辉大感奇怪的问道。


    “如果您对他没兴趣的话,那么我倒想和您谈谈关于您的书。”冈村宁次说道。


    北一辉并没有想到冈村宁次居然对自己的书很感兴趣,仅仅迟疑了片刻,他的目光就变得热情起来。


    就在岗村宁次与北一辉就《日本国家改造大纲》进行深入讨论的时候,一场生离死别的聚会正在关押蔡元培的杭州监狱里面进行。


    黄兴与宋教仁坐在蔡元培对面,两人神色复杂,情绪也颇为激动。他们对面的蔡元培即便带着手铐脚链,手铐与脚镣之间由一根铁链系住,蔡元培倒是依旧颇为镇定。他甚至能带着惨笑对两人道:“见到两位依旧安好,我心里面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下了。两位曾经支持过蔡某,蔡某十分感谢。”


    黄兴性子直率,他的两撇髭须微微颤抖着,“蔡先生,我这次来想问一件事,刺杀陶公的人果然是蒋志清么?”


    听了这话,宋教仁呼吸微微粗重了一些,同时锐利的目光落在蔡元培脸上。刺杀陶成章是这次412浙西大清党的前奏。如果陶成章不死的话,蔡元培投鼠忌器,还真的未必敢这么大肆实施清党。毕竟陶成章的声望在那里,如果陶成章铁了心反对,光复会里面大批人只怕在陶成章的积威之下未必敢真正的跳出来。


    听了这个问题,蔡元培的神色黯淡下来,“焕卿之死的确与我毫无关系。就这次审判中得到的证词,好像陈其美与焕卿之死关系极大。其他的我也并不知情。”


    沉默了片刻,蔡元培又继续说道,“两位若是不信我蔡某,那自可以不信。现在想来,焕卿之死我蔡某人的确是有偌大的责任。”


    其实黄兴与宋教仁也并不真的完全相信蔡元培会对陶成章下手,不过他们自从公开宣称愿与蔡元培同死,不少前来探监的人都说起了此事。即便达不到众口铄金的地步,两人心中也不能不生出疑虑来。


    宋教仁迟疑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蔡先生,我想斗胆问你一句。若是焕卿没有被蒋志清刺杀,他可在你的清党名单之上?”


    黄兴听完之后身子微微一震,也目光灼灼的盯着蔡元培。然而蔡元培的表现不能不让黄兴感到不安,因为蔡元培垂下了视线,竟然半晌不语。


  第二百零四章 构架(六)


    “会面的时间快到了。”狱警在旁边提醒静静坐着的三人。


    这声音打破了室内多时的沉寂,蔡元培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哆嗦。就在宋教仁准备请求延长会面时间的时候,蔡元培抬起了头,“若是焕卿没死在蒋志清手中,那只怕……,要么我死在他手中,要么就是他死在我手中。这件事想来是不会错的。”


    黄兴大吃一惊,他直直的瞪着蔡元培,仿佛第一次认识蔡元培一样。宋教仁也没有吭声,他的脸上同样有震惊的神色。


    “为何?”宋教仁过了好几瞬之后终于问道。


    “道不相同而已。我所想建立的中华与聘卿所想建立的中华大不相同。另外我当时的确害怕洋人干涉。”蔡元培回答的声音极为平淡。


    “为何?”仿佛没有听到蔡元培方才说的话,宋教仁追问般继续说道。


    蔡元培惨然一笑,“不管陈克想用什么罪名杀我,我都不在乎了。我这些日子也在想,我到底有什么必死之罪,想来想去,因为怕了洋人就在浙江清党,就是我该死的理由。不管洋人如何威胁,人民党始终是奋起而战。若是我当时也能不顾生死,为了中华奋起而战就好了。只是我已没有这个机会。两位,多谢你们念着旧情前来探监,今天就散了吧。”


    见蔡元培准备起身,宋教仁忍不住站起身来,“蔡先生,请留步。不管你当时是不是怕了洋人,那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想问你,你为何一定要清党?”


    蔡元培原本就没有想继续与宋教仁说话,听宋教仁语气中甚是激动,这才稍微停顿了一下,“对于清党之事,我绝无后悔。”说完,蔡元培已经在狱卒的左右押解下向着会见室通往监狱的那扇门走去。


    宋教仁与黄兴都想拦住蔡元培,但是狱警立刻揪住了他们两人,挣扎不开,宋教仁只能一次次的高喊,“蔡先生,你为何一定要那么做?”


    蔡元培对宋教仁的质疑与询问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关闭后微微晃动的牢门彻底遮断了黄兴与宋教仁的视线。


    枪毙蔡元培那天的杭州城是真正的万人空巷,围观群众数量之大创下了杭州城的记录。会场以及沿途上有超过三十万人参与了围观。


    围观者不仅仅是杭州本地人,很多人是从外地赶来的。工农革命军派出了一万名官兵负责维持秩序,即便如此也没有能够完全控制局面。大批的浙西遗属披麻带孝前来参加处决大会。与蔡元培同时处决的还有包括冯国璋、王子鸣等二十几名浙西大屠杀的元凶罪首。


    早已经流干了泪的浙西遗属们在这样的日子里面终于再次放声痛哭起来。在每一个街角都有披麻带孝的遗属等着看自己的死敌自己的大仇人插着死刑牌绳捆索绑的从面前经过,同时前来给蔡元培等人送行的也有不少人,各地士绅准备了花红美酒,准备给蔡元培最后的送行。遗属们看到这帮人如此作派,哪里肯放得过。在游街示众前,杭州已经挤挤满人的街道上就发生了几十起民间斗殴。战士们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些士绅给救出来。双方的人数完全不成比例,士绅文人们被从人堆里面拽出来的时候,一般都是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从死刑大会的会场上一阵阵的怒吼声足以证明,群众人到底是如何看待那些被押上台子示众的家伙。就在怒吼声终于平息下来没多久,会场上突然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伴随着欢呼声,从会场跑出来很多人,他们加入了等着看游街示众的群众行列中。


    “要出来了!”“要出来了!”不少加入队伍的人对旁边的人兴奋的喊道。


    在军队的包围下,从会场开出几辆卡车。为首的两辆车上满满站着荷枪实弹,头戴钢盔的法警。从第三辆车上,蔡元培、冯国璋等人双手被捆在背后,脑袋后面插着“处斩牌”,黑色的毛笔写着“XXX,死刑犯”的字样。名字上已经被红笔打上了红X。


    卡车上同样站着法警战士,除了左右压着死刑犯的人之外,两边列队的都在维持秩序。


    一些隐藏的比较好的士绅文人拿着红缎子,端着酒刚挤出队列,想拦住车队给蔡元培披红挂彩,再给他送上“上路酒”。早就严阵以待的战士立刻把这些家伙给拉倒一边按倒在地。


    也有些遗属用随身携带的石头向蔡元培等死刑犯猛砸,法警们连忙护住了蔡元培等人。维持秩序的工农革命军官兵也立刻制止了这种行为。整个车队没有受到外面的影响,按照计划抵达了处刑地。


    蔡元培被架下汽车的时候已经是脸色惨白,他环视周围,除了同样要被处死的那些人之外,并无熟人在场。特别是没有陈克这个胜利者在场。这不能不让蔡元培感到十分遗憾,他其实一直等着陈克亲自探监,等着陈克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姿态说些什么。那时候,蔡元培就有机会把他对人民党所推行的所有革命行动的看法全部酣畅淋漓的说出来。


    但是陈克并没有给蔡元培这个机会,甚至人民党上下都没有给蔡元培这个机会。每一个人民党与蔡元培的交谈,都只是遵循与一个杀人犯交谈的理念。蔡元培也不想如同陈克写过的《祝福》中的祥林嫂一样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蔡元培感觉那样做,就跟自己真的做了需要别人宽容的错事一样。结果直到被枪毙的当下,蔡元培也没有找到给自己行动辩解的机会。更没有找到痛斥人民党的机会。


    所以蔡元培的死刑执行过程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一排人被抽出背后的“处斩牌”,露出后脑勺。行刑队把手枪枪口对准死刑犯的后脑勺,命令一下之后就开枪。蔡元培倒是没有任何死前的挣扎,所以一颗子弹就解决了他的性命。


    冯国璋的表现也比较英勇。倒是浙江都督王子鸣紧张过度,开枪的瞬间歪了一下脑袋,子弹没有能够顺利切断延髓。负责行刑的战士只好用步枪对着王子鸣心脏位置开了几枪,总算是击毙了这个家伙。


    围观者中响起了一阵惊呼声,而浙西遗属们则是欢呼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声音。


    处决了所有412大屠杀中的主谋,他们的尸体被拉去尸检解剖后,确认了犯人已经死亡,以及犯人的死因。公告随即派人贴上了杭州的重要场所。在那些位置上,一年多前曾经贴过无数处决公告。处决施暴者的告示贴在这里,引起了一些人不由自主的唏嘘,更多的人则是感到真正的轻松。


    余波并没有简单的结束,浙西遗属们又是欢庆,又是祭奠。还有人要求人民党把蔡元培等人的尸体交出来,大家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浙江方面立刻公布了告示,上面写明了人民党法律中是不允许侮辱尸体。中国老百姓能接受不允许侮辱尸体的法律,而且遗属们也不可能长时间离开自己分到的农田留在杭州。


    无论是激动、喜悦、震惊、还是悲伤,一日不劳作,一日不得食,这对中国劳动者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几天后,杭州城内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


    不过余波总是存在的,人民党的法院签发了释放令,一度在湖南无助的抵抗过人民党的华兴会首领黄兴与宋教仁得到了释放。在监狱门外迎接宋教仁的前光复会浙西分部的姬晔。


    将两人带到住处,姬晔问道:“不知两位到底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黄兴与宋教仁知道人民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想到,人民党居然派遣了一名女性来和自己谈话。即便听姬晔自我介绍,她也是光复会的老成员,参加了光复会大部分战争。但是嘴上吆喝妇女解放,与面对地位对等的女性时候依旧能够保持平静与平等的心态是两码事。更不用说姬晔现在是以居高临下的身份与两人说话。


    黄兴与宋教仁颇为冷淡的看着姬晔,宋教仁说道:“却不知道人民党准备怎么安排我们?在下把话说在头里,想让我们对人民党跪拜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姬晔冷笑道,“当下三条路,第一条,两位回到故乡,办了户口,然后种地或者在城市工作。”


    听人民党居然要把自己给“贬为庶民”,黄兴宋教仁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姬晔等了片刻,见两人都没吭声,就继续说道:“第二条,两位可以去江苏王有宏那里。或者干脆去投奔段祺瑞。”


    这话更加引发了黄兴与宋教仁的敌意。他们两个都不肯向人民党屈服,怎么可能屈服在更弱的王有宏和段祺瑞之下。


    “第三条路,两位可以去日本投奔孙文。正好日本派了使者到杭州,我们可以让你们和日本的使者一起回日本。”姬晔继续陈述着人民党提供的第三条路。


    这个建议倒是颇令黄兴与宋教仁心动。同盟会最后的残余就在日本,孙中山也在日本。如果能够和同志们汇合,至少在心理上感觉好了很多。


    “却不知人民党为何要这么做?”黄兴性急,他率先问道。


    “你是们革命前辈,对你们这些革命前辈,我们好歹是要给政策给出路的。”姬晔说完前半段之后,不顾黄兴与宋教仁的愕然表情,她继续说道:“但是我们人民党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封官许愿,现在提供的一切,我们人民党只能够做到这些。还望两位见谅。”


    黄兴与宋教仁也是“老革命”,他们自然知道人民党这么做到底有多么狠毒。按照蔡元培的处理方式,两人虽然也采取军事抵抗的手段,那却只是两股势力之间的战争。不适用刑法与民法。对人民党来说,与其一直防备两人重新聚集支持者,反倒不如把两人赶走。无论是王有宏那里,段祺瑞那里,或者是孙中山那里。人民党都能够摆脱很大的麻烦,还能树立起人民党“宽宏大量”的形象,下次人民党再与黄兴与宋教仁见面的时候,根本不用再手下留情。


    明白了这点之后,两人更明白了为什么人民党要派一个小女娃娃和这两位革命前辈说此事。看来人民党很希望黄兴宋教仁在感受到屈辱之后自己走人。


    “可否容我们再商量一下?”宋教仁冷冷的说道。


    “可以。在两位做出决断之前,你们的所有生活费用都由我们人民党负责。”姬晔礼貌的说道。


    这么恶毒的话让黄兴与宋教仁感到了极大的屈辱,等姬晔出去之后,黄兴腾的站起身,在屋里面来回走了几圈,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然而宋教仁却阻止了黄兴,“竞武兄,你觉得蒋志清果真是陈其美派去的么?”


    被提及这个问题,黄兴登时也说不出什么。他又走了几圈,这才坐回位置上问道:“陈其美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教仁重重的说道:“不知道!”


    这下黄兴只能沉默下来,陈其美是孙中山的心腹。如果一定要追究陈其美的责任,孙中山只怕也难逃干系。不过蔡元培已经坦承自己发动的清党不会放过陶成章,现在陈其美倒也身陷其中。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黄兴一点都不想弄明白。


    “竞武兄,不若我们去日本吧?”宋教仁说道。


    “呃?”黄兴愣住了。


    “我们这些革命党之所以输给陈克,不团结只怕是主因。陈克在人民党里面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下面的人都完全听从他的安排。所以十几年的时间他就一鸣惊人,有了如此成就。想那人民党起家的时候才多少人?不到十个人。我们到日本与孙先生汇合,如果能重整旗鼓的话,我们也不会比陈克差多少。他们能十几年有如此成就,我们为何不能?”宋教仁最初的语气很缓和,到了后面就变得激昂起来。


    “不行!”在这些大事上,黄兴一般还是很听宋教仁的主意,他这次却干净利落的给出了反对,“人民党当下赶走我们的心思如此明显,想来我们留在他们的地盘上,定然让这些人感到难受。所以他们逼迫我们离开。我们若是走了,只是顺了人民党的心思。”


    黄兴这么一说,宋教仁倒是感觉也有道理,“那竞武兄准备如何?”


    “我们先去上海,上海那里我们亲朋故旧比较多。到了上海之后我们一面联系在日本的孙先生,一面联系以前的老朋友。先静观其变,再说以后的事情。”黄兴答道。


    宋教仁思索再三,点头说道:“就依竞武兄的意思。”


  第二百零五章 构架(七)


    处决蔡元培等人之后,为蔡元培求情的家伙们都偃旗息鼓。劳动群众某种意义上是“善变善忘”的,对他们来讲,必须跟随着社会的变化向前才行。蔡元培等人只是政治斗争中的一个人物而已。没有蔡元培等人,日头照样东升西落。为了蔡元培耽误任何一丝生计,都是对自己不负责任,都是对自己家人不负责任。


    所以蔡元培死后,市面上最新的热门消息就变成了人民党设在杭州的丝绸厂大量招工的新闻。又过了十几天,杭州竹器厂招工的新闻暂时压倒了丝绸厂的新闻成为街头巷尾关注的内容。


    清末严重的失业问题一直是社会上最大的难题,杭州乃至整个浙江也是如此。一份体面的工作并不好找,那得托多少关系,认识不少头面人物才行。跟人民党这样只需要办理一下户籍,就可以报名当工人的机会可是不多。


    然而人民党跟变魔术一样建厂,招工。传统的丝绸、竹器、造纸、甚至是改名为“销售员”的小伙计,这些行业纷纷开始招人。有把子力气的还能去各处工地当“夫子”。


    杭州劳动者对接受那些印刷精美的纸币稍微有些不安,但是人民党开设的各种粮店、供销社,只接受纸币。不管心里面再不安,杭州当地人也只能用金银铜钱兑换纸币,或者去做工赚取纸币。肚子总是很快就会饿的,为了活下去,劳动人民总是能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忍耐力。


    当“义务教育法”宣传队在杭州敲锣打鼓的大搞宣传之后,劳动群众的惊讶情绪到了新的高峰。人民党强制性命令孩子上学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义务教育法中勒令成年人也必须接受文化教育,这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咱们上学之后做什么?当先生么?”不少市民对此很是兴奋。这情绪中欢喜的成份更大一些。每个人都想多挣钱,而且大家对行业也有自己高低贵贱的评价,营业员需要懂算盘,会写字,会记账。这些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学到的。


    至于医院和学校的医生、老师、护士,这更是市民们所羡慕的工作。在漂亮的大房子里面,风也吹不到,雨也淋不着。当然,这些都要经过更长久的学习,得有严格的拜师流程,要花大价钱进行更专业的知识教育。在人民党治下,这些高高在上的行业居然也向普通百姓们敞开了大门,这不能不让人兴奋。街头巷尾所讨论的热门话题又变成了学校教育和最近越来越惊人的房产登记工作。


    进入到1917年9月,杭州的热门消息又变成了人民代表大会的推选。有过浙江与杭州的议会选举,这个消息令地方上的群众感到十分有趣。杭州以前的选举候选人要求极高,普通百姓毫无兴趣,现在的地方选举条件就是中国公民,有户籍,就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


    这下地方上的讨论焦点就是谁愿意去报名。经过412与之后的大审判,杭州城里面的士绅基本上全部完蛋,头面人物所剩寥寥。没有这么多人,到底怎么一个选举办法,大家都很好奇。


    周树人已经不止一次的被告知,大家想选他当人大代表。现在的杭州,人大代表根本不吃香,虽然也没有为搞选举花大价钱的事情。但是能花得起大价钱的都已经被杀被抓,幸运逃过这事情的有钱人是死活不肯再露脸。周树人当然知道这些人准备先避避风头再说,浙西的确是被杀的够惨。但是浙江议会中,被北洋杀掉的,被人民党杀掉的,包括缺席审判判处死刑的,议员死亡率高达98%,惨烈程度基本能与浙西大屠杀持平。杭州议会稍微好一点,死亡率95%。周树人知道他老家绍兴的情况,绍兴地方议会中的议员,被杀和被判处死刑,还有被缺席判处死刑加起来,创造了100%的奇迹。


    以周树人的敏锐,他都不知道对这等局面该说什么好。大赞反革命者与革命者立场坚定斗志强么?周树人是说不出这等话的。不过周树人最后拒绝参选杭州人大的职务,倒不是他不想找麻烦,而是因为人大代表不能是政府职员。周树人作为教育局副局长,没有资格参选。


    仅仅是这么一件事,周树人就明确感受到,人民党准备彻底弱化人大的态度。至少是近期准备全面弱化人大的职权。中国最有力量的组织是人民党,如果这个组织放弃了在人大中获得领导地位,那只意味着一件事,这个组织准备全面弱化人大这个权力机构。没有人能想象,人民党的权力者们会向人大低头。


    作为明证,周树人发现人民党的党代表会议就极为热烈。这个关着门开会的党代表会议,内部激烈的竞争甚至连周树人这个外人都感受到了。为了争取人民党三届一中全会的代表资格,即便是杭州这个地区都竞争激烈。


    周树人与范爱农讨论起此事,范爱农反倒没有这么敏感。他笑道:“当下工作如此之多,想这些做什么。参与政治什么下场,咱们还没有看够不成?我当年若不是跑得快,现在你就只能去坟上看我了。”


    这话由范爱农说出来就显得很轻松,偏偏又不是玩笑话,周树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阵,他突然说道:“爱农,我想辞职之后去当人大代表。”


    “什么?”范爱农吃了一惊,“工作好好的,怎么想起辞职了?”


    “你也知道我现在也就挂个名而已,白领份工资。平日里除了写东西还是写东西。这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事情。”周树人答道。


    周树人笑道:“周兄,杭州大学中文系想请我去当老师,现在编戏也有份收入。实在是混不下去,回医院当个医生总是能混口饭吃。再说你也知道我家里面土改后把东西都给卖了,好歹能在杭州买套房子。靠这两份收入吃饭总不是问题。”


    “你是准备专心写作了?”范爱农正色问道。


    “是。这个时代变化如此之大,各种胡言乱语又如此之多。我这段终于能够确定我是真心喜欢喜欢写东西,若是能靠写作强壮国民的精神,那就更好。”


    范爱农的神色更加凝重起来,“咱们现在都在人民党手下干,你肯定知道人民党铁了心要铲除文人,你又何必在这风口浪尖上选这份工作呢?”


    “他们要铲除文人,又不是要铲除文化。现在就是因为有人分不清文人和文化,把这两者给纠缠在起来。有心写文的人心里害怕,想借着写文发泄不满的人定然是像前一段时间那样胡说八道。若是纵容那些人胡作非为,岂是好事?在此时,就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范爱农微微摇头,“周兄,你这么说是没错,但是做起来实在是艰难。人民党现在不动手,可不等于他们以后不动手。你觉得那些文人会有好下场么?他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要不了多久,连祖传的家业都靠不住。就他们的那个样子,你觉得人民党会让他们当官?就这么败落下去之后,你觉得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就因为这样,你不觉得更需要有人出来写文么?”周树人答道。


    范爱农知道自己已经劝不住周树人了,他最后说道:“那周兄不怕有人骂你当了御用文人不成?”


    对这么一个问题,周树人只是轻蔑的笑了笑,根本不予回答。


    范爱农知道周树人已经下了决心,他给周树人倒了杯茶,也不再继续谈下去。


    既然没有上层肯出来参选人大代表,最终杭州人大名额就成了人事安排,大部分选出来的都是劳动者里面颇为能干的那些人。周树人即便是辞去公职,好歹也算是名人。简单的选举之后,周树人又被选为浙江人大代表,又经过简单的选举,周树人又被选为全国人大大代表。


    1917年12月,人大会议在武汉正式召开。


    在11月,人民党三届一中全会已经结束。周树人很清楚这说起来是人大全国会议,实际上也就是奉旨办事。果然,会议上人民党的代表们抛出了一系列的议题。


    确立国号为中人民共和国,国旗为五星红旗,国歌为义勇军进行曲,国徽等等都已经确定。甚至国庆日也是由人民党确定的,“由于中国还没有真正统一,国庆日暂时不定。”


    感觉自己在一系列被迫举手投下毫无意义的一票之后,周树人倒是对这个决议深表赞同。人民党并没有狂妄自大的认为自己作为名义上中国的合法政府,就仓促的定了一天作为自己的建国日。若是人民党做出这等沐猴而冠的事情,周树人真的会觉得自己实在是看错了对象。


    在所有的议题中,据说国旗是陈克的建议,国徽是人民党的传统标志与国旗结合改出来的。国歌也是陈克所做。其他几个议题周树人都投了赞同票,唯独在国旗上周树人投了反对票。


    这反对并非针对国旗的样式,周树人觉得旗子很漂亮。


    周树人的不满也不是针对国旗的红底,“国旗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这个解释的确是有令人振奋的作用。而这也的确是事实,没有先烈们不畏流血牺牲,也不可能有中国的今天。


    甚至是视觉效果中关于“近大远小”上的视觉效果的黄色五角星,也不是周树人的不满对象。黄色在中国在中国代表帝王的颜色,能在国旗上与红色相匹配的也只有黄色了。


    周树人不满的是大星小星的问题,人民党的解释是小星代表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这四大阶级平等的围绕并且监督作为领导政党的人民党。


    这在个时代,“小星”是有隐喻的,是指小妾。清朝人张船山是蜀中四大才子,他在苏州搞了一个小妾,这老不正经的张船山还设计让小妾与张船山的夫人相会在可中亭中,会谈甚欢,他夫人却被蒙在鼓里。这个张船山很得意他的手段,发挥了骚人的本质,赋诗曰:“天孙冷被牵牛笑,一解银河露小星。”意思是说,织女还在银河那头苦等,牛郎却有了小妾了。


    尽管人民党把国旗称为五星红旗,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这种无聊的争论。但是周树人能保证肯定会有文人起来反对的。


    不过少数人的反对并无意义,至少周树人很清楚,由劳动者组成的浙江人大代表团里面,凡是工农兵出身的没有一个懂得这个隐喻。这些工农还有军队出身的人大代表们是真心觉得这旗子很好看。


    所以周树人也不得不反思自己的想法了,如果认为“自己的那一票应该是至关重要的一票”,那么周树人大有理由认为其他人所赞同的国旗是“没文化”或者“包含恶意”。可是从少数服从多数的角度,既然最终投票结果是大多数人都同意国旗的样式,那么作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周树人就有义务来维护共同的投票结果。哪怕是他心里面再不爽,都得承认这面国旗是中国的旗帜。


    不管是讲法理还是讲民主,周树人对于投票结果都挑不出任何可以指责的地方。可周树人心里面就是感觉不爽,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全新的体会。


    除去这个内容,人大作为权力机关,还真的享有巨大的权力。例如政府1917年工作报告中关于1917年已经完成的工作报告,以及1918年财政预算。各种数据看得周树人头晕目眩。什么是财政,政府的钱到底是怎么发行,还有货币回笼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周树人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这不仅仅是专业术语问题,而是周树人根本没办法对全国有一个概念。


    例如新建立的东北三省到底是什么样?为什么要撤销热河省?人民党提出了一个未来三十年内废省建郡的讨论草案到底基于什么目的。周树人发现别说全国,就连浙江废省建郡,到底以什么理由建郡,到底把浙江分割成多少个郡。他作为土生土长的浙江人都理解不了。


    周树人感觉自己唯一能够理解的则是“问责制”,就是说怎么建立劳动群众对政府以及人大等机构的监督。周树人倒是真的理解了。不过他对人民党提出的“群众路线”“法治框架”“保护公务员”的说法又感到了狐疑。


    人民党很实在的提出了“认知程度”的问题,就是关于群众们对各种制度的认知程度,人民党提倡的平等,与人民认知的平等,两者之间到底有何种差别。如何处理这种差别。


    周树人对人性的黑暗面颇有认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对谁都是一样。如果是一个不平等的社会,每个人都会有希望自己立于别人之上,到底以什么为判断标准。这可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反正人大会议就这么开呀开呀,人大代表们更多的是来学习的。人民党把一个中国的模样描述给大家听,大家听的晕晕乎乎,树立了正确或者不正确的理念,最后对人民党提出的议题投赞成票拉倒。


    就连周树人也发现,自己真正面对国家大事的时候,尽管很想实行人民权力,可具体操作中,也只有这么随大流。


    会议上所有代表都明白的,也就是陈克当选国家主席这件事,就连尚远当选政府总理,很多人大代表都不知道尚远是谁,也不知道伤员都干过什么。所有人都投票给陈克的时候,还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投票给尚远的时候,很多人就不知道这庄严的一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经过了这次人大会议,周树人觉得自己成长了不少。坐在书房里面指摘天下事很容易,真的把天下事往面前一方,这些人大代表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


    到了1918年1月,人大会议结束后,果然如同周树人所想,文人对各阶层成为“小星”是极为反对的。各地都有无聊人提出了各种嘲讽。


    倒是人大代表冯煦与沈曾植倒是发文试图驳斥这种污蔑诗经的问题。


    “嚖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宦命不同。”是《诗经·召南·小星》中的一章。这两位学者认为这是指一位小吏的感受。


    后来在诸多人胡乱解释,认为此诗之意为颂扬后妃之德。汉代郑玄便认为,“小星”即众多无名的星,用以比喻周王的众妾。南宋朱熹的看法近似:“南国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众妾关之如此。盖众妾进御于君,不敢当夕,见星而往,见星而还……遂言所以如此者,由其所赋之分不同于贵者,是以深以得御于君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于往来之勤也”深奥之极。故小星在古代又借指“妾”。


    冯煦公开认为这种辩驳纯粹是三纲五常的思路导致的曲解。


    尽管反对冯煦的文人远比支持冯煦的人多得多,但是冯煦好歹通过这件事开始试图确立自己的立场。


    对于这些争辩,人民党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对人民党来说,真正的大事在于1917年11月,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推翻了临时政府,获得了莫斯科等大城市,以及俄国相当国土的领导权。


    布尔什维克建立的苏维埃正式向人民党发电报,电文中请求中国政府与俄国一起退出第一次世界大战。电文中说苏维埃正式派遣使者到中国来与人民党做正式谈判。


  第二百零六章 构架(八)


    陈克没有学会上网之前,一度相信过列宁说要归还所有沙俄侵吞中国领土,后来斯大林就不认账了。后来等到学会上网,特别是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比较专业的讨论之后,陈克才知道这话就是谎言。


    当年苏俄想退出战争,就和德国人签署了《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约》。这份合约充分显示出伟大的列宁同志到底有多么老奸巨猾。


    布尔什维克一直是少数派,列宁领导布尔什维克获得成功,真的是因为列宁同志卓越的个人能力。当时参加一战的俄国局面恶化到民众无衣无食的地步,民众最大的渴望就是停战,希望国家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国家建设上,至少让民众有饭吃。


    列宁同志看穿了当时的局面,如果布尔什维克不能在极短时间内把力量集合起来,一旦欧洲战争结束,苏俄就必然灭亡。所以列宁同志就和德国签署了《布列斯特合约》。签署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德国人在合约中要价极高。布尔什维克中央不乐意,所以第一次、第二次投票都否决了列宁的意见。其中布哈林跳的很欢,几次反对他都带头。这只怕也是后来在《列宁在十月》中出现“布哈林是叛徒”这句台词的原因之一。


    列宁最终以退出政府和中央委员会为要挟,布哈林对此毫不在乎,斯大林也未发生动摇。托洛茨基不同意列宁的意见,但为了防止列宁辞职和党的分裂,他的态度发生变化。在他的影响下,出现了4票弃权。结果列宁的主张以7票赞成、4票弃权、4票反对获得通过。


    2月24日,苏俄政府重新派出了谈判代表团与德国进行谈判。


    3月3日,布列斯特和约正式签订。按照合约,苏俄割让323万平方公里领土,赔款60亿马克。托洛茨基被解除了外交人民委员的职务。


    德国战败后,于1918年11月11日同协约国签订了停战协定,苏俄政府立即于11月12日宣布废除此条约,使得该条约的内容实际上成了一纸空文。


    率先退出一战的苏俄,抓住宝贵的时间完成了力量的集结,所以布尔什维克在铲除敌人时候手段之毒辣果决,也是与当时的局面有着极大关系。研读过这段历史的陈克当然不会相信列宁同志真的想把沙俄侵占中国的领土都给吐出来的屁话。


    人民党一直不关注俄国,就是因为陈克并不清楚十月革命到底会不会爆发,现在既然十月革命爆发了,陈克当然也不会傻到会去相信列宁同志的话。


    “布尔什维克也是信仰马克思共产主义的吧?”人民党的同志里面对布尔什维克很是不了解,实际上人民党根本就没有空搭理北方的邻居。


    “是的。”陈克答道,“这个政党里面有些不世出的人杰。”


    被称为人杰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人杰之上又被定义为“不世出”,那就更加可畏。特别是这是人民党领袖说出的评价,人民党中央政治局全体会议的同志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陈主席你还去过俄国?”游缑忍不住问道。


    “我看列宁同志的文章,这个人厉害的很。”陈克轻描淡写的答道。人民党与第二国际有联系,虽然关系也不咋样,好歹第二国际向人民党提供了很多能够公开的文献。


    “那咱们怎么对付俄国这档子事情?”游缑继续问道。


    “我想和俄国达成睦邻友好的关系,前提是中俄两国能够恢复尼布楚条约。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咱们的伟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能够回到中国版图内。”陈克依旧轻描淡写的答道。


    没有人民党的中央委员会错误理解陈克的态度,虽然大家都不想用察言观色的方式来求得陈克的欢心,不过大家都知道,陈克越是轻描淡写的说话,就说明陈克心里面越是充满了狠劲。大家都没看错,陈克眼中有着一种找不到焦点的模样,脸上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这足以证明陈克也在考虑着到底该怎么应对未来的局面。


    这也是同志们觉得陈克十分有趣的地方,他好像随时都能进入一种说不清的状态,在那个状态里面,陈克会用一种同志们都无法想像的视野去看待世界。在这个状态下,陈克甚至还能和大家基本正常的谈话。


    “咱们现在根本没有兵力打俄国,即便紧急动员,在东北顶多能够维持三十万兵力。”华雄茂说道。


    “现在还没到军事解决问题的时候”陈克的双眼还是没有焦点的模样,不过他还是否决了华雄茂的建议。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华雄茂问。


    这个问题终于让陈克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陈克张开眼睛,目光锐利有神的看着华雄茂,“即便北方的领土索要不回来,也不是问题。我们宝贵的国力还是放在当下更好。而且只是把目标放在给列宁同志增加些麻烦的程度,那法子可就太多了。”


    即便不知道陈克到底准备怎么给列宁同志添麻烦,但是人民党中央已经明白,当下如何对待列宁同志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以及苏俄已经被定调了。


    人民党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对待盟友的经验,确定把列宁同志作为潜在敌人之后,人民党的同志都觉得轻松不少。章瑜问道:“列宁同志的使者到了我们这里,我们应该如何对待?”


    陈克答道:“告诉他们,我们始终反对帝国主义战争,但是为了中国的利益,我们不能退出协约国集团。这是利益的多面性,请列宁同志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


    “哦?居然要和列宁同志说实话呢!”章瑜登时就来了兴趣。如果对方真的是能够听明白这话,而且能够实事求是面对人民党态度的话……,还真的是了不起的人物。


    陈天华微微皱眉,“但是我们作为信奉共产主义的政党……”


    “首先就要实事求是。”陈克从中截断了陈天华的话,“马克思主义首先强调的就是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首先要解放的就是马克思主义者本人。我们不要被空泛的理论所拘束,因为我们活在一个物质的世界里面。修正主义当然搞不得,但是靠形而上就能走通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道路么?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之所以先进,首先就是因为他们是科学,而不是宗教。”


    “那么怎么讲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呢?”陈天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科学首要特点就是能够证伪。非科学的本质不在于他的正确与否,而是在于它的不可证伪性。所以我讲过数学和逻辑学就是非科学,因为他们不用任何经验去验证它们。如果我们要证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一门科学,那么就需要能够证明,他们是能够证伪的。是有办法能够证明,它们是错误的。如果能把这些错误一项一项的验证,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呢?剩下的就是正确的方法。”陈克忍不住讲起了这些有些离题太远的东西,但是作为一名信奉马列毛的家伙,陈克不能不在接到列宁的消息之后谈到这些。苏联的例子太过于伟大,也太过于让陈克不能释怀。如果不是历史上毛爷爷在党内强力清除苏联模式,天知道中国会出现什么糟糕的结果。


    但是这话未免太玄乎,作为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党要给马克思主义证伪,这怎么听都有欺师灭祖的嫌疑。同志们互相瞅着,很是不解陈克的意思。


    陈天华说道:“陈主席,你能不能用更简单的话解释一下。”


    陈克冷哼一声,朗声说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是《道德经》的开卷语,浓缩了中国哲学中对待科学对待世界的基本态度。读起来比陈克抄袭的《猜想与反驳》都要玄的多。


    陈天华能当上党口的常委,也不是吃干饭的,在其他委员或者皱眉深思,或者干脆瞠目结舌的时候,陈天华笑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就是如此,马克思主义认为世界上的真理都是相对的,是辩证的。我们坚持马克思主义,我们坚持的是用理论来实践,我们相信的是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我们相信的是劳动创造人本身,我们还要学习一切文化中先进的部分。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把马克思主义请来当神位,当牌位。如果咱们做不到,咱们是斗不过帝国主义,更斗不过列宁同志的。”说完这些,陈克仿佛呼出毒气一般长长舒了口气。


    陈克说到这里,同志们即便不理解那些文言文,也已经完全理解了陈克的态度,《矛盾论》里面反复讲,矛盾是永恒存在的。既然列宁同志领导的布尔什维克与人民党接触,那么在这样的关系在建立的那一瞬间,矛盾就已经存在。剩下要做的就是怎么解决旧矛盾,迎接新矛盾。在马克思主义革命者眼中,矛盾这就是世界的一切真相。至少陈克是这么灌输给同志们的,而且既往的一切都证明了这个事实。


    “那么我们近期的工作还是放在通过搞交通和基础建设来降低社会营运成本喽?”游缑有些高兴的问道。最近的基础建设成效卓著,钢铁和水泥行业面对空前的压力,让人民党完全收回了大型粉碎机项目上的投资。哪怕不从赚钱的角度来衡量问题,铁路与航运所到之处,交易成本的降低都极大促进了各地劳动力发展。由社会需求拉动的劳动力发展,也促进了地方上群众的社会意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群众很清楚得有外面的人来买东西,他们原本卖不出去的东西才能卖出去,他们肯定得知道到底是谁来买他们的产品。而且他们最希望的是外面的人能够继续来购买他们的产品。通过铁路、道路、水运等基础建设,越来越多的群众终于和政府主导的社会有了更多联系。


    人民党中央谈起经济问题,绝对不会像人大那样不知其然也不知所以然,政府工作报告中工业部分还是国防科工委提出的。游缑指着地图说道:“东北的煤铁符合集团,北京地区到邯郸的煤铁复合集团,河南地区的煤铁复合集团,长江流域的煤铁复合集团,枣庄附近的煤铁复合集团,都已经布局,南方的已经有了建设成果。不过我现在对湛江这里的煤铁复合集团还是感到不对劲。特别是为啥要在琼州岛上建设煤铁复合?”


    陈克当然不会告诉游缑,这是日本侵华时候证明了海南岛上的优质铁矿,更不会告诉游缑,21世纪网络上《临高启明》这本书对开发海南岛有充分的YY。陈克只是问道,“找到铁矿了么?”


    “找到了,品位不错。”游缑答道。


    “那就建设呗。”陈克答道。


    游缑笑道:“我们工业部门怎么可能怕投资呢?我们是只怕投资不够,但是财政部现在胆都吓破了。陈主席你得去说服他们。”


    “这还用我说服?我们人民党的全球化顶多辐射到东南亚一部分,咱们的触角刚刚到了印度,除了生丝和重化工产品之外,别的产品都没有能够进入欧洲。我问了财政部,财政部说现在大部分成本都花在运输上了。甚至不说这些大宗贸易,咱们的纯碱有多少就能卖多少。但是生产不出制造高温高压设备的钢材,这又让美国人赚了咱们多少钱?电渣重熔技术咱们开发了六年多,花了无数的钱,现在咱们自己能造反应釜了,对于各种矿渣的反应认知也不提高了一大截?这些钱转眼就能赚回 来。”


    财政部长听陈克批评自己,很是不服气,“欧洲战争,哦,世界大战一旦结束,英国佬法国佬欠了一屁股债,美国的生产能力暴增,欧洲打得一片废墟,怎么看世界市场都要处于一个萧条期。咱们生产规模扩大到如此地步,不出事才怪。”


    “如果认为一战结束后的中国还与现在一模一样,而且不会变化,你的说法就是对的。但是世界是变化的,中国每天都在变。第二次工业革命现在不是结束了,而是方兴未艾。”陈克很清楚加入WTO那时候到底中国是怎么一个畏惧,其结果就是中国不仅没有被外国干掉,反倒是中国把外国给干掉了。人民党现在面临的这个时代,与21世纪新中国面临的局面十分类似。


    在每一个环节上,中国都比世界落后一些,但是这些落后却能够被劳动密集型产业,以及中国的制度所拥有的“全国上下一盘棋”的产业链优势给抵消掉。所以中国没什么可以畏惧的。问题就在于中国产业研发,能不能最快速度的强制淘汰落后的生产方式以及技术。中国能不能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强大的企业,以及企业精神。


    如果不能消除掉生产领域中的种种画地为牢的封建主义的玩意,中国迟早会落入欧洲和苏联那种结局去。这才是陈克所害怕的。至于发展过程中那一路连滚带爬以头抢地的惨状,这才是社会发展的常态。人民党有了陈克在,这个过程绝对能用一路顺风来形容。


    财政部长知道拧不过陈克,他咬着牙下了决心,“只能再给五亿,多一分钱都不行。”


    “可以。”陈克答道。


    游缑刚开始笑颜如花,就听到陈克继续说道:“上次讨论的商业银行贷款问题,还有所有企业信用评级办法,我觉得可以用这五亿试行。”


    听到这话,游缑登时黑了脸。到时财政部长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连忙猛烈点头,“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第二百零七章 构架(九)


    列宁同志派来的使者不可能是什么高级干部,会议讨论的结果中,人民党对列宁同志都不是特别在乎,更不可能对使者有什么期待。章瑜倒是做了些准备,他很快发现,除去“保卫世界和平,我们来帮你”这样的说辞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俄国布尔什维克一开口就希望和人民党一起退出战争,人民党在战争中的付出微乎其微,更没有指望从战争中捞取更多的东西。眼瞅着熬到战争结束之后就能收回中国失去的主权。陈克预言过这次大战之后,世界各国肯定要痛定思痛,建立新的世界秩序。新中国马上就要第一次真正的进入世界舞台,怎么看都没有理由为了俄国的利益放弃自己利益的必要。


    至于苏俄吆喝着什么取消俄国在华一切不平等的治外法权,这就更让章瑜觉得好笑。别说当下俄国根本无力维持在中国的特权,就算是世界大战结束后俄国不肯取消在华特权,难道他们以为自己还真能保住这些特权不成?


    人民党是靠中国人民的支持才获得了国家解放,一路上胼手胝足历尽艰辛,同志们流下的血汗洒遍了解放区的每一寸土地,列宁同志靠张嘴就想来忽悠中国。章瑜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连章瑜都这种心情,就更不用说别的同志了。陈克总爱说,国内的建设能够多积累一丁点,在未来的日子里面就会有可观的收益。事实证明陈克所说的一点没错。为了俄国人耽误中国的时间,人民党的同志完全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而且当下的焦点已经放到了陈克推行的新政策,商业银行审批贷款的方式引发了各省以及中央好些个部门的全面反弹。人民党根据地里面国有企业接着强大的资金以及人力优势,很轻易的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的产业。在这么热火朝天的建设过程中,突然间银行那些坐办公室的人员把原本可以由党政机关拥有的经济建设权力收到手中,人民党党政军的大员们怎么可能服气呢?

    中央的同志大概被陈克暂时说服了,而地方上的同志们不用想就能猜到,这肯定是陈克力主的馊主意。这种事情大家也习惯了,同志们发现陈克每次拿出新的制度,像笼头一样套在同志们脑袋上的时候,同志们就如同被束缚了烈马般浑身不得劲。说怪话,大肆抱怨,这都是轻的。比较激烈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私下吆喝着“下次要重选党主席”。等到在工作中,陈克定下的规矩起到作用,让不断复杂不断膨胀的工作找到了合适的执行方法之后,从上层向中下层蔓延,同志们又开始歌颂起陈克的“老成谋国”来。


    这些年反复折腾之后,同志们也懒得再骂陈克瞎指挥。实际经验告诉大家,就算是现在理解不了,过不了太久,同志们就会感激这些看起来离谱的政策是从制度上多么有效的保护同志们,让他们少犯了多少足以杀头的错误。


    但是商业银行负责审批项目的制度依旧激发起了极大的反抗。没人敢骂陈克,于是火力点转而集中在管司法的政治局常委徐电脑袋上。政法委与人民内务委员会这个世界上是杀人民党人杀的最多的两个部门。而负责司法的徐电无疑“负天下之众怒”,挨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无疑就是当下不满徐电的一员。


    谢明弦并不在湖南,而是坐在前往湖北的船上。湖南水系丰富,人民党玩命开发造船业,现在湘江上往来的船只中倒有三成以上是装了发动机的。体积明显比风帆动力船只大出去几圈的船队或者顺流而下,或者在烟囱中冒着浓烟逆流而上。一些大型蒸汽船后面挂着长长的集装箱式的拖船,犹如一条长龙般行进在水面上。看着就威武气派。倒是那些风帆动力船,以及小船,要么让道,要么阻碍了航运。水警们不得不乘坐着快艇往来维护秩序。


    作为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本该为之高兴的,不过他看着眼前的局面,眉头却皱了起来。


    湖南解放的比较晚,当地情况也相对复杂一些。湘西剿匪难度不高,有五六支单打一的老实李恩飞武装的土匪集团都能被称为悍匪的时代,人民党剿匪部队装备了弹匣式步枪、轻机枪、迫击炮、手榴弹、信号弹、指南针。天上有飞机侦查,地上有狼狗靠前搜索。经过两年的反复剿杀,除了脑子里有贵恙的贼骨头,湘西土匪已经变成了历史名词。


    对湖南省委书记谢明弦来说,湘西土匪自打七八年前何足道军管江西的时候,就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彻底剿灭土匪的政治宣传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谢明弦需要的是对湖南的投资,通过投资降低生活成本,才能够让湖南百姓紧密结合在人民党周围。


    这种想法在新开辟的解放区中很流行,在这产销两旺的美好时代,只有生产不出来的问题,没有卖不出去的问题。谢明弦与现在的浙江省委书记李寿显关系不错,当年李寿显是完全吃透了陈克的指示,别人觉得山区很难搞生产,都愿意去平原地区。李寿显反其道行之,几乎跑遍了安徽的山区,不遗余力的帮助山区群众开发理顺各种产品的生产以及运输渠道。欧洲战争一开,原本贫困的安徽立刻焕然一新。


    人民群众收入上来了,李寿显此时再号召群众修路、开渠、兴建水库,大家热情高涨,全身心投入。生丝根本不用再强调,毛栗子、茶叶、竹子,这些在南方根本不算什么的产品成了安徽的支柱产业。李寿显除了名声大噪之外,居然还弄得安徽有点富甲天下的味道了。


    另一个成功的例子则是江西这个穷地方,何足道治理江西的时候,采用的办法与李寿显差不多。而且何足道最大的成功亮点则是开发了养殖鹿的产业。鹿茸、鹿皮、鹿角、鹿骨、鹿血、鹿肉、鹿筋,这些玩意完全不愁销路。


    在欧洲战争爆发之前,鹿皮鹿角就是国际上很流行的商品,欧战一起,这些产品价格水涨船高。倒是开创了人民党动物饲养业大笔盈利的先河。


    作为后发地区,湖南既没有老解放区的积累,也缺乏搞工业的基础。这地方群众风气保守,地方势力强大。陈克给谢明弦的建议是先从当地解放思想开始。但是谢明弦却不是太认同这点,他认为湖南缺乏拳头产品,应该采取先进带动后进的法子。在土改已经完成的当下,人民党恰恰需要让湖南暂时修养生息,以经济发展促进整个湖南的变化。


    湖南不缺乏水系,清末时候,湖南就有充分开发航运的内部冲动。只要人民党能够在这方面加大投资,应该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几年下来,水运的带动作用明显,只是远没有达到谢明弦的期望。偏偏这时候又出现了银行负责项目审批的规定。


    各地银行都是垂直接受商业银行领导,商业银行又接受中国人民银行直接领导。徐电他们负责起草的法律中规定,中国人民银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中央银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组成部门之一。中国人民银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人民银行法》的规定,在国务院的领导下依法独立执行货币政策,履行职责,开展业务,不受地方政府、各级政府部门、社会团体和个人的干涉。甚至财政部都不是中国人民银行的直接领导。这次党组织调整之后,陈克实际上已经是中国人民银行的领导者。


    这些年银行与税务在一次次的整顿中被整的很惨,很多人翻身落马,不少人命丧黄泉。有这些前车之鉴,即便各个商业银行的行长与书记那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条子,条子内容都是请求贷款的。但是他们就是严格遵守了银行的制度,坚持着各种看起来复杂以及毫无意义的审批流程。


    谢明弦即便是恼羞成怒也毫无办法,他总不能拎着枪找到银行负责人要求贷款。如果谢明弦这么做了,首先就是银行那帮人只怕死也不会给谢明弦放贷款。因为死在谢明弦手中好歹能混个烈士的称号。如果不按照规定放贷,查出来除了死路一条之外,还得背上犯罪者的污名。其次,谢明弦敢这么做的话,几小时内,人民内务委员会的那帮人就会拿着枪把谢明弦给拖走了。


    即便是读书的时候读到过明君贤相能够“明法令,定制度,厘清天下”,谢明弦也对此极为赞美。不过等到自己在这等明晰的制度下试图一展抱负的时候,谢明弦才知道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情。陈克设计而且执行的制度,层层设限,层层管制,层层监督。任何一省再也没有可能像陈克十年前管理安徽的时候,依照自己的想法任意行事。


    令谢明弦更恼火的是,徐电大权在握,就向各省发布了命令,要求各省彻底落实《婚姻法》的执行情况,居然还点名批评了河南与湖南。在中央出了这等大名,实在不是谢明弦所期待的。谢明弦对徐电的恼火程度完全可想而知。


    在满腔怒火的情况下,谢明弦紧锣密鼓的开始安排婚姻法的落实情况,要求各地的干部把各地情况汇总。但是谢明弦并没有把主管司法的同志拽来一通狂批,如果他只有这个水平的话,谢明弦是绝对坐不到湖南省委书记的位置上的。


    就在这个时候,谢明弦接到了故乡湖北的一封家信,说他母亲病危,希望临终前能够见见谢明弦。谢明弦是个孝子,当然是心急如焚。作为省委书记,谢明弦也明白最近的很多事情会有所改变。所以他就向省委请了假,前往湖北探望母亲。


    谢明弦的母亲是妾室,这也是谢明弦走上革命道路的重要原因。因为自由聪明好学,读书的时候被先生称赞过,谢明弦可没少被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弟弟们刁难甚至殴打过。谢明弦的母亲更是他父亲的正妻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尽了刁难。在那时候,谢明弦学会了忍耐、伪装,也在心中深深埋下了仇恨。


    人民党夺取湖北之后,谢明弦倒是一度把母亲接出来和自己住。结果住了没几个月,他父亲就写信过来,让谢明弦的母亲回家住。谢明弦当然知道理由,他父亲不想接受土改,而且还想让谢明弦的几个哥哥弟弟借着谢明弦的光混个一官半职。谢明弦怀着深切的快意在组织会议上对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说,“我们家不能有一丁点的特殊之处,我们家子弟绝对不能照顾。老路,你要是违反了纪律,你可别说我没有公开和你说。对我们家宁严勿松。”


    大家都是老战友,互相之间知根知底,谁不知道谢明弦这是什么意思。同志们就缺谢明弦一句话,谢明弦把话撂在这里了,大家自然而然该怎么干怎么干。


    谢明弦当然不肯让自己母亲再回那个家受气,当年他离开家选择参加革命的时候,就已经不把那个家当作家了。那些欺凌过他的人,那些敌视过他的人,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对谢明弦来说已经是路人。能把母亲接出来一起生活,谢明弦就永远不想再看到那个家。


    只是事情并非谢明弦所想的那样,他以为从此就可以过上努力工作,孝敬母亲,他伺候着母亲颐养天年的日子。可是总有人不肯让谢明弦如愿以偿。


    谢明弦的父亲多次写信来要谢明弦的母亲回家,谢明弦总是把信给扣下了。然而他父亲却没有放弃,最后居然派了个谢明弦的舅舅亲自来找。被人民党已经初步拥有的森严气象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的中年男子最后也不知道哪根劲错了劲,居然对谢明弦的母亲说道:“大哥说了,你要是再不回家。以后就别回去了,也别想埋到谢家祖坟里面去。”


    谢明弦好歹是个读书人出身,也有前清秀才的功名,所以那些出身草莽同志们对谢明弦的一贯看法是“颇为斯文”。而此时谢明弦已经如同莽汉一样腾的站起身,拽着他舅舅的手臂就往外拖。然而谢明弦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母亲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构架(十)


    谢明弦的老家距离岳阳很近,却在湖北境内。一路之上时间并不算长。所以谢明弦在道路上始终没有时间想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一定要回 到老家去。即便谢明弦用尽说辞,讲以往的悲惨生活,讲光明未来。但是谢明弦的母亲依旧不为所动,老太太就一句话,“我跟了你爹,我就跟他到底。你不能让我没了来历,没了结果。”


    最后谢明弦苦劝之后,他母亲终于有些松动的迹象,但是老太太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要谢明弦把他父亲全家都接到武汉来安置。


    谢明弦自然是不会同意,在那个家里面他可以接受的只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人。小家伙很聪明,很上进,跟着谢明弦读书颇有进境。若不是满清没了科举,谢明弦相信自己的弟弟将来一定能考取功名。但是除此之外的谢家人,谢明弦宁肯从来不认识他们。


    老太太不善言辞,见谢明弦死活不肯与谢家和解,只留下一句“你爹对你我都挺好的!”然后就收拾东西跟着谢明弦的舅舅一起回老家了。


    那是两年多前的事情,谢明弦那时候正被通知有可能升任湖南省委书记。工作忙的他根本无力顾及家事。怀着极大的疑惑,谢明弦只能送母亲上了回老家的客船。


    在岳阳下船,谢明弦带了警卫员刚进湖北地界,前来迎接的队伍就把谢明弦吓了一跳,那可是整整一个连的骑兵。在这么一个时期如此兴师动众,谢明弦很怀疑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到底想干什么。曾经有出身凤台县的干部回乡的时候大摆排场。陈克得知后二话不说就把那人给一撸到底。虽然必须承认,那位胆子太大,竟然让一个营随行。那可是一个四四制的步兵营,让千把号人前呼后拥的的确是作死。


    只是一个骑兵连有一百号人,加上高头大马,也是一股绝对不可能无视的队伍。谢明弦不能不怀疑路辉天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居心。不过骑兵连的连长解释道:“谢书记,我们出动一百人也忙不了几天,就当是拉练了。咱们在湖北不找人接待,尽量不麻烦地方政府。万一您在湖北出点什么事情,你让我们湖北方面怎么交代呢?如果有什么不便,您得担待着。”


    谢明弦想想也就认了,如果路辉天到了湖南探亲,谢明弦也不敢对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的安全有丝毫马虎。而且路辉天既没有亲自来迎接,也没有让地方干部们迎接,这已经是很谨慎的处置了。


    湖北是老解放区,光看道路就比湖南好上不少。此时正直春耕时分,田里面到处是人插秧、播种,不时还能见到拖拉机缓缓驶过的身影。看着故乡的熟悉的风景中增加了很多解放区特有的变化,谢明弦也感到颇为欣慰。想到母亲重病在家,他加快了催马的速度。


    大队人马到了村口,谢明弦就感到一阵眩晕。这毕竟是自己的故乡,就算是在家的时候并不喜欢到处乱走,村里面是不是办了红白喜事谢明弦还是清楚的很。


    果然,一看到自家大门,谢明弦的心脏就跳动的更加厉害起来。已经不需要迹象,他家门口搭着灵棚,即便是春耕时间,依旧有人进进出出。村里面这些人看到疾驰而来的马队,都连忙让开道路。他们站在村里面的路边,认真的打量着这些军人,以及混在军人中的谢明弦。只有人一个人不是穿军服。


    翻身下马,谢明弦大步闯进了自家大门。从他上次踏出这个门开始计算,到现在为止,谢明弦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进过自家的门了。


    没有任何人敢去阻挡谢明弦,每个人都愣愣的看着谢明弦带着几名军人大步走到灵堂门口。这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动静可不小,灵堂中的人自然也听到外面的嘈杂。谢明弦看到灵堂门口站着几个人,正是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谢明弦一愣,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整个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道道皱纹仿佛木器上深深的刻痕。唯一还能与谢明弦记忆所重叠的,可能就是谢福正那笔挺的腰杆。


    谢福正披麻带孝,站在谢福正身边的则是谢明弦的弟弟谢明固。这个谢明弦记忆中瘦瘦的小孩子长高了,谢明弦离家的时候谢明固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只是眉眼上还能看得出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此时谢明弦根本不想对父亲和弟弟说什么,他大踏步走进了正屋中,却见屋内陈放了一副棺材,棺材口没有合上,从缝中看进去,只见谢明弦的母亲静静的躺在里面,神色安详。已经不用再说什么,一股酸气从鼻腔中直冲脑门,谢明弦趴在棺材上已经开始放声大哭。


    当认识到自己永远见不到自己亲人的时候,谢明弦才深刻的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曾经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憧憬、计划。那都得是大家没有离世的时候才真正有用的东西。就如同谢明弦还想着今年夏天,不是太忙的话再把母亲从故乡接出来。坐坐船,感受一下长沙满城灯火的模样。包括路灯在内的工程,都是谢明弦今年计划内的城市建设的一部分。看到自己的儿子能够主持这样巨大的工程,想来谢明弦的母亲也会感到高兴吧?

    但是这一切的想象都永远成了想象,看着母亲躺在那里的平静神色,谢明弦终于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母亲。


    外面好像有些动静,谢明弦却根本不想理会。他胸中的哀伤只能通过痛哭,然而眼中流出多少泪水,都不能让心中那种痛苦的感受有丝毫的放松。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谢明弦觉得两腿一软,双手几乎也扒不住棺材,整个人差点从棺材边上滑倒。幸好有人在两边扶住了谢明弦。“哥,你先坐会儿。”一个带着熟悉强调的声音说道。微微扭头,泪光模糊的眼睛中是谢明固的身影。


    “谢书记,你先坐,先坐。”另外一边则是谢明弦的警卫员有点哽咽的说道。


    几乎是被这两个人架着坐到离开棺材有几步距离的椅子上,谢明弦突然很想再扑上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不过他心中突然又极为害怕再次看到母亲的面容。看到自己母亲的面容就是再次提醒谢明弦,他已经真正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又哭了一阵,谢明弦好不容易收住了悲声。他从弟弟手中接过毛巾,擦了脸。整个人靠在椅子中呼吸微弱的动弹不得。也就在此时,谢明弦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厅堂门里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年轻人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谢明弦。中年人则多是带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见到谢明弦稍稍看过来,他们的表情则变得有些谄媚起来。至于老年人,则是用一脸赞赏的样子。


    脑子里面浑浑噩噩的,谢明弦甚至不明白这些人聚集在门口到底是想做什么。他自己只想坐在母亲身边尽情的发泄自己的哀伤,有这么一群人在旁边,实在是过于碍眼了。


    见谢明弦注意到自己,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者有点一步一颤的走上前来,他张开缺了好几颗牙齿的嘴说道:“明弦,还记得我不?”


    谢明弦微微摇头。


    “我是你大爷爷。”老者虽然说话有点漏风,但是声音却颇有力道,“你这孩子真的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住在村头的大爷爷。”


    谢明弦继续摇头,他作为一个妾生的儿子,在那时候的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谢明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母亲去看戏,周围人异样与嘲笑的目光。出门去的时候,经常听到各种讽刺的言语。谢明弦不是太爱说话,这却不等于他分不清别人的心情,故乡在谢明弦的记忆中根本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怀念的地方。


    村里面那些祭祖、大戏等活动,都是小孩子们喜欢的大热闹,谢明弦是从来没有资格位列其中的。这或许就是谢明弦厌恶几乎一切娱乐活动,自幼就把精力完全放在读书上的真正原因。


    所以什么村口也好、地头也好。谢明弦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他不想去知道那里到底住着什么人,住着什么人对谢明弦区别不大。反正那里住的肯定是看不起谢明弦的人。


    老者明显对谢明弦很失望,不管他怎么提醒,谢明弦脸上都没有丝毫恍然大悟的模样。他干脆叹口气走到一边去了。


    “明弦哥,你还记得我么?”这次上来的是一个精装汉子。


    既然给谢明弦叫哥,想来这位也是比谢明弦要小些的。不过谢明弦根本没有继续和这些人瞎扯淡的愿望。他只想赶紧把这帮人劝走,只留下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母亲身边。


    但是说话的那人偏偏没有这个打算,他热情的继续说道:“明弦哥,咱们小时候还一起读过书呢。”


    一提起读书,谢明弦就对这位更没有好感了。如果村里人只是能用异样的眼光看谢明弦,而读书的同学们,则是唯一能对谢明弦直接说出嘲讽言语的地方。不用再辨认那人是谁,那肯定是曾经当面嘲讽过谢明弦的家伙。


  第二百零九章 构架(十一)


    乡下地方出现一百多人的骑兵可是件极为震动的事情,村里面的干部们已经在谢明弦家门口等了好久,作为村干部,村里面婚丧嫁娶的事情,他们本来也有义务参与。不过这可是堂堂湖南省委书记路谢明弦家的事情,村长自知在谢明弦面前他什么都不算。事情办好了,这谈不上什么功劳。事情办不好,那可就是很大的问题。


    看着村里面一众宗族首领们大大咧咧的进了谢明弦家,村长谢福生感到自己有必要进去一下。无论如何,此时缩在一边不露头根本不合适。


    谢福生刚进了谢明弦家的大门,却见一个文书模样的同志操着一口湖南味道很重的普通话对聚在谢明弦家的众人说道:“乡亲们,谢书记是回来奔丧的。大家体谅一下,请先回去吧。”


    为首的几个老者却站着不动,跟他们后面的几个中年人向前一步吆喝道:“谢书记就算是不想和我们说什么,我们这么久没有见到谢书记,还想和谢书记多说几句。”


    谢福生甚至不用看到人,听声音就分辨出那几个是本地谢家宗族中长房的几个人。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不是长房,却是整个谢家相当有实力的人物,平素与长房中就不是多么和睦。当年谢明弦受欺负,不少原因还真不是他有多讨人厌。尽管谢明弦作为这一带读书颇有名声的人,的确也引发不少人的嫉妒。当年谢明弦从出生到成长,最后到离开家去了外面去闯荡,整个在家乡的过程中始终是个人畜无害的家伙。莫说他平素连打狗撵鸡的事情都没干过,谢明弦甚至很少出门。所以谢明弦母亲妾室的身份就被长房家里面拿出来当了抨击谢明弦的理由。


    从当下这架势来看,这次谢明弦回来奔丧,长房倒是一改以往对谢福正家的对抗,摆明了要和谢明弦拉一拉关系了。


    与村长谢福生想的一样,那位文书同志只听谢明弦的指挥,不管那些“乡亲”如何想与谢明弦直接对话,文书都客气的先拦住了众人往屋里面挤。部队的同志很快就加入了文书同志的行列,他们先用人墙把这些乡亲拦在外面,然后一面说着“乡亲们,体谅一下谢书记的心情。”“乡亲们,先回去吧。”一面慢慢的向前移动,把院子里面的人向外挤。


    不过虽然是向外撵人,部队的同志也不能动粗。而乡亲们也完全没有退让的打算,两边的人就这么人挨人人挤人的不肯后撤。这么对峙了片刻,几个宗族长老终于唉声叹气的大声说道:“明弦,你这出去这么多年,派头也大了。我们就不打搅你了。”


    说完,他们带头就走。其他人跟着他们也离开了谢家的院子。村长没有想到这些人走的如此干脆,一时没来得及躲开,就被出来的人流正面给撞了几个个趔趄。出来的这些人也没搭理村长,就这么离开后散了。


    等到院子里面没了别人,村长提好了在人群中被踩掉的鞋跟,这才进了院子。文书同志立刻迎上来,“这位老乡,请您先回去吧。”


    谢福生连忙说道:“我是咱们村的村长,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没有。”说完之后,谢福生指着后面跟上来的几个同志,“这是咱们村的几个干部,大家前两天已经过来帮了忙。这次也是一起来看看。”


    谢明弦的秘书刘春生微微一愣,谢福生看着蔫蔫的,怎么瞅都不像是大部分村长那种精明强干的模样。不过谢福生既然自报家门,想来也不是冒充的。刘春生连忙上前与这些村干部同志一一握手,“谢谢同志们关心。不过咱们关于最近的制度大家想来都学习过,谢书记这次回来也不敢打搅同志们的正常工作,更不用说现在这春耕的时候,大家都忙。办丧事本来就惊扰了诸位同志,就更不能多影响大家的正常工作。谢谢了,谢谢了。”


    直到刘春生把村干部们往外送,谢福生等人才明白谢明弦这是真的在送客。村干部当然不敢打搅省委书记的家事。少干少错,谢福生离开的时候倒是觉得心里面轻松不少。


    谢明弦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外面的人说什么,见刘春生把人都给送走了。他对走回来的刘春生说道:“春生,安排部队的同志们休息吃饭。把大门给关上,我不想见外人。”


    刘春生去安排这些事情,谢明弦的弟弟已经拿了毛巾和一盆水过来谢明弦。谢明弦刚擦了脸,抬头看到母亲的棺材,他立刻又是泪水涟涟大放悲声。又哭了好一阵,谢明弦才觉得心里面稍微好受了一点。再次洗了脸,谢明弦才恢复了起码的镇定。


    坐回到椅子上,谢明弦问他父亲,“我母亲怎么去世的。”


    谢明弦的父亲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屋里面停放的棺材,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失落的神色。谢明弦等了一阵,见父亲还没有说话,他正想继续追问,却听到屋里面的门一开。扭头过去,谢明弦就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母亲。”谢明固迎了上去,搀扶着一位裹着小脚的老年妇女从内屋门口走了出来。


    谢福正的正妻走了几步,在屋里面的主母位置上坐下。她尽量用一种还算是温和的语气说道:“明弦,你回来啦。”


    谢明弦下意识的想站起身,不过瞥见母亲的棺木,他就稳稳坐在椅子上,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道:“你好,阿姨,好久不见。”


    屋里面的气氛登时就僵硬起来,谢福正的正妻脸冷的仿佛挂了寒霜。按照规矩,谢明弦得向她叫母亲,更得磕头跪拜。但是谢明弦用实际行动以及话语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看着谢明弦不仅没有动弹的意思,更是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谢福正的正妻怒气冲冲的冷哼一声,干脆起身回了内屋。


    等自己父亲的正妻回了屋子,谢明弦才放下二郎腿,转头继续问自己父亲。“我母亲怎么去世的?”


    仿佛完全没看到刚才激烈的家庭冲突,谢福正还是一脸失落的神色,“先是风寒,然后发烧。咱们本地的医生治不了,送到县里面的部队医院。医院说是什么感染,高烧不退。后来就没有撑住。”


    “为什么不送到岳阳的医院?”谢明弦忍不住质问道。不过刚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有些过份。能送到县里面的部队医院,这对农村来讲已经是很费力气的事情。谢福正已经不是谢明弦十三年前离家时候的那个中年汉子,此时的谢福正也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这么严厉的指责这么一个老头子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事情。


    谢福正仿佛没有听出自己儿子的这种过份,还是一脸失落的看着屋中的棺材不再吭声。


    “哥,你这么说就不对。”谢明固把他母亲送回内屋,刚出来就听到谢明弦质问谢福正,他忍不住反驳道,“当时是我和咱爹把二娘送去县医院的。咱爹倒也说过是不是把二娘送去岳阳的医院,可是咱们是湖北,又不是湖南,人家那边收不收还是回事。这是我自作主张把二娘送去县医院。你要怪就怪我!”


    谢明弦听了这话差点勃然大怒,不过他毕竟是能当上省委书记的人,批评与自我批评平素可是没少做。此时谢明弦已经明白,人民党中级干部中的心理学中提到了悲伤的五个过程,拒绝,愤怒,彷徨,消沉,接受。此时谢明弦明显处于愤怒阶段,而且谢明弦也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愤怒与其说这是不能接受母亲离世导致的愤怒,倒不如说是谢明弦对这个家早就沉积多年的一次爆发。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谢明弦或许可以这么做。但是作为一名省委书记,谢明弦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即便心里面明白了这个道理,谢明弦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遏制不住的愤怒而激烈的跳动着,甚至耳鼓都能听到血管充血而发出的咚咚声。


    就在此时,谢福正终于主动说了句话,“人都不在了,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明弦,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谢明弦被这话给弄的目瞪口呆,他一路上也想过自家老爹肯定要说什么,却没想到自己父亲根本不提谢明弦给家里出力的事情,竟然是一副撵人的架势。既然自家老子准备撵人,谢明弦也没有理由死皮赖脸的要留在家,更不用说他原本也没有准备长留在家的打算。谢明弦早就没有任何对故乡的眷恋,他只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再次见到这个地方。


    “母亲下葬之后我就走。”谢明弦答道。


    “那你这几天准备住在哪里?”谢福正继续问道。


    “先和部队的同志们一起住。”谢明弦可没有胆量搞什么特殊化,尽管他在党内资格很老,也有自己的优点。不过谢明弦深知自己没有其他同志那种善于上刀山下火海的才干。谢明弦参加革命的理由很单纯,他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陈克给他了一份能发挥谢明弦所学的书籍编辑工作。后来继续跟着陈克走是因为人民党有钱维持组织营运,大家有工资。他起初在上海跟着齐会深搞“地下工作”,后来到了安徽根据地工作。上战场前有军事训练,战前有安排,有计划。做民政工作同样有分析,有调查。总的来说,他所做的一切不比同志们更危险,也不比同志们更辛苦。同志们遇到什么,克服了什么,谢明弦同样经历了一番。


    凡是开拓、创新、随机应变,谢明弦认为这都不是自己的长项。如果说谢明弦认为自己有什么独到之处,那或许就是他能够“熬”。体会了陈克的指示到底是想说什么,谢明弦就把这些指示分配给各个部门的干部,然后通过细密的工作基本能够让政策执行不太走样。而谢明弦发现,自己这种“能力”也不过是在家备受欺凌中学到的保命技能而已。


    谢明弦其实非常羡慕那些挥洒自如的同志,非常羡慕那些处在激烈的斗争第一线的同志,尤其是羡慕陈克展露出来的万事皆在掌握的那种作风。在谢明弦看来,人民党在针锋相对的时候,面对敌人的匕首,总是能从背后抽出一把大砍刀来。


    而谢明弦甚至不用面对敌人,光是面对他爹这么一个平头百姓,就已经步步落在下风。


    谢福正根本不在乎他儿子什么想法,既然儿子谢明弦已经明确表示了未来的行动计划,谢福正起身说道:“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坟地吧,那地方也就在我给自己定下的地旁边。”


    谢明弦跟着父亲身后走在故乡的田间,他弟弟谢明固则跟在谢明弦身后。真心来讲,谢明弦是很泄气的。他这次来本想等母亲病有起色之后把接到岳阳的医院,然后有机会再把母亲给转到长沙的医院,这也算是曲线救国的法子。


    然而母亲的去世已经让谢明弦惊愕中备受打击,现在更是像小时候那样老老实实的跟在自己父亲背后走。这与谢明弦曾经设想过的主导局面的情形完全不同。然而谢明弦的父亲还是那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这更让谢明弦感到气馁。


    如果从官位而言,谢明弦现在身为湖南省委书记,手里面还有一百多部队。虽然不可能血洗故乡,不过想顺应自己的意思把他故乡这么一个村子整的倒过来都可以。但是组织纪律牢牢的束缚了谢明弦的手脚。而且谢明弦从来没有胆敢挑战过组织纪律的严肃性。


    三人停在一片坟地前面,那是谢家的祖坟。虽然这么说,但是整个谢氏宗亲其实也都埋在这一带。看到坟茔占了老大一片土地,谢明弦忍不住问道:“这里还没提出建立灵塔么?”


    人民党在很多地区都开始推行墓园,灵塔。特别是推行很不占土地的灵塔,实施骨灰集中安葬的政策。


    听了谢明弦的话,谢福正只是微微扭头看了儿子一眼,却一声不吭。这让谢明弦满是斗争的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的父亲是要坚持土葬不成?

    没等谢明弦说话,谢明固已经大声说道:“哥!你这是怎么了?回了家之后就知道和咱们自家人斗。是,我知道你觉得咱家里不少人对你和二娘不好,所以咱爹对你从不回家这件事一个字都没说过。可说道安葬这件事,我得对你说明白……”


    “明固,你给我闭嘴。”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


    谢明固听了父亲的话之后,终于气鼓鼓的停住了。谢明弦扭头看着自己气的满脸通红的弟弟,心里面有些动摇。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真的过份了,其实即便不叫自己父亲正妻为“母亲”,不过好歹站起身,叫声“大娘”也是应该的礼数。自己这个弟弟很懂事,即便是谢明弦当着他的面给了难堪,谢明固也没有吭一声。所以能让谢明固气成这样,想来不是一般的事情。


    “明固,到底怎么回事?”谢明弦正色问道。


    谢明固别过头不去看谢明弦,过了好一阵,他才扭回头带着相当的恶意说道:“你们不是说你们走群众路线,密切联系群众么。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去问那些群众。”


  第二百一十章 构架(十二)

    谢明弦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在故乡开展群众工作,更没有去继续想平静如常的父亲,还有死活不肯开口解释的弟弟追问。谢明弦直接去拜访了村干部。


    村长刘春生很晚才回来,因为谢明弦母亲的去世,还有谢明弦本人的出现,作为村长的刘春生已经在这紧张的春耕时候耽误了不少功夫。幸好谢明弦没有与刘春生攀谈,这让刘春生有了继续下地工作的时间。回到家后他发现谢书记竟然亲自等在屋里面,刘春生吓了一跳,他紧张的问道:“谢书记,是不是我哪里安排的不对?我已经派人给部队的同志安排了宿营地。”


    谢明弦笑道:“刘春生同志,你的工作干的很好。我这次来可不是要想你质问什么。我这次是真的来想你请教的。”


    刘春生听谢明弦这么说,才算是稳住了情绪,“谢书记,您要我汇报哪一方面的工作?”


    “不是汇报,我是真的向你来请教的。”谢明弦很认真的说道,“我这一直没有回来,却不知道我家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我希望刘春生同志你能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向我介绍一下情况。”


    刘春生摸不清谢明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是要来兴师问罪的,其实大可不必搞的这么复杂。把刘春生叫去狂批一通,谢明弦还是绝对能办到的。甚至根本不用对刘春生说什么,谢明弦如果真的想对他家里面采取什么政策,从上面一道批文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刘春生不得不有点相信谢明弦是真的想来了解情况。


    大概判断出谢明弦的目的之后,刘春生的脸色就更难看起来。“谢书记……,这个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谢明弦或许不了解故乡的情况,不过对刘春生这等村官还是有足够了解的。若是把村里面治理的很好,他只怕早就开始大说特说,肯定有什么问题刘春生根本不敢提,这才会如此推托。不过谢明弦不能对群众如何,对付刘春生还是毫无难度。


    板起了脸,谢明弦语气平淡的说道:“刘春生同志,如果你不肯和我谈,我也不逼你。我可以给县里面打报告,让他们派人来和你谈。如果县里面的同志也觉得有些事情不方便说,那我可以给省委打报告,让路辉天同志派人来和你们谈。如果还是不行,我可以请路辉天书记亲自来和你们谈。不过,你觉得有这个必要么?”


    听完这话,刘春生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摇手,“谢书记,您想问什么就问,我一定说,我一定说啊。”


    “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想请你亲自给我说一说和我们家有关的事情。”谢明弦板着脸继续说道,“我们家人也都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也就是些邻里的冲突。想来你也知道我在村里面根本不受待见,这些事情能有多大的事情呢?你直说就好了。”


    听谢明弦先给汇报情况定了个调,刘春生心中的畏惧稍微减少了一些,他吞了口口水之后说道:“谢书记,我也只是说说我知道的。若是我说错了什么,您可别生气。”


    谢明弦给刘春生拉了把竹凳子,自己也坐在一张竹凳子上,“有什么说什么。”


    刘春生坐在凳子上,想了想就开始说起来,“谢书记,这次您母亲不在了。本来您父亲是准备把您母亲给下葬的。不过村里面的一些老人家说了,都是谢家长房的人。他们说这妾是不能埋到祖坟里面的,没这个规矩。”


    说完之后,刘春生自己观察了一下谢明弦的表情,却见谢明弦神色竟然没什么太大变化,就停下来再也不敢继续往下说。


    见刘春生不继续说下去,谢明弦问道:“那你作为村长,你怎么解决这件事的?”


    “我这个村长啊!被选的时候就有些问题。”刘春生很是为难的说道。说完这话之后,刘春生想了片刻,干脆直起腰板看着谢明弦的眼睛说起来。


    “谢书记,你也知道,村里面你们谢家是大户。你当了大官之后,谢家的人可是想着借了你的名头办事。最初的时候县委书记和县长也不太敢得罪他们,选出来的村长也是谢家的人。结果咱们村和邻近几个村闹了一次抢水的事情,谢家打伤了人家村不少人。结果还把你的名头给搬出来,说就是告状,有你在,邻村的也告不赢。这件事当时就这么过去了。可是邻村里面有人当了兵,后来转到了政法委工作。这件事就被捅到上头去了。路辉天书记极为恼火,亲自派人过来处理此事。县委书记、县长都记大过免职。新上来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哪里还敢放松此事,打人的被抓了,判刑了好几个。村里面凡是有姓谢的当官的,统统给免了。”


    谢明弦这下算是明白了基本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甚至觉得有点明白为什么路辉天居然要派一个连给自己当护卫。“那我家有没有人卷到此事中去了?”谢明弦问道。


    刘春生见谢明弦真的没有生气,心里面也是大定。他说道:“谢书记,我比你大几岁,村里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你父亲当年很厉害,得罪了村里面不少人。你家出了你这么一个大官之后,原本想在土改中背后弄你父亲的人也不敢动手了。就我所知,原先他们是想通过你家是地主这件事狠狠整你家呢。那次的事情之后,村里面要你父亲出面帮忙,谢家吆喝着县长算什么,他们上头有人。可你爹是死撑着根本不动。这下谢家看你家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对你家就更差了,经常找你家麻烦。你把老太太接走之后,不少人说你要把全家都给接到省城去。可等了快一年都没动静,这下说三道四的人更多了。我们刘家也没谢家人多,说话也不管事,谢老爷子没办法才把老太太请回来。”


    听到这里,谢明弦的神色终于变的难看起来,他用一种干涩的嗓音说道:“刘村长,出了什么事你都给我讲清楚,什么都别瞒我。听到没有!”


    刘春生见谢明弦是动了真气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天够凉,还是谢明弦的声音够狠,他忍不住稍微打了个哆嗦,“谢书记,您也知道您母亲就是刘家的人。不过你舅舅家当年破落了,有说法要把你娘给卖了。后来也不知道你爹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出了一大笔钱娶了你母亲做小。那时候谢家长房的人正好在和我们刘家争地,从那时候就用这个看不起我们刘家的人。可是那地最后还是被你爹给弄到了,所以长房的那些人对你家就怀恨在心。我们刘家的人也因为被人总是在说这个,也不喜欢你家。所以那时候您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谢明弦万万没想到本想问最近发生了什么,却连陈年老账都给牵出来了,原来母亲和自己受了那么多歧视居然是这么一个原因。愣在那里半晌,谢明弦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离家就是为了逃离那绝不善待自己的人,逃出来之后,谢明弦加入了革命大家庭。国家国家,人民党以国为家,有这些一起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的同志,建立起属于人民党的功业。然而在乡间的矛盾却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决。


    “你们作为村干部就没有斗争一下?”谢明弦冷冷问。


    “县里面对咱们村的事情是不肯插手的。因为抢水的事情和临近几个村结了冤仇,县里面连合村的事情也不愿意再惹这个麻烦。临近的几个村原本被您的名声吓住,现在看谢家根本也没有说的那么厉害,人家也不愿意和咱们村合并。要不您看咱们村怎么还是这个模样!”刘春生颇带怨气的说道。


    谢明弦接过话头,“所以村里面就把怨气都撒到我家头上来了?”


    这次刘春生不敢接这个话头,因为感到极为为难,刘春生是坐立不安。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谢书记,我也参加过不少县里面的会议,我也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允许对领导干部家属搞什么特殊化待遇,我知道您也是真为难。您这次带了这么部队的同志来。我觉得您就让部队的同志抬了棺材发殡。人埋了这事也就过去了。部队的同志帮着发殡,那些谢家长房的人怎么都不敢拦着。”


    谢明弦这下总算是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湖北省委书记路辉天也是如何有手腕的一位同志。就这么百十号同志简简单单的举行一个葬礼。既全了谢明弦的面子,也能有效的震慑谢家的长房。最重要的在于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即便有人拿这件事说事,路辉天也能一力承担下来。等谢明弦走后,谢明弦的故乡还是暂时维持现状,以后有大把的机会来解决此事。从行政手段上看,的确是非常值得学习的经验。


    但是谢明弦心中的怒火却被加倍的煽动起来,不是对路辉天,而是针对那些曾经让谢明弦受过那么多罪的家伙。如果按照路辉天安排好的路数来做,至少谢明弦是对这些宗族势力的屈服。路辉天治理湖北的时候完全可以这么处理,但是谢明弦却不愿意就这么继续认输下去。


    又在一些问题上与刘春生交流了一阵,谢明弦这才起身告辞。


    从刘春生家里面出来,谢明弦没有直接回自己家,他先去了自家舅舅家里面。对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外甥来访,谢明弦两个舅舅全家都整个被惊动了。听谢明弦只是要舅舅家出几个年轻后生帮忙,他两个舅舅家是满口应承。谢明弦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有让自己询问舅舅,当年他们家到底是要把自己母亲卖到哪里去。即便如此,谢明弦也觉得浑身不自在,给舅舅家留了些礼金之后,他就匆匆告辞。


    在部队的营地里面住了一晚上,谢明弦几乎是整夜未眠。以前的种种事情都能够依照一个脉络联系起来,让谢明弦感到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这个心结却是长年累计,也不可能就这么一天就冰消雪解。所有的症结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谢明弦的父亲。


    谢明弦也不是傻瓜,即便受了外人的气,谢明弦都不是太放在心上。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的父亲在刘春生的描述中是一个极有手腕,颇为精明强干的人。为了娶谢明弦的母亲,也是花了偌大的精力与钱财的。那么这么一个人,在谢明弦受到欺负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肯站出来给谢明弦稍微撑一下腰,至少稍微给谢明弦打打气。哪怕是做不到这些,说几句能够温暖人心的话,谢明弦的父亲总是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但是谢明弦从来没有这样的回忆,一次都没有。鼓励、支持,乃至为了成功欢庆,这都是谢明弦在书本上读过,直到加入了人民党之后才亲身体会过的东西。在他父亲身边的时候,谢明弦感受到只是再平淡不过的冷漠。想到这些,谢明弦就不能得出一个深深的疑问,难道自己就让父亲这么失望么?从小被老师称赞,后来考取功名,这放到任何家族里面都算是很不得了的事情,难道在谢明弦的父亲看来就那么不值一提么?


    死前想后,谢明弦觉得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报口令的声音把谢明弦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却见天色微明。外面的部队已经开始早操了。谢明弦看着支撑着帐篷的竹筋,一时竟没有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他也在部队干过,其实人民党中高层干部中鲜有未曾从军的人。这熟悉的操练声一度是同志们生活的一部分。


    几乎是本能的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谢明弦才想起自己已经身在故乡,此行的目的从探望母亲变成了奔丧。一想到母亲,谢明弦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捂住嘴无声的抽泣了一阵,谢明弦才起身擦了脸。


    走出帐篷,看着天边的朝霞,谢明弦知道,今天是他一定要斗争的一天。是斗争一定要胜利的一天。打起了精神,与同志们吃了简易的野战伙食,谢明弦与秘书一起大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构架(十三)

    谢明弦觉得心里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放下,对心理上的影响还是颇大的。就如同他回家之前,几乎把自己与父亲的冲突提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现在这个矛盾依旧存在,却从阶级斗争一路降低到人民内部矛盾,而且这个斗争级别还是不断下降。等谢明弦走进家门,看着父亲已经在院子里面,正在做抬棺出殡的准备时。谢明弦心中把这个矛盾级别一路又调低到家庭内部矛盾的档次上。


    有了这样的感受之后,谢明弦突然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以前就没有这样的领悟。如果把谢明弦自己的不上进推给“腐朽儒家文化”也是可以的,儒家文化里面讲父慈子孝,讲敦睦,讲了一切美好事物,那时候谢明弦真的渴望书里面这些东西都是存在的。他希望能够活在这样的世界中。


    从辨证角度来看待这些文字的话,谢明弦立刻就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宣传的目的是为了实现难以实现的东西,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充满了矛盾,不是充满了残酷的斗争,儒家宣传的那套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正是因为希望世界能够更好,儒家先贤们确立思想,制定制度。而谢明弦以前无疑没有达到儒家先贤的水平与高度,他根本没有读懂那些书,就如谢明弦昨夜苦思冥想中突然想起的《狂人日记》里面所说的那样: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日头继续爬上来,天色大亮之后,谢明弦舅舅家的几个后生接班到了谢明弦家。他们昨天没敢直接到谢明弦家,只是远远的看到谢明弦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上百威武的部队簇拥下风风光光的回到故乡。所以他们年纪有二十刚出头的,有快三十岁的,却都用敬畏与羡慕的目光看着谢明弦。


    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先请大家喝水,然后指着靠在墙边的木杠与绳索,“准备抬人走吧。”


    几个后生听了之后有些局促,为首的那位是李寿显的表哥,他迟疑的说道:“姑父,我们要是抬的不好,您可别怪我们。”


    谢福正苍老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他语气平静的说道:“你们能来出力,这就是你们讲亲戚的情分。我是真抬不动了,就得靠你们这些后生。这有什么抬的好不好的?路上累了咱们就歇歇,走不快咱们就走慢。把你们姑姑抬去埋了,我就对你们感激不尽了。等抬回来了,我请你们吃饭。”


    说完之后谢福正从怀里摸出几个红包,一个后生给分了一个。


    见谢福正根本不挑剔,又给了红包,几个后生的表情立刻就轻松起来。他们捏了捏红包的厚度,几乎是眉开眼笑的上来就开始把木杠插到棺材下架好,又用绳索把棺材牢牢绑在木杠上面。因为害怕木杠不结实,六人抬的三排位置上各放了两根木杠,杠头用白布包的厚厚的。既不哏肩,又好用力。


    见准备好了这些,谢福正对谢明弦说道:“你要不要再看看你娘,还是到了坟地的时候再看几眼?”


    谢明弦听了这话,已经忍不住又哭起来。他扶着棺材口看着他母亲的遗容,怎么都不忍心让人合上棺材。他的几个表兄表弟看谢明弦哭的哀伤,想上来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贸然上来劝。谢福正却把几个人请到后屋去喝茶吃点心。让谢明弦一个人在这里尽情的发泄他的悲伤。去后屋之前,谢福正对谢明固说道:“把门关上,让别人看什么。”


    对这些父亲的这些处置,谢明弦根本不在乎。一想到以后永远要和母亲分离,他就哭的不能自己,生老病死这些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战场上那么多鲜活的年轻生命顷刻间就尸横遍地。水灾之后河道上总会有尸体。谢明弦在上海干“地下工作”的死后,即便是没有战争与自然灾害的年景,上海街头每天都会有死尸。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每到冬天,更是有无数的穷人死去。那时候谢明弦也感到悲伤,悲伤之后心中生出的则是改变中国这个悲惨现状的强烈愿望。


    现在他的母亲去世了,谢明弦的感受与以前完全不同,那仿佛是自己的灵魂中硬生生被挖掉了一大块。即便知道母亲总会去世,可那种巨大的空洞敢怎么都无法填补。那种空虚的感觉让谢明弦浑身发抖。他很清楚,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最亲的母亲。


    又哭了好一阵,谢明弦离开棺材旁,默默的跪在母亲棺材前开始在盆里面烧纸。人民党绝不招收信宗教的,更不主张什么死后世界的观点。这种出殡的老规矩一定要上纲上线的话,那就是搞封建迷信。不过谢明弦此时也不在乎了,他脑海中那掌管省委书记谢明弦的那部分脑细胞依旧在活动着,如果此时有人质问谢明弦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明弦一定会冷静的告诉那人,他自己其实并不信这个,但是他母亲信这个,谢明弦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求安心。


    简单但是一个环节不少的走完了传统的出殡程序,谢明弦发现只要不掺杂任何向别人炫耀的心思,只要不掺杂任何毫无意义的花哨,这些传统的出殡程序倒是把人们要痛苦的与亲人分离的过程给很有效的组织起来,每一步都在表达哀思,每一步的完成都大概能够给生者的心理一点慰藉。


    作为前清秀才,谢明弦很清楚《中庸》里面说道: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谢明弦终于感受到,这对于生者而言,的确是能够极大缓解失去至亲痛苦的好办法。虽然这对于死者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


    也就在此时,谢明弦听到外面先是传来敲门的声音,接着有人喊道:“明弦哥在不在?”


    谢明弦那斗争的神经立刻活跃起来,发殡埋葬亲人本来只是非常私人的事情,但是在人类的社会中这又不是什么单纯的私事。至少在很多人看来不是私事。这并非玩笑,人民党在做社会调查的时候归纳总结的人民因为借贷导致的破产中,“红白喜事”这个理由高居第二,吃喝嫖赌抽导致的普通民众破产远在“红白喜事”之后。


    对于谢明弦来说,办这么简单的一件丧失根本不可能让他破产。而且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甚至没有动用到谢明弦的钱,从棺材、衣服、甚至给抬棺材的人分发的红包,还有招待出力的人的酒菜,事实证明谢福正早就把这一切都给准备好了。然而现实证明,即便是谢家这么低调,依旧有人不肯放过谢家。


    此时院里面根本没有别人,秘书看着谢明弦,谢明弦向他摆摆手,示意秘书先不要开门,也不要应声。外面那些人倒是催促谢明弦下了决心,他原本还不能确定到底拿什么给母亲陪葬。什么口含铜钱,甚至口含金银美玉,都不能让谢明弦感到有什么可以骄傲的。谢明弦从衣服里面的衬衫上摘下自己的党徽,认认真真的别到了母亲的头边的枕头上。谢明弦发现这才是真正让自己感到骄傲,能够寄托自己哀思的东西。


    不管外面怎么敲门,怎么吆喝,谢明弦招呼秘书过来一起扣上了棺材。舒了口气,擦去泪水,整理了衣服。谢明弦这才去开了门。


    门外黑压压的聚了好大一片的人,在春耕的这么一个紧要关头,这些人不去地里面劳动,却跑来谢明弦家,这实在是让谢明弦感到很是失望。


    敲门的是昨天那位自称是谢明弦幼时同学的那位,后面站了几位老头子。见开了门,那位“同学”先探头进去看了看,院里面根本没有部队的同志。“同学”这才收回身子,如释重负的对谢明弦说道:“明弦哥,你这是准备怎么给咋姨风光大葬呢?”


    谢明弦用很冷静的口气说道:“没什么风光大葬,我准备今天把我娘给埋了,这件事就这么完了。”


    “什么?!”谢明弦的同学立刻惊叫起来,他略显夸张的上上下下打量了谢明弦一番,“明弦哥,你也是这么大的官了。说起来这也是以前的巡抚,你这么给咱姨办了后事,这会被人笑话。”


    “呵呵”谢明弦冷笑几声,他与他母亲几十年都生活在被人的笑话之中,这帮嘲笑过谢明弦的人居然有脸说谢明弦简单办了丧事会被人笑话,这实在是太过于“幽默”了。


    见到谢明弦冷笑,那位“同学”也知道谢明弦到底在冷笑什么,他脸上划过一阵讪讪的表情,然后“同学”凑上来,几乎要贴着谢明弦的耳朵低声说道,“明弦哥,以前的确是有人笑话过你,不过咱姨的事情你这次风光大办了,以后提起这件事,谁还敢笑话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谢明弦很想质问自己的“同学”,你算老几。不过好歹人民党有纪律,而且谢明弦也不愿意无意义的激化矛盾。他稍微退后一步淡然说道:“笑话就笑话吧,我这人就是这么办事的。如果大家没有别的事情,那就赶紧去地里面忙活吧,我们自己家把人出殡了就完了。”


    见谢明弦始终不肯让步,那位“同学”也没有办法,他们也不敢真的对谢明弦如何。“同学”为难的扭过头看着背后的几位老者。


    昨天那位“大爷爷”一筹谢明弦是油盐不进,心知谢明弦的“同学”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谢明弦,他上前一步,“明弦,你娘当年对你多亲,我每次见到你娘带着你出来,你娘把你护得跟小鸡娃一样。你就忍心让你娘就这么葬了?你这还算是孝顺么?!”


    听到这位“大爷爷”如此质疑自己的孝顺,反倒把谢明弦原本心中残存的那点子愧疚心态也给消除的干干净净。不管谢明弦如何自责,但是此时若是对这帮人示弱,被这帮人给操纵了,谢明弦觉得这才是对自己母亲的最大不孝。


    稳稳的站在自家门口,谢明弦平静的说道:“大爷爷,我是不是孝顺,我娘知道,我自己也知道。这是我们娘俩的事情,您现在说什么我娘都听不到了,您这又是何必呢?大爷爷,只怕您也站了好一阵子了,我觉得你可别累着,要不先回家去歇会儿吧。”


    听了谢明弦的话,前面这几位都是脸色大变,倒是后面有人忍不住窃笑起来。


    “大爷爷”板起了脸,他嘴里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谢明弦这么做是如何不孝,是如何对不起谢明弦的母亲。谢明弦身后的秘书已经怒容满面,正想上前说些什么,谢明弦已经拦住了秘书。此时谢明弦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不仅仅是谢明弦自己,此时在后屋招待客人的父亲谢福正也根本不在乎村里面这些人会说什么。即便谢明弦从此在故乡“名声扫地”,甚至周围的那些地方也认为谢明弦“名声扫地”,这又有什么呢?谢明弦该吃吃该睡睡,该怎么生活怎么生活。只要有人民党确立的制度在,就没人能够公然伤害任何正常生活的人。别人说什么,随他去吧。


    见谢明弦一副老鸹吃秤砣的模样,而且“大爷爷”咒骂抨击好一阵子,看来也累的不轻。最后“大爷爷”终于收住了话语,他停下来喘息了片刻才继续问道:“那明弦,你到底是准备怎么发殡啊?”


    “我把我娘抬出去埋了,就这么发殡。”谢明弦答道。


    听完这话,“大爷爷”冷笑一声,“那你准备从哪出啊?”


    谢明弦心里面颇为奇怪,这个奇怪的疑问到底是怎么一码事。依旧保持这平静,谢明弦答道:“从门里面抬出去就行了,这还有什么从哪里出的?”


    “大爷爷”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冷笑,“咱们可不是谢家一家的规矩,这可是千百年的老规矩了。妾!死了不能走门。得在墙上凿个洞,从洞里面出去。”


    这下谢明弦还没吭声,秘书已经真的大怒了,如果前面还是小冲突,这位“大爷爷”现在说的可是摆明了要对抗到底了。


    谢明弦哪里猜不出秘书会有什么反应,他扭头一把按住秘书的肩头,让这年轻人稍安勿躁。扭回头,谢明弦大声问道:“那我要一定抬着人从正门出去呢?”


    大爷爷也毫不退让,他指着门口说道:“我们几个老家伙就搬了椅子坐在门口,你要是想出去,就从我们身上压过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构架(十四)

    几个老头子终于拿出了“长辈”“宗族长老”的身份来对付谢明弦,谢明弦早就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事实上自打谢明弦认识到自己的个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的时候,他不仅不觉得老先生们这么做有什么荒谬的,反倒认为这些老头子们必然做出这等选择。好歹他们也是村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把面子看得比天还高,真的让这些人在地上打滚撒泼,老头子们只怕也做不出来。


    眼瞅着省委书记遭到如此刁难,秘书再也忍耐不住,他靠近路谢明弦低声说道:“谢书记,要不我把部队的同志们给请来吧。”


    路辉天微微摇头,“不用。我是来奔丧的,又不是来扫荡的。”


    “但是这些人太过份了。”秘书还是忍不住怒气。


    谢明弦微微摇头,在秘书看来“敌人”已经是步步进逼,差不多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但是在谢明弦看来,眼前的这些人基本上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虽然不知道他们还会采取什么样的具体努力步骤,不过长久的斗争让谢明弦很清楚,接下来的局面只要一小步,最后一小步,这些人就会崩溃。


    没有让谢明弦等太久,他的“同学”已经跑上来对谢明弦说道,“明弦哥,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你这又何必呢?”


    谢明弦一声不吭,等着自己的“同学”划出道来。谢明弦的“同学”也没有让谢明弦失望,他接着说道:“要不这样,明弦哥,咱们就去祠堂,长老们也不是不能说通话的人,只要好好说,这肯定是能说通的。”


    “祠堂我是不会去的,而且我今天来是奔丧的,我要把我母亲埋了。还是你们觉得我不能埋我母亲?”谢明弦朗声说道,锐利的目光让面前的同学差点打了个寒颤。


    “这绝对没有,这绝对没有!”谢明弦的同学连忙说道。他此时突然深恨自己太性急,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底牌,让谢明弦抓到了道理。可是方才这位同学所说才是谢家长房最在乎的事情,谢明弦的父亲作为旁支一直太能干,始终压着长房一头。而谢明弦身居高位之后,谢明弦的父亲反倒与谢家长房看着更生分了不少。谢家长房不仅没有因为谢明弦得到丝毫好处,还因为抢水斗殴遭到了政府的打击。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拿捏住谢明弦,万一谢明弦一走,以后再想找谢明弦就只能到谢明弦的地头上去。


    但是原本可以从容策划的事情完全被谢明弦的父亲谢福正快刀斩乱麻的下葬计划给破坏了,没有大摆酒席,也没有敲锣打鼓吹吹打打。长房本以为谢明弦回来之后会因为这么简陋的葬礼而与谢福正大肆争吵,没想到谢明弦居然和他老子谢福正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如果百十号军人强行抬人出殡,给谢家长房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拦着。


    然而关心则乱,谢明弦的同学一不小心还是说出了被谢明弦抓到辫子的话,而且谢明弦摆明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管谢明弦的同学怎么试图辩解。谢明弦都跟没听到一样继续大声说道:“我娘现在在屋里面停着,你们现在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娘出殡?如果你们是这么想的,那就不妨直说么。”


    一旦气势上压倒了对方,谢明弦也不是什么软弱的角色,一个软弱的家伙无论如何是当不上省委书记的。更重要的是,谢明弦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不过是一个群众间的利益冲突而已,不管背后有什么想法,但是一定要把问题局限在事情本身上。很明显,谢明弦的对立面是满心想把水搅浑,而谢明弦要做的就恰恰是把问题引到具体问题上。在杀蔡元培的过程中,谢明弦对此是再明白不过了。


    被谢明弦这么一通抢白质问,门外的人气焰被打掉了很大一截。不管咋说,不是生死时刻,谁也不会不顾一切的动粗。人民党治下的湖北,即便是谢家长房没有得到额外的利益,这日子却是一天好过一天的。让他们杀官造反,他们既没有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心思。眼瞅着计划全部即将落空,几位长老也只能严守底线了。


    “明弦,你要埋你娘我们什么都不说,更不会拦着你。”大爷爷结果话头说道,“但是这千百年都没有埋个妾走正门的规矩。这只能开墙走。你现在要坏了这个规矩,我们老头子绝不答应。你现在说什么都不行!你要是不想让部队的人来,我们来给你帮忙开了墙。总之,这规矩不能坏。你一定要走正门,那我说什么都是要拦的。”


    方才颇有点剑拔弩张的局面几句话就扭转成了类似倚老卖老的事情,谢明弦的秘书觉得这变脸未免太快。可眼下谢明弦却陷入了更加为难的局面,若是刚开始就派部队来威慑,即便是理由牵强,好歹还有点理由。现在再想用强都没了机会。秘书一面脑子里面快速想着办法,一面看向谢明弦。


    谢明弦听了这话之后,朗声说道:“大爷爷,你说我娘不能从这个门出去,那我问你,我能不能从这个门出去?我从这个门出去你们要不要拦我?”


    这话未免有些莫名其妙,门口那帮谢家长房的互相看着,实在搞不明白谢明弦到底什么意思。谢明弦也没有给这些人太多时间,他向前跨了一步,继续大声问道:“我谢明弦从这个门出去,你们要不要拦我?”


    堵着门的人看着谢明弦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模样,忍不住退了一步。大爷爷定了定神,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谢明弦,“你要是从这个门出去可以,不过你要是和别人抬着你娘可不行。”


    “好,就这么说。”谢明弦大声答道。说完,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大踏步的走向后屋。


    却听到背后的大爷爷说道:“明弦,我劝你还是在墙上开个口子出去吧,咱们自家人,开口子之后,抬棺送葬,我们一定不让你动手。”


    谢明弦也不再回头,径直向自家后屋走去。这么一番争执早就惊动了后屋的人,谢明弦的表哥表弟躲在门口直愣着耳朵听了好久了。见谢明弦进来,他们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谢明弦。


    “大家准备出殡吧,这就要辛苦诸位了。”谢明弦对屋里面的人说道。


    谢明弦的大表哥从屋门口看出去,只见外面堵着门口的那黑压压的一片人,他吸了口凉气不敢动弹了。过了片刻,他说道:“我这腿软,只怕是抬不动了。”


    听到这话,谢明弦有点目瞪口呆了。不过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不管胆小如鼠的大表哥,谢明弦向其他几个表哥表弟问道:“谁还抬不动了,现在说。”


    立刻又有三个表哥表弟表示自己只怕是不行。只有三个年纪最小的表弟倒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明弦哥,我们愿意抬。”


    谢明弦稍微有些为难,抬棺需要六个人,而且按照他的计划,这还非得六个人才行。即便是三个表弟加上谢明弦的秘书,四个人只怕是不够。


    见到谢明弦的表情,他父亲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人不够让你哥哥弟弟来帮你的忙。”


    这话让谢明弦颇为意外,他弟弟谢明固倒还好说,他的哥哥们自幼就是谢明弦的敌人,平日里甚至都不说话的。见谢明弦迟疑的神色,谢福正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进了里屋。很快,他就带着谢明弦的弟弟谢明固还有谢明弦的二哥谢明望走了出来。十几年没见,谢明望也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壮实的中年。


    延续自幼的对立模样,谢明望根本没和谢明弦寒暄,只是静静的站在父亲身边。


    “六个人了,抬吧。”谢福正说道。众人一声答应就向前厅走去。谢明弦的表弟兴冲冲的跑到前面,正要抓最前面的杠头,却听到谢明弦的哥哥谢明望说道:“让我们谢家的人抬前面。”


    谢明弦的表弟一愣,脸上立刻露出些不满的神色。谢明弦连忙上去安抚表弟,为了表示尊敬,他让自己的秘书站在最后面的位置。谢明弦的表弟再不满,也不敢不给谢明弦面子。稍微带点怏怏的神色,他们让出了前排。


    虽然听说过“抬杠”这个词,也听说过那些刺头会在一些地方被称为“杠头”,谢明弦却不能保证自己的哥哥算不算是“杠头”。心里面稍带带点不安,谢明弦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素来不亲近的哥哥能够站出来,这已经大大出乎谢明弦意料之外了。


    谢明弦连忙说道:“谢谢哥哥了。只是接下来只怕得让大家多受点累。”


    谢明望只是轻声哼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谢明弦却踩着棺材下旁的凳子爬上了棺材,他双手紧紧抓住棺材最前面的两边,然后肩膀与棺材前沿齐平,脑袋从棺材前面探出来。在抬棺的六个人惊讶的目光中,谢明弦说道:“行了,咱们走吧。”


    方才众人都听到谢明弦和“大爷爷”达成了一致,谢明弦出门谁都不能拦,但是谢明弦要是抬着他母亲出门,那就一定要拦。众人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玩出这么一手来。六个抬棺材的人脸上或者惊讶,或者干脆露出了完全不适合在出殡时露出的笑容。


    正是不知所措之间,却听到谢福正慢悠悠的说道:“抬了走。”


    说完,谢福正把装着纸钱的褡裢搭在肩上,率先往外走去。


    外面的人也没想到谢明弦这么堂堂一个省委书记竟然这么耍起赖皮来。可眼瞅着棺材抬起来,谢明弦的脑袋伸在棺材前面,棺材在六个人的努力下就这么一步步向着院门而来。


    这下门口那些人可是着急了,正想一拥而上,谢明弦的几个胆子不大的表哥表弟此时倒是显露出了足够的机灵。他们连忙上前挡住了众人,好歹护住了大门。


    等棺材到了门口,谢明弦大声说道:“大爷爷,你堵着门是不是不让我出去。”


    “明弦,你这是要干什么。”那位大爷爷的脸都快气白了,方才被谢明弦用话把他给顶住之后,现在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只见谢明弦趴在棺材上大喊道:“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此时不管是试图堵门的,还是试图抢门而出的人,不少人脸上都露出的是与葬礼毫无关系的笑容。一场原本应该严肃的出殡,差点弄成了一出闹剧。


    谢明弦却也不管这么多,他只是继续高喊着:“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


    谢明弦的几个表哥表弟也努力连挤带抗,外面那些人已经站了好一阵子,大部分人也都累了,而这些人在后屋连吃带喝,歇了好一阵。体力上明显处于优势。更加上此时不管是哪方面的道理都占据优势,更是无所顾忌。一番争扛拥挤之后,棺材头终于出了大门。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么一回事,道理上争不过,诡计上争不过,加上力气上也争不过。当棺材一部分终于挪出大门之后,外面的人也泄了气。有人终于从阻挡的行列中撤了身出来。其他阻拦者要么放弃了,要么就是消极怠工。很快,棺材出来的越来越多,谢明弦跟骑在颠簸的马匹上一般左晃右晃,他手脚并用,努力把自己稳定在棺材上不掉下来。又经过一阵努力,六人抬的棺材最终整个从大门中挣脱了人群,到了街上。


    抬棺的六个人都累的呼呼直喘,一见终于达成了目的,几乎不约而同互相问道:“歇歇吧。”


    谢明弦虽然没有加入“战团”,为了把自己稳在棺材上,他也是非了老大的劲。等六人把棺材放下,也明显也呼呼喘着气爬下棺材。回头看着自家的大门,谢明弦心里面是一阵宽慰。无论如何,谢明弦都冲破了阻碍,让母亲从正门出来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大家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么休息了一阵,谢明弦让排在最后的一排的表弟让出杠头,他说道:“走吧。”


    六个人抬起了棺材继续向着坟地方向去了。


    自然有人跟着看热闹,但是远远看到坟地的时候,眼尖的人就看到已经有一众军人已经率先在坟地那里等候,见出殡的棺材出现,部队的同志们赶紧派人过来护送。几根木杠往棺材下面一架,抬棺材的就从六人变成了十人,这么一个数字日后也成为流传在谢明弦故乡的一个笑话,抬棺的从来没有这样的数字。


    不过谢明弦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人多好干活,新加入四人之后,众人都感到肩头压力一轻,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部队的同志们已经挖好了坟坑,下葬的速度也很快。谢明弦撒下第一锨土之后,不到半小时,一个新的坟茔就垒起来了。


    谢明弦咕咚一下跪在母亲的坟前,这次他没有再哭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谢明弦目光明亮的说道:“娘,我这就走,以后有空我就回来看您。不过我在您坟前向您发誓,我这一生一定会和这些事情斗争到底。一定会把这些封建的东西铲除干净。再也不会让中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郑重的许下诺言,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头,谢明弦这才站起身来对同志们说道:“准备出发!”


    谢明弦的表弟们经过这件事,对谢明弦的态度明显出一大早更亲近许多。谢明弦的二哥还是一脸冷漠,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帮过自己弟弟一样。一众人在骑兵们集结的场所停下,部队早已经收拾好了装备,人人牵着马匹,就等谢明弦下达出发的命令。


    谢福正还是平静的说道:“明弦,你这就走吧。后面的事情我来办。”


    谢明弦实在不知道改喝和自己父亲说什么,他迟疑了一阵才说道:“爹,要不要过一段搬到长沙去安家?如果不想去长沙,去武汉去岳阳都可以。”


    “让你弟弟现在跟着你去吧,他年轻,让他出去走走。”谢福正还是平淡的答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老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谢福正就好像没有人类的感情一样,无论是生离死别,还是儿子远走他乡,对谢福正就如喝了口凉水般平淡。倒是谢明固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谢谢爹。”


    “现在就跟着你哥哥走,不用回家了。”谢福正说道。


    谢明弦实在是不想再去考虑他爹到底怎么想的,他忍不住问出了此时最在意的一个问题,“爹,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娘。”


    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作用,至少谢福正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不过这表情也没让谢明弦感到有什么高兴的,因为那表情更像是一种对不肖儿子的嘲笑,停了一阵,谢福正才开口说道:“我娶你娘,因为我喜欢你娘。”


    说完,谢福正也不管二儿子还有那群外甥,一个人向着村子的方向慢悠悠的走去。


    盯着自己父亲的背影看了好一阵,谢明弦才转过身对兴奋的弟弟说道:“走吧。”


    骑兵部队都会多带一些备用的马匹,给谢明固安排了马。一众人都上了马,与谢明弦父亲谢福正走的方向相反,大部队向着夕阳的方向隆隆而去。


  第二百一十三章 构架(十五)

    谢明弦的秘书始终不理解谢明弦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放过故乡的那群宗族成员,只是一路上谢明弦要么沉思,要么写东西,要么和他弟弟谢明固说话。等回到了长沙,秘书才在谢明弦的空闲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件事,“谢书记,您为什么要放弃斗争呢?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不用派部队,村里面的同志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几个人做错了?”谢明弦问。


    “是!”秘书答得理直气壮。


    谢明弦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问道:“就算是他们做错了,这顶多是个吵架的矛盾,派人动手的话,矛盾立刻就上升到打架的程度。我们为什么要激化这个矛盾呢?”


    秘书看得出谢明弦是反对自己的想法的,不过好歹秘书也是党员,就党的工作讨论上,他与谢明弦倒是平等的,所以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秘书就直率的说道:“这……,他们宣扬封建宗族,往大了说,他们都是反革命。”


    谢明弦笑道:“那你不用往前说太久,十二年前,咱们解放区里面基本上每个人都是反革命,连我也是个反革命呢。我当年不喜欢宗族,那是因为他们欺负过我。要是宗族把握奉若神明,我说什么算什么,我还会觉得宗族是个最好的组织。”


    听谢明弦这么一说,秘书不吭声了。谢明弦继续说道:“想消灭宗族,首先就得明白宗族到底是什么,所谓宗族势力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宗族的核心力量,就是对以血缘为纽带的宗族成员有下到舆论压制,上到宗族成员性命的管辖权。所以宗族是一个利益集团,我们说解放,解放,我们就是要把人民从旧的社会组织中解放出来。”


    秘书微微低下头,他也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听谢明弦这么一说,再与实际情况一对比,秘书就已经明白谢明弦这次回乡显示的并非懦弱,而是真的与那些宗族成员进行了斗争,并且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胜利呢。只是这种胜利,与人民党在政治与军事上实现的辉煌胜利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甚至给人一种极为憋屈的感受。


    谢明弦并不想批评秘书,这次从故乡回来之后,谢明弦感到自己看问题远没有以前那么“尖锐”,不过这并不等于谢明弦没有了进取心。相反,彻底粉碎宗族的愿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定。


    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意,谢明弦用温和的语气说道:“我以前一直不理解我父亲,我现在有点理解了。他虽然没有学过咱们人民党的理论,不过我得说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因为他真的认识到这个世界是永远处于矛盾与斗争中的,你要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斗争。”


    秘书对这话倒是挺支持的,“所以我们就要创造一个朗朗乾坤!”


    谢明弦微微摇摇头,“不,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朗朗乾坤是一个没有斗争,没有欺压,没有不平等的世界。一个人如果认为革命是为了创造这样一个世界,那只能说这个人不是革命者。这个世界就是在斗争中存在的,这个世界就是在各种碰撞中存在的。没有斗争就没有这个世界,矛盾和斗争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样的教育在人民党中也是基本理念,不过即便是党员也未必都能够真心接受这样的观点,至少谢明弦的秘书对这种无限的斗争就感到不是那么能接受。“谢书记,我还是觉得大家应该和睦相处,社会应该应该井然有序。至少那些人不该欺负人。”


    谢明弦笑道:“斗争的目的是为了建立秩序,乡里面那些人难道不是想建立他们自己主张的秩序么?他们并不是要制造一个无法无天的世界啊。从我们人民党的角度而言,他们这么做是无法无天,但是从那些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我们人民党才是无法无天呢。”


    秘书立刻兴奋起来,他大声说道:“对啊!所以我们要和这些反动的封建宗族作斗争啊!”


    “那我们派部队,再从县里面村里面征集人手,把这些人打得狗头冒血,然后勒令他们排着队从村口一路给跪倒坟地去。我们抬棺过经过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依次三拜九叩山呼万岁。这么做的话咱们人民党和他们比到底有什么区别?哈哈哈哈!”谢明弦虽然坚持党的理念,坚持党性,不过描述那样一番景象的时候,他还是笑的挺开心的。


    一听谢明弦描述的场景如此令人解气,秘书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说道:“真的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做不到。”


    谢明弦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不过他却突然笑得更厉害了。在大笑中,谢明弦勉强调匀了气息对秘书说道:“我们还可以把那位大爷爷绳捆索绑,脖子上系根绳子,绳子另一头系在我娘棺材头上。……还要……还要在他……在他头上捆两根哭丧棒……”说完这些,谢明弦再也说不下去,他差点笑的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听了谢明弦的话,秘书脑海中顷刻浮现起一幅画面,那个老家伙狗头冒血,身上的绳子麻花一样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白布条把两根沾满白纸条的细长哭丧棒牢牢捆在脑袋两侧,仿佛竖起两根蟋蟀般的细长触角,再配合了老头子的白胡须,还有那缺了几颗牙的嘴……。秘书登时也大笑起来,他一面笑一面结结巴巴的说道:“最好……,最好把您的……同学也这么给捆上。”


    这次回乡把秘书气的够呛,谢明弦自然也不会满心欢喜,听了秘书提到把那位讨厌的同学也如此炮制一番,谢明弦从大笑变成了狂笑。


    两人满脑子报仇的画面,笑的前仰后合。警卫员听着这大笑,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疑惑的看看谢明弦他们发神经。可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又重新恢复了警卫的状态。


    通过充分意淫大大发泄了心中的怒气之后,谢明弦和秘书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因为笑的太厉害,谢明弦好一阵咳嗽。秘书脸上上来给谢明弦的背上用力捶了几下,谢明弦才气喘吁吁的说道:“我们人民党的敌人不是劳动人民。我这次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每个人都只是想活的更富裕,更幸福。这么想有什么错呢?”


    “那也不能欺负人啊。”秘书尽管疏散了不少怨气,还是不能接受谢明弦的宽容。


    “不杀穷汉不富。如果欺负人就能让自己富裕起来,那我可以说,对绝大多数人只有做到做不到,却没有想做不想做的问题。”谢明弦的神色恢复了平静,阐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表情。


    人民党素来把人民看得极重,秘书万万没想到谢明弦居然把人民看得如此“可怕”。然而谢明弦却毫不在乎这种政治上“不够正确”的发言,他坦然说道:“我们一直说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中国人民是最富于斗争精神的。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一部血泪积成的斗争史。中国人民很清楚,现在欺负了别人,别人有机会就一定要报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大家不愿意把事情做绝,希望能够减少一切不必要的麻烦,从而把精力放到与自然环境作斗争上,把精力放到搞生产上,这就是中国人民为什么这么伟大。”


    秘书不吭声了,方才一通发泄之后,心中的怨气大大降低,加上谢明弦所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除非把村里面的人往死里整,否则部队在村里的时候还好说,部队撤走之后局面不仅不会焕然一新,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


    谢明弦继续说道:“所以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劳动群众,发展生产力,至少让矛盾冲突摆脱为了活下去而奋斗的那种低级层次。收入高了,群众自然会跟着咱们走,咱们剥夺了宗族一切司法行政权之后,他们顶多不就是跟现在一样堵着门吆喝两句么?几句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


    “那至少会消停一些吧。”秘书答道。


    谢明弦微微摇头,“不,在咱们的主导的新制度,咱们主导的新生产方式下生产出的产品大大丰富,新的矛盾就会随之出现,只怕比现在更激烈的多。但是,那时候主导权就咱们手中了。甚至不用到那个时候,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旧有的东西统统得进垃圾堆。咱们把这些玩意彻底根除,不比简单的耍耍威风来的更开心么?”


    秘书很想点头称是,不过他怎么都点不下这个头。铲除旧制度,那面对的是虚无缥缈的思想。真的铲除了又能如何?只不过是让以前干过坏事的人生活的更好。而迅猛有力的打击对面的敌人,却能够在胜利后得到实实在在的巨大快感。两者相比……,明显后者更有吸引力的多。秘书问道:“那咱们能不能打击了坏份子之后,再铲除旧制度呢?”


    谢明弦还是摇摇头,“革命革的是天命,要消灭的是原来的那套社会制度。如果只是原先人家欺负咱们,现在成了咱们欺负别人,那是换庄,那不叫革命。现在中央三令五申,说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咱们先欺负了别人之后,再树立新制度,群众会怎么想?群众会认为咱们只是要把咱们现有的利益给制度化。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那几个表哥表弟为什么一开始抬棺材都不敢?不就是害怕咱们对群众动粗之后,咱们拍屁股走了,他们留在村里面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后来他们为什么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不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咱们的法子可行,所以他们才要帮着咱们从大门出去么。”


    一提起谢明弦那几个表哥表弟的表现,秘书心里面只能轻蔑的给他们定性为“投机份子”。但是不能不说,没有那几个投机份子的帮忙,这大门可也不好出呢。但是即便心中还是极为不爽,秘书却被谢明弦给说服了。他问道:“谢书记,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到地方上去。听听同志们的要求,看看具体的执行中遇到的问题,好制定一下整个省里面的工作安排。我这次下去都被弄成这样,同志们的工作只怕更困难。”停顿了一下,谢明弦继续说道:“我这也得向同志们学习,和同志们交流。真的是得先当学生,再当先生。”


    秘书对谢明弦最后这句奇怪的感叹很是不解,不过这也是人民党政治教育里面常用的话之一,所以他也没有再细问。谢明弦有了自己的打算,秘书的工作就是给谢明弦的工作进行安排,后面的事情多着呢。


    这事情发生在湖北,路辉天下令调动了一个连的部队,这可不是小事。尽管路辉天肯定要承担一切责任,不过万一出了事情也不可能单纯惩罚了路辉天就能了事的。整件事的报告很快就汇总上来,甚至惊动了军委主席陈克。陈克看完了汇报之后不管心里面怎么想,他却对此不予置评。


    苏俄的代表此时正在武汉,即便人民党战略上没有把苏俄当成多大件事情,不过陈克要求调集铁道兵强化对东北的运输线路建设,同时也强化了京张铁路“延伸”到绥远的命令,已经证明了人民党新的军事行动已经开始。沉寂了一年多的国内战争重新燃起了烽火。而这哥新的方向,也不能不让高层感到一种猜测。陈克到底准备如何对待新生的苏俄政权。


    苏联代表是一位名叫别尔科夫的二十六岁的年轻同志,二十六岁就承担起重任,这在人民党里面并不稀奇,甚至是一种常态。人民党最初的党员们,以周年计算党龄的话还不够十三年。十三年前,别尔科夫同志已经上了初中。按照他俄国莫斯科上等中产阶级的出身,那时候他只怕已经能够用小提琴拉几首曲子了。


    哪怕是陈克根本没空,他也必须抽空来见见这位正式的使者,国内懂俄语的不多,一位操着东北腔的同志做了翻译。简单的握手,落座,陈克开门见山的问道:“别尔科夫同志,布尔什维克中央委托您来,有什么使命呢?”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构架(十六)

    别尔科夫同志已经与章瑜见过面,对于人民党的立场已经非常清楚。联共布尔什维克也知道中国有人民党这么一个政治组织,据说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不过两方根本没有机会建立联络,欧洲的第二国际在世界大战中几乎彻底分裂,就更没有机会对人民党有更多了解。


    这年头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在欧洲绝非一个微不足道的思想流派,欧洲各国基本上都有社会主义政党、马克思主义政党,所以联共布尔什维克对人民党到底持什么样的政策很是感兴趣。就别尔科夫了解到的情况,他认为人民党与其说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倒不如说是更加类似欧洲的社会民主党。列宁交代过别尔科夫,如果人民党是一个社会民主党,那么就一定要极为注意人民党的民族主义倾向。


    果然如同列宁所预言的那样,在退出世界大战的事情上,陈克断然拒绝了列宁的建议。“我们向来反对帝国主义战争,所以不会派遣任何军队到欧洲参加战争。但是,我们也不会退出协约国。俄国不管和欧洲之间有什么分歧,有什么样的冲突,但是欧洲还是把俄国看成欧洲的一部分。而我们中国需要加入到世界之中。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描述的那样,全球化是世界未来的必然方向。”


    “全球化”这个词在一战时期根本没有出现,所以别尔科夫对这个从未在《共产党宣言》中出现过的陌生名词很有兴趣。但是基于双方相差了一百年的认识,别尔科夫最后只能通过和陈克讨论了《共产党宣言》的具体内容,才算是大概明白了陈克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


    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使反动派大为惋惜的是,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


    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


    这就是马克思在1848年2月正式刊行的《共产党宣言》中对与全球化的预言,陈克实实在在的看到了这种预言是如何精确实现的。


    别尔科夫即便没有看到过21世纪的模样,不过在《共产党宣言》刊行后70年的1918年,他也的确感受到了马克思深邃的洞察力。同样,一改最初对人民党的印象,别尔科夫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位人民党领导人绝非是一位单纯的社会民主党领导人,从陈克所说的内容上判断,陈克的确是真正研究过马克思主义,并且受到相当程度马克思主义影响的人物。


    对于人民党的政治纲领,陈克也不藏着掖着,人民党认为科学共产主义肯定能够实现,但是生产力落后的中国暂时不可能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所以人民党只能以社会主义制度的方式暂时对生产资料实施管理,并且允许多种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长期存在。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


    别尔科夫在联共布尔什维克中不主管意识形态,如果是一位主管意识形态的同志,他也不可能被万里迢迢的派来中国。这在路上可是要浪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对于陈克态度坚定的说明,别尔科夫也没有太多能够充分讨论的地方。而且陈克已经断然拒绝了联共布尔什维克希望中国共同退出世界大战的请求,接下来他就提出了中俄建交,一旦建交之后俄国愿意取消在华的一切特权,并且取消俄国与中国签署的一切有害中国的“秘密条约”。


    陈克也没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别尔科夫同志忠于联共布尔什维克的态度很值得赞赏。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忠诚心,陈克反倒会感到失望。不过列宁同志这位老狐狸玩弄这样的手腕,陈克也颇为遗憾。历史上有种说法是,列宁同志提出废除沙皇俄国与中国签署的一切“秘密条约”。陈克对这种所谓“秘密条约”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对于别尔科夫同志希望中俄建交的提议,陈克用政治局讨论的理由给拒绝了。在会面结束时,陈克委托别尔科夫同志向列宁同志以及联共中央带去他的祝贺。陈克表示相信联共一定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整个俄国的解放。


    结束了会面,陈克立刻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个人认为俄共已经在考虑与中国接壤的那些领土问题了。”


    人民党的同志们当然知道陈克想收回那些领土,却没想到陈克居然这么简单明了的提出了这个想法。


    “要打仗么?”游缑立刻紧张起来。


    陈克笑道:“咱们的内战没有结束,俄国内战也没有结束。就是打仗也轮不到先打俄国人,现在只是必须开始准备了。东北军区等到春天开始,立刻向北方进军。河北军区则开始进军内外蒙。”


    “向北方进军到哪里为止?”游缑对此很是在意。


    陈克回答的很干脆,“恢复到尼布楚条约就可以了。我对俄国人的土地并没有兴趣。”


    陈天华倒是看过一些俄共的资料,虽然资料很有限,不过陈天华还是颇有兴趣的,“那得看俄共会和我们进行什么样的战争?东北已经冷成那样,再往北又会冷成什么样子?如果失去了远东,俄国在东方很难维持大规模的存在。从社会营运成本角度,俄国想和我们维持均势的话,成本太高。”


    陈克点点头,“只要能恢复尼布楚条约,我就并不想与俄共发生什么战争。那将是得不偿失的战争,大家已经看过了咱们在老挝与越北的报告了吧?我们为什么不向南,而要在北方毫无意义的消耗宝贵的国力呢。”


    政治局当然看过在越北的报告,人民党占领了广宁鸿基之后,当地的煤矿让人民党矿业专家们差点疯了。这的是从所未见的优质无烟煤,随便扩建一下当地港口就能往琼州岛运,直接就能用来炼铁炼钢,刚开始建成的钢和铁直接就解决了琼州岛很大一部分需求。而且越北也有铁矿和石灰石矿,加上水量丰富,完全具备了煤铁复合体工业基地的重要条件。


    更不用说东南亚等地的丰富资源现在是完全向人民党敞开了怀抱。原本那个莫名其妙的椰子买卖,现在已经成为中国很有影响力的一条产业链的源头。椰子糖、椰油、椰肉、椰壳、椰棕,这条产业链提供了近百万人的就业岗位,大部分岗位都是女性能够胜任的岗位。人民党根据地的扣子价格之低,甚至在不到十年时间里面,在极大的范围内消灭了千百年间传统布料制成的扣子。至于已经着手的马来棕榈油开发,陈克预计每年可以向中国提供超过五百万吨的油料。这又是何等庞大的收益。


    现实已经让政治局常委们认识到,贸易可以带来如何丰富的收益。东南亚是人民党工业品的重要市场,正因为贸易让东南亚当地商人和殖民者们赚到了大钱,他们对贸易也更加重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与东南亚的贸易在极短时间内改变了人民党解放区内的经济形态。在这样的局面下,与北方的俄国邻居来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确是很傻的事情。


    “寸土不让,俄国也未必肯吃这个亏。”陈天华并没有被迷惑,认为俄国人就是随便可以揉捏的软柿子。


    “所以我们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陈克答道。


    “说起准备工作,英国和法国已经要求我们提供更多的防毒气药物。”游缑说道。人民党上下,乃至中国的有识之士们对兴奋剂有种本能的厌恶。即便这种药物几乎要贵比黄金,游缑也一点都不喜欢这项贸易。


    “他们还要多少?”陈克问。


    “十吨?”这下陈克也有点懵了。人民党也曾经很不人道的用自家同志和囚犯做过实验,一次吸食0.2克就够刺激神经的。一吨一百万克,就算是英法军队一次用了一吨,而且英法的白种人对兴奋剂更有耐受性,一人需要0.5克,对也够让200万军队来一次大进攻。他们一气要买十吨,这是准备打什么空前规模的战役啊?

    游缑冷笑道:“陈主席,你觉得英法那些人跟咱们一样,就是山穷水尽了也不愿意碰那东西。我也了解了一下,他们现在几乎就是靠这个吊命呢。我也派人调查了一下,现在战争前线的英法军队就是靠这个维持士气呢。每个月都要定期服食振奋精神。战斗前更要吃,战斗后他们吸鸦片、服食吗啡,甚至注射杜冷丁、海洛因。不用这法子他们在战场上甚至没办法维持军队。我觉得他们要这个数,只是为了维持日常消耗。”


    1917年中期,法国人靠了从中国大规模购进的“神功护体丸”,接连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战役。经过一番血战,法国人再也打不下去了。现在的法国高层已经不太担心法国军队缺乏战斗意志的问题,打不下去的原因是他们真的流干了血。法国街头已经看不到什么青壮年,青壮年都去了前线。


    法国几乎流干了血,1917年下半年进攻的主体就变成了英国军队。一系列的战斗下来之后,在“神功护体丸”的帮助下,英国军队发挥了空前的战斗意志,英军以及从各个殖民地征召来的炮灰部队,伤亡了将近200万。特别是那帮殖民地仆从军,英国人战前必然给他们大剂量服食“神功护体丸”,这些炮灰部队的伤亡格外惨重。


    “英法做事挺科学的,他们也做了定量实验。白种人一次在0.5到0.7克之间,北非和南亚的仆从军也是差不多的量,可能稍微少一点。黑人一次大概需要一克。”


    陈克难得的露出了傻愣愣的表情,毒品这玩意实在是超出了陈克的想象力之外。他的道德观实在是没办法让他理性的构架出一个合理的思路来。


    “另外呢,美国人也知道这个药了。他们向我们提出购买一吨的要求。不过希望我们能够便宜些,王斌已经拒绝了这个没有道理的要求。”游缑抛出了另一个消息。


    没等陈克明白过来,游缑继续抛出了一个更加巨大的闪光弹,“德国人也派人和我们联系了,只要我们能够把这些药给运到德国,他们肯出十倍的价格,完全用黄金交易。如果我们肯把配方给他们,他们答应可以给我们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身为一个对军事有兴趣的家伙,身为人民军队的崇拜者,以及八路军的后裔,陈克对战争还是有一点神圣的感觉的。伟大的人民解放军自打建立以后,从来没有为了侵略打过任何一仗。身为新中国的公民,这也是陈克为之骄傲的一部分。


    陈克知道自己有时候有一种殉道者的心态,革命需要牺牲,历史的祭坛从来渴望着祭品。即便知道这想法只是证明自己人性中的软弱与无能,陈克依旧需要这种心态来平衡自己的情绪。他在国际上阿谀我诈,试图充分利用局面为中国获取最大的利益,这些手段都不能撼动陈克对个人道德自信。


    所以游缑的汇报勾勒出一幅画卷,帝国主义战争的交战各方试图完全依靠药物去麻醉自己的军队,以维持一场残酷血腥的战争。这不能不让陈克生出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好不容易压抑住了这种情绪,陈克说道:“咱们不是开发了好几种兴奋剂么?找一种效果最弱的给德国。大家觉得如何?”


    有陈克作为托底,游缑根本没有什么良心上的问题,她冷笑一声,“卖给德国佬是可以的,根据交战国的惯例,咱们已经没收了德国在华的一切资产。问题是德国佬已经注定战败,一旦战败,他们注定被协约国剥夺的一干二净,到时候他能用什么还给我们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 构架(十七)

    “只要德国人多杀点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陈克原本认为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应该是理直气壮的,不过很难得,他觉得有些心虚。倒不是道德上感到愧疚,而是觉得这么说显得很是多余。


    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陈克说完之后,政治局常委们立刻就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于是问题就向下一个阶段进发,中国到底怎么才能让通过执行这个选择而得到最大的利益。


    “德国肯定给不了咱们东西。”陈天华对此认识的非常清楚。


    “尽量不要让协约国知道咱们做了什么,是不是组建对外的情报机构。”有深厚人民内务委员会背景的齐会深提出了相当专业的观点。


    “难道是玩商业贿赂么?”因为党内推行整风以及三反,游缑倒是很快想到了更加具体的执行办法。


    “是不是与德国进行更多军事技术的私下交流?”尚远也以惯有的稳健态度说道。


    总之,关乎到未来大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表现出相当的稳健。


    “关键是德国下一步要怎么做?”陈克当然大概知道一战的进程。即便是当下的一战与历史上的一战颇有不同,陈克根据当下的情况好歹也知道美国军队要进入欧洲作战,德国人必然要和美国人生死相搏。


    德国除了进攻之外别无他法,实际上1918年德国也真的玩命发动了进攻,暴风突击队的名声就是在那时候确立的。经过1917年的锻炼,陈克有理由相信德国的暴风突击队能干的更出色。


    经过讨论,人民党最终却否定了向德国提供药物支持的打算。这不是因为常委不支持让战争多流血,而是因为人民党对如何搞这些活动完全没有经验。若是有利可图的时候,大可这么做。在无利可图的时候向德国提供了这些药物合成技术,英法肯定能看出人民党不怀好意。此时距离稳稳收割战争胜利成果只有一步之遥,过分追求利益最大化往往会适得其反。


    最后对外的商议结果是“对欧洲稳定,对俄国采取攻势,努力消化南方,特别是要消化柬埔寨”的战略方针。


    人民党确定自己的战略,苏联代表别尔科夫也在分析人民党到底对世界采取什么态度,特别是会对新生的苏维埃采取什么态度与行动。列宁同志反复强调,“化帝国主义战争为国内战争”,就是要通过一战的局面在全俄国完成革命。而对于民族主义,列宁同志一直极为反对。别尔科夫这次来中国之前,列宁就要求别尔科夫认真观察人民党的性质。


    甚至不用太仔细观察,别尔科夫也明白人民党是铁了心要占到协约国的船上,参与到帝国主义行列中去了。不过与陈克交谈后,别尔科夫倒也不敢轻率的将人民党中国简单归到帝国主义的行列里面去。


    联共布尔什维克成员对中国有两种观点,第一种是人民党并没有太过于强大的力量,只是充分利用当下的局面为自己牟利。第二种则是人民党能够独立在中国东北击败日本,是很有实力的政党。无论对中国到底持有何种立场,联共布尔什维克都承认,中国将近一个世纪以来饱受列强摧残,俄国则是侵吞中国领土最多的国家。如果寄希望于中国对俄国抱有良好的态度,这根本不现实。列宁同志反复要求别尔科夫去判断人民党是否拥有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


    经过观察,别尔科夫发现人民党主席陈克在党内拥有巨大的声望与控制力,陈克一句不提关于民族主义的话题,这本来或许可以证明陈克对民族主义很不感冒。可是在别尔科夫故意涉及民族主义问题的时候,陈克却总是很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关于民族主义的讨论。这就不能不让别尔科夫感到畏惧。


    别尔科夫不知道中国有“咬人的狗不叫”的俗话,也不知道“哑巴蚊子咬死人”的俗话,不过能够避开谈及所有关于民族问题话题的一个人,绝非不可能是一个没有民族主义情绪的人。这样的谈话让别尔科夫生出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在沿途的观察中,别尔科夫看到的中国是一个长江上机动船只往来不断的中国,看到的是遍地是楼房与宽阔街道的中国。也是一个长江边到处有高大烟囱踪迹的中国。俄国在欧洲也不是什么工业强国,农村的局面与中国相比并没有强到哪里去。看到一个与欧洲广为流传的愚昧落后的中国完全不同的“工业化的中国”,别尔科夫感到联共布尔什维克对中国的基本认知大错特错。一个工业化的中国,一个拥有四亿多人口的中国,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更不用说这个对手的领军人物是陈克这样的人物。


    在武汉还有“俄国领事馆”,不过那是沙皇俄国的领事馆,并不是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的领事馆,别尔科夫跟不想与那些人有什么交道。到底是现在赶回俄国,还是继续留在中国进行基本情况调查。别尔科夫心中做着艰难的判断。最后别尔科夫决定,在人民党现在的首府武汉多待几天,仔细观察一下人民党的实力。他认为即便是可能性极其微笑,还是要向人民党申请参观一下人民党的工厂,看看人民党到底拥有什么样的工业实力。


    如别尔科夫所料,他第二天提出申请,第三天就得到了同意的回复。看来人民党的确想向联共布尔什维克的代表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呢。


    原本双方商量的第一站就是武汉的港口,不过人民党却临时改变了主意。这让别尔科夫大感兴趣,他派其他同志去武汉的港口去看看情况。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民党不想让人看到他们的港口。当天晚上,参观了人民党武汉铁路系统回来之后,别尔科夫的同志告诉他,“三艘满是军人的军舰正在向西边的长江上游开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解放战争(一)


    在1918年,机器轰鸣可不是一种描写,而是一种阐述。工厂生产需要动力,俄国采用的是蒸汽动力,作为动力来源的大型锅炉高高竖起,发出隆隆的轰鸣声驱动着各种传动装置。蒸汽动力集中供应已经算是非常先进的技术,技术落后的企业,几乎是每一个大中型设备都需要独立的蒸汽驱动装置。


    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到处是炙热蒸汽的潮湿环境中,还有随处可见的各种炉火,这样的环境下别说专心工作,能维持心理与生理的正常就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产业工人面对着极为恶劣的劳动环境,还有资本家的疯狂压榨,若不是实在没有别的谋生办法,谁肯去当工人啊。


    所以进入人民党的工厂之后,别尔科夫明显感受到人民党的工厂里面机器也在轰鸣,然而与俄国工厂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别尔科夫同志惊讶的发现,人民党的工厂中竟然大部分采用电力作为动力来源。即便是武汉钢铁厂这样的重工业企业,从江边往工厂拉矿石的火车是蒸汽驱动的,一些大型设备也在使用蒸汽动力,但是中小型设备已经改用了电机驱动。


    与沉重的蒸汽动力设备相比,电力驱动的设备在体积、重量上都明显小了很多。自重降低的直接结果就是设备的运转速度大大提高。例如钢厂的吊车,若是以蒸汽为动力,根本不可能那么轻巧,却拥有着足够的强大功率。吊起一捆捆的钢筋、好几块叠在一起的钢板,还有那一卷卷 的轧钢薄片,吊车都能够轻易的吊起,然后利用自身吊臂的转动来移动。别尔科夫在俄国钢厂看到的这些移动基本都是靠有轨车辆来完成运输的。


    原本别尔科夫认为人民党展示出的实力应该是绵延出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的大型企业群落,即便是这样的企业群落,俄国也不是完全没有。莫斯科,圣彼得堡存在这种企业群落。看到人民党的企业生产之后,尽管别尔科夫对其内在的技术还没有理解,他仍旧直觉的明白了这是超出俄国现有工业水平的强大力量。


    不仅仅是钢铁厂这种企业,生产枪炮和子弹的军工厂,生产各种民用设备的企业。人民党几乎全面实行了电气化。当然,电气化的结果是各种故障频发,几天里面光别尔科夫亲眼见到的动力故障导致的大型生产中断就发生了十几次。小问题更是多如牛毛,别尔科夫甚至都不想再费精神去统计。


    联共布尔什维克的情报中记载着中国有四亿人口,若是有上百个武汉这样的城市,中国就拥有几乎能够彻底压倒俄国的工业实力。得到这样的结论只需要简单的算术能力,甚至都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政治水平。


    参观完人民党的武汉工业区,别尔科夫又参观了四层楼为主的武汉新城居住区。居住区和工业区之间有民用快速铁路,有公交车,还有大量中国工人骑着自行车上班。居住区里面则是幼儿园、学校、医院、邮局、花园和绿地、广场、娱乐设施。大白天的社区居民楼里面冷冷清清,学校幼儿园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后就会十分热闹。特别是幼儿园老师们经常带着孩子到绿地嬉戏,大群的小不点你挨我我靠你的跟在男女老师身后,有些在尖叫,有些则是欢喜的笑着,有些则是莫名其妙的哭起来。


    别尔科夫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看到这样大群的小娃娃,他只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微笑。


    到了白班结束之后,社区就热闹起来了。人来人往,每家厨房的窗户中都传来炒菜的声音,飘出各种饭菜的香气。卖馒头的店铺前总是拥挤着最多的人。吃完了饭,大人小孩都在外面散步。不少人围在商店前的收音机前边听广播,边聊天打牌。


    天色再晚一些,家家户户的窗户中都亮起了灯光,在外面疯跑的孩子们在父母的呼喊下一个个的回家,街上逐渐安静下来。再晚一些,整座城市的灯光逐渐熄灭。三班倒的工人上下班时到也算是有些动静,晚归的工人多数会在夜宵摊子上吃些东西才回去睡觉。除此之外,武汉的夜晚笼罩在梦乡的沉寂下,直到天色破晓时分才会随着上班上学的人群重新活跃起来。


    参观中别尔科夫注意到一件事,武汉这座热闹非凡的城市中没有富人区,也没有贫民区。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居住环境,所有商店一视同仁的向所有人提供服务。甚至在武汉为数稀少的外国人,也在中国人开的商店里面购买各种商品。当然,也有少量颇具外国人开办的颇具异国风情的商店,这些商店也向中国人开放。


    没有拉客的妓女,也没有乞丐,这座1918年的中国城市看着很普通,这种平等的普通感让别尔科夫感到最大的讶异。这座城市的风格很像是人民党给别尔科夫的感觉,很从容,很淡定,同时又充满活力。在这座城市中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希望能够幸福平稳生活下去的愿望。


    参观结束之后,别尔科夫同志也生出一种愿望,能够建设起这样城市的人民党或许可以和俄国和平相处下去。对于别尔科夫同志的诚挚恳请,陈克也给与了足够的尊重,“别尔科夫同志,我认为基于尼布楚条约的和平,对中俄两国都是很好的选择。我们愿意在基于尼布楚条约的基础上与俄国建立起完全的睦邻友好关系。”说完这些,陈克又诚挚的祝愿以列宁同志为首的联共布尔什维克能够早日取得俄国解放战争的全面胜利。接着就让章瑜送别尔科夫同志离开。


    别尔科夫同志明白,面对联共布尔什维克这个共产主义政党,陈克终于露出他民族主义者的本来面目。根据别尔科夫的判断,负责接待联共布尔什维克代表的章瑜应该是人民党中的重要人物。所以别尔科夫同志与章瑜就人民党的民族主义倾向,甚至是帝国主义倾向进行了讨论。


    章瑜回答的颇为干脆,“别尔科夫同志,就我们所知,现在联共布尔什维克也在与德国进行停战谈判,很可能会接受德国方面极为苛刻的停战条件。那么我就不能不问一个问题,贵方为什么要对德国采用那样的方式。这实在是很令人不解的事情。”


    听了章瑜充满威胁的话,别尔科夫觉得现阶段再与人民党继续谈判就是纯粹的扯淡,人民党看来已经做下定了对俄国下手的决心。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令别尔科夫同志心中沸腾着强烈的爱国主义的正义怒火,以及对人民党反动思想的深刻仇恨。


    送走了别尔科夫,章瑜却意外的接到了英国领事馆的邀请,作为实际上的外交部长,章瑜也只能带了秘书前去参加英国领事馆的外交舞会。在会议上英国驻华公使询问起人民党是不是要定都武汉的事情。


    这也是人民党内部一直讨论的事情,陈克几年前开创的流动中央的模式,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各省当时遇到的麻烦。当时的麻烦解决了,这又带来了新的麻烦。人民党对到底在哪里定都争论不修。武汉现在建设的很不错,不过同志们都发现,陈克并没有表现出要定都武汉的意向。章瑜也不想操这份闲心,他笑道:“公使先生不习惯武汉的气候么?”


    “这倒没有,”英国公使笑道,“但是在贵国首都修建大使馆也是我们需要做的事情。”


    “可以暂时等我们完成国内统一之后么。”章瑜笑道,“还是公使先生对我们并不信任?”


    英国公使当然知道章瑜这是在开玩笑,尽管心中其实很期待人民党的统一战争遇到失败,英国公使依旧哈哈笑道:“章部长说话真有趣。”


    又谈了一阵最近的贸易问题,英国公使就介绍了走到两人身边的那位,“我想章部长一定见过俄国公使了。”


    章 瑜当然见过俄国公使,不过现在这位公使已经很有些名不副实的感觉。俄国二月革命之后,罗曼诺夫王朝垮台。十月革命又推翻了二月革命后上台的克伦斯基临时政府。然而眼前这位俄国公使,还是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的驻华公使。只是因为协约国中英法态度还颇为暧昧,加上已经垮台的俄国克伦斯基临时政府在台上的时候根本没空搭理中国的问题,所以这位先生才能继续被称为“俄国公使”。


    既然完成了引见的任务,英国公使就借口要与比利时公使谈话,把章瑜和“俄国公使”留在一边。


    章 瑜外语很不怎么样,对外基本都靠翻译。俄国公使也知道俄语不是中国的主要对外交流的语种,两人以及随行人员到了僻静的地方,俄国公使干脆就说起了法语。章 瑜的翻译认真听着俄国公使的话,并且及时进行着翻译工作,“听说贵国向英法提供了一些药物,不知道贵国是否愿意秉持协约国成员的义务,也向我方提供这些药物。”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完全在章瑜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是章瑜与人民党的同志们一样,都认为“不择手段”的适用范围应该是在“修内功”上,并不是弄些来路不明的药物吃下去,然后在药物的作用下爆发出“战斗力”来。


    其实人民党内部关注“神功护体丸”也是在陈克向英法推荐这种药物之后的事情。然而这药物果然如同陈克所“预料”的那样,有强烈的成瘾性。志愿使用这些药物做实验的同志都是意志坚定的同志,戒除的时候依旧遇到极大困难。试药的囚犯们几乎是采用治疗精神病的方式,捆版乃至电击,才实现了肉体戒除,在心理依赖方面还是遇到了极大的问题。


    当然,这药物的效果的确是非常可怕。试用的同志创造了连续三天不睡觉的情况下,连续进行抄写,运动,乃至大量数据计算的工作。洋鬼子对这药物趋之若鹜,章瑜完全能够理解。若是不考虑药物的副作用,章瑜每次想象到要是上百万服药后的洋鬼子杀进中国的景象,他心里面也的确有些发毛。面对这么可怕的恶魔之药,章瑜对陈克的“化学天才”更多的是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贵方想使用这种药物么?”章瑜问道。


    “我希望以俄国在华的产业为抵押,购进一部分这种药物。”俄国公使急切的说道。


    章 瑜对此有些愕然,这位“俄国公使”其实并不存在对俄国在华财产的处置权,他开出这等完全不切实际的条件,实在是不符合公使的身份。不过章瑜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果“俄国公使”能够以最快速度将这种药物送回国内去讨好正在与联共布尔什维克政府交战的俄国势力,就有极大可能继续当“俄国公使”。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章瑜自己给推翻了,如果需要这种药物,其实大可由英法向俄国方面推荐。俄国是出了名的穷,英法分给俄国一部分药物也不是什么沉重的负担。可英国公使为什么要绕远道让章瑜和天知道还能干多久的“俄国公使”联络呢?


    所以“原则上”表示了同意达成销售意向之后,章瑜就离开俄国公使那里,找到了英国公使。英国公使此时正在与荷兰公使一起谈话,听章瑜看似行若无事的询问起协约国对俄国当下几个政府到底是什么看法的时候,英国公使满意的说道:“贵方可否知道莫斯科政府正在与德国谈判?”


    “呃?”章瑜知道陈克预言过这件事,英国公使提供了更准确的消息时,章瑜只能装傻的说道,“我暂时还不知道。”


    “那么您现在就知道了。”英国公使正色说道,“协约国绝对不接受莫斯科政府采取的这项行动,更不接受莫斯科政府一定要退出协约国的选择。”


    “那就是说协约国并不承认莫斯科政府了?”章瑜问道。


    “是的,协约国不承认莫斯科政府,也不可能与莫斯科政府建交。”英国公使非常认真的说道。


    虽然不知道英国方面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章瑜现在脑中的第一念头却是,即便是加入了协约国集团,人民党中国政府在英法眼里面也是需要防范的二流角色。接下来的念头则是,需要看看是不是内部有谁向协约国方面走漏了消息。


    想到这里,章瑜一面微微点头,一面对英国公使说道:“我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解放战争(二)


    在常委会议上陈克很赞同章瑜对英国的判断,陈天华地方工作经验丰富,但是对最近的国际局面感觉变化有些把握不住,他问道:“英国人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联共布尔什维克?和他们进行战争么?”


    尚远虽然不搞党务,却是对更具体的利益十分敏感,“英国和联共布尔什维克的矛盾现在还不是英国的主要矛盾,等到欧洲战争结束之后,这个矛盾等级才会提升。”说完之后,尚远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所以列宁同志的确是一个非常有战略眼光的人。”


    齐会深答道:“说来说去,他选择的也是咱们人民党走过的这条路。”


    陈克听到这个比较,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他敢嘲笑列宁同志,陈克很清楚人民党的战略选择实际上抄袭的是列宁同志的道路。然而这个表情却被同志们误解了,徐电虽然不管战略,但是毕竟和同志们一起辛苦十几年,当个事后诸葛亮的水平自然是绰绰有余,他也笑道:“革命果然是孕育在人民当中的,我们收到的情报中,布尔什维克以反对继续参与战争为号召,才能够夺取了政权。列宁同志想利用帝国主义战争的时期来完成国内革命,这想法的确不错,我们当年最担心的就是帝国主义联手干涉中国的局面,到现在总算是千方百计的避免了这个情况。可惜的是联共布尔什维克准备的太晚,要是他们能够有目的的早准备几年,现在只怕已经基本抵定局面了。”


    尚远也感叹道:“这也只能说明他们的战略目光还是不够。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咱们这一路真的是刀尖上跳舞,随便冒进一点,或者随便懈怠一点,都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咱们避免了国内国外敌人联合围攻的危机,而联共布尔什维克很难得到这样的机会了。只怕咱们中国也为成为围攻布尔什维克的一员呢。”章瑜个性里面充满了与时俱进的特点,总结过去固然重要,然而每个人都活在当下,艰苦跋涉的现在与滚滚而来的未来更加重要。既然英国方面已经表明了态度,章瑜认为确定中国的立场远或许是当务之急。


    陈天华并不希望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覆灭,听章瑜说的杀气腾腾,他问道:“从战略上讲,我们和联共布尔什维克联手,或者是对其保持善意中立,会不会引发协约国的围攻?”


    “能给联共布尔什维克致命打击绝对不是咱们,咱们的帮助对他们也未必有多大用处。”章瑜很巧妙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与立场。


    听了章瑜的话,陈天华干脆就把话题挑明了,“那我这么说,根据咱们的经验,在战争初期,在我们还输不起的时候,前来围剿我们的北洋军都用了那个……,啊,神功护体丸,我们很可能会遭到重大的损失。那对于革命而言,会是沉重打击。旧军队的确缺乏战争意志,缺乏革命理想,他们在战略上是一群纸老虎。但是真刀真枪的战斗中,这些旧军队也是有战斗力的,更不用说经历过战火的旧军队。”


    政治局常委们现在有自信对抗任何吃药的军队,而且陈克开发的药物毕竟是用在欧洲战场上,大家甚至还能用这个来开开玩笑。不过一旦联共布尔什维克的军队直接与数量和装备都不算差的俄国旧军队交战,在初期只怕是会遭到不小的损失。以人民党为例,只要当年北洋能和人民党打出一比一的交换比,就很难确定谁将是中国国内战争的胜利者。


    游缑也没了前一阵子那种能开玩笑的情绪,她见其他同志争论得颇为激烈,忍不住摇摇头,“我学化学的,药物不仅能针对性的治病,做到药到病除。甚至能有针对性的改变人类的精神状态,我本该感到很骄傲。但是现在我也觉得很悲哀。”


    章瑜冷冷的答道:“那是使用者的问题,可不是研发者的问题。陈主席研发前就知道这东西的用法,为什么咱们从来不用?鸦片、吗啡,甚至包括海洛因,当药用的时候的确是非常好的产品。有人非得用这些药物找刺激,难道也是药物的错?”


    听大家竟然把讨论给引到了战争伦理上去,陈克连忙打断了这无意义的讨论,“联共布尔什维克肯定要面对激烈的战争,我们也没有必要在此时率先表态。如果他们肯先和我们签订边界条约,我们就有理由向协约国表态,我们不想过度取得利益。背地里怎么支持列宁同志都是可以的。”


    “不想过度取得利益?”陈天华对陈克这个用语感到非常奇怪。


    陈克点点头,“是的,所谓墙倒众人推,如果布尔什维克撑不住,各国都要从他身上割块肉,我们也不可能置身事外。英国人肯定不可能支持我们吞下俄国的亚洲部分,但是我们如果不表示出与自己实力相符的对利益的窥视,英国人肯定觉得我们不正常,一定觉得我们背后有鬼。这个时候我们做出与我们实力相符的表态,反倒不会引人注目。而且这是我们取回北方旧有领土的最后机会。我们只是要恢复尼布楚条约,这就恰恰在协约国集团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果我们提出哪怕多出一丁点的要求,协约国集团就会认为我们必须付出更大利益,所以关键是时机。在恰当的时机提出恰当的要求,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政治局常委和委员们当然知道这个时机非常重要,具体怎么选择时机,一直是陈克的工作。同志们都想听听陈克的意见。


    陈克起身指着地图,“现在的时机中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统一全国。一个完整的中国本身就有巨大的价值,就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想动俄国,咱们自己就不能有把柄在别人手中。”


    “军委不是已经开始进军北路和西路了么?”尚远问。


    “北路有羊毛与畜牧这个生意,牧民们自然愿意和我们进行全方位的合作。而西路,我最在意的就是到底怎么样迅速改变地方上的局面。”陈克说完,指着地图上奉节白帝城的位置,“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就我看,李太白的诗里面颇有战略的意味呢。”


    奉节白帝城位于长江北岸,距奉节城东约15华里,掩映在郁郁葱葱的绿树丛中,是三峡的西口,入川的门户。由于地势险峻,古往今来,常为兵家必争之地。西汉末年公孙述据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气,宛如白龙,他便借此自号白帝,并名此城为白帝城。公孙述死后,当地人在山上建庙立公孙述像,称白帝庙。由于公孙述非正统而系僭称,明正德七年(1512年)四川巡抚毁公孙述像,祀江神、土神和马援像,改称“三公祠”。


    明嘉靖十二年(1533年)又改祀刘备、诸葛亮像,名“正义祠”;以后又添供关羽、张飞像,遂形成白帝庙内无白帝,而长祀蜀汉人物的格局。


    人民党一支十艘舰艇组成的船队在1918年3月4日抵达了白帝城。四川素来富庶,但是面临蜀道难的局面。三峡风景固然秀丽,奇峰怪石让能吃饱饭的游览者赏心悦目,但是却绝非行船者的福音,甚至可以说是行船者的灾厄。风帆动力时代,每年三峡都会沉没船只,而且四川纤夫们拉船的号子声,千百年来始终回响在这条水道之上。


    逆流而上的船队平均吨位都在千吨左右,船上装了人民党的最新式蒸汽机,更准确的说,是美国提供图纸,人民党自行生产的蒸汽机。即便如此,逆流而上的船队也感觉这蒸汽机的马里还是不太足。


    千吨的钢铁大船自然称不上是轻舟,船速上也做不到一日千里。不过沿途的其他船只看到这钢铁巨兽分开波浪,逆流而上的姿态,所有水手艄公都站在自家船上靠近人民党舰队的那边瞠目结舌的观看。


    舰队首位的自然是开路的炮舰,炮口粗大,桅杆高耸,灯火与旗语向着整支舰队提供引导。而人民党舰队中还有着一艘“科学考察船”,这就让同志们感到不解了。由矿业学院以及海军学院共同提出设计思路建造的这艘船表面上平平无奇,上面加载了很多测量仪器。从水速,水温,水深测量,还有各种矿石样品采集的设备。虽然体积也不是特别大,但是据说整个造价远高于舰队中的任何一艘舰艇。由于有这艘科学考察船的存在,整个舰队的本来就不够快的行驶速度更是大打折扣。


    白帝城其实并不大,奉节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令这座城市比较兴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有一处名叫“滟滪回澜”的风景。


    “那座大石头就是滟滪堆了吧?”舰队司令命令舰队抛锚停泊后指着前方问道。


    只见在白帝城下瞿塘峡口不宽的江面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柱,说石柱还是不够,甚至称其为小岛。


    政委和舰队司令并肩立在船头,之间江面波涛汹涌,更高的位置上雾气弥漫,抬眼向天,山峰几乎整个湮没在云雾之中,在那山上更高处,隐隐绰绰能够看到白帝城的身影。政委忍不住背诵道:“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瞿塘不可留。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袱,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龟,瞿塘不可窥。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


    舰队司令倒是没有这番雅兴,他指着滟滪堆堆说道:“只要这块大石头还在,不管它看起来是大是小,看上去想什么模样,从这里经过的船只就别想过好日子。我这么说没错吧。”


    政委也笑道:“没错。”


    “咱们的任务不就是把它给炸了么?”舰队司令接着问道。


    “是的。”政委点头称是。


    舰队司令继续问道:“另外炸掉这个大石头之前,不是要多拍些照片么?陈主席其实更早前已经派人拍过照片了,那些照片都是用来当作这次行动的资料来着。”


    “没错。”政委答道。


    舰队司令这才扭过头来,“那么政委,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次行动前我听说有人把风水和这次行动给联系在一起了?这完全是一件航道清理工作,和风水有什么关系啊?”


    政委并没有被舰队司令给问倒,他笑道:“风水这种事情,你不信,有人信。你不说,有人说。咱们是来工作的,赶紧动手把这滟滪堆给炸了。只看眼下燃料消耗情况,咱们还未必能把船给开到重庆去呢。”


    很多年后,奉节的老年人还会津津有味的向来白帝城旅游的年轻后生谈起他们亲眼见过人民党是如何炸毁滟滪堆的,而且川戏班子还专门排了一出“炸滟滪”的戏剧。什么滟滪堆一破之后改了四川的气运,这种传说也有着各种版本。


    然而工农革命军的军史记载则远没有这么浪漫和玄幻。军史记载中,工农革命军海军舰队在江边的石头上打下钢柱,拉起钢缆。海军官兵与工程兵官兵们在先上了滟滪堆,在上面用电钻钻孔钉上钢缆。为了完成这个工作,一艘供电的军舰还不小心触礁,造成了船体破孔。也就是损管得力,才没有出翻船沉没的大事故。


    潜水员们身上绑了上百斤的钢锭潜水下去,仔细测量滟滪堆的尺寸规模。爆破专家们也实地下水考察,经过周密计算后制定了爆破方案。


    从1918年3月15日开始,经过连续三天的爆破,终于将滟滪堆炸成了碎片。舰队并没有在滟滪堆从江面消失后就结束工作,他们在爆破前就在滟滪堆上钉了不少钢钎。潜水员在利用沉在江中的滟滪堆残体的钢钎系上钢索,用舰艇把最大的一块滟滪堆残块给拖离江心,又用炸药把其他残块继续炸成不会影响航运的小碎块。


    最大的残块用卷扬机给拖到江边,在残块前立了一块石碑,上书“滟滪堆残体”。


    一开始的时候,奉节的群众对人民党莫名其妙的行动很是不解,加上行船多要在滟滪堆停靠等待当地的领航员。见到人民党的大型军舰,而且接到人民党封锁航路的消息,船队都极为害怕,根本不敢去冒险自找别扭,自触霉头。


    等到开始炸滟滪堆的时候,奉节百姓和船队的船主、水手、艄公们就给跪了。这不是心里面害怕,而是真的给跪下了。


    滟滪堆固然是鬼门关,然而千百年来它始终存在,已经是长江上人人都存于心中的神圣之物。人民党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把滟滪堆炸的影都找不到,更是对滟滪堆“悬尸示众”。没有几四川人能够搞明白此时的心情。


    即便是靠滟滪堆领航吃饭的领航员,这门手艺多是家传,滟滪堆要了他们多少辈祖上的性命。所以跪地大哭中倒是悲中有喜。倒是行船的人知道滟滪堆一去,从此行船方便很多。可是看着空荡荡的陌生江面,他们感到极为失落。跪地大哭的时候倒是喜中有悲。


    工农革命军的舰队完全不理睬这些人的反应,舰队中有舰艇受伤。而且燃料消耗也超出了预计,经过讨论,舰队果断调头返航。舰队决定回到武汉休整之后再次顺江而上。1918年3月25日,舰队离开白帝城顺流而下。


    到了1918年4月初,人民党炸毁滟滪堆的消息传遍了大半个四川。


  第二百一十八章 解放战争(三)


    白帝城三面环水,一面傍山,孤独峙,气象萧森,在雄伟险峻的夔门山水中,显得格外秀丽。从山脚下拾级而上,要攀登近千级石阶,才到达山顶的白帝庙门前。在这里可观赏夔门的雄壮气势。绕至庙后,可见蜿蜒秀丽的草堂河从白帝山下入江。


    四川巫文化盛行,自唐代以来的各种民间神话人物基本都可以在四川找到一定的源头,最著名的那位就是二郎显圣真君。出川的船到了白帝城下,看到宽阔的江面上少了那熟悉的滟滪堆,江边上却出现了一块几人高,十几人都未必能合抱的大石,大石上钉了不少“大钢钉”,前面还立了石碑。滟滪堆炸毁前,上面有一个亭子,亭子中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没学过流体力学的苏轼写的二货文《滟滪堆赋》,这块碑也被敲下来运到残石旁竖着。毁灭滟滪堆、钢钉镇邪、立碑为证,这些艺人们“喜闻乐见”的元素大大刺激了他们心中的巫文化以及神话故事情节。


    人民党炸毁了滟滪堆之后,奉节是谣言四起,白帝城的香火也随之兴旺起来。然而1918年4月14日,白帝城的山道上出现了一群身穿深蓝色衣服的人。深蓝色的军服,深蓝色的军帽,皮鞋倒是黑色的。没人敢挡这些人的道,山下传上来的消息说,这些人是上次炸毁滟滪堆的船队上下来的。


    部队很严谨的排成纵队沿山道向上,为首的是舰队司令朱姚。对于他们干净利落的完成炸毁滟滪堆的任务,海军政治部给与了表扬。经过实际航行积累了大船向长江上游通航的经验,至少军委通过了紧急方案,宜昌扩建了一个燃料供应厂以及机修厂。


    朱姚这次接到的任务是沿上次的航线继续向上长江上游挺进,然而舰队中的科学考察船正在收集滟滪堆炸毁之后的新水文资料,所以舰队暂时停泊在奉节一带。朱姚是个有些闲不住的性子,所以他干脆组织官兵到白帝城参观。既能够活动一下身体,也能够彰显一下人民党军队的风采。


    白帝庙倒是没什么特别好看的,山挺高,庙很小。人民党反对封建迷信,海军官兵参观了一圈蜀汉人物像之后,就列队准备下山。此时一位眼睛通红,脸色惨白的妇女战战兢兢的靠上来,用奉节当地话说了一阵什么。


    朱姚是河北人,他父亲作为北洋子弟很仰慕严复的大名,所以朱姚在1909年被送去人民党那里求学,经过政审之后分到海军学校就读,毕业后干过不少海军工作,现在担任工农革命军进军四川的舰队司令。朱姚很习惯普通话,对于奉节当地化话一点都听不懂。好在湖北出身的同志能听懂不少,他向妇女询问了几句,问答间,却见这位妇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喜色,甚至看上去连肤色都红润了不少。


    湖北同志转过头对朱姚说道:“朱司令,这位大婶的儿子病了,她问我们有没有医生,能不能治疗。我们说顶多可以帮着看看,却不能给她承诺任何治疗效果。”


    朱姚是微微皱眉,共和国解放区的医疗水平远高于中国其他地区。如果舰队的医疗队一旦开始在奉节治疗,很可能引发当地就医的狂潮。白帝城香火旺盛,除去本来就有的求神拜佛的传统,人民党炸掉滟滪堆导致的心里空虚也是原因之一。只是求神拜佛的目的是为了解决显示手段无力解决的问题,特别是渴望对疾病的治疗。


    有没有政委在,对工农革命军来说意味着是否有政治上的领导。朱姚很清楚医疗可以极大促进人民党的影响力,不过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把宝贵的人力放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不过朱姚同样很清楚,政委只怕会选择在奉节给群众提供医疗服务。


    事情果然如同朱姚所预料的那样,一众人下到山下,政委同意给那位当地妇女的儿子进行诊断。诊断很快就出来了,那个少年急性阑尾炎发作,需要立刻动手术。听说医生要切开儿子的身体,割下某个器官。这可是把那位妇女给吓坏了,不过后续发展大出朱姚意料之外。那位母亲脸色如同纸一样白,紧咬着嘴唇迟疑了一阵,她突然跪下了喊道:“请诸位老爷一定要好好救治我儿子。”


    接下来的发展非常简单,有着丰富外科手术经验的医生实施的手术很成功,切除肿大的阑尾,仔细的缝合伤口,虚弱的孩子很快就在麻醉剂的帮助下进入了梦乡。阑尾介于溃烂的边缘,但是却没有溃烂。消炎的药液给挂上,孩子的脸色竟然从青白色逐渐恢复了较为正常的肤色。


    政委当然看出的出朱姚并没有挽救生命的热情,不过质问舰队司令是不是缺乏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貌似也不太合适,至少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的确是不合适。所以政委只是询问朱姚,“要不要继续进发。”


    “现在就进发吧。”朱姚立刻答道,语气中一点停留的想法都没有。


    这态度让政委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朱司令员,我怎么觉得你对帮助群众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朱姚一点都没被政委的态度吓住,他坦然说道:“我们这次行动不是民政行动,要是说咱们就是负责建立医院,那么当然可以奉节这地方大力宣传,大干特干。但是我们的行动目的是沿江而上,你说打草楼兔子的救治了几个人,我们当然可以伸出援手。不过若是因为这些与行动目的无关的救治行动耽误了工作,我不认为这是对革命负责任的态度。”


    政委年纪其实也不大,三十出头而已。朱姚只有二十六岁,而且政委作为党委代表,无论是地位还是职权其实都在朱姚之上。对朱姚这种“轻视”政治工作的态度,政委相当不满。他问道:“那么朱司令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消息扩大之前立刻起航继续沿江而上。我们的任务就是这个,我们的目的也是这个。而且……”朱姚说道这里停住了话头。


    “而且什么?”政委倒是真的很想知道朱姚到底对救治群众是个什么态度。


    朱姚毕竟年轻,虽然知道这话其实不该说,但是他还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了:“政委,我的态度是,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不等于是卖市恩。我们团结群众,可不等于时时刻刻要得到群众的好评。我认为那不是干革命的态度。”


    敢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这样的观点,朱姚其实也算是个实在人。但是这话让政委的脸都有点发白了,他严肃的说道:“朱司令员,你这是反对群众路线!”


    朱姚也严肃的说道:“那么咱们现在是服从军委的命令,还是走群众路线,去发动群众。你给我来个二选一。”


  第二百一十九章 解放战争(四)


    工农革命军长江舰队决定起航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问题,外科手术可不是单单开刀缝合之后就完事的。包括术后观察,保持消炎,术后身体恢复指导,乃至拆线。这一系列的工作都要专业的知识。为了一个少年病人留下几名医生明显不合适,而把少年接到船上继续向上游航行也不合适。把少年留在奉节白帝城同样让有着较为流程化思路的工农革命军官兵感到不合适。


    舰队司令朱姚好不容易让自己不再说些无意义的扯淡话。为人民服务没错,发扬革命的救死扶伤精神也没错。不过追求完美就是极大的扯淡了。要是医生管用,这世上就不会存在病死这回事。


    舰队政委一度对朱姚的态度很不满意,不过此时他也不太愿意继续说话。工农革命军拥有的医学知识以及治疗流程毕竟远高于地方上的百姓,若是部队里面有人敢说给部队指战员们做完手术之后就完事,那可不是仅仅是被骂死的结局,持这个态度的人还会遭到纪律处分。


    到了此时,舰队只能召开党委会议来解决问题。听政委简单介绍完了情况,党委的同志们也不吭声了。舰队副司令高猛作为有八年海军资历的同志,今年24岁。所以说话更加直率些,他问道:“政委,你这是要大家一起承担责任,还是要大家举手表决?”


    举手表决就是承担责任,而且任何党委决议都要记录在案。政委怎么听高猛的话都觉得很不友好,不过转眼间他也就释然了。既然治疗前没有开会表决,治疗之后却要会召开党委表决。不管政委最初怎么想,大家有完全正当的理由质疑政委有事后拉大家垫背的嫌疑。


    理论上,谁决定开始,谁承担结果。不过人民党党员们有一项比别人“更平等”的特权,那就是做好了是本分,出了事也不能逃脱责任。每个人入党之前都被反复告知,凡是把这个告诫当作耳旁风的家伙都倒了大霉。


    好在朱姚插话进来,“不要谈这件事谁对谁错,我现在问,有谁要反对此时不留人,直接起航的。还有,留些消炎药的事情我们得向同志们通告一下。”


    朱姚这么说,是表示他要承担起责任。既然不是要拉大家垫背,同志们也不再提出异议。部队的药品管制很严,每次党会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学习各种典型事件的通报和处理,私下倒卖盗卖药物被处决的案例可不是学习了一次两次。朱姚在这件事情上要大家监督,倒不是吃饱了撑的。


    留下医嘱和药物,反复向那位母亲强调消炎药的使用方法和剂量,舰队用小船把医生接上军舰,才开始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航行中政委一直显得极为沉默,他只是默默的做着自己的具体工作。沿途之上朱姚一直忙着指挥舰队航行,等舰队过了宜宾,朱姚也不得不亲自找政委谈话了,“政委,是不是我说话太直,你不高兴了。”


    政委此时已经完成了对船舱内后勤物资检查,他擦着汗说道:“不高兴只是一方面,我在想是不是赶紧完成工作,然后尽早能回到白帝城看看那孩子。”


    “这白帝城已经过去了,你还继续想着白帝城也没啥意思啊。”朱姚劝道。


    “被同志们批评,我就算是不高兴,也不觉得有什么冤枉。不过白帝城这件事我还真的不想放下。”政委倒是尽量坚持了实事求是的态度,说的非常实在。


    朱姚很遗憾的看着政委,“放不下也得放,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从咱们离开白帝城的一瞬间,那孩子的生死就不由咱们主导。政委,你就不要产生咱们还对那孩子有影响的幻觉。”


    政委微微摇摇头,“道理都是讲过无数遍,不过我心里面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见政委态度坚定,朱姚也无法再继续劝说什么:“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工作也不是光是埋头干。这得交流才行。”


    “上次党会开的大有问题,我也在反思上次的错误。党会真的不能随便开,也不是随便什么都能提。”政委叹道。


    朱姚对此有异议,“上次党会我觉得开的不错,该说的说了,同志们也都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和态度。开会的目的就是要表达态度,解决问题。这又不是次次都要是什么团结的会议,胜利的会议。要说有什么问题,我倒是觉得会议没有开完,有些事情没有讨论清楚。”


    政委阴沉着脸瞅着朱姚。若不是对朱姚还保持着起码的信任,政委就会彻底质疑朱姚是要在政治上痛打落水狗。正在两人这么沉默无语的时候,外面进来的信号员倒是很好的缓解了尴尬。“报告!测量船遇到河道问题。”


    “开会!”朱姚命令道。


    1918年四川地区两大城市一个就是重庆,另一个则是成都。舰队接到的命令中是看看能否直达成都。舰队此时早就从宜宾由长江转而进入岷江,出发前部队收集到了大量情报。只是这些情报一看就是文人编写的各种玩意。抒情多,具体数字极为稀少。舰队中配置科学考察船,目的就是为了实地测量长江与岷江的水文资料。也多亏了科学考察船,舰队在这两条河流中还没遇到太多问题,好歹前进到了现在的位置。


    “已经接近了乐山地区。这河道问题太多,测量船都不行了。就现在看,能过这一段的只有300吨的几艘小炮艇。吃水很浅的运输船也差不多能过去。”负责测绘的指挥员对着地图汇报着情况。


    千吨的军舰装甲厚,火力猛,人员多。四川这么一个闭塞的省份现有的火炮都不可能直接打穿装甲。不过200多吨的军舰可就未必是能防住敌人的重火力。


    “蚁多咬死象,要是敌人发了疯一样的运了重火力过来,咱们只怕是顶不住。”朱挺对此很是担心。


    “这不是说现在四川军阀混战么?到现在还没见到有成建制的敌人,是不是因为害怕都躲起来啦!”高猛开起了玩笑。


    “我是真的不想看到成建制的敌人。”朱姚却不想开玩笑。这次的行动几乎是一场军事冒险,唯一和军事冒险不同的是,部队并非是来四川开战的,也没有设定军事打击目标。即便如此,党委会议上的军事指挥员们心中还是非常紧张。成都平原的百万亩良田是四川被称为天府之国的根基,长江舰队没有在重庆遇到打击,不等于不会在成都附近遇到打击。长江内的军舰可以躲闪的空间很小。岷江水文资料不足,舰队能不能开到成都附近还是个大问题。


    听了同志们说了一堆话,政委原本就恼火的心情更显得恼怒起来,“那就不妨把问题从最困难的角度来看,如果咱们有军舰在岷江遭遇敌人炮击,敌人的火炮口径有多大?射速多快?炮手的训练如何?”


    高猛主要是负责舰队火炮,他稍稍沉思了一下就爽快的答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我一点都不对四川的炮手以及火炮有什么幻想。”


    这个说明很是苍白无力,不管理论上如何,那都是理论。就如同舰队也想不到在滟滪堆能够触角导致一艘军舰受损。而且通过重庆的时候还没有遇到什么袭击,但是面对成都这个名义上的四川省会的时候,舰队也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现在就调头回去的话,我觉得也算是完成了任务。”朱姚迟疑着说道。


    “舰艇的优势在于它能不停的行进,放弃了这个优势,我们也就只能被动挨打。”政委也是老内河舰队出身,加上心中有气,态度就显得格外强硬,“既然大船过不去,那就不妨由小船组成分队,继续前进。精确测量做不了,就大概测量。舰队主力在宜宾到乐山之间往来行进。一面测量,一面吸引各方注意力。顺流而下节省燃料,半程的燃料不用非得够一半才行。”


    如果原先的行动叫做有风险,现在政委提出的就是真正的冒险,至少也是风险大增。然而政委态度非常强硬,“我来负责分舰队继续前进。军委的命令必须贯彻到底。”


    这样的争执之下,轮到不得不怀疑政委是不是心怀报复。但是军委的命令的确是尽可能向成都挺进。当下四川部队根本没有出现,四川的混乱直接表现的仅仅是地方草头王们内部低水平的局面,没有沿长江流域的电报以及针对性的预警系统,是没办法对舰队实施有效攻击的。


    最后在政委的坚持下,他提出的建议得以通过。舰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继续沿岷江而上,另一部分一边做测量工作,一面以机动来制造假象。


    到了5月1日晚,也就是根据地劳动节那天,分舰队已经接近了都江堰。军委的计划中明确提出,都江堰是这次航行的最远目标。


    “实在是没有兵力投入都江堰维护了。”政委看着那个并不起眼的水利设施,忍不住叹道。都江堰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水利设施,其设计达到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程度,自打李冰父子成功完成这个水利设施之后,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馑,食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然而小艇载着政委和战士们登上都江堰之后,见到的情况果然如同人民党的报告中所说的那样,很久没有人修理这个水利设施了。按照记载而言,都江堰需要每年维修一次,然而满清完蛋后,四川这里根本没有人再管基础设施。


    就如同政委站立的飞沙堰,采用竹笼装卵石的办法堆筑,堰顶做到比较合适的高度,起一种调节水量的作用。当内江水位过高的时候,洪水就经由平水槽漫过飞沙堰流入外江,使得进入宝瓶口的水量不致太大,保障内江灌溉区免遭水灾;同时,漫过飞沙堰流入外江的水流产生了游涡,由于离心作用,泥砂甚至是巨石都会被抛过飞沙堰,因此还可以有效地减少泥沙在宝瓶口周围的沉积。


    然而本该清楚看到的竹笼已经埋在砂土下面,只有接近江水的地方才能看到些浸泡了好久的竹笼的痕迹。其他地方则完全掩盖在砂土碎石之下,仿佛是一片完全自然形成的水中小岛。


    政委弯下腰抓起一把砂土,然后站起身。这就是最近人民党的目标四川,在民政目标中,一旦解放四川,除了尽快维修都江堰之外,还有抓紧完成成渝铁路建设的工作。当年四川闹得沸沸扬扬的保路运动,在人民党收集的资料中分析的结果,满清政府一度让四川当地承办铁路修建,结果政府安排的勘测等行动已经完成,可是满清调拨的工程款要么私吞侵占,地方上发行的铁路债券则是被那帮士绅给私吞掉了。政府最后准备收回筑路权,由政府来解决。于是四川就大闹起来。


    满清固然罪孽深重,不过一码归一码,不能说保路运动就是满清胡作非为。如果满清有责任,那也是政府执行能力过于低下。低下到还没来得及在修铁路这件事上犯下错误。


    然而政委想起此事的时候,心里面联想到的则是自己的工作。人民党有着强大的执行力,如果不是这份执行力,他也不可能与同志们一起逆流千里而上,一个月就站到了都江堰上。但是这份执行力带来的结果就是每件事都有太多的选择。政治、军事、组织秩序。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的时候,的确是所向披靡。在目标并不够明确的时候怎么理顺这些庞杂的关系,这的确是非常为难的事情。


    想起前些日子与朱挺的争执,政委觉得心头更加烦躁起来。然而警卫员已经跑过来,“政委,出现了像是敌人的家伙。”


    “撤退。”政委干净利落的答道。如果面对的是立场颇为鲜明的战争,无论什么命令都很容易。工农革命军的官兵都知道为何而战,哪怕是再危险,顶多是个死。这次沿江而上就是为了彰显力量,为下一步全面解放四川做准备。


    炮艇和运输船已经完成调头,等指战员都上了船,汽笛的鸣响第一次回响在成都平原上。也不管胆战心惊围上来的那些人怎么想,小小的舰队起锚开始顺江而下。返程的确很快,即便没有李太白“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速度,船队只用了不到逆流而上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乐山。与舰队主力汇合之后,舰队踏上了返航的行程。


    到了5月7日,舰队再次回到白帝城。观察员远远的就看到高高的岸边竖起了一座简易灯塔,那红色的灯光是电灯。有这样设备的只可能是人民党的大部队。“奉节已经解放了!”观察员忍不住对同志们高声喊道。


    无论是朱挺还是政委都长长出了口气,只要在解放区,有强力的组织作为后盾,一切问题都好解决。根据各种优先级处理遇到的诸多问题,至少那个孩子的性命是保住了。


    舰队停靠在奉节,前来迎接的同志立刻上来询问起这次航行的过程,遇到的情况,包括长江与岷江两岸各种关键位置的照片,以及手绘的地形图。这些都是继续进军四川中重要的资料。


    好不容易弄完了这些,没等朱挺与政委来得及问关于那孩子的事情。驻扎奉节的同志就问道:“就我们所知,你们在奉节做了一台手术?”


    “是的。”政委答道。他看得出,地方上的同志神色预示着一些不好的事情。


    果然,地方上的同志认真的说道:“那孩子死了。”


    “什么?”政委和朱挺都差点蹦起来,“手术很成功啊。”


    “是的,我们的医护人员检查了孩子的尸体,手术并没有问题。那孩子是死在手术后引发的细菌感染上。”地方上的同志答道。


    “不可能啊。我们给了那孩子的母亲医嘱,还有消炎药。”政委站起来大声说道。


    地方上的同志点点头,“这件事我们也调查一下,那孩子的母亲也说了你们给了药,但是她觉得一开始没事,没有按照医嘱每天吃。后来等到那孩子因为细菌感染之后发起高烧,她情急之下,把药都给孩子一次性吃完了……”


    政委颓然坐回到位置上,他大概听到了地方上的同志说此事已经调查完毕,所以舰队的同志并无责任。然而政委一片混沌的脑子对这些信息完全没有反应。他能够确定的是,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着急的继续去上游的话,或者留下医生的话,这孩子只怕就不会死。可是当时能做到这些么?经过这些天的反思,政委其实承认朱挺所说的是对的,军委的命令是舰队沿江而上,并不是跟活菩萨一样来治病救人的。而且如果没有医生当时开动动手术的话,那孩子撑不过三天。阑尾已经出现溃烂迹象,等到溃烂的脓液进入腹腔,神仙也救不回来。


    舰队燃料不足,而且必须回到武汉汇报情况。原本沉默的政委一路上更加沉默了。到了武汉,汇报了工作之后,政委干脆直接找上了总政委何足道。除了何足道之外,政委真的不知道到底谁能完全解开这个心结。


  第二百二十章 解放战争(五)


    何足道和绝大多数高级别政委都很熟悉,他的工作就是搞政治宣传与思想工作,一般来说舰队政委们找何足道的时候他总是会接待的。请政委在办公室的棕垫布艺沙发上坐下,何足道开始倾听长江舰队政委的诉苦。听完之后,何足道建议道:“我建议你去新的心理咨询部门和他们交谈一下。”


    政委仿佛被火炭烫了般激动起来,“什么?那个抓罪犯和疯子的部门?”


    人民内务委员会是人民党首先创建心理学部门的单位,接着就是公安系统的行为心理学部门,这个部门以及学科的覆盖范围很快就超过了这两个强力部门的范畴,再接下来就是纪律监察委员会以及诸多与社会行为有关的部门,但是人民党的同志们对这两个部门的印象很差。这两个部门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各种反革命,以及心理不适应症。在同志看来,就是抓罪犯和疯子。


    “你看,你看,你这马上就不实事求是了吧。”何足道笑道:“我们的核心理念就是实事求是,然而事实证明想做到实事求是需要适合的方法。这种方法对与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特点,所以组织上才组建这个部门,开创这门学科。”


    政委明知道何足道说的没错,但是怎么克服不了对心理咨询部门的厌恶感。别过头,政委干脆打量起何足道的办公室。办公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除了新的布艺沙发之外,屋里面所有桌椅家具都是用了有阵子的模样,这间办公室的干净整洁程度倒也像是一位总政委的水平。唯一能够称为装饰品的只是墙上挂着的“实事求是”四个字。


    屋里面实在是没有一点能够给政委以刺激或者安慰的东西,政委只能收回目光,“何政委,我觉得你肯定比那个部门强。”


    何足道不急不慌的答道:“你又没有调查过,你怎么知道。”


    政委连忙说道:“每次听完你说话,我总是感觉心里面亮堂起来的样子。当然是因为你比那些人干得好。”


    何足道微微摇摇头,“那是因为你听到的我的逻辑,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依照我自己的个人逻辑来阐述实事求是。如果我说的有什么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那仅仅是因为我或许指出了事情的真实。不过我看到真实的途径只是我个人的途径,光看见结果有什么用?向走上那条路,就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如何寻找这条道路,我认为心理咨询部门的同志们比我更在行,更专业。”


    说到这里,何足道忍不住笑起来,“不过我把话先说清楚,心理分析一旦单纯分析起心理,那就是神汉宗教了。我们的心理部门只解决一个问题,怎么让同志能够实事求是的对待世界,对待自己。根本不是搞什么内心忏悔,玩那类唉声叹的文人玩意。”


    听到这里,政委倒是有点动心,不过这种动心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政委很快就抛弃了这个想法。陈克从来不搞什么心理咨询,何足道也不搞什么心理咨询,为什么政委就要去搞心理咨询?

    “何政委,还是你和我谈谈就好了。”政委说道。


    “也好。”何足道答道,指令性的逼迫政委去接收心理辅导只会起副作用,怀着敌对心理是不太可能有良好心理效果的,他问道,“救了那孩子之后,你有什么感觉?”


    “感觉?”政委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意外,迟疑了片刻,政委才答道:“我其实不在乎那孩子的事情。只是觉得应该竭尽全力能多做一点对革命有帮助的事情。”


    何足道继续问道:“那么听到这孩子去世之后,你又有什么想法呢?”


    “我很失望,我觉得很失望。”政委的语气有些激动起来,“这件事我失败了,而且朱挺司令员当时已经预言过这种结果。我当时即便知道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我依旧相信不会出这等事。在根据地做了那么多切除阑尾的手术都没有问题,我其实认为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


    政委原本的声音还算低沉,说到后来,情绪已经完全激动起来。


    何足道静静的听着,看着政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却一言不发。心理咨询部门没少向各级政委取经,经过讨论之后,同志们认为打断别人的话,指出话里面的错误逻辑,是很有效率。如同军队般的命令体系,可以在短时间内起到一些效果。不过若是想真的让人有所感悟,首先得让对方依照自己的逻辑延续话题,最后让他自己总结出属于自己的逻辑来。凡是不能实事求是的家伙都会发现自己的逻辑与事实是冲突的。


    何足道静静的倾听,果然政委慢慢的就显露出这种趋势出来。经过一番倾诉,政委心中的矛盾就聚集在两个要点上,想救孩子的努力失败了,而这个失败本是可以避免的。既然出现了失败,一定有责任人,政委内心无法确定责任人。何足道暂时拿不准,政委到底认为自己和舰队司令朱姚之间到底谁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等政委说到说不下去了,何足道才说道:“你认为这孩子的母亲做的不对?”


    政委先是条件反射般点点头,又皱起眉头摇了摇头,“何政委,我原本觉得孩子的母亲有问题,若是她听从医嘱,这孩子很可能就不会死。不过我现在又觉得,就算是那孩子的母亲听了医嘱,这孩子也有术后死亡的可能性。我是觉得这里面有说不清的东西,不过我觉得朱姚司令员对群众的态度太冷淡,根本不是人民党党员应该有的情怀。”


    “那你认为朱姚司令错在哪里?”何足道继续把话题往下引。


    政委的声音又拔高了不少,“朱姚司令认为要么把事情流程走完,要么就是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他只看到该怎么干,一点都不关心会有什么结果。”


    对于这样严厉的指控,何足道依旧保持沉默。政治工作中遇到这样的疑问、困惑再正常不过了,实际上大部分政治上的纷争都是差不多围绕着这类问题展开。


    政委高调批评完朱姚,调门却降下来一些,“但是事实证明,朱姚司令对未来的判断是正确的,除非我违抗军委的命令,否则事情只可能这么发展。即便我说什么,现在的事实是朱姚司令没说错。所以这件事我弄不清。”


    何足道继续静静倾听着,他直到此时自己应该保持沉默,不过何足道忍不住考虑,是不是应该强制推行心理咨询制度。政委说到此时已经用了半个多小时,何足道原本认为接待时间最多也就是半小时。而专业的心理咨询人员却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这些问题。


    但是既然开始了,何足道就得把问题给尽量解决。所以他继续沉默着。


    政委的思路到此再也持续不下去,他其实自己也已经发现了问题,他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要承担的责任,不过他不敢指责人民,也不敢指责军委,更不想指责优先完成军事任务的制度。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这样一条生命的消失其实是不应该的。而政委至少不想去指责疾病,人民找不到责任人的时候,往往会把责任推给毫无丝毫思维能力的病菌。政委毕竟是学过医学知识,他也这么做的话,和相信有“瘟神”这种超自然力量的封建迷信又有什么区别?

    种种想法混在一起,政委原先觉得自己有点想明白了要点,然而又陷入了更多的迷惑。如果简单的承认朱姚那种冷酷的做法是对的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思路,不过政委恰恰最不想承认这种思路,如果对人命毫无感觉,只是用一种所谓“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世界,政委绝对不能承认那就是革命。


    看政委这一轮的思路终于结束了,何足道问道:“你觉得孩子死去这件事是错的么?”


    “是的。”政委回答的很干脆。


    “那么我希望你作如下工作,以你认为正确的思路重新制定这次的行动计划。可以么?”何足道说道。


    “好。”政委答道。


    何足道点点头,“而且这次的讨论也会成为我们的典型案例,以后会在政治部的培训上进行全面讨论。所以你要配合心理咨询部门进行心理分析。”


    政委愣住了,“这……”


    “这是命令。”何足道没有给政委辩驳的机会,政治部的命令执行力度不比军事部门更弱,上级对下级的命令更具强制力。


    送走了长江舰队的政委,何足道也觉得很无奈。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会给人带来很大的痛苦,若是真的能够达成实事求是的境界,那估计是神的境界了吧。人民党建立的心理部门其实正式的名称已经是“人类行为学研究中心”,研究方向死扣“实事求是”,所以首批的研究成果中大部分都是“反常识”的。


    最尖锐的一个例子莫过于人类思维特征,最新的假说认为,人类认知是一个“思维将观察到的片段用想象组合成连贯性”的过程。即便这个假说还是问题多多,其本身甚至也是“残缺不全”的。但是其核心就是人类的观察分析能力的不可能对每一个运动环节有全面的确定,那么所有认识的基础都是各种片段与碎片,即便通过各种仪器装置的帮助,也只可能无限的接近事实,但是无法描绘出准确的事实。


    光这么一个认知就在讨论中引发了巨大的轰动,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是真实。但是这个理论基于唯物主义的事实基础证明了,人类现在不可能看到真实。这首先就动摇了常识。


    好在人民党的理念是马克思主义和唯物主义,政治课上早就反复讲相对真理与绝对真理,总算是没有造成思维混乱。不过怎么基于这种科学的态度来指导每个人的行动,这就让研究理论的同志脑袋都要爆炸了。


    更重要的是,人类行为学研究部门的那帮“神经病”们还冷酷的提出了另外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即便愿意接受实事求是的态度,尚且会遇到这么多问题。那么因为感到痛苦而选择不接受实事求是的那些人,我们应该怎么说服他们经历巨大的痛苦去面对事实呢?”


    周树人虽然没有参与到这个行为学讨论中去,不过他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样,写了一篇文章,文章里面以对答的方式提到: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


    因为这文章的缘故,加上周树人本人拥有的医学专业背景,人类行为学研究中心干脆正式向周树人发出邀请函,想聘请他作为研究员。


    且不说“人类行为学研究中心”四处招兵买马的问题,关于“群众路线”的更深层次讨论就逐渐浮现出来。原本很多人的凭经验认为“人是天生不同的”,现在逐渐有了更多的物质研究基础。托了人民党内部对科学的宽容风气与制度,有些同志干脆就提出了“自我改造的主动性”问题。


    人民党党员都经过考验,或者说物以类聚,这帮人都是有相当程度的主动性,若是简单的把这些人的主动性等同于所有人都有这种强烈的主动性,明显是不科学的认知。


    如果进行涉及面相当狭窄的推断,就有了一个“悖论”,实事求是的过程带来的是“基于不同利益追求的成功率极大提升”,那么实事求是本身是否就成了一种成功学?这岂不是成了倒果为因么?

    同样,如果以世界本质进行讨论的话,社会改造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怎么促进人类“向前进”?如果有人觉得能够接受自己所处的情况,那么怎么对待这些人。


    最关键的是,有人提出了要“在科学的基础上”对“统治阶级”以及“统治者”进行明确定义。这无疑是打开了一扇极为麻烦的大门。


    与这些人的理论狂飙造成的思想混乱相比,长江舰队政委那点子烦恼根本不算什么。作为总政委的何足道本人甚至不能简单的把这些思想研究推给党口的同志,毕竟思想工作实践层面上,政委们责无旁贷。


    很多革命理念坚定的同志都认为,革命要建立的是一个平等的世界。所以万一理论部门整出一个“人生来就完全不平等”的理论基础出来,那后果完全是颠覆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解放战争(六)


    何足道政委不能不关注共产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也不能不关注理论在实践层面的应用,不过在晦涩以及“反常识”的理论从来不是大多数人关注的要点。尽管理论的复杂性让他头痛,理论联系实践所需要的制度建设更让何足道明白自己的能力实在是不足以构架这样的体制。不过每个人既然生活在物质世界里面,所有的行动都必须接受物质世界的规律。


    进军四川需要水陆配合,长江舰队的政委与何足道谈话三天后,就很严肃认真的再次来见何足道,他坦然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制定出一个“正确的方案”出来。政委经过反思后,认识到让先头部队承担超出其实力的任务是最大的错误。所以认真的对自己的错误进行分析之后,政委请求何足道就不要拿自己的事情做例子了。


    谁都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何足道很能理解政委的想法。军委进军四川的军事计划中,扩编后的长江舰队承担着重要的运兵与运送物资的任务。给长江舰队政委承担不了的压力也不是好办法。不过何足道还是拒绝了政委的请求。这种例子现在或许还不够多,不过在未来却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例。


    何足道说道:“我会把这件事的核心矛盾尽量抽出来,所以你就不用太担心。绝不提及任何名字,尽量弱化容易产生联想的具体事实。但是这个案例很典型。”


    政委看上去很无奈,何足道心里面很同情,却也没有办法。现实就是如此,“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话说了几千年,但是大部分读过这话的人都是用嘲笑别人的方式来获得自己的满足感,制造“自己有能力,自己比别人强”的虚假想象。这也是“人类行为学研究中心”很多实践指导中的一条。尽管这些指导实在是直面了人类内心的阴暗面,算是挺科学,至少是非常有经验归纳的感受。不过何足道能接受这事实,但是并不喜欢这种事实。


    然而不管个人的想法,人民党进军四川的军事行动毫无停顿。历史上只要能够突破几处天险,能够将部队运抵几个要点,四川地方政权的覆灭基本都很迅速。人民党这次并没有以陆路为主,炸毁滟滪堆的行动让奉节地区的各种力量胆战心惊,与工农工农革命军的兵锋接触后立刻投降。炸毁滟滪堆后,工农革命军的水上部队完全可以沿江而上,数千陆战部队登陆之后,重庆也几乎不战而降。


    剩下的重要地区则是成都,工农革命军派遣了大量300吨左右的小船将部队运过宜宾到乐山这段水域,随后水陆并进,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成都。有先遣舰队的前期准备工作,夺取四川长江沿岸的几大战略要地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解放山区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可以慢慢来。人民党从六月一日开始,以工农革命军为主,大量雇佣成都地方上的群众,对已经长期没有维护的都江堰进行了紧急修复工作。


    千百年来,四川都是用竹筋制成的竹笼中装入大量石头,用这样的材料维修都江堰。古代竹笼结构的堰体在岷江急流冲击之下并不稳固,而且内江河道尽管有排沙机制但仍不能避免淤积。因此需要定期对都江堰进行整修,以使其有效运作。宋朝时,订立了在每年冬春枯水、农闲时断流岁修的制度,称为“穿淘”。岁修时修整堰体,深淘河道。淘滩深度以挖到埋设在滩底的石马为准,堰体高度以与对岸岩壁上的水则相齐为准。


    人民党居然要在汛期将至的六月维护都江堰,成都地方上的群众认为人民党未免太莽撞。然而那些烟囱中喷涂着浓烟的钢铁大船运来的机械设备让成都地方上的群众大开眼界。钢板,钢筋,水泥,铁丝,从地方上购买的毛竹加工后制成的竹筋,还有发电机,蒸汽机,卷扬机。雇佣来的群众只是做些辅助工作,工农革命军承担起了最繁重最危险的工作。而这些工作中大部分工作量是由那些不停发出轰鸣的机器来完成的。


    到了六月十五日那天,都江堰紧急维修工作完工。新成立的共和国四川省政府主持了开闸防水的仪式。卷扬机将钢板铆接成的水闸缓缓拔起,岷江水滚滚而入,继续浇灌着程度平原上的万亩良田。


    七月一日,安澜桥经过钢柱以及钢筋加固,取消了昂贵的过桥费。同时在都江堰上利用飞沙堰的地理条件,用钢柱铁链等物资修建了一座简易的索桥,同样不收取任何过桥费。这一下成都附近的群众立刻就赞美起“新官府”来。


    甚至不用专门制定战略,中国历史上也早就记载过如果控制了巴蜀后下一步的扩张战略。那就是汉中。有句成语叫做得陇望蜀,那是曹操讨伐张鲁之后觉得战略上还无法完成进攻巴蜀,所说出的话。然而没多久,刘备就从巴蜀出兵夺取了汉中。夺取汉中之后,就可以从汉中出兵进军“关中”,也就是陕西。


    人民党此时已经拥有河南,控制了陕县。逃入山西的段祺瑞不仅控制山西,也一定程度控制着陕西、宁夏等地。对这个最后的敌人,军委现在甚至只用画地图就能指点江山了。


    “攻打山西甚至不用走太行八陉,从内蒙一路打过去也是办法。”


    “进攻陕西可以从陕县走潼关,而另一路走汉中,两边夹击的话,段祺瑞难顾两端,就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


    “这可不是两路,最少也是五路。内蒙、河北、汉中这是三路,河南兵分两路进入山西和陕西。”


    段祺瑞如果听到人民党中央革命委员会的讨论,只怕鼻子都能气歪吧。讨论的要点居然是行军而非打仗。军委的同志们也的确是这样考虑的,要是能够确保进军,北洋残部在何处拦截袭击,工农革命军就在哪里击破他们,这是同志们的理所当然的考虑。


    陈克对怎么消灭段祺瑞并不是太在意,他考虑的问题更远一些,“西藏,新疆,外蒙。这些地区才是我们面临的最困难挑战。这些地区道路崎岖,补给困难,更牵扯到收回国土的问题。”


    地图开疆是很容易的,如果是坐在舒适的会议室中边喝茶边聊天,地图开疆甚至是一种极大的乐事。不过前线的部队就完全不同,西藏的高原气候,恶劣的补给情况,想去新疆就得经过兰州外的戈壁滩。至于外蒙是原先内蒙黄金家族流放罪犯的地方,要是真的气候怡人水草丰美,那地方说什么也不会被当作流放地。至于外兴安岭更靠北的尼布楚等地,比东北的气候更加恶劣。部队的战士们要面对的绝非是一次轻松光荣的行军。


    陈克把这些情况向同志们简单的说了一下,因为要收复中国主要地区而兴奋莫名的同志的脸色也都沉静下来。边疆之所以是边疆,因为那些地方的环境与中原相比的确是太恶劣了。


    人民党大修铁路,疏通航运,建造船只,通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阻力极小,这样的事实的确让同志们对困难的感受迟钝了不少。


    这次北方各大军区的司令员也都赶回来参加会议,柴庆国一开始没有说话,见大家暂时沉默下来,他建议道:“我觉得现在还不如充分利用京张扩展的京绥铁路,先解放内蒙,接着进军外蒙。”


    “那段祺瑞怎么办?”华雄茂问。


    柴庆国答道:“当年张良吹箫都能散了项羽的八千子弟兵,我觉得招降段祺瑞也不错。”


    “招降段祺瑞?我看难。”华雄茂对此很是怀疑。


    柴庆国微笑着答道:“段祺瑞不投降,他的部下可未必肯跟着段祺瑞一起送死。现在已经有不少跟着段祺瑞逃进山西的北洋军偷偷跑回来河北。只要宣传得力,我不认为北洋军的士兵就那么坚定。”


  第二百二十二章 解放战争(七)


    “段祺瑞在山西祸害的也不轻,如果他投降了,我们好歹得保证段祺瑞的人身安全。还不如打进山西,抓了他之后杀头。那也算是对人民有一个交代,对以前义和拳起义的兄弟也算是有一个交代。”华雄茂对柴庆国说道。


    武星辰始终沉默不语,听华雄茂这么说,他忍不住开口了,“华部长,义和拳失败之后就完了,现在的革命与义和拳没什么关系。就算是我们不放过段祺瑞,那么多北洋军的河北籍士兵也只是听命吃饭。能让他们投降的话,对大家都好。即便消灭段祺瑞,也最好只消灭段祺瑞和他的那些死硬铁杆份子。”


    华雄茂其实是想打仗,他虽然名为国防部长,执掌军令。不过国防部的职权越来越被军委、总政治部、总参、总后勤处分走。国防部越来越变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机构。面对这样的变化,华雄茂是越来越着急,心里面一着急,自然是心浮气躁,说话失态的事情也变得越来越多。


    不过军委的意见很容易就统一起来,所有人都先询问陈克,北方的俄国内战什么时候大概会持续多久。陈克知道历史上1919年是列宁同志日子很难过的阶段,那时候他就向当时的北洋政府喊话,开始忽悠北洋政府。但是现在这个时空,陈克就没办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人民党这个参数变量太大,从小处讲。历史上俄国还有一支由在俄华工组成的军队,数量有好几万人。由于人民党的出现,并没有出现中国人大规模跑去俄国做工的事情。不用说,这支中国军团肯定不可能出现在联共布尔什维克的战斗序列当中了。


    看着陈克犹疑不决的样子,华雄茂干脆问道:“陈主席,你认为我们最晚什么时候必须到达边界线。”


    这下陈克不得不答道:“最晚一年后的今天。”


    “一年?”军委的同志们互相看了看,在明确的战略预期的基础上,进攻者们的意见是很容易达成了统一,“力求半年解决段祺瑞,半年时间控制边界线。并且把边界线向北推进到我们希望的位置。”


    “边疆的问题不在乎于打,而在乎于能否稳定住。”陈克已经放手让军委的同志们去做,他只管战略策划。现在实际战斗指挥中,陈克相信自己顶多能排进前一百位。


    “那就是说还得修铁路了?”对工农革命军来说,这甚至谈不上是想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常识而已。


    会议中间休息的时候,华雄茂找到陈克,“陈主席,我觉得武星辰同志现在可以出任国防部长。”


    陈克能理解华雄茂的想法,在诸多高级指挥员中,华雄茂的军功可以说是最低的,“那你想做什么?”


    “我原先当上国防部长之前,也就顶多一个师长。我还可以当个师长。”华雄茂答道。


    “正岚,你可是够狡猾的。”陈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你可以当个军长。”


    华雄茂见陈克同意了自己的想法,立刻兴奋的答道:“军长师长其实都行,不过得让我打打仗。不然我和大家坐在一起,我觉得丢人。”


    “去内蒙如何?”陈克问道。


    “没问题。”华雄茂一听终于有仗可打,立刻兴高采烈的表示同意。


    结果休息结束之后,华雄茂就把自己的想法给提出来了,军委的同志哪个不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武星辰也不想当这个国防部长,这么一个名气大,但是实际工作不多的岗位也真的没什么吸引力。他建议道:“要不咱们让蒲观水同志做这个国防部长吧?”


    蒲观水作为东北军区司令怎么可能会对国防部长有兴趣,他立刻谦让道:“我觉得武星辰同志或者柴庆国同志都很合适。我真的不合适。”


    一群人谁都不肯当国防部长,此时大家都想起了别人的好处,开始极力互相推荐。实在是推荐不能,七八个同志推荐了熊明杨之后,熊明杨情急之下干脆提出了一个扯淡的建议,“咱们抽签吧。”


    陈克差点气的上去踹熊明杨,就算是再不看重国防部长这个职位,也轮不到采用抽签来决定这个职位。这到底是众军头选代言人,还是有组织的革命军队在选干部?

    最后陈克突然想起了一个好人选,“咱们让严复同志当国防部长吧?”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军委所有人的赞同,严复此事正在福州整顿海军,没有参加这次会议。而且严复当上了国防部长,除了资历名望都足够之外,还能让北洋投奔过来的海军放心,也能对未来招降北洋军有相当正面的作用。


    华雄茂如愿以偿的当上了军长,负责沿京绥线进军内蒙的工作。穆虎三的则准备进军外蒙东部以及尼布楚一线的工作,柴庆国负责从东进军山西。在军事打击前,工农革命军则对北洋段祺瑞部实施最后的劝降。


    想劝降段祺瑞,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王士珍。段祺瑞或许对袁世凯都不能谈上有多么忠心,却对王士珍几乎是言听计从。至少遇到麻烦事的时候,他还是肯听王士珍的劝。军委立刻电令河北的同志开始劝说王士珍帮忙。


    现任河北代理省委书记的李润石立刻亲自登门拜访。


    北京现在也是大兴土木,全力建设住宅小区。以穷人为主的北京南部此时变成了一个大工地,而北边的那些有钱人的住宅区暂时还没动。王士珍家就在这一带住。


    虽然没有来得及搞社区建设,不过居委会以及业主委员会好歹也开始建设,李润石看到王士珍的时候,老头子正拎了一根大柱扫帚哗哗的扫街。根据居委会的建议,每家都要出劳力扫街。此时群众的生活水平还不高,明显还不到组建物业工业时候。一看王士珍扫地,李润石就相当佩服。王士珍扫的其实也没有非常干净,不过王士珍把街上每一个地方都给扫到了。


    李润石也不管那么多,拎起了旁边一个闲置的扫帚也加入了劳动的行列。两人明显对扫地的态度非常一致,胡同从这头扫到那头,没有一个死角,也没有任何一处扫的十分与众不同。扫完了第一遍,两人又很有默契的把一些需要再次打扫的地方又给补了一遍。


    王士珍收起扫帚,对李润石说道:“请问这位是……”


    李润石连忙答道:“在下李润石,是现在的河北省委书记。”


    “哦。”王士珍打量了李润石一番,才说道,“请到里面喝口水歇歇吧。”


    在屋里面坐定,李润石就把来意直接向王士珍说了,王士珍也没觉得惊讶,“陈克让老朽劝段祺瑞投降,陈克就不怕段祺瑞知道消息之后负隅顽抗么?”


    李润石解释道:“若是我们直接向段祺瑞劝降,他只怕倒是会负隅顽抗。若是王公肯出面,愿意战者自然还是会战,不过想投降者想来就会降了。”


    王士珍当然知道李润石话里面的意思,他很礼貌的说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容我想三天,三天后我就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李润石走后,王士珍关上大门坐在院子屋檐下,他其实已经很清楚段祺瑞若是不降,定然没有好下场。在王士珍劝段祺瑞撤到山西的时候,他一来是知道段祺瑞真的有并吞天下之心,二来王士珍也不认为人民党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不过和以前一样,王士珍还是错误判断了人民党的战略方向。他本以为人民党会对段祺瑞穷追不舍,没想到人民党竟然放过了段祺瑞,转而与日本人在东北大打出手,把日本撵出了中国东北。


    这一下,即便是依旧不喜欢人民党,王士珍也不得不承认,人民党的心胸的确是有帝王之相。同样,王士珍还看出陈克那一贯的奸诈狡猾。当年曹操在官渡打败了袁绍之后,却没有挥兵进军河北。而是等着袁绍集团内部发生了奋争,等袁绍死后河北大乱,曹操才轻易取得了河北。陈克无疑也是如此。


    人民党先是打败了日本,勾结美国,加入协约国。解决了最大的外部麻烦的同时,西北的段祺瑞部却已经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


    逃到山西之后,段祺瑞本以为人民党会乘胜追击,也只能大力扩军备战。结果人民党偏偏按兵不动,段祺瑞很快就陷入了财政危机之中。西北各省督军不仅没有团结起来,相反内部矛盾更加激化。好在段祺瑞还算是手腕强硬,他突然挥军进入陕西,夺取了陕西的控制权。以陕西山西两省之地,段祺瑞才能稳住自己的局面。


    王士珍看得明白,人民党与北洋的西北各省间的战争在没打之前已经分出了胜负。兵力、装备、训练,乃至对地方的控制,人民党全面压倒了段祺瑞。若是人民党真的劝降,对段祺瑞,对北洋的那些人倒也是个好机会。


    但是有些事情依旧让王士珍感到不能放心。杀蔡元培的事情已经轰动天下,段祺瑞手上可是也沾了不少百姓的血,人民党若是也按照对蔡元培那样追究起来,段祺瑞定然没有生还的道理。人民党到底会不会赦免段祺瑞的罪,王士珍很是担心。


  第二百二十三章 解放战争(八)


    王士珍正在自己家为北洋的事情头痛,此时却又来了访客。前北洋内阁总理徐世昌登门拜访。人民党也不能总把北洋那群人给关在监狱里面,那未免太看得这帮人。


    正式建国之后,这些人也都被暂时解除监禁。像徐世昌这等级别的只是被告知,“未经申请不得离开北京城”,实际上逃离北京城的北洋高官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民党也没把他们当回事。正式申请离开北京的也有,例如前内阁副总理唐绍仪就申请到武汉看望女儿女婿,申请不仅得到通过,人民党还提供了火车票给唐绍仪一家。


    徐世昌自诩身份,不肯干私下逃跑的事情。因为做过翰林院,徐世昌还混了一个文史馆顾问的差事,每个月也能领份不算少的工资。所以除了在自己家之外,文史馆参与文史编辑之外,徐世昌倒也偶尔串门。


    王士珍请徐世昌坐下,倒上水。徐世昌就说道:“聘卿,人民党请我游说段祺瑞投降。他们可曾找你说过此事?”


    “已经找我说过了。”王士珍淡淡的答道。


    “那聘卿的意思呢?”徐世昌有些紧张的问。


    王士珍依旧是平淡的答道:“我还没想好,而且即便是我去劝说段祺瑞,只怕他也未必听我的。”


    徐世昌很认真的说道:“我觉得咱们随便写封信给段祺瑞就好。人民党做事素来阴狠,蔡元培才杀了多久?我怕北洋的人会步上蔡孑民的后尘。”


    到了此时,徐世昌还是以往那种对功名地位很是热衷,王士珍心里面一阵厌烦。若是徐世昌没有这么劝说,王士珍心里面还有些担心,这徐世昌一番劝说之后,王士珍反倒觉得不如认真劝说段祺瑞投降了事。段祺瑞本人固然有功名心,却是因为段祺瑞本人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但是段祺瑞身边却都是徐世昌这等人,被这等人包围,段祺瑞再能干也不过是徒然受累。


    想到这里,王士珍说道:“菊人兄,你和李鸿启先生比较熟,我们不妨去请教李先生吧。”


    徐世昌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鸿启不在家,因为学校正在建校舍,他干脆就搬去学校住宿。对学校来说,校舍可是大事,加上施工紧急,一天三班倒的干活,李鸿启不亲眼看着总觉得心里面不踏实。


    在工地旁听完了两位前北洋大人物的问题,李鸿启觉得这两位也太有趣了,他笑道:“难道两位还觉得段祺瑞能赢么?”


    即便是真心关心段祺瑞和逃到西北的一些北洋旧部,王士珍还是被这话给逗乐了。徐世昌到没有这等平和的心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李鸿启继续说道:“若是两位觉得段祺瑞能赢,那不妨就继续打下去。若是觉得他赢不了,继续打下去除了多死点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徐世昌虽然说不清怎么回事,不过他看出来李鸿启与王士珍的看法倒是很一致,反倒是徐世昌成了三个人里面的少数派,他忍不住强辩道:“若是陈克没有杀蔡孑民,我还能信的过他们,但是他杀蔡孑民用那样的罪名,若是用这罪名判段祺瑞的罪,他定然活不下来。”


    李鸿启原本就不想招惹事端,徐世昌这露怯的话更让李鸿启相当厌恶,他干脆用一种沉思的模样慢慢说道:“俆公,我没见过段祺瑞,难道那个段祺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么?”


    这话听着单纯,但里面的恶意实在是够足,王士珍虽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不过他对别人的心思猜的极准,听了李鸿启的话,王士珍差点笑出声来。


    徐世昌本人因为是进士出身,素来自视甚高,所以一开始竟然没有听出李鸿启的意思。他奇怪的说道:“段祺瑞怎么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鸿启神色认真的说道:“既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想来是不愿意受辱的。若是降了之后还有什么可怕的?来来去去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徐世昌好歹是个大人物,明白了李鸿启的意思之后登时就闭上了嘴,再也不肯说话。


    没有徐世昌掺和,王士珍才开口说道:“李先生,你在这里教书,我们来打搅已经是冒昧。还望以你的慈悲之心给北洋的兄弟指条活路。请一定不吝赐教。”


    李鸿启知道陈克与尚远从来不爱打诳语,更不用说是这等国家大事上,既然让前北洋重臣来劝降,里面固然有应对段祺瑞不投降局面下的谋划,但是定然做不出来杀俘虏的事情。他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当下有些人认为局面尚且是两可之间,不过我觉得局面已经抵定。西北的那些人守不住先秦旧地。”


    王士珍答道:“既然守不住,降了也没什么。不过我却不知道一件事,文青招降到底是真是假?”


    李鸿启闭上眼再次思忖了一下,这才说道:“文青不是个记仇的人,不过他为何以前不提招降,当然是想着日后准备武力统一。现在他为何要招降,也定然是他觉得必须短期内解决西北的事情,最快的办法莫过于招降。我不能说这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这机会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


    王士珍颇为认同李鸿启的判断,他问道:“那李先生以为文青到底图谋什么,才如此着急对西北用兵?”


    “就我所看,人民党突然动兵的时候,原因都不是国内而国外,我看文青这次着眼的只怕不是国内,而是国外。”李鸿启答道。


    “国外?”王士珍一愣。他原本认为陈克是早已经决定对北洋残部下手,这才试图用劝降的办法先分化瓦解北洋残部。然而李鸿启的说法登时打开了王士珍的思路,若人民党的最终目标不是北洋而是国外……,在王士珍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俄国来。


    人民党的报纸上也有国际新闻的版块,也有一些关于俄国爆发内战的消息。把这些消息与人民党试图趁俄国内战北上的可能性结合起来,王士珍很轻松的做出战略判断。人民党必须彻底击破在西北的北洋残部,得到稳固的西北控制权,才能俄国全面交战。


    这下,王士珍的心里面更加矛盾起来。欧美列强对中国的侵害,其他各国都是赔款,建立租界,英国从中国也就是捞了香港岛,而俄国却是割地。能够恢复旧土,是任何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的梦想。即便是北洋这种畏惧外国人的中国军队,高级将领也都做过夺回失去领土的美梦。


    王士珍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只是他知道北洋根本力所不能及而已。现在终于有一支中国军队有可能达成这个理想,王士珍不可能不高兴。然而在达成这个理想之前,北洋就要彻底覆灭的话,王士珍又无可避免的犹豫起来。


    李鸿启却不想再和这两人纠缠,他说道:“两位,我不过是个教书的,国家大事我也是信口胡说,做不得准。现在工地上很忙,我不能再陪着两位说话。两位还是先请回吧。”


    回去的路上,王士珍两眼亮晶晶的一言不发,徐世昌则是绷着嘴怒气未消。进了王士珍家,徐世昌才说道:“聘卿准备如何?”


    王士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段祺瑞性子刚毅,若是要别人帮忙,倒是有可能礼贤下士。若是让他为别人做事,那绝非易事。所以徐公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没等徐世昌明白过来,王士珍也下了逐客令,“我今天累了,还请俆公先回去。”


    没有到与李润石约定的三天,第二天王士珍就把一封信交给了河北省委接待处的同志,让他把信转交给李润石。信干脆没有封口,接待处的同志知道王士珍是谁,看到里面确实是信,正想多问几句,却见王士珍已经起身告辞。


    又过了不到十天,这封信已经送到了在西安的段祺瑞面前。


    段祺瑞见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接到人民党劝降的通告,不仅仅是劝降的信直接送到了段祺瑞这里,而且在陕西、山西等地,人民党还大肆贴了公告。与当年满清在的时候,人民党就能在北京贴告示一样,段祺瑞知道人民党根本没有放松情报系统的建立。


    王士珍能成为北洋里面著名的人物,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功名心。在充满了个人功名心的北洋诸将中,王士珍的确是罕见的无欲则刚的类型。加上王士珍卓越的能力,这是众将都信服王士珍的原因。然而在当下的局面中,段祺瑞最想得到的是王士珍的建议,然而最怕的也是王士珍的建议。


    段祺瑞知道王士珍总是能够解决问题,但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却总是太公平。袁世凯时代中,公平解决问题能够稳固袁世凯的统制,不过对段祺瑞却绝非好事情。甚至不用看信,段祺瑞就能想到,王士珍的建议一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是并非是最大化段祺瑞利益的办法。


    事情果然如同段祺瑞所想,王士珍建议段祺瑞以签署平和协议为条件与人民党谈判。西北各省认同人民党的领导权,尽量争取有限的地方自治。


    段祺瑞微微摇着头将信放回桌上,与屈辱的“投降”相比,能够有限地方自治已经是巨大的改善。到现在,段祺瑞已经不再幻想着能够立刻起兵打倒人民党,获得整个中国的统治权。不过西北当下的局面好歹还有表里河山,拥有广阔的地盘。从这个角度来看,有限地方自治其实与投降区别不大,只是早死晚死的分别而已。如果一定要覆灭的话,段祺瑞还是希望能够经过一场令人心服口服的战争,而不是窝窝囊囊的就这么低头认输。


    北洋与人民党的战争,留给段祺瑞的印象就是“窝囊”二字。每一次战争,北洋军都在没能彻底发挥实力的情况下就完蛋了。若是没有一次次在战前就陷入极为不利的局面,而是双方能够排开阵势放手大打。就如同人民党吹嘘的在东北的战役那样,中日两军迎头装上,然后浴血奋战。若是那样的战争,段祺瑞即便输了之后也会觉得自己尽力了,至少输的明明白白。


    即便知道让敌人无法发挥全部力量也是战斗能力的一种,不过作为每次都无法发挥出力量的一方,段祺瑞心中的郁闷感受实在是难以形容。


    抱着这样的敌意与个人情绪,段祺瑞迅速开始调集军队加强山西陕西的防御,而且扩大征兵。不管怎么竭尽心力,从战略角度来看,段祺瑞所做的只能用一个“等”字来形容。这做法与北洋、光头其实别无二致。


    人民党则从来不等,工农革命军的战争理念完全继承于历史上那支拥有强烈进攻精神的军队。尽管两年来工农革命军的主要力量都放在基础建设上,从部队的安置,部队的训练,都在做着进军准备。


    就在劝降通告送给段祺瑞后没几天,卸下国防部长职务后的华雄茂就日夜兼程赶到了张家口,在那里不仅仅是一个军,而是一个编入了两个骑兵师的加强步兵军。这支部队的对手就是在内蒙与外蒙布防的徐树铮。


    每一个北洋军头都接到了劝降信,然而人民党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幻想。这些北洋军头在袁世凯手下的时候或许还能称为“督军”,袁世凯一死,他们现在完全是一群军阀。不管这些人怎么看待自己,他们真正能够依凭的仅仅是手中的军队。有军队就是草头王,没有军队他们什么都不是。这些家伙已经彻底成为了一群军阀。对付只懂得依靠武力的军阀,也只有用武力才能让他们面对现实。


    “徐树铮既然不投降,我们就没有任何必要再等下去,再多的谈判也是没用的。”毕竟在中央待了十几年,军事指挥能力姑且不谈,华雄茂对于政治上的理解还是足够深刻,“对徐树铮发动进攻。”


    1918年8月20日,徐树铮部在内蒙外蒙交界处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到了段祺瑞那里。


  第二百二十四章 解放战争(九)


    “呦!徐老总,早就听说过你,今天终于见到了。”华雄茂看着带着手铐的徐树铮被带进司令部,就起身笑着说道。


    徐树铮只是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他其实早就知道华雄茂是人民党中的“老乱匪”,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


    华雄茂上下打量着徐树铮。与陈克共事十几年,华雄茂没见过陈克因为私人情感下过命令,然而这次华雄茂赴任之前,陈克罕见的和华雄茂谈到了徐树铮这个人。人民党对北洋诸将都有专门的资料,俘虏了大部分北洋官员之后,这些资料就更多了。在资料记载,袁世凯曾这样评论徐树铮:“又铮其人,亦有小才,如循正轨,可期远到。但傲岸自是,开罪于人特多”。


    华雄茂当然不知道陈克是因为徐树铮“在历史上”有过收复外蒙的功绩,所以动了些恻隐之心。看着徐树铮被俘后依旧傲慢的神态,华雄茂想起的却是陈克对徐树铮的评价,“一个人若是有点能耐,在北洋那里定然是锋芒毕露,过于骄狂,胆大敢干,树敌太多。不能为徐树铮开什么先例,咱们人民党里面这等同志可为数不少。徐树铮此人必有取死之道,不过能不杀就且不要杀。不过若是该杀也不必放过。”


    先让徐树铮坐下,华雄茂开门见山的说道:“徐老总,我有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有不死的理由没有?”


    徐树铮本以为华雄茂要劝降,却没想到上来竟然是这么一个下马威的问题。正想大怒,却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突然咧嘴一笑,“在下杀人无算,若是找个由头杀在下,却是容易的很。”


    华雄茂笑道:“杀人无算?咱都别吹这牛。是自己算不过来,还是说杀的人多。我觉得徐老总只怕是前者而已。”


    被华雄茂这么嘲笑一番,徐树铮也只是冷笑一声,却不再说话。


    华雄茂继续说道:“打仗的事情你杀我我杀你,这是本分。我绝不会因为这个杀你。至于你和我们人民党敌对,更不是什么死罪。至于你喝兵血,吃空饷。这都是你们北洋的事情,我们不会拿这些理由杀你。”


    “哼!你既然说这些理由不是杀我的原因,那徐某没什么可杀的理由。”徐树铮冷笑起来。


    华雄茂微微一笑,“那我问你件事,在归绥你下令杀了不肯纳税的十六名百姓。这总是有的吧?你觉得你该不该偿命?”


    徐树铮听了这话之后登时大怒,“抗税不交,怎么不能杀?你们人民党就没有杀过这等人?”


    “一个人也没有。”华雄茂盯着徐树铮的眼睛认真答道,“我们人民党从来不为钱财杀人,更是从来不杀百姓。我都没提你们北洋军行军的时候抢掠沿途百姓的事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在我们这里,官兵沿途抢劫是要判处死刑的。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干了这种事情之后能够逃脱惩处的。我们建军十几年来,发生过几起这种事情,所有参与者都被枪毙了。”


    人是不是说谎从眼睛与表情里面就能看得出来,徐树铮看着华雄茂的眼睛,却见华雄茂丝毫没有说谎的迹象。对峙了好久,徐树铮才说道:“那么说人民党是一定要杀我了。”


    “所以我先问你,你觉得你有没有不死的理由。”华雄茂严肃的说道。


    徐树铮大声说道:“因为我没有投降,所以你就要杀一儆百么?”


    “你这话逻辑不通!”华雄茂忍不住纠正道,“我们劝降,劝降的条件是什么?就是没有私人血债的,我们就不会杀他。你因为政务杀人,这不属于私人血债,所以不在该杀的范畴内。不过你不投降,这种不杀的基础自然就不存在了。一码事归一码事。”


    对于人民党来说,陈克十几年来玩命的灌输法律面前一律平等的现代治国理念,所以华雄茂在逻辑上这是非常清楚的。对于徐树铮来说,他的思路还是传统的那套“好人坏人”的思维模式,好人就有权力获得不同的待遇,坏人甚至没有犯罪就可以处决。而权力则是决定好人坏人的最高准则。加上徐树铮虽然是武人,3岁识字,7岁能诗,13岁中秀才,17岁补廪生,有神童之称,他就更加不能接受人民党的这种理念。


    “说来说去,你这还是要杀我徐某。”徐树铮冷笑道。


    华雄茂也有点烦了,他叹口气说道:“你这个人就是不讲逻辑,我若是要杀你,我和你费这话干什么。先把你关起来,等到解放了榆林之后,开了法院。自然有人起诉你,然后依法审判,最后定刑。我和你费这个口舌干什么?让你低头认罪很有成就感么?我是个懒人,司法口的事情也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觉得你有没有不死的理由。”


    徐树铮虽然还是不能理解和接受人民党的思路,不过他至少已经明白一件事,华雄茂既不是为了摆威风,也不是为了图好玩。只怕是真的如华雄茂所说的那样,找一个徐树铮可以不死的理由。谁都不想死,哪怕是感到极大的屈辱,徐树铮也忍不住考虑起自己可以不死的理由。


    想了好一阵,徐树铮终于答道:“若是按你们人民党杀人的标准,我却是没有不死的理由。”说完这话,徐树铮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我死之后却有件心事未了。这几年来我策划收复外蒙的方略,此时已经差不多做完。既然你们打过日本人,想来也是不怕俄国毛子,若是你们有胆子去打俄国人,那方略就不妨拿去用。”


    华雄茂原本倒是真的想把徐树铮弄死拉倒,倒不是他对徐树铮有什么看法,在能放过徐树铮和不放过徐树铮之间,华雄茂认为处死徐树铮对陈克更有好处。然而听了徐树铮的话,华雄茂倒是觉得陈克挺有先见之明的,北洋逃窜到西北之后就没什么进取之心。徐树铮试图收回外蒙的本心大概是想扩大北洋的地盘,不管他的本心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真的有这样的计划,那这个人的骨气可就很不一般。


    “这就是你可以不死的理由。”华雄茂说道,“若是一个人好歹有效忠国家的心思和努力,我们还是要给政策给出路的。”


    徐树铮最后那番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尽管他的确做了收复外蒙的准备,不过这个计划也仅仅是计划。限于北洋残部的实力,徐树铮完全是靠自己个人能力来营运此事,能否办成还是两可之间。之所以这么说,想嘲讽华雄茂的心思也挺重。


    没想到华雄茂对徐树铮别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听徐树铮试图收复国土,竟然就大加赞赏,倒让徐树铮觉得这里面颇有猫腻。


    徐树铮看了华雄茂好一阵,这才慢慢说道:“在下还只是策划而已,能不能办到却说不定。若是你觉得我的策划一定能行,那就未免太高看徐某了。”


    华雄茂平静的答道:“能不能办成的外部因素很多,但是去不去办,这却是个人的态度。就这份态度就证明你还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知道肉得烂在自家锅里。能否把这个资料给我看看。”


    徐树铮自然没有说谎,为了进军外蒙,他积攒了颇多的资料。加上口述他的计划,整个印证起来非常方便。


    其实徐树铮的法子也不是多精妙,由于俄国发生“十月革命”,以哲布尊丹巴为首的外蒙王公贵族失去靠山,因此决定回归中国以维护自身利益。徐树铮已经和外蒙有所联系,他计划里面率领步兵二旅,骑兵一团,挥师出塞,向库伦进发。同时邀请晋商等大商团到达外蒙各地,以商业促进外蒙之经济建设。然后想办法把外蒙古伪政权的“内阁总理”巴德玛多尔济以及诸王公及哲布尊丹巴活佛加以软禁。


    华雄茂对这个几乎能用冒险来形容的计划倒是颇为赞赏,人民党与北洋残部相比,人力物力都远远占优。然而有一件事却并不占优,那就是在内外蒙的人脉。


    陈克之所以当年不想立刻对西北用兵,最大原因是人民党内部干部不足,而且有大量的制度尚在空缺状态,急需建设。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人民党在西北毫无影响力。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从辩证的角度来说,这打也是一种加深认识,试探底线的过程。若是以全新的体制去进入西北,人民党与旧制度之间的矛盾只怕立刻就成为西北的主要矛盾。


    若不是局面发展的不错,人民党得陇望蜀,希望能够趁机恢复被俄国割走的旧土,对西北动兵还得再拖一段。


    经过与徐树铮,以及北洋在内外蒙的一些被俘官员讨论之后,华雄茂与他们达成了共识。赦免包括徐树铮在内的愿意起义投诚的蒙古地区北洋人员的罪,而这些人加入人民党收复外蒙的军事行动。


    原本徐树铮想让山西的商团出钱出力,促进外蒙经济,人民党现在对经济建设一肩挑的承担起来。原本徐树铮想调动的部队已经被击溃,人民党的部队自然就成了唯一的军事力量。徐树铮他们要做的则是以他们的人脉来协助人民党完成修改后的徐树铮计划,重新让外蒙回到祖国的怀抱。


    徐树铮和北洋的外蒙官员原本对这个变化的热情比较有限,这毕竟有一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味道。然而从华雄茂这里得知人民党的计划远非如此,收复外蒙仅仅是人民党收复旧地的一个环节之后,徐树铮等人立刻就来了热情。


    若是只完成了收复外蒙的计划,徐树铮等人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降将。若是能够为收复旧土努力,徐树铮等人就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为了自己当下的利益以及身后万世的名声,何去何从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艰难抉择”。


    搞定了这件事,华雄茂也非常高兴。原本他以为陈克或许和徐树铮家族有什么渊源,现在他又不得不怀疑这是陈克玩的什么小手段。华雄茂在人民党诸多对内对外战争中都是作壁上观,现在能够承担起这样空前的重任,却是树立华雄茂军事上名气的绝佳机会。


    于是,军事计划向着人民党军委飞速发去。华雄茂秉持着工农革命军强烈进攻精神的传统,也开始做起了紧锣密鼓的准备。


    有徐树铮等人当了带路党,工农革命军击破了段祺瑞派来迎击的部队,迅速解放了整个绥远。被俘的士兵们自然是投降了,被俘的军官们经过甄别后,那些在可以挽救范围之内的军官经过“起义”的徐树铮等人劝告后,也兴高采烈的投降了。


    在于人民党一起办事的过程中,这帮人就发现了人民党做事的确与北洋乃至满清大大不同。除去有钱这个因素之外,人民党给北洋最强烈的感觉有两个。一个是人民党上下真的不贪财,第二个是人民党真的是懂得怎么花钱。


    就如羊毛生意,草原上羊毛价格很低,加上加工技术很差,其实也不太好做。人民党的处理方式就完全不是设卡收费那种强盗一般的法子。由军队组成的商队在草原上往来行动,遇到牧民就开始宣传人民党商队的存在。


    由于部队火力好人数多,大股小股的马匪都不害怕。而在交易当中,人民党的法子就更加奇特。除了正常的羊毛换日用品的交易之外,人民党居然还用羊毛制品换羊毛。毛衣、毛线手套,毛线帽子,羊皮袄,羊皮靴,甚至还交换搭建蒙古包的毛毡。换取的比例大概在1.5比1左右。


    徐树铮对这明明是吃亏的买卖大惑不解,“华司令,钱多的没地使么?你们为什么要便宜这些蒙古人?”


    华雄茂解释道:“这怎么叫作便宜蒙古人?若是蒙古同胞不知道自家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能够换到这些好东西,他们怎么可能真心愿意和我们把生意做大?”


    徐树铮对此似懂非懂,华雄茂不得不进一步解释道:“你觉得咱们那些商品比草原上自产的产品是不是好的多?”


    “这是自然!”这点最起码的眼光,徐树铮还是绝对有的。


    华雄茂继续解释道:“蒙古同胞既然看到了这个事实,他们就能理解到,草原上的产品需要我们的加工技术才能变得这么好,他们就对我们有了需求。”


    徐树铮想了一阵,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若是他们想从咱们这里弄到这些技术,然后他们自己也搞起这些生产来怎么办?”


    华雄茂觉得徐树铮真的挺聪明的,竟然能够看到这一步,他笑道:“学咱们的东西,这就得会说汉语,会写汉字,接受汉族的文化教育以及生产方式。若是草原上的蒙古同胞们把这些都学会了,他们就是汉人了。这多好。”


    徐树铮也是自幼被称为神童的,他万万想不到华雄茂竟然会这么想,瞠目结舌的愣了好一阵,徐树铮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第二百二十五章 解放战争(十)


    1918年10月4日,汉中丢失的消息让段祺瑞终于明白啥叫作四面楚歌了。两个月内,徐树铮先是被俘,然后是叛变。绥远省丢失,汉中被人民党夺走。和以前与人民党敌对的经历差不多,在段祺瑞发挥出力量之前,他就已经举步维艰了。占据了陕县的人民党重兵集结,虎视眈眈。若是此时调集兵力前去夺回汉中或者绥远,且不说能不能做到。首先守卫潼关的兵力就会削弱,西安也得唱空城计。若是被人民党攻下潼关,陕西的大门就完全洞开。段祺瑞也没有狂妄到会认为此时自己还有丝毫胜机。


    若是在潼关与人民党对峙,结果就是任由人民党在其他地方肆虐。既然绥远都被打下来了,其他地区已经完全不稳。大批前北洋的人投奔人民党之后,也有人怀着好意或者别的心思给段祺瑞通信,所以段祺瑞这次倒是对人民党占据绥远之后并没有大举南下有了清楚的认识。人民党的目标并非他段祺瑞,而是外蒙与新疆。与其把兵力用在道路艰难的关中,倒是走已经有了京张线以及很可能半年内就能通车的京绥线更方便。


    人民党这次依旧占据着民族大义,只要能够成功收复旧地,在这个过程中段祺瑞对人民党的任何进攻,都足以把段祺瑞钉上历史的耻辱柱。这个卖国贼的名声,段祺瑞是绝对逃不掉的。即便是段祺瑞按兵不动,等人民党完成了战略目标后,返回头来就能轻松的干掉段祺瑞。等人民党消灭了段祺瑞之后,想给段祺瑞扣上一个卖国贼的头衔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此时段祺瑞深深后悔自己两个月前没有听王士珍的劝告,若是那时他肯与人民党进行谈判,即便获得不了主动权,至少也有了更多机会。与北洋时代一样,段祺瑞还固执的认为人民党的目标是西北,是要发动内战,而没有想到人民党竟然是要针对俄国。是要发动对外战争。


    人民党当年靠了打青岛的德国人,打东北的日本人。通过对外战争的胜利,很快就得到了舆论的支持。哪怕是最反对人民党的文人,也顶多只敢质疑人民党的对内政策,根本不敢提及人民党对外的战争。那些对人民党相当不满的一大批人之所以不敢或者不愿反对人民党,也是因为人民党在对外战争屡战屡胜。


    现在连段祺瑞的铁杆徐树铮都投降了人民党,身为叛徒,居然还混了个“起义将领”的名头。就好像徐树铮一直和人民党穿一条裤子一样。这也未免太滑稽了。


    段祺瑞开始认真的考虑起王士珍的建议,至少先和人民党进行政治谈判。只要政治谈判一开,好歹双方暂时不会有军事冲突。有袁世凯的前车之鉴,段祺瑞实在是太难令下定这个决心。


    当年同意联省自治后,人民党就立刻坐大。和平的时期的确让北洋得到修养生息的机会,然而与人民党力量猛烈膨胀相比较,这和平甚至可以说是资敌。现在人民党已经如此强大,还把手插进了西北。段祺瑞坚信,这次即便是能够暂时达成和平,等这和平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人民党夺取整个中国的时候。


    和人民党争斗了十几年,段祺瑞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些真正坚持不下去了。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段祺瑞至少在外表上还得保持镇定,每当有部下试图想和段祺瑞说及此事的时候,段祺瑞都是态度冷峻的不允许部下说下去。段祺瑞很清楚,他的部下跟着他是为了荣华富贵,在山穷水尽之前,这些人就会毫不迟疑的抛弃掉段祺瑞。这也是段祺瑞为什么不肯接受王士珍建议的重要原因。


    屋漏偏逢连夜雨,段祺瑞正在沉思的时候,吴佩孚带着焦急的神色大步走进了段祺瑞的办公室,“段总理,潼关回报说,昨天又有几十名兄弟趁着夜色跑去人民党那里了。”


    段祺瑞没敢自封总统,而是自行出任了内阁总理。别人也没人敢去当这个总统,所以段祺瑞就以总理身份统领西北。


    没等段祺瑞回复,吴佩孚继续说道:“潼关司令又向咱们要军饷!”


    段祺瑞严重射出饱含怒火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西安到潼关之间的距离,把那个无能的司令烧死。最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有士兵逃去人民党那边。潼关守军司令除了花钱之外,竟然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每天都有人在逃跑。


    不过愤怒也只是片刻的事情,段祺瑞站起身背着手开始在屋里面来回踱步。西安的金库已经见底,根本拿不出钱来。山西的商会也被段祺瑞敲诈的差不多了,所有能够动用的财力已经彻底枯竭。如果没钱发军饷,再使用严酷的军纪,只会激起兵变而已。


    走了好一阵,段祺瑞对吴佩孚说道:“你去找孙永胜来。”


    吴佩孚一愣,孙永胜作为陈克的“姑父”,从何倩去世之后,孙永胜与陈克之间其实已经没什么亲戚关系了。但是这曾经的亲戚关系依旧让孙永胜一直在北洋军里面颇为尴尬。不过孙永胜既然能跟着段祺瑞跑来山西,这也已经说明了他对北洋的忠诚。而且杀掉孙永胜的话毫无意义,所以段祺瑞就给孙永胜安排了一个闲差。现在这么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段祺瑞把孙永胜找来。吴佩孚已经感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味道。不过吴佩孚也没有拒绝这个命令,只是简单的敬礼后就出门去了。


    段祺瑞又走了几圈后,停在地图前面。到现在,他这个内阁总理名义上还控制着陕西、山西、宁夏、青海、新疆、西藏等省份,不过仅仅是名义上而已。宁夏、青海、新疆早就等于各地独立,完全由当地督军控制。西藏省从来都没有与段祺瑞有过任何官方联系。只要段祺瑞失去了山西与陕西,他就完蛋了。


    孙永胜来的很快,等他进门的时候,段祺瑞还在地图前面静静的站立着。段祺瑞不胖,这些日子以来日夜操心,身材更瘦了不少。孙永胜看着段祺瑞消瘦的背影,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凉。袁世凯死后,北洋的北京政府覆没,北洋的黄金时代就已经结束了。两年多后,人民党步步进逼,北洋上下都感到末日到来前的惶恐。


    当下能够凝聚北洋军,让这个集团还能勉强存在的也就是段祺瑞个人。吴佩孚告诉孙永胜,段祺瑞叫孙永胜过去的时候,孙永胜心里面也的确是惴惴不安。


    “永胜,坐吧。”段祺瑞边说边回过身。


    孙永胜不敢不服从命令,却也只敢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段祺瑞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这才慢慢的对孙永胜说道:“永胜,我想让你去和人民党传个话。”


    这话让孙永胜的身体登时僵直起来,提起人民党,孙永胜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干着嗓子说道:“却不知段总理让卑职去说什么。”


    “我想和他们和谈。”段祺瑞终于说出了最不想说的话来。


    “这……,咱们北洋这么多人,派谁都行吧。”孙永胜心脏跳的很快,作为中层军官,即便是地位尴尬的中层军官,孙永胜也知道北洋的现状。不少原本不想和孙永胜多接触的军官,最近也开始经常请孙永胜喝酒。虽然能去的地方也就是吃个羊肉汤,在北京这种程度的饭食只能称为吃饭,在西安已经是十分“高档”的消遣了。


    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少人也提起了孙永胜的身份,现在不是一种嘲讽,而是发自内心的羡慕。托了北洋的宣传,以及人民党自己的政治宣传。无论是说话的还是听说话的,都知道人民党可不是施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政治组织。之所以这么说,仅仅是因为孙永胜好歹还有退路。跟着段祺瑞跑来西北的北洋军都升官了,却远没能发财。大家之所以没有散伙,只是因为不知道散伙了之后到底去哪里谋生。


    下面的人对前途极度迷茫,然而上层的段祺瑞居然要和人民党“议和”了,孙永胜此时心充满的是强烈的不安。


    “和谈却不是投降,我想让山西与陕西两省维持联省自治的局面。”段祺瑞解释道,但是声音里面也不是那么自信。


    “卑职还是觉得卑职去不合适。”孙永胜还是不想掺这滩浑水。


    段祺瑞板起了脸,“永胜,让你去你去就是了。现在心里面不安的兄弟这么多,只要你能去了就回来,大伙自然就有了信心。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到了此时,你才是与人民党传话最合适的人选。”


    孙永胜也知道段祺瑞对自己不错,听段琪瑞的意思,想拒绝也不可能了。孙永胜站起身,“总理命令卑职去,卑职就去。此行绝对不会辜负总理的期待。”


    “如此才对!”段祺瑞用勉励的语气对孙永胜说道。


    尽管孙永胜要与人民党那里传话的消息算是“机密信息”,不过以段祺瑞组织当下的程度而言,这个机密根本没有能够保守多久。在孙永胜出发前,就有好几拨人私下找孙永胜打听消息。好不容易打发掉了这些人,孙永胜就在一众卫兵的保护下踏上了旅途。


    旅途不长,从西安出发到陕县结束。作为传话者而不是谈判者,孙永胜只用来回走这么一趟即可。到了潼关,路过军营外面的时候,孙永胜唯一的感觉是心里面冰凉。按照道理来说,此时的潼关本该是戒备森严,充满了战争的气氛。然而军队虽然多,军营虽然多。但是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仿佛潼关除了军营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看不到军人,听不到操演的喧嚣。


    潼关负责关口守军有认识孙永胜的,他们看着孙永胜的视线中满是讶异。若不是孙永胜周围跟着好些人,他们只怕此时就上来询问起来。孙永胜看到这些把守关卡人的气色不怎么好,态度更加随便。仿佛这里根本不是战场。从军事上判断,不用说是凶悍的人民党,若是敌对一方是孙永胜,他也敢大胆的带兵冲杀过来。就从眼前看到的局面来判断,孙永胜觉得袁世凯时代的北洋军对上现在的这群北洋军,至少得有八成胜率。


    出潼关到了陕县,孙永胜立刻感到一种熟悉的军队感觉。那些队列,那些士兵,都是生气勃勃的模样。至于那些铁丝网,木栅栏,高高的望楼,看过去就让孙永胜失去了攻打的想法。若没有强大的火力来破坏这些军事设施,上来多少人都是送死。


    工农革命军对待使者还是一样的严谨与礼貌,询问了孙永胜的来意,接了孙永胜带来的信件文书,安排孙永胜他们住下。第二天下午,就请孙永胜过去谈话。


    “如果西北、西藏能够正式承认中央政府的领导,接受中央政府派遣的官员,并且逐步在各地采用统一的司法,行政,接受中央政府的军队改编,在中央政府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中服从中央的命令,我们可以接受和谈。”潼关司令员说道。


    孙永胜心里面盘算着这些条件,怎么听都跟投降差不多。他什么都不敢应承,只是简单的说道:“贵方的要求有正式的公文么?”


    潼关司令员把几张纸订成的文件推到孙永胜面前,“我方的所有要求都在上面。你可以带回去给段祺瑞看。”


    作为一名信使,任务就是捎信。拿到了人民党的回复,孙永胜立刻回程。潼关关卡还是那些人在守,瞅着孙永胜等人居然回来了。他们的眼神里面除了愕然还有了点热情。孙永胜甚至听到有人在向其他人喊道:“老孙回来了!老孙回来了!我赌赢啦!”


    看来这些人是真的怕我跑了啊。孙永胜无奈的想到。难道我孙永胜做人就这么差不成。


    不过转念一想,段祺瑞本人也说过,只要孙永胜去了之后还能回来,北洋兄弟们就有了信心。最后后路的孙永胜尚且没有选择投奔人民党,那其他人急什么?

    对于北洋已经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刺激军心,孙永胜觉得挺悲哀的。他这是回来了,要是真的跑到人民党那里不回来,北洋军又会如何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解放战争(十一)


    国防部部长严复上任之后,发现国防部已经被砍的只剩了一个国防部长这么一个职位。而且最有趣的是,严复的接到的文件上,国防部长的职务甚至排在中国人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常务委员之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严复听说了熊明杨竟然提出抽签决定国防部长的事情。既然中央军委与国防部已经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国防部长已经成为了一个对外的机构。这个职位也就成了比资历,比对外交流水平的一个头衔。这倒也是对严复能力的真正承认。


    这次陈克请严复回到武汉商谈工作,严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所谓名声,是不是增加了一个国防部长的头衔对严复已经不在重要。严复最在乎的是,1918年10月,对于海军来说国际局面已经陡然严酷起来。


    见到陈克之后,严复首先就询问起中央对造船业在内的重工业规划。


    陈克笑道:“严先生觉得咱们的工业发展的太慢?”


    严复微微摇头。满清的工业建设到现在基本都落入人民党手中,这笔宝贵的财富在人民党的经营下急剧膨胀。然而不管中国工业如何膨胀,过于单薄的积累都不足以满足严复的期望。作为大学问家,作为海军专家,严复很清楚积累和建设的过程根本不可能避免。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他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太着急,却也无法抑制自己对梦想的渴望。


    “文青,我今年已经65岁了。原本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没那么大心气。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不过我只想在死前看到三样东西,中国自己建造的万吨轮,中国收回朝鲜,中国能从俄国那里收回失去的所有旧土。死前能看到这三样,我就死而无憾了。”


    “美国委托我们造的船不是快造好了么?”陈克笑道。


    严复答道:“但是我们和日本的战争也迫在眉睫。世界大战马上就要结束,中日战争还需几年?一年?两年?”


    陈克暂时不说话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确要结束了。世界局势即将发生巨大的变化。


    德国从1918年3月开始发动五次大规模攻击。使用了暴风突击队战术的德军,从战役一开始就显得锐不可当,大有要一直打到巴黎去的态势。


    面对于德军锐利的战术,英法也找到了应对的法子,那就是拼命的延长作战时间。每一次西线的新战役,德军靠着战术撕裂英法的防线,英法看到阵地被突破之后,就先用无差别炮火阻挡德军的进攻,英法官兵人人靠“神功护体丸”来刺激神经,大量分散到步兵作战队伍中坦克与步兵们没日没夜的发动反击。工农革命军的军事观察员们对残酷的战斗,甚至无法用言语来描述。战役记述本该是说明文,差点给写成了抒情散文。


    法国把能拉上前线的士兵都给送上了前线,英国从各个殖民地大肆拉炮灰部队投入这血肉磨坊中来。即便英法靠了超出人类常态的精力在作战,德军依旧靠了战术向着巴黎推进。直到6月底,终于抵达法国的美军立刻就被投入了堵缺口的战斗里面。


    整个7月,有了美国送到法国的50万美国生力军的帮助,有在法国工作的90万华工负责工农业生产,5万中国军医护士帮助实施治疗。加上人民党紧急提供的二十吨神功护体丸相助,德军的进攻终于失败了。8月,德军一路撤回兴登堡防线消极固守。


    英法还没来得及准备进攻德国,西班牙大流感最严重的阶段就爆发了。全世界都陷入了流感病毒的感染中。这波流感在20—35岁的青壮年族群中死亡率特别高,其症状除了高烧、头痛之外,还有脸色发青和咳血等;流感往往引发并发症而导致死亡,以肺炎最多。环境恶劣的战场上士兵们大量患病死亡。


    即便是安全的后方,欧美各国许多城市限制市民前往公共场所,电影院、舞厅、运动场所等都被关闭长达超过一年。西雅图的电车服务员拒绝没有口罩的乘客搭乘。


  《圣经》新约的《启示录》里面有所谓“天启四骑士”的章节,大概是说世界末日之前,死亡、战争、瘟疫、饥荒,四位骑士会把和他们相应属性的东西带到世界上来,然后就是世界的毁灭。


    战争、死亡,以及战争导致的粮食供应不足,已经让各国都感到了恐惧,引发年轻人大批死去的瘟疫彻底激活了欧美对世界末日的恐慌。各种恐怖的流言在欧美流传。各处教堂的钟声几乎是日夜不停的鸣响着。


    欧美各国当然不可能靠向上帝祈祷解决现实问题,各国也有一些应对流行病的经验,焚烧病死者尸体的焚尸地每天冒着浓浓的黑烟,人民党驻欧洲机关传回的描述是“天空中下起了灰色的雪”。


    人民党非常注重医生的培养,除了派遣去的五万军医之外,派去法国的90万劳工中也有5万左右的医生。这十万名医生承担起了艰苦的工作。他们不仅要照顾华工,战争抽调走了英法大部分医生,法国人也只能找中国医生来治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医生,有了医生就有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法国人还算好些,好歹有这十万名“天外飞来”的医生护士,流感死亡率降到了2%以下。由于人民党没有向英国提供劳动力与医疗人员,英国的局面更加恶劣。绝望的欧洲呼唤着医生,这时候能够大量提供医生的只有中国一个国家。


    英法公使拿着中国政府工作报告找到章瑜,他们指着人民党工作报告中关于医学类专业医生护士培养一栏先请章瑜确定是否属实。人民党到1917年,毕业以及在校的医生护士人数高达120万人。关系到本国人的生死,英国公使还算稍微镇定一些,他郑重表示如果中国肯派出医生护士,英国诚恳表示在这些医生护士在英国工作期间,英国愿意提供完全等同于英国公民的待遇。而且如果出现医生与护士死亡的话,英国方面愿意经济赔偿。英国公使可以代表英国政府立刻与人民党签署协议,并且接受人民党派人与英国一起组成监督委员会。


    法国人性格浪漫,公使真情流露之下真的流着泪向章瑜表示,十万名中国医生护士给了法国巨大的帮助。对于已经染病不幸去世的中国医生护士,法国方面已经将赔偿金准备好,随时可以交给中国政府。然而现在法国需要更多帮助,他们向中国申请十万名医生护士,哪怕是在校生都可以。


    法国需要最少十万名医生护士,英国同样提出了十万人的请求。人民党召开了人民党中央委员会,经过五天艰苦讨论,终于以同意提供这批医护人员到英法工作。英法立刻派遣了船队到中国接人,经过苛刻的消毒后,船队上运载了二十万紧急召集的中国医生护士,大量磺胺以及清肺止咳的枇杷类药物开赴欧洲。


    经过了1918年的血战,以及这次大流感的肆虐。严复已经明白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于要结束了。一旦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中日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哪怕是中国医生护士再能树立中国的形象,不过这对协约国的统治者来说,现实的政治考量都不会掺杂进个人感情。


    在远东的英日同盟不可能解除,英国需要日本,日本更需要英国。而日本舰队在海洋上对人民海军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第一次世界大战暂时扼制住了中日冲突升级。一旦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中日间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严复对此忧心忡忡。


    陈克的战略安排却不是严复希望的次序,“我希望首先解决的却是严先生第三个愿望,先收回被俄国占有的故土。所以我希望严先生能够前往陕县主持与段祺瑞的谈判。你若是需要什么人,大可去请。”


    “文青果然还是想暂时放过段祺瑞么?”严复对陈克的观点有点意外。


    陈克微微摇摇头,“如果可以不用战争解决西北问题,至少是不在近期用战争解决西北问题,中央认为最好能少流一些不必要的血。当然,你也大可向段祺瑞说明白,让他趁早息了裂土分疆当西北土皇帝的想法。我们现在实在是不想再给收复故土增加任何麻烦,若是段祺瑞一定要阻挠我们的行动,就让他自己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就凭他生前与外国人勾结的事情,我们一定可以让他死后带上卖国贼的帽子。而且这个案子,我们一定会办成铁案。到时候段祺瑞的名声虽然比不上秦桧,却足以和那个卖燕云给契丹人的石敬瑭相比。”


    严复从没见过陈克说过威胁的话,更没见过陈克态度“蛮横”到过如此地步,所以他根本不想批评陈克。而且石敬瑭这个比喻其实倒也意外的符合实际。五代时期的石敬瑭在后唐做大臣的时候,遭到李从珂进攻。石敬瑭见兵临城下,自己又力量不足,就按计划向契丹的耶律德光求救,许诺了卖国条件:割让十六州给契丹,每年进贡大批财物,以儿国自称。后来北宋始终不能恢复烟云十六州,导致北方无险可守。


    人民党此时正在试图收回北方故土,若是因为段祺瑞的因素导致不能达成战略目标,把段祺瑞称为当代的石敬瑭并不为过。


    “那我先去北京一趟。”严复说道。


    几天后,严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王士珍家门外,正好此时轮到王士珍履行社区义务,严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让警卫员结果王士珍的笤帚扫地,他自己就把王士珍拉回了屋内。


    听了严复转述了陈克的话,王士珍冷笑道:“若是收不回故土,陈文青不说自己无能,却要怪罪段祺瑞,这岂不是笑话。”


    严复根本不为所动,他大声说道:“若是说无能,后人可以说文青无能,不过咱们这些满清时代就当上文臣武将的人没资格说文青无能。聘卿老弟,你就直说吧,帮还是不帮。”


    王士珍冷笑一声,“若要我帮忙,你严几道也不能置身事外。须得你和我一起去西安见段祺瑞才行。”


    “没问题,我和你一起去见段祺瑞。”严复回答的干净利落。


    王士珍微微皱起眉头,只见严复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一副为国不顾身的态度,王士珍觉得倒是不错。段祺瑞有这样那样的个人问题,不过却有一个好处,他很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人民党只是为了争霸天下与段祺瑞打仗,段祺瑞或许会固执的坚持到底。但是当下的主要矛盾是中国与俄国的矛盾,人民党再能稍微全一下段祺瑞的面子,西北的事情大概也能定下来了。反正事情正如严复所说,无论被俄国人侵占的故土能否收回,段祺瑞都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那么咱们现在就动身如何?”王士珍问。


    10月22日,在北洋军重兵包围之下,严复与王士珍进了设在西安的“中华共和国”总理府。


    段祺瑞以极为热情的态度迎着王士珍过去,对严复倒是颇为冷淡。王士珍倒也没有喧宾夺主的意思,只是随便与段祺瑞说了两句,王士珍就对段祺瑞说道:“芝泉,我此次来是想让你和几道大哥好好谈谈。你若是问我该如何做,我觉得你不妨就听了几道大哥的话。”


    大家都是明白人,三人在屋内坐下之后,严复用毫无歧义的语言把陈克的想法以及要求向段祺瑞说了。


    “若是我一定要负隅顽抗呢?”段祺瑞问道。


    严复也不说什么婉转的话,他严肃的说道:“文青是很看得起芝泉的,所以他第一次威胁人。文青保证,等你败亡之后,一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石敬瑭第二的名声。”


    听了这话,段祺瑞先是大怒,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情绪,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将我与那位儿皇帝相比,果然是看得起我。”


    王士珍没等段祺瑞再说什么,就插话进来,“芝泉,文青这是求到你门上了。你又何必非得这么自轻自贱呢?”


    “老哥,文青打到我门上才是真的吧!”段祺瑞冷笑道。


    “文青若是打进来,西北彻底大乱。等他收拾完残局,怎么都得一年半载。若是双方和谈,文青就可派兵与俄国人争夺中华故土。他现在不是求到你门上来,却是为何而来?”王士珍答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放战争(十二)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所以内行是指在相关行业有一定建树的人物,外行则是指参与过相关行业的人物。那些根本没有参与过相关行业的人,那是即看不懂门道,更看不懂热闹。


    在政治军事上,段祺瑞是内行,只用一看他就能知道门道在哪里。人民党要求对北洋军进行整编这等过于直白的问题根本不用提。人民党要求接管进入新疆等地的道路,道路一旦通畅,人民党随时都能收拾北洋军。如果接受了人民党的建议,与投降基本没有区别。


    “几道先生,你提出这条件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段祺瑞好不容易找出了一个比较合适当下局面的措辞来。


    严复笑着摇摇头,“芝泉老弟,我若是真的小看你,那大可给你封官许愿,背地里弄一番手段出来。我们人民党虽然决不允许在党内搞这些东西,可不等于我们自己不懂用这些手段。芝泉老弟你是个聪明人,这又何必呢?”


    “那人民党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段祺瑞倒是能够理解严复的话,背地里面捅刀子的手段多得很,不过越是想背地里捅刀子,表面上就要掩饰的越好。


    严复答道:“我们现在不想把你怎么样,我们现在只想解决收复旧土的问题。在这过程中,你要选择什么样的道路那是你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拒绝我们,那我们就走内蒙,走外蒙。不过是多流血多流汗的事情。等那时候我们再回头说你的事情,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段祺瑞微微摇摇头,“几道先生,你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投降。”


    “芝泉老弟,收复旧土是整个中国的事情,你要不要向我们投降,那是你的事情。这两件事本来就不是一码事,你为何要混为一谈呢?”严复对段祺瑞提出了疑问。


    站在国家的高度上,严复的话给了段祺瑞极大的压力。陈克威胁段祺瑞,要让段祺瑞成为“石敬瑭第二”,段祺瑞原本就当了个笑话,随着谈话不断深入,段祺瑞越来越觉得陈克的威胁真的不能当个笑话来看。


    现在的事实是段祺瑞绝对不可能打赢人民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人民党收复旧土的时候给人民党添点麻烦。人民党已经态度鲜明的表示,绝对不会对此没有任何报复。当然,段祺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乖乖投降,然后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可段祺瑞今年不过53岁,对一个从政的大人物来说,正是黄金年龄。让他乖乖退出历史舞台,段祺瑞觉得还不如死了更好。


    种种纠葛,都让段祺瑞无法决定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最后他与严复约定第二天继续谈判后,先送严复住下。段祺瑞就找到了王士珍。“老哥,人民党这是一定要消灭我们北洋的路数。却不知道您有什么建议。”


    王士珍坦然答道:“我觉得降了吧。”


    “什么?!”段祺瑞登时激动起来,“就这么降了?”


    王士珍早就知道段祺瑞会有这等反应,他皱着眉对段祺瑞说道:“芝泉,我知道你很看重哥哥我。不过你每次都是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请哥哥我出面帮你解决事情。只要局面好转起来,你说你什么时候听过哥哥我的话?”


    段祺瑞知道王士珍没说错,其实不仅是段祺瑞,所有北洋诸将对王士珍都是如此。段祺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王士珍笑道:“我不生气,你们都是这个样子。我气什么呢?芝泉,大伙都觉得我很能干,很聪明。我却从来不这么想,若是论能干,论聪明,芝泉你们比我强出去太多。”


    段祺瑞也不知道王士珍这话是称赞还是嘲讽,他有些喏喏的说道:“老哥,你还是直说好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打这个哑谜做什么。”


    王士珍也没准备客气,他说道:“你还有大伙都是想要那个结果,你们只是想要那个结果,于是就想方设法往那个结果奔。袁公在世的时候定下的练兵法子,你们这些人都是出了大力的。什么偶语者杀,违令者杀。想这些法子是你们的能耐。不过我想问一句,若是没有每月定时发的军饷,单凭你们的那些法子,北洋新军能练出来么?”


    为了军饷的事情,段祺瑞肠子都快愁断了。听王士珍这么一问,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王士珍不管段祺瑞说不说话,他继续说道:“芝泉你还记得荣禄二十年前第二次到小站阅兵的事情么?”


    段祺瑞微微点头,1898年二月,荣禄再次到小站检阅,路过海河,河面不宽,尚有冰冻。王士珍用特制的帆布做桥,搭于冰上。荣禄的步兵、骑兵、炮兵从桥上通过,行如坦途。这种帆布桥稍加整理后即为小舟,可供游渡,若拆卸折叠,极易收藏携带,荣禄看后更为高兴。等到检阅完毕回去再过海河时,王士珍仍为他架设帆布桥,荣禄担心天已渐暖,冰河解冻,存有危险。王士珍禀告说:“不用担心,三天后冰冻方解。”后果然如此。荣禄深服王士珍料事精确。


    王士珍冷笑道:“荣禄以为我了事如神,其实海河每次结冰我都命人记录,一般都是何时结冰,冰有多厚,何时解冻。我又不会掐算,哪里有什么料事如神的能耐。看多了,记多了,在冰上走多了,掉水里次数掉多了,水喝多了,不想再喝了,于是不能不学看怎么不掉水里。我知道你们平日里说我喜欢到处走走,看着悠闲的很。我那里是悠闲,若是不能把事情看到,学到,到用的时候定然是两眼一抹黑!”


    段祺瑞也不是傻瓜,听了王士珍这么一说,他已经暗暗感觉到王士珍所说的其实与段祺瑞平日遇到的问题颇为相似。


    王士珍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想的是什么?想的就是平日里不用走,不用看,顶多随便走几步。或者认几个字之后随便读几本书,然后人家一问你们,你们就能立刻说出啥时候结冰,啥时候解冻。我和你们不同的就是这点,荣禄问我,也是这么干。荣禄不问我,我还是这么干。若是依了我的心思,我一点都不想让荣禄问我。那净是麻烦事。”


    段祺瑞突然明白平日里找王士珍办事,看到王士珍总是那种神色冷静的“仙风道骨”,答应事情之后办事时的“从容镇定”。王士珍被称为北洋之龙就是因为他做事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没想到听王士珍吐露心里话,竟然完全不是如此。


    脸皮微红,段祺瑞有些喏喏的说道:“老哥,你是说我办事不讲规矩,太急功近利么?”


    “不!我是说你们太好事!我是说芝泉你就是个好事之徒。”王士珍极为少见的近乎发怒了。


    被王士珍这么猛烈抨击,段祺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老哥……你何来此言?”


    王士珍坦然说道:“当年袁公当着大清的臣子,却想着更上层楼,要推翻大清。我就极为反对。不过那时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袁公不动手,别人就要动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袁公当了大总统之后,自己该做的事情却没做好。我们不要说人民党奸诈狡猾,包藏祸心。咱们什么时候没想着灭了人民党?而人民党致力民生,兵强马壮,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们挣到的那无数的钱,哪一项不是他们一点点干出来的?打德国,打日本,难道是德国和日本故意输给人民党的么?袁公自己不图努力办好自己的事情,却想着借由外国的帮助,从外国借了大笔的前用来与人民党打仗,这不就是不务正业么?”


    段祺瑞从来没听王士珍如此猛烈的抨击过袁世凯,整个人都愣住了。


    王士珍继续说道:“你带着兄弟们到了西北,若是努力整顿民生,现在也大有可为。我也听说徐树铮的事情了,他致力收复外蒙,所以降了人民党之后人民党也对他委以重任。若是你能早日努力,先收复了外蒙。此时人民党只怕早就与你商谈和谈之事了。你身为对国家有大功之人,人民党也不敢不敬你。”


    对王士珍提出的关于收复外蒙的假设,自打徐树铮投靠了人民党之后,段祺瑞也是多次想起。每每想起的时候都忍不住扼腕叹息,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动手。人民党两年多没有对北洋动兵,段祺瑞其实有充足的时间。听王士珍骂完之后,段祺瑞良久后才说道:“老哥,那这与我好事有何关系?”


    这下王士珍彻底失望了,他其实不想说的这么直白,然而即便说的这么直白,段祺瑞依旧没有理解到问题在哪里,这不能让王士珍感到一种绝望。他长叹一口气,“芝泉,何谓好事,就是不考虑自己的本份之事,净想着本分之外的事情。神器本无主,有德有力者居之……”


    这下段祺瑞觉得王士珍这未免太看不起自己,他也变了脸色,“老哥,你这是说我无德无才么?”


    “我若是说你有德有才你就有德有才的话,我当然可以说你有德有才!可现在这局面,你让我怎么说你呢?”王士珍也是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段祺瑞几乎给气糊涂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不就是我败给人民党了么?”


    王士珍气的脸发白,“人民党十三年前在安徽的时候才几个人?十年前我们攻打人民党,败给他们那次,他们就已经多少人了?你带了多少人到西北,到西北之后已经几年了?人民党都没有出全力就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想说什么?”


    被这样一通抢白,段祺瑞已经羞愤的说不出话来。


    王士珍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平素里北洋的老兄弟们找到王士珍门上求他办事,只要不是没事找事,王士珍都会斟酌考虑一番。哪怕是这帮戳事精们自己先戳的漏子,但是事情逼到这帮家伙头上,让这帮家伙们走投无路的时候,王士珍还是忍不住能帮一把就去帮一把。可这次他真的够了。人民党为了国家利益奋力拼搏的当下,段祺瑞还是满脑子自己的小九九,话里话外还是想给自己捞足最大的好处,王士珍实在不想给段祺瑞再擦屁股。


    “芝泉,什么叫好事。那就是放着自己的路不走,非得走别人的路。只要迈出这一步,后面出事只有早出晚出的分别,绝没有不出事的道理。现在人民党划下道来,要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听出王士珍这话里是要彻底放弃,段祺瑞也有些心慌。此时他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无论再怎么不高兴,段祺瑞也不能接受与王士珍恩断义绝。他连忙起身说道:“老哥,你莫生气。兄弟我只是觉得现在还好,若是人民党在北方打完,立刻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你要和人民党走一条道,那你怕什么人民党翻脸?”王士珍问。


    “人民党什么时候和我们北洋出身的人一条道了?”段祺瑞仍然试图为自己的行动狡辩。


    “严复是不是北洋的人?蒲观水是不是北洋的人?尚远是不是北洋一派出身?徐电、秦佟仁,他们哪个不是北洋出身的?就算你觉得他们不是,难道徐树铮还不是北洋出身的?你自己不想和人民党走一条道,那就别说任何和你不一条心。”王士珍说完就站起身,“芝泉,我今天困了,你先回去吧。”


    “老哥……”段祺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王士珍背着手转过身去。双拳紧握的站在王士珍背后,段祺瑞心里挣扎了好一阵子,最终才转身离去。


    等段祺瑞走后,王士珍却还是站在那里半晌未动。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还是不想对段祺瑞置之不理。不过平素在国内形势上总是能把握先机的人民党这次对外战争却显得没有那么敏锐。既然战略上已经慢了,那就只能在其他环节上把时间给找回来。


    段祺瑞现在犹疑不决,颇有待价而沽的味道。可人民党此时心急如焚,根本不会给段祺瑞太多机会。王士珍几乎可以肯定,如果严复此次没有能够劝说段祺瑞成功。只要严复回到人民党集结兵力的陕县,他们就会立刻对段祺瑞发起进攻。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


    所以即便不能让段祺瑞理解自己的苦心,王士珍认为还是得逼迫段祺瑞尽快做出决断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解放战争(十三)

    西北和谈会议的第二天,王士珍还是参加了会议。段祺瑞也按时出现在会场,只是看他发灰的脸色以及出现血丝的眼睛,就知道段祺瑞是一夜未睡。


    坐下之后,段祺瑞说道:“几道先生,若是和谈成功。我想回安徽老家养老去。不知如何。”


    “不行。”严复回答的很干脆,“芝泉老弟现在是北洋最有号召力的人。在西北的事情却是缺不了芝泉老弟。”


    王士珍心中一阵轻松,人民党逼着段祺瑞效力,说明是真的不想把段祺瑞如何。


    段祺瑞却没有王士珍这么看得开,他说道:“我知道人民党办事的规矩与我们北洋大相径庭,若是我们办错了事情,却不知人民党会如何处置。”


    严复说道:“北洋的规矩我也知道一些,说是一时半会儿就完全按照我们人民党的方法办事,的确是强人所难。下面的事情还可以按照北洋的办法来办,不过上面却要采用我们人民党的民主集中制。凡事都得由大家开会商议。一旦达成决议,每个人都得按照这决议来办事。别人说的话或许办不到,不过想来自己说的话总是能办到的。”


    段祺瑞看了严复一眼,觉得方才的话里面意味颇为深厚,难道严复准备用军令状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么?只是这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段祺瑞也就不再纠缠了这个细节。


    艰难的谈完了诸多条件,严复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我们想委任芝泉老弟当西北五省政协主席,却不知芝泉老弟意下如何?”


    段祺瑞却是一愣,严复一直说人民党不会封官许愿,现在竟然打破了原先的说法,许下一个五省政协主席。段祺瑞却不知道政协是做什么的。


    严复继续说道:“另外,段老弟这个总理却也得改改,做个主管西北五省的副总理吧。”


    这下段祺瑞更是迷惑,副总理都是没什么实权的。做个有实权的副总理,与总理相比也不算掉价。至于政协主席的职位,讨论了好一阵后,段祺瑞才明白居然是要用政协来替代当下的五省地方议会,属于向人大过度的机构。


    北洋出身的没人喜欢议会,心里面合计之后,段祺瑞发现人民党嘴上说的虽然狠,实际上还是让段祺瑞掌握了议会、军队、政府,三者的大权,实际权力并没遭到什么特别的损失。甚至可以说,有了人民党背后的支持,段祺瑞的实权居然是扩大的。


    不投降现在死,投降以后死。更不用说人民党给出颇为有利的条件。到了第三天,段祺瑞象征性的召开了北洋残部的会议。那些北洋军头早就惶惶不安,听了段祺瑞转达的条件之后。这帮人一个个都露出了好事者的本来面目。


    除了极少数几个段祺瑞的亲信单纯的质疑人民党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其他人无一不开始就这个条件讨价还价,就像是他们真的有能力拒绝这个条件一样。


    段祺瑞是个聪明人,被王士珍痛骂之后大有醍醐灌顶的醒悟感觉,看到这群鸟人的表现,段祺瑞直接撂下话来,“你们若是觉得行,那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若是有人觉得不行,那我就让出这个位置,你们来坐这个位置好了。”


    好事者,特别是无能的好事者都是一个德行,遇到事情的时候吵吵的欢,让他们去承担责任,一个个就彻底软蛋了。


    听段琪瑞撂下狠话,谁还敢再胡说八道。有些能耐的就干脆闭口不言,没能耐的还忍不住给自己辩解几句,试图让别人相信自己是如何对北洋忠心耿耿,是如何担心大家上当受骗。段祺瑞连呵斥这些家伙的冲动都没有了。只是简单的命令散会。


    人民党根本不指望北洋这些人能成事,只要他们不败事就行。为了尽量不去刺激北洋残部的神经,人民党没有派在陕县的部队进入陕西。不过事实证明,好事的家伙迟早会吞下自己制造的苦果。


    严复离开西安,刚坐上从陕县直奔郑州而去的火车。段祺瑞与人民党和谈成功的消息就传到了潼关的北洋守军那里。以前为了管住士兵,北洋军只能用核心部队把军心不稳的士兵看守起来。现在北洋上下一放松,即便是铁杆的北洋军也没了心气。至于那些早就不想给段祺瑞卖命的士兵们抓住这个机会,从潼关向着陕县蜂拥而去。


    人民党的防务丝毫没有松懈,即便这些逃来的北洋军试图想绕过工农革命军的防线,工农革命军依旧把这些人都给抓住了。这些北洋军被抓后只提出一个请求,“不想当兵打仗了,要回家!”


    也不管对面的段祺瑞会不会气的七窍生烟,人民党把这些逃来的军人送进集中营进行集中关押甄别,经甄别后没有问题的士兵就先给送回原籍。


    几天后,人民党情报系统就把最新消息传递回武汉。段祺瑞的确气的七窍生烟,却不是针对人民党,甚至不是针对这些逃兵。以他现在的财力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不坚定的家伙逃走就逃走好了。令段祺瑞愤怒的是有那么一些胆大的家伙此时居然开始挑战段祺瑞的威信,公开开会的时候吆喝人民党包藏祸心,这些逃兵是人民党故意策动的。


    没有人民党的外部压力,段祺瑞毫不客气的将这批人给免去了官职。然后把潼关的部队给调回来进行整编。愿意走的,段祺瑞就让他们走。不愿意走的,段祺瑞该升官的升官,该调整的调整。同时把部队打散重编。


    原本逃来西北的北洋军中派系其实不少,段祺瑞一直没机会整顿。趁着这次机会段祺瑞对手下来了一次大清洗,把忠于自己的人都给提拔上来。西北北洋军的规模虽然大大缩水,不过好不容易重整了秩序,内部也团结起来。


    正在召开的政治局委员会议对这个变化毫无兴趣,段祺瑞能够控制局面,对人民党进军北方甚至是颇有好处的。1918年11月份,人民党所关注的重点是世界大战何时结束。另一个问题是人民党常抓不懈的工业发展到底能够多大程度上支撑国内的各种事物。


    铁路!铁路!铁路!有了强大的铁路系统,国家的营运成本就能大大降低,经济活跃度则能够大大提高。以当下名义上获得了全国解放的时候,已经不是仅仅依靠智慧、勇武乃至牺牲精神就能完成战略目标的时代。中国需要的是强大的工业能力。最重要的是,至少人民党明白工业到底能够办到什么。曾经蒙在眼前的迷雾被揭开,看到一个广阔的新世界,每个人最大的冲动就是想尽快在这个新世界尽情驰骋。


    所有委员都看着人民党的领袖陈克,这个人带领着人民党到了这个地步,把中国带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个新门槛前,大家等待着陈克发出新的命令。


    陈克的确回应了大家的期待,他说道:“这一轮轻松赚钱的好日子结束了。以后可不是什么烂货都能随便卖的时候了,同志们,做好更艰苦奋斗的努力吧。”


    没人吭声,因为大部分同志无法理解“什么烂货都能随便卖”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克解释道:“世界大战一结束,欧洲要重建,美国就会因为地理原因,成为北大西洋经济圈最大的经济赢家。英法损失最重,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弥补损失。大家再也不用期待他们对我们这么温柔啦。”


    这不过是常识,政治局对此完全能理解。作为工业部门的领头者游缑代表同志们问道:“但是烂货是什么意思?”


    陈克笑道:“为了赚钱,全世界最优秀的工业品都会和我们展开竞争,同志们觉得咱们的工业品质量很好么?”


    这话未免太伤感情,人民党的工业体系创造出十几倍于以前的工业门类,这些工业门类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滋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同志们对汗水的结晶还是颇为自豪自信的。


    陈克笑道:“战争结束后,我们要从法国引进炼钢技术,特别是要尽可能从德国引进技术与人员。咱们手里这快十亿英镑的债券可是得用好才行。另外比利时、荷兰、都有颇为不错的技术。意大利的造船搞的不错,他们还很穷,对意大利要充分合作。”


    已经不用陈克跟神棍般进行“预言”,人民党在海外的人员已经收集了大量信息资料。同志们对这些也有所了解。


    “美国怎么办?”章瑜问。作为人民党最大的国际合作者,陈克根本不提美国就显得有些令人不解。


    陈克答道:“就现在美国那个通涨水平,指望从美国引进技术是摆明要吃亏的。美国现在有欧洲市场,他们也不会真正关心我们。同志们,我以前讲经济危机,现在咱们返回头看,咱们在国际市场上每一次大捞特捞,都是靠世界性的经济危机,或者是世界性的战争。若是没有这些,咱们也不可能在一战前完成这么多积累。”


    听了这话,政治局委员们或快或慢的都笑出声来。很多事情都不能回头看,回头看的时候,人民党当时或者勒紧裤腰带,或者接受了看似极为苛刻的条件,或者胆战心惊的借了一大票外债。面对着不可知的未来,除了对陈克有着盲目信赖的同志,每个人心里面都惴惴不安。现在同志们才明白,当年是赚到了多大的好处。


    “吊死资本家的绞索,资本家会自己卖给我们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宇文拔都忍不住笑道。这话引发了哄堂大笑,这是陈克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大家是真的把这话当个笑话来看的。


    等大家笑够了,陈天华说道:“那就是说下一次经济危机会先在这些靠世界大战赚钱的国家中爆发了?”


    “是的。”陈克点头称是。


    “那下一次呢?”陈天华追问。


    “经济危机这种事情,基本上就是十年一次。没有工业国能够逃脱这个命运。”陈克阐述着简单的经验归纳。


    “就是说咱们中国也逃不掉了?”陈天华对理论很是认真。


    “对。如果咱们也采用资本主义那套,咱们也逃不掉。”陈克从来不讳疾忌医。


    “具体怎么做?”陈天华继续追问。


    “与时俱进,摸着石头过河。”陈克答道。


    陈克知道,在20世纪初到21世纪初的100年时光中,世界真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世界越来越扁平化。在20世纪80年代,倒卖钢材的八道贩子都有。21世纪初,中国四道贩子五道贩子还能大行其道。到了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网络时代已经把三道贩子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极为可怜的程度。


    网络上不少比较有水准的“键盘政治局”能够出现,除了因为大家真的能吃饱到有比较多的时间去考虑别的事情,更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信息几乎达到了国家领导人与普通网民几乎同时接到信息的程度。


    陈克在工商的朋友说过,三鹿的事情一爆发,各地工商管理局自行开始召集人员集合,完成了连夜查封三鹿产品的全套准备。之所以各地工商局没有立刻行动,只是因为大家都在等工商总局的命令。没有命令就采取单方面行动不符合组织流程。


    人民党的高效,仅仅是因为陈克能够完全无视所有的调研、分析、归纳、汇总、最后得出结果的这个正常的流程。完全依靠他穿越者的认知水平实施强力推动。而且同志们有充足的革命热情,有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行动力。所以人民党才能以完全不符合实事求是的速度发展起来。


    但是在这个第二次工业革命尚且方兴未艾的时代,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中国工业水平还是遥远的未来。陈克只能让自己来适应这个现实。陈克必须想方设法的建立起一个更成熟的组织。一个即便没有陈克,也能正常运作的组织。


    政治局委员们自然不可能理解陈克的想法,陈天华提出了很具普遍代表性的问题,“更具体一些的执行步骤呢?”


    “我们除了要不断开创之外,还得淘汰。而且是强制淘汰。”陈克说道。说完之后,看着同志们望向自己的饱含着对知识渴求的目光,陈克本想说些更概念性的想法就忍不住被打消了。摸着石头过河,说着容易,做起来那就无比艰难。


    “近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尽快完善国家大实验室体系。趁着暂时手里有钱去购买技术的时候,尽可能把各个门类缺乏的技术与实际经验补上……”陈克开始叙述起基本做法。


    这其实是罗斯福新政中重要的一个环节,为了能够节省成本,罗斯福命令美国搞起了强制技术统一。所有生产企业每年都得缴纳一些钱给国家实验室,然后国家实验室委托各个学校以及技术开发机构进行开发。企业有权从这些技术开发部门分享技术。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强行淘汰生产设备与技术。特别是后来在与苏联进行的太空竞争中,美国把这套体系给发挥到了极限。


    新中国也有类似的体系,不过因为中国技术与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落后太多,结果这套体系很长一段时间主要是消化从外国引进的技术和参数。加上这种建设投资大见效慢,与直接引进技术相比显得没有效率。所以这套体系一直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然而在陈克的时代,中国与世界还没有那么大的技术代差。加上这些年的积累,人民党恰恰需要这样的一个体制来强化中国科技与技术的发展。


    “这就是未来两年工业部门的核心工作,把我们自己的科技体系建立起来。”陈克最后还是下达了命令。


    “那这个计划叫什么名字呢?”游缑问。


    “就叫做科技树计划吧。”陈克答道。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分赃会(一)


    1918年12月8日,德皇仓皇逃离柏林,跑去了荷兰。12月9日凌晨5时,巴黎东北贡比涅森林的雷通车站。德国以外交大臣为首的代表团走上联军总司令、法国元帅福煦乘坐的火车,签订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的条约。停战的条约是十分苛刻的,它包括:


    14天内德军撤出在这次战争中占领的法国、比利时、卢森堡的领土,还有在普法战争中所占领的阿尔萨斯—洛林地区;

    一个月内将莱茵河以西的德国领土,以及莱茵河以东30公里的德国领土交给联军;

    交出巡洋舰、战斗舰、驱逐舰、潜水艇234舰,空军全部飞机,500门大炮和大量枪支弹药;


    德国交出316.8亿美元的战争赔款(德国拿不出这么多,后一再削减,成为7.14亿美元);


    德国要交出性能完好的火车头5000个,车厢15万个,卡车5000辆。


    德国交出全部殖民地……,这场惨烈的战争终于划上了句号。


    有人说过,当一切归于终结,就会出现新的开始。旧战争终结之日,分赃会议立刻启动起来。这世界上的聪明人多得很,甚至在战争正式终结前的1918年11月中旬,共和国就接到美国的邀请,请人民党一起商谈战后问题。


    共和国很识趣,作为一个大捞好处的成员国,也作为美国的伙伴国。陈克自己没有出席和会,而是派出了总理尚远、宣传部长章瑜,外交部新进雇员顾维钧唐绍仪等人,以及紧急抽调进外交队伍的李润石、伍翔宇等人组成的外交团队。


    在路上花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后,外交团队于1919年1月10日抵达华盛顿,前去拜会了美国总统威尔逊以及华盛顿的战后和平决策班子。美国方面向中国透露了一个消息,在1月7日,英、法、美、日、意五国代表已经举行了巴黎和会准备会议,英法意日在准备会议上试图达成一个秘密协议,规定英、法、美、日、意五大国为有“普遍利益的交战国”,可参加和会的一切会议。比利时、中国、塞尔维亚等国为有“个别利益的交战国”,只能出席与其本国有关的会议。玻利维亚等与德国断交的国家,只在五大国认为有必要时,才得以用口头或书面陈述意见。议事规则还限定各国出席会议的全权代表的名额,五大国各5名,比利时、塞尔维亚、巴西各3名,中国、波兰等国各2名,共计70名。


    人民党常用语之一就是“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对于英法等国的态度,共和国代表觉得再正常不过,他们要是不这么干,反倒会让共和国代表大感意外。


    美国方面代表认为人民党那淡然的神色是一种心灰意冷的表现,他得意的表示,在美国极力坚持下,中国也成为了“普遍利益的交战国”,有权参加所有问题的讨论。


    投桃报李,美国方面这么体贴,人民党当然很识趣的表示会尽力支持美国的立场。


    先确定人民党没有“非分之想”后,美国代表才安排人民党代表团见到了美国总统威尔逊。威尔逊希望人民党能够坚定支持他的“十四点计划”。既然人民党坚信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支持威尔逊自然不在话下。陈克以前引用过《桃花扇》里面话,“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既然列强们肯玩命的跳,人民党陪他们一起跳一跳又有何妨。


    美国方面此事正值志得意满的时光,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们得到了空前的利益,还向人民党转嫁了不少英国与法国的战争债券。这么顺风顺水的好时光里面,美国终于提出了自己的世界争霸路线。威尔逊唯一不解的是陈克为什么不参加这么重要的会议,人民党告诉威尔逊,“陈克身体不好,实在经不住旅途劳顿。”这理由倒也很靠谱,美国方面也就接受了共和国的解释。


    中美代表团汇合之后,规模庞大的代表团一起坐船前往巴黎。1919年2月7日,也就是一战结束后的两个月,世界大部分主权国家的使团都抵达巴黎。急不可耐的分赃会正式开始。


    这次分赃会很有趣,除了人民党早有了腹案之外,每一个国家的代表都互相串联,互相勾结,试图在这次“改变世界”的会议上能够有更多斩获。各国除了在密谋消灭新生的俄国布尔什维克政权上有相当统一的意见之外,其他任何一个条约都是矛盾重重。


    人民党的成员每天都要与各国代表们互相认识,每天晚上的总结会上,同志们对世界的认识水平也是越来越深刻。同时,作为西太平洋新列强,同志们也亲身体会到国家的强大到底意味着什么。


    每天都有外国代表对陈克不能出席这次会议“抱以遗憾”,新崛起的中国独裁者的大名已经慢慢在世界上有了点影响。英国国王脑袋上的印度帝国皇冠、俄国沙皇、奥匈帝国脑袋上神圣罗马帝国皇冠、奥斯曼土耳其大皇帝、中国皇帝、埃塞尔比亚皇帝,这几顶皇冠都是当时世界所公认的。以一己之力在38岁站到曾经公认的帝国权力巅峰,这样稀有的存在对各国代表看来的确有观赏一下的价值。


    人民党代表们没有这么无聊,大家谈道的更多是另外一个问题。恩格斯虽然没有活着看到一战,却对这样一场战争做出了预测。


    “占领比利时……总是进攻者必要的条件,无论是德国进攻法国或法国进攻德国都是这样。”(恩格斯《波河与莱茵河》)

    “常备军制度在欧洲已发展到极端,只要常备军不及时改组为以普遍武装人民为基础的民兵,那末,不是这种制度使各国人民负担不起军费重担而在经济上破产,就是它必然导致一场毁灭性的大战。”(恩格斯《欧洲能否裁军?》)

    “但是可以预言:如果这场战争爆发,……它将是阶级国家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包括财政上)和道义上的彻底破产。它可能会引起这样的情况:军事机器起来造反,并拒绝继续……互相残杀。阶级国家的呼声是:我们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但是,洪水过后,出来的就是我们,而且只有我们。”(恩格斯《致奥古斯特·倍倍儿》)

    恩格斯预言未来世界大战持续的时间是三、四年。


    1887年,恩格斯在《波克罕“纪念1806至1807年德意志极端爱国主义者”一书引言》中写到:“……对于普鲁士德意志来说,现在除了世界战争以外已经不可能有任何别的战争了。”


    “这会是一场具有空前规模和空前剧烈的世界战争。那时会有800万到1000万的士兵彼此残杀,同时把整个欧洲都吃得干干净净,比任何时候的蝗虫群还要吃得厉害。”


    革命导师恩格斯用深邃的眼光预言到了这场战争,人民党代表对此很是佩服。唯一问题则是恩格斯对战争结果的预言。


    “……旧的国家及其世代相因的治国才略一齐崩溃,以致王冠成打地滚在街上而无人拾取;绝对无法预料,这一切将怎样了结,谁会成为斗争中的胜利者;只有一个结果是绝对没有疑问的,那就是普遍的衰竭和为工人阶级的最后胜利创造条件。”


    战争结束后,俄国沙皇、德意志第二帝国、奥匈帝国的王冠倒是掉落了,而且这三个国家大概都不会再出现皇帝。其他欧洲各王国即便王冠还在,却也没有了影响世界的力量。但是工人阶级的最后胜利到底是在这次战争之后爆发,还是在遥远的未来。看陈克的意思,帝国主义者们根本没有从这次战争中吸取教训,这次大战仅仅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为了准备新的战争,随队的一些同志一到巴黎就暂时脱离了队伍。蒲观水拜会了德国代表之后,就在德国代表团的引荐与帮助下去了柏林。


    作为德国军校的学生,蒲观水先和自己尚且幸存的几名老师,以及人民党送回德国的那些“暴风突击队”专家中的幸存者接上了头。克虏伯钢铁是德国武器装备最大的供货商,有德国军队的引荐,蒲观水终于见到克虏伯的总裁。


    “贵方认为未来的十五年中,你们需要在亚洲设立一些研究中心么?”蒲观水问。


    对这个建议,克虏伯总裁明显不感兴趣。克虏伯是一个传统的工业家族式企业,并非是美国那种股份公司,更不是人民党这种以资本营运为手段的组织。基于家族企业坚定态度,任由蒲观水嘴皮磨破,克虏伯总裁也没有同意与人民党进行合作。


    此时的德国一片混乱,旧军队人心惶惶,社会上各种思潮泛滥。蒲观水完全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上学时见到的那个德国。尽管蒲观水也试图多方联系德国上层人物,但是这么一个紧要时期,蒲观水的努力完全找不到要领。


  第二百三十章 分赃会(二)

    “蒲观水写的信里面,德国跟要爆发社会主义革命一样。”读了蒲观水的信,唐绍仪用一种颇为怀疑的语气说道。唐绍仪与顾维钧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考试通过后被外交部录用。这次两人作为人民党外交团队成员到了巴黎。


    “德国现在和咱们的清末差不多,皇帝倒了,新秩序还没有建成。”章瑜答道。


    见章瑜回答的很轻松,唐绍仪也不再接话。中国毕竟从1840年开始被外国人摁住痛打了六十年,直到人民党出现之后才扭转了这个局面。唐绍仪知道,章瑜这些人民党人秉持的是人民党的斗争哲学,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接受流血牺牲,吃苦受累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种悍不畏死的态度让章瑜可以看不起外国人,几乎是本能的避免斗争的唐绍仪深知自己是做不到这些的。


    这次当了人民党的“官”之后,唐绍仪发现人民党与满清,甚至是与中国传统的极大不同。政府官员只是雇员,他们是人民党的雇员,或者说是“人民权力”的雇员。尽管唐绍仪根本不相信后者能够真正实现。对唐绍仪来说,世界最好是等级分明的,越是地位高的人,越不该受那么多罪,付出的辛苦应该得到更多回报。在人民党的时间越长,唐绍仪越是怀疑对自己在人民党这里“做官”的选择是不是正确。


    “我们要介入欧洲的革命?”顾维钧问道。作为年轻人,在人民党这里没干太久,顾维钧就颇有向着帝国主义外交进化的迹象。强大的国家凭借自己的实力干涉任何可以干涉的事物,无疑是这个世界现在的常态。


    见说的事情越来越离谱,作为代表团团长的尚远开始控制话题方向,“我们来参加巴黎和会目的不是为了参与瓜分世界,而是来看看局面。先把咱们自己的事情解决了。协约国现在正在对俄国动手,他们对咱们中国动手也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情。搞不好咱们回去也得等着别人打上门来。”


    听到洋鬼子有可能会再次攻打中国,唐绍仪和顾维钧的脸色都变得有些紧张,倒是人民党的同志们忍不住露出了多种情绪的微笑,或者干脆对此毫无反应。


    “且不说欧洲会不会爆发革命,日本会不会爆发革命?”尚远转换了个话题。


    “要不明天问问他们?”章瑜打趣的说道。尚远听了这话也微微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每次英、美、法、意、中、日,这巴黎和会六大国讨论问题的时候,人民党代表们抬起头就能看到西园寺公望、牧野伸显以及其他日本代表的死死板着的脸。


    “和这些老家伙们有什么可谈的?”即便是身为人民党里面颇为年长的一位,和外国的老家伙们相比,尚远已经不是一般的年轻。


    “那你这大哥准备和我们说些什么?”章瑜问道。


    尚远说道:“参加了这次和会到现在,我终于明白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无论什么样的表面道理,都是一种对一个国家已经拥有,已经被证明的实力的诠释。潜力是拿不到台面上的。唯物主义就是这么残酷。”


    原本年轻同志们还有心思能够开开玩笑,听了尚远的话之后,所有人表情都严肃起来。


    “这次并不是蒲观水一位同志在德国遭到挫折,我们向法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等国寻求技术合作的建议,都遇到很大问题,这些国家根本没有把我们的请求当回事。”尚远总结着近期的工作,“我们没有拥有拿得出手的工业实力,也就没人把我们当回事。此行之前陈主席一直强调,我们的确有潜力,但是我们缺乏实力。我们自己不能把实力和潜力混为一谈,世界不会认同这样的观点。”


    “就是说我们这次完全是前期工作?”伍翔宇问。


    这个问题甚至不用特别强调,代表团的同志不少是第一次到美国与欧洲,亲眼见过这些工业国所拥有的实力,特别是这些国家的统治阶级拥有的力量之后,同志们已经看到了共和国与世界一流强国的差距。在国内,人民党为大量基础建设难为的要吐血,也为国内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骄傲。更为在蓝图上的共和国的美好未来而激动。然而代表团在美国与欧洲看到的则是已经存在的大量城市、工厂、蜘蛛网一样的铁路,公路。想让整个中国都能达到美国与欧洲的水平,绝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简单工作,需要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艰苦努力。


    “尚总理说的对,这次我们的确没办法追求更多的东西。只要能够收回属于中国的东西就够了,寻求更大目标的努力到此为止。咱们现在所做的,是对未来的布局。”


    及时统一思想,调整工作方向,这是人民党的传统。即便如此,人民党的工作也仅仅比局面提前一天。


    1919年2月17日,日本代表甚至不等和会完全确立了对战败的处置,就急不可耐的提出了要中国履行“国际义务”,承认国际条约。


    日本所说的“国际条约”,指的是日本和满清签署的条约。日本认为共和国政府有理由履行国际条约。


    看着牧野伸显发言时板着的老脸,章瑜突然觉得战争有时候比和平简单的多。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日本人就想从谈判桌上拿到。


    日本根本不可能从战场上拿到被人民党夺回的中国利益,章瑜很想坦率的问一句,“我们要是不给你,日本准备怎么办?”


    在未来的战略策划上,中国是一定要对日本军事打击,把日本从朝鲜撵出去。失去朝鲜之后,日本和中国仅仅隔着一条对马海峡,人民党的飞机不到一个小时就能飞过这条海峡。即便知道日本方面绝对不可能在巴黎和会上公开宣战,章瑜还是忍不住差点真的说出,共和国欢迎日本宣战。


    日本绝对不可能是单独提出这个问题,一等日本代表发言完毕。英国方面立刻提出,共和国有义务履行国际条约。英国所指的则是袁世凯向英国等国借的钱。


    “我们也认为中国有必要履行国际义务。”已经78岁的法国总理克里孟梭,虽已满头白发,但仍像只野兽般凶猛,真不愧他的“老虎总理”的外号。


    陈克用尽谋略,在每一个阶段都大占便宜,特别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赚取了大量的钱财,现在协约国各国都陷入战后的财政危机,可怕的人力物力的损失,天文数字的债券,想解决这些问题就需要钱。


    中国已经展示出能够守卫住自己利益的战争力量,英法日都知道不可能虎口夺食。那么能够刁难中国的时候,他们也绝对不肯放过任何机会。


    前几天那种看似热情的表现已经荡然无存,曾经“同一战壕”的盟国之间的倾轧顷刻就显得激烈起来。法国甚至公开表示,与人民党签署的关于印度支那的协议必须在中国承担“相应国际义务”之后才能继续考虑履行的问题。


    这一听就是赖账的步调,即便心里面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人民党的年轻同志们仍然怒容满面。变脸快到如此地步,这就是帝国主义的本质。这就是帝国主义的外交。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分赃会(三)

    “我们还是回国吧。”尚远对章瑜说这话的时候,是1919年4月1日的事情。


    对尚远来说,最大的感受已经不是愤怒,而是疲惫。如果在国内,尚远还会觉得再累也得有些成绩。整日被英法日的代表玩命打压,尚远觉得这简直是在谋杀自己的生命。


    “要不尚远总理你去意大利访问吧?”章瑜也累的够呛,他心里面对陈克的先见之明实在是极为佩服的,至少陈克根本就没有想过来参加这次和会,而其他同志们无一例外的都有写跃跃欲试的心思。


    意大利首相奥兰多已经在3月27日离会回意大利,在巴黎和会的工作交给了外交部长来负责。中国是遭到了围攻,意大利则是遭到了无视。鉴于意大利军队在一战中的糟糕表现,同时意大利也根本没有什么利润可言,英法对意大利根本没有兴趣,把意大利完全视为一个打酱油的小跟班。


    偏偏意大利人还希望能够在巴黎和会上好好的捞一笔,尚远不止一次的见到,当意大利人试图争夺利益的时候,英国人用轻蔑的语气说着“No!No!No!”法国的“老虎总理”甚至敢大声呵斥意大利首相。最后意大利首相干脆就先回国去,以表示自己对这等待遇的不满。


    听了章瑜的建议,尚远也觉得不错。向意大利方面拍法电报之后,中国代表团很快就得到了回应。意大利方面欢迎中国总理访问意大利。


    人民党早就在美国订了一艘游轮,这次开巴黎和会算是派上了用场。尚远把代表团的工作交给了章瑜,他和一部分代表团团员在马赛登船,直奔罗马而去。


    意大利人的欢迎根本就不热烈,中规中矩而已。中国访问代表团下船的第二天觐见了意大利国王,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废话,尚远第三天才和意大利首相奥兰多开始谈判。


    首相先生愁容满面,也没什么热情。尚远完全能理解首相先生的态度,到罗马的一路之上,到处都是流民乞丐和退伍军人。尚远下榻的旅馆附近,人民正在闹游行示威。游行主题大概就是反饥饿,反失业。在这情况下,首相先生能春风得意就怪了。


    在这情况下,尚远觉得说些拜年的话实在是不合适,他说道:“首相先生,如果在这里一起痛骂英法的话,我个人认为咱们双方应该有足够的共同基础才对。”


    听了翻译的话之后,首相先是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不过很快笑容就变成了警觉的神色。


    人民党在一战中实际上已经捞到了巨大的利益,无论是国家主权的实际控制,还是经济利益,甚至是被抢走的文物。中国都算是大有收获。当下被催逼,仅仅是英法等国感到自己亏的太多,想威胁中国一下。意大利在一战中则是损失严重,现在的情形下则是根本没有捞钱的地方。那些鸟不生蛋的殖民地上毫无产出,国内失业更是令人发指。


    听了尚远这种确立共同立场的发言,首相很直觉的认为,中国试图拉意大利一起对抗英法。他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态度。英法固然可恶,但是与毫无力量的中国结盟则是更加糟糕的思路。


    尚远当然不会提出与意大利结盟之类的傻瓜建议,“我这次来,是想和贵国合作。我国制订了一个商船制造计划,正在寻求合作者。贵国造船业的水平并不弱于英法,不知贵国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你们要买船?”意大利首相脸色立刻阴转晴,这是几年来意大利首相在经济上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他急切的问道:“要买多少?”


    尚远笑道:“我们想建造一大批货轮,不仅仅是买,还需要获取制造技术。不知贵方是否愿意合作。”


    见尚远很认真的提出自己的想法,意大利首相奥兰多立刻开始吹嘘意大利本国的造船业如何如何之牛B无双,若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等等等等的原因,意大利的造船业早就让英国法国美国人跪了。


    尚远一来不懂造船,二来他的这个级别的会谈也不是负责细节部分的。双方大概达成了意向性协议之后,就把具体商讨的工作交给专门人员来负责。又商讨了一下中意双方在商贸合作的可能性之后,尚远就准备告辞。


    意大利首相原本认为尚远是来拉盟友的,看尚远自始至终竟然没有这么干,他倒是试探着询问起中国对未来的打算。


    “我准备再去一趟波斯。”尚远给了意大利首相一个回答。


    “去波斯?”意大利首相是完全不明白尚远到底想干什么了。


    “我想去波斯谈关于石油的生意。”人民党一直在大量进口石油,陈克准备和波斯商谈关于石油的买卖,所以尚远干脆就去趟距离地中海不算太远的波斯。


    “中国难道已经放弃这次和会了?”奥兰多首相更是感觉意外。


    “您也看到了,英法对我们的态度像是对待战败国的态度。与其在那里受气,我还不如把时间用在谈生意上。至少在谈生意的时候,没人会嘲笑我们吧。”尚远答道。


    意大利首相对此深有同感,意大利就算是屡战屡败,好歹也是屡败屡战。在意大利看来,协约国这种卸磨杀驴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与中国代表团分别的时候,嘴上不说,意大利首相倒是对中国大生好感。


    代表团其实也没有完全去波斯,一部分代表则去了捷克。捷克是奥匈帝国工业相当强大的地区,一战后眼瞅着奥匈帝国要失去捷克地区。人民党认为此时联系捷克人也是不错的选择。


    在英法美为了将来世界的划分指点江山的时候,中国代表团在欧洲艰难的与各个工业国,特别是那些前途未卜风雨飘摇的工业国进行访问,联络,谈判。就购买机械设备,购买工业技术,乃至未来有可能的工业合作进行了诸多谈判。


    到了5月4日,尚远与波斯国王完成了波斯地区石油勘探投资的初步意向性方案后,终于赶回了巴黎。


    巴黎和会依旧是一片混乱,为了分赃,各个国家都是用尽嘴皮子。中国代表团最大的变化并非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而是对世界局势有了更多认知。就连心里面畏惧列强的唐绍仪都大有进步,至少他已经不害怕日本人了。


    日本人一直试图在压制中国让步,尚远不在的时候,日本代表终于鼓起勇气和中国代表来了一次单对单的会谈,唐绍仪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议氛围当然是极其不友好,日本方面胡说八道一通之后,章瑜所幸就撕破了脸,他态度蛮横的对牧野伸显说道:“如果你们觉得我们会让步的话,那就不妨采取你们有胆量采取的一切手段。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宣战么。”


    日本方面没想到章瑜态度蛮横到了如此地步,不过就眼前双方力量对比,日本无论如何都不敢宣战。


    瞅着牧野伸显那一脸愤怒而且带着委屈的模样,章瑜冷笑道:“你不服气是不是?或者觉得我们侮辱了你?那你可以找你英国爹,抱着你英国爹的大腿哭喊着说,爸爸,你要给我做主啊!爸爸,你可不能不管我啊!”说到这里,章瑜蔑视的对牧野伸显摆摆手,“去吧!去吧!赶紧去找你爹哭诉去吧!”


    列席会议的唐绍仪可是被章瑜的举动给吓坏了,不过他看到同样列席会议的李润石与伍翔宇两位年轻同志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瞅着日本人气的扭曲的面容,气的发抖的嘴唇,唐绍仪实在是胆战心惊,生怕受了如此侮辱的日本人会真的宣战。


    日本代表愤然离席,后来在任何会议上都不与中国代表说话。但是半个月过去了,日本代表没有任何宣战的言论与姿态。


    在外交场合受到如此侮辱之后,日本却根本不敢宣战。即便连唐绍仪都看出日本的虚弱,他还是找了女婿顾维钧商量此事。


    顾维钧用一种了然的语气说道:“岳父,弱国无外交。日本向我们宣战的话,我们打进朝鲜去,日本能抵挡得住么?”


    “这个……”唐绍仪已经明白中日战争一起,日本根本不可能胜利。不过他还是觉得很不安,“英国人会有什么反应?”


    顾维钧答道:“岳父,章部长话糙理不糙,英国是日本的爹,日本可不是英国的爹。英国和咱们有大量的贸易,若是因为日本的原因,英国和中国开战,这些贸易就中断了。英国会有很大的经济损失。英国现在还等着日本给英国上贡,怎么可能为日本付出任何代价呢?”


    “但是……”唐绍仪还是觉得很不习惯这种思维方法。


    毕竟是年轻人,顾维钧更早的习惯了最新的局面,他自豪的解释道:“我们一直说接受现状,什么是现状。现状就是中国实际上已经收回了大部分主权和利益,我们需要的只是外国公开承认这个现状。想改变这个现状,日本人就得和我们打仗。既然日本和英国都没有战胜我们的把握,他们就只能接受现状。英国倒是愿意让日本来改变一下当下的现状,不过那是把日本当狗来使唤。日本又不傻,他们才不会打一场根本没有胜算的战争。”


    听完这话,又联系了现实,唐绍仪也算是确定了眼下的局面。他几乎是挣扎着问道:“日本人万一打过来怎么办?难道中央就不会追究章部长的责任?”


    顾维钧笑道:“日本人打过来咱们就和他打。这与章部长有什么关系?难道章部长还是日本天皇不成,章部长让日本人干什么,难道日本人就会干什么?再说,日本人不想和咱们打,咱们还想和日本人打呢!”


    瞅着自己女婿自信的神态,唐绍仪终于发现自己最大的不适应感到底来自哪里。满清时代也好,北洋时代也好。对外强硬的中国官员一旦引发了外国的强烈姿态,国内政府就要拿这中国官员说事。然而人民党当政的时期,态度强硬的官员竟然得到国家的撑腰。这种天壤之别才是唐绍仪最不能适应的变化。


    尚远回来之后的行动更是让唐绍仪确信了女婿顾维钧的判断,尚远只是询问了最近达成的世界规范类的协议中有没有针对中国的内容,凡是有针对中国的内容,中国方面一定要据理力争。若是没有,中国方面就可以接受。


    唐绍仪主要是从事这方面的内容,他汇报了一些情况,相当一部分新规范成立的国际组织居然要缴纳会费。


    “合理的费用咱们就给他们出么,我们要做的就是融入这个世界里面,而不是闭关自守。关键是这个协议的落实问题,咱们一定要找出协议里面是不是明着暗着有针对中国的条款。咱们也不能被人给算计了。”尚远答道。


    尚远那种从容的态度让唐绍仪更是不习惯,满清时代,只要出钱的事情,朝廷是根本不予考虑的。人民党极力融入世界的态度与满清是截然相反。


    在关系单个国家的谈判中,中国代表团秉持着保卫国家主权的立场针锋相对,一点不让。在整个国际框架中的立场,中国同样态度鲜明,中国政府坚决支持正常的经济活动。并且反复重申,即便中国现阶段因为缺乏资金,贸易原则上是采取对等贸易金额的方式。不过中国却不会把这种方式作为毫不动摇的立场,所以中国欢迎与各国建立银行业之间的正常往来,以尽早让人民币成为世界性货币。


    这种表态,特别是中国提出人民币世界化的观点,让很多国家颇为耻笑。中国的银行在海外都没有分行,而且人民币作为“法币”,根本没有贵金属作为抵押。中国人居然希望自己的这种“纸钞”成为世界性货币,这不是开国际玩笑么?

    采取一系列的针对性行动来保护自己的利益,中国也没有参加各国各种野心勃勃的行动。加上中国不唱高调,只是自信满满的向世界各国宣布,中国对自己的发展很有信心,欢迎各国与中国在贸易以及科技方面进行充分合作。


    在充斥着贪婪与野心的巴黎和会上,中国倒是颇有“小清新”的和平味道。


    按照双方的默契,美国方面得到了中国的公开支持。不过威尔逊总统开始怀疑拉中国这个小伙伴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美国看上中国的原因,除了块头大之外,还有中国表现出的战斗力。结果中国在巴黎和会上如同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一样,到处拉关系谈生意。面对英法等国的讹诈,中国也能够当面决不让步,但是在其他场所根本不提及此事。


    这种成熟的外交作风固然值得赞赏,但是这未免让中国的形象太过于软弱。软弱到日本都敢在各国代表都参加的大会上公开提出“要求中国履行国际条约”的动议。


    尽管中国方面用这是“中日两国的问题”来提出反对意见,但是英法带头,不少国家还是暂时用出卖中国利益的方式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当然,这本来就是中日之间的问题,各国在实际投票中都弃权了。唯独波兰代表在这个与自己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事情上态度强硬的表示支持日本。美国代表被惊呆了。波兰还没有真正独立,就试图彰显自己的存在。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好歹大部分国家代表都很懂得不要参与毫无利益事情,加上中国态度极为强硬的表示反对,并且建议这件事可以等到巴黎和会之后单独谈判。中国代表的动议得到了各国代表的支持,国际会议上把这件事排除在巴黎和会讨论范畴之外。


    这个本来就只是两个国家的事情,最终还是回归其本来面目。由当事的中日两个国家单独去谈。反正巴黎和会开完之后,这档子事情就会被各国忘光光。


    然而中国代表团对此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这件事在中国代表团看来并非如此简单。由于吃够了“列强一致原则”的亏。中国代表对于这种中国让步的事情非常敏感。终于消除“列强一致原则”的威胁,这总算是极大的突破。


    中国方面好不容易摆脱了“列强一致原则”的打击,不过这不可不等于“列强一致原则”就此破产。在打击俄国方面,中国终于接到了六大国联合会议的通知。


    实际上各国早就有自己的想法与行动。俄国革命之后,列宁领导的俄共坚决退出大战,先是与协约国商谈,协约国根本不与俄国商量此事。所以列宁干脆与同盟国达成协议,做出重大让步后退出了战争。协约国对俄共背信弃义的行动极为不满。而且世界大战根本没有给各国带来任何战争利益,能够瓜分一下俄国的话,对于各国来说也算是有些领土上的利益弥补。


    所以协约国已经决定共同打击俄国。


    日本代表是真正的急不可耐,日本与俄国相邻。既然在中国遭遇了极大失败,如果能从俄国狠狠咬下几口肉,占据大片领土,对日本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好事。


    美国则是抱着搂草打兔子的心态,能占便宜自然是最好,占不了便宜也没啥。


    中国代表提出不承认与俄国旧有领土协议的条件,这是正式表示中国要对俄国动手。然而中国代表表示,中国只能在中俄边界上呼应协约国其他国家的行动,并不准备在欧洲部分派遣军队参与作战。


    英法对中国的态度有些疑惑,日本方面则是对中国出兵的表态心中非常不安,不过日本也没办法反对中国出兵。


    美国倒是支持中国的态度,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确定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分赃会(四)

    别尔科夫同志1919年6月1日第二次拜访陈克的时候,态度就显得比上次要稳重的多。


    列宁同志已经公开对中国喊话,单方面永久废除1896年后沙皇俄国强加给中国的所有不平等条约。这个态度在俄共里面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俄国身为列强一员,很清楚列强一致原则。一旦对某个协约国成员做出让步,必然导致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尽管列宁同志极力说服同志,必须与中国达成良好的关系,把中国这个协约国的不稳定成员从协约国的链条上给撬下来。但是俄共经过了1918年的苦战,已经有了一定对付欧美列强的信心,同志们并不赞成在此时对一个软弱的东方政权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让步。


    别尔科夫同志带回来的关于中国的情报受到了重视,不过在新生的苏维埃政权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又有什么情报是不值得重视的呢?


    带着想方设法得到中国底线的任务,别尔科夫同志再次历经漫长的跋涉,终于坐到了陈克面前。


    陈克并没有想给别尔科夫同志的任务增加什么难度,当别尔科夫询问中国底线到底在哪里的时候,陈克拿出一张地图,上面已经标出了中国的要求。


    这是一张满清时代曾经拥有过的北方边疆的地图,别尔科夫看完之后一时竟然无法言语。在西段,中国进入中亚,在东段,中国恢复了尼布楚条约的边界线,干脆直接包括西伯利亚大铁路在内的广阔地区,如果中国完成了自己的目的,俄国的北方就完全被置于冰原之上。


    别尔科夫并不想反驳什么,列宁同志现在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指挥着俄共在浴血奋战。眼前的陈克就如同列宁同志一样,几乎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将中国从一个衰落的东方国家恢复到现在的面貌。既然如此,飞跳、怒吼、咒骂对陈克应该毫无用处。别尔科夫同志冷静的问道:“请问陈克同志,您制定这份地图的目的是什么?”


    “我所画出来的地方,都是满清王朝曾经到过的地方。如果更远的时代,俄国甚至都不存在。那样的边界对我们两国毫无意义。”陈克边说边指着地图东段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既然是俄国建设的这条铁路,我们愿意承认俄国对这条铁路的所有权。在承认俄国所有权的基础上,商谈共同使用这条铁路的条约。”


    别尔科夫同志同陈克的语气里面感受到了真诚,所以他格外不理解陈克到底什么态度。皱起眉头,别尔科夫问道:“陈克同志,我想知道你认为你划出的这条边界线意味着什么?”


    “我认为这条边界一旦确定,那么这条边界就将代表着和平。我是非常希望我们两国能够不在这条边界驻军。而且往长远考虑的话,我还希望能够达成双方在边界50公里内调动营级部队的时候,能够达成互相通告的互信机制。还有边界人员免签证自由往来等等友好的政策。”陈克回答的非常认真。


    别尔科夫同志实在是无语了,他觉得装疯卖傻总得有一个底线吧,特别是陈克这种人物更没有理由犯傻。别尔科夫同志不得不提醒陈克,“陈克同志,我想问的是,您为什么会认为我国会接受这样的一条边界线呢?”


    陈克冷静的答道:“因为在之后必然爆发的领土争夺战中,你们会发现,你们所面对的中国军队并非是帝国主义军队。我们的目的不是敌视苏维埃政权,也不是要灭亡俄国。我们要拿回的只是我们失去的土地。我知道列宁同志在与欧洲的协约国军队作战的时候,通过宣传帝国主义战争的本质,通过宣传帝国主义统治阶级对他们国家的军队的愚弄,让那些协约国军队放弃了和你们作战的战斗意志……”


    听着陈克平静的叙述,别尔科夫同志的神色并不平静。陈克的确非常清楚的阐述了俄共采取的诸多关键性政策,而且是起到了巨大作用的政策。这说明陈克对俄共非常了解,甚至有可能在俄共中有向人民党提供情报的人。


    “……别尔科夫同志,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有趣的逻辑问题。我也希望你能够回到莫斯科后对列宁同志阐述清楚。如果俄共认为,你们继承了俄国通过战争攫取的中国领土是正义,那么相对的,我们通过战争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同样是一种正义。所以在未来的战争中,你们会发现,我们工农革命军的士兵与那些协约国的部队不同,我们对俄国并无敌意,我们甚至对俄国已经占据的领土也没有兴趣。我们想夺回的仅仅是我们中国失去的领土。而且我们工农革命军的同志也会非常清楚,你们和我们都是信奉共产主义的。”陈克继续着自己的阐述。


    别尔科夫同志听着陈克平静的阐述,心里面百感交集。他最大的疑惑是,陈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帝国主义份子。毋庸置疑,陈克绝对是个民族主义份子,但是他的态度与一般的民族主义份子还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陈克貌似没有因为民族主义而对其他民族产生一种贬低。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地方。陈克的民族主义建立在很对等的态度上,既然陈克承认自己的民族主义,他就会同样尊重别人的民族主义。一个主流民族主义者,承认自己认同的民族主义是正确的,同时就会无一例外的认为别国的民族主义是错误的。


    “那么有没有避免这种战争的可能性。”别尔科夫同志不知不觉之间被陈克的态度给压倒了,他开始尝试更弹性的方法。


    陈克答道:“方法就是贵方承认这条边界线。我们不仅不会与贵方发生战争,还会立刻开始与贵方建立友好的关系。战争是非常费钱的事情,特别是对贵我两方这样的社会制度,还有这片区域的地理位置,战争必将是一个无底洞,除了几乎无止境的吞噬人命和资金之外,战争的意义可能仅仅确定一条边界线而已。”


    “陈克同志,那么贵方为何执意于这条边界线呢?”别尔科夫同志还是想尽力劝说陈克。


    陈克答道:“这是我们失去的土地,这些土地不是我们自愿放弃的土地,而是在贵方刺刀下失去的土地。所以我们要夺回这些土地。这是中国的问题,不是我们个人的问题。这也是我们与那些帝国主义者的不同,现在围攻俄国的帝国主义者,是因为对俄共,对俄国有想法。而我们中国仅仅是对我们中国自己的问题有想法。所以我希望别尔科夫同志能够把我的态度明明白白的告诉列宁同志,告诉俄共中央的那些同志。即便是我们双方爆发了战争,我也希望这场战争是明明白白的,而是不是混合了各种谎言与宣传的无意义的战争。毕竟不管战争最终是以什么方式结束,我都希望在战争结束后能够着手恢复与贵国的友好关系。战争或许会长期存在,但是每个人都是希望和平的。”


    别尔科夫同志知道已经没有任何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陈克要么说的是弥天大谎,要么就是完全的实话。但是无论如何,现在都已经确定了一件事,人民党要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一样,进军俄国疆土。


    “陈克同志,我们双方互建联络机构,你觉得如何。”别尔科夫同志问道。


    陈克很干脆的答道:“可以。”


    当别尔科夫同志刚离开会议室,都没有走出人民党中央委员会的大门,陈克就继续与军委的同志开始讨论对外战争的具体执行情况。


  巴黎和会现在已经证明了中国大概暂时摆脱了外国入侵的危机,然而中国依旧在扩军备战。军委计划把军队规模从当下的300万扩大到550万的规模。一个新编的第十集团军进驻老挝,第十一、十二集团军进驻越北。尽快完成对当地的完全控制,并且尽快完成当地并入中国的工作。


    在北方则是大力扩大铁道兵的规模,现在铁道兵部队发疯一样在修建通往库伦的铁路俄国有西伯利亚大铁路,共和国也在筹建一条从东北到新疆的东西向大铁路。这条铁路一旦完成,中国就将获得在北方的充足机动能力。不过这条铁路完工估计至少得五年之后。


    “巴黎和会也快结束了,那些同志们是否赶紧把在欧洲的医疗队伍撤回来?”陈天华问道。


    “先把英国的中国医疗人员暂时撤到法国去。同时向美国提出租船请求,抓紧办。”陈克答道。战争需要大量的后勤医疗人员,中国方面的确需要这些去过国外锻炼的同志。


    “那我们是否要签署最终的协议,协议里面根本没有关于中国主权收回的问题。”这才是同志们最在乎的事情。


    “让他们签吧。只要没有损害中国利益的条约,我们就签了这些条约。有些时候得能够忍耐。”陈克答道。


    很快,中国代表团就得到了国内的电报,尚远他们在欧洲各国设立大使馆以及领事馆,并且尽力与欧洲各国进行商贸协议的讨论与签署。


    意大利工作效率太低,奥兰多首相吹的天花乱坠,实际上进展非常有限。为了欧洲重建工作,钢铁一度紧俏起来。加上意大利认为中国好哄骗,竟然开了一个天价出来,每艘船的价格是美国同类船只的两倍。


    尚远不得不非常直白告诉这位意大利首相,“人不能太贪心。”


    天知道这位首相对与意大利国内那帮子舰艇制造商怎么一个吹嘘法,被尚远婉言拒绝了以天价成交之后,意大利首相立刻给尚远发来了一封措辞严厉的电报,指责尚远“没有商业信用”。


    “去他达了个蛋!”尚远看了电报之后被气的用家乡的河南话破口大骂,他本以为帝国主义强国英法搞霸权主义虽然极为可恶,但是好歹人家英法做生意好歹讲点最起码的商业道德。人民党抓的严点,自己不上当受骗,基本上的生意还是能做的。意大利现在连最起码的商业信用都不讲。这实在是够奇葩的。


    章瑜劝道:“穷山恶水出刁民,如果意大利人做事勤恳踏实的话,他不早就跟英法一样成为世界性强国了么。相信意大利人是咱们自己的错,调整战略吧。”


    尚远知道章瑜说的没错,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即便局面糟糕到如此地步,欧洲也没有人愿意和中国认认真真的做生意,看上去真正能合作的,只怕还是英法这两个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这不能不让尚远感到极为憋屈,他怒道:“就眼下的情况,咱们在巴黎很可能空手而归。”


    “咱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打前站的么,空手而归肯定是谈不上的。”章瑜继续劝道。虽然劝归劝,章瑜对局面的恶劣也感到十分意外。在英法主导的巴黎和会上,若不是同志们抱着“敢动中国的东西,我们就和你拼命”的态度极力抵抗。人民党别说做不到别人吃肉自己捞点汤喝,就连人民党自己锅里面的东西都差点被人给捞走。若是出发前稍稍对巴黎和会抱以一丝一毫的幻想,中国只怕就得吃大亏。


    当下在巴黎和会上,中国与世界各国已经有了不少交道,该说的说了,该吹的吹了。然而事情果然会如同陈克所料想的那样,会给中国带来重大的收益么?同志们并不敢无条件的乐观起来。


    事实也证明了这种担心并非是多余的。


    美国总统威尔逊极力在巴黎推销他的那套《十四点意见》的理念,而且美国拥有强大的工业实力,在关系到世界关键的海军问题上,经过美国总统威尔逊的努力,美国好不容易得到了与英国抗衡的水平。


    而且美国总统威尔逊也算是对中国“照顾有加”,凡是有害于中国的提案与协议,在威尔逊的帮助下,都以“单方面协议”为由,拖到了巴黎和会之后由相关方进行单独商议。


    所以尽管欧洲以及多个地区都以各种条约完成了所谓“凡尔赛公约体系”的构架,中国在美国的帮助下,依旧巧妙的躲开了被凡尔赛公约限制的可能。


    不过事情最后却出在美国自己身上,威尔逊总统发现,他尽管在国外奋力推行他个人的“理想主义”,但是美国国会却并不认账。国会两次投票都否决了美国加入“国际联盟”的提案。这么一个结果直接导致在巴黎和会上蹦达的最欢美国人,恰恰没有成为凡尔赛合约中的核心部分“国际联盟”的成员国。


    反倒是中国,因为陈克的指示,尽管有诸多其实对中国并不是很有利的条件,但是中国好歹以缔约国身份正式成为“国际联盟”的一份子。


    在《凡尔赛合约》最终签署的时候,日本代表团的头子西园寺公望终于和尚远进行了一次单独会面。日本外相牧野伸显遭到中国宣传部长章瑜当面侮辱之后,坚决拒绝再与中国代表团有任何接触。


    西太平洋两位大国的重要领导者坐在一起,商谈的内容是关于日本方面牧野伸显提出的关于“种族平等”的问题。


    日本全权代表—牧野伸显,做好了枪打出头鸟的心理准备,呼吁将废除人种差别,提倡人种平等的内容写入联合规约里。在事前的交涉中,美英两国提出修正若干条款的前提下,可以接受。然而澳大利亚公开拒绝了这个提案。人民党对这个提案根本没有任何热情,倒是简单的投了赞同票。


    委员会正式开始后,与澳大利亚存在相同问题的美国、当时澳大利亚的宗主国英国都一改先前的立场,明确表示反对。之后日本有提出较为折中的方案,即在联盟规约的序文里加入“同意各国平等,公正对待各国公民”。表决结果,17国中有11个国家赞同。但是委员长美国总统威尔逊以“此类问题需全员一致通过才能生效”为由,宣告提案不成立。


    牧野伸显遭到这样的挫败,所幸在大会上作了这样的演说:“我为国际联盟的未来感到担忧,只有有机会我一定会重提此类问题。”大会结束后,英国首相劳合·乔治,走到牧野身边,同他握手道:“我十分敬佩日本的态度”。


    西园寺公望发现,人民党尽管每次对这个提案都投票支持,但是明显态度冷淡。不过被各国认为是中国盟友的美国对此提案坚决反对,中国却没有丝毫附和美国的意思。这之间的微妙感觉让西园寺公望冒着再受一次侮辱的可能性,也要与人民党里面看着颇为沉稳的尚远谈一次。


    尚远笑道:“西园寺先生,澳洲与美国都非常排外。你让他们在这件事上投赞成票根本不可能。要知道美国的《排华法案》到现在还没有取消呢。”


    西园寺当然知道《排华法案》的事情,这也是日本方面觉得最迷惑的事情。中国为什么能够忍耐这样的侮辱,还和美国勾结在一起。牧野伸显被章瑜大肆侮辱之后,回到日本使团的驻地,忍不住大骂“美国才是中国的干爹!”


    尚远看着西园寺狐疑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平等是个名词,是个评价。我们追求的是事实上的平等,嘴里吆喝什么都是没用的。”


    西园寺公望还是不太能理解尚远的意思,依旧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尚远。尚远也没有对日本人的实力以及心态抱什么幻想,他起身提笔写了一句话交给西园寺公望。


    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


    尚远的毛笔字那是相当的棒,写完之后他把纸交给西园寺公望,“还望西园寺先生能与我共勉!”


    这是尚远的真心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分赃会(五)

    巴黎和会并没有给中国带来明面上的利益,仅仅是承认了中国与列强之间存在着诸多利益上的冲突。人民党的报纸对此只是简单的报道了这些事实,唯一评价是在以后的时间中将会逐一解决这些问题。


    党内的年轻同志对此颇为意外。到现在为止,人民党在国内国外战无不胜,没有参加过巴黎和会的同志们以为和会上就如国内的战场一般,应该是一个任由人民党驰骋的场所。所以有些同志几乎是公开的在此事上指责代表团工作不力。


    好歹党内有纪律,有各种形式的通报机制以及学习会议。等亲自参加过和会的同志们回来通报了经历,经过紧急召开的层层学习会,以及党内的引导,不管同志们心里面怎么想,嘴上好歹是承认,必须继续艰苦奋斗,为中国的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然而国内的不少报纸并非是人民党经营,出于各式各样的目的,这些报纸上开始出现各种评论。对人民党“软弱外交的批评”很快就成为这种评论的主流。当家三年狗都嫌,对于办报纸的那些人来说,即便不是出于敌意,仅仅公开批评嘲笑一下强势的人民党,的确也是件非常愉悦的事情。


    章瑜在巴黎和会上已经积攒了一肚子气,回国后一看报纸,上面铺天盖地的文章居然都是嘲笑人民党无能。虽然没敢直接说出“丧权辱国”这样的评价,不过各种夹枪带棒的胡言乱语,各种猜测臆想的牵强附会,让章瑜的确有怒发冲冠的感觉。


    “对这帮鸟人,咱们这是得好好整整才行啊!”章瑜在常委会议上怒道。


    陈克笑道:“那你认为他们触犯了什么法律?”


    “报纸就是胡说八道的,但是这种事情上能胡说八道么?”章瑜怒道。


    陈克暂时不想吭声,他见过太多比这些报道更没有底线的胡说八道。从比较正面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至少现在的报纸没有一家说英法是如何的善良,中国应该心甘情愿的出卖主权给英法。仅仅这点,就比21世纪的相当一部分报纸有节操的多。当然,在这个中国民族复兴的时代,在群众真的敢砸报馆的时代,报馆也得考虑一下自身的安全。


    章瑜见陈克不吭声,恼怒的扭过头,结果一眼就扫到了徐电。他问道:“徐电,你是管司法口的,司法上有什么办法么?”


    徐电很无奈的表示,“现在报纸只是发表评论,还没有到捏造事实的地步,他们有言论自由的。”


    “按照你这么说,咱们就治不了这帮鸟人了么?”章瑜怒道。


    见章瑜有点想来真的,陈克劝道:“行了行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报纸也是要靠噱头混饭吃的,他们又不是官方报纸。咱们只用选择性的说一部分实话就行,他们也说不出啥实话来。这个世界,大家都得妥协一下。”


    安抚也好,强行压制也好,陈克好不容易让章瑜暂时按捺住沸腾的怒火。话题继续回到正事上。“同志们,我准备干一件很不实事求是的事情,那就是地图开疆。”


    说完之后,陈克让人拿出了地图。这是人民党手下的北洋文史馆以及国家大图书馆奋斗了一年多的成果。在广阔的南海上,结合了中国和外国的所有情报,不管是露出水面的,还有没露出水面的,凡是有地名的地方,中国都给将其命名,而且圈进了中国的领海。


    陈克说道:“咱们的船能去走走,那就去走走。走不到的,也得先吆喝出去。这些岛屿常年在水上也好,长年在水下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瞅着面积有半个中国大小的海域,政治局一时没有完全理解陈克的意思。“陈主席,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个地图得宣传出去。不用在乎别的国家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海域是中国的领海,这些岛屿是中国的自古以来的国土。”陈克把自古以来四个字咬的很重,政治局的同志们很快就有些明白陈克的意思了。


    “那到底要强调到什么程度呢?提交国联,还是军事对峙?”齐会深问道。


    “让他们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不要让人觉得我们会为此付诸武力。但是,我们必须先宣称。凡尔赛合约后的体系里面,大概是谁先声明拥有,谁先拥有更大的合法性。最终合法性是靠大炮来确定的。既然咱们没有实际存在的大炮,那么咱们就先用嘴炮上。”陈克答道。


    这是当年北洋的历史功绩之一,陈克看过北洋画的南海地图,比国民党那个可是要夸张多了。作为历史的后来者,陈克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比北洋干的更糟糕。


    陈克跟进解释道:“这件事我得委托同志们来做,我觉得我自己做不好。而且这完全是外交中的嘴炮问题,纯粹是嘴炮,是忽悠。所以态度不能强硬,如果能让各国觉得这是咱们闹出的一个笑话,这就最好不过。国内一些报纸的胡言乱语咱们也要充分利用,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种民意。我们受到了民意强大的压力。”


    章瑜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即便是觉得陈克的建议过于滑稽的尚远,人忍不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谈完了地图开疆的事情,常委继续讨论更加实在的问题。到了1919年的七月,人民党的工业实力发展,特别是钢铁生产水平达到了一个新高。国产的15吨平炉总算是通过了验收,国产氧气顶吹也进入了收尾定型阶段。大量新建造的钢厂投入生产后,1919年预计钢产量能够突破240万吨。1920年的计划中,粗钢产量很可能达到甚至超过360万吨的水平。


    “钢厂尾气收集系统,以及利用尾气的小型涡轮发电机,这些都在搞。不过进度完全没把握。”游缑对其他常委进行着工作汇报。


    好在汉语,特别是陈克“规划”的现代汉语体系已经基本成型,常委们即便不懂技术,一听名词大概也能有个最起码的概念。


    “利用尾气?”章瑜对技术比较有兴趣,他问道。


    “嗯,简单的说,能节省好大的成本。当然,技术立项以及开发,还有相关的国家实验室基本门类设立资金,估计三十年后,或者咱们的钢厂规模扩大五十倍之后,总有那么一天能够收回成本。”游缑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章瑜没听明白。


    “我说的意思就是国家得扶持这些技术,而且还不是一年两年的扶持。这是一个长期的投入过程。好歹陈主席提出了原理设计以及实践思路,咱们不用凭空摸索。”游缑本能的用技术部门的话解释。


    然而看着同志们似懂非懂的模样,游缑直接切换了一个思路,“……这么讲吧,咱们向欧美卖大力丸挣到的那点子钱,现在一半都投到这里面来了。”


    这下所有常委以及参加会议的两个非常委都理解了游缑的意思,除了陈克之外的每个人这下都变了脸色,同志们可是知道那是多大的一笔钱。


    游缑的脸色没变,因为她面对各种工业计划的时候早就变过无数次脸。好歹游缑直接受陈克委托进行项目开发,成功率奇高,即便不成功的,大家也知道到底会卡在哪一步。需要在哪些方面继续投资。所以游缑非常自豪的答道:“我得纠正同志们的一个错误想法,工业化的基础就是不断的投资,工业化会让生产与生活越来越方便,但是工业化本身只可能越来越昂贵。因为这是一个体系,工业体系需要沉淀的是无数的钱,无数的劳动力。这就是用人类劳动力乃至人命堆积起来的东西。”


    “这听着怎么跟恶魔一样?”章瑜笑道。


    游缑神色不高兴的答道:“如果章部长你真的准备这么理解,我也不想反驳你。每一个项目上咱们都付出了人命的,这不是我夸张,这是事实。因为那个尾气,我们不是没有毒死过人。搅到风扇里面被切碎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事情我甚至亲眼见过,所以我也希望同志们有一定的了解。”


    瞅着章瑜也有些难看的神色,游缑答道:“不仅仅是战场上有烈士,我们工业部门也是有很多烈士的。不过你也可以把他们称为不注意劳动安全保护,但是没有这些生命,也无法唤醒工人对劳动安全保护的关注。”


    常委们微微点头,反正每天听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消息,其中坏消息,不好的消息占据了绝大部分。即便是好消息,背后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诸多牺牲。这就是现代工业社会。如果农业社会里面,死人还能推倒天灾人祸的角度。现代工业社会中,就是用人命填出一条不断向前的道路出来。所以有时候,这种社会看起来会更加“不人道”。


    “好吧,下一个问题。海军建造问题!”陈克继续下一个议题。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分赃会(六)

    “一切为了前线,一切为了胜利!”在俄国的布尔什维克中央号召下,俄国人民投入了战争之中。


    1919年对俄共来说是一个艰苦的年份,也是一个光荣的年份。外国侵略者,国内白军,还有孟什维克们终于赤裸裸的站在了一起。在俄国,除了布尔什维克建立的苏维埃之外,大量的孟什维克也建立起自己的苏维埃政权。布尔什维克们一面抵抗着白军以及外国干涉军,一面努力争夺群众,强力消灭各地的孟什维克政权。


    凡是不和人民站在一起的政权,凡是不能与人民结合在一起的政权,面对人民战争都会束手无措。在这点上,全世界各国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从战略上讲,俄共一直没让高尔察克与邓尼金两股军事力量汇合。如果这两者一旦在1918年彻底打通了相互之间的联系,其结果将是可怕的。


    不过到了1919年,布尔什维克在广阔的俄国农村都建立起自己的基层组织,把白军以及孟什维克们那软弱的基层组织给从俄国大地上连根拔起,剩下的战斗就成了对敌人的重兵围剿而已。


    1919年7月,红军围攻高尔察克的据点,兹拉托乌斯特城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关键时刻。但是当一支数量不算太大的英军态度坚决的突破了红军控制区进入高尔察克的控制区之后,局面就显得更加古怪起来。


    俄共不想与协约国爆发全面战争,任何能够导致协约国更大介入借口的冲突都是红军试图避免的。特别是这支英军公开打着运送人道主义援助的旗号,红军就更不想惹出是非来。毕竟这只是一支规模不足一个团的英军,这等数量的部队并不可能对战局有什么根本性的扭转。而且英军与高尔察克接头之后,很快就撤退了。


    接下来,红军很快就发现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高尔察克的军队数量上不算差,战斗能力与水平都不亚于红军部队,他们的最大问题是士气低落。作为剥削者的军队,他们并不是为自己而战。这支军队并非扎根在这个国家的人民之上,而是依附在统治阶级之上。单纯的顺风仗时候,军队或许还能展示出一定战斗力。进入残酷的消耗战,或者需要付出极大意志力去压倒死亡恐惧的时候,这样的军队就蔫了。


    俄国红军尽管没有人民党旗下的工农革命军的系统理论建设与大量实践总结,但是与高尔察克的部队一比,俄国红军还是扎根于俄国民众间的力量。


  所以通过前期的艰难战斗,红军第五集团军以及第二集团军已经完成了战役前的准备。接着进攻兹拉托乌斯特的第五集团军与进攻叶卡琳娜堡的第二集团军遭到了高尔察克部队的顽强抵抗。


    这真的是顽强抵抗,在每一条战壕,在每一个高地,在每一个战斗场所,高尔察克军悍不畏死的战斗着。原本红军拥有的坚强不屈,死战不退,坚持到底的品质,在高尔察克部队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最特别的则是那种敢于进攻的精神,红军每次战斗中都是靠这种进攻精神最终压倒敌人的。高尔察克军遇到重大伤亡的时候,总是很快失去了士气,或者试图寻求更轻松胜利的进攻路线,或者调集火力试图压倒红军。红军靠的就是意志来一次次击败这些颇有经验的白军。


    现在红军面临的白军在白天死战不退,很多白军在阵地遭遇突破危险在紧要关头,不是呼叫炮火支援,更没有放弃阵地逃窜。白军在军官带领下,端起刺刀就向红军发动了反冲锋。前面的军官被打倒,后面的则擎旗白军的军旗继续冲锋。在进入战斗能力与战斗技术血腥比拼的时候,白军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很多阵地是所有防御的白军都战死之后才被付出巨大牺牲的红军占领的。


  而经过一个白天的艰苦战斗,白军在夜晚发动了反击。疲惫的红军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大规模全面夜间反击,无论是俄国红军第五集团军还是第二集团军,都在夜间的战斗中遭到了惨重的损失。


  经过三天的战斗,第五集团军与第二集团军中的党员以及骨干消耗殆尽,白军同样伤亡惨重。在这关键时刻,“鼓起勇气”的竟然是白军。他们以狂热的战斗精神发动了决死进攻,几乎彻底击溃了俄国红军第五集团军以及第二集团军。红军两个集团军看到已经无法完成战役目的,只能含恨一路撤退。


    俄共也不是没有收获,经过审讯这两场战斗中被俘虏的白军人员,他们终于弄明白,那支英国小部队向白军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是一种药物。通过在协约国中的对俄国革命同情支持的人士的渠道,俄共了解到这些药物是英国从中国购买的“神功护体丸”。


    根据从英国法国得来的情报,英法在一战后并没有与中国继续战争的打算。因为这种由人民党主席陈克开发的“神功护体丸”在刚结束的世界大战中表现出可怕的威力,英法高层光想象一下,入侵中国的英法国地面部队面对几百万服用了这种药物的中国军队的冲锋,就完全没有了战斗意志。谁也不肯打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俄共通过途径得到了少量“神功护体丸”之后,在俄国红军里面进行了实验。体力、脑力、注意力,无论是哪一个方面,试用者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提高。而且这种药物能够促进强烈的攻击欲望,在战场上攻击欲望就是胜利的支柱之一。药物能够引发压倒了阶级觉悟的生理冲动,这可是让俄共感到极大的意外。


    陈克的化学家属性,在世界各国针对陈克建立的档案中都有记载。人民党的医疗队在帮助英法治疗“西班牙流感”中使用的磺胺以及川贝枇杷膏药效不错,这些都让俄共更相信了这种药物的可信性。


    唯一能让俄共感到“宽慰”的是,这种“神功护体丸”价格昂贵,英国也是眼瞅着局面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才向高尔察克的部队提供。据说英国人自己的存量也非常有限。但是这种“宽慰”本身也非常有限。因为英国可以从中国大量购买这些药物,并且提供给高尔察克在内的各路白军。


    甚至不用英国动手,高尔察克控制着乌拉尔山西部,他们可以直接通过陆路从中国购买这些药物。


    这次反击也打退了俄国红军的进攻,特别是红军为了获得东线胜利,大量补充党员、共青团员、工会会员到一线。与高尔察克的硬拼固然导致了高尔察克的重大损失,不过俄国红军的骨干同样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是,高尔察克已经有了一种全新的控制军队的手段,如果药物能够有效激发白军战斗意志的话,高尔察克就可以大量使用战斗意志不坚的部队对红军发动可怕的攻势。这将是可怕的问题。


    接下来,俄共果然看到了连锁反应。6月在被得格勒附近的红山炮台和灰马炮台发生反革命叛乱,红军海军冒险派舰队与大量部队前去镇压反革命盘踞的两个炮台,数量处于优势的红军久攻不下。甚至连惨烈的肉搏战都不能让炮台中的敌人失去战斗意志。叛军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没日没夜的激烈抵抗。


    紧密封锁了消息后,俄共不得不重新制定战略。当敌人有可能爆发意外的战斗力时,这新情况让红军感到极为棘手。


    俄共中央认为,绝对不能让大量“神功护体丸”继续流入俄国内战中,哪怕是与英国法国干涉军撕破脸,也不能允许局面发生这样的大变。除了控制外国干涉军与高尔察克的联络之外,还得想办法让中国不向白军一方提供“神功护体丸”。别尔科夫同志带回的消息中,陈克向俄国提出了领土要求,而且听陈克的意思,陈克或许是想麻痹俄共,或者是真心想与俄共维持良好关系。反正人民党此时并没有对俄共抱以敌意。那么谈判就是有效的解决问题的途径。哪怕是采用欺骗的手段,也必须把中国这个看似帝国主义链条上最弱的一环从帝国主义套在俄共脖子的绞索上撬下来。


    几百万服药的中国军队从空旷的西伯利亚方向杀进俄国,甚至通过中亚杀向莫斯科,做出这样想象的列宁同志也觉得心里面很不舒服。如果想通过外交来解决中国问题,就不能简单的派遣一个别尔科夫同志。在俄共中央还没有决定人选的时候,白军已经开始从各个方向向莫斯科再次发动了攻击战。由流氓无产者,富农,甚至大量中农补充后的白军,在各个战线上都表现出相当的战斗力。


    东线进攻战的失败,引发起了连锁反应。不仅是这些白军,俄国周边小国出动的干涉军炮灰部队,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战斗力”。红军从7月到9月,经过一系列血战,总算是稳定了局面。每一支“表现出色”的白军以及干涉军,都有过战前服药的迹象。在不少军官尸体的口袋中,都找到了少量“神功护体丸”。


    这样的损失对俄国红军来说几乎是不能承受的,红军当中的骨干份子,特别是政委们在战斗中大量带头进攻,损失率远超过普通士兵。以前的战斗中,这些精锐骨干只要击败了敌人的骨干,敌人剩下的部队也就不战自溃。现在的战斗中,必须用俄国红军的精锐来交换敌人的炮灰部队,这样的交换比几乎是红军无法承受的。


    红军的主要部队也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没有了足够的带头榜样,他们也会感到畏惧,也会惊慌失措。当这些军队面对白军后续的精锐部队攻击的时候,双方的胜负并不有利于俄国红军。


    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俄共中央最后选择了托洛茨基与别尔科夫同志一起前往中国。在这个级别超高的外交团队刚开始前往中国前,俄共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协约国一战时购买的“神功护体丸”也快用完了。如果能够卡断从中国的供应渠道,后面的战争中苏共的压力会减轻不少。


    尽管高尔察克控制着莫斯科的东部地区,但是俄共还是开辟了交通线。通过这条交通线,俄共代表团可以尽快与人民党接洽。


    到了10月中旬,冒了大险事先通知了人民党的俄共代表团终于和通过中国外蒙进入俄国领土的中国部队相遇了。这次相遇本身就向俄共证明了一件事,人民党还是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愿意与俄共建立良好的关系。


    而俄共代表团从外蒙南下的时候,发现中国正在紧锣密鼓的修建一条从库伦连接中国南方的铁路,一些路段甚至已经暂时通车。与大多数铁路试运行时一样,先跑的是“压路”的货车,车上装了不少东西。从南向北的车辆上自然是铁路建筑材料。从北向南的则是大量矿石以及羊毛等货物。


    如果中俄开战,这条铁路将是中国的运输大动脉。俄国在远东与西伯利亚没有多少人口,这样的一条铁路将让中国大量军队以及物资运抵战争前线。一场在冰原上展开的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俄国将是一场灾难。


    双方会面的地点不是武汉,而是张家口。人民党宣传部长章瑜已经在张家口等着托洛茨基同志。


    这次的会谈中,托洛茨基首先声明,俄共愿意与中国实施睦邻友好的关系。但是他个人并不支持改变边界线的行动,“和平绝非是某一方单方面强加给另外一方的,如果想维持真正的和平,我认为基于当下的现状进行互相承认,并且约定未来的友好是最重要的。”


    “托洛茨基同志,我们想与俄共签署的条约与《不列斯特合约》不同,”章瑜根本不在乎刺激托洛茨基的心情,他开门见山的说道,“所谓不能强加的,那是因为你们俄共试图继承的是俄国强加给我们的条约,这种事情当然是很容易就有一种自信心的。但是我们所主张的,则是我们要拿回我们曾经被强行剥夺的东西。这种心情比您所拥有的那种正义的心情更加急迫,更加激烈。”


    托洛茨基知道人民党的主张,但是他没想到章瑜竟然强硬到了这个程度。


    然而章瑜这仅仅是开始,他交给了托洛茨基一份厚厚的资料。“托洛茨基同志,我们想我们的军队宣传的时候,所依据的仅仅是事实,这些事实将多大程度的激发我们部队的战斗意志,我希望您能够看看这些之后再说。”


    托洛茨基打开了这些资料,有些是汉语的,有些则是俄文的。这里面最上面的一部分就是关于海兰泡惨案的记载。


    1900年7月16日至21日沙皇俄国对居住于海兰泡的中国居民进行屠杀的事件,该事件共造成5000多名中国人死亡。海兰泡惨案与1900年7月17日发生的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并称为“庚子俄难”。


    “黑龙江事件”发生后,海兰泡城内外笼罩着恐怖气氛,迫害华人的事件有增无减。中国居民代表向格里布斯基请示城里的中国人是否需要撤离,他欺骗代表说,中国人“可以不用担忧地留居原地”。随后他下令禁止中国人渡江,扣留了全部渡船,并派骑兵冲散了准备渡江的人群。


    1900年7月16日,格里布斯基命令一个不留地逮捕所有的中国人,疯狂的大搜捕开始了,全副武装的沙俄士兵闯进中国人的住宅和商店,不分男女老幼,一律逮捕押走,“就连怀抱的婴儿也被强拉了出来”。1500多中国人逃到城外躲藏,也被俄兵搜出,许多人被刺刀活活捅死,活着的人“象关进兽栏子一样被赶进警察局”。这一天共搜捕了近3500人,警察局容纳不下,当晚又被押送到精奇里江边的一个锯木场里。


    1900年7月17日,海兰泡市警察局把所有关押起来的中国人赶到黑龙江边,谎称用船将他们渡过对岸。可是岸边连一条船也没有。到了江边,俄兵便挥动战刀,把所有的中国人“一直赶进水里”。“当妇女们把他们的孩子抛往岸上,乞求至少饶孩子一命时,俄兵却逮住这些婴儿,挑在刺刀上,并将婴儿割成碎片”。一个母亲“把孩子留在岸上,而她自己走进河里”,但走了几步以后,又回来抱住孩子走进水中,最后又不得不上岸“放下她宝贵的孩子”,惨无人道的俄兵便挥刀刺杀了孩子和他的母亲。


    一位参与屠杀的俄兵记述了整个大屠杀的过程:

    “到达布拉戈维申斯克时,东方天空一片赤红,照得黑龙江水宛若血流。手持刺刀的俄军将人群团团围住,把河岸那边空开,不断地压缩包围圈。军官们手挥战刀,疯狂喊叫:‘不听命令者,立即枪毙!’人群开始象雪崩一样被压落入黑龙江的浊流中去。人群发狂一样喊叫,声震蓝天,有的想拼命拨开人流,钻出罗网;有的践踏着被挤倒的妇女和婴儿,企图逃走。这些人或者被骑兵的马蹄蹶到半空,或者被骑兵的刺刀捅翻在地。随即,俄国兵一齐开枪射击。喊声、哭声、枪声、怒骂声混成一片,凄惨之情无法形容,简直是一幅地狱的景象。”


    瑷珲副都统衙门笔帖式杨继功记述:“二十一日(公历七月十七日)午前十一钟时,遥望彼岸,俄驱无数华侨圈围江边,喧声震野。细瞥俄兵各持刀斧,东砍西劈,断尸粉骨,音震酸鼻,伤重者毙岸,伤轻者死江,未受伤者皆投水溺亡,骸骨漂溢,蔽满江洋”。


    目睹这场大屠杀的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和为之心碎”。就连屠杀者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一个俄国义勇兵说,“杀人的一方,完全灭绝人性,他们不是魔鬼,便是畜性。在人世间竟能看到如此惨景……简直就是一场恶梦。如果被杀的人都是些还有挣扎能力的男子的话,也许不会如此凄惨”,但是当看到“一些紧搂婴儿企图逃脱的母亲被纷纷刺倒,从怀中滚落的婴儿被碾得粉碎时”,“只有那些完全没有人性的野兽才能禁得住!”


    章瑜看着脸色可怕的托洛茨基,冷冷的说道:“这些事实就是我们的宣传材料。而且这只是距离现在19年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分赃会(七)

    托洛茨基既然负责与人民党谈判,他和一部分同志也做了不少功课,例如检索了莫斯科庞大的资料库里面的资料。看过了相当多俄国在东方的扩张中下达的残酷命令后,托洛茨基并不太为海兰泡屠杀感到意外。沙皇一直有建立黄俄罗斯的想法,这不过是执行政策而已。如果有什么让托洛茨基感到意外的,那只怕就是人民党中国的崛起。


    当中国陷入灭顶之灾前,中国革命者们以如此迅猛的姿态突然站起来去拯救国家,将中国滑向深渊的趋势硬生生中止在那里。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这卓有成效的努力结果,托洛茨基会认为这仅仅是一个中国人的梦幻而已。


    不过既然中国已经开始扭转颓势,周边曾经敢趾高气扬的对待中国的国家就明显感觉到日子难过了。例如章瑜举出的俄国实施的大屠杀例子,这种事情在任何列强国家之间都将不可避免的引发全面战争,中俄也不可能例外。


    所以托洛茨基很冷静的问道:“不知道人民党认为这件事到底应该由谁负责呢?”


    章瑜答道:“就我们人民党的观点来说,这是我们自己的责任。我们并没有尽到守土卫国的义务,所以才会导致同胞遭到屠杀的命运。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夺回中国失去的土地,然后牢牢守住中国的国土。”


    这话里面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人民党态度坚定的表示,在边界线问题上不会有丝毫让步。


    托洛茨基知道不可能在中国北上的问题上影响人民党的态度,既然如此,能谈的就是另外的问题。“如果贵方执意北上,那么贵方面对的将是高尔察克,却不知道贵方有什么打算。”


    章瑜微微皱起了眉头,“托洛茨基同志,难道您没有发现,我们之所以与贵方就这个问题反复谈判,是因为我们坚信一件事,俄共必将赢得俄国的解放战争。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么?如果我们的态度不够坚定,那么我们又何必与贵方在这件事上费这么多口舌?”


    托洛茨基一愣,这其实是列宁同志在此行之前对俄共中央提出的观点。列宁同志预言,人民党坚信俄共的胜利,所以人民党想与俄共建立一个相对友好的关系。俄共内部对列宁同志的预测并不太认同,没想到列宁同志的预言居然再次应验了。


    章瑜也不管托洛茨基的沉默,他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想俄共反复谈这个问题,因为我们希望在未来俄共的军队进入东方的时候,双方已经在边界线问题上达成了一致。那时候双方在边界的细节确定问题上肯定会有很多小摩擦,不过至少在大方向上不会出现全面冲突。我再强调一次,我们要拿回的仅仅是被俄国拿走的领土,我们不想因为贪图俄国的领土而与俄共爆发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那是没有价值的。”


    经过章瑜的解释,托洛茨基终于将人民党这些表态的内部逻辑给串联起来了。不管俄共有什么样的顾虑,但是如果从一直以来的文字以及语言表述上看人民党的态度,内部逻辑倒是始终一致的。


    人民党相信俄共胜利的必然性,同样也有不惜一切都要夺回失去领土的决心。在与俄共爆发全面冲突之前,人民党还是想以谈判的模式与俄共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


    无论是通往外蒙的铁路,还是人民党对能够最大限度鼓动人民的历史资料的收集与总结,包括“神功护体丸”在内的种种药物,甚至包括人民党与俄共的商讨。一切战争准备都在按部就班的推行。如果能够达成与俄共的协议,人民党就可以用最小的代价得到他们所期待的国土。即便谈判不成功,人民党也完全可以在准备完成之后单方面开始采取行动。


    面对这样的一个老谋深算的对手,托洛茨基突然很是疑惑起来。资料上显示,陈克1880年出生。托洛茨基比陈克大一岁,而且人民党的核心领导者们绝大部分都比托洛茨基还小。怎么看他们都不该是这样的一群人。难道东方人天生就比西方人更具长远的目光么?托洛茨基甚至生出这样完全不符合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感觉。


    会议到此暂时休息,托洛茨基以需要休息为理由,提出两天后继续谈判。章瑜倒也没有步步紧逼,他当即表示同意。


    托洛茨基与俄共代表团对当下局势进行了全面商讨,讨论基础变成了“人民党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真心支持俄共”,然而沙盘推演中则出现另一个令俄共代表团非常意外的推导结果。


    即便人民党对俄共没有敌意,对俄国也没有主观恶意。不过一旦俄共与人民党达成新边界条约,那么就变成了俄共每一次对高尔察克的进攻,都在客观上帮助人民党减轻北上压力。人民党甚至不用比俄共更早北上,只要等到俄共开始进军西伯利亚以及远东的时候,人民党就可以后发先至,抵达双方约定的边界就可以了。俄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人民党出力。


    可俄共若是无力做到摧毁高尔察克麾下的白军,那么就意味着俄共自己还没有获得俄国革命的胜利,那么人民党就有大量时间做从容的进军准备。


    所以总体来看,俄国内战本身就是人民党获利的根本,内战越残酷,人民党就越处于有利地位。为了尽快结束俄国残酷的内战,俄共很难拒绝与人民党进行合作。与俄共的合作,恰恰能够最大程度保障人民党的获利。


    “陈克这个人就是恶魔!”推演结束的时候,托洛茨基怒道。除非是人民党像德国政权那样突然覆灭,否则这就是一个俄共根本无法避免的“麻袋里面数钱”的结局。


    别尔科夫同志只能叹口气,愤怒是没有意义的。当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其实就别尔科夫同志得到的情报中,人民党在巴黎和会上不也是毫无收益,灰溜溜的回国了么。


    当然,以陈克的德行来看,他一定是做了什么更深远的布局。即便没有实际证明,别尔科夫依旧这么坚信。所以别尔科夫同志倒是想劝说托洛茨基同志,还是尽量实事求是的面对事实。


    边界线谈判是艰苦卓绝的,托洛茨基以及章瑜都态度坚定。托洛茨基要求人民党态度鲜明的支持俄共。章瑜立刻就拒绝了。而托洛茨基对于人民党的边界线划分也坚决不同意。又争执了几天之后,会议再次休会。


    俄共代表团认识到人民党根本不可能在边界线划分上做出让步后,经过内部讨论,在休会之后终于拿出了比较务实的态度。


    首先,他们向中方索要“神功护体丸”的生产方法。吃药后的巨大效果给俄方留下了深刻印象。


    章瑜特别请了一位从法国回来的中国军医,专门介绍了英法军队服药后的副作用。服药只会让军队成为“一次性军队”,军医把药物带来的种种副作用向俄国方面做了解释。“这种药物最大的问题是心理依赖感极难戒除,换句话说,使用这种药物之后,人就跟神经病一样。你得按照治精神病的方式来治疗。我相信俄共的同志不会希望部队变成一支神经病部队吧?”


    “那中国同志对治疗有什么经验?”托洛茨基觉得中国军医话说的太奇妙。


    “我们只是研发了这种药,在国内是没有使用这种药物的。”军医答道。


    托洛茨基等俄共代表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这话一丁点说服力都没有。


    然而工农革命军的军医也不想过多解释,见识过一战欧洲西线战场上的可怕局面之后,任何解释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有些事情必须亲眼见过,才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可怕。


    然而在俄方的一再要求下,人民党方面最终愿意提供一种名叫“安非他命”的药物配方。军医反复强调,使用这种药物的最大后果是,长期使用者很可能再也感受不到快乐感了。


    对这种心理学上的玩意,托洛茨基以及俄共方面也没有太在意。在这么残酷的世界中,居然强调快乐感这种单纯的个人感受,实在是让俄共无法理解人民党到底在想什么。俄共谈判代表最在乎的是,人民党方面表示不会提供任何此类药物给协约国以及俄国白军。


    在这个实际问题达成协议之后,托洛茨基经过一系列的讨论,让人民党同意放弃了一部分领土要求,例如人民党提出的边界线本已经到了贝加尔湖。现在在托洛茨基的据理力争之下,人民党决定放弃贝加尔湖一带的领土要求。但是双方在经济合作,以及人员流动方面达成了一些意向性思路。


    令托洛茨基感到更加意外的是,人民党居然提出在边界达成不驻军协议。也就是说,由于新边界地理位置,双方除了边界巡逻以及警察部队之外,人民党甚至可以接受俄国方面与中国方面边界驻军保持2:1的比例。由于俄国面临美国与日本的压力,中国甚至可以接受俄国方面在远东存在更多驻军的局面。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不想在这条漫长的边界线上投入什么军事力量。成本太高。”章瑜再次强调,“一条和平的中俄边界,对双方都是一件大好事。托洛茨基同志,只要中俄都是工业国,小块土地的争夺根本不可能维持太久。如果是以消灭对方为目的的大规模战争,您不觉得这对进攻一方就是场噩梦么?”


    作为红军的缔造者之一,托洛茨基当然知道越过几千上万公里进行战争是何等的噩梦。几百万部队在这样漫长的战线长作战,小部队可以随意攻击敌人的后方,毁铁路,炸桥梁。反正不管中国方面到底怎么想的,对于俄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来说,是根本承受不了这样不停的损毁,除非俄国把几十万部队用于保卫铁路。当然,几十万部队日夜不停的保卫铁路,这本身就让战争变得无比滑稽。


    最后双方达成了意向性协议,诸多需要考虑的更细节,甚至更加“有趣”的技术性磋商都留到之后的讨论中进行。


    在托洛茨基准备回去向苏共中央进行汇报前,章瑜告诉托洛茨基。人民党准备进军中亚,当然,这样的进军将恪守中方提出的边界线。


    等到托洛茨基终于回到莫斯科,已经是12月份的事情。白军的进攻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在冰雪满地的东线,白军对苏共解放区的重要城市连续猛攻。不管人民党的药物介绍上写了多少警告,写了多少要注意的事项。苏联红军还是毫不犹豫的使用了托洛茨基从人民党那里强行索取的“礼物”。


    大规模使用的效果的确非常好,即便是按照严格剂量标准口服使用,被战争折磨的士气低沉的红军部队也极大疏解了精神压力。这些药物即便在陈克时空的20世纪70年代,本来就是军队以及特种工业行业中的治疗精神的药物。俄共好歹也没有把部队当作消耗品,虽然这药物一定要用,但是使用的时候还是颇为注意剂量的。


    白军吸食“神功护体丸”,红军口服“十全大补丹”,双方在军用药物科技上倒也从一战时代直接蹦到了二战年代。卫国战争的时候,德军与苏军都吃此类药物。当然,这种军用药物科技水平还没到21世纪的美军水平。美军在阿富汗以及伊拉克战争中大量用药,硬生生弄出了几十万所谓患上“战场综合征”的军人。为了遮丑,美国人从贫铀弹到各种云天雾地的借口找了一堆。其实只要取消战斗前的“提神丸”以及休息时的“助睡丹”,美国“战场综合症患者”数量应该以数量级的规模下降。


    平既然在嗑药上拉平了与白军的差距,红军在人民战争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1920年3月份,红军再次对高尔察克部发动了进攻,高尔察克没有能够再次抵挡住。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因为英国法国方面的“神功护体丸”库存耗尽,人民党又不肯继续提供此类药物的原因。


    1920年5月,高尔察克部被击溃。残部逃过乌拉尔山,向东方溃败。


    1920年7月,陈克关于“甲基安非他命手型碳,以及有机合成物手型碳研究”的论文发表,并且在各国注册申请专利。这在全世界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各主要帝国主义都没想到,让他们垂涎三尺的军用药物配方竟然如此轻松的就到手了。


    当然,不出人意料的是,陈克继诺贝尔医学奖之后,在1921年再次荣登诺贝尔化学奖得主的宝座。这是陈克一生中四个诺贝尔奖中的第二个奖项。当然,抨击陈克这个“恶魔化学家”的声浪也从1921年开始出现。


    这就是后话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飞来的买卖(一)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陈克身为一个大卢瑟的时代,觉得这话里面充满了胜利者特有的尖酸刻薄,等陈克一步步向着胜利者转化的时候,他慢慢发现,这话如果听着比较操蛋,那是因为胜利者一般是极为缺乏情绪的,为了让失败者听明白,所以不得不去模仿了情绪。


    很多很多宣传以及文章不止一次的说过,美国在一战后被英法排挤出凡尔赛分赃体系之外,美国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以导致了美国对英法失去信心,开始寻求光荣孤立,所以国内孤立主义盛行。


    在陈克所在的1920年,陈克只想对此说一句评价,“放屁”!

    作为凡尔赛合约后的一个国际体系,国际联盟的确有诸多很不成熟的地方。不过美国自己国内孤立主义横行,人民以及政客愿意享受结果却不肯承担义务。很简单的讲,美国国会两次否决了加入国际联盟的条约,这是美国国内强大的孤立主义的结果,而不是受到排挤刺激了美国国内孤立主义。


    然后美国只想享受结果的一面很快就表现出来。英国的确希望美国能够成为北美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以及作为英国的世界霸权体系内的一个“听话的小伙伴”。美国当然不肯答应,一战结束不到一年,世界造舰竞争就开始了。


    英国要造军舰,美国以强大的工业实力作为后盾,也开始造舰。英国在亚洲的小伙伴日本也跟风开始造舰。


    对于日本来说,造舰其实具有更加实际的意义。面对强大的中国,日本已经不再真的认为能够寻求到陆战胜利,为了获得战略平衡,日本方面的确需要足够的报复能力。这种能力就只能来自海军。


    对于日本的疯狂,中国方面也没有办法。海军不是一天打造出来的,甚至单靠购买也不现实。人民党除了看着日本造舰之外,在海上竞争的办法也不是太多。


    而人民党内的日本同志也难得的开始心浮气躁起来。


    “俄国的布尔什维克能成功么?如果能够成功,加上我们人民党的成功,能否现在就开始推动日本国内的社会主义革命?”黑岛仁为首的日本同志为此专门求见了陈克。


    “就现在看,日本距离革命差的远。”章瑜答道。


    “这有什么问题?”黑岛仁很是不解。


    “这个问题出自日本国内而不是国外。社会主义运动和社会主义革命是两码事,社会主义革命的特点是遇到问题就自己想办法解决。而那帮社会主义运动的中坚分子,遇到重大困难的时候总是会搞机会主义那套,他们从来不会根据真正的政治需要采取行事,而是以感性的忠诚结盟方式需求外部的帮助。”章瑜答道。


    “社会主义革命者与社会主义运动中坚份子之间有什么分别?”黑岛仁继续追问。


    “李润石同志,你怎么看?”章瑜对前来中央述职的李润石说道。


    “前者去实践自己相信的正义,后者则认为自己就是正义。”李润石答道。


    听着这名极被看好的年轻同志的问答,人民党不少老党员们忍不住微笑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飞来的买卖(二)

    送走了黑岛仁这些日本同志之后,政治局常委会议继续召开。


    “这次与俄共达成协议之后,看着俄共就是成事的样子。俄共并不寻求盟友,而是针对不同的局面,实施不同的合作方式。”章瑜对俄共的表现大加称赞。


    “日本现在死抓着英日同盟不放手,这是一定要靠武力来威胁别国了?”尚远在巴黎和会上对日本的外交努力还是比较赞赏的,但是日本最新的选择也让他觉得颇为遗憾。


    陈克不想就这些问题的表面现象讨论太多,他说道:“别尔科夫同志带来的消息是,俄共原则上愿意与我们就新国境线达成一致。”


    “华雄茂同志不正在奋力推进么?”陈天华笑道。能够避免与同样信奉马克思主义的政党避免全面战争,陈天华自然是颇为支持的。


    “穆虎三同志也差不多到了预定的地区。不过咱们上百年都没有到旧有边界,其困难还是非常大的。”陈克答道。


    远东与西伯利亚的确非常广袤,但是这里是真正的苦寒之地。苦到连工农革命军都叫苦不迭的地步。酷寒,山林,沼泽,蛮荒。据空军的说法是,风景很美。但那是在天上看,亲自走进那山林的时候,才知道那里到底有多艰苦。


    “还是那句话,炼钢、修铁路!”不用陈克再强调,游缑就强调了既定政策。美国工业崛起的基础,甚至是欧洲工业崛起的基础就是铁路网。德国有着欧洲最强大的工业,同样德国也有欧洲最优秀最密集的铁路网。


    “这些年咱们的建设都放到基础建设和重工业上了吧?”尚远问道。


    “还有一大部分是在进出口上。”齐会深补充道,“咱们轻工业的原材料快有四分之一都是进口的。我上次翻了翻统计数据,这有直逼三分之一的迹象了。”


    “没事,以后俄国也是一个很大的原材料供应商。”陈克平静的答道。


    “现在国际市场上一片萧条,咱们在一战中赚到的钱够用么?”陈天华对未来的局面颇有些担心。越是能够放眼看世界,陈天华越来越发现整个中国居然建立在融入世界贸易体系上的一个奇特局面。


    在世界需要中国商品的同时,中国也玩命的进口世界原材料。此时才能看出陈克十年来的布局思路异常的明晰,就是在不欠债的局面下玩命发展贸易,提高就业机会。到现在为止,这样的思路的确让中国飞速发展。可是这样的发展给人的感觉是“受制于人”。


    陈天华慢慢的说道:“我原先不理解殖民体系到底是什么一个体系,因为咱们受了欺负,才觉得殖民体系是一种罪恶。为什么现在我觉得殖民体系并不是没有内在的合理之处呢?”


    陈克忍不住哈哈大笑,能有这种想法,说明陈天华的确是有真正的进步,他答道:“谁都想得到更大的原材料产地,谁都想得到更大的商品销售市场。这自然是有内在合理性的选择。不过帝国主义是没有前途的,大家以后一定可以深刻的认识到这件事。”


    “多久以后?”章瑜打趣的说道。


    “不用太久,今年到明年,帝国主义就会开始卖绞索了。”陈克对此颇有信心,“经济危机,十年一次。这次经济危机已经开始了。”


    “这次谁会来卖绞索?”游缑很期待的说。


    陈克并不知道谁会上门,历史变化这么大,谁上门都不稀奇,“尚远和章瑜同志已经在巴黎和会上与很多国家联系,种子已经埋下,等着慢慢长成参天大树吧。咱们就不用瞎操心。倒是有件事,高尔察克已经派人和我们联系,想通过我们的领土到日本去,以图东山再起。这件事我想和同志们商量一下。”


    “难道有什么大油水?”游缑很是好奇,陈克这么平静的说话,里面定然有猫腻。


    “据说高尔察克把沙皇国库的黄金给带出来了。”陈克答道,没等同志们脸色发生重大变化,陈克就继续说道,“问题在于,高尔察克这伙人的数量高达百万。都是极度敌视俄共的人。所以这些人对咱们也不可能多友好。大伙就不用再打这些黄金的主意了。能让他们掏出来一些那是最好,全部弄到手那也不现实。”


    “到底有多少黄金?”游缑眼睛已经亮晶晶的。


    “可能有四五百吨吧?”陈克答道。


    所有的常委们眼睛登时都变得亮晶晶的,会议室里面登时安静了。


    “喂喂!大家不会有杀人越货的想法吧?”这安静可把陈克给吓住了。


    即便陈克这么告诫,同志们还是默不作声。人民党最缺乏的就是硬通货,法币固然可以极大流通,但是有贵金属支撑的货币明显更有吸引力。财政部已经数次提出,希望能够以黄金与白银作为抵押,发行金圆券与银元券。后来被政治局给否决了。那时候人民党自己的黄金白银数量非常有限。


    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中国黄金白银的储量飞速增加。而且统一中国以后,人民币现在已经兑换了大量的黄金白银,财政部再次提出发行金圆券与银元券的建议。理由也非常充分,“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能够作为抵押的商品粮数量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现在或许是改变人民币抵押物的时候了。”


    重工业品是没办法抵押的,除非可以用钢材囤积居奇,通过倒买倒卖来牟利。否则的话人民要几吨钢材摆家里面作甚?最能赚钱的轻工业品,却因为中国的资源都在向重工业倾斜,在生活必需品上又采取了扭曲供需的模式。强行压低了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这些都直接导致了货币政策出现极大的问题。整个国家陷入通货紧缩的局面。


    好在人民党一直注重对外贸易,又有一战这一针强心剂,整个国家的经济还能高速发展。一战前人民党及时采取工业转型,调整了投资比例,好歹外部的冲击还不算强烈。即便如此,所有部门都面临缺钱的问题。财政部被逼的上窜下跳,甚至游说到了政治局委员和政治局常委这里。


    经过摆事实,讲道理,甚至把陈克以往的经济政策反复研讨分析,财政部的说辞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他们大有长进。如果能够真的从高尔察克那里弄到几百吨黄金的话,发行金圆券以及银元券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别的部门或许能够暂时不关心此事,而掌管工业部门的游缑却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改变当下经济政策这绝对不行。”陈克立刻答道。现在人民党面对的经济局面比新中国头30年时期好的太多太多。光一个椰子买卖,一年二十亿颗扣子,就算一颗扣子能节省一克棉花,二十亿颗扣子就能节省下两千吨棉花。这两千吨棉花能够纺出多少布来?这样的一条产业链条又能带动多少就业?

    “我知道这个阶段有多难熬。这不是要走过去,这是要熬过去!水深火热的。”陈克说道。陈克的时空里面,很多人用后三十年的经济成绩来否定前三十年的政策。陈克觉得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扯淡。1949年的中国是个农业国,而后三十年的时候,中国已经是一个有了初步工业体系的半工业国。再差劲的工业国也不是最好的农业国能够比拟的。否则的话阿根廷一度是世界前十的强国,为什么在20世纪后半叶数次进入要破产的地步呢?新中国头30年有什么像样的对外贸易?现在的时空中,人民党在很多产业中甚至以“高科技”国家的姿态,以工业品交换原材料,正玩命提高整个国家的生活水平。


    “最近的人口统计,咱们全国人口快六亿了。现在全世界才20亿人口,咱们就占了30%。咱们又不是那些资本主义国家,人民死活随他去。算算这个人均,我们就知道中国人民到底能过上一个什么程度的生活。我们现在觉得工作非常艰难,非常痛苦,这是必然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埋下头去,搞教育、搞基建、搞生产、搞科技。生产力水平提高了,生活水平自然就上来了。要是搞个货币政策就能解决问题,那还用等到财政部那帮人说?”陈克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生气,而是感到非常无奈。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听过不少讲座,现在回想起来,讲座里面提出人民币快速自由兑换的政策就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但是陈克当时作为一个极为纯粹的二货青年,他觉得这思路实在是言之有理,还在不少场所宣传过这种政策。现在每次想起来,陈克都觉得汗颜。人要是犯起认为有捷径的傻来,那是会傻到没有底线的。


    “简单的说,认真干活,按时拿钱。经济政策能把这个给执行下去,那就是极大成功。什么别出心裁,什么奇技强国,这种东西咱们不用考虑。现在要考虑的是,那些艰苦的工作谁来干,怎么干!不要许给人民什么光明未来,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生活有没有变好,这未来有没有光明,人民看得比咱们都清楚。咱们能许下的只有流血、流汗、流泪。而且是怎么样更有效的去流血、流汗、流泪。甚至是如何心甘情愿的去流血、流汗、流泪。想让国家强大,想拥有美好的生活,想拥有光明的未来,想获得个人的自由。除了这一条道路之外,别无他法!”


    会议室里面沉默了一阵,游缑问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对于我们人民党人而言,这就是宿命吧。选择了这面旗帜,就一定要经历这些痛苦。至于是不是快乐,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不过生活有没有变好,未来是不是出现光明,我还是那句话,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能够看清这些。”陈克对此的态度始终如一。


    关于更高级的心理感受问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话题就回到高尔察克身上。对于这些人,特别是这些人携带的黄金,陈克的态度很简单。正常交易,不要抢掠。反正他们要吃要喝,正常的交易就足以把他们给剥得干干净净。如果这帮人希望能够乘船回欧洲,那是更好,这就能赚到更多钱。


    “不管俄共多恨这些人,但是这些人毕竟是俄国人。我们动手之后影响不好。”陈克用这话做了总结。


    郁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帝国主义很快就开始出售绞索了。1920年9月,在参加比利时夏季奥运会的中国代表团回来的时候,荷兰、意大利、以及捷克等国的官方代表团也一起过来了。


    荷兰在亚洲有广大的殖民地,既然美国能卖椰子,荷兰也卖,英国人更早之前就开始玩命的卖椰子了。不仅仅是椰子,还有橡胶,以及香料和热带作物,荷兰代表团希望能够扩大与中国的全面贸易。


    经过双方核算之后,荷兰稍微有些盈余。人民党询问荷兰是否愿意接纳英国战争债券。荷兰人为难的拒绝了。尽管英国获得了欧洲战争的胜利,不过战争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收益,所以英国债券价格是一路下跌的。


    人民党提出用药品贸易补足这中间的差价。这下荷兰方面倒是大感兴趣。中国药现在在欧洲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头。特别是含了珍珠、麝香、犀角、牛黄之类的药物,被冠以中国“皇家秘药”之后,随着中国医护人员以及包括磺胺、川贝枇杷膏等在内的药物在欧洲的使用。欧美对昂贵神秘的中国药物颇感兴趣。


    对于人民党来说,凡是能够通过饲养得到的东西,例如麝香、珍珠之类的玩意,都是很容易得到的。特别是陈克初中时候课本上甚至有关于珍珠饲养的说明文。得到北越之后,连优良的人工珍珠饲养基地都有了。


    用药物平衡了与荷兰的贸易额度,至少在1921年,中国经济发展有了更多保障。顺带着,中医学院以及中医分析技术部门也得到了一定的资金。


    捷克人稳定住自家局面后,急需市场。尚远和他们协商过关于技术合作问题,捷克人没有荷兰人那么挑,英国债券他们也要。连设备销售以及技术转让达成了一揽子协议。捷克人不是不知道提高中国的工业能力对自己的未来或许有影响。然而捷克人面对的事实是,无论明天怎么难熬,明天也是属于能够活过今天的人才有资格考虑的问题。


    意大利代表团装傻充愣的态度倒是很可爱,首相大人仿佛从未写信大骂过尚远一样,亲热的与尚远谈论起上次未完成的协议。价格终于回落到正常的水平,技术合作也能够在有利有节的商业轨道上继续开始。


    然而吃过意大利人的苦头之后,中方对意大利的信用极为担心。所以原本计划制造八艘的万吨轮,先由意大利人在意大利造两艘,然后在中国建造其余六艘。现在计划缩水一半,共建造四艘。现在意大利人那里建造一艘,其余的在中国建造。等到完成全部订单之后,再商谈剩下的另一半的事情。


    既然是中国出钱,意大利人也没有办法拒绝。最后双方终于签订了这方面的协议。在欧洲一片萧条混乱的当下,半块肥肉也比吃不上肉强的多。


    中国这个统一大市场,在西太平洋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起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飞来的买卖(三)

    1920年10月,一位姓巴列维的军官作为波斯的国家代表前来中国访问,这个姓氏实在是大大刺激了陈克的想象力。不仅是姓氏问题,这位巴列维是军方相当重要的人物。所以陈克对此人颇为重视。


    而这位巴列维先生对于人民党如何摆脱了外国入侵,当下正在努力收回国家主权的问题十分重视。在于陈克的当面会议中,巴列维专门多次谈及此事。陈克也不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只是把人民革命的角度谈了一番。并且与巴列维就人民党与伊朗建交时提及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进行了讨论。


    很明显,巴列维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他与陈克就未来的中伊关系,双方可以合作的范畴,可以进行的深度开发项目进行了很多讨论。这次巴列维本来就是负责波斯与中国谈判上次谈及的关于石油合作的项目。在其中中国提出可以以工业援建交换石油,特别是以铁路援建以及农业技术援建的方式进行石油交易。巴列维对此极为兴奋。


    会谈结束后,人民党安排巴列维参观了武汉的铁路,又去参观了湖北与安徽等地的农业建设。最后双方达成了石油贸易协议。波斯同意中国在石油开采方面进入伊朗。协议中却只字未提关于铁路建设与农业建设的问题。


    尚远对陈克的做法颇为好奇,波斯从地理位置上看,怎么都不过是一个勉强算是重要的国家。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波斯始终保持了独立,现在陷入了险些沦为外国殖民地的境界。询问关于如何获得国家解放,这还有些道理。提及铁路和农业合作,这就显得抓不住要点。


    “不要小看波斯人。”陈克对尚远说道。提及伊朗,陈克有与尚远谈起了在中亚进军的问题,当地的人长相与中国人没什么两样。除了语言不通之外,服装各异,双方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


    “工农革命军的骑兵部队已经抵达预定的边界,并且消灭了当地的军事抵抗。问题在于铁路修建还需要很久才行。所幸俄共的部队已经到了与我们接壤的地区。”尚远说道。


    说完这些,尚远看了看地图,发现人民党所到的地区距离波斯也就没有多远了,他讶异的问道:“陈主席,你准备修到波斯的铁路么?”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咱们如果现在就修这条铁路,实在是太暴露意图了。”陈克答道。


    波斯人走后没多久,英国公使居然又来了。新的英国公使是汉弗莱爵士,他提出的竟然是人民党偿还债务的问题。


    苍蝇再小也是肉,英国支持袁世凯和人民党打内战。也算是花了不少钱,而且英国佬领头给袁世凯政府多次“善后大借款”,这也是钱。欠了一屁股债的英国人当然不希望这些钱就凭白的打了水漂。能要回来一些那是最好不过。英国方面甚至公开声称,若是中国不还钱,英国就要直接从中英贸易中扣除这笔钱。


    代表国家利益的谈判当然是要针锋相对的,汉弗莱爵士在这方面自然是表现出色。不过毕竟是中国的老朋友,态度强硬并不等于态度恶劣。汉弗莱爵士在休会期间倒是与人民党的老朋友们谈笑风生。


    “章部长,你有没有投资中东石油的计划?”汉弗莱爵士问道。


    “这是国家行为呢?还是私人投资?”章瑜问。石油已经是人民党榜上有名的优先开发项目,人民党在西北唯一进驻大量军队的就是玉门的石油项目。对于汉弗莱爵士提供的消息,章瑜自然是颇感兴趣。


    “我有一个朋友在科威特得到了一部分勘探权,现在急需资金支持。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在中间联络。”汉弗莱爵士对此非常热心。若是在别的国家当大使,汉弗莱爵士是绝对不敢这么“嚣张”,不过人民党的作风实在是与众不同,至少有美国公使领事的珠玉在前,汉弗莱爵士认为自己不这么学习一下就未免太傻。最重要的是,人民党的作风让他们保持了一个惯例,那就是绝对不会把与各国公使进行的商业谈判行为给宣传出去。


    双方先在地图上确定了科威特的位置,章瑜仔细瞅着地图,用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关键在于如何保障我方的利益。石油当然是好东西,可是从科威特到中国,要经历了这么长的海上路程。贵国随便在哪里都能阻拦这些交易,给我们增加麻烦。就现在这局面,我们实在是没办法确保此事。”


    “所以我才建议贵国与我的朋友进行合作,一旦有英国公司的介入,海上交通还是能够得到相当程度的保证。”汉弗莱爵士对此颇为热情。


    “我们会考虑一下的。”章瑜瞅着地图,皱着眉头说道。


    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双方继续进行唇枪舌剑的谈判。


    人民党秉持着“恶债不偿”的原则,认为对这批北洋欠下的债务需要仔细划分。例如用来打击人民党的债务,是绝对不可能承认,也不可能偿还的。而且对借款的折扣,以及别的费用,也根本没有偿还的可能性。只能对直接以白银支付的钱,以及未还清的本金进行偿还。


    经过反复计算以及讨论,最终人民党给了汉弗莱爵士一个偿还清单。实际偿还仅限于英国没有收回的本金而已。本金中用于军费的那部分还被扣除掉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飞来的买卖(四)

    柏林深秋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这座曾经是欧洲强大国家的首都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街上的行人远没有战前那么多,这不多的行人脸上也没有笑容。公共卫生管理也失去了活力,垃圾,枯树叶,满街都是。倒是有乞丐在垃圾中慢慢翻着,试图从中找到可以继续使用的东西。


    一辆汽车停在一幢很不起眼的小楼前面,几个男子从车上下来。他们亚洲人的长相在柏林的街头很是少见。而且这几个人都穿着呢子风衣,面料颇为光洁。这两样在柏林都是少见的元素。仿佛知道自己挺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几个人快步走进了小楼里面。


    这座小楼外面看着不怎么样,不过一走进去就会感觉大不相同。穿着德意志第二帝国军服的军人严密把守的内部入口,更往里面走的话,会遇到更多德国军人。他们肩头的阶级章证明他们的身份。这里面除了那些一看就是属于打杂的尉官之外,其他人至少也是少校级别的军人。至于佩戴将军级别阶级章的高级军官也为数不少。


    非军人装束的中国人在这个小楼中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过从这些德意志军人的表情中也不难发现,这些中国人绝非第一次到这里来。


    前面有尉官引路,中国人到了一个很小的房间,从桌椅的拜访来看,这里是被当作会议室的。中国人刚进屋没有多久。一位中将带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上尉走进了会议室。双方握手后坐下,会谈立刻就开始了。


    这不起眼的小楼是德国重整军委的一个委员会,凡尔赛合约规定,德国只能保留十万人的陆军。绝大部分德国军人必须退役。到底选择谁留在德国的新陆军中,就是这个内部委员会的任务。可以说,这个委员会掌握着重建未来德国军队的重任。


    施耐德中将与曼施坦因上尉就是这其中重要的负责人,而对面的中国人则是中国方面的使者,以蒲观水中将为代表的一众人等。


    “元帅对贵国的建议比较有兴趣。但是这些建议看起来未免太笼统。”施耐德中将板着脸说道。倒不是因为中国是协约国成员,所以中将心中对中国有什么敌视。而是中将与德国其他将领一样,认为军人板着脸是最好的公务时段表情。


    不需要什么翻译,蒲观水一行都会说德语。而且施耐德中将还是蒲观水的“学长”,所以蒲观水心理上对这次谈判对手并没有什么隔阂。看了看坐在施耐德中将身边的曼施坦因上尉,蒲观水很难把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气质更像是一位学者的青年与他的姨夫兴登堡元帅联系起来。要知道,兴登堡胖胖的圆脸上留着两撇修理的整整齐齐的大胡子,一脸的蛮横模样。那才是标准的普鲁士武夫的相貌。


    收回视线,蒲观水说道:“单纯以距离来讲,贵我两国已经没有任何实际冲突的可能。当然,这得排除恶意的故意敌对导致的不理性行为。那么,在没有实际冲突的当下,我国认为合作就是最好的选择。”


    曼施坦因上尉注意到了蒲观水方才看向自己的目光,不过上尉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作为出身军事名门的曼施坦因其实也很在意对面的这位中国中将。单凭年龄的话,曼施坦因比蒲观水只小五六岁。两人的阶级则是天差地别。但是曼施坦因并不认为蒲观水是“幸进”。


    德国军人们对战争也有反思,特别是当一部分青岛战败的德军从中国带回了突击战术之后,德国军人中的中高级军官,特别是高级军官对中国的军事水平就再没有了小觑的心思。在战后的反思中,德国旧参谋本部的军官们不止一次的懊恼,如果当时早些与中国进行军事合作,能够在战前就引进中国的突击战术的话,这次战争的胜利者就将是德国人。而且比较主流的观点是,即便是1916年才能完成突击战术的研究,但是能够对德军进行全面改造,并且坚定不移的将其执行下去,德国也能够获得胜利。


    曼施坦因相信,即便只以突击战术这个功绩,蒲观水在德军也是能够成为中将的。羡慕的心情是有的,曼施坦因并没有任何看不起蒲观水的想法。相反,他认真的听着蒲观水的发言,希望能够与中国在未来的军事方面有合作的可能性。


    “……协约国是绝对不会给贵国军事产业任何机会,即便是有机会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凭白失去十几年的时间,对任何军事产业都是很致命的打击。而我国在军事工业上有很多不足,我们认为贵我两国在这些领域上有充分的合作空间。”蒲观水认真的讲述着自己的态度。


    德国的政局到了1920年才算是初步稳定下来。当然这个稳定也仅仅是相对而言,法国人在德国大肆抢掠,倒处拆工厂,搬机器。而战后的经济危机更是猛烈打击着德国的经济。所谓的稳定,仅仅是蒲观水知道该去找谁而已。


    然而中国在各国的外交人员依旧以百倍的热情不停歇的工作着,新生的共和国需要迅速提升自己的军事以及工业力量。蒲观水很清楚,此时距离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差的很远很远。人民党抓住了一战的机会夺取的一切,英法等国都在欧洲战争结束后希望再次从中国这里夺走。


    这些根本无关于个人好恶,而是国家想存活下去,就必须竞争。英法在一战中为了拉拢中国而许下的一切,都随着战争结束而结束。中国只有靠自己来保卫自己得到的一切。那么首先需要的就是中国拥有足够的军事力量。


    听蒲观水说完了对合作的解释,施耐德中将才慢慢说道:“但是贵国提出的要求远远超出军事合作范畴,这已经是全面的工业合作。”


    蒲观水点点头,“我们请德国工业企业到中国设立研究机构,或者到中国实验室工作。包括德国向中国出售各种技术,的确是工业合作。不过现代战争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人以及军事工业的比拼。刚结束不久的战争已经证明,战争已经是国家整体实力之间的比拼。这两方面无法割裂。而德国军方与工业部门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亲密的关系。所以我希望贵方能够在这些领域向我们提供帮助。”


    施耐德中将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不高兴的表情。作为高级军人,中将阁下并不认为军队应该与工业财阀之间有什么所谓的亲密关系。普鲁士帝国作为一个军事帝国,理论上工业财阀地位应该是在军方之下的,这是德国军队的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


    不过新的魏玛共和国明显让将军感到很不满意。通过所谓的议会制已经让德军的独立性遭到了极大的损害。至于蒲观水提出的希望军方能够帮助中国人与德国企业合作,一来军方觉得这有些丢了自己的身份,二来现实也让这个要求难以实现。


    “如果是这样的话,贵方为什么不直接去寻求和政府进行谈判呢?”施耐德中将问道。


    “贵国政府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凡尔赛合约的框架下解决还债问题,没办法和他们进行长期战略上的交流与讨论。我们追求的是长期合作,短期收益不是太多。当然,我认为贵国政府也根本没有试图把德国从凡尔赛合约下面解放出来的打算。”蒲观水说的固然是实话,不过其中的煽动味道非常明显。


    即便知道蒲观水有挑拨的意思,然而这种切中要点的分析依旧让施耐德中将脸上的神色变得柔和了一些。


    蒲观水继续说道:“如果贵方单独进行科技开发,那就需要投入资金与人员。这就是成本。开发出来的军用技术变成军用装备,同样需要资金与技术的投入。军事研究就是烧钱的买卖,我们提供了实验开发的费用,贵方固然没有收益,贵方也不用投入。所以我认为合作对双方都是有很大利益的。”


    施耐德中将已经完全明白了蒲观水中将的想法,而且对于蒲观水的建议,施耐德中将也颇为感兴趣。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德国方面就送客。


    “蒲司令,德国人会不会同意?”通行的参谋在回到汽车上之后问。


    “我不担心他们不同意,我担心的是这些人到底能够提供什么出来。”蒲观水答道。


    而德国方面也立刻召开了会议,与会的都是德国军队中的复仇派。对于有可能爆发中德的几率,这些好歹精熟世界地图的家伙都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中国即便强大到能够入侵德国,那也得先摧毁英国、美国、俄国三国中的一国,甚至得全部摧毁三国之后才行。如果中国真的能够办到的话,德国人会觉得很开心。


    既然德国复仇派根本不在乎中国强大起来,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到底从中国得捞取多少好处这一件事。


    德国达官显贵的宴会中从不缺乏容克资本家与容克军官,联系那些近况惨不忍睹的家伙倒不是问题,问题是现在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人来做这个决定。所以随着讨论的深入,众人的视线越来越多的落在了曼施坦因上尉的身上。


    曼施坦因上尉当然不是傻瓜,如果他姨夫兴登堡元帅能够出面牵头,这件事才能够有可能全面推行。毕竟这是军方绕过政府与外国达成一个协议,即便是私下的协议,这也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所以曼施坦因上尉装聋作哑一声不吭。最后还是施耐德中将表示,他近期将去拜访兴登堡元帅。


    老元帅听完施耐德将军的汇报之后,沉默片刻后做出了指示,这种事情没有考虑的价值。既然德国陆军已经承认了魏玛政府,就不能做这样的事情。而且这种事情必须由一个委员会来操作,现役军人是不能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来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老元帅又表示重建德国陆军需要各方面的努力。


    施耐德中将很快就明白了兴登堡元帅的意思,他表示会组建一个退役将领委员会来接手此事。


    兴登堡元帅又沉默了一阵,仿佛是告诫般说道:“现役军人绝对不能参与此事。”


    有了老元帅的保证,施耐德中将命令包括自己与曼施坦因上尉在内的所有现役军人都不再与蒲观水等人有私下来往。然后安排了退役人员与蒲观水见面。


    很快,原德国参谋本部退役将领,以及容克工业资本家联合组建的一个秘密委员会就建成了。大出这个委员会意料之外,蒲观水首先要收购的就是已经在法国人折腾下倒闭的几个铁路机械工厂。包括资料,技工,工程师,人民党愿意用英镑或者法郎进行结算。


    完成这单生意花去了一个月,技工与工程师不肯去遥远的中国。蒲观水就改换了一个合作方式,不再雇佣德国人去中国,而是由中国派人来德国学习,在学习交流过程中,中方提供费用。


    这些技术也谈不上是多先进的技术,不过中国在铁路设备生产方面的确积累了大量的问题,除了自己研究之外,直接从德国学习也是最好的办法。


    德国方面收到了人民党提供的法国银行的支票之后,立刻派人兑现了支票。负责人拎着装满了法郎的皮箱回到委员会,打开皮箱的时候,尽管这些人都不是没见过钱的家伙。但是在这个危机时期,到手了这么多非德国马克的现金,的确如同一颗定心丸般令他们安了心。


    第一单买卖都是用来确定交易方式,以及交易信用。这扇门一旦打开,后续就变得轻松起来。


    德国在战争中大量使用潜艇,人民党与这个委员会经过好一番讨价还价,总算是得到了德国潜艇的图纸,以及一部分生产技术。交易又定在了瑞士银行,这次交易额度比较大,瑞士银行没有那么多现金,只能把中国的钱划进了德国的秘密账户。


    这下德国人真正有了信心,委员会与蒲观水在炮钢生产进行了磋商。但是德国人开价太高,蒲观水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人民党可没有那么多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头。最后双方商谈了民用发电站的合作意向,德国方面愿意派遣人到中国进行发电站技术的交流。


    蒲观水也不愿意在德国留太久,他第二次来德国的时候还是夏末,现在马上就是1921年元旦了。带着还算是丰厚的成果,把其他的工作交给留在柏林的秘密代表与德国的秘密委员会继续磋商。蒲观水准备登上回国的客船。


    “蒲司令员,接下来和德国谈关于造船技术转让问题的要点在哪里?”临行前中国秘密联络员请示道。


    “国内现在正在拼命积攒经验,会把生产中遇到的问题整理汇总起来。需要的内容我们会列出一个单子出来,你现在先在德国参观。尽量把德国人的底细摸清楚,具体需求我们会通知你的。”蒲观水叮嘱道。其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针对性的需求指标,人民党工业建设思路颇为简单,就是全面开花。以钢铁为例,各种性能的钢铁与合金钢,国家大实验室除了自己建设了实验室研究之外,还在好几个大学里面建立了实验室,一个一个比例配方的去生产。研发出来的样品经过各种参数实验后,如果满意的,才会交给其他几个实验室去做实验。最后才会交由国家大实验室对其进行重复实验,以确定实验数据没错。


    这是一个极为消耗时间的工作,即便是在实验室中筛选出了令人满意的配方,想从实验室生产转化成大批量生产,同样需要相当的投入。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才需要引进外国的先进经验。引进是必须的,不能傻乎乎的引进是更加必须的。


    不仅仅是在德国,中国在世界主要工业国都派遣了与之相似的技术搜集团队。蒲观水在努力鼓励同志们要对未来的工作有信心的同时,他的内心却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样有自信。作为一个懂行的内行,军事工业建设需要多大的努力,蒲观水并没有盲目乐观的想法。


    就在蒲观水正要登上舷梯前,突然有人喊住了蒲观水。警卫员警觉的挡住了蒲观水,这才扭头看回去。却见来的人是德国秘密委员会的一员,那人看来跑的颇为着急,顺着呼吸带出的水份在冷空气中凝结成比其他人稍微明显些白雾。


    好不容易挤到蒲观水身边,他人低声说道:“委员会想和您再磋商一件事。”


    “是哪方面的问题?”蒲观水心里面倒是更想早一些回到国内。没有更加具体的技术项目列表,谈判实在是事倍功半。


    “不知道贵国对大型军舰建设有多大兴趣?”委员会的成员问道。


    “难道你们愿意在焊接技术上与我们合作么?”此行前,人民党明确提出的一个非常需要注意的技术就是焊接技术。然而在谈判合作过程中,蒲观水判断当下远没有到这种合作的程度,所以干脆就没有提。


    委员会成员眉头皱了皱,停了片刻才说道:“如果贵方对这方面的确有兴趣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商量的。”


    心里面依旧对这话很是不相信,但是衡量了片刻,蒲观水决定还是在留在德国几天。


  第二百三十八章 飞来的买卖(五)

    1921年1月6日,蒲观水面对德国秘密委员会的委员们大声说道:“诸位委员,中德两国相距遥远。如果想让我们之间的普通交易有利可图,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造出更巨大的货轮在两国之间通商航行。当然,关于诸位质疑我们造船能力的问题,我也承认,你们的质疑的确没错。现在我们不要说战列舰,就连巡洋舰都造不出来。但是这不等于我们就对此甘于现状,也不等于我们就只能依靠进口来解决问题。”


    会谈的气氛已经陷入一种很不愉快的地步,德国委员们希望的是能够从中国大捞一笔,不管德国人合作的愿望是如何急迫,真正让德国人摆脱对中国的轻视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蒲观水受够了德国佬的胡话后,终于忍不住起身表明态度。


    “我们中国有将近六亿人口,而且就现在看,未来十年内,中国人口或许就达到了德国的十倍之多。我们的政府砸锅卖铁也要在全国推行义务教育。这意味着,未来十年我们的小学毕业生将是德国的十倍,初中毕业生将是德国的十倍。未来二十年中,我们的高中生,大学生也将是德国的十倍。时间越久,中国的优势也将越大。在这点上,时间是站在中国这边的。有这样充裕的受过教育的人力,我们推动科技进步仅仅是个时间问题……”


    “……我们中国人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已经有四千多年的历史。我们现在的这个国家就是四千多年前那个国家的延续,所以我们从来不缺乏耐心,从来不缺乏自信,既然我们已经走上了民族复兴的道路,这个大趋势就无可逆转……”


    “……合作需要的不仅仅是诚意与心情,更需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我们承认我们当下的落后,所以我们要得不是一飞冲天的面子活儿,而是像小学生一样,从最基础的课程一门一门的学起,对此我们绝不感到羞耻……”


    “……大型军舰项目我们的确很需要,不过没有整套技术的转让,特别是各种生产加工技术的转让,仅仅是造那么几艘船出来,我认为这恰恰是最没有效率的方式……”


    德国的秘密委员会成员比前几天增加了好几位,这还只是委员会成员。中国人试图购买德国技术的消息传的很快,尽管美国人直接投资德国的消息也传的很快,甚至更有吸引力。但是德国军方好歹是有足够号召力的,美国与德国兵戎相见,在德国有可能取得最后胜利之前,硬是把德国军队挡在巴黎之外,与之相比,中国就显得更有合作价值。


    听完了蒲观水这番以“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为主题的发言,不少德国人还是觉得相当不爽。如果中国果然如蒲观水所说的这样,自己完全掌握了各项技术,那中国还有什么与德国合作的必要呢?不少委员们在看到合作的未来前景之前,先充分感受到了中国有可能带来的威胁。


    会议休会之后,蒲观水很有些郁闷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是搞外交的材料。外交就该是妥协,是各种尽力说服别人改变自己想法的努力。而蒲观水在人民党十几年,学会的则是依靠自己,艰苦奋斗的这套。而且这套深深的烙刻在蒲观水的所有行动以及思想之上,让他礼貌客气一些,蒲观水当然能办到。然而面对刁难的时候,蒲观水的这股子倔强劲头就忍不住的往外冒。


    当然,德国军人们倒是相当欣赏中国军队的这种态度,军人们性格更加直率一些。而且“骨气”这种东西,对军队有着极大正面作用的态度。所以与会的军队代表倒是饶有兴趣的与蒲观水谈起了中国与英国之间的战略冲突问题。


    “我们有六亿人口,我们有强有力的政府,我们的军队深知要为国家而战。英国人现在已经不太敢采用陆军进攻的方式对付我国。但是我们的确是缺乏海军力量,英国可以使用他们在海上的优势对我们进行威胁,实施包围。”蒲观水对战略局势也并不讳疾忌医。中国解放的每一步都是打出来的,谈判仅仅是在战争真正后对现状的一个总结讨论。既是上一场战争的重点,也是下一场战争的起点。


    “我们现在真正需要的是全面的国力,有了这样的国力才能与英国这样的国家进行全面很战争。”说完这话,蒲观水又忍不住强调了一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


    德国军队的复仇派代表们都忍不住微微点头,这次战争的失败,就是因为战争远不够全面。即便在陆地上获得了很多胜利,但是德国海军全面被英国压制,如果德国的大洋舰队能够突破英国的封锁,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将完全不同。


    “工农革命军需要教官么?”一位前军人出身的委员问。


    “参加过日德兰海战的海军教官,德国炮兵教官,有炮群实际指挥经验的炮兵教官最好。还有诸多低级、中级、高级战斗指挥的指挥员。我们愿意请他们到中国与我们进行军事方面的交流。”蒲观水对那帮资本家们不切实际的生意项目坚决反对,对德国军方提出的这种非常适合中国情况的军事技术交流则极为欢迎。


    基于不同的立场,委员会里面呈现出两种态度。资本家集团对人民党的小气十分不满,蒲观水则是油盐不进,凡是不能得到技术转让的项目,凡是对解决人民党眼前技术需求毫无帮助的大型项目,蒲观水立场坚定的给否决了。


    德国退役军人们则觉得收获颇丰,人民党愿意支付相当程度的报酬,邀请德国退役军人到中国交流讲学。德国战后的军舰、大炮、后勤设备被英法给掳掠一空,这些有专业技术的军人都失业了。如果能在中国进行各种实验性的研讨训练,由中国人出钱来让德国陆军对战争进行一次战后演戏大总结,这对德国军队来说是一件相当划算的事情。


    至于这个过程中中国从中学到与战争有关的技术,提高中国的战争水平。这根本不在德国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德国人讨论过此事,中国即便得到了德国最先进的军事指挥技术,在现在的局面下根本对德国没有任何威胁。中国陆军兵锋所指的必然是俄国与英国。


    对这个协议,蒲观水非常满意。德国人的小九九蒲观水当然看的清楚,德国等于是把一个小型军队模型送去中国,利用中国军队进行战争复盘。这对于没有机会参加一战实战的工农革命军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


    而且约定完成之后,另一个消息也传到了蒲观水这里。法国人从德国掠夺了大量的火炮,但是这些火炮不能吃不能喝,维护还需要钱。法国人与中国商量之后,用废钢铁的价格卖了一部分火炮给中国。在法国的中国人员想联系更便宜的运输船只,要知道这批火炮不贵,可是运费比火炮都要贵。


    于是蒲观水立刻向这个委员会提出了能否以优惠价格提供运输服务的询问,这下委员会中的资本家总算是高兴了一些。现在的德国运输公司没有什么买卖,这批生意真的是天上飞来的馅饼。


    经过诸多关节,诸多麻烦,1921年3月,近千门各式火炮总算是装船起航,德国军事专家们则在更早的时候已经陆续启程前往中国。失业的德国军工企业技术人员中,与军方关系密切的一些人干脆为了更高的薪水也启程前往中国。


    1921年4月的时候,蒲观水经过半年的折腾,总算是坐上了回国的轮船。看着欧洲海岸线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蒲观水心中暗自发誓,如果还有下一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来欧洲搞这些具体工作的任务。这半年的时间,让蒲观水觉得比打十次仗都更费心。


    船队运载着火炮以及零件,千辛万苦回到中国就已经是6月。提前回国的蒲观水已经负责让中国陆军学院与德国军事专家进行全面合作。


    搞起纯军事上的工作,即便再繁琐,蒲观水也干的毫无怨言。只要不与那些讨厌的外国官员们打交道,蒲观水干什么都行。


    然而中国政府则不得不与“讨厌的外国官员”们打交道。日本得知法国卖了很多大炮给中国,而且火炮已经运抵中国,日本外交部门立刻提出了强烈抗议。


    法国人早已经没了靠陆军入侵中国的打算,与德国人愿意和中国进行全面军事指挥技术交流的出发点有异曲同工之妙,法国人也觉得大炮卖给中国,对法国是利益,对英国人是麻烦。而英国的麻烦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法国人的利益,法国没有理由拒绝双重利益。


    日本方面抗议后,法国方面很快就更清楚的看到,中国明显不可能与英国发生全面冲突,这批火炮最大威胁的是日本。当然,因为英日同盟的存在,日本感到威胁后,自然要拉英国人充场面。英国人在西太平洋压力变大,就出现对法国更依赖的可能。怎么看,万里之遥的西太平洋局势的紧张,对法国人都没什么坏影响。对日本政府气急败坏的抗议,法国方面跟听放屁一样。


    至于得到大炮的中国,也同样无视日本的叫嚣。对于工农革命军来说,这批大炮的作用是训练。随着电炉炼钢,转炉炼钢以及氧气顶吹技术的不断完善,还有南方优质铁矿的开发。共和国钢铁质量正在缓慢但是脚步扎实的不断前进。在共和国自己制造的大口径火炮进入编列前,有必要让工农革命军掌握大口径火炮的使用,以及体会一下高强度火力的战争到底是什么样子。


    对于日本公使向中国政府提出的质询,中国方面很简单的答道:“中国军队建设纯属中国内政,日本没有理由干涉中国内政。”


    帝国主义国家的特点就是“手长,管得宽”,日本对中国无可奈何,英国方面就不得不出面了。英国公使汉弗莱爵士好不容易和中国达成了关于赔款的协商问题,中国与英国就旧有的各种烂账来了一次总结。七扣八扣,除了英国交给袁世凯的那批白银之外,中国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让步。


    至于满清发行的债券,共和国公开表示根本不予承认。“你们可以去找满清政府索要,找我们人民党索要这是毫无道理的。”


    在这个基础上,除了日本还一直不依不饶的吆喝“国际条约”问题之外,其他国家倒也保持了“列强一致”的原则,统统死了从中国捞一把的心思。


    不仅如此,共和国尽管还没有就租界等问题与各国达成协议,但是以各个城市的市政建设为契机,中国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对租界的收回。上海巡捕们还试图“保持点气节”,然后被不知哪里来的人一通暴打后,扒光后仍在上海街头无人问津。几个“特别有骨气”的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自那之后,外国巡捕们出现在街头,被中国人丢石头都不敢反抗。因为每一次反抗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暴打。


    外国人聚集区停水停电,无人收容垃圾。受够了污秽不堪与臭味熏天之后,洋鬼子们纷纷离开曾经风光无限的租界,以极低的价格抛售了房产之后,他们要么在新区重新购买合法房产,继续做自己的生意,要么就干脆卷铺盖卷回欧洲去了。


    其他国家根本对中国毫无影响力。至于大英帝国,他们发现面对中国是一个有六亿人口,有军队,有工业,有市场的强大国度。因为这些小摩擦全面冲突,既不可能获得军事上的决定性胜利,也不可能承受商业上的重大损失。所以英国人非常聪明把这些旧账“记在心中”,以等着秋后算账的机会。同时英国人面向未来,与中国在当前的基础上开始寻求斗争与合作。


    所以汉弗莱爵士很认真向人民党提出关于中日关系问题的时候,陈克并没有敢轻视英国人的态度。如果英国人已经向前走,而中国还死拽着过去不放,那只会让中国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华盛顿公约(一)


    “汉弗莱爵士,不知道英日同盟条约有什么新进展么?”陈克一面说话,一面给汉弗莱爵士倒上茶。这是上好的骨瓷茶杯,人民党的新品。汉弗莱爵士是很识货的,只是端起来茶杯,他的神色就微微变化了一点。


    到了陈克这个级别,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细微的差别。脸上没有任何反应,陈克心里面还是颇为开心的。工业是个体系,特别是人民党建立了国家实验室之后,同一工业体系内的技术交流就变得非常轻松。


    钢厂费尽千辛万苦开发电炉,以达到良好的温控。淘宝上关于骨瓷1320度也好,1380度也好,对于钢铁厂这都不是问题。钢厂温控技术很容易就能用在烧瓷上,景德镇的工匠、工业陶瓷部门、钢厂,几方面一联合,骨瓷也就烧出来了。当然,饲养业提供牛骨粉的功劳也不能抹煞。比英国骨瓷稍微廉价一些,而实际价格相当昂贵的中国骨瓷在美国市场上销售的也相当不错呢。


    端着温润的骨瓷,先品了一口红茶,汉弗莱爵士又向茶杯里面加了两块方糖,这才满意的喝了一大口。润完喉咙,汉弗莱爵士说道:“我国不能接受中国单方面改变亚洲局势,这只能制造亚洲的紧张局面。”


    英国并非光嘴上说说而已,最近英国军舰与日本军舰经常出没在中国家门口。因为英国和中国在军舰维修上有口头协议,所以英国军舰毫不客气的开进中国上海的造船厂,进行了相当长时间的“维修”。这种恐吓性的做法,陈克早就接到了汇报。


    “我能理解英国的立场,但是最近英日同盟条约有什么新进展么?”陈克继续重复着前面的问题。英日同盟中规定,缔约国双方相互承认有权保护自己在中国和朝鲜的利益,如英国在中国的、日本在中国和朝鲜的“特殊利益”遭到他国威胁,或因中朝内部发生“骚乱”而受到侵害,两国有权进行干预;缔约国一方为保护上述利益而与第三国作战时,另一方应严守中立;如缔约国一方遭到两个或两个以上国家进攻时,另一方应予以军事援助,共同作战。


    人民党趁着英国限于一战的时机,不仅是“威胁”了英国与日本在中国的“特殊利益”,更是将这“特殊利益”砸的粉碎。英国能够忍耐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已经是很有耐心的。


    听陈克反复询问英日同盟条约的最新进展,汉弗莱爵士也觉得颇为无奈。日本非常想让英日同盟条约有重大进展,如果能修改到英国主动出兵打击中国的话,那可就是沉了日本的心。然而英国又不傻,派几十万人到中国送死的事情,英国人绝对干不出来。


    要知道英国皇帝脑袋上的皇冠可是印度皇冠,而且把中国给逼急了,中国玩命的进攻缅甸与印度怎么办?走陆路的话就不用面对英国人的海军优势。


    “我们大英帝国坚决反对任何单方面改变亚洲局势的行为。”汉弗莱爵士非常认真的说了大实话。既然当下的格局已经让英国收到极大利益,英国要做的就是维持当下的局面,而不是打破当下的局面。


    “如果汉弗莱爵士指的是中美之间的经济合作,那就是英国方面多心了。如果英国提供的东西比美国质量好,价格低,都不用英国说一句话,我们自然就不会购买美国商品。问题是英国的商品质量比美国货好不太多,价格比美国贵了那么多。从性价比上中国购买美国货更划算。”陈克坦然答道。


    “那么贵国总要考虑一下与英国的友好关系吧。”汉弗莱爵士对陈克很认真的说。


    陈克盯着汉弗莱爵士的眼睛,非常认真的给与回应,“生意就是生意。我们对任何一国都没有恶意。”


    “陈主席,我认为您应该更倾向于购买英国的产品。”汉弗莱爵士苦口婆心的劝道。


    陈克同样耐心的解释道:“汉弗莱爵士,您不能空口让我们购买。英国有工业有科技有水平,问题是英国从来不把这些产品送中国来让我们看看。我们是当下就要用,美国人在这方面就做的很好。我们有什么需求,美国立刻就满足了。这样的情况下,您觉得我应该选择谁呢?”


    经过这样充分坦率的交流,中英双方都大概明白了近期对方的底限。会谈时间到了之后,汉弗莱爵士也只能先起身告辞。


    在回领事馆的路上,随行人员问道:“中国是一定要和美国勾结在一起么?”


    汉弗莱爵士倒是没有立刻下结论,他觉得局面远没有这么简单。日本现在口头叫唤的很响,实际上日本现在是极度畏惧战争的。日本向英国提供了大量资料,说中国支持朝鲜叛徒在朝鲜攻击日军。然而英国人收集到的情报是,日本在朝鲜大量屠杀朝鲜人,引发了朝鲜人的激烈抵抗。现在整个朝鲜境内都爆发了针对日本的军事行动。在北方,日本甚至出不了大城市的控制范围。只要日军进入据点控制范围之外,就会立刻遭到朝鲜游击队的袭击。


    看汉弗莱爵士沉默不语,随行人员又忍不住问道:“爵士,您为什么要求中国停止对朝鲜的支持?这不也是外交部的要求么?”


    “这件事没有证据。另外中国提出日本对朝鲜人实施大屠杀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回答?”日本在朝鲜干了什么,英国人比较清楚。英国也不觉得日本人这么干有什么错,不过时代毕竟不同了。大屠杀只能实际干,却不能嘴上说。中国大可对英国的质问置之不理。而这件事情就算是闹上国际联盟,丢人现眼的还是日本。这倒不是国联真的能够制止日本屠杀朝鲜人,而是日本被迫使用了大屠杀的方式之后,还不能解决朝鲜游击队,这会让各国在心里面笑掉大牙。


    “从日本方面的表现来看,他们明显是顶不住了。如果不能中断中国对朝鲜的支持,日本万一失去朝鲜的话……”随行人员明显对此很是担忧。英国很清楚日本如果失去了朝鲜之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朝鲜肯定要再次投入中国的怀抱。光看一下地图,朝鲜跟匕首般顶在日本腰眼上,就能理解日本的焦虑。


    针对日本的无能,汉弗莱爵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怒,“现在中国为什么要出兵?日本就没有想明白么?中国根本不用出兵朝鲜!”


    “中国根本不用出兵朝鲜。”陈克在政治局会议上说道,“帝国主义绝对打不赢人民战争。”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日本在朝鲜的暴行激起了朝鲜的极大反抗。特别是那些死亡矿山,几乎每一个被救出来的朝鲜矿奴都变成了最坚定的抵抗者,变成了最坚定的朝鲜复国主义者。中国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朝鲜方面一直哀求我们出兵。”陈天华说道。


    “当下的局面咱们不可能出兵!”陈克答道:“我今天询问了英国公使,他的态度很坚定,绝对不接受中国出兵朝鲜。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帮助朝鲜人自己解放朝鲜。从军事上讲,至少在朝鲜北方,可以通过把日本从朝鲜各个据点挤出去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先让朝鲜建立背靠中国的根据地,解放区。同时与日本人针锋相对的一寸一寸的争夺土地。当然,所有关键就在于发动群众。游击队如果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政党,就不可能真正的战胜日本侵略者。”


    “但是朝鲜人对社会主义制度根本没兴趣,朝鲜志士里面什么样的派系都有,想恢复李家王朝的,想搞什么地方山头的,还有很多事单纯被仇恨所驱使的。这些人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借助强大的外力恢复朝鲜。”陈天华对此很是遗憾。


    “那就让他们继续死呗。”章瑜冷笑道,“当年朝鲜可是无比欢迎日本人,认为有了外国干涉,就能够摆脱中国的控制。这帮人根本没有死绝呢。”


    这么缺乏同情心的态度让陈天华很是为难,然而没有人支持陈天华的意见。就连颇为性格颇为“敦厚”的尚远都不支持陈天华,“只有与人民真正站在一起的时候,一个组织才会有生命力。我们承担了朝鲜游击队所有的武器,以及大部分粮食供应。他们还想要我们怎么样?升米恩斗米仇,给朝鲜太多只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为什么这么讲?”游缑有些好奇。


    齐会深答道:“因为朝鲜人现在只是想要获得解放的结果,如果咱们直接满足了这个结果,朝鲜人就会认为哀求强国是有用的,甚至会认为自己能够把强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他为了获得解放来哀求中国,明天天知道他们又会为了什么目的去哀求别的什么强国。我认为这对朝鲜也不好。”


    游缑自幼就不爱去哀求什么,在人民党中根本没有这类环境,所以颇花费了一阵功夫才在脑海中有了些基本概念。等她想明白,游缑才忍不住笑道:“的确如此,若是朝鲜解放之后又哀求咱们,要咱们帮他们把国家建设的和中国一样富裕,咱们定然办不到。其他国家趁机一忽悠朝鲜,他们只怕跟着别的国家就走了。”


    “小国就是这样,没办法的事情。”尚远笑道。


    冷酷的谈论完朝鲜局面,陈克就把针对的角度完全转向日本,“我们和俄国达成了一个协议,为了帮助俄国吸引火力,他们决定承认我们在北库页岛与千岛群岛的主权。这些岛屿中很大一部分是在日本控制下,这下咱们可是要捅马蜂窝了。英国人不愿意单方面改变任何局势,我们也只能先把这些争端给维持下去。”


    “要不要把美国拉下水?”章瑜问道。


    “不用让美国人觉得麻烦。”陈克答道,“另外,美国早已经下水,何来拉美国下水这一说。”


    “这么说,美国也可能在咱们背后插一刀喽?”章瑜用轻松的表情说着很严肃的话题。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只要咱们自己的工业发展不出问题,所有事情都不是问题。”游缑对此反倒是异常的有信心。


    游缑的确说的很对,工业的顺利发展的确能够解决大部分问题。日本当下上窜下跳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的工业出了大问题。


    一战结束后,世界很快就出现了经济危机。除了人民党之外,世界上其他在一战中大发横财的国家都遇到了经济危机。


    资本主义国家最大特点是“利益驱动”,政府以及资本财团能主动的投入到长期科研开发,那都是大萧条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所有的科技研究以及经济行动无一例外都围绕利润这个唯一目的,而且还是短期利润。


    美国还好,毕竟它有庞大的工业体系,有强大的农业生产。欧洲战后缺乏粮食,美国粮食生产部门获得了丰厚利润。可日本底子薄,工业能力薄弱。没有了雪片般飞来的订单,日本立刻陷入全面的经济危机之中。


    高桥是清立刻采取了相应的经济调整,压缩军费,日元贬值,由政府出面承担风险巨大的南下合作战略。按照高桥是清的计划,日本要通过加大美国与东南亚市场的份额,来解决日本国内的问题。


    不过这次他就没有上次的幸运,不仅是日本陆军方面在反对高桥是清,连海军部也开始反对高桥是清了。


    西太平洋不仅仅有英日同盟,美国介入西太平洋,与中国维持相当紧密的关系之后,日本作为英国的战略支柱,立刻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陆地上有工农革命军,海上有美国舰队。即便是如狼似虎的北方邻居俄国现在局面很差,不过日本也没有能力去占据极北的土地。


    陆军的北上方案被否决了,天皇侍从官干脆在背地里嘲笑,“我们打下那里做什么?为天皇陛下猎狗熊么?”


    来自陆军的压力好好对付些,日本为了维持对华战略上的优势,加上英国的撺掇。日本和英国一起参加了造舰竞赛。海军部强行提出了建立两个“八八舰队”的庞大海军计划。


    高桥是清极力反对,自然是遭到了海军部的激烈反弹。看局面已经不可能改变,高桥是清在任期期满之后干脆宣布不再参选首相。日本政局立刻就动荡起来。


  第二百四十章 华盛顿公约(二)

    对于一个即将要卸任,并且公开宣布不参加下一任首相选举的首相来说,生活本该是相当惬意的。再也没有人去和高桥是清故意对抗,也没有人因为紧急国事来麻烦高桥是清。反正日本现在最紧急的事情已经是下一任首相的人选。


    高桥是清同样没有退出政坛的打算,包括皇宫,陆军部,海军部,议会等在内的各个势力都向高桥是清发话,希望高桥是清卸任首相之后能够出任大藏大臣。理论上,高桥是清只用等着鞠躬下台,接着去大藏省继续做自己最擅长的工作就行。


    不过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高桥是清想轻松的渡过首相任期最后几天,政治上的事情仍然纷沓而至。


    高桥是清与其他从政者最大的不同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思路,日本当下主流的思路有一种强烈的特点,那就是国内问题国外解决。由于日本周边几个国家都是真正的大国,中国、俄国、英国,乃至拼命向西太平洋渗透的美国,每一个国家的实力都在日本之上。除了英国之外,中国、俄国、美国,都对日本抱持着敌意。日本大部分政治人物都认为,日本必须扩张才能够得到安定,日本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实施扩张。


    所以高桥是清本人就是日本政坛上的少数派,他并非不支持扩张,而是认为扩张要服从日本解决内部问题的步调,而不是日本国内的一切活动服从扩张的需求。


    所以摆到日本首相高桥是清面前的几件事,都充满了争议。第一件事,是关于高尔察克向东的问题。尽管缺乏协调性,协约国在进攻俄国方面有协议。英国在围攻苏俄时出任英国陆军大臣丘吉尔在行动结束后声称,是他担任了“十四国进攻”苏维埃共和国的组织者。


    中国与美国可以根本不尿丘吉尔与英国的命令,日本却不敢这么做。高尔察克在乌拉尔山以西战败,被撵过乌拉尔山跑到了俄国广袤蛮荒的东部之后,他并没有决定就地建立根据地,而是继续一路向东,根据英国的“建议”去投靠日本,力求东山再起。


    经过半年多的行进,高尔察克手下的百万多人居然已经抵达了太平洋地区,高尔察克使者要求日本承诺对英国的许诺,帮助高尔察克在远东站住脚跟。


    日本对此非常为难。俄国革命之后,日本当然希望在远东大捞一笔。希望这玩意总是太脆弱,首先他们在朝鲜陷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治安战,陆军部在朝鲜的疯狂掠夺导致朝鲜人的激烈反抗,朝鲜游击队猛烈袭击日本在朝鲜北部的矿区,扒铁路,炸桥梁,袭击并且摧毁零散的日本据点。这让日本大部分兵力都不得不用来应对朝鲜问题。


    而中国在挥军北上,一路打到了尼布楚附近,占据了广大的土地。这些被中国占领的地区完全依靠铁路运输,日本海军的舰炮连威胁中国人都办不到。日本陆军部根本不想在这些北方地区和中国来一场大战,所以日本只是夺取了海参崴北部。


    即便是这个收获,也没能让日本独享。美国海军以协约国共同出兵的名义示威般的出兵,也在海参崴北部登陆,中美两国把日本北上的道路死死堵住。


    所以日本陆军部也好,海军部也好,都找到高桥是清开会,准备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进行商讨。


    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高桥是清什么都不在乎了。陆军部吆喝的最响,高桥是清当头给他们泼了一桶冷水,“我虽然不懂军事,不过就我知道的尝试而言,陆军与其在远东海岸上登陆,和有铁路运输优势的中国来一场战争,还不如直接越过鸭绿江的中日边界线,与中国开战更加省钱吧。”


    听了这话,陆军部不吭声了。理论上这是最好的办法。中国进军远东,完全靠了他们已经夺取的东北作为基地。想夺取远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夺取中国东北。唯一问题是,日本陆军部根本没有能力办到这点。


    日本海军部不想自取其辱,海军顶多能够夺取几个港口,根本无力独自完成夺取远东的计划。


    看军部好不容易屈服了,高桥是清也没有在口舌上继续逞英雄。他说道:“现在最重要的莫过于赶紧摸清高尔察克的情况。”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华盛顿公约(三)

    “谁是工程师?谁有工程师专业的证书!到这边来!”


    “谁认字!到这里来报名!”


    ……


    ……


    在远东中俄“边界”,有一大片临时宿营地,这是利用地势修建的简易营地。简易到根本只有篝火,所有人都席地而睡的程度。尽管俄国人荷枪实弹的防御着营地,中国军人也并不在乎。俄国人手中的武器不多,弹药更是不足以进行有威胁的大规模战斗。所以中国军人们神色爽朗,举着扩音喇叭,用流利或者不流利的俄语对俄国人群喊话。俄国人一个个面目冷淡,带着麻木的神色看着在“招兵买马”的中国军人。


    喊话的人都穿着中国军服,有些是中国人,有些则是高鼻深目的俄国人。他们流利的俄语足以证明这点。还在跟随高尔察克的俄国人甚至认出来,有些人干脆就是几个月前在俄国与蒙古西部边境地区选择投奔人民党的俄国人。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天气冷下来之后,中俄边界就会封锁。那时候就再也没有时机进入中国避难。”不仅仅是公开招募,一些船便装的俄国人开始在高尔察克队伍的内部进行游说工作。


    这支历经万里从乌拉尔山逃到远东的俄国队伍,此时剩下的不足50万人。以高尔察克押运的黄金火车为中心,这支队伍由西向东一路逃窜。红军并没有放过高尔察克的打算,托洛茨基的部队在高尔察克背后玩命追击。如果不是因为托洛茨基的部队还得兼顾与中国的边界问题,只怕高尔察克早就会覆灭了。


    掉队,逃亡,高尔察克的部队人数越来越少。特别是进入中国外蒙的交界,中国人的军队一面保卫中国的边界线,一面向高尔察克方面出售一部分物资,还招收高尔察克队伍中的工程师以及技术人员。


    至少有十几万俄国人选择脱离队伍,跟着中国人走了。脱离者大部分是携家带口的,还有些意志不坚定的贵族。没有选择离开的靠着从中国那里用黄金购买食物与生活用品,继续艰难前进。


    到了贝加尔湖附近的赤塔,高尔察克的部队不肯继续前进。一来中国军队已经封锁了从这里向东的铁路,他们告诉高尔察克,前面的土地已经是中国的领土。尽管中国军队的数量并不很多,已经逃亡了数千公里的高尔察克部队再也没有战斗的意志。


    经过与中国军队指挥官华雄茂的协商,高尔察克付出了100吨黄金的代价,得到中国的通行认可。不仅提供了认可,中国人甚至很体贴的向高尔察克的队伍提供了火车运输服务。依旧忠于高尔察克的人继续跟着高尔察克东进,有一部分人却态度坚定的选择留在赤塔。根据工农革命军留下的记录,这些俄国人哭泣着,但是却不肯再向东一步。他们在队伍中的主教等人带领下整日在教堂或者其他场所哭泣祈祷。宁肯这样虚度时间,宁肯被尾随而来的俄国红军抓住枪毙,这些人也不肯再前进一步。


  中央军委命令外蒙的第九集团军不要参与俄国内部的问题,阶级斗争这玩意到底有多残酷,华雄茂当然很清楚。不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人民党除了对欠下人民血债的家伙绝不放过之外,剩下杀戮都是在战场上,而不是针对这帮完全失去斗争意志的家伙大开杀戒。


    华雄茂立刻命令部队撤退,中央军委的命令不容抵抗固然是原因之一,华雄茂在中央那么久,他从命令中嗅到一丝很令人不安的东西。撤退前,有一小部分俄国人把他们的孩子偷偷交给工农革命军,让他们把孩子带走,带到中国去。华雄茂自作主张的同意了。


    没多久,事实就明白中央军委的命令绝非杞人忧天。红军追击部队的骑兵把不少俄国人给撵到了中俄新边界,就在新边界附近把逃窜者就地击毙。逃到中国的幸存者叙述了俄国红军在赤塔对俄国反革命进行了毫不容情的杀戮。


    什么贝加尔湖为之一红,什么积尸如山。华雄茂倒是不相信这些屁话,贝加尔湖南岸就在中国控制之中,湖水依旧蔚蓝,根本没有变红的迹象。俄国红军倒是把这些人给抓起来了,俄国红军也从中国这边采购了不少粮食。就粮食总量判断,应该包括俄国方面被俘人员的基本口粮。枪毙一部分罪行巨大的反革命是该有的,不过华雄茂绝不相信俄国红军能把二三十万人都给枪毙了。


    从赤塔到太平洋西岸,俄国人越过了华雄茂的外蒙军区以及新东北军区两个控制区。华雄茂与新东北军区北方司令部的司令官穆虎三见面交接工作的时候,两人对人民党根本不谋夺高尔察克黄金的事情倒是达成了一个共同结论,“中央倒是真的深谋远虑。”


    穆虎三很冷静的说道:“这批黄金就跟磁铁一样,把高尔察克的手下凝聚成一团。为了保卫这批黄金的安全,他们一定会选择离开我们的境内。咱们根本没有必要贪图原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华雄茂早就听说过穆虎三的大名,年轻同志们急功近利难以避免,能够像穆虎三这样根本不受眼前利益诱惑,反倒是少见的事情。华雄茂答道:“说不贪心那是瞎话,但是能够摆脱麻烦,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高尔察克的黄金正好能替咱们吸引别国的火力,新边疆这么大,能不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1921年八月底,高尔察克部抵达远东之后,果然如同华雄茂与穆虎三所料,他们再次购买了一部分粮食与其他生活用品,接着就继续北上,看架势是要尽快跑到中俄新边界的北方去。


    人民党就在这些人中进行了最后一次的“招兵买马”,没什么人选择加入人民党。能从乌拉尔山一路跑到西太平洋的人,有过多次脱离机会。已经到了西太平洋,他们怎么可能选择投靠打着镰刀锤头旗帜的中国军队呢?


    “司令员,俄国人已经加速北撤了。”政委对穆虎三的判断非常赞赏。在对高尔察克手下实施“招揽”前,党委很怀疑会出现大批俄国人投奔中国的局面。然而俄国人不仅没有投奔中国人,反倒快速离开,这可是省了大家的事情。


    穆虎三一点都不想沾沾自喜,在于华雄茂见面之前,穆虎三倒是很担心工农革命军最老资格的军人会要穆虎三尽量从高尔察克那里捞一笔。然而老革命就是老革命,该捞一笔的捞了一笔之后,华雄茂有理有节的态度的确让穆虎三彻底放下心来。华雄茂首先考虑是稳住共和国的边界线,而是不是那点子黄金能够带来的好处与功绩。


    与关内相比,东北已经冷的要死。进入九月之后,新东北军区北方司令部负责的地区比传统东北地区更早出现了大降温的趋势。九月的秋老虎在关内正是肆虐的时节,共和国的北方地区就得开始全面准备过冬装备,以渡过长达半年的冬季。尽管不是要为满清作解释,然而穆虎三有点理解满清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这些地区。想在这种地方维持军事存在,需要的是强大的国力。如果没有现在在东北完全不事粮食生产,专门修建铁路的数十万铁道兵。穆虎三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够在大冬天里面在如此漫长的边界线上维持数万部队的存在。


    在这样的地区,冬季维持数万能够投入战争的军队“存在”,本身就件可怕的工作。


    根据情报,高尔察克的目的地是俄国最东部从勒那河到勘察加半岛的这片区域。有丰富冬季经验的俄国人应该只有两条选择,要么是赶紧在这里建立过冬营地,要么就是从这些地区进入其他国家。不管他们怎么选择,交通几近断绝的冬天,中国新东北司令部都要绷紧神经,防备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变数。


    与这些麻烦事相比,穆虎三觉得那些黄金根本不值一提。


    两位北方军区司令的态度让军委感到十分放心。中央军委总不能直接说,若是两位司令官满心建功立业的打算,阳奉阴违的执行命令,暗地里打高尔察克黄金的主意。中央军委只能把他们给撤职查办。


    最近的亚洲局势很是微妙,除了共和国以及保持与共和国密切贸易往来的地区之外,其他国家与地区都陷入经济危机之中。帝国主义国家遇到这等问题的时候,总是将国内矛盾向国外转移。中国绝对不能在此时成为众矢之的。


    美国方面已经多次向中国提出,是否愿意与美国一起参与解除英日同盟的工作。这件事在人民党内部引发了不小的争论,陈克正在努力通过这件事来统一党内的意见,对未来战略规划做一个整体思路调整。若是动了美国、英国、日本、苏俄都关注的高尔察克黄金,人民党立刻就会遭到周边所有国家的反对。


    陈克在政治局常委会议上神色严峻,说的内容的确是大大出乎同志们的意料之外,“我个人认为维持现状是有其现实意义的。英日同盟对中国固然有限制作用,但是英日同盟现在正处于守势,这个同盟本身面临美国的极大挑战。咱们中国也在快速发展,这个同盟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英国于日本脖子上的绞索。现阶段允许这个同盟的存在有其必要性。”


    “早死早托生!现在解散了这个同盟,以未来的中美同盟替代,这有什么不好?”游缑倒是比较激进的一位。因为面临日本舰队对沿海重要城市的直接威胁,游缑最想先解决的就是日本海军问题。


    “先死的容易后死的难!所以咱们得让英日同盟后死,而不能让他们先死。”陈克说道。


    “为什么坚决不能相信美国?”尚远问,美国在巴黎和会上并没有真正为中国利益努力过,尚远对美国人也相当不满。不过中美之间的合作关系的确分担了不少中国的压力。陈克态度中表达出对美国的坚定不信任感,这不能不让尚远问清楚。


    “不能相信美国是因为列强一致的原则。”章瑜结果话头,“一旦拆散了英日同盟,在太平洋地区就必须建立起全新的列强一致体系。美国人与英日同盟最大的冲突到底在哪里?我想大家应该明白。”


    “现在太平洋最大的矛盾就是海军问题。”陈天华也开始表明自己对陈克的支持,“我们的海军连保卫自己都做不到,就更不用说参与到太平洋新体系中去。与其拆散英日同盟,还不如让英日同盟继续存在,必须充分利用帝国主义国家的矛盾。”


    游缑没想到政治局常委里面竟然没人支持她的立场,这个结果倒是让游缑很是意外。她忍不住问道:“美国并没有能力威胁我们的国土,即便是列强一致,我们应该能够顶住压力。”


    陈克解释道:“现状已经符合我们最大的利益,贸然改变当下的局面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列强之间达成新体系的目的是规定未来的秩序,他们的一致势必会针对中国。那时候中国失去了与美国的合作关系,又失去了实质上与英国的贸易体系,这等于是里外利益都失去了。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现实的局面是英日同盟的确在威胁我们,而且我们和日本未必不会在短时间内摊牌。那时候我们单方面的承担日本与英国的打击,美国人未必不会落井下石。”游缑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考虑。


    陈克很赞成游缑对美国的态度,他笑道:“既然我们并不相信美国人,那就不妨留着美国人极力想拆散的英日同盟。英日同盟不仅是我们的枷锁,同样是针对美国的枷锁。我们没必要冒着美国变成我们敌对者的风险。有些麻烦事也是必须暂时容忍的。”


    这个问题既然已经得到了绝大多数常委的同意,游缑也不是极力反对,容忍英日同盟继续存在就成了近期的外交方向。


    陈克再次讨论起对北方那个并非友好的邻居的问题,“欧洲传来的消息,吐哈切夫斯基在华沙城下打败。俄国试图进攻西欧的努力失败了。如果不出特别的改变,俄国局面就已经确定,要不了多久,俄国就将以现在的边界线圈定自己的领土。”


    “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俄国会出尔反尔?”尚远对在北方投入的巨额资金非常心痛,如果要继续投入的话,那可就未免太令人遗憾。


    “俄国被打成那样,还有什么胆量在东方再开展一条战线。”章瑜倒是很敏锐,“英法会把精力重新放到世界范围上么?”


    “是的。我们得做好英国在世界范围内重新布局的准备。”陈克对章瑜的回答表示赞同。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华盛顿公约(四)

    华沙战役俄国战败,从某种意义上算是俄国革命一个阶段性标志。波兰自己号称灭亡,实际上波兰王国这个国家理论上还是存在的,只是由俄国沙皇兼任了波兰国王的地位。如果是真的被彻底瓜分,原波兰地区变成了普奥俄三国的行省,波兰也不可能从彻头彻尾的覆灭123年后成功复国。


    复国后的波兰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擦鞋垫本质,当时的执政毕苏斯基试图恢复波兰与俄国1772年的边界,于是发动了对苏俄的进攻。在协约国的支持下,波兰前锋一路打到基辅。俄国红军对波兰侵略军实施了全面反击,将波军给撵回了波兰。


    列宁领导的俄共抗住了协约国的进攻之后,也认为有必要改变原先的政策,如果能够解决掉协约国最大的走狗波兰,不仅可以收回失地,还能彻底改变欧洲的局面。德国、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工人拒绝把援助波兰的军需品装上火车,英国码头的工人要求英国政府立刻结束与苏俄的战争,一旦解决掉波兰问题,战后各国国内矛盾如同火药桶一样欧洲马上就会发生巨变。


    协约国当然知道这个可怕的结果,英法通过但泽港口把物资拼命的送到波兰,波兰那强烈的二货精神在此时也发挥出正面作用。


    俄共此时也遇到了自己的问题,列宁同志身体不好,党内对于继任者的位置发生了激烈的“讨论”。斯大林同志性格强硬,在党内的人缘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在波兰战役前期表现出色的斯大林同志后来被吐哈切夫斯基接替了指挥,这为波兰战役的失败埋下了祸根。


    吐哈切夫斯基优柔寡断,满脑子打一场漂亮仗的打算。在数年后,人民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分析波兰战役失败的时候是如此总结的,“完美的战役与获得胜利的战役从来不是一码事,完美是事后的评价,胜利永远是对当前手中条件的充分利用。吐哈切夫斯基在波兰战役的表现证明其并非一名优秀的前线指挥官,当一名军事指挥官陷入想打一场漂亮仗的思维陷阱的同时,他就背离了实事求是的思维模式……”


    毕苏斯基就没有吐哈切夫斯基的问题,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军人满脑子想的仅仅是如何有效使用手中现有的牌面,他甚至对自己部队的战斗能力与士气都没有任何幻想。所以面对钢铁斯大林的时候,毕苏斯基屡屡吃瘪。吐哈切夫斯基倒是发现了俄国红军的各种“不利”,试图先消除不利造成的不良影响后打一场教科书般“完美胜利”。


    经历过各种艰难困苦,只要胜利的里子,不要好看面子的毕苏斯基发现波兰军队依旧有战斗意志的时候,实在是大喜过望。他立刻制订了针对当下战局的军事计划,冒着巨大的风险猛烈打击吐哈切夫斯基指挥的部队。吐哈切夫斯基所部战败,俄国红军不得不退出波兰。俄国试图通过战争改变欧洲局面的努力失败了。


    整个1921年,世界主要国家都在为收拾一战后的局面努力。波兰战役结束,俄国边界线基本稳定下来。在广阔的海上,竞争却加倍激烈起来。


    英国奉行的是第一海军的思路,也就是说英国舰队要压倒第二第三海军的总和。美国仰仗自己急速膨胀的工业和金融实力,向世界头号海军强国英国发出了挑战。美国海军部长丹尼尔斯宣称将在五年内建造一百三十七艘军舰,“建设一支世界上最强大、最优秀的海军”。


    英国不甘示弱,首相劳合·乔治表示:“大不列颠宁愿花尽最后一分钱,也要保持海军对美国或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优势。”


    日本为了与美英一争高下,雄心勃勃地制定了八·八舰队计划,即拥有两支强大的舰队,每支舰队有主力舰八艘,每八年更新一次。


    紧接着,法国和意大利也兴冲冲地加入了这场竞赛。就这样,列强们你造一艘我造两艘,从大西洋、地中海到太平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军备大战越演越烈。


    但是时隔不久,列强们开始尝到了军备竞赛的苦头。伴随着一艘艘战舰的下水,军费开支陡然大增,各国的财政纷纷捉襟见肘。


    英国首先奉陪不起。它早已被战争弄得财力匮乏,现在硬撑着加入军备竞赛,真是苦不堪言。日本也力不从心,为了实施八·八舰队计划,海军拨款已占整个国家预算的三分之一。美国虽然财大气粗,但要真正压倒英、日也非易事。


    1920年开始,蔓延资本主义各国的经济危机爆发,各国人民要求裁军的呼声也越来越高。列强们的海军军备竞赛陷入了困境。


    美国于是召开和平会议,希望能够解决军备竞争造成的局面。得到美国的邀请,中国方面很快给了美国回复,“中国海军实力太弱,没办法参与这样的会议。”


    这是实话,中国近期内并没有进行大规模水面舰艇建造的计划。人民党中央军委制定了“飞潜快”的海军发展思路。飞机、潜艇、鱼雷快艇是中国海军未来发展方向。大型水面舰艇建设全部放在民用船只上。


    陈克从来没有战列舰大编队决战的浪漫,未来共和国的目标是以航母编队以及大规模远洋潜艇为核心的战争。战列舰在陈克的思路中主要是炮击,而不是决战兵器。既然如此,是否参加海军条约就显得非常无意义。


    但是美国人却不会这么考虑,巴黎和会上中国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利益。不管在中国国内,人民党如何解决租界等问题。至少在法律方面,中国与列强的租界以及法律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想拆散英日同盟,在西太平洋必须依靠中国的支持。


    于是美国再次邀请中国加入华盛顿会议。同时许诺美国会竭尽全力帮助中国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同时许诺美国会给中国力争一个比较好的海军配额。


    不得已,中国方面终于派遣代表团前往美国参加会议。


    顾维钧这次已经作为中国代表团副团长身份出席会议,团长是商务部部长王斌。王斌的工作不是军事谈判,而是试图游说各国建立一个太平洋贸易区。


    1921年11月,华盛顿会议终于召开。


    从会议上的排座也能看出其中很微妙的地方,世界第一工业国美国与世界第一人口大国中国坐在一起。英日代表坐在一起。两个新兴的大国中国与美国已经是太平洋东西两岸最强大的工业国。1921年,美国粗钢产量达到2000万吨的水平,中国憋着劲也勉强突破500万吨水平。


    经济危机沉重打击了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业实力,要知道1920年美国粗钢产量超过4200万吨,英国也有900万吨水平。1921年,美国粗钢产量只有1920年的一半,英国干脆跌到了370万吨。作为英国小伙伴的日本,粗钢产量倒是逐年增加,1921年大概有45万吨。这个数量甚至不到中国的十分之一。


    美、英、法、意、日、比、荷、葡和中国代表齐聚一堂,顾维钧看着各国代表,心里面颇为不是滋味。这九个国家二十年前大部分参加过八国联军,中国则是八国联军侵略的对象。现在这个制定太平洋未来秩序的会议中,中国依旧没有力量主导局面。


    顾维钧当然知道这想法挺傻的,中国面对的英法美都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如果顾维钧二十年前的目标是彻底废除不平等条约,让中国获得自己的解放。时至今日,这个目标已经基本实现。


    中国的崛起并没有让顾维钧感到满足,他发现自己现在的希望是中国能够达到乃至超过这些列强的地位,最终以世界主导者乃至主宰者的身份存在。就如现在顾维钧已经完全不把比利时、荷兰、葡萄牙放在心里一样。


    日本作为英国的马前卒,加上他们那个占小便宜的个性,所以会议刚开始,日本代表发言的时候就旧事重提,要求中国履行国际条约的义务。顾维钧毕竟是个年轻人,他很快就适应了中国的变化。如果在巴黎和会上,顾维钧还对日本的嚷嚷有些畏惧的话,现在他根本对此毫不在意。如果不是因为中方代表是王斌,顾维钧就会立刻针锋相对的要日本从中国的旅顺滚出去。


    王斌就没有这么激动,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既然我们是来谈限制海军协定的。我觉得太平洋地区应该更有和平的态度,例如干脆在太平洋限制战列舰与巡洋舰存在好了。整个太平洋里面不要有这些大型军舰,我认为这样会给世界带来更多和平。”


    其他海军强国对王斌这话的反应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蔑视。倒是荷兰与葡萄牙,特别是荷兰代表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笑容。荷兰代表知道自己反正是来凑数的,说什么都跟没说一样。他干脆破罐破摔的说道:“我比较支持中国代表的观点。”


    老鼠居然要给猫带铃铛,王斌的“荒谬提案”立刻被海军强国给否决了。


    在这么高级别的会议上,最不需要的就是“面子”这玩意。即便是被否定了提议,王斌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情。给猫戴不上铃铛,王斌就开始厚颜无耻的提出了下一个提议。“我国造舰能力很落后,既然限制海军的目的是为了达成平衡,而且是武力平衡。那么我国就必须保证我们的海军战斗平衡。在这点上,我认为我国有必要事先声明。”


    不用王斌特别强调,各国就知道中国造舰能力很落后。而王斌厚颜无耻的提出武力平衡论调,摆明了是要圈地。英国代表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道:“不知道中国方面希望能够达成什么水平?”


    “主力舰吨位至少是日本海军的120%,当然我方希望是日本海军的150%。”王斌大言不惭的说道。


    这个数目一说,各国代表脸色都变了。即便是不要脸的利益会议,王斌的厚颜无耻也到了快突破下限的程度。


    “中国已经有了550万陆军!我们绝对不允许中国再拥有这么多海军!”日本代表几乎是咆哮起来。


    面对狂奴的日本代表,王斌爽朗的笑道:“知道我们中国情况的国家很多,我也知道在不少国家里面对中国的军队有一个评价。我们中国陆军被称为奴隶军队。在我们550万军队中,工程兵与铁道兵数量超过350万。这些部队负责中国铁路建设以及基础工程建设。进行军事训练的时间远没有干工程的时间长。即便是剩下的部队,一年里面至少有半年是从事基础建设工作。修路、修水渠,每到农忙的收割时间,部队甚至还要帮助农民收割。我很自豪的对诸位说,我们的军队更像是一支民兵,他们的任务是保卫人民,与人民一起建设美好的生活。而不是各位的祖国那样,打造一支武装到牙齿的职业军队。”


    听王斌这么讲,英国代表忍无可忍的说道:“那么我想请贵方解释一下,为什么贵方这支民兵要请那么多德国军人到中国进行军事训练。就我们所知,德国军人对贵国军队的评价很高。认为贵国军队拥有极高的战斗力。”


    “不是德国军人,而是德国前军人。”王斌立刻纠正道。德国前军人与中国的军事合作并非太机密的内容。近千由战斗经验丰富的前将官、前校官、前尉官组建的模拟德国参谋本部以及指挥体系让工农革命军大开眼界。能发动世界大战的德国佬绝非浪得虚名。经过多年军事理论积累以及实战锤炼出来的军事技术给工农革命军很多启发。


    同样,始终坚持运动战的工农革命军也给德国军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强烈的进攻精神,灵活多变的纵队战术,德国人甚至大为庆幸,中国人对参与世界大战毫无兴趣。如果这样的上百万军队出现在欧洲战场上,德国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双方在突击战术上互相切磋,特别是在高强度火力密度的突击战上对一战战术进行归纳总结。英国人很明显收集到了关于这些合作的情报。


    与会各国也或多或少的知道点这些情报,日本与英国方面公开把这些情报抛出来,对于中国方面根本没有影响。不过其他国家听到550万军队,以及德国陆军对中国陆军的军事训练。几乎同时都变了脸色。


    结果第一天的会议几乎成了对中国的口头质问乃至口头讨伐。


    顾维钧还是嫩,遇到列强几乎一致反对的时候,他心脏跳动速度还是快了不少。王斌倒是行若无事的只强调一件事,“我们中国近几十年来有太多经历,这些经历让我们确定一件事。我们必须能够保卫中国的安全。”


    当天会议之后,顾维钧带着忍耐不住的紧张询问王斌,以后的谈判该怎么进行。


    “顾维钧同志,在巴黎和会上我们就说过,一个国家的实力与潜力不是一码事。在巴黎和会上,我们顶多是有潜力。现在英国等国反对的是我们拥有的实力。”王斌根本没有因为白天被其他国家抨击而有任何动摇。


    “但是这岂不是给其他国家各种借口。”顾维钧继续询问。


    王斌笑道:“那是其他国家少见多怪。咱们不要谈总数,咱们要和他们算人均!只要一计算人均,就能看出这些国家到底是谁是真正的穷兵黩武!”


    “算人均……”顾维钧觉得有点开窍的感觉。


  第二百四十三章 华盛顿公约(五)

    在没有核武器这个终极大杀器的年代,海军的主力舰就是当时的核武器。华盛顿会议召开的时候,各国还是真心想终结战争,至少是终结主要强国之间的战争。刚结束的一战给世界留下了过于惨烈的回忆。短短四五年之内,战争加上大流感,欧美死了近亿人口。只要不是卯起劲准备毁灭世界的家伙,谁都不想让这样的局面再次上演。


    所以英国日本爆料中国拥有550万现役军人,这恐怖的数字把其他国家给吓得够呛。比利时本国男女老幼所有人口加起来都没有550万人,荷兰葡萄牙的人口也非常有限。至于英国、法国、日本,550万人等于他们十分之一的人口。中国人口是美国的五倍之多,美国对对中国550万大军的数量,听起来也觉得从心里面发怵。


    对中国来说,人均什么时候都是个大杀器。拥有六亿人口的中国,军费开支乃至军人占总人口的比例都大大低于英法日。以法国来讲,法国人口4000万,拥有80万陆军。从军比例高达2%。中国则不足1%。而且按照王斌的说法,中国实际野战军数量不足120万,占中国人口比例的0.2%。法国的从军比例是中国的10倍之多。


    所有主要工业国军队占本国人口的比例,军费占国家收入的比例都大大高于中国。王斌就用这个数据质问其他各国到底是谁穷兵黩武。这群嘲放的比较大,以至于各国干脆拒绝与王斌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然而王斌也不是来搅局的,他态度温和的总结道:“我们国家的军队与其说是军队,更像是专业技术的产业工人。中国文化教育水平低,只能通过军队的模式来组织生产。所以各国的军队是职业军队,我们中国的军队则是义务兵为主体的民兵。军队中大部分工作是劳动和学习,退役之后经过就业辅导,军人们都能够成为很好的普通劳动者。这支军队是为保卫和平而存在的,并非为发动战争而存在的。”


    王斌说的理直气壮,因为这是中国的现实。而各国代表听的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550万人的中国军队是保卫和平还是发动战争,这还不是人民党一家的命令?不过人民党对军队的组建模式倒是解释了外国的一个疑问,中国到底是怎么养活了如此多的军队。把军队当作“奴隶”一样使用,不打仗的时候搞生产养活自己,打仗的时候送上战场当炮灰。这的确能够极大的节约军费。至于中国人为什么能够如此顺从,各国代表简单的归结为中国人不敢反抗的“奴隶性”。


    无论如何,550万中国军人毕竟是550万中国军人。养活这支军队的是中国政府,向这支军队提供装备的还是中国政府。除非向中国宣战之外,各国也真的没有办法阻挡中国陆军自我建设。


    与这时代的所有所谓和平会议一样,主要几个国家决定了会议的走向与议题。太平洋的三个海军美国、英国、日本秘密开小会。这样规模的中国军队让英国日本要求维持英日同盟的要求更加强烈起来。在解散英日同盟方面,两国的立场毫不动摇。美国也没有办法说服英日两国,只能最终接受英日同盟继续存在。


    毕竟,550万中国陆军的数字太有冲击力,美国也不愿意以更广大的多国安全保障方式站到中国对立面上去。大家都是在国际上混的,一旦在战争中对上这样规模的中国军队,所有国家都希望别国去送死。自己躲在后面摘桃子。


    日本不仅靠“中国威胁论”要求保留英日同盟,更要求英、美、日海军比例为10:10:7的份额。同时要求中国海军吨位不能超过日本的三分之一。


    美国代表确定,中国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个比例的。事实也如同美国所预料的那样,中国要求维持至少与日本等同的海军主力战舰吨位。这次不仅仅是中国提出异议,法国与意大利同样对自己分到的2.5的比例极为不满。他们也要求拥有和日本等同的比例。


    到了此时,英美不得不把压制中国作为第一要务。王斌回答的很明快,“近几十年来,我们遭到那么多次入侵,敌人都是从海上来的。我们中国必须能够保卫中国的安全。”


    英美都是参与过20年前八国联军的国家,对中国的这个要求他们觉得很是讪讪的。美国代表问,“那中国到底追求什么程度的安全?”


    “海上自由贸易的安全,这是起码的底线。”王斌把威尔逊鼓吹的那套世界体系给拿了出来。


    不管是中国有什么样的军备,但是中国索要的利益居然是正常的商业贸易,这一下可是对了美国代表的胃口。


    王斌看着神色缓和下来的美国代表,他继续说道:“海军问题说到底还是商路保护问题,中国方面希望以一个太平洋贸易协议的框架来解决各国冲突。我可以明白的告诉诸位,即便是我们要到了与日本同样的份额,我们中国也没有那么多军费建造那么多军舰。如果可以建立一个和平的贸易体系,我们可以放弃原先要求的与日本相同的海军比例。”


    这不是王斌胡吹,人民党在贸易上的确是态度始终如一。中国致力于融入世界体系,融入全球化的市场。在这点上,连英国人都不认为中国代表王斌仅仅是在敷衍了事。


    有王斌的努力游说,限制海军条约居然在英、美、中三国间变成了一个太平洋贸易问题。这也是真正的本质问题。


    英国当然什么都敢吹,向中国许下一堆毫无意义的承诺之后,王斌最后拿出了中国的底线,中国接受4的比例。


    “这绝对不行!最多2!”英国代表仿佛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对中国的良好态度般,立刻否决了中国的要求。


    一个多月就是在各种争吵中渡过的,最后在主力舰以及航空母舰方面,中国做出了巨大让步。中国则接受所有军舰总吨位不超过30万吨的条件。但是王斌表示,“中国不能接受舰艇种类的限制。因为中国根本没有建造各类军舰的经验,同样的一艘军舰,在其他主要海军强国可能只需要建造三年,我们就可能得建造十年。即便是把船造出来了,我们对这些军舰的使用效率,我们在发挥这些军舰的战斗水平方面都远低于世界主要海军国家。所以上面的要求已经是我们中国能够接受的底线。如果上面的要求不能被接受,我们就不会在这个协议书上签字。”


    “中国必须接受协议。”英国代表态度十分坚定。


    王斌阴沉着脸继续说道:“就我国现在的技术水平,从现在开始造舰,制造出战列舰需要的时间最少得15年。我国并不相信别国会向我国转让战列舰技术,大家也不用说些口不对心的话。各国都是海军强国,对技术发展肯定比我们还清楚的多。所以技术限制本就已经扼住我们的脖子,我们不能接受其他更多限制。”


    英国日本代表当然不肯放松对中国的压制,中日战争以及中德军事合作已经证明,550万中国军队杀过来的话,英日都得在与中国接壤的地方给跪了。如果中国再拥有强大的海军,在西太平洋根本没有谁是中国的对手。


    美国倒是觉得给英日增加麻烦是件好事,反正美国也没有打算越过太平洋和中国的550万陆军打仗。既然无法拆散英日同盟,美国当然就选择了给英日同盟添麻烦。美国表示支持中国的要求。中国造船水平所有国家都很清楚,在海军上投入巨大的研发以及建造费用足以消耗中国的国防资金。各国在造舰竞赛中都累的气喘嘘嘘,美国非常清楚造舰到底要花费何等费用。


    面对中国退出华盛顿会议的威胁,英国也感到束手无策。围堵中国现在已经被证明并不现实,至少美国这根搅屎棍一定会想方设法与中国勾结在一起。英国人并不害怕中国几乎是白手起家的海军,这支海军能够保卫中国自己漫长的海岸线,至少也得20年,海军公约的年限是15年。这15年中英国并不担心遇到中国海军的挑战。另外围堵中国势必造成中英贸易的中断,英国还是颇为在乎西太平洋贸易带给英国的利益。


    最后在美国的斡旋下,英国方面最终同意了中国的要求。


    日本方面自然是坚决不接受中国的要求,如果可能的话,日本根本不希望中国有任何军舰。日本过于露骨的表现反倒激起了其他国家的反感,华盛顿会议的目的是为了限制海军,中国这种没什么海军的国家即便退出会议,真正的影响非常有限。反倒是日本这个西太平洋海军强国要是撒泼打滚,就是对世界局势的破坏。日本很快就发现“舆论”在反对它,各国都要求日本秉持理智的角度来面对问题。


    英国也不能完全不顾及日本的感受,它率先向日本保证,不向中国提供军舰建造技术。法国等国反倒等着日本胡闹,日本越是胡闹,法国等国就有越多借口来向英国敲诈勒索。美国是负责召开会议的东道主,若是散了场子,这脸面就丢大了。


    最后美国提出禁止扩散军舰建造技术,等于是变相同意英国人的态度。日本没有办法,不得不认同了这个决议。


    最终,华盛顿海军公约中规定,英、美、日、法、意五国,以10:10:7:3.5:3.5的比例建造主力舰。英美各50万吨的配额。另外,航空母舰的建造中,美英得到13.5万吨的配额。日本得到9.1万吨的配额。


    中国得到了所有军舰总吨位30万吨的配额。如果中国要造大型军舰,必须遵守华盛顿公约对主力舰的限制。但是中国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选择需要建造的舰艇类别。不受具体舰艇数量的限制。


    条约为期15年,到1936年失效。


    主力舰问题刚解决,潜艇问题就被抬上席面。英国人吃了德国潜艇的亏,所以坚决要求限制潜艇发展。法国人立刻表示反对。这中间甚至不用中国在其中推波助澜,英法双方就展开了激烈争吵。


    英国代表气势汹汹地说:“英国决不能允许拥有八十万陆军的法国再拥有头等的潜艇舰队!”法国代表反将一军:“如果英国愿意取消主力舰,那我们就立即取消潜艇。”


    英国代表立即回击:“基地遍布各地的法国,如果再拥有大量的潜艇,那对英国的威胁可能要比德国对英国的威胁大许多倍。”


    法国代表反唇相讥:“英国建造主力舰想必是为了打捞沙丁鱼?那么,何不让可怜的法国也造几艘潜艇来研究研究海底植物呢?”


    美国人想打圆场,但是英国人与法国人根本不买账,经过好一通争吵,这件事干脆就被彻底搁置了。


    海军条约签订之后,中国代表随即提出旅顺港问题。要求日本立刻从旅顺港撤走。这下日本代表几乎要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了。


    瞅着日本代表的熊样,顾维钧只想告诉日本代表,“有多远滚多远!”这是中国代表团出发前,章瑜开玩笑般说过的话。顾维钧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激情的人,特别是在外交场合上,他总是有种悲情的慷慨冲动。现在这个年轻人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文雅貌似在不断萎缩,骂娘的冲动反倒是一日胜过一日。


    作为一名法学博士,顾维钧精研各种国际法。然而和人民党这些理工科出身的“老革命”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顾维钧体会到了国际法的本质就是实力,有实力就能制定法律,就能把法律向有利于自己一方的角度解释。在中国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保护自己的时代,除了口头上的正义之外,中国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


    在旅顺问题上,美国立刻就开始煽风点火,“这是中国内政问题,我们不会干涉。”


    日本代表对美国这么幸灾乐祸的表示立刻表示强烈抗议,“这是国际协议,决不允许中国单方面破坏!”


    顾维钧立刻表示,“中国主权不容侵犯。同为协约国一员,日本没有理由在中国驻军。这才是国际协议的本质,如果这样的话,在同一战壕中共同战斗又有什么意义可言?日本方面这是在破坏国际惯例,中国没有理由接受这样的协议。”


    争吵持续了好几天,日本不肯让步,中国同样态度坚定。而华盛顿和会已经开了四个月,此时都到了1922年3月份去了。看中日的架势这是大有在华盛顿和会上互相宣战的迹象。美国好歹不能让出这样的结果。最后在事情闹到不可开交之前,美国聪明的宣布会议结束,任何两国之间的问题可由两国自己协商解决。


    华盛顿和会基本上限制了世界范围内的军备竞赛。大概确立凡尔赛体系在整个世界上的支配权。美国一跃成为能够与英国抗衡的大国,然而中国同样崛起为世界上不容忽视的力量。


    1922年同样发生了另外几件事,在工农革命军进军西藏,逼近拉萨之后,当地“政府”终于明确表现服从中央政府。接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建国,向全世界提供了中国的新地图。被日本占据的北海参崴以及千岛群岛正式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中。


    俄国红军在托洛茨基指挥下彻底解决了高尔察克所部,最终夺回了大概270吨黄金。除了一部分被藏起来暂时寻找不到的黄金之外,前前后后有大概160吨黄金流入了中国的口袋。但是托洛茨基毕竟不是小肚鸡肠的家伙,若是中国没有遏制住贪欲,500吨黄金天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1922年12月30日,苏联正式建国。世界岛东端完全由社会主义制度国家组成。这样的一个变数令很多“国际观察家”不知所措。谁也不知道这个变化将把世界带向何方。


  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