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奇案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25 19:05      字数:491046
  叶磊重重跌在沙发里,同时他也瞪大眼,极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可是现在,他却好像不认识这个已经相处了十几年的女人,她瘦弱的身体连提一壶开水都要喘气半天,可是她刚才,却将自己甩到了沙发之上?!


  叶磊因为惊骇而有点惊恐,看着妻子愤怒地朝他走,一步一步,眼里的光奇亮。他看着她走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抓过沙发旁的花瓶,毫不吝惜地砸在妻子头顶。


  砸的时候他还很心虚,有点不忍心的感觉,可当花瓶碎了,看着妻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血迹缓缓顺着脸颊流下来,叶磊却瞬间觉得更害怕了。


  妻子仿佛根本觉察不到疼痛,脸上流着血,目光还在直勾勾盯着叶磊,一步一步紧逼着朝他靠近。


  叶磊抱着头,几乎缩进了沙发的角落,彻底绝望地低声哀求:“别过来,夫妻一场,求你……”


  此时耳边传来低吼声,好像半夜经常吼叫的一些野狗的声音,但这吼声很低,也很深沉,叶磊听了半天,才终于发现这并非狗叫声。而且,这类似野兽的声音,似乎还在不停地往这边靠近。他的冷汗再也忍不住流下来。


  而他看到面前,妻子的嘴一张一合,叶磊才恍然,惊悚地意识到,那些野兽的低吼,是从自己妻子的嘴里发出的!

  第二天清晨,负责扫地的大妈最先察觉17幢楼下的狼籍,随后报了警。十分钟后,唐剑亭带着实习警员小张最先到了现场。黄的警戒带围在大楼的周围,警车停在大门口,居民都自觉退的远远的。


  尸体也已经被抬出来,摆放在一旁,唐剑亭从车上下来,身材挺拔,倒真有一种利剑出鞘般的意味。他扫了一眼周围,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已经守在了大楼边上。


  唐剑亭整了整身上的警服,扣紧风纪扣,跨前几步掀开警戒带走了进去。


  小张对于第一次出任务还有些兴奋,搓着手叫道:“剑哥,你说这次会不会是大案?”


  唐剑亭正俯身看担架上的尸体,听了他的话,马上转过身瞪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大案什么的,能没有就是最好,怎么,你还希望它发生?”


  小张立马闭了嘴。


  唐剑亭转过脸继续查看,尸体的衣裳还完好,只是身上多处都已经被撕裂,那撕裂的口子十分奇特,倒好像被什么抓破了一样。想了想,唐剑亭便蹲下去,靠近那男子。男子已经明显气绝多时,这点可以看得出,只是唐剑亭凭着一眼看过去,却也拿捏不准致命伤在何处。犹豫了一会,他还是站起来,没有去动尸体。既然法医快来了,那还是保持原样比较好。


  小张倒吸了一口气,他还是有些不敢睁眼瞧尸体。


  这小区还算是市内比较高档的,由于地段设在郊区,环境良好,当然平时也没什么人。发生这样的事,也就扫地阿姨才发现。住在这里的人没点家底子肯定不行,可惜了这样的好身家,却也遭遇了不幸。


  唐剑亭瞧着担架上的人西装革履,想来生前也是个成功人士了。只可惜这些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一咽气真是什么都没了。尘归尘,土归土。


  他摸出身上的烟,想想不能抽,又放回去。片刻,对小张扬了扬下巴道:“你去那边看看,看有什么异样没。”


  小张也不是不懂事的,立刻就点了下头,乖觉地朝一旁的道路走去。


  唐剑亭看了看大楼旁边的小道,缓缓地走过去。小区的绿化很好,两边都是草丛,他用手把一簇草给扒开,小心望过去,就看到草丛里的数不尽的花瓣。


  那些花瓣原本都该是淡粉色的,现在上面都沾了鲜红的液体,渗透在花瓣里面,把花瓣染成暗暗的颜色。唐剑亭也不由心惊,他脚步一动,就要上前去查看。


  这时身上的对讲机响起,他只好停下,取下对讲机放到嘴边。“刘队,我已经到这里了,你们什么时候来?”


  对讲机里传来一把浑厚的嗓音:“小唐,现在正好人手紧,人都派出去了。等他们事情完了,我会让他们尽快赶去你那里。你先了解了解情况,一会儿离那最近的法医也要到了,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你就汇报过来。”


  唐剑亭无奈,心里也知道,谁让自己恰好住的最近呢,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他随即站起身,顺着草丛往里走,这座小区内开拓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园,既供观赏又可以让人花钱买下来当做私家的用途,私家花园边上都围了一圈小篱笆,吸引唐剑亭注意的,是东边小花园的一棵海棠树。


  据说这里就是发现死者的地方,死者正躺在树下的花丛间。唐剑亭围着树走了一圈,起先看到的时候他还惊了许多,要知道此时已是深秋,天气转凉很明显,这季节并不是海棠生存的季节,可这棵树不仅枝繁叶茂,树上的花朵盛开的简直比春天还要繁华,恰巧一阵风吹来,无数的粉红花瓣就开始围着树木飘舞在空中。如此这般似锦繁花,的确是美奂绝伦。


  唐剑亭仰着脖子,有点呆了。


  正出神,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唐剑亭一惊,马上惊醒过来,猛地转过身看去。


  因为是在海棠树下,刚看过纷纷的海棠花,唐剑亭的眼睛还有些发花,他看到从警戒带那里走过来一个人,是个看起来相当清瘦的男子,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穿着白衬衣,步伐缓慢地走来。倒有一种落落清洒的感觉。


  唐剑亭看清楚后,不由眉心一皱,立即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许外人进来!快出去!”


  那男子抬起头,淡淡笑了笑,眉目间一派清朗淡然:“唐警官?我是派来的法医,协助你调查。”


  唐剑亭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提着个箱子,他有些迟疑,慢慢道:“你是法医?怎么没穿工作服来?”


  男子轻轻道:“工作服落在家里了,我是临时被派过来的。”


  唐剑亭仍是有些疑惑,他印象中,法医有这么年轻的吗?只见男子从上衣中拿出一个证件,递向唐剑亭。唐剑亭翻开,证件上清晰地印着名字:白夜。


  看来是个和自己一样命运的家伙。唐剑亭看了看白夜,把证件递还给他。


  回到外面的时候,小张已经拿着一摞资料走过来,脸上有笑容:“剑哥,死者身份查出来了,是住在这栋楼30层的叶磊,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他们这里的楼层也是今年上半年刚买的。”


  兴冲冲说完,小张愣了一下,显然也才看到白夜,他脸上惊诧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白夜没有说话,唐剑亭咳了一声,说道:“这位是刘队叫来帮忙的法医,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我带他去看尸体。”


  小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唐剑亭将白夜带到警车旁,两个警察已经把尸体抬了过来。


  白夜眼睛掠过担架上的尸体,很快地从箱子里取出手套带上,便在尸体旁蹲下去,开始进行尸检工作。


  白夜检查尸体的手法干净利落,一见他的动作,唐剑亭就完全放心了。看来这法医人虽然年轻了点,专业技术倒是过硬的。


  “颈上两处硬伤,肋骨完好,胸腔内有淤血,应该是被硬物撞击所致。”


  唐剑亭听见,连忙脸凑近去看,只见叶磊的脖子上已经破裂,有两道明显的细致伤痕,像是被刀片划伤的那种浅痕。“他脖子上那个是怎么回事?被割伤了?”


  白夜的目光移到脖颈,又很快移开,幽深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大概是被猫抓了,这小区里不少人家养宠物。”


  唐剑亭对他的回答有些奇怪,不过既然对方是法医,他也不好说什么。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伤口,痕迹很浅,确实不像什么致命伤。唐剑亭便没有再追究。


  “我一会就打个报告送上去。”白夜缓缓站起来。


  “依你看,死因是什么?”刚问完唐剑亭就闭了嘴,心知自己是说了废话,在那棵树的周围花瓣上全是血迹,流了这么多血,普通人定然活不成。


  白夜看了一圈,缓缓说道:“胸腔受到了剧烈伤害,大量失血,导致此人休克而死。”


  与心中想的基本吻合,唐剑亭没有再问什么。


  正好身上的对讲机响起,唐剑亭提起,走到一边对里面说话。一会儿后,他走回来,道:“走吧,这位白法医,刘队让我带你去死者的家里看一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白夜看着他,看出他的疑惑,唐剑亭解释说:“我们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还没来得及到别的地方看看,我们也不知死者是不是只有一个。死者的妻子,目前还没有出现。”


  白夜拉下手套,露出白皙一双手,他道:“那就请唐警官带路。”


  第一百章卡住的电梯


  富豪花园虽然名字起的俗,但住在这里的名副其实都是富豪。这栋小区最低的楼层也有15层,各种设施一流,所以都配备了电梯,唐剑亭和白夜就乘上一楼的其中一部电梯,往叶磊的30层缓缓驶去。


  在电梯里,唐剑亭终于正式向白夜介绍自己,他伸出手道:“白法医,刚才在楼下得罪了,我叫唐剑亭,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白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唐剑亭?很特别的名字。”


  唐剑亭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望着电梯蹭亮的表面出神。


  其实每回说到名字,还不是因为他家老爷子酷爱武侠,从书上看到了“剑气离霄”这个词,便顺手给自己儿子取了个“剑”的名。


  电梯缓缓行驶,楼层的指示灯不停地跳着,唐剑亭站在旁边眼睛盯着数目的变化,心里嘀咕着,楼层高就是麻烦,坐电梯都要坐半天。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电梯轻微晃了一下,之后便没有上升的感觉了,似乎突然停住了。唐剑亭心里噔了一声,瞪大眼看着电梯门,伸手摸了摸,果然,这部电梯不知什么原因骤然停止了运作。


  唐剑亭嘴角扯动了一下:“这怎么回事?不会这么巧吧,电梯这个时候坏了?”


  白夜显得比较平静,仰头看了看顶上,灯都还亮着,就是电梯不动了。“估计是临时卡住了。”


  “卡也别挑这个时候……”唐剑亭使劲按着表盘上面的按键,不管关门还是开门都不奏效,他叹了一声,心道这要是被困在电梯里那才叫奇闻。想了一会,他便掏出对讲机准备叫小张打物业的电话。


  说也巧,就在他准备讲话的时候,面前的电梯门叮一声,竟然缓缓地开了。


  唐剑亭吓一跳,电梯外面安安静静的,只是普通的一层居民楼。他往外看了几眼,心里也有些觉得古怪,一时间有些犹豫该不该出去。


  还是白夜出了声:“这部电梯不能走了,唐警官,我们出去从楼梯走吧?”


  事已至此,唐剑亭确实也没什么话说,只好点了点头,步行出了电梯门。他出来之后,那电梯门就好像有感应一样,又缓慢地闭合了。只是唐剑亭专心前面的路,并没有注意到。


  走在后面的白夜,却回头轻轻看了一眼。


  电梯在十九楼出现故障,两人就算走楼梯,也得再爬个十一楼才能到。刚开始唐剑亭走的很快,一步踏两个台阶的往上直冲,等一口气爬了五六层楼之后就慢下来,开始有些喘气了。这栋楼的楼梯很陡,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走一步上去要花费比其他多的力气。饶是唐剑亭身强体壮,也感到了累。


  他转头瞥了瞥旁边的白夜,见白夜步履稳健,呼吸平顺,额上一点汗也没有。看着清瘦的身体,还拎着一个箱子,可是走起来却很悠闲。


  唐剑亭有些气堵,深觉脸上无光了,他一个受过正规训练的警察,体力还能输给一个法医不成么?胸口闷着一股气,他立刻大跨一步,加快速度往楼上走去。


  白夜有些诧异地望他一眼,慢慢挪动脚步跟上。


  这栋楼显然很少人走楼梯,扫地的阿姨也不常清扫,角落里都有点积了灰尘。


  唐剑亭穿着皮鞋,走在楼梯上面声音比较大,于是整栋楼就听见他咚咚咚的脚步声音。他瞄了一眼白夜的鞋子,简易的帆布鞋,走在镶有金属的楼梯间也很安静。


  走到二十九楼的时候,眼看只剩最后一层,唐剑亭舒了口气,步子似乎也轻快不少。然而,就在这时,唐剑亭听到头顶的扶手那里传来一声低吼,好像是哪里的狗叫,他猛然抬起了头。脚步也顿住。


  安静的楼梯上传来吼叫,他想自己应该没有听错,可是这整栋楼的居民早就被疏散了,现在的楼梯上只有他跟白夜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多出了声音?唐剑亭于是转过脸,见白夜也扬起了头,便问道:“白法医,你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叫声?”


  白夜的脸色看起来很淡,即使听到他的问话,也没有出现明显的波动。唐剑亭心里有些犯嘀咕,有些吃不准他听没听到。


  可似乎就在印证他的想法般,那低沉的吼叫再次响起,这次甚至清楚了许多,呜呜咽咽从楼道飘进了他们的耳朵内。


  尽管唐剑亭心理素质良好,还是有些呆了。毕竟这楼里才发生过命案,出现这种情况,普通人难免会觉得渗得慌。


  白夜往楼上扫了一眼,虽然是白天,但这么深的楼道,所以灯还是亮着的。半晌,他开了口道:“估计是哪家养了宠物狗,锁在家里没带出去。不少人工作独居,鲜少出门,也就养些宠物陪伴在身边了。”


  在楼下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管怎样,对于亲耳听见声音的唐剑亭还是有些诧异地盯了白夜一眼,因为他心里隐约觉得这声音不大像是狗的叫声,但他却也想不出别的解释,只有再次沉默下来。


  “还有一层楼,我们快点上去吧。”白夜说道。


  唐剑亭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再次迈开脚步上楼梯。


  到了叶磊家的门口,唐剑亭拿出备用钥匙,扭动锁扣打开门。扑面一股清冷的风,似乎还夹杂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


  白夜走进去,环视了一圈,这间屋里还算很干净,客厅的桌椅都还摆在原位,沙发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就连放在柜子上的电话机,都还好端端的放着。相较于刚才看到的叶磊尸体身上的狼籍,这里的对比有些强烈。


  白夜道:“这里很整齐。”


  唐剑亭也点头,说道:“这大概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案发现场了。”


  “这里是被害的地方吗?”


  唐剑亭眉心微微皱着,恢复一种深沉干练的状态道:“虽然叶磊是被扫地阿姨在树下发现的,但依他身上的伤势来看,结合周围的环境,我们觉得那里不太可能是第一现场。”


  白夜颔首:“所以可能是在他家里?”


  “不错,”唐剑亭果断承认道,“这种可能最大。”


  说着他忽然沉吟,缓缓在客厅转了一圈:“但这里又太干净了……”


  白夜的目光扫过四周的一切东西,最后淡淡地停留在窗台上的一片残留的花瓣。


  唐剑亭没有再继续推断,办案的规定是不向任何人透露和案件有关的信息,就算是法医,似乎也不该知道太多的细节。


  白夜从旁轻轻出声道:“要不要去卧室看一看?”


  唐剑亭看着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一旁的房门前,伸手轻轻旋转了一下把手,门轻轻推开,他走进去大略扫了一眼,白夜也跟着进去,片刻唐剑亭轻轻道:“这里也没什么。”


  转身便走出门,看来确实料错了,叶磊的妻子,多半是还应该活着。他又走到另一间房前,打开门进去。


  白夜却没有从卧室出来,他低头摸了摸门前的书架,手指触碰在冰凉的金属架上,好像在想什么事。那边唐剑亭也很快走出来:“里面只是普通的客房,没什么,我们下楼吧。”


  白夜迅速将手从书架上滑下来,宽大的袖摆掩住手腕,走出房间道:“好的。”


  出了门,唐剑亭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向电梯边,试探着按了一下钮。居然有了反应,仪表盘上显示电梯迅速地从十九楼往上来,片刻后,叮一声,电梯门便开了。


  “看来这电梯的故障也是一时一时的啊!”唐剑亭扭头看白夜,有点嘲笑道,“我们坐电梯?”


  白夜淡笑着耸了耸肩,表示没有意见。


  于是两个人再次走进电梯,唐剑亭一路盯着电梯的门,幸好这次真是顺利,直接到达一楼。电梯门开了以后,唐剑亭和白夜几步走出来,他抹了抹额上刚才因爬楼梯惹出的汗,来到楼前就看到大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警车,一问之下知道,刘队派来的人手已经赶过来帮忙了。


  几个人正小心地把担架上的尸体抬上车,白夜走前一步道:“唐警官,我恐怕还得跟回去,对尸体做进一步的仔细检验,恐防有什么疏漏。”


  唐剑亭自然不阻拦:“好,白法医跟着离开就行了,今天麻烦你特意赶过来。”


  白夜礼节地微笑:“应该的。”


  白夜上了一辆车,清瘦的身影掩在关闭的车门后,随着车慢慢开走而消失不见。


  来人中有另一分队的李队长,刘队因事务缠身不能过来,就让李队长来了。唐剑亭自然要过去汇报情况,缓缓将事情叙述一遍,由于最先赶到场的只有他和小张,所以李队长又把小张叫来问了一遍。


  确认两人说的无误后,李队长便指挥警员开始搜查四周。


  神经直紧绷了一个上午,过了中午,几个人就吃了份带来的盒饭,围着大楼讨论了半天案情。周围的地皮都被掀了,也没找出什么有力的线索,倒是大楼到小花园的沿途中,发现了不少那种花瓣,沾带着血迹,一路拖曳着来到尸体躺着的树下。


  第一百零一章真亦假时


  照这种情况看,似乎尸体是被从大楼转移到了花园树下,可究竟是怎么转移的,又令人匪夷所思了。毕竟根据观察出来的情形,大楼内部是没有任何血迹和花瓣的,但就在进入大楼的楼道口,却飘了一片类似的花瓣。并且在叶磊家中的窗台上,也有看见了留下的花瓣。难道说凶手根本就没走楼梯下来,而是直接从窗户一路到了花园里面?

  这种推测想想都让人觉得不可信了。叶磊晚上一定是在家里,可他的家里唐剑亭也看过了,并没有什么犯案留下来的痕迹。


  就这样折腾到头大,到下午刘队打电话来,说尸检结果他已经收到了,让李队长留两个人在地方守着,其余人暂时回去休息。


  从小区里出来,唐剑亭有些疲累,他徒步走在马路上,这郊外等公交车的地方也看不见,走了半晌后他实在感到两腿酸疼,走不动了,正好一辆出租车行驶到身边,他便招了招手,有些心安理得地坐进去。在座椅上的时候还心想,今天就奢侈一回了,打的回家。


  唐剑亭靠在后座位柔软的沙发上,闭目想着刚才的事情,他刚被调到C市任职,年轻也有干劲,对工作的热情还是有的,这也是来到这里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件。在居住的地方无端端发现一具尸体,造成的恐慌肯定是很大的,居民人心惶惶不说,接下来警队的压力肯定也小不了,要是再限定个什么办案期限,那可就更有的忙了。


  的士走了半天,约莫十分钟左右,唐剑亭无意识地捏了捏裤子口袋,然后,捏口袋的手就僵住了。他脸上还是没表情,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右手缓缓地从右口袋里伸出来,低头一看,发晕了,闪亮亮的十块大洋!


  唐剑亭住的地方还在市区,这么远打的过去少说也要四五十,他身上的钱是断断不够的。抱着侥幸心理唐剑亭瞥了一眼计价器,计价器上都显示十一块钱了。C市出租车的起步价就是十元,他看见价格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内心挣扎了片刻,唐剑亭尴尬地扯起嘴角,说道:“那个,司机……先生,不好意思,我钱没带够,就……就在这里下吧。”


  唐剑亭被放了下来,身上仅有的十块也给了司机。临末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唐剑亭,那眼神让唐剑亭有些钻地洞的感觉。他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刚才把外套脱在了小张那,不然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回头刘队不狠批他一顿才怪。


  无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唐剑亭看见前面正好有个站台,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有的一张交通卡,慢慢地向站台走过去。


  不一会儿公交车摇摇晃晃来了,站台上的人都是等了许久,车门没开就一窝拥挤上去,本着人民警察谦让大众的作风,唐剑亭最后一个才上车。


  车上当然已经人满为患,唐剑亭刷了卡,费力地挤进人群,勉强找了个落脚的地方站定。


  公交车缓缓启动,车里的人不停地东摇西晃,他抓着扶手努力稳住身体,车里的汗味混杂一处。唐剑亭心里盼望着等下一站人能下去一些,结果下一站到了,他眼巴巴望着,竟又上来了几个人。唐剑亭吐血,无奈地又被人群推挤了往后。


  唐剑亭被挤得没办法,旁边又是个小姑娘,他不好意思贴着人家,只好尽力地抓着把手,不一会手就酸的不行。


  这时,他听见下方有一个低低的声音,温润清朗:“唐警官,你怎么在这里?”


  唐剑亭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立即低下头,看见身前座椅上坐着个人,那人轻轻放下手中的报纸,露出一张有些清雅的脸。白夜。


  唐剑亭吐了一口气,笑道:“白法医,这么巧,我正坐车回去呢。”


  白夜微微笑了笑,“这车挤,你站着很累吧?”


  唐剑亭努力冲他一笑:“过几站应该就好了,我也没有多远,就快到了。”


  白夜若有所思:“这辆车班次少,等的人也就多了,一般除非在首站坐车,否则都很难有位置。”


  唐剑亭尽管知道车上人会少的几率不大,但一听见这样的回答还是难免泄气了。要等到市区,其实他还要坐起码六站路,这辆车的空间又这么小,等到下车估计他两条腿也要麻了。


  白夜看了看他,微微一笑,说:“不如你来坐我这里吧,反正我不久就下了。”


  唐剑亭一惊,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你坐吧!我站着就可以!”


  可是白夜已经站了起来,并且腾出地方,示意唐剑亭过去。眼见旁边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唐剑亭不好再推辞了,于是费力地循着空隙弯腰坐到了座椅上。


  白夜双手支撑着车上的横杠,就站在旁边。


  唐剑亭心里有一丝暖流,有些感激,这位白法医的人还不错,对人细心周到。唐剑亭在C市的熟人有限,最亲近的人也就是小张,像这种朋友般的关怀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他看着白夜站着,便想着说点话,可两人认识的又不长,那些案件的事情不可能拿在车里讨论,于是讷讷的,竟是一直到了站也没说出什么。


  白夜说自己是不久就要下车,可等到唐剑亭下了他也没有走,唐剑亭心中感谢,临走时才想起说:“多谢你,那再见了,白……”他想到这么多人在,说“法医”也不太好,就改口道:“再见了,白夜。”


  白夜微微一笑,也说道:“再见,小唐。”


  两人好像极其熟稔的朋友,互相笑着,也没有感觉到开始的那种不自然。


  唐剑亭回到家里就趴到床上,蒙头大睡,这一整天确实也累极了,看案子的发展,以后能不能睡好觉都是问题,趁现在能睡当然赶紧补一觉再说。黑甜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多,唐剑亭起来,觉得肚子已经空了,便到冰箱里拿了两包泡面,煮好后填进了肚子。


  打开电视机又看了一会,一场电影看完,唐剑亭眼皮就有些涩了,于是到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熄了灯,又躺回去把被子盖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天色大亮,放在床头的手机铃响了。


  唐剑亭抓过手机放在耳边,翻了个身:“喂?”


  打电话的是小张,小张的声音有点急:“剑哥,还在睡?你快点来吧,刘队好像找你有事!”


  唐剑亭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了看挂钟,指向九点。他凑着电话说:“我马上到了!”一边又问了一句:“知不知道刘队找我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刘队有点生气。”


  “生气?”唐剑亭心里咯噔一下,刘队怎么会生气?

  小张道:“总之剑哥你快点到,刚才刘队已经来过一次了!”


  唐剑亭心有点往下沉,还是立刻说:“我现在就去!”接着手机一放,速度地下床,伸手拉起外套穿上,对着镜子扣领口的扣子。他心里叹着觉得应该封自己一个睡仙的称号,又等水洗了把脸,便拿起门钥匙火速离开家。


  到班上刚好九点半,人都到齐了,凑在各自桌旁讨论着,小张拿着文件夹走过来,看见唐剑亭马上迎了上去道:“剑哥,你来啦。”


  唐剑亭看着他道:“刘队呢?”


  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在里面,李队长也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唐剑亭心里更没底,又因为来晚了心虚,只是在小张面前不好露出什么。他拍了拍小张肩膀:“我进去看看。”


  说着往刘光耀的办公室走去。


  刘光耀在桌边沉着脸,看见唐剑亭走进来,更是直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唐剑亭心虚地道:“刘队,听说你找我有事?”


  刘光耀一个严厉的白眼送去:“你还知道来?!”


  唐剑亭被训的尴尬不已,看刘队的脸色,他心中意识到严重性,就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光耀扔了一份文件在桌上,眉间显然积聚怒气:“你看看这份报告!”


  唐剑亭不明所以,还是拿起翻开看了看,然后他有些疑惑,“这是白夜的尸检报告,应该是昨天刚打上来的,怎么了?”


  刘光耀哼了一声:“亏你昨天还在现场,亲眼看过尸体,就没看出来这份报告是伪造的吗?”


  “那个白夜,他伪造了尸检报告。”旁边的李队长,犀利地点出这一句。


  唐剑亭吃惊,一瞬间脑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捧着报告有点发懵:“什么……这份报告是假的?”


  刘光耀看了眼他诧异的脸,慢慢说道:“这份报告上所说的死者死因,受伤部位,几乎没有一样是真实的,甚至很多地方进行了蓄意的捏造,我就不相信你居然一点没有怀疑。”


  唐剑亭脑中嗡嗡响着,白夜伪造尸检报告,为什么?他想起那个有些温润的男子,只觉得心中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


  “白夜不是我们队里叫去的法医吗,怎么会突然出了问题?”他睁大眼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电梯怪影

  刘光耀沉默了一下,终于缓缓道:“我们其实也并不太了解这个人,只知道他和陈法医一起在上班,这次也是陈法医临时不在,队里找不到人,才决定让他去一下。”


  唐剑亭听了,有些目瞪口呆。


  在另一方面,他心里开始有些隐约的不安,他想起白夜验伤时说的话,其实他当时也多少觉得奇怪,只是碍于对方是法医,不好明着把这些疑问提出来。现在回想起来,白夜那时明显是说了谎话!

  刘光耀看着唐剑亭失神的样子,微微道:“说着也凑巧,如果不是陈法医提前结束案子赶回来,凑巧去看了尸体一眼,这一遭我们还就被蒙混了。那位白夜,他有没有告诉你死者是因惊吓而死?”


  唐剑亭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着点点惊讶之色:“那个人是被吓死的?”


  刘光耀冷哼道:“陈法医检查出死者受过极大刺激,神经承受过度导致猝死,脸部表情扭曲,明显是在生前经历了极恐怖的事。那份尸检报告上面胡言乱语,说什么胸部受到重击致死,陈法医说死者胸腔顶多有些淤血而已,其余纯粹都在扯淡!”


  这种震撼对唐剑亭太过强烈,面对刘队的愤怒,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心理上他不想承认白夜是那样的人,但他同样知道刘队是不会胡说的。顿了好半晌,他语气复杂地道:“那现在真正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下面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刘光耀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当然是往下查!”


  在外头偷听的小张被刘队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吓得缩了缩脖子。


  李队长插言问了一句:“那现在找不到他吗?”


  刘光耀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档案袋来:“这是我刚刚调来的他的档案,啧,上面跟他那份尸检报告简直如出一辙!”


  李队长翻开看了几行:“哟,填的倒是挺满,那按这上面的联系方式,找不到他么?”


  “号码是空号,地址问了几个人都说没听过,还让我怎么找他?”刘光耀自干警察以来从没遇见过这种乌龙事,气的咬着牙说。


  李队长嘴角扯了一下,似是再也找不着什么说辞,表情无奈地苦笑:“这人的本事,也够……大的。”


  随后门开了,唐剑亭垂着头走出来,轻轻叹了口气。


  小张悄悄靠过去:“剑哥,你没事吧?振作点。”


  唐剑亭胸口堵着闷气,心情莫名很差,他冲小张一瞪眼,语气不善道:“振作你个头!”


  小张退了几步,片刻笑着将脸贴过来,嘿嘿笑两声:“剑哥,我可好久没听你骂脏话了,哈哈哈……”


  唐剑亭盯着他那厚脸皮样,心里也无可奈何,叹着气向前走去。


  小张跟上来:“剑哥,你别那么郁闷,一会我们去隔壁喝茶坐坐。顺便你休息一下也好。”


  唐剑亭转脸笑着刚想说他可正是因为“休息”过了头今早才上班迟了,就看见旁边搜查科的人端着一个盒子走过来,他看着里面有一件红绳编成的手链,链子上面串着一颗白色的东西。他觉得眼熟,就向那人问道:“小李,这是什么东西?”


  小李看了看他,道:“这是从死者叶磊家里搜出来的。”


  唐剑亭又吃惊了,上下看了看那手链道:“从那里搜出来的?我去的时候,好像没看见有啊。在哪搜到的?”


  “卧室的书架上。”小张说道。


  唐剑亭吸了口气,眉头却又渐渐皱紧,那卧室他去过,虽然停留的时间不长,但他相信自己并未漏下什么。那架书架也比较小,这手链当时……好像没有在书架上。


  他盯了两眼,伸手捏起手链上串的白色硬块,硬块并不规则,捏在手里的感觉,显然不是玉石一类的东西。他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小李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变化:“就是这才可疑,化验的人说这是骨头。”


  骨头?!唐剑亭手抖了一下,眼睛盯着那块不大不小的东西,他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东西眼熟。


  小李笑道:“你这个大马哈,能看到什么?”


  唐剑亭勉强扯了扯嘴角,却觉得笑不出来。他将东西放回盒子里,小李捧着向一旁走了过去。唐剑亭看着他走开,心里感觉更加的难受,他走到门外,脑子里不由自主开始想这件案子。本以为只是一起平常的凶杀案,哪想到才两天,就扯出这么多事来。


  他感到有些累,伸手揉着太阳穴。眼前伸出一只水杯,小张端着杯子站在唐剑亭旁边,出声道:“剑哥,喝点水。”


  唐剑亭接过水杯,看向他:“谢谢你,小张。”


  “剑哥,刘队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冲,你别往心里去就行了。”


  唐剑亭笑笑:“我知道。”


  小张道:“剑哥,只要肯坚持,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刻。这是我进警队第一天,你教给我的话。这点挫折,可不能打倒我们万能的剑哥!”


  唐剑亭噗嗤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就你小子能说!”


  小张笑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剑哥,今晚我陪你再去那家人屋子里看一看。也许就能发现线索。”


  唐剑亭有些惊讶:“你陪我去?”


  小张道:“这点事都做不到,怎么帮剑哥。”


  唐剑亭笑起来,感觉到抑郁被一扫而空。他看着小张的脸,深刻觉得这个少年给自己的不仅仅是鼓励,更有种亲人般的感受。沉浸在一种温馨里的唐剑亭,并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今天这个决定后悔终生。


  傍晚下班以后,唐剑亭和小张坐车来到了富甲花园的楼下。这里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有的胆大的居民虽然已经回到了家里,但也都紧闭房门,窗户望去也是一片漆黑。


  关于这次行动两人都事先请示了刘队,毕竟单独行动他们还是不敢的。刘队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带领警队多年,虽然平时多严厉待人,训斥起来也毫不留情面,但本质上确是十分爱护下属的。今天他情知打击到了唐剑亭,对他提出的想要将功补过的要求也就不忍心拒绝。


  站在楼下两人朝上望了望,然后走到电梯旁按键等待,此刻没有乘坐电梯的人,很快门就在面前打开,唐剑亭和小张走了进去,伸手按了30层。


  电梯里小张轻笑道:“剑哥,你说那凶手是不是变态杀人魔啊!居然在现场撒了那么多的花瓣,真是……”


  唐剑亭听着直摇头,但他也觉得很奇怪,办案这么久,还真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小张还在说:“这天气眼看都这么冷了,花园口那颗海棠树还开的那么旺盛,尸体这么巧又在那树底下发现,感觉还真是……有点邪!”


  唐剑亭知道小张自小在农村长大,对这些东西也比较相信,他张张嘴,刚要说什么,转过脸却发现小张的面色在陡然间变得无比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梯表面。他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小张哆嗦着嘴唇,轻微地说道:“没、可能……可能是我眼花了。”


  唐剑亭虽然听他这么说,但却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迅速环顾了一下电梯的周围,包括角落里。但电梯统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有没有东西一目了然。观察了半天没发现异样,这部电梯里除了他和小张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他渐渐放松了神经。


  只是小张突然变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像刚才那样活跃,沉默地低着头。


  唐剑亭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便轻叹一声沉默下去。过了会儿,电梯忽然晃了晃,表盘上的数字就停在十九上,不动了。


  唐剑亭咦地抬起头,伸手摸了摸电梯门,心道这电梯怎么又出毛病了?他砸了砸上面的按键,还是没反应,见小张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安慰道:“没事,上次我来的时候也出现这种情况,这栋楼的电梯好像不太好。”


  小张点了点头,但目光里还是透露出几许戒备。


  唐剑亭又捶了电梯几下,均无果,有些挫败的感觉。早知道刚才就走楼梯……不过走楼梯这会儿估计也累得够呛了。


  猛然他听到小张低弱的声音:“剑哥!”


  唐剑亭立刻回过头,只见小张一副快晕过去的样子,眼睛死死盯着前面。那表情比活见鬼还要生动。这次不需要小张提醒,唐剑亭就顺着他视线看了过去,就在视线接触到电梯壁的一瞬,唐剑亭觉得眼尾有什么东西一闪过去。


  也正是这一闪,让他确定了,刚才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电梯上。不然小张更不会露出那般的表情。


  头顶上的灯突然闪了两下。唐剑亭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从电梯光滑的表面底部浮现,随着黑雾的不断上升,渐渐拱成一颗头的样子。随后,竟有模模糊糊的五官浮现了出来。


  再看身边的小张,早已吓呆了。回过神来的唐剑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跑,可电梯四处封闭,根本不可能出去。他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第一百零三章再次见面

  只见那五官清晰浮现,看起来像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只是表情阴翳,一双泛灰的眼睛死气沉沉盯着电梯里的两个人。突然,那颗头开始转动,围绕着电梯四壁,不停地飞速地转动。


  唐剑亭几乎是惊恐地瞪大眼,一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想要迈开步子。一时间周围充斥的,全是那种翻转的黑影。惨叫声从身旁传出,小张已经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唐剑亭两腿发抖,想要动一动似乎都困难。这时他大腿上一阵发麻,是装在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


  自从唐剑亭上班的时候就会将手机调成振动,然后放在裤子口袋里。这样有电话来的时候可以立刻感觉到,而且这样不必担心在工作时引起喧哗吵闹。


  此刻振动模式的手机贴着他的大腿在抖动,他能清晰地感觉,终于唐剑亭再也忍不住,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眼上面显出一长串的陌生号码,狠狠心接起来:“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


  电话那端,轻轻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这种情境下,有种奇特的冷静:“小唐,我是白夜。”


  白、夜?唐剑亭的眉头跳了跳,他有些粗鲁道:“什么事?!”


  白夜那端好像有非常舒缓的音乐在响,他的声音掩映在里面,显得更安宁:“小唐,我有点事找你,你现在在哪?”


  这个声音是那么意外,唐剑亭喘了一口粗气,抬眼才发现周围不停乱闪的那些影子似乎都安静下来,电梯里也不再充斥那种诡异的画面,刹那间又回到了那种光滑的表面。


  他平顺着气息,压低喘气声音:“我在案发现场的大楼里,现在不方便,有什么事下次说……”


  白夜的声音瞬间多了丝诧异,有些短促道:“什么?你在大楼里面?”


  “对,我跟小张都在。”不知道是因为可怖景象的消失,让他暂时松了口气,还是电话里平静的声音让唐剑亭也慢慢放松下来,他说话时头脑的条理性渐渐恢复了。


  白夜似乎也在酝酿,呼吸平稳地传出来,“刚才你好像很慌张,……发生什么了吗?”


  白夜这句含义模糊的问话让唐剑亭心里起了一丝涟漪,他的手指骤然缩了缩,将手机抓的更紧了。一直停顿了半晌没开口,白夜好像也不急,就在那头静静地等。


  “没有什么事。你什么意思……额,我们的电梯,又出故障停了。”唐剑亭深深一个呼吸。


  白夜沉默了片刻,“还是停在十九楼?”


  唐剑亭顿了顿,说:“是。”


  白夜那边像是沉吟一下,道:“不要慌张,你先试着按一下一楼的按钮,看电梯能不能下来?”


  唐剑亭很想说如果按电梯有用,他们还至于被困住吗?但此时他瞥了眼小张,小张的嘴唇已经发紫,唐剑亭狠了狠心,伸出手按住一楼的按钮。


  片刻,没有动静。唐剑亭咬了一下嘴,有些提高声音对电话嚷道:“没有用,你……”忽然电梯颤抖了一下,好像失去托力般急速地下降,唐剑亭一个没站稳摔到旁边,手机险些脱手飞出去。


  他被这突然的剧烈运动惊呆了,连忙伸手过去拽住摇摇欲坠的小张。电话里隐约还有白夜焦急的声音:“别乱阵脚……”


  约有半分钟,电梯沉重地停住了,唐剑亭的腰撞上地面。同时,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看着外面,费力地伸出手去够电梯的门。


  “剑哥!”小张已经吓得瘫在地上不能动,唐剑亭迅速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使劲拖出电梯门外,这时他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一楼,电梯门外不远,就是整栋楼的大门处。路灯的光亮在眼前闪烁,唐剑亭扶着小张,竭力地向大门外走。


  两分钟后,站在外面的道路边上,脸吹着凉风,他把电话放在耳朵上:“喂……我们出来了。”


  那头的声音宁和:“出来就好。”


  唐剑亭嘴巴动了动,有种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感觉。良久,他沙哑问道:“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


  “我想约你出来见一面。”白夜虽然还是不慌不忙的说着,但唐剑亭也听出了他有些犹豫,“你有没有空?”


  唐剑亭道:“在电话里不能讲么?”


  白夜道:“有点事电话里不方便说,我希望我们能见面谈谈。”


  唐剑亭皱了皱眉,平心而论,如果没有发生今天上午的事,他接到了白夜的邀约,说不定还会很高兴,也不会拒绝。但现在他知道了白夜竟然敢伪造尸检报告的事,心里就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也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唐剑亭意识到一件事,忽然道:“白夜,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白夜一顿,似是避重就轻道:“我看过你给别人打电话,号码显示在上面,我经过看见就记住了。”


  唐剑亭眉毛挑了一下,又似嘲讽又似轻笑道:“那你的记性可真是好,白夜。”


  白夜并没有理会他的讽刺,声音还是平淡如初:“小唐,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知道那份尸检报告是假的,你出来,我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唐剑亭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捏着手机,似乎有些身形不稳。片刻,他近乎有些恶狠狠地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除了那份报告。”白夜平静地说,“见面的地方也可以由你定,越快越好。”


  唐剑亭沉默了下来,白夜的话对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的他实在充满了诱惑力,他想起刚才电梯里看见的东西,愈加感到心烦意乱,他眼睛一瞟,看见小张蹲在路涯上干呕,那整张脸皱起来。


  唐剑亭无法用幻觉两个字就把刚才的经历搪塞过去,而白夜,似乎知道很多他并不清楚的一切,面对这些,他承认内心无法拒绝。


  终于,他缓缓松口说道:“我先把小张送回去,明天下午我休息,你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我们明天见吧。”


  第二天早上小张直接请了假,唐剑亭也早早地就起来了,也可以说他一夜就没合过眼,到警队的一上午,都是浑浑噩噩,装着满脑袋的问题,他根本也提不起精力工作。刘光耀见他没精打采,以为还是昨天被自己训的,心里多少过意不去。于是也就没去管他。


  中午唐剑亭打了一个电话给小张,小张的声音没气没力的,这让他更加难受,同时心里也有一股怒火莫名地窜出来。


  露天咖啡厅,是白夜约见的地点。这地方在C市还是比较受欢迎的,环境优美,正好可以俯瞰城市大部分风景。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人流量大,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也不能在这里做。


  唐剑亭从楼梯上走上来,虽然对白夜还是心存怀疑,但此刻也不得不再次地承认,白夜此人不管如何,的确是心细如发。知道他不信任他,索性约在了这样一个坦荡的地方,让唐剑亭就算有怀疑也不好意思表现在脸上了。


  他进去扫了一圈,就看到喷泉边的白夜。


  白夜坐在圆桌旁边,转头正在看着栏杆下面,手上端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白衣儒雅,这样的美男子已经吸引周围很多女士的目光。


  唐剑亭在心里骂了一声装什么优雅,一边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白夜看向他,露出笑容:“小唐,你来了。”


  唐剑亭嗯了一声,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冷淡,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先喝了一口,感觉干渴的嗓子被水润的舒服了许多,他坐在桌边静静地等白夜开口。


  白夜却并没有说什么,他把服务生召到身边,轻声对她说道:“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咖啡。”


  “好的。”服务生腋下夹着盘子,弯腰应了一声,转身走下楼去。


  唐剑亭盯着他,喉咙里半晌才闷出一句话:“我不是来喝咖啡的,白夜,现在那件案子已经越来越复杂,昨天刘队因为你的假报告大发雷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伪造死者的尸检报告?”


  白夜看了他一眼,眼中神采有些复杂:“小唐,你们已经把尸体重新检验了?”


  唐剑亭有点窝火:“那还用说,你的报告是假的,总不能让我们就按照你的那份去查案!”


  白夜低下头,手中拿着汤匙,缓缓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唐剑亭被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弄的烦躁,他强自把到了嘴边的问话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及小张现在还在家里躺着,他定然说不出来。既然白夜说他知道怎么回事,他也只能耐心等着白夜开口。


  “小唐,你听我说,那栋楼你们最好不要再进去了。”白夜表情凝重,看着唐剑亭,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唐剑亭抬眼看向他:“又有什么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夜皱着眉,似乎非常难以开口,他说道:“小唐,昨天你们去……就没看到什么东西?”


  唐剑亭垂着的眼皮悄悄一跳,他有些光火地吼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东拉西扯,不过白夜你要清楚,你伪造了报告已经属于犯了严重错误,如果知情不报,更要付法律责任的!”


  第一百零四章法医的警告


  白夜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急需知道答案的人,不停地询问着为什么,稍不留神就暴躁起来。这让我觉得,你更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急着想弄清楚一般。”


  白夜的话语不轻不重,敲在唐剑亭心上却好像锤子一样,挫败感犹如潮水把他包围。他有些颓败地坐在椅子上,服务生端来咖啡摆到桌上,笑着说“先生慢用”。唐剑亭烦躁地想要把胸口扒开,端起咖啡一口气灌进去,却又因为咖啡太烫而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白夜一直冷静地看着他,等他终于渐渐地停止了咳嗽,抬起身来,盯着他那发白的脸,才缓缓说道:“你不想把看见的告诉我,没关系,不过关于我刚才说的,不要再进那栋死者家的楼,我想你也应该能理解。”


  唐剑亭一手按着胸口,忍受喉咙难受的感觉,抬头看他道:“这是不可能的,案子还在调查之中,那栋楼也是重点观察对象,随时都可能进去搜查。你说不进就不进,刑警队长都没这么大的权力!”


  白夜的表情有些严肃,手指擦着咖啡杯的边缘,刚要说话,就听唐剑亭打断道:“行了,你也别装神弄鬼,那栋楼里有什么?你就说出来!”


  白夜的眼神有点古怪,看着他:“有什么,你没看到吗?”


  唐剑亭语塞了一下,忍不住又有点恼怒,“你叫我出来,却又什么都不说!到底想怎样?如果你决定不解释清楚,那我现在也可以走。”


  白夜的眸光一瞬间很清亮,闪了闪,却又暗下去。依然坐在桌旁不动,眼睛盯着咖啡。看得出那一刹那他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出口。


  唐剑亭冷笑,道:“算了,反正我看那楼里也没什么能吃人的东西,老子也好端端走出来了。那楼里居住了几十户人家,都过的好好地。我看,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好好考虑该怎么承担伪造报告的后果才是真的!”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一甩袖子离开座位走了。他心里非常生气,觉得白白浪费了时间。他怒气冲冲地下楼,露天咖啡厅的人早就被他们的声音吸引注意到这边,此时纷纷侧目。


  白夜盯着他愤怒离开的背影,眼睑淡淡垂下来,独自将咖啡喝完,他付了帐,站起身也慢慢地走了。


  走到外面街上,人流川息,唐剑亭的身影早已看不见。白夜穿过马路,顺着道路旁边往前步行。他抬眼看见前面有一家公司,大楼高耸,公司的名字看着眼熟,看来也是一家大型的企业。


  一个女子抱着纸箱低头走出公司大门,她似乎没怎么看路,出来后被门口拥挤的人群撞了一下,手中的纸箱落地,里面的东西撒了满地。


  路上的行人匆忙地走着,没有注意到地上的情况。女子慌忙蹲下来用手去捡,有的东西被路人的脚踢得远远的。片刻,就见有人也伸出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只文件夹。然后放进女子身边的纸箱内。


  女子转脸,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在自己身旁蹲下,帮她把东西一件件地捡起来。年轻男子的肤色有点苍白,但五官十分秀丽清雅,伸出捡东西的手指也很修长。


  “谢谢你……”她低低说了一声。


  白夜把几本书递到她手里:“不用谢,路上人多,你抱着东西不方便,还是打车吧。”


  女子抬头,白夜看到她有一张秀美的脸,算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只是脸上几道湿痕,眼圈的红色也没有褪尽,她微微垂下眼道:“嗯,多谢先生。”


  女子站起来匆匆走了,身影淹没在人群里。


  唐剑亭坐在电脑前查着档案,板着脸孔,浑身充满了生人勿近的气息。众人看见他把鼠标当仇人一样猛点,都自觉地退的远了。几个小时就见他坐在那里目光没有离开过那方寸的屏幕,工作的干劲直逼当初刚进警队的时候。


  值班室的小李嘻嘻地走过来,一手拍在唐剑亭肩上,笑道:“怎么了小唐,心里不痛快啊?”


  在警队里,除了小张,跟唐剑亭关系比较好的,就数性格外向的小李了。


  当下唐剑亭垂头丧气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取笑我就免了。”


  “嘿嘿,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郁闷。”小李笑脸凑近他,“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叫你开开心?”


  唐剑亭眼眸一瞥他:“什么好消息?”


  小李神秘兮兮地靠着他耳朵,低声说道:“昨天下午搜查科的人对小区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找到了死者叶磊的手机,并且查到了他最后一条通话记录。”


  唐剑亭果然被这个消息振奋了,他瞪着小李问:“是跟谁通话的?是在案发的时候打的电话吗?”


  小李眨眨眼,小声道:“虽然没那么精确,不过,那通电话的时间和叶磊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


  这简直可以说天上掉下来的大线索了,唐剑亭眼睛立刻亮了:“查出是和谁吗?”


  “是个叫许洁的女人,她的身份正在查。不过以调查科的效率,这事儿也快了。”


  唐剑亭几乎高兴地从椅子上跳起,“好,太好了,那么接近的一个电话,这下我们等于有了一个隐形证人!”


  小李面带笑容地看着他,“先别高兴的太早,也许就是巧合的一个电话,也许什么都没有。”


  唐剑亭笑骂:“乌鸦嘴!”


  小李拍着他的肩膀,一边朝门外挥手:“心情好了吧小唐!走,我们吃饭去?”


  唐剑亭摸摸肚子,这才发觉饿了,问道:“现在几点了?”


  “都下午快下班了!你跟个泥菩萨一样坐在这里,连吃饭都能忘了!”


  唐剑亭干笑一下。


  心情压抑太久得到释放的结果就是唐剑亭喝的醉醺醺地回家,小李不放心,亲自开着他那辆二手奥拓把唐剑亭送了回去。在门口和小李挥手道别,唐剑亭歪歪扭扭地往他住的楼里走。小李不放心,在后面看他进了楼层,才坐回车上开车离开。


  唐剑亭并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歪在楼道里,背贴着墙,缓缓地蹲下去。他打了一个酒嗝,拨通了小张的电话。他觉得今天的好消息应该告诉小张,让他振作一下。


  电话拨通的时候,小张在那边“喂”,声音还是低低的。


  唐剑亭嘿嘿一笑,说道:“小张,我们找到了最后跟叶磊通电话的人,这案子很快就有眉目了。”


  出人意料的,小张并没有表现的多兴高采烈。反而电话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哦。”


  小张的冷淡让唐剑亭呆住,他怔怔道:“小张,你没事吧,还不舒服吗?”


  “我没事。”小张的回答多少有些勉强,“天不早了,我要睡了,剑哥。”


  唐剑亭的心口仿佛被戳了一下,他愣了愣,慢慢说道:“……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手缓缓垂下,唐剑亭盯着黑暗里的楼道,内心的某个地方疼的好像淌出血来。


  小张,那个总是笑容洋溢叫他剑哥的小张,终于也开始变得远了。他心里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好像疼痛的麻木了,既难过又有点悔恨。


  他觉得如果他那天晚上没有带小张去那栋楼里,也许小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会依然是那个充满干劲,对工作充满热情的青年。


  他慢慢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头因为酒醉有点晕,二楼楼梯口的灯似乎是坏掉了,没有亮。这个地方租金便宜,连带的基础设施也不好,经常这儿坏那儿修。唐剑亭租的房屋在三楼,他脚步沉重地踏在梯子上,走到二楼的时候,头顶发出两声“嘶嘶”的声音,看似坏了的灯泡突然闪了闪。


  唐剑亭在那瞬间抬起头,看到左边的墙壁上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他微微一惊,见从阴影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些黑丝,那种黑丝细细长长的,好像女人的头发那般。唐剑亭使劲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确信自己不是幻觉。眼前的黑丝已经聚集到一起,从中,一张阴沉的脸显现出来。


  “靠!”唐剑亭大叫了一声,拔起腿往楼上跑,背上起了阵阵寒颤,那墙上的脸也缓缓转过去,似乎在盯着他上楼。


  和前日在电梯中,他和小张看见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唐剑亭拔出钥匙打开门,一头扎进去。背抵在门上缓缓坐下去,头上一层层都是汗水。


  冷静下来后他的心思开始前所未有的混乱,事到如今他再不能用借口搪塞自己,那样说出来,他自己也无法再相信,他遇到了所不能解释的事情,就像白夜说的,其实他一直想要找寻答案,这种想与想破案的心情不一样,因为案子再扑朔,他也知道自己有足够的毅力去破解。但现在……


  唐剑亭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在房间内回响,那样的惊吓,普通人的确一辈子都难以忘却。若不是唐剑亭很早就受过训练,心理承受力比一般人强,也许他刚才就能昏倒在楼道里也说不定。


  第一百零五章神秘女子

  那东西的样子……他心里感觉一寒,要让从小唯物主义的他相信这些并不容易。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无力地倒下去。这一觉又是昏天黑地,还做了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第二天唐剑亭比任何时候都要疲惫,他有气无力地坐车来到警队,进门就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刘队的桌子前,刘队正在她对面说着什么话。


  小李看见他进来,连忙示意他噤声,边快步走过来,靠近唐剑亭压低声音说道:“看见了吗,那女人就是许洁,刘队正在盘问她呢!”


  许洁?唐剑亭回过了神,最后和叶磊通电话的就是她吧。他又看了两眼,竟发现许洁是个相当秀美的女子,这么漂亮的一个美女,坐在桌子对面,连刘队说话的脸色都柔了几分。


  小李笑道:“长的好看吧?嘿嘿,也不知道那死去的叶磊,曾经和她打过多少的电话,手机的通话记录上整整三页呢!”


  唐剑亭皱了皱眉,“我记得叶磊,是有妻子的吧?”


  小李表情暧昧:“就是说啊。”


  唐剑亭嘴巴闭上了。停了停,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他低低惊呼道:“会不会是……和叶磊的妻子有关系?”


  小李明白他的意思,表情有些意味深长起来。但凡发生案情,几乎无外三种可能,财杀,仇杀,情杀。看目前的情况,好像叶磊平时自己的生活作风就有问题,如果因为他移情别恋引发了妻子的妒恨……这么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很有道理。


  唐剑亭工作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地朝刘队的桌子瞥,那许洁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具体表情。他跟小李讨论:“刘队是怎么把人带来的?直接去人家公司找的么?”


  “什么呀,”小李道,“你要说这个才巧呢,许洁昨天被公司炒了,刚抱着她的东西走人,刘队是在她家里找到她的。”


  唐剑亭诧异:“许洁被炒了?”


  小李点点头。看样子还有点惋惜地说:“也真不容易,一个女子失了业,现在又跟个这样的命案扯上关系,看来以后心里都有阴影。”


  唐剑亭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事情是有点巧了,叶磊刚刚出了事没多久,他们查出来跟他有关系的许洁就转眼被炒鱿鱼,说书都没这么紧凑的。


  这时候,他心里多少也觉得,叶磊发生的事,说不定真的跟他没露面的妻子有关系。现在柳依在哪里,连警方都查不出来。这种种迹象好像都太明显了点。


  刘队和许洁的谈话看似很顺利,一直处于一种平和的状态。许洁回答问题的时候,语气有条不紊,即使刘队问:“你和死者叶磊是什么关系?”


  她沉默了一下,显然知道这个警察队长问的并不是他们同事的这层关系,顿了顿,也缓缓道:“我们在交往。”


  唐剑亭和小李互看一眼,和有妇之夫在交往,内中是什么意思一听就明白了。


  两人眼中均有不出所料的意思。


  只是,之前一直很配合的许洁,当问到她“知不知道死者妻子柳依在哪里”时,她的神情流露出惊恐,竟然突兀地问了句:“柳依,她死了吗?”


  唐剑亭和小李都是一惊。刘队犀利地盯着她:“许小姐,你为何这么问?”


  许洁看样子有些慌乱,她忽然埋下头,肩膀微微地抽动着,不再发出声音了。


  旁边的警员轻轻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刘队将水杯推过去:“许小姐,我们希望你能把话说出来,不要顾虑,这样对大家都好。”


  许洁半晌才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嘴唇轻颤说道:“她、她找过我!”


  坐在正对面的刘队,可以看见她秀气的脸上隐约有一股决绝悲愤,他精准地问道:“谁?……柳依找你了?!”


  许洁双手捧着脸,好似情难自禁了:“对,我老板也看到了,老板说是她让他炒了我,不许我在公司呆下去!”


  警队里暂时陷入安静,心里多多少少觉得不可思议,她说柳依找上了她,还让公司的老板把她炒掉,这听起来即使不像编的,最起码也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柳依失踪了那么久,搜查的人像梳子一样排查了各个地方,都没找到。那么巧就让许洁看见,而且如果柳依真的曾出现过,她又怎么能瞒过埋伏的警方?


  刘队咳了一声,打破沉静道:“许小姐,你先冷静一下,你说……遇到了柳依,那么,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又在什么地方?”


  许洁眼睛眨了眨,目光中显出一丝恐惧,“她每次出来的地方都不一样,有时候,我回家看到她蹲在路边,眼睛一直盯着我看。有时候我看见她站在对面的阳台上,就在昨天,晚上我洗澡,在镜子里看到她……”


  许洁显然没注意到对面警察队长的脸色,犹自沉浸其中,还惧怕地抖了一下身体。


  小李已经开始小声地对旁边嘀咕了:“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女人……难道脑子竟然不正常……”


  对于许洁所说的,在“镜子里看到了人”,这样的说法显然不够取信人,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疑惑她是不是受刺激才导致精神出现一定问题。刘队皱着眉看着她,她已经捂住脸,像是已经说不出话。


  他指骨叩了叩桌面,清楚问不出什么,片刻略微无奈道:“许小姐,你先去休息吧,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


  只有唐剑亭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面上没有露出什么,心里却已经如海平面起了波澜,许洁被带出去后,他默默转身收拾着自己的桌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许洁的“无稽之谈”却好像能在他心里扎根。明明该被他斥为可笑的言辞,此刻却出人意料地在他心里掀起了浪涛。


  又在浑浑噩噩中挨到下班,唐剑亭又在警队呆了一会,等最后一个值班的人都快走了,天色也暗下来,他才缓缓离开。


  走到外面也没打车,就那么慢悠悠地沿着路边走,不知道走到了什么时候,身边的车辆呼啸着开过去,车灯晃得老远。唐剑亭正要嘲笑自己的失魂落魄,却发现不知不觉间走了大半的路程,照这个速度,顶多还有二十分钟就能到家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决定继续步行,这个时候才想起打车好像有点太不值了。


  他伸着两条走酸了的长腿,继续朝前。拐过弯后,这条马路比较冷清,深秋夜风凉,加上唐剑亭这两天自己也不注意,穿的衣服有点少,走在这路上就感到了冷。


  他嘶哈了两口热气,正要加快速度小跑回去,经过巷口的时候却听到了有人在哭。


  哭声很清晰,是那种一下一下的啜泣,马路上本来就没什么行人,唐剑亭一眼就看到右边路灯下蹲着的身影。


  那个身影的背后有长长的青丝铺着,显然是个女子。唐剑亭看着这个背影,耳端听着哭声,心里忽然就涌起悲凉。他觉得仿佛这就是世上最悲伤哀凉的一个背影。


  他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问道:“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那哭泣的女子抬起头,面庞虽然不是很美丽,但却看着很温柔,一双含泪的眼眸十分楚楚动人。


  唐剑亭一见她的模样,心不由软了。


  女子嘤嘤哭着:“我丈夫、不要我了,他、把我抛弃了……”


  唐剑亭顿时心疼起来,心道什么样狠心的男人,竟忍心抛弃自己的妻子。他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怜惜,问那女子:“小姐,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你家在哪儿,还是快点回去吧。”说话时,他看到女子肩头隐隐露出的一块月牙形的印记,色彩绚丽,玫瑰色好像是刻在皮肤上一样。


  女子转过脸看着他,目光闪着泪:“他不要我了,爱上了别的女人,我,我真的很伤心。”


  唐剑亭不自然地别过眼,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今天在警队的许洁。那个叫叶磊的男人,背着妻子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往,也等于间接伤害了两个女人。唉,有些男人,总是乐此不疲流连在花丛中,从来不顾虑为他们伤心玉碎的女人。


  唐剑亭自己也是男人,了解男人那种有点虚荣的心里,但生生把一个女人这么可怜的丢在大马路上,他自问做不出来。何况这女人还是那男人的妻子。


  那女子又转过了脸,又喃喃地念叨什么。唐剑亭到底还不忍心,又道:“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别怕,我是警察。”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想掏出证件,好让那女子能对他放心。然后才想起来证件放在警服外套里了,他回家穿的是便服。他顿时有些尴尬。


  女子却好像对他的一系列行为没有注意,一直犹自低下头,盯着马路念叨她的丈夫。唐剑亭本想扶她,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他吃了一惊,非常凉,像是长时间在马路上冻的。


  他马上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女子的身上。女子终于有了反应,盯着他,一双眼睛的光芒微微闪着:“你真体贴。倘若我丈夫也能像你这样,该有多好。”


  第一百零六章迷雾障


  唐剑亭不由感到尴尬,他一个大龄单身青年,被女性这么夸还是觉得不习惯。便问了句:“你丈夫是谁?”


  那女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这时候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路灯的光亮好像也有些照不起来,每一个缝隙里,突然间好像都被寂静塞满。唐剑亭这才惊然发觉了,这条路虽然比较冷清,但也不至于一个人走也没有。


  而且,他刚刚蹲在这里说了那么久的话,好像也过于安静了。他不是迟钝的人,竟等到了现在才感觉异样,多半是由于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了缘故。


  女子这时也突然止住了哭泣,抬起眼看着周遭的事物。


  眼前变得有些朦胧,前面的景象也看的不太清楚,路灯的光更是晃悠悠的,丝丝好像飘着一层雾。


  唐剑亭鼻尖沁着汗珠,大晚上的怎么也起雾。


  他再回头,骤然发现,路边什么人都没有,那个哭泣的女子不见了!


  惊得倒退几步,唐剑亭这时似乎有些明白发生的事,瞬间激灵灵打了寒战。回想着这两日连番的怪事,他心里说难道又来了。


  他马上转身朝一个方向跑,幸好此处离家不远,回去的方向还记得,他的脚踩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显得急促而空旷。


  没有过多久,周围突然出现了沙沙声。好像有人在摩擦什么,又好像在拖动东西,那种细微的声音。不过唐剑亭也管不了那么多,用尽全力跑,此刻他已是越发的紧张起来,不敢像之前那样大意了。


  越往前雾越浓,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他靠着记忆又跑了一阵,只得停下来。


  唐剑亭摸摸露在外面的膀子,真冷。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喘息了许久,之后抬头看着安静的街道,感觉前所未有的茫然。


  半晌过后,他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继续走,抬脚的时候,却发现前面出现了刚才那女子的背影。


  他一振奋,立刻追了过去,口中喊:“等一下!小姐……”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竟好像全然没传进女子的耳朵,她犹自朝前走,脚步丝毫不见放慢。


  唐剑亭加快了脚步跟上,毕竟是体格强壮的男人,很快就追上了她。只是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女子竟然又不声不响地拉开了距离,独自走远了。


  唐剑亭诧异不已,他不明白这看上去羸弱的女人怎么会走的这样快。赶忙又发足使力,却发现根本追不上了。


  “小姐……”他使足了力气喊。


  猛地脚步往前一跨,唐剑亭使劲向前边伸出了手。要够到的时候,猛地有人拉住他肩膀,将他脚步生生扯了回来。


  “别过去!”一声严厉又清凉的嗓音从唐剑亭身后传了上来。


  白夜拉着他走,头也不回:“那是迷雾障,别走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


  唐剑亭犹自惊魂甫定,他惊疑地看着前面拉住自己的人,感到脑子里转不过弯。“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他惊异地问白夜。


  白夜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他安静地在前面走着,削瘦的背影沉默地向着唐剑亭,无声无息的。只是他的手握在唐剑亭手腕上,握的很紧,指尖有些凉意。


  唐剑亭想说话,却被白夜的眼神生生止住了。他走的飞快,唐剑亭这个长手长脚的人都觉得吃力,有点跟不上。还好唐剑亭知道现在周围情形古怪,也不敢造次做些什么,这古怪的情况,正好交给比较古怪的白夜,最合适不过。因此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往前走,只见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雾气在前面慢慢消散了,印象里白夜带他进入了另外一条街道,然后唐剑亭恍然回过了神。


  唐剑亭迅速看了一圈四周,四周都是土式的砖瓦砌成的一道道围墙,正是他租房子的前一条街,往后看,还能看到他那栋低矮的楼。


  白夜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慢脚步,唐剑亭趁此甩开他的手,又惊又怒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白夜转过头,却一直瞅着他,那眼神让唐剑亭起了一层虚汗。白夜一笑:“唐警官好热的心肠,怜香惜玉,连外套都送给别人穿了。”说着他拎起一只手。


  唐剑亭耳根忽地一热,这才看见白夜的手上,拿的就是自己的外套!

  路旁边的大排档,都在使劲地吆喝,唐剑亭和白夜坐在摊子的一张桌前,面前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


  唐剑亭搓着手,他发觉刚才的“雾”中穿行,寒冷好像渗进了浑身的每一个毛细血孔里,这时候被热汤一激,全部热辣辣机灵灵地发散了出来。摊子的老板和唐剑亭是老熟人,他热情地送了一碟小菜过去,这个小唐每次下班的时候几乎都要到他这里吃上一碗,这几天意外地没来,他还奇怪来着,这不,今天总算来了,还带了一个人。


  老板笑容洋溢,唐剑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老板,刚才这儿起雾了没?有没有影响生意?”


  老板道:“没有啊,生意一直挺好。呵呵,看这星星亮的,哪来什么雾。”


  唐剑亭沉默。


  白夜看了他一眼,低头搅了搅汤,从里面舀了一小勺。他喝的慢吞吞,对面的唐剑亭却喝不下了,勺子拿在手里不再动。


  “不喝么?我喝完可就先走了,钱得你付。”白夜擦着嘴角,有些笑意地看了他一眼。


  唐剑亭抬头看了看他,半晌垂头搅动碗里:“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如果你指的是你迷路的事,我想我知道。”白夜慢条斯理。


  “迷路”这个词让唐剑亭有点受刺激,他嘴角动了动,道:“我记得是往家的方向走,不知道怎么,好像怎么也到不了一样。”回想起那时微妙的感觉,唐剑亭还是感觉到一股子莫名的不舒服。


  白夜的脸上却没了刚才的微笑,他沉默了良久,然后才悠悠地笑起来:“小唐,你听说过五行之术吗?”白夜这次倒很大方,似乎再没有隐瞒的意图。


  唐剑亭愣了一下:“五行?”


  白夜目光微亮,看着他:“天地五行,很多事物都是从五行中演化而来。但又不全是,不过刚才困住你的雾,就是水行术的延伸。但也只有你而已,其他人若走进去,仍然会安然出来。”


  唐剑亭震撼太过,一时竟忘了去追究他话的意思,而是愣愣道:“为什么只有我?”


  “因为只有你是目标。”白夜缓缓道,“施术的对象只有一个,所以你走不出来。如果刚才你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恐怕此刻也没法坐这里安稳喝汤了。”


  唐剑亭瞪大眼,使劲盯了对面的男人两眼,确认他说的话不是说笑,脑中忽闪而过很多问题,只有一条被抓住:“白夜,你究竟是什么人?刘队说你的所有资料都是假的,该不会连名字都是假的吧?”


  白夜顿了顿,有些轻声道:“名字……只是给人叫的,我叫这个名字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


  唐剑亭露出些恍然的意思:“这么说,果然不是真的了。”


  白夜抬眼扫在他脸上:“你纠结我名字有什么用,就算告诉了你,对你目前的情况也没有帮助。”


  唐剑亭呆了呆,这才留意到自己没有上次拂袖子走人的心情了。他挣扎了半天,还是犹豫地道:“我碰到的女子,她,她……是谁?”话到嘴边还是把那句“不是人”的疑问咽了下去。他觉得如果真说出来,他自己也有点崩溃。


  白夜看着他的脸色,轻轻笑出声:“你也不用太怀疑自己,她是人,活生生的人。”


  听到这句话,唐剑亭不知怎地心里也有点松口气,他暗道那种夜行遇到恐怖的事的情况毕竟还是稀有的……可是顿了顿他又有点好奇:“那,那个女子的身份,你知不知道?”就算清楚了女子只是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但唐剑亭还是觉得她的出现太不寻常,女子刚不见,他转眼就被困住,时间这么巧合,难道那女子会毫无关系吗?


  “你还没明白吗?”白夜看了他一眼,眉心有些皱,“有人想害你,女子的出现,也是为了把你引入迷雾里出不来。”


  唐剑亭看白夜这样说那女子,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她蹲在路边的孱弱身影,那么一个,处处流露出悲伤的女子,竟然想要害他?他心理上不愿意接受,但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却无法忽视,片刻后,他摇头苦涩道:“那个女子,看着那么可怜。”


  白夜盯着他,眼波动了动,排挡里面的灯光照在眼里有点亮。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刻是在想,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心底如此的善良。


  他于是缓缓地,笑了笑:“你担心什么,我只说那个女子她出现的目的是为了引你入迷雾,可在背后遥控这一切一心想害你的,却是另有其人。”


  第一百零七章又见上古神兽

  白夜道:“我说了女子只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大能力去算计你。她不过是抛出来的一个诱饵,说不定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唐剑亭急急道:“那那个背后的人是谁?”他说完脑中陡然划过一道亮,脱口说,“我和小张曾在电梯里看见过一个人,后来我回家时也看到一次,难道就是他?”


  白夜眼皮抬了抬:“哦?你已经看见过一个人了么?”


  唐剑亭一顿,有些尴尬地感觉,他想起来上次电梯里白夜曾给他打过电话,询问发生了什么,但自己那时满怀戒备,便推说什么都没看见。他低下头沉思:“确切地说,我只看到了一个人的脸,一次在电梯,一次在楼道里,说实话,我没有……我好像没看见他有身子。”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一阵恶寒。


  白夜却笑了:“那就对了,你看不到他的身子才是当然的。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唐剑亭的汤勺几乎甩手摔出去,他呛咳了一声,抬头睁大眼看白夜:“你、你说什么?!”


  白夜一本正经盯着他,目光如刚才雾一样有种不真的感觉:“他不是人,自然也没有人的身子。他的身子,是马。你看见的,正是上古神兽,英招。”


  唐剑亭想人生中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他没想到自己会遇见,就好像看着那么多人中彩,却没想过自己会中一样。当然心情那是完全不可比的。白夜说的话他一时忘了去弄明白,手指有些僵硬地挪动勺子。


  没有理会他,白夜管自说下去:“《山海经?西次三经》有言:‘槐江之山……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循于四海,其音如榴。’英招的神格还算比较高,你该庆幸自己遇见的是一只神兽,而非一般烂害人命的妖兽,能活到现在真是幸运。”


  唐剑亭见他背《山海经》背的从善如流,心里不由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经常和这类事件打交道。他看了看他,说道:“你还说幸运?我看见它两次,两次都要被吓死,要不是我心理素质过硬,能承受住。否则现在我也跟小张一样躺着了!”


  一想起小唐,唐剑亭本能地就激动了,眼圈微红。


  白夜悠悠地看他一眼,问道:“它吓你,除此外还做过什么吗?”


  唐剑亭瞪着他,他还不至于不明白白夜的意思,但心里还是对那不知哪冒出来的什么兽的东西怀着极深的厌恶。“那又怎样?”


  “英招是上古神兽,如果想取一个人的性命,是极轻易的做到的。相反,它并没有这么做。我想,它的确只想吓吓你而已。”


  唐剑亭实在忍不住冷笑道:“一只神兽,专门跑出来吓我,这还真是比天方夜谭还玄呢?!”


  白夜瞥他一眼,眼神里有意味不明的含义:“它也并不是专门吓你,我想,”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缓缓继续道,“它大概只想让你放弃调查吧。”


  唐剑亭手抖了抖,“你的意思……”难道……


  白夜幽深的目光掠过他的脸上:“明天好好去看看案件的卷宗,我想你根本就没了解这事件的全貌是什么样的。”


  唐剑亭看着他,心里无缘无故咯噔一下。


  他再想起那弱不禁风的女子,她被丈夫抛弃了,丈夫爱上了别的女人……渐渐地,心底一个极不可思议地想法猛地浮了上来。唐剑亭瞪大眼说道:“莫非,我遇到的那个是柳依!叶磊的妻子?!”


  白夜嘴边挂了一丝淡笑:“你还真的没看卷宗,小唐。”


  唐剑亭怔愣,那女子的哭声仿佛还在耳际响着,凄凉中也带了一点绝望的味道,那个女子,难怪,原来她竟就是叶磊的妻子。


  “那你呢,怎么那么巧出现在那里?”


  “我?”白夜似乎愣了一下,才说,“我本来要回家的,忽然看见你一个人直眉瞪眼地直往一条小巷子拐,我上前跟你说话也不理,伸手在你眼前一晃,才知道你被魇住了。”


  唐剑亭也发愣,到现在他也不明白,白夜说的这些话,他到底接受了多少。


  白夜抬腕看了看表:“好了我也该回去了,耽搁了这些时候,你有事可以找我。对了,你知道我号码吧?”


  想起手机通讯录上那串陌生的号码,唐剑亭点了下头。


  看白夜起身离开,唐剑亭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喂,你伪造尸检报告的事,打算怎么办?你这属于私自干涉案情,罪名不小,刘队可不会放过你……”


  白夜转过身,冲他一笑:“谢谢你,小唐。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分寸。如果实在罪责难逃,等事情一结束我去自首好了。”最后一句他半开玩笑说道。


  见他把自首两个字说的那么随意,反倒是唐剑亭被噎了一下。


  白夜说笑了一句,便转身走了。过了片刻,唐剑亭也站起来,那热情的老板慌忙跑过来收拾摊子,他付了钱,便把凳子上搭着的外套拿起来,准备走。


  老板麻利地用抹布擦桌子,口中寒暄道:“看那位先生的衣着气度,真是风采。小唐,那先生是做什么的?”


  唐剑亭莫名嘴角抽了一下,老陈这么大年纪,没想到还知道风采呢。他慢慢转过身,说道:“他尽干些人家不愿意做的事,老陈,你眼花了。”


  老陈奇怪地看着唐剑亭闷声不吭的背影,心里疑惑,想到,哎呀,这小唐,该不是有点嫉妒了……


  唐剑亭回到家,本以为经历了这么样的事情,说不定要一夜失眠。哪料到头一沾枕头,马上睡神附体,呼呼不知道白天黑夜了。


  等到醒来,正好早晨六点。他心里有事,便马上起身,收拾了一下,便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拿着钥匙去上班了。


  到警队才七点刚过,门口的人看见他,惊讶的不得了,哎哟小唐今日怎地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这么勤快就来了。


  唐剑亭没注意到门口人看他的眼光,径直进去,刘队朝他望了一眼,没说什么。他走到小李的桌前,低声说道:“把叶磊那起案件的卷宗给我一下。”


  小李还没来,他桌前的搭档陆宇诧异地看了唐剑亭一眼,一边伸手从架子上抽出一个纸袋,笑着道;“哟,小唐,开始勤奋起来了嘛!”


  唐剑亭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笑,眼睛移到那份卷宗上。他接过来,道:“多谢,我拿过去看看,一会儿送来。”


  回到自己的桌前,唐剑亭吸了口气,片刻,慢慢翻开卷宗,随后他的心脏缩了缩。那卷宗第一页上贴着与案情有关的三个人,叶磊,许洁,柳依。其中两张脸他都认识,另外一个看着很柔弱的女子,千真万确是他昨晚上遇到的那一个!

  他呆了半晌,然后继续往后面翻。后面有一页是陈法医做的详细的尸检报告,说实话尽管他知道白夜的报告已经被推翻重来,但现在的这份新的,他却从来还没有好好看过。


  此刻他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下来,只觉得眉头越皱越紧,眼底的惊讶更是越来越深。只见这份报告上,陈法医罗列的很详细,身上大小伤口,共有几处,死亡原因、以及窒息时间都事无巨细地写的清楚。


  叶磊的胸口确实受了重创,这点白夜倒没有说谎,只不过,这份报告上多了份死者胸口的拍摄图,旁边标注:踩踏而亡。


  对于这个结论,显然写下报告的陈法医也很有疑惑,因此用朱红色的笔批出来,字里行间隐约透露着犹豫。


  唐剑亭将那一页翻过来调过去,左看右看,终于看出不对劲在哪里。那张图上,清晰地印出胸口的模样,只见,上面斑斑驳驳几块黑印,有的部分重叠在一起,不过仍旧不难看出来,那些印记的模样都是一样的。如果按照报告上的说法,这些东西应该是类似脚印的东西。


  可是,人的脚印,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形状的。亲眼目睹惨状,唐剑亭咽了口唾沫。他合上案卷,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形状……似乎是挺像马蹄踩出来的。


  直到此刻,他好像再也找不到不相信白夜的理由了。


  那个怎么看都不靠谱的家伙,却能每一次,都准确地说出事情的发展。


  正在这时腰间的手机铃响了,唐剑亭接通一听,好巧不巧,白夜打来了。


  “怎么样小唐,你现在在上班?”


  唐剑亭迅速站起来,有点激动地冲着那头道:“喂,我看到叶磊的伤口了,他,那根本就是……”话到一半他及时收住,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不少人在看着他,他于是僵硬地笑一笑,抱着电话走出屋子,转身溜向了一旁的洗手间,关好门,这才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上古神兽不会烂害人命的吗?!叶磊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零八章爱恨成魔

  白夜顿了顿,良久他的声音也带了点无奈感:“上古神兽本身拥有高贵的神格,不会无缘无故残害人命,但,我也说了是‘无缘无故’,倘若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原因,它们也是可以破例的。”


  唐剑亭几乎马上警觉,他说道:“叶磊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有什么需要它取人性命的?再说,就算叶磊做了什么,无论怎样也碍不到一位上古的神兽吧?”


  “关键不在于叶磊,而是他妻子柳依。”白夜的声音悠长,呼吸轻轻在那边响起,“他有个极爱他的妻子,这种爱的程度,恐怕他本人都从来不了解。人们常说恨意会滋生出魔鬼,爱,其实同样能召唤出一些东西。”


  唐剑亭耳朵贴着手机,难以置信道:“你说、是柳依召唤了那只神兽害了自己的老公?!”


  电话那端也沉默了很长时间,白夜慢慢开口道:“我想,大概她的初衷并不是要害死叶磊吧,也许,也许是为了某些誓言一样的东西……”


  唐剑亭道:“为什么这么说?”


  “神兽也不是那么容易召唤的,就算柳依有极深的爱,英招也不可能随便就替她做什么事,更不要提取人性命了。既然叶磊已经丧命了,那就代表,柳依定是与英招有了约定,约定既成,神兽便可以按着约定的内容行事了。”白夜娓娓道来。


  “约定?”唐剑亭却有些不明白,“人和神兽能有约定么?”


  白夜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想怎么解释,过了片刻,缓慢道:“嗯,你也可以理解为契约一类的,某些神兽可以与人达成一定共识,为了帮助与它们有约定的人达成心愿,它们可以做一些本来不被允许的事,只要……最终契约完成,它们做的一切都可以被抹消。”


  唐剑亭觉得胸间有一团火在熊熊烧起,他忍怒道:“神兽又有什么了不起?难道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草菅人命!白夜,你不是了解这家伙吗?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收了它!”


  尽管隔着手机,依然可以听见白夜在那端略显失笑的声音:“收了它?你说的轻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收服一只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上古神兽?”


  唐剑亭语塞,他犹豫了片刻,道:“那你难道就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吗?万一它再害人怎么办?”


  白夜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英招虽然害了叶磊的命,但柳依和它的约定肯定也不会牵涉到其他人,英招如果胡乱杀人,是会坏了修行沦为妖兽一流的,没有神兽会愿意这么做。”


  唐剑亭停顿了半晌,忽然嗓音有些沙哑地问:“白夜,你真的确定是柳依把神兽招来的吗?”


  白夜一愣,有些明白过来唐剑亭的心思。他其实始终对那个女子抱了一种同情,甚至可以说,有点怜惜感。此刻难免也有点不想相信这些事是那个柔弱女子一手造成。“应该是差不离了,有那种程度的爱的人不多,来了这么久,我也只见到了柳依一个。唉,你有时间再带我到他们家那栋楼下看看吧,我恐怕有什么遗漏的。”


  唐剑亭“嗯”了一声。等了片刻,两人都再也无话,便把手机挂断了。


  走出洗手间,唐剑亭心情有些沉重。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让他累心,他瘫在椅子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年轻人这么没有精神?”旁边有声音响起。


  唐剑亭立马睁开了眼,从椅子上跳起来,看着来人道:“刘队!”


  刘光耀望了他一眼:“还指望交代你件任务去做,看你这状态,能行吗?”


  唐剑亭一听有任务,马上眼睛亮了:“什么任务?刘队,你尽管说,我保证完成!”


  刘光耀眼皮一翻,哼了哼,在心里揣度这句话有几分可信,片刻,缓缓道:“上次来的许洁,她曾说被人跟踪过,情绪一直不大稳定。鉴于她跟本案可能联系重大,要是有个闪失,恐怕不好。队里商量着,派你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去保护她的安全。”


  “什么?去给人当保镖?”唐剑亭一愣,下意识犹豫道,“小李是有功夫底子的,让他去不是更合适?”


  刘光耀道:“我知道,但小李碰巧明晚上有任务,脱不开身。”


  唐剑亭道:“什么任务?”


  “我想让小李再到犯案现场去看一下,这案子,疑点太多了。我们现在手里,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说到这里,刘光耀摇头叹息。


  唐剑亭脑子里转了一圈,笑着说道:“刘队,干脆我跟小李换好了,小李那身手我也比不上,勘察现场我倒比较在行。”


  刘光耀瞪他一眼,“上次那个纰漏事儿做的,你还没料理好。还想去那儿给我添乱啊?”


  他是指白夜的事。唐剑亭嘿嘿笑了两声:“我不是吸取了教训嘛,刘队,您也给个改过的机会,这次我肯定加倍小心。再说了,许洁那边,有小李在,确实也比我在要放心多了。”


  刘光耀犹豫了一会,叹道:“唉,算了,你要去就去,不过我可事先说了,要是再整出什么麻烦来,你就干脆给我滚出去,别在这呆了!”


  唐剑亭知道他说的气话,忙拍着胸膛保证了。刘光耀这才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唐剑亭有些松口气,内心因为柳依的缘故,他多少有点对保护许洁有点抗拒。他这才恍然发现,那天晚上在路边偶遇的女子,竟对他产生了这样的影响。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太阳已经落山,唐剑亭和来的两个警员一起把富豪花园的大楼前面又搜了一遍,提取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物品装在袋子里,一小时后便把这里搜了个遍。那两个警员拿着东西准备走,见唐剑亭还站在那,便问道:“小唐,不走吗?”


  唐剑亭打个哈哈:“我在这再看一会,你们先走。”


  两个警员跟他本来也不熟,也就没多余寒暄,点点头就走了。


  唐剑亭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个号码出去,才一接通,门口就已经走过来一个男子,肩上还披了件薄大衣,衣角荡在空中。


  “这才多会啊,就把大衣披上,你有多冷啊?”唐剑亭看着白夜的一身打扮,说道。


  白夜笑了笑:“找到什么没?”


  唐剑亭摇摇头:“能找到早就找了,今天不过例行公事再查看一遍。”


  白夜上前几步,或许是犯案现场封锁的缘故,海棠树下的落叶都没有被扫掉,他蹲下去,伸手捻起几片花瓣,在指尖搓了搓。


  稍顷,他沉吟道:“这海棠每一片的叶子上,都有血迹。”


  唐剑亭听了,有些疑惑不解,目光也看向地上的那些花瓣,几乎到处都是,他细细地循着一个个看过去,几乎越看心中便越惊讶了,真的是,仔细看这些无数的海棠花瓣上,竟一个不拉地都沾了血迹!这种几率如此渺小的事情,竟然能发生?

  他感到万分讶异,叹道:“白夜,你观察比我们都细致啊。”


  白夜笑了笑:“法医么,职责所在。”


  唐剑亭不由咳了一声,想到他这个法医前几天还写了一份胡扯八道的报告。片刻,“那这个又能说明什么呢?”他问,一边心想,就算叶磊葬身于这棵树下,不可避免地让花瓣沾到了血迹,也没可能让所有的花瓣都染上啊?未免古怪了些。


  “说明……”白夜用脚拨开一些花瓣。


  等了半天没有听见下文,唐剑亭一回首,就看到白夜仰着头,目光盯着海棠花树,眉头有些皱到一块。


  他立刻也循着视线看去,以前就注意到这棵树不同,深秋了还能开个满树繁花,心里觉得古怪,自然从未细看过。不过今日白夜那般专注,他不免也多看了几眼。忽然,他发现一个现象,眼睛睁大,就见树上的许多花瓣上,无一例外也沾了血迹,和地上散落的异曲同工!


  如果说地上有血迹还能好解释一点,可现在树上也有,这又如何能说得通?

  他心里发颤,口中道:“这真是够渗人的,难道这树上开的都是带血的花?”


  以前他们只知道树上溅到了血迹,倒也没有多想,也没人往树上看。今天经白夜一提醒,也才发现这么一个惊人的事实。


  白夜的脸色也很严肃,他说道:“血渐海棠,看样子极有可能是与约定的内容有关系。否则没必要让血迹那么均匀的分布。”他打开带来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卷尺形状的东西,从里面拉出一条丝线,缓缓伸过去绑在了树上。天也有点黑下来,他摸出来两只手电筒,一支递给唐剑亭,他把另一个放到身侧的草坪上,打开开关。


  一束淡黄的柔光照在前面的树上,唐剑亭觉得奇特,绕着走了两圈,念叨道:“白夜,你该不会是茅山道士阴阳师之类的人吧……”


  白夜笑了起来,说:“茅山道士和阴阳师可不会来干这种活,他们干的要简单得多。”


  第一百零九章山海异兽

  唐剑亭伸长脖子看了看,还是有些犹豫地问道:“那个兽还在这里吗?”


  白夜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别担心,这里没有英招的气息,它应该把柳依一起带到了别的地方去。”


  唐剑亭还是有些担心:“它不会伤害柳依吧?”


  白夜不由轻轻一笑,眼角余光带着笑意瞥向他,那眼神让唐剑亭耳根渐渐发了烫,纯粹感觉到了尴尬。“我的唐大警官,你还真是怜香惜玉,一颗心柔情似水。放心吧,她是与英招订立约定之人,英招最不能伤害的便是她,她无论如何不会有事。”


  唐剑亭稍稍放下心来,道:“这约定的内容能持续多久?”


  “一次就没效了,”白夜道,“所以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


  “抓紧什么时间?如果契约没效,它不就等于不能再害人了吗?”


  白夜看了他一眼:“英招喜欢游历凡间,是山海经中,最不安分的神兽。它虽然遵照约定而行,但和柳依的约定结束后,它未必不能与其他人再次约定,毕竟,这世上还是存在了很多,有极强爱的执念之人,执念一深,难保不误入歧途。”


  这么说还是会有人被害,唐剑亭心惊肉跳:“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白夜有些凝重:“神兽和妖兽不同,不能被收服,但可以把它们送走,用某种可行的方法,使它们回到本来的地方。”


  “它们还有本来的地方?”唐剑亭叫了一声,“在哪里啊?”


  白夜含笑看了看他:“当然有,你以为它们都在人间四处乱晃,那你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吗?它们都是要回到昆仑的。”


  昆仑?唐剑亭抓着下巴,觉得这名字实在熟悉,“是我们说的昆仑山?”


  白夜摇头:“昆仑并非特指的哪个地方,你可以……认为是一个代名词。和俗称的昆仑山是不一样的。”


  听他越说越玄乎,唐剑亭也只有摇头表示不知。裤兜里的手机抖动了起来,他看到上面的号码,呼吸顿时一滞。


  里头断断续续传着声音,嘶哑地喊:“高……剑哥,救,救我,……救救我!”小张!

  唐剑亭的脸色霎时大变,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小张!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张的嗓音通过电话隐约有些变形,似乎充满了惶恐,被不知哪里的电流声撕扯的有些可怖:“有个怪物追我!……剑哥!你救救我!”


  唐剑亭的心瞬间像被扔在冰窖里,从里到外凉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英招终于找上了小张,怪物追,小张口中的怪物很可能就是它!他倒吸了口气,几乎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量用安稳的语调道:“小张你不要害怕,我马上过去,你,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剑哥!”那边隐约还带了哭腔,“你一定要快点!那怪物从一早就到处追我,我顶不住了!”


  唐剑亭刹那被刺激了,他放下电话就往大门口狂奔,什么都不顾了。白夜慌忙把树上缠绕的东西解下来,拿着手电筒抬脚追过去。他站在旁边,方才电话里那犹如按了免提一样嘈杂的声音倒也听了个清楚。


  来到唐剑亭身边,他转脸焦急对他道:“小唐,你先冷静一下!现在发生什么事都还不清楚,你贸然冲过去很可能会有危险!”


  唐剑亭眼圈都红了,他还管什么危险不危险,小张就在医院里躺着,难道让他现在置之不理?!他喘着粗气道:“我管不了那么多,小张不能出事,我不能眼睁睁让这种事情发生!”


  说话间,两人都到了门口,唐剑亭看了一圈发现没有车打,马上转身,又开始朝前跑。


  白夜追上他:“小唐你听我说,刚才我听到电话里有很强的电流声,通常来说……这种情况是很不正常的,据我所知,普通的妖兽也都有干涉电波的能力,刚才那通电话这么古怪,偏偏在我们调查的时候响,说不定根本不是小张打来的,是有人冒充……”


  唐剑亭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盯住白夜。


  白夜不妨他突如其来的异样目光,不由愣了。唐剑亭蓦地将他衣领揪住,一字字说道:“白夜我告诉你,就算是陷阱,就算我去了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天生冷血,当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很可能身处危险的时候,你是否也能这么冷静?就算明确地是陷阱,那又怎么样?!难道就没有谁是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的吗?!”


  白夜呆住了。他看着唐剑亭,后者的眼睛里全是怒火,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白夜只觉得心里有个长久的豁口被撕开,隐隐露出疼痛。他眼睛里光微微一黯,也不再说话。


  唐剑亭松开手,放开了他,转身迈步继续向前跑去。白夜张了张口,还是没有阻止他,顿了顿,也跑着跟上去。


  真是越急越让人心乱,这条路上此刻偏偏就没有车过来,又到了晚上,整条路上两人就闷声往前跑着,也基本看不见个人。唐剑亭喘息粗重,脚步却不见放慢,他心里恨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才好。良久,只见白夜默默开口:“宁愿豁出性命去救的人,我也有。小唐,你的心情我理解。刚才是我说错了,对不起。”


  暗中唐剑亭嘴角抿了抿,半晌轻轻道:“我明白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小张是我在C市唯一的朋友,我待他就像兄弟一样。所以见不得他有事。”


  白夜颔首,没再说什么。


  远处隐约有霓虹灯闪烁,汽车的喇叭声音渐进,总算脱离建筑群,快要到了大马路上。唐剑亭脸上也露出迫不及待神情,加快了脚步。


  白夜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小唐,如果这次是英招听到了动静,而对我们布下的阴谋,那我们难免会有一场混战。若就这样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去,恐怕就算小张真被抓住了,我们也没办法救他出来,还得白白把自己搭进去了。”


  唐剑亭一心救小张,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白夜一提起他也有点担心了:“那怎么办?可惜现在,我们也没时间做准备了。白夜,你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能勉强对付一下的?”


  白夜摇摇头,眼眸神色一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说道:“倒也不一定就没有办法,有一样东西还可以用。”


  唐剑亭眼睛亮了亮:“是什么?”


  “我现在身上没有,得你去拿。”白夜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有些严肃,“小唐你还记不记得,你们从柳依家里搜出来一串手链?上面用红线串着一块东西。”


  一提红手链唐剑亭立马就记起来,上次小李端着的一大堆物品里有一件:“哦,是串着骨头的那一串?你怎么知道?!”


  白夜道:“那是龙骨,是我放在柳依家里,没想到被你们搜去了。龙骨是极为神圣的东西,只有用它摆阵,才有可能震住英招。”


  唐剑亭盯着白夜细细的手腕,霍然想了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上的确带了一串类似的手链,可等到从柳依家出来的时候,貌似就没见他手上有东西了。


  此刻公交车已经缓缓从前方驶来,出租车也过了好几辆。白夜推了推唐剑亭胳膊:“你快点去吧,想办法把东西拿出来,事不宜迟,我先去医院救小张。”


  唐剑亭心里有些愧疚,犹豫道:“你一个人去,不大好吧?”


  “我一个人去还能顶一阵,要是你去,碰上英招直接送死。”白夜不客气道,“别磨蹭了,你要尽快把龙骨拿来,否则我也没办法。到时就等着给医院里贡献两缕冤魂得了……”


  白夜钻进一辆出租车,门一关,呼啸离去。


  唐剑亭知道没时间浪费,猛吸了口气,也招手一辆出租车,飞奔着向警队开去。


  第一医院的大门敞开着,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可是白夜一踏进大门,就感觉不舒服。有种莫名的不适感从心里升起。他这才想到,刚才忙中出错,他竟然忘记问唐剑亭,小张是住在哪个病房。


  想了想,他来到医院的工作窗口前,询问里面的护士:“请问前段时间住在这里的一位警察,姓张,他住在哪里?”


  小护士笑容甜美,瞅着面前的漂亮男子,说道:“张为民吗?他住在七楼的302病房。”


  白夜点点头,微微一笑:“谢谢你。”


  小护士笑着低下了头。


  拽了拽肩头披着的衣裳,白夜走过去,看到一旁的电梯亮着灯,他便伸手按了键,在前面等待着。片刻门开了,他走进去,关上门按了七楼的数字。


  微晃的厢身显示电梯在缓缓上升,红色跳动的数字一串串朝外迸出……


  两个刚进医院的小护士站在电梯前议论:“咦,那辆电梯不是坏了在维修吗?那个人怎么进去了?”


  “不知道诶,我看他手里拿着东西,该不会就是进去修电梯的工人吧?……”


  “你真会胡说,”先前那个护士笑道,“哪有工人长那样的……”


  电梯终于显示了“7”楼的数字,白夜总觉得,这电梯运行的时间似乎晚了似的。门慢慢在面前打开,白夜皱了皱眉,迈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章险斗

  外面出乎意料地安静,有些不像医院的走廊,一个医护人员都没有,再说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这里竟然也没亮起大灯,四周暗暗的,只有走廊吊顶上几排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顶灯。


  白夜几乎立刻起了疑心,他转身去看那电梯,却看见身后只有一堵雪白的墙,哪儿还有什么电梯?!


  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声:真是阴沟里翻船!也是太过担心唐剑亭所说的事,竟然没有检查一次电梯就贸然上去了,现在着了道,连退路都被封死了!


  他迅速把手电筒夹在腋下,打开开关,一束昏黄的光便照在黑暗深处。他小心地往前走,甚至不敢靠近墙壁,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他所在的这层楼说不定也是不存在的,只是神兽惯用的一种障眼法。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前面的墙壁突然有了异动,只见一整个墙壁开始往前滑动,发出咔嚓的声响,好像底下装载了滚轮,一点一点地,缓慢地发生变化。同时整个墙面往外鼓,好像里面有什么在极力地伸展出来,那鼓出的一部分往前伸,好像一只长长的手,伸向白夜所在的地方。


  白夜吃了一惊,忙闪身避让到一边,只听轰然一声,鼓出的墙面狠狠砸在了地上,墙砖震了震,像随时会碎裂开。


  这时,像是有人吃痛地叫出声,只是那声音非常奇特,好似吸气时的嘶嘶,还带了一点尖锐,如同刹车时的引擎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不间断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白夜浑身上下都在警惕,不知不觉背抵到了墙壁。他四处转动眼珠看着,希望能找到英招藏匿的具体位置。但英招善于匿形,他仅凭肉眼又岂能轻易看出来。蓦地,他觉得后背感觉有异,似乎软依依的,不太像坚硬的墙壁。


  不好!心念电转,刚想到这个,白夜整个身体就如同陷进了一块巨大海绵里,瞬间往下凹陷,本来的墙面好像一个水涡,正拼命地将中间的白夜吸进去。


  手电筒“砰”掉到了地上,白夜冷汗骤冒,他想抬起手,背后却好像吸盘一样将他的四肢牢牢吸住了,他想动弹一分一毫都不可能。此刻,更让他惊诧的事情发生了,这面墙壁一边往下凹陷,而在他面前,墙壁两边慢慢延伸出新的墙面,并且缓缓地合拢。不用说,再过一刻,他就要被永远锁在暗无天日的墙壁中。


  白夜心中急迫,额上的冷汗流到唇边,他狠狠咬破舌尖,吐出一个字:“破!”


  只觉得身后墙壁晃动了一下,有崩裂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试着动了一下,感到那股吸力虽然仍在,但已不像刚才那样强烈。他迅速缩起身体,一用力从墙壁里挣脱出来,就地一滚,来到另一边,抬手啪地按掉了手电筒的开关。


  一片黑暗里,白夜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不敢再有动作。墙壁的龟裂声不停地传来,显然躲在墙壁里的那个东西正在寻找他的方向。白夜明白,如果里面的真是英招,英招如果不显形,他根本没办法应对。


  本想灭掉了灯,英招隐在墙壁中不能视物,过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出来。可是他料错了,只见头顶忽然大放光明,原先的那些充其量只有十瓦二十瓦的灯泡,几乎刹那间发出比豪华套灯还要猛烈的光芒。这些光芒热辣辣地从白夜头顶罩下来,逼得他无处藏身。


  那些安定下来的墙壁再次有了异动,突然叫嚣着往白夜那里挤,这场面要是拍下来,那么多堵墙轮番向一个人靠拢,比那好莱坞惊悚悬疑片还要刺激多了。


  心里默念这都是幻觉,白夜用力地闭上眼,耳朵却竖了起来,用心听周围的动静,忽地,一缕极微弱的嘶鸣从左边的墙壁里响起,虽然极低,但又怎么能瞒过全神贯注的白夜!


  他霍然睁开眼,拾起身边的手电筒,“虚形无相,碎!”一边对准墙壁狠命地砸了上去!


  这一下他用了全力,那面墙没来得及软化,被手电筒重重一砸,发出闷闷的声音。手电筒落在地上,墙壁没有碎,它却已经零散成一片,被砸中的墙壁慢慢往后退,连带着周围的墙壁也都像失去了力量,走廊里慢慢恢复原状,又像刚才一出电梯时的样子。


  白夜蹲在地上喘了许久,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来,哪知腿还没稳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响起,使他的耳朵里嗡嗡鸣叫了大半天。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只见刚才砸手电筒那一下,虽然根本没有伤到墙壁里的英招,但,却把人家激怒了。此时墙壁上的砖纷纷掉落,从里面伸出一只马的蹄子,重重踏在地面上。那马蹄比起一般马蹄也是异常粗壮,鬃毛凛凛竖着,十分威武。


  威武是威武了,白夜却只想转脸找个地方躲着算了,现在懊悔自己吃饱了没事干非得招惹这个家伙也来不及了,本来他是想好好准备一下,做好万全之策,能把英招送走就算圆满了。现在被唐剑亭一打岔,他什么准备都泡了汤,就这样火烧眉毛地跑来了,“赤手空拳”也比他高强些。


  后悔也没用,扭过头,英招的另一只脚也已经伸出来,看着竖在眼前的两条粗壮马蹄,他心里咯噔咯噔地跳,刚才还说唐剑亭来是送死,他自己又哪里高明?

  白夜把大衣扯下来,拿在手里,一边看身后有一排楼梯,楼道直通往下,便移动脚步缓缓地朝后面移。


  英招虽然只露出了两只蹄子,但却好像长了眼,白夜刚有动作,就见左边的那只蹄子抬起,重重当胸踹向他!白夜大惊失色,忙往旁边一让,将大衣抛出,裹住那只硕大的蹄子,一扭一扯,那马蹄被包在里面极力挣扎,白夜被大力挣得手一松,衣服从中间哧啦撕开来,马蹄从旁一扫,又差点扫到他。


  白夜一身冷汗地躲在旁,手里拉着他那扯为两半的衣服,有点不忍。墙内再次嘶吼一声,他立即全身戒备,却见两只马蹄没有踢向他,反而渐渐收回了墙壁里。


  白夜心里一凉,更是警觉,英招一顿入墙壁里,可就不像它出来时那么容易捕捉,情况马上变成英招在暗,而他在明处,对他更不利了。


  他不敢靠近四周墙壁,只能小心地在走廊里移动着,尽管再是小心,他也不能注意到每一个地方。慢慢地挪动了几步,他发现脚下的地面轻轻一晃,然而即使再轻微,他也不敢大意,马上停住了不再走动。


  可是还是晚了,英招既然可以隐藏在墙壁中,换言之,它自然也可以藏在走廊的地下。白夜的一疏忽,直接导致犯了个致命错误。


  几乎在他顿住身形的一瞬间,地面霍地向上拱起,土石飞溅,白夜忙抬起手挡在脸前,还是被一块蹦出来的石头砸到了手腕,顿时一顿火辣辣地疼。


  两只巨大的马蹄从里面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向在面前的白夜,白夜本来就靠的极近,基本就是站在巨坑的旁边,要躲根本也躲不了,他抬起头,脸色在瞬间也有些发白,马蹄狠狠地,当头踢下!

  “砰、砰!”忽然两声枪响,金属的子弹打在英招的马蹄上,一定程度上嵌进了皮肉里。


  去势凶狠的马蹄顿了顿,白夜不失时机地往后一滚,来到楼梯口。转过身,唐剑亭握着枪,一脸惊魂不定地站在那里。


  白夜站起来,抖着满身的泥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唐警官,威武!”


  唐剑亭的双手轻颤,哆嗦着唇说道:“是,我也没想到我这么威武。”


  英招低吼了一声,两条蹄子一抖,接连两声脆响,子弹从马蹄上滚落到地面。白夜转头一看不得了,迅速大叫:“它发火了,快跑!”


  两人一头往楼梯下面扎去,唐剑亭跑的飞快,白夜边跑边问他:“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唐剑亭扭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过来的?我从楼梯走上来的!”


  白夜正待细问,忽然后面吼声震天,两人吓得都不敢再出声,忙快步朝楼梯下走。但这楼梯却不是那么容易下的,眼看一层一层台阶,好像怎么都到不了下面,唐剑亭睁大眼睛,讶异不已。


  还是白夜忍不住了道:“不行,这样下去跑累死也下不去,得想个办法!”


  唐剑亭一面指着依依不绝的楼梯道,一面喘气道:“这、这怎么回事?刚才我来的时候,直接就上来了!”


  白夜苦笑着摇头:“它有意让你上来,你当然就能上来!现在我们俩都被困住了!”


  唐剑亭嘴里发苦,真正是有苦说不出了。他们两个疲于奔命,上面的英招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他们,只听得得的马蹄声不绝于耳。


  “它这是在耍着咱们玩呢。”白夜流着汗说。


  唐剑亭一听火了,马上转身,对着楼上不管三七二十一砰砰又放了两枪,一边恨恨地说:“我最恨人耍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龙骨


  这下好,楼上的嘶吼声更愤怒,马蹄声眼看就到身边了。


  白夜黑着脸拉着他拼命往下跑,听这怒气滔天的马蹄声,要是此刻被踹上一脚,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唐警官跟一只兽置什么气?”


  唐剑亭一瞪他:“被一只兽瞧不起不是更没面子?”


  白夜胸口被堵的说不出话,脚下只得更卖力。突然楼梯一抖,好像地毯被人拽起了褶皱,开始上下微微抖动起来。两人脚底一打滑,都栽在地上,唐剑亭后腰撞到了台阶上,疼的哎呀一声。


  “不好,它追上来了!”白夜猛然回头,大叫道。


  唐剑亭心底一颤,手还放在发疼的腰上,抬起头往上看。只见灰暗中,楼梯口缓缓出现一个巨大的怪物影子,并且幽暗的马蹄,一点一点往下走。低沉的吼声从楼梯传到两人耳中。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这样的东西,唐剑亭心脏差点停跳了。


  随着慢慢接近,一张人脸出现在二人视线内。这张脸上的表情阴戾,头上类似头发的东西向四周张开着,看着十分骇人。正是唐剑亭曾两次看见的那样子。


  “头发这么长,你遇见的是一只‘母’英招啊!”白夜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这只英招,眼神有点发直。


  唐剑亭腿肚子打哆嗦,已经有点说不出话。管它公的还是母的,现在还跑得掉吗?!


  突然,只见白夜搓了搓手,吸了口气,口中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唐剑亭顿时吓了一大跳,以为他受了伤,一时也忘记什么害怕,赶紧上去扶他。正要问他怎么样了,却见白夜摆摆手,眼睛盯着地上的血。


  他和唐剑亭稍微退了几步,只见那几滴血摊在地上,发出幽暗的光,然后那怪物走上前来,竟然像被骤然阻住一样,在血迹的周围徘徊,一时不再上前。那英招的牙齿开合着,丛里面发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一下下的嘶吼,低沉且刺耳。


  唐剑亭骤然觉得十分神奇,待要细看,旁边白夜哑声道:“趁现在,快走!”


  他回过神,忙点点头,扯着白夜两人拼命往楼梯口挤了过去。


  这回后面不再有马蹄声来追,稍微安心了点,唐剑亭也把枪放回到枪套里。


  “小唐,”跑着跑着,白夜忽然出声,“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啊?什么事?”


  白夜咽下喉咙间腥甜的血流,说道:“上次我告诉你,英招出现几次,只是想吓唬你。其实我没有全说,在前两次,它可能的确只是单纯让你受惊吓,但是第三次,我看到它把你引入迷雾障,就知道,其实它已经想要你的命了。”


  唐剑亭又惊又怒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屁用!赶紧想着怎么逃出去……”


  白夜张嘴道:“我只是在想……”


  蓦地轰隆一声,两人惊颤莫名,回过头,半个楼梯已经塌了。


  有土石从上面滚落下来,那种属于英招的嘶吼声,再次从头顶传来。唐剑亭和白夜心瞬间拔凉,两人顾不得什么,一扭头又开始没命狂奔。


  忽然前面不再有楼梯,长长的一条通道延伸向前,感觉有点怪异。两人都有点不明所以地刹住了脚步,左右看看发现通道的四处堆了不少垃圾一样的东西,仔细闻闻发现空气中还有股霉味。


  唐剑亭得空喘口气,马上想起来裤兜里还揣着一样东西,马上把龙骨掏出来递给白夜:“快!这东西我拿来了,你赶紧想个办法把后面那个料理了,再这么下去我可要断气了!”


  白夜接过,皱了皱眉道:“得找一个相对密封的地方,阵法才有地方发挥作用。”


  唐剑亭道:“你说的容易,到哪儿找一个密封的地方?”


  白夜四周看了一下,忽然道:“这儿应该是废弃的某一处,找找看,如果有房间也可以。”


  唐剑亭眼尖,看到过道一处被杂物堆着的后面,隐隐露出一扇铁红色的门,马上指着道:“那边,我们快过去。”


  后面英招已经下了楼梯,冲着两人追过去。唐剑亭扭头看了一眼,他抓起白夜的手,一边伸手在口袋里摸有没有带指甲刀。


  白夜转脸看他:“你干什么?”


  唐剑亭干脆利落:“放血。”既然血那么管用,此刻又正危急,他心想此刻不放更待何时。


  白夜用力甩脱他的手:“你能不能别老想这些不靠谱的事!”


  “我没……”


  气喘吁吁地跑到门边,唐剑亭伸手将堵在门前的杂物推开,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咳了几声。一眼瞥见大门的锁是被锈死的,扭了几下却扭不动,白夜已经后退几步,突然上前对着门就是一脚踹过去。


  铁锈从门缝掉下来,唐剑亭捂着口鼻,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看白夜:“对了,之前你说对付神兽只能用神圣的东西,难道你的血也是……”


  白夜没等他说完就又一脚大力地踹开了门,拉一把他衣袖:“动作快点,马上英招追上来了!”


  唐剑亭被他扯着跌进了屋里。


  白夜马上转身把插销拴上,唐剑亭还在发愣,这个人的脚力也太强悍了。


  “玄武镇四方,朱雀镇六和,白虎镇八荒,青龙伏魔!”白夜的手掌在四个不同的方位按下去,微溅的尘土和着一点蓝光从他掌心浮出,他呼了一口气,将那串龙骨挂在拇指上,然后往后退。


  他这边刚刚弄好,那边门就被大力撞开,可怜的门闩完全没派上用场,被粗暴地震到了一边的泥地里。


  只听白夜低声道:“就听天由命吧,能不能成功就看运气了。”


  唐剑亭惊疑地看了看他,门口骤然的嘶吼震得他耳鼓膜生疼,满眼尘烟中他目光缓缓移过去,尚还模糊的身影一步跨进来,正好走进白夜刚才画的圈子内。


  白夜伸出戴手链的手一指,大吼:“就是这时候,降!”


  一整天唐剑亭感觉自己就像在旁观一场惊险的玄幻电影,只不过电影里那些降妖伏魔的高人,都是脚踏七星,仙风道骨,碰上个把妖怪,只要咳嗽一声,就能把妖怪吓得闻风而逃的那种形象。像他跟白夜这样被追的到处躲的,就太惨了点。


  但再怎么惨,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随着白夜的一句“降”,原先被他按过的那些地方慢慢如打开了开关的灯光,朝上扯出了四道光柱,把英招围在了中间。


  此刻,唐剑亭只有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发愣,看着那对金色的翅膀闪起来,几乎惊讶地忘记把嘴合上。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他总算见识到了!


  白夜看着他笑:“看见神兽,我恭祝你后半辈子升官发财!”


  唐剑亭摸了摸下巴,惊叹道:“升官不想了,发财倒是希望。”他可没指望和刘队抢位置……


  或许是愤怒,或许因为痛苦,英招那张人的脸部极度扭曲,这间灰灰暗暗的小屋子,被它拼命扇动起来的翅膀照耀的遍地金光,白夜和唐剑亭都抬起胳膊挡在眼前,一股强大的气流卷在周围,地上不知道多久的灰尘钻进鼻孔里,两人几乎被堵得岔了气。


  白夜尽管用手挡着视线,却还不敢真的闭上眼,时不时就用眼睛看一下英招,弄得眼角全是泪。英招的嘴巴很难打开,虽然被困住了,但再怎么愤怒,却也不张开嘴巴。白夜等了一会儿无法,看到自己阵法的威力在渐渐消失,不由着急。


  略想了想,他扯住唐剑亭:“你枪里还有多少发子弹?马上对着英招全部打过去!”


  唐剑亭一愣:“打哪里?”


  白夜张嘴说话的当口被一把灰尘塞住喉咙,咳得满脸通红,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不管哪里,想办法让它开口!”


  唐剑亭虽然不知道让英招开口有什么用,但看白夜急的那样子,也不去询问。立马拔枪上膛,对准英招,扣动了扳机。


  唐剑亭虽然不算什么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但在警校的训练,也能让他几把正中红星。他接连几下射击的都是英招的颈间,在那人头与马身的交界处,几颗现代化的金属子弹不偏不倚嵌进去。


  刹那间,英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紧闭的嘴巴,如同闭合千年的开关,缓缓打开。白夜瞅准时机,拇指一屈,刷地将龙骨弹进了英招的嘴中!

  千钧一发,四周的光芒已经让人完全无法睁开眼,唐剑亭和白夜纷纷盖住双眼,缩在一处小角落里。而英招的嘶吼声,却仿佛被堵住,再也没有响起来。


  两人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感官都失了效力,眼睛虽然闭着,但好像还能看见眼前有五彩绚烂的光在不停晃动。白夜首先睁开眼,睁开的瞬间头还猛烈一晕,眼前像闪了无数星星,他明白眼睛还没恢复过来,伸手撑着旁边的墙壁,慢慢向前走。


  唐剑亭感到身边的动静,也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走上前,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那串手链。英招已经不见踪影。


  白夜努力看着,手链完好无损,在鲜艳的红线上面,多了一块骨头,和龙骨穿在一起,并排列着。唐剑亭这时摸索着走上来,问道:“都结束了?”


  白夜揉着眼睛:“应该是的吧……”


  唐剑亭闻言,虚软地瘫在地上,出了一口大气,“我的天,这可真是玩命的活计!”


  第一百一十二章美人画轴


  正在这时,忽然耳朵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悲切哀戚,还带了一丝熟悉。唐剑亭骤然一震,马上立起身,目光看向门外。


  两人出了门,沿着过道往前走,尽头有个拐弯的地方,伸出一条拉长的人影。哭声近在耳畔,唐剑亭慢慢走过去,看到蹲在那里哭泣的女子。


  “柳依?”凝视着那瘦弱的身影,他缓缓叫道。


  女子听到声音,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眼里全是摇摇欲坠的泪光。


  唐剑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叹口气,柳依看着他,嘴角缓缓漾出一丝凄楚的笑,却没有说一个字。


  白夜找了很久,才在拐角处的前面找到一个安全出口,几人千辛万苦地出来,均是劫后余生。他们折腾了半夜,筋疲力尽,在等出租车的站台上,白夜手里还拿着他那件破掉的大衣,唐剑亭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这衣服你还留着干嘛,都成这样了,还不扔了。”


  白夜低着头看了看,好像很为难的样子,看了一眼唐剑亭,半晌吞吞吐吐道:“C市有没有缝补店,我想补一下。”


  唐剑亭夸张地叫了一声:“这么宝贝这件衣服?是啥进口名牌么?”


  白夜又露出那种模糊隐隐掺杂着无奈的表情:“这,不能丢……”


  一个星期后,唐剑亭在老陈的摊子上又看见了白夜,他正在吃一碗馄饨,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也坐了下去要了一碗。


  “到底小张也没出事,他昨天出院了,精神很好。”唐剑亭筷子挑着细面条,轻轻说道。


  白夜一笑:“平安就是好事,千金也抵不了这两字的贵重。”


  唐剑亭放下筷子,又看了看他,片刻才道:“不管怎样,谢谢你白夜,没有你我也逃不出来。”


  白夜露出微笑,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问:“柳依怎么样?”


  唐剑亭脸色一黯,叹了口气:“她的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队里已经准备安排心理医生去了。”


  白夜也暗自一叹,似乎不知道该说哪些。还是唐剑亭惋惜地言语:“明明是一对本该相爱的夫妻,怎么就会闹到今日不可收拾的地步……”


  “爱一个人,倘若不能投入全身心,一旦掺杂了自私在里面,爱的本身也会受到伤害。”白夜轻声说道,“爱本应无私,奈何世人已经很少能做到了。”


  唐剑亭看了看他,笑道:“就冲这句话,恭喜你可以当选十佳好男人了。”


  白夜笑了一声,继而默默地摇头:“我?我算不上什么好男人。”


  看他一瞬间落落寡欢,唐剑亭明白这个男人有太多秘密,而这些秘密,却不是他能够了解的。


  咳嗽了一声,他有意岔开话题,有些疑惑地问:“对了,白夜,我记得躲避英招追杀时,你曾说那次在迷雾中,英招想要我的命,可是你不是说柳依与英招的约定只能奏效一次吗,那之后英招应该无法再取人性命了才对?”


  白夜面色严肃,说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英招的确不能在没有约定的情形下伤人,但你我上次被它在医院里追,也差点丢了命。所以我认为,有别的人,又和它定了某些约定。而这约定,很可能正是针对你我。”


  唐剑亭吓了一跳,面条也忘记吃了:“什么人?”


  白夜摇头:“我还没有查出来。”


  “你说只有强烈的爱恨才能召唤到这些东西,会不会是许洁?她因为柳依所以……”唐剑亭试着猜测。


  白夜轻笑了一声:“不会的,我见过许洁,她没有那么强烈的爱,不会是她。”


  唐剑亭一愣,随即道:“咦?你什么时候见过许洁?”


  “偶然碰见的,”白夜补充一句,“你要是还不信,可以找机会看看许洁的肩膀,如果真的有了约定,她的肩膀上肯定有英招留下的印记,就跟柳依的一样。”


  唐剑亭呛了一声:“你让我做‘偷香’这种事啊?!”


  白夜笑起来。“你呢,这次表现勇猛,有没有受到什么嘉奖?”


  “还嘉奖呢!”本来已经快忘了,唐剑亭一拍脑袋,“上次回去,刘队盘问了我半天子弹怎么用光了,那样子恨不得吃了我,唉,我好不容易才交代的他满意了。你可把我害死了。”


  白夜不由笑出了声,差点被喝到嘴里的汤呛到。


  “诶,说起来,你的法医资格证可是被吊销了啊,打算以后怎么办啊?”唐剑亭问。


  白夜气定神闲地抓起筷子,道:“不要紧,我本来就不是警队的正式法医,平时大半个月都可能没事做,指着这个吃饭,我早饿死了。”


  听他这话好像还另有生路,唐剑亭好奇了:“你平时做什么?捉妖?”


  白夜一口汤没喷出来,捏着嗓子道:“不是,我开了一家古董店。”


  这下换唐剑亭噎了,他瞪着眼睛看白夜:“你开古董店?!”


  白夜看他那一脸不信的样子,微笑:“有时间可以去看看,看中什么算你八折。”


  “真的假的?!”唐剑亭还有些回不过神,“你开古董店都卖什么?”


  白夜悠悠道:“古董,都卖。”


  唐剑亭道:“哪有那么多古董,别是假的。”


  “我可是有营业执照的,”白夜笑眯眯地,“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


  切,唐剑亭不屑地撇了撇嘴。


  说话间,白夜一碗馄饨已经吃完了,“小唐,我先走了。”


  “急什么?”


  白夜眨眼笑笑:“回去看店。”他挥挥手,站起身大步转身走了。


  唐剑亭张了张口,想问他既然有另外的人召唤了英招,那么另外的那个人怎么办?万一那个人再弄出什么危险的事要如何?又或者他想问问白夜,至少告诉他那个古董店在什么地方……


  可是一呆眼,白夜那身影已经是离远了。


  他叹口气摇摇头,低头缓缓吃那碗三鲜拉面,想起不知从哪儿听过的一句话,情之一字,伤筋动骨。两两相伤,纠葛无穷。


  街上霓虹灯闪着亮光,流光溢彩,这个时间,不早不晚,恰是C市最繁华的时候。计程车这个时候最繁忙,有无数的客人等着坐上去,白天宁愿省二毛钱坐公交车的,到了晚上也都期待能打到一辆车,省去回家许多时间。


  一个人缓缓走在马路边上,似乎是许多打不到车的人中一个,片刻,他慢慢在一个较为安静的花园边坐了下来。这似乎是个很普通的人,穿着普通的衣服,乍看上去,这个人像是个很温和的人,嘴角带着笑,鼻梁上也架着一副斯文的眼镜。


  可如果靠近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个温和的男人眉眼之间,却似乎隐隐流动着一丝狠戾。


  他在看着马路中的一个小男孩,这么冷的天,男孩竟然穿着一件肚兜,脚上穿着个九分裤,就在车流中来回蹦蹦跳跳,似乎玩的十分兴起。


  而奇怪的是,周围的行人,都对这个孩子视若无睹,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

  温和男人嘴角弯了弯,对那个孩子招了招手。那样子,好像在呼唤他过来。


  男孩也看见了他,停下了玩耍的脚步,定定地看了温和男人一会,然后,竟缓缓走了过去。


  温和男人眼角上翘,似乎在笑:“好玩吗?”


  男孩子点了点头。


  “白夜已经把你的伙伴送回了昆仑,你知道吗?”温和男人还是细语温言地说,仿佛没看见男孩子一瞬间脸色的变化。


  男孩子低下头:“我知道了。”


  温和男人道:“白夜能力强大,他能把你的伙伴送走,假以时日,也能把你送走。你呢,你想走吗?”


  男孩子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愤恨的光芒,他咬咬嘴唇,片刻才说:“不想。”


  温和男人又笑了,眼睛弯起来,很好看的那种笑意,他说:“想不想一直留在这里玩?”


  “想。”


  “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就答应你,把你护在我身边,让白夜永远找不到你。”


  男孩子的眼睛亮了,闪出不可抑制的欣喜。


  温和男人笑得轻柔,他张开手,手心是一个画卷,他拉开画卷上的丝线,卷轴便哗地打开。“帮我找到这画中人,就算你的任务。”


  卷轴上露出一个古典的女子,即便放在今天,依然栩栩如生。飘逸的衣袂,仿佛可以随时飘出来。还有那双眼睛,好像冰雪一样透出冷冽,如河水荡着磷光。有种千般妩媚娇柔,均化为一寸横波的绝艳。


  男孩子盯着那画看,似乎有点发呆。


  温和男人摸了摸他的头顶,唇边一抹轻笑:“我知道找人是你的强项,她有很多个名字,不过依靠名字是找不到她的,白夜把她藏起来了,你追踪着白夜,就能找得到她。”


  男孩子点点头,不过这一瞬间,画卷已经被收起来,重新回到温和男人的袖子里。


  “去吧,别耽误了……”


  男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回马路中间,周围车如流水,花园台阶上空空的,仿佛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牡丹亭

  唐剑亭住的那条街的街口处,有一家卖书的摊子,和很多小书摊差不多,上面花花绿绿摆的都是一些杂书闲书,特别吸引年轻客人。


  只是卖书的老板很特别,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模样极俏,并且他有一个极雅致古典的名字,柳桐轩。各位和他熟悉的一条街上的老街坊邻居,都喜欢叫他柳书生。


  唐剑亭那天打那儿路过,看见柳桐轩的摊位旁边放了个旧音响,里面正在播放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


  周遭的做买卖的人家都喜欢在门口朝大马路上播放音乐,震撼的摇滚舒缓的小曲儿什么都有,都希望用这个把顾客吸引过来。常常走了一条街,能听见好几种风格的唱腔。


  唐剑亭站在摊位旁听着熟悉的旋律,大多数店里都喜欢放流行歌曲,这么首老歌,还真的少人听了。他沉浸在歌声中陶醉了一会儿,柳桐轩向他打招呼,笑着说:“小唐,这么早就出门了,今天不用上班?”


  听着柳桐轩这细声细气的声音,唐剑亭抬起头,一眼望见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长衫,显得有些另类。不由心道,这年头,穿长衫的人确实稀有。他笑道:“再早也没小柳你早啊,大清早六点就出摊,整条街除了卖早点的谁都没你这么勤快!”


  “都是些小生意,糊口罢了。”柳桐轩笑了笑,问道,“你这么早出去,要去哪?”


  唐剑亭又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朋友开了家古董店,这不我还没有去过,今天去认认门。”


  柳桐轩笑了笑:“小唐你真是人缘广阔,连卖古董的朋友都有。”


  不知为何唐剑亭神情露出一些尴尬,他笑道:“也是刚认识的朋友。”这时正好有人来书摊上买书,他便借机向柳桐轩告了辞,慢慢走了过去。


  第一次踏进白夜的古董店,唐剑亭还有些不太习惯,这古色古香的周围景致,真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卖古董的意思。


  只是这地方也太偏了点,要不是白夜在街头一路将他带到这儿来,他说不定就迷路找不到了。


  “白夜,你把店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光顾吗?”唐剑亭颇有些不信地问,而且他一时还是难以把那个笑容清淡的白法医和眼前这个充满古韵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白夜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忽听柜台里面传出一声轻柔的话语:“先生,你回来了?”


  紧接着唐剑亭只感到眼前一亮,先是一缕柔和的青丝从柜台前飘了出来,然后莲步款款,一个姑娘缓缓走了出来。


  然后那姑娘一抬起头,饶是唐剑亭见多识广,也不禁呆了呆,刚刚才在柳桐轩的摊子上翻看过聊斋志异,这就像是见到了书中美人?一时间还真感到种不真实。


  他还在发呆,对面的姑娘却有些红了脸,慢慢别过了头去。


  直到白夜轻轻推了唐剑亭一把,唐剑亭才惊醒过来,看了看白夜,又看了看前面的姑娘,这才有些歉意地道:“不好意思,这位是谁?”


  “我来介绍一下,”白夜眨眨眼道,“这是小蓝,一直在帮助我打理古董店。小蓝,他是唐剑亭,你可以叫他小唐。”


  随后转头,笑着看唐剑亭:“你不介意吧?”


  唐剑亭连忙摆着手,连连道:“不介意不介意,随便小蓝小姐怎么叫。”他哪里还会介意!只是,这样大美女的名字叫小蓝,还真是让人有点想不到。


  坐在院子里藤树下的小桌子上,周围时不时落下几瓣花,唐剑亭脚边不多会儿都堆了不少的落花。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冲对面的白夜道:“我说你小子也太会享受了,在这么个地方,简直如同世外桃源,难怪不想出门。”


  白夜笑了笑,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道:“喝点茶吧。”


  唐剑亭开玩笑道:“喂,是不是正宗狮峰龙井?我可一点都不意外。”


  白夜“噗嗤”笑出声:“就是一般普洱茶,我这间小店可没那档次去喝狮峰龙井。”


  唐剑亭意犹未尽地端着茶杯,小蓝捧着托盘走到桌边,半蹲下来将一个酒壶和两只杯子摆到了桌上。“先生,你要的酒。”


  唐剑亭贪婪地闻着扑鼻的酒香,道:“这是二锅头?”


  “不是,”白夜抬头一笑,“是一壶女儿红。”


  唐剑亭嘴巴张着没合上:“女儿红?”不是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去客栈的人肯定要喊一句“老板,来坛女儿红”的经年不变的台词?

  他盯着桌上小小的一个酒壶,这种醇烈的香气是做不了假的,问白夜:“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这也算是古董。”白夜答道。


  小蓝握着酒壶的把手,为两人面前各自斟了一杯酒,然后她就放下酒壶,端着托盘离开桌旁,慢慢走回了店里。


  唐剑亭看着她的背影又是失神片刻,已经深秋,她还穿着一件深色盖脚的长裙,转身时裙角就微微飘起来。


  白夜状似不经意地问:“看什么呢?”


  唐剑亭转脸看着他:“白夜,她是你什么人?”


  白夜像是顿了顿,淡淡道:“不是说了,她一直帮我照看着店。”


  唐剑亭显然有点疑惑:“那就是店员?不会吧……她叫你先生,看着不像啊。”


  白夜一下就知道唐剑亭误会了,忍住笑道:“‘先生’这个称呼用在哪里都可以,她叫你先生也可以啊。”


  唐剑亭撇了撇嘴,他倒是想呢,可是人家不叫啊。


  抬手端起杯盏,喝了一口酒,顿时,唐剑亭瞪起眼,脸上出现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良久才微微张开嘴,听见他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酒……”


  “是否极美妙?”白夜笑着替他接了一句。


  唐剑亭喟叹:“美妙,的确美妙。你这酒是怎么酿出来的?配方是什么?”


  白夜道:“不是说了这是古董,不是我酿的。”


  “你就扯吧,反正吹牛也不用花钱。”唐剑亭明显还是不信,倒也不能怪他,他还真的从来没听过酒也能当古董卖的。


  白夜也没有再解释,握着酒杯慢慢喝着酒。


  三杯酒下肚,唐剑亭竟然觉得眼前有点迷糊了,他一摸酒壶,也已经空了。他隐约明白这酒后劲大,还是不由笑道:“不是说女儿红算是比较温和的酒吗,怎么这么容易醉人?”


  白夜笑了:“古人的酒,再温和也是烈酒。你挨不住是正常的。”


  唐剑亭仔细看了看白夜,他仍是目光清明,脸上也一片正常。“那你怎么就不醉?”


  白夜的眼眸微闪,或许在醉意中看着就有点斑驳:“当然是因为我喝习惯了。”


  唐剑亭不怀好意地打个酒嗝:“人家都说,古董上都是埋藏着一段故事的,你非说这酒是古董,那它有没有什么故事?”


  白夜微微一笑:“当然有了。”


  “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白夜道:“这个故事可就长了,如果你要听,非得有个五天五夜才能讲完。”


  唐剑亭比出手指头,嘿嘿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刘、刘队,刚刚给我放了个大假,一星期!”


  白夜听出不对劲:“你怎么了,无缘无故为何放你这么长时间假?”


  唐剑亭叹了口气:“别提了,刘队说我状态没回来,给我一周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态。让我别再心不在焉的。”


  白夜笑了笑:“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工作中心不在焉,可是要被炒鱿鱼的哦。”


  “乌鸦嘴,”唐剑亭瞪了他一眼,“我肯定会调整好的,调整心态一向是我的强项。”


  “话说在前头,我这里可没有你住的地方,你要听故事也明天来吧。”看了一下天色,白夜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回去的时候,天确实已经刚刚黑下来,唐剑亭从公交车上下来,就自己往街里面走。远远看见街头,柳桐轩的书摊还在摆着,他心里奇怪,便慢慢走过去。


  微微的夜色中,柳桐轩坐在躺椅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躺椅微微摇晃,隐隐中,竟像是那遥远时光里,穿着长袖青衫,手握诗经朗朗,名士风流的少年公子。


  “小柳还没回去?”唐剑亭出声,打破了四周寂静。


  柳桐轩微微睁开眼,看见他,笑了笑:“小唐,是你。你从古董朋友那里回来了?”


  听到“古董朋友”,唐剑亭嘴边抽了抽,片刻还是微笑道:“是啊,你还不收摊啊?”


  “快了。”


  ……


  “那我不打扰你了,忙着啊。”唐剑亭离开书摊,抬脚往前走。


  “小唐……”身后,柳桐轩突然叫住他。


  唐剑亭回过头:“什么?”


  柳桐轩递过来一本书:“这个给你。”


  唐剑亭低头一看,哇,《牡丹亭》。


  “这个……呵呵,我不怎么看这类书。”


  “那正好拿去看看吧,”柳桐轩轻轻笑了一下,“这书放我这里,常常放在书堆里不小心就弄坏了,正好送给你。”


  “啊,那多不好意思。”唐剑亭伸手在口袋里一摸,晕,只有坐车剩下的两块钱了。


  柳桐轩的笑容很温和,像玉的光泽般清润:“不用给钱,快去吧,马上看大门的沈伯要不让你进门了。”


  唐剑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走了,你赶紧收摊吧,晚上也比较冷。”


  柳桐轩点了点头。


  唐剑亭回到家,盯着手里的书看了半晌,片刻,还是将它放到书架上,反正今晚是不会看了。不然他一个大老爷们抱着本牡丹亭,钻在被窝里看得津津有味,那画面想想唐剑亭都觉得老脸发红。


  于是洗漱了一番,唐剑亭香甜睡了一觉。以后的几天里,他还真就天天跑去古董店,听白夜说故事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故事开场


  要说女儿红,最远近闻名的,要数洛阳女儿红。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杏花烟雨,美酒名花的洛阳城内。在那繁荣盛世的年代,骚人墨客最喜欢写的也是洛阳,洛阳牡丹,花中绝色。


  明德年间,许多赶考的才子都在洛阳落脚,铅华红楼之上,数不尽的举子文人,江左风流,将洛阳城渲染的一片浮华。


  其中有一位最最出名的洛阳书生,姓柳,人们都喊他柳生。这柳生俊朗俏眉,低头一笑那点温柔,回首的潇洒,能把当时女子的魂儿都勾了去。


  据说当时洛阳城外有一大片梅林,各色各样的梅花开遍沿途三里的河道上,文人才子们,平时最喜欢到这里游玩,划上一只小舟,对着河岸美景,一不留神就吟出辞藻华章。


  那日,柳生也租了一只小船,让船夫划桨,举凡有才气的人都有些怪癖,柳生也不例外,他平日最不爱和一群人厮混在一起,没事总喜欢独自做点什么。这次到城外来,他也是一个人租船出游。


  小船行驶到一个河道,这里的岸上,全是那种艳丽的红梅,开遍了几乎整条岸边。枝摇曳摆,红色的花朵如同娇羞的绝代佳人,阵阵微香扑鼻。柳生满眼看到的都是火一样的颜色,不禁有些痴了,“船家,前面靠一下岸。”


  船行了一会,船夫举着浆撑住岸边一块,船缓缓停住。


  柳生转身给了一两的碎银子,便上了岸,慢慢走进了梅林里。


  梅林深处清幽,一条小路通向里面,路上散落着梅花的花瓣,柳生顺着道路一直走向前,忽然他就怔住了。


  说起来,柳生这次执意进来梅林,还因为他与同窗的伙伴打了个堵,许多前来此处梅林的人,都说这里有一个仙子,梅中仙。据说梅中仙是个极漂亮的女人,柳黛芙蓉,眼底含情。冲人望一眼都是极尽的妩媚妖娆。


  也有人说梅中仙是个妖精,所有看见她的男人都无法再走出那片梅林,因为被她永远留在了那里。


  柳生便与同窗的几个伙伴打赌,到来此地一探究竟。


  然后,柳生呆住了。他竟然看见在前面的桃花树下,坐着一个貌比西施的女子。那个女子好像脚受了伤,罗袜上泛着点点的血迹。她的乌发从胸间垂下,安然垂在腰间,像是最美的青丝瀑布。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梅中仙?

  女子朝柳生转过脸,一双美目就带着流转的光华盯在柳生的身上,的的确确是国色天香、勾人断魂!

  柳生被看得心里开始痴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间,就看见女子笑了一下,巧笑倩兮,就像那满树的梅花都卷着最温柔的醉香撞进了他的心田。


  船夫在外面,左等右等不见柳生出来,正奇怪呢,忽然就看见柳生的身影从梅花树间出来,一脸失魂落魄地直接登上了小舟。


  可是柳生回去就病了,躺在床上整日精神恍惚,别说进京赶考了。这柳生与其他的贫寒读书人还不同,他出生的家里是有家底的,祖祖辈辈也算有些余荫,家境不说大富,也是殷实。柳生从小在家里长大,也算公子少爷了。


  眼见公子病了,一干随行的小厮也干着急。不知有谁,就把音信报告给了当家老爷。


  柳老爷年轻时做过一方太守,听说这一根独苗生了病,马上着急上火,亲自赶来一看,更是忧心不已。过了几天,见儿子看了几个大夫不曾好转,立刻就命令小厮在城内城外的墙上张了榜,挂出悬赏。


  说,只要有人治得了他家柳生的病,便赏金千两。


  一时洛阳热闹,身怀医术的人均跃跃欲试。可是原先去的几个郎中大夫,因为滥竽充数,都被盛怒之下的柳老爷轰了出去,第三个去的人更是直接被打出了门。


  这一下,没有真本事的人还真不敢去了。


  可真本事的人又哪里那么好找,洛阳的挂牌的名医接连都被请去,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让柳生恢复生气的。柳老爷急火攻心,不得已将赏金价码一加再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三天,门口的小厮就回报柳老爷,说,有郎中上门,肯为少爷瞧病了。


  柳老爷一听大喜,一叠声叫:“快请,请进来!”


  小厮答应一声,一溜小跑着向门房那里,通传消息去了。不一会儿,门外那里人影闪动,有人过来了。


  柳老爷这厢心里大石头放下,安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可一见到郎中的样子,他就犯难了。


  只见小厮领进来的人,并不是什么背着药箱的大夫,而是一个年轻公子,再仔细一看,这年轻公子还特别俊,一张脸不说疯魔万千少女,也是美的不像话。


  头发用丝带束了一把,有大半散在背后,穿着一身如雪白衣,看着没有一丁点像个看病治人的郎中,猛一看倒像哪个千古风流人物。


  柳老爷一看就有点发怔了,半晌还是问:“公子可以治好我儿……柳生的病吗?”


  白衣公子答应的倒是异乎寻常的爽快,眯眼一笑,说:“可以。”


  柳老爷一听,只要真有本事,先不管人长得怎么样,赶紧就让小厮领着去看看柳生。小厮欢天喜地,领着人去的路上,问起旁边的公子姓甚名谁。


  那公子手里捏着一支桃花流水的扇子,轻轻抵着下巴微笑:“我姓白,你们叫我白公子就行了。”


  小厮连连点头,伸手道:“白公子,请!”


  白公子倒是不客气,踏进了柳生的房门。房间里到处用芙蓉帐遮着,投下浅浅的一地暗影。他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便轻轻地对小厮说:“我看病忌打扰,必须让屋中的其他人都退出去。一个都不能留。”


  小厮一听谁也不能留在这里,马上犹豫了起来,如果没有人看见屋里的情形,出了任何事,那他们全部人加起来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白公子缓缓伸出扇子,看着小厮的眼睛,说道:“倘若我诊不出你家少爷所犯何病,而原因恰恰是由于你们坏了规矩,你说,到时候又当如何?”


  小厮一时被吓住了,白公子那张漂亮带笑的脸就在眼前,他马上扯着嗓门叫出来:“老爷说了,一切听从白公子吩咐,现在都退出去,让白公子为少爷看病!”


  狐假虎威,手握金牌令箭的人永远气势压人,小厮一吼之后,房间里伺候的丫鬟仆人都互相看了看,然后慢慢挪动脚,缓缓地向门外走了过去。


  小厮自己也不敢多留,看了眼白公子后,便慢慢退出门外,将两扇门都关了。


  白公子转过身,看向前面,那红罗纱帐遮蔽住的床榻之上,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躺在上面。他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慢慢地走过去。


  来到床边,看见床头有一张春凳,他便坐上去,缓缓挑开了帐帘。


  一个文弱书生的脸孔出现在面前,白公子秀致的眉像是挑了一下,挑着帐帘的手没有放下,眸中渐渐有若有所思。


  床上的书生似乎听到了动静动了动,柳生的双眼慢慢睁开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床前的人。一个漂亮却又含带着清雅气息的男人。


  白公子笑了笑:“柳少爷,我是你父亲请来的郎中。专门为你的……身体不适。”


  柳生似乎没有太多讶异,他的脸色还是淡淡的,却说了句:“辛苦你了。”


  白公子饶有兴致,一个被痛楚缠绕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没有歇斯底里,脸上神情平静,还有心情对来看病的大夫说“辛苦了。”


  不管怎么说,白公子还是伸出了手,对柳生道:“让我把一把脉。”


  柳生看了他一眼,依言慢慢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腕,那手腕很细,就像已被久病缠身许多年的人,身体的气力都被耗尽,手也软软地搭在床边上。


  白公子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上去,边把脉边说:“脉象平和,安稳条理,没有任何异象。笑,的确,这样子的脉,任哪个大夫也看不出问题来。”


  看得出来才叫有问题呢。


  柳生的眼眸终于抬起来,目光动了动,片刻道:“白公子看来,不是一般的大夫。”


  白公子打开了扇子,笑了笑:“那倒是,不然在下哪里敢揭下柳老爷的榜啊。”


  柳生垂了眼:“那白公子看出来小生是什么病了吗?”


  房间都静悄悄的,而白公子却仿佛能穿透眼前的一切,目光寥寥的落在不知明的远处。他的双眸幽幽泛着光,犹如散落的星辰微光。


  半晌忽然一笑,白公子眨着眼,微含笑意:“在下当然能看出来,柳少爷……当然是害的相思病!”


  柳生的眼睛,其实有点像城外洛河的镐水,幽幽沉沉的,你也见不到底。但此刻,似乎犹如星火燃起,被白公子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点亮了。


  他蓦地紧紧盯住白公子,这么多日来,那双眸子头一次发出这般透亮的光芒,仿佛星坠。星华灿烂,却始终带着寂灭。


  “白公子……不像是个大夫。”半晌,他重重吐出了一句。


  白公子笑起来,本就是漂亮的人,这一笑更如春风吹过的绿柳,荡进心里,并且赏心悦目。“那你看我像什么呢?”


  柳生的眼睛却黯淡下来,仿佛流星一瞬间的耀眼,之后却是永远沉寂。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白公子缓缓倾身,听见他慢悠悠地开口,压到极低的声音,轻微地贴着柳生耳畔响起:“是不是大夫有什么打紧,只要,能救你的命。”


  第一百一十五章红莲


  洛阳春江水绿的时节,柳老爷让人安排了东厢一间房给白公子住。白公子每日辰时三刻,必要在柳府晃一圈。


  他对柳老爷说给他三个月时间,他定能治好柳少爷的病情。柳老爷没说话,一张脸却成了锅底,三个月时间,都可以发生任何的变数了。要是拖出毛病,柳生在这段时间再恶化下去,那可怎么办是好。


  白公子却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说,他只要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柳老爷也可以请别的大夫来看,他并无异议。


  柳老爷这才稍稍放心,想着儿子的病,只得退让一步,同意让他留下了。


  院子里,柳生在看莲花。


  那是一池塘的红色莲花,颜色妖娆极致,像火焰盛开在碧波水池中一样。柳生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莲花看。他目光专注,几乎是痴了。


  那眼神不像在看花,倒好像是看着一位爱慕垂涎已久的绝色女人,眼神多少有点那个。


  “柳少爷,非礼勿视啊。”旁边白绸闪动,白公子在石桌旁坐下。


  柳生转过脸:“白公子,我只是在看花。”


  “是吗?”白公子嘴角微扬,一脸似笑非笑,“在下怎么觉得,柳少爷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心爱的大姑娘?那么的欲语还休,款款柔情……”


  柳生面皮紫胀,耳根渐渐有点可疑的颜色,他吐出一句:“白公子不要开玩笑了。”读书人,到底禁不得挑拨。


  白公子眼里闪动光芒,淡淡一笑,也将目光投向那一池红莲。那红莲伸展,比其他的花多了一种勾人的娇媚。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这一池的红莲花,漂亮的紧,难道是柳老爷特意去寻了红莲的种子?”


  柳生双手搭在椅子把手上,目光悠悠地看着池塘,又是安静如水的柳生。他道:“是父亲向一个西域的商人买的。所有的种子,都种在了这个池塘,造成了今天红莲盛开池塘的景象。”


  白公子细长的手端着茶盏,眼波一动,没有说话。


  身后的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流着汗道:“少爷,您不能待久了,要是着了风,老爷要责怪的。”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拥上来,白公子心里轻笑,怕受风还要出来看荷塘,这柳生还真是爱极了这一池妖娆的红莲。


  被带走时,柳生还回头看了一眼池塘,那神情,有点恋恋不舍。


  那么着紧的抬进去,到底还是冻到了。那个小厮咬着嘴唇站在白公子面前,犹犹豫豫地才说出一句话:“白公子,少爷不舒服,您不要开个方子吗?……”


  柳生回房去后,白公子绕着荷花池好几圈,正好几个婢女挂着竹篮过来,看见荷池边的人,都笑着私下议论,公子伴荷花,美则美矣。说,白公子穿的那件白衣服,看着朴素,其实都是丝绸做的,这样的人,说不定是京城来的贵公子,来洛阳游玩的。


  婢女们笑嘻嘻地走了,白公子看了一会儿,也伸了伸腰,慢慢回东厢自己的房间去了。


  夜里却出了大事,柳生突发病状,本来睡的好好的,忽然腹痛如绞,捂着肚子大颗的汗就流了下来。一干丫鬟小厮都被折腾起来,霎时吓得面无人色。有人机灵,反应快的,溜到东厢,去请了白公子。


  白公子一袭清冷素裳,白衣翩翩来到柳生的房内,屋子里黑压压站了一圈人,白公子看了一眼缩在床里的柳生,没了平日素雅的书生脸孔,脸上雪白雪白的,好像所有的血色,都一瞬间退干净了。


  柳生浑身都是那种抽搐的痛,包括眼睛,此刻对痛体会的最深的就是他,他紧扭住被子,看见白公子从门口进来,好像看见了冬日的雪花慢慢飘进来,有一种深沉的寂冷蔓延进骨头里。


  白公子看见柳生的样子,眼角就半眯起来,如同最冷漠的仙人又或者最绝情的妖孽。不管丫鬟还是小厮,此时能指望的就是他唯一一个人,都跪在地上哭号,请白公子救命。


  柳生面如死灰,好像就真的没气了。


  他一挥扇子,淡淡道:“都出去,看病忌打扰。”


  人们作鸟兽状散去。


  无人敢待下去,就好似谁也不愿意担干系。表面上再怎么焦急担心,能撇清时都不遗余力。


  白公子脚步轻轻地来到床前,帐子都被撕了下来,柳生整个人蜷缩在被里,像一只受伤虾子。裹的比个粽子还严实,全身上下在被子里只剩俩眼。


  白公子也不说话,在床边坐下,手中转着扇子。柳生忽然眼睛亮起,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死死瞪着他。一边身体中好像用尽气力般,拼命发出粗重的一声声喘息。


  白公子眉间敛了一下,忽然笑说,“柳少爷,你们读书人,书读的多了,喜欢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吗?”


  柳生盯着他,眼里的光芒像火,灼灼的逼出来。


  “柳少爷,”白公子又补了一句,不咸不淡地,“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柳生的手攥的更紧,慢慢用牙咬住嘴唇,一点一点使力。他忽然张口咳了一声,几滴鲜红的液体溅到地面上。柳生凝视着那血滴,目光渐渐呆滞。


  少年咳血,可真是要命的症状……白公子轻轻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掐住了柳生的脖子,五个修长的手指尖,就握在柳生细弱的动脉间。


  柳生骤然呼吸凝滞,他在白公子的手下颤抖,半晌,才从齿缝间出来几个字:“我……不是……我没有那么做!”


  白公子细眉微拢,指肚的按捏下,有一团沉黑的绿气凝聚在柳生额头,柳生的面颊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随后,额间那团气便缓缓消失了。


  白公子收回了手,淡笑着看向柳生。


  柳生双手捂着脖子,不停地大口呼吸空气。


  仿佛又恢复了那个笑容轻柔的白公子模样,扇尖抵着被子下柳生的胸间,白公子道:“你的相思病,已经到了骨头里。”


  厚被中柳生汗流浃背,无暇理会白公子的话。


  白公子凝视着他不说话,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眼睛仿佛在看柳生,又仿佛是在看别处。


  柳生却渐渐不喘了,仿佛虚脱一样完全瘫在了床上。


  天色微亮,门帘被掀开,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来,腰肢如风柳,是小春,柳生的婢女。


  小春低眉顺眼地站在床头,将两只手臂伸向前,托盘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少爷,白公子配给您喝的药,煎好了。”


  柳生看了看床头的白公子,目光微微垂下来。白公子一笑,伸手轻轻一挥,小春识趣地把药放在桌子上,慢慢退下去。


  白公子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眼斜睨着碗里黑乎乎的也不知怎么熬出来的东西:“柳少爷,你可以喝药了。”


  柳生显然不那么愿意配合,眼睛凝视着绣着艳红流彩的床帐顶,用平无波动的声音说了一句:“喝这个药,管用吗?”瞥眼还能看见枕头下露出一角的药方子,所谓白公子上午才开的药方,银耳两钱,木耳一千,香菇一两,青菜五钱。


  “你开的这些东西可以熬成一锅粥了,小生粗通医理,还没见过哪家郎中敢开出这样的药方,白公子,你就是这样滥竽充数的吗?”


  白公子笑了,凑近看了看那碗药,没想到上面还真飘着一股香味,饥饿的人要是闻见了指不定就食欲大振了。他掩住鼻子笑:“我要是不开方子,他们肯定不相信我这个大夫,能治你的病。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他略含兴致的目光在上面扫过,心道,倒没想到他们熬得还挺像样子,用那些材料,得怎样花心思熬,才能熬出这种颜色啊。


  柳生没有表情,冷冷地说道:“白公子,你该知道冒充大夫的后果。”


  “柳少爷,是什么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白公子挑了挑眉,又是露出那种淡冷的神情,唇边噙了一抹笑,并不等他的回答。他轻轻地站起来,往门外去。


  事实上柳生是没有发言权的,至少三个月内,柳老爷绝对不会赶走白公子,除非柳生真的那啥啥升天了。


  柳生待过的那个凉亭,名唤碧波凉亭,是柳府最得意的建筑,设在精雕细琢的假山前面。四根凉亭的柱子全部采用上好的木料,坐在里面一望,正对着的就是荷花池。


  白公子把小春叫来,问道:“这荷花是什么时候种的?”


  “今年三月的时候,老爷把种子带回来的。”


  “原来这里是种什么的?”


  “回白公子,原来是养金鱼的。”


  “那之后金鱼呢?”


  “金鱼都被老爷命人放生了。”小春垂眸看白公子的手,骨节分明,指身修长,她轻轻答道。


  白公子嘴角勾起:“你家少爷,天天都来看荷花?”


  小春答的很周全,慢慢道:“是的。原先少爷的房间在西厢,后来老爷看少爷这么痴迷,就做主把少爷的寝卧搬到荷花池对面来了。”


  大半夜折腾过来,清晨水露,白公子的目光又开始在荷花荷叶上逡巡,铅华顿起,一眼云散。


  小春悄悄抬眼看了白公子一眼,扭着腰肢慢慢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救命稻草


  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服侍柳生的下人小厮更加的紧张,柳老爷终于也发话,不允许柳生再出门看荷花,只能从屋里的窗户,看荷花一眼。


  发生了如此大事,柳少爷理所当然地把府里唯一的“大夫”请到了书厅中谈话。柳老爷面色很不好,可以说隐带怒气:“白公子,你看病可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白公子敲着扇子:“柳老爷,你曾请了那么多大夫,我想你也知道,令郎的脉象是没有问题的。”


  柳老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忍怒道:“哦?这么说白公子也是要告诉老夫,小儿根本就没病是吗?!”


  白公子见这位老爷生气,唇角微微一挑,低头慢慢抚摸指骨说道:“柳老爷想来也是明白的,那么多大夫,总没有一个会说谎,令郎害的不是病,而是……中了阴咒。”


  柳老爷仿佛突然被下了一锤子敲在身上,眼瞪着直直望着白公子,对面年轻人一脸安然浅笑,胳膊倚在扶手上,那双清凉的眼眸盯着他。


  “不知道少爷病之前,可去过什么地方?”


  柳老爷双手微颤,白公子定定看着他,眼一眨不眨,他终于泄气似的慢慢瘫在椅背上,颤微着从衣袖内拿出手帕擦汗:“柳生病倒的第……三天,曾有一个船夫上门,说……柳生去过城外的梅花林,出来的时候就好像丢魂的人,恐怕……是遇到了梅中仙。”


  梅中仙?白公子眉心微皱,随即缓缓地笑开来。


  柳老爷见状,忽然身体向前,哑声道:“我派人打听过,也有人说,那根本就是梅林的花妖精。”


  白公子看着他:“您怀疑是妖精摄了少爷魂?”


  柳老爷没有再说话,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只是脸色呈现一种灰白色。


  白公子也不再问了,他将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便起身走向门外。


  但是在他即将走出门的时候,柳老爷忽然站起身,颤声道:“你,你凭什么说我儿中了阴咒?!”


  白公子在门边转身,抬起手在另一只手腕间比划了一下,“他的手上,红线锁脉,早被人下了生离咒。”


  生离咒。


  柳老爷一听这名字,马上跌坐在椅子里,唇上发抖。


  除了那一池红莲,柳府后院里还栽种了十几颗桃花树,小春轻轻地走上来,低着头,她穿着碎花小布衫,和府里其他的丫鬟一样。


  她把刚沏的茶恭敬捧上去:“白公子,少爷已经把药喝下去,现下已好多了。”


  白公子一笑,接过茶盅道:“这洛阳城,我还不曾好好看看,你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小春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只是不知道白公子,喜欢什么样子的地方?”


  白公子眸中流淌笑意:“前两天路过的时候,听说有个洛阳第一美人……在哪家茶楼来着?”


  小春的头埋得更低,依稀看耳根有些泛红,“湖边的水月楼,秋美人在那里。”


  秋美人,多么名副其实。


  一群丫鬟都看着他惊讶,本来嘛,白公子那么风流潇洒的人,又岂会不爱美人。


  于是,柳生喝汤昏睡的一下午,白公子白大夫出去逍遥去了。


  风花雪月的洛阳城,只要有银子,呼吸一口气都可以是醉人的销金窝。水月茶楼,请来震场的就是一位绝代佳人。


  身段娇娆,弧光水色,美人多娇。


  红颜在的地方,多的是一掷千金的英雄。


  据说秋姑娘美的像仙,仙人落凡尘,腰肢摆动起来,像是飘逸的天上云,一舞倾城。


  白公子端着酒杯轻轻地笑,醉眼流光,仙人,又岂会那么轻易地就落凡尘。


  坐在视野最好的靠窗座位,楼下的喧嚣渐渐停了下来,只见一个轻然的身影飘而出,长袖甩出,映入眼帘的便是如云鬓发。


  宾客们都发了疯,眼睛里都好像点了一盏灯,亮亮地只盯着台上的女子。靠窗的座位一百两一个,坐在上面能将美人的全身尽收眼底。


  一舞秋色连波,随着楼底下人的叫喊,跳舞的女子缓缓转过了身体。


  那一刻,白公子手上的茶盏顿了顿。他的目光逐渐集中,定格在女子白玉无瑕的面容上,只望一眼,便觉得她来自琼楼仙境,望着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在了,隔绝了所有浮世尘嚣。


  旁边一个富商一拍桌子,挺着大肚子站起来叫喊:“秋姑娘,今晚让我做你的座上客,我出五百两!”


  人群激动了,叫嚷声开始不断。台下女子的舞步轻移,终于缓缓将眼眸,移了上去。


  绝色可倾城,因为绝色的美人,在这世上,本就不多见。一颦一笑,倾国相望,那又该是怎样的动人悱恻。


  女子的眼睛似乎在看着窗前的白公子,那眼神如烟画柳,清清淡淡,然而自有柔情。脸上一抹薄纱,却遮不住美艳的轮廓,樱唇呼之欲出。


  刹那间,楼上楼下满堂寂静里,只听靠窗一个慵懒清雅的声音:“今晚我请秋姑娘,出价五千两。”


  此言一出,所有的声音,顿时都消失了。


  往上看,只看到一把古朴的扇子,空荡的环套,被一只细白的手指握着。白公子一笑,衣袖挥动站起身,声音朗朗道:“请秋姑娘务必赏光,五千两……黄金。”


  话不多,语调也不高,但在场的不管权贵的不权贵的宾客,都不再喊话了。能出得起的,也要顾及名声面子。


  五千两黄金,买美人一度春宵。


  让人连嫉妒都做不到,只有心悦诚服了。谁肯花五千两黄金,那些有钱的少爷们,在出价前,还得考虑一下,会不会落下一个败家子的名声。花五百两买个歌姬还好说,如果说花五千两,那就没人愿意掏腰包了。


  白公子手撑在栏杆上,望着台下笑,衣襟如雪,公子如玉。那些欣赏秋美人的看客,将目光移到他身上,都不同程度的目眩神晕了。


  不出一天,估计白公子之名就会传遍洛阳城,怎样一掷千金博美人笑的事迹估计都能被好事者编成话本子。然而,至少现在他所造成的这些影响,柳府的人都是不可能知道一分一毫的。


  即将入夜,柳府将两盏大灯笼挂在了门上。依然没有看见白公子的身影,两个守门的小厮,不由猜测是否玩的太快活所以不回来了。


  柳生躺在大软榻上,那些像菜粥一样的药汤,让他整整昏睡了一天,现在反而没什么睡意。他睁着眼睛,长时间不停歇的痛苦,已经让他的感觉有些麻木。


  鼻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他想起那天的梅林,到处如片羽一样的梅树,地上纷乱的梅花。说真的,那时的柳生真的是被迷住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也都晕晕乎乎的,脑子里已经不那么清楚了。


  可是那一股淡香,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柳生瞪着眼前,呼吸开始急促,他似乎又看见那日的女子在他眼前,浅笑嫣然,柔情楚楚,他的心似乎都化进了水里,在那一寸横波中沦陷。


  每当他最痛苦的时候,都是幻觉最多的时候,眼角内外全是那天看见的女子,身上受的苦越多,看到幻觉也越真实深刻。好像存心的,那女子总是在他痛苦的时候出现,让他生生死死。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是真的有女子在他眼前曼舞,长长的水袖扬起来,身影在屏风前后出现,秀发如云。


  屋里的油灯被人点亮,映出女子雪亮的容颜,绝艳脱俗,柳生的眼眸里沉沉如井,只是淡淡看了看那女子,便把目光转了过去。


  白公子捧着油灯从旁走出来,面上带着笑意,冲那女子看了看,慢慢走到柳生的床边,说道:“秋月姑娘的舞姿,如何,能入得柳少爷的眼吗?”


  柳生没说话,然而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


  白公子故作讶异地掀起了眉:“难道以秋月姑娘过人的姿色,竟也看不进柳少爷的心里么?”


  柳生瞥了他一眼,还是缄默着。


  “比起你那日,在梅树林里面,遇见的姑娘如何?”半晌,白公子悠悠地问了一句。


  油灯的光亮不大,但足以照亮大半间屋子,柳生的脸孔比前几天更加难看了一些,隐约有一点青白色露出来,大晚上的,看着委实有点骇人。


  不知过了多久,柳生的眼睛盯着床帐顶,好像梦呓一般地说出来:“差远了……”


  白公子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渐渐显出了一抹惋惜之色。


  坐在茶亭的椅子上,白公子轻轻地划着茶杯盖:“柳老爷,在下已经尽力了。都说,令郎可能被梅花妖精给迷住了,想来妖精的媚术是极厉害的。可是我请来了洛阳第一的美人在他面前跳舞,令郎也不曾看上一眼,可见,他确实已经被梅林里的事物,迷得丢了魂了。”


  柳老爷满面忧色:“这个,还请白公子费心。”比起之前,柳老爷近几日对白公子的态度可谓大有改观。


  白公子凑近闻了闻,茶香是正宗狮峰龙井,一年才产那么几百斤,要买到不仅要有大把银钱还得有一定时运。他盖上茶杯盖子,多少有点装模作样地道:“在下,自当尽力。”


  柳老爷拈了下胡须,想起什么似的,忙叫过一旁侍女:“小春,赶紧给白公子拿几张银票过来!”


  白公子笑了笑,没有说推辞的话。


  柳老爷看着他,欲言又止,片刻还是没有说。其实他也已经放弃了,这么多日,上门的大夫一天天减少,就算他把价码加到天价,也不再有人肯上门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旷世名医,看到柳生,也只是摇头而已。


  为了府中自己的独子,他也不会放弃白公子这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第一百一十七章阴咒


  拿着厚厚一摞银票,白公子离开了柳老爷的茶厅,表面上云淡风轻,似乎一切都在把握中的样子。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正无比后悔呢。早知道事情如此棘手……他就不该那么大意的一个人来了。


  想想前段时间还陪在身边的神兽,白公子此刻也只有叹气的份。


  只有他知道,柳生的生离咒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身上,还有一种真正催他命的东西。只是生离咒会在中者的手腕上留下红线一般的痕迹,柳老爷以及其他的人都可以看到,为了让他们更加相信,白公子才会将生离咒说出来,并且夸大了它的力量。


  而另一种看不见的阴咒,才是让他真正头疼的。


  那种阴咒显然已经种在柳生身上很久了,柳生眉间的黑气已经开始变颜色,这就证明阴咒已经到了极难解的地步。就算是白公子,现在也不敢说能百分百保住柳生的命了。


  奈何烫手山芋已经接在手里,现在想放弃也来不及,更何况,他也确实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柳生去死,而放弃救他的机会。


  在碧波凉亭坐了一会儿,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一遍,白公子心里不由叹了叹。眼睛看着一池红莲,他暗自想起,昨日的秋美人,似乎是自己回去的。可惜了那么一位绝代红颜,竟就这么被柳生给嫌弃了。


  白公子越想,眉梢不由得挑了挑,他看着桌上的银票,眼里露出一抹笑意。


  水色茶楼的老板娘一看见进来的人,马上眼睛亮了,挥手卖力地招呼:“哎呦白公子!稀客稀客,快快进来!秋儿啊……正在前面烹茶呢!”


  不管是前几百年还是后几百年,有钱总能进入大部分地方。老板娘愿意当成财神爷供着,自然把白公子一路引向了雅间,连在外面象征性地坐一下都没有。


  一干坐在大堂里面的人,自然是羡慕嫉妒地看着他上了楼。


  到了里面,狮峰龙井端上来,老板娘眉开眼笑,大红绸缎披在身上,一双含情的丹凤眼微微上翘,笑道:“白公子今日,打算出价多少?”


  白公子一口茶还没喝下去,椅子还没坐热乎,耳边就听到这么一句问话。果真是……天下没有做赔本买卖的商人。


  他抬头看了眼老板娘,正瞥见她似笑非笑的容颜,出人意料的清艳,他才恍然发觉,面前的这位好似徐娘半老的老板娘,身上竟有种不输给昨日一望倾城的秋美人的逼人风华。


  白公子眼眸眯了眯,轻轻笑道:“牡丹姨,可知……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往往是无价的。”


  老板娘红牡丹笑得花枝乱颤:“老婆子倒是见识到了,原来白公子还有一张巧嘴。”


  白公子也露出笑容:“要是连这也办不到,怎么好意思来牡丹姨这里。”


  红牡丹渐渐止了笑,一双眼眸里闪着光芒,“白公子来的可是不巧,也不瞒你说,秋儿今晚出不出现,还得看公子你的运气怎样。”


  “此话怎么说?”


  “不瞒你,秋儿也是我向隔壁的楼阁借过来的人,每个月上我这里唱上几次,就能让我这水月楼赚上满盆金子了。平日里秋儿的行踪,水月楼也难以知晓。”红牡丹道。


  “方才说秋姑娘在烹茶……”


  “那是老婆子我说给外面那些客人听的。”


  白公子似乎了然了许多,微微点了点头,忽然看了一眼她,又笑出来:“那就牡丹姨也好,若是牡丹姨肯赏脸今天陪陪我,就是在下天大的福分了。”


  红牡丹捂着帕子笑:“白公子别消遣我这老婆子了,瞧您那一身的东西,不是秋儿那样绝世的人儿,又有谁敢近您的身边!”然而眼角笑的,却已开出了两朵花。


  白公子拈着茶杯,缓缓笑而不语。


  “话说白公子,”红牡丹忽然轻语一句,“今日是找秋儿有事呢吧?”


  白公子手一顿,心里不由斟酌了片刻,道:“昨日……有些地方,对不住秋姑娘,所以今天想着来向姑娘道歉。”


  红牡丹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到难为白公子一片心,只不知秋丫头……”


  话音未落,只闻得门口传来一阵香。香,有点冷,有点淡,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红牡丹立刻笑逐颜开:“哎哟,白公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秋儿都为你破例来了!我老婆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见珠帘挥动,秋美人抬着素手,挑帘雅致无双的身影摇摇地走入了门来。暗香惑人,房内的气氛顿时似乎有些不同了。


  白公子抬一抬眼,一旁的红牡丹笑着退下了。


  转过脸,白公子与那双美丽凤眸对个正着。


  秋月端起一旁的茶盏,将他空荡的杯子注满水,边轻轻开了口:“想不到白公子,还记挂秋儿。”


  白公子微微一笑:“秋姑娘艳绝无双,有人记挂岂非正常。”


  秋月似乎笑了一下,眼角弯下来,一边转身转了个圈,扬袖道:“那公子,可还要看秋儿跳舞?”


  “在下深感荣幸。姑娘请。”


  于是又是昨日一般的目眩神迷,白公子仔细盯着她的舞步,浑然天成的柔美,的确称得上千里挑一。想起昨天柳生不屑一顾的眼神,他不禁惋惜地在心里叹了一声。


  若要他说,秋月之美已经无可挑剔,跳舞时更有凌波飞舞的惊艳。奈何看的人偏偏是柳生,这就好比对着一只牛弹琴一样。就算弹得是高山流水,牛也不会动容,照样安之若素地吃草。但这实在怪不得弹琴的人。


  正思绪微飘的当儿,秋月已经跳完一支舞。来到他身边:“白公子,秋儿跳的如何?好看吗?”


  他捧着茶盏笑着点头:“自然,美艳绝伦。”


  “秋儿再敬白公子一杯。”


  他接过,“好。”


  秋月仰头看向他,白公子的头发很黑,是那种极为纯净的黑色,微微地飘起来,在灯下就好像染了墨一样,既柔顺又安然。


  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一头发,纯粹的像是不沾染任何杂质,就算是她,看见了也有些微叹。


  她走上前,略略低下头道:“白公子这般清俊的男子,如此漂亮……我还从未遇到过。”


  白公子笑了笑:“姑娘见笑了。”


  秋月的目光看住他,定定的不做声,良久微微垂下眼:“柳府的少爷,似乎不太喜欢我的舞蹈。”


  话题牵到柳生身上,白公子顿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毕竟柳生那情况,实在有点,特殊。幸好秋月也只是像随口问问,并没有一定要听回答。


  忽然她一转过身,有些闷闷地,不知在生什么气,“方才白公子说是来道歉的?”


  “嗯。”


  “那现在说过了,公子也可以走了?”


  白公子语气阻塞了一下,似乎一愣,他看了眼背对着他的女子,慢慢站起身,“秋姑娘……”


  女人心海底针,哪怕,是这刚见过一次面的女子。秋月却似乎犹未消气,在他靠过来的时候一挥袖子,走开了。


  只是似乎走的有些急,又或者根本没注意脚下,秋月脚一不注意绊了一下,身子不由晃了晃。白公子就势一伸手,把她手腕握住,让她站稳了。


  秋月扭头去看他,四目对上的时候不免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秋月开口道:“多谢公子。”


  白公子后退一步,松了手,“姑娘紧着些,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别闷在心里,影响情绪。”


  秋月目光闪了闪,片刻道:“是秋儿冒失了,请公子包含。”


  她又默不作声地走回桌边,打开了桌上的银炉子,开始往里边添茶叶。这就是会做生意的地方,茶楼的雅间里都配备了一个小炉子,方便随时烹茶,这么一来多刁钻的客人也挑不出毛病。


  这么一来白公子倒有些尴尬了,感到自己刚才多少“唐突”了佳人,他虽不是君子,可得罪一位美丽的女子却也不是他愿意做的事。


  想着他便坐到桌边,看着秋月煮茶。秋月的手很白,是那种娇养的女子特有的白皙和细腻。正如书里描绘的那般,是羊脂白玉也比不上的柔嫩。


  想了想,还是道:“秋姑娘,你莫生气,刚才我有说的不中听的,你忘了便是。”


  秋月煮茶的手顿了顿,轻轻说道:“像秋儿这种身份的女子,身在风尘,白公子不必如此谨慎说话。”


  白公子笑:“这么说,就是在生气了。”


  秋月不做声了。


  白公子又认真地看了看她,便道:“你只是跳舞的女子,秋儿。你很清白。”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柔,便好似有一种关怀。


  而在当晚,白公子走出柳府的时候,心情阴郁的柳老爷,其实并没有放心。转身把小春叫了过来,询问:“小春,白公子说,确定他能治好少爷的病吗?”


  小春眼观鼻,鼻观心,“白公子说了,他祖上八代都是行医的,请老爷尽管放心。”


  祖上几代行医这种话,柳老爷胡须抖了一下,他慢慢走到椅子边坐下去,然后忽然道:“听说……那白公子昨天请了秋月姑娘来府上,花了五千两,黄金。你知不知道?”


  小春慢慢道:“奴婢好像听说过。”


  柳老爷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有点类似冷哼:“你觉得,一个甩手就能花上五千两黄金的男人,会为了我出的那点酬金,就被吸引来吗?”


  小春低头,半晌沉默无言,只是默默道:“兴许白公子……医者仁心。”


  柳老爷哼了哼,片刻道:“不管他什么原因,只要能让柳生好起来,我都忍认!”


  ……


  第一百一十八章黑猫


  此刻在水色楼雅间内,外间有淡淡的嘈杂声,外面人声鼎沸杯盘互撞,雅间里便显得愈发安静。


  听了白公子的话,良久秋月好似轻轻一笑,说:“白公子这是在安慰我呢……”


  说着她丢了一边的茶炉,忽然张开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白公子一时有些怔住,下意识伸手去推她:“秋儿……”


  秋月的眼里像是含了水,水目盈盈,叫他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了。秋月便坐在他腿上,纤手端起茶杯递到他嘴边。


  白公子望着她,近距离看秋月的眼睛是很妩媚的,眼风一扫的时候,尤其好看。是的,好看,看你的时候带着一种模糊,好像美玉一样的扣人心弦,却又发现不了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的深邃。


  “秋儿真会伺候人。”隔了半晌,他还是仅仅说出这一句。


  喝完了杯子里的茶,秋月却还是没有站起来,用她那双眼睛盯着白公子,道:“白公子有在乎的人吗?”


  “你指的是?”


  “心坎儿里的,让人每每想起来,呼吸都会痛的。”


  白公子一时无话。他觉得这女子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当中,他于是没有接话。


  秋月却继续道:“公子有没有爱过的人?”


  “也许,有吧。”他没有明说,感情这东西,随着时间的过去,总会流逝。或许曾经有过,但已经不记得了。


  秋月看着他,却道:“公子真是个淡漠的人。”


  白公子苦笑。在美人面前说这些似乎不太合适,也许他该学学那些来水色楼的人,说上一段至死不渝感人肺腑的言词,那样才合适。


  秋月又道:“那公子相信有那种,几百年几千年,纵然喝过了孟婆汤,也会铭记于心的爱情吗?”


  白公子无言地摇头,其实他想说喝过孟婆汤其实什么都会忘了,不管多深的感情也一样。但他还不至于没眼色到挑这个时候来自讨没趣。于是他看着身前的女子,淡声道:“秋儿,人生一世也不过就几十年……”凡事还是看开点好。


  似乎料到他要说什么,秋月一笑,忽然转移了话题:“白公子今日可还要做秋儿的座上宾?”


  白公子的话在舌头里绕了一圈,最后吞回去:“不了,今日……还有别的事。”


  秋月点头:“那秋儿就不送白公子了。”


  绕了半天还是下逐客令,说话的时候她便起来了,走到一边门口撩开帘子。


  对于这样的待遇白公子也只有无奈地站起身,慢慢向门边走。


  秋月没说话,一直看着他慢慢走了出去。看着那道雅致的身影渐渐穿过楼梯到堂下,她淡淡地倚在门边,不顾四周围朝她投来的欣喜艳羡垂涎的视线,她眼底漾出一抹几近透明苍白的神色,唇边轻动:“白公子,秋儿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像您这样子看起来和善温柔,心里却又根本对感情淡漠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


  在艰难红尘中打滚的女子,大多数都有一双清透的眼睛,不管她们脸上的笑容多么艳丽,但那一双眼睛,总能看透许多人看不见的事情,以及看穿那些不管伪装的多么真实的假相。参悟世情。


  白色修长的身影顿了一顿,又继续往前走。


  只是出了水色楼的门,看见红牡丹疑惑却隐含深意的眼眸,他塞给她几张银票,信步离开她身边。


  他微微地笑了,白公子走在风口地里,衣衫被风狠狠吹着,他本人却毫无在意。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表面温柔和善,其实内心,是个不讲情的人。


  到柳府门前,发现一大堆人都在吵嚷着,聚集在朱红的大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白公子晃着扇子走过去,心里其实也有些好奇。


  只是当他一眼看见,大门口蜷缩的那只黑色的猫时,他脸色就变了。碰了碰身边的人,他尽量平静道:“发生什么了?”


  那人是个家丁,转脸看见是府上请的白大夫,便客气回答道:“也不知道,傍晚回来就看到一只黑猫蜷缩在这里,拿了棍子赶也赶不走,老爷大发雷霆了。”


  旁边又有人眼神厌恶:“黑猫,太不吉利了!”


  白公子瞥了一眼那只猫,不管围观众人怎么吆喝,黑猫只是缩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只是不时地用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一眼众人。


  白公子心里有些理解了,在柳生被恶病缠身的这个时候,柳府的人本身就已经心怀避忌,现在突然出现一只这么诡异的黑猫在门边,种种不吉利的预兆,难怪爱子如命的柳老爷要暴跳如雷了。


  眼看里面有人急急地拿了木棍出来,看样子是要硬赶走那只猫了。


  这时黑猫突然抬起了头,眼睛朝拿棍的人极快地扫了一下,隐约含了一丝狠厉。


  白公子忙跨前一步,及时制止:“等等,别打走它,让我来看看这只猫。”


  气势汹汹要挥起棍子的人顿了顿,有些不甘愿,但还是退到了一边去。


  白公子过去,蹲到那只猫的面前,目光幽幽地与之对上了。看进去的一瞬,黑猫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下。


  然后,只见一只趴着不动的黑猫,慢慢地站起身,立在了白公子面前。


  白公子便伸手将它抱起来,转身对众人笑道:“可别急着凶,黑猫是辟除邪气的灵物,有它在,柳少爷的病就有救了。”


  众人一听少爷,脸色都有些变化,白公子眼底带着一抹深沉的笑意,目前柳生就是整座府邸的死穴,凡事,只要关系他,都不会遇到太大阻拦。


  “白公子,黑猫辟邪一说,我还从未听说过呢。”小春端着银盘,碎花布袄轻轻飘动,脚步轻移来到门前。


  白公子手指抓着黑猫的背脊,一下下梳理,低笑:“术业有专攻,这些需要注意的东西,就是在下的强项了。”他扫了一圈,话已经说的很明白,究竟黑猫是不吉利的,还是辟邪的灵物,都是他说的算。


  小春默了一下,将银盘捧过去,露出里面一尊佛像。她声音低低地道:“这是老爷从庙里向高僧请的佛尊,镇宅保平安。白公子,老爷还说了,希望你日后不要这么晚进出府门,毕竟夜晚不太平,公子当心扰人清梦。”


  说完这么一番警告的话,小春目光定定地看着还站在门口的白公子,白公子却并没有表露出不满或者愤怒,反而轻轻一笑,手臂抱着猫走进了门,道:“老爷说的话,在下记住了。请转告老爷放心,今晚是在下最后一次这么晚回来。”


  小春不再说什么,沉默地看着他向院子里走远。她微微抬起的脸,光洁的额头前荡着几缕发。


  说到做到,白公子确实不曾再出去了。并且每天准时到柳生房中,给他看诊问脉,旁人对他也再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午后的白公子,却还是悠悠闲闲地躺在柳府花园藤椅子上,阳光正好打在他身上,温暖又舒适。这个时候柳府大多数的人都有午睡的习惯,连走动的下人也很少。


  白公子丝毫不担心有人打扰,一手轻轻打着扇子,那只黑猫就蜷在他脚边。


  过了半晌,他说话了:“谛听,我说你,总算等到你出来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猫的模样吗,这次怎么主动变成这样了?”


  地上蜷缩的猫没有动一下,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白公子笑了:“这傲慢的性子倒是没变,怎么样,你现在还不能说话?”


  黑猫抖了一下身子,脑袋似乎极缓地耷拉了一下。


  他低笑:“地藏罚你还真狠。”


  一手按在黑猫柔软的头上,揉了几下:“不过,被罚过了,你也应该比以前听话了吧?嗯?”


  黑猫微微偏了下头,没有挣开他的手心,片刻,也就不再动,老老实实地趴在了地上。但那双幽蓝的眼眸中,隐约竟似有一分厌恶。


  白公子毫不介意地笑了一声。


  虽说只是短短月余,洛阳各地的书生都已经离开大部分,柳老爷子眼见自家儿子肯定是赶考无望了,也已经绝望下来,不再没事瞪着个铜铃眼处处发火。


  不过说一句心里话,私心里白公子反而乐意见到这种状况,宁愿柳生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要醒过来的时候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柳生虽然不醒,但手上的红印子却一天天深,都蔓延到了手指上面,现在就连近身伺候柳生的侍女,看他一眼都要被额头那青紫的黑气吓得不敢靠前。


  终于在一天晚上的时候爆发了。


  白公子带着黑猫在身边,走在柳府的过道上,从柳府门前的,那条河对岸传来轻歌,声音婉转轻盈,像是随着风融合进来的,进入耳际的时候显得十分舒坦。白公子停下了脚步,目光望着院墙之外,像是自言自语,“谛听,你听这是谁的歌声?”


  他似乎在询问身边的黑猫,黑猫安静地蹲着,通体玄黑,如同最深沉地旁观者。


  还没有转弯,就已经冷不丁听见了一声嘶嚎,突然而起的惨叫,好像嗓子被划破一样。


  “啊!!!!”


  余音悠长,透着凄厉的喊叫,却已能把走廊上的侍女吓得俏脸生白。


  “不好,是柳生的声音!”白公子扇子一捏,已经快步走过去。黑猫瞄了一眼,也迅速撒开蹄子,如离弦的箭窜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奇怪的病人

  黑猫扒在门边,白公子走进去,柳生房间里面显然已经乱成一锅粥,各种跑动声和担忧焦躁的声音不绝于耳,侍女捧着痰盂站在床边,十几个小厮忙里忙外地混跑。


  再往前走一步,就看到柳生那个略带疲惫苍白的眉眼。


  他正张大嘴吐,白公子只看了一眼,看见他那个吐的姿态,心里就明白坏事了。


  那几乎是一种不要命的狠吐,差点把黄胆汁吐出来,只求一时的痛快。而在那吐出来的秽物当中,一蓬蓬的血色也同样扎眼。一边吐,一边还在疯狂的摔周围的东西,凡是接近他的不管侍女下人,一律都被他暴躁的动作弄得无法再上前。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破碎的瓷器,看来柳老爷这回是割肉赔本了。


  床边伺候的小厮脸都白了,距离最近地看着柳生,捧着痰盂的手都在抖。一股股奇异的腥味贯穿屋中。


  白公子迅速走过去,手指按在了柳生高举的脉门上,问:“什么时候开始吐的?”


  小厮看到人,总算定了定神:“就、就刚刚。”


  白公子眉头也难得拧了拧,柳生的脉象简直已经乱成一团,好像所有的经脉大乱那般,难怪他整个人都被折磨的癫狂起来。


  他心道,这得多大的力量,才能让脉象突然产生这种巨大改变?

  与此同时,在他旁边的黑猫,突地转过了头,身体锐利地紧绷起来。白公子也瞬间察觉了,在这屋子里,还有一股陌生的气息。


  他立刻偏头,眼角扫到房梁之上,那里有人影一闪,迅速地逃往门外。


  黑猫弓着身,刹那间也冲了过去。


  白公子眼底乌沉沉幽深一片,手指从柳生的脉象上收回,抬手,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柳生身子震了震,白公子右手掌心重重拍在他眉心,只见眉心凝聚的乌紫黑气也被震散了一些。


  柳生虚软地倒了下去,刚才的疯狂大闹,现在瘫在床沿,却好像连呼吸的力气都不见了。一下一下,轻微的几不可闻。站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将手中的毛巾盖在少爷的脸上。


  “今晚谁来过?”转过头,白公子问。


  侍女胆战心惊,却摇摇头:“我们一直守在这里,没有外人进来。”


  “一刻也没有离开?”


  “没有。”


  白公子皱了皱眉,阴咒不会无缘无故反噬,要不是有人刻意引出柳生体内的咒术,他怎么突然陷入疯狂?


  事实是,没有,他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作祟,只是这个人是谁,他还不知道。柳生身上的两种咒印不会平白无故就种下,即使他进入梅林招惹了什么东西,那另外一股咒又怎么解释?


  头一次,白公子真正感到头疼了。逼近的时间,也已经不允许他拖延。


  所谓大夫,就是不管面对什么病症,不论这病症是否已经发展的你无法控制,你都要胸有成竹,至少,表面上一定要装出胸有成竹并且一切都在掌控中的样子。


  白公子现在就面临这种尴尬的境地,当所有人都指望他医治柳生的时候,其实他心里最没底。


  此时,他一副气定神闲地把着柳生乱七八糟的脉象,良久,忽然闻到一股菜香味,转头一看,小春正端着他开的药,低着头站在床边。


  白公子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她要干嘛。顿了顿,于是开口道:“今天不用给少爷喝药了,端下去吧。”


  小春的声音里有些疑惑,脚站着没动。


  白公子耐心地解释,“嗯……你家少爷刚刚经历一场病发,药性的冲击力恐怕他承受不了,所以今天,就停止喂药吧。”


  小春嗯了一声,转动脚步端着药出去了。


  白公子叹口气。


  瞥了一眼柳生,他也站起来,慢步走出了房间里。


  刚到荷花池那里,迎面撞上一个矫捷的黑影,他一把拎过来,问道:“怎么样?”


  黑猫嘴里咬了一块布,用幽蓝的眼睛盯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摇头。


  “没抓到?”白公子挑眉,“刚才的速度那么快,会是谁呢?”


  他手指伸出,抓住它嘴里的布条,抽了出来。“这布是从那人身上掉下来的?”那是一块极白极白的丝绢,根据手中柔滑的触感,显然是块上好的丝绸。将布凑近鼻端,一缕幽香便飘入了他鼻子。


  白公子神思一恍,几乎立刻转过身,快步向刚才离开的屋子行去。


  看见床上的柳生,白公子大步跨过去,撩开被子,翻过柳生的手腕。只见细细的腕子上,红痕已经布满,生离咒完全展开。古曰生离,生离死别,还有生生不离。


  生离咒是种在两个人身上的,一旦种上,代表两人一世纠葛,不死不休。一方身死,另一方同灭。


  柳生慢慢醒转,经历了那样一场折磨,难得他还有睁眼的力气,愣愣地看着床帐顶子。


  白公子伸出袖子,将布绢凑到柳生眼前,“认不认得这是谁的?”


  柳生淡淡瞥了一眼,又把头转过去。


  白公子眉梢敛起,定定望着他:“柳少爷,我想这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你这样瞒着,很可能会让你遭遇危险。”


  柳生看着他:“难道白公子认为,小生现在还不够危险吗?”


  自古以来,对待不听话的病人,医生是最没有办法的了。柳生现在就是顽固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白公子心里已经濒临爆发,面上却仍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凝重地说道:“柳少爷,就算再美的女子,又怎比得上亲人的担忧,看开点吧。”


  柳生却面色一动,眼眸垂下来:“白公子还是认为我是被美色所惑?”


  白公子难得没有接话。


  柳生缓缓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如果是这样,公子错了,小生从来没有被什么美色而惑。惑小生的,也从来不是美色。”


  白公子眼睛里跳了一跳,“柳少爷此话何解?”


  柳生忽然笑了笑,分明虚弱已极的人,这笑里却透出几分诡异:“那是爱啊……白公子,小生心里的爱……”他有些僵硬的笑容,配上幽长徐悠的语调,将这一句话,勾的转了千百个来回。


  被爱束缚住?!白公子几乎咬住了牙,他捏着扇子,直到静默了好半晌,才说:“柳少爷,是爱上了那位‘梅中仙’?”


  柳生望着他,却不再回答,而是像有些嘲弄地微翘起嘴角。


  白公子目光有点冷,“柳少爷,你要再不配合,你的命在下也就不管了。到时即使再赔给你们柳府几千两银子,在下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可惜柳少爷你的命算是彻底买不回来了!”


  白公子白大夫不得已,还是用了最不齿的一招,威胁逼迫。


  是人就爱惜生命,所以“惜命”几乎是所有人的弱点,在以前这招也算屡试不爽,今天白公子被柳生逼得实在无法,只得放出杀手锏。


  可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柳生听了这句话,唯一的反应就是笑,笑得白公子心里没底,到最后笑得他尴尬万分。


  等他要张嘴的时候,柳生已经开了口:“白公子,您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白公子喉头一紧,有种发堵的感觉抑制于心,又是这个,秋月也曾说他没有感情。可是对于柳生,他又何尝不是尽力挽救他的命?他想尽方法,柳生不领情也就算了,事到头来,他还是成了没情没意,没心肝的人了。


  种种纷杂的想法掠过脑际,但他还是很快地一皱眉,低喝道:“柳少爷,你最好明白你的处境多危险。何况,倘若你真是个懂得何为爱的人,你就该明白,倘若你有三长两短,柳老爷该是如何的难过?”


  柳生终于皱了眉,白公子心头不由一松,看来他对于父子间的亲情还是有留恋的。其实对待病人,什么疑难杂症并不怕,最怕的是生无可恋。正打算鼓起精神再多加两句话,柳生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难道在白公子的生命中,就从来没有过……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子?”


  白公子下意识嘴唇一动,本来要说没有,可就在那一瞬,他脑海中突然微微闪了一下,隐约里,有一抹极浅淡的侧影划过心里。他身体不由紧绷了一下。那是一个陌生的身影,可是就骤然划过他心底。


  只是一瞬间而已,却已逃不过柳生精明的眼睛,他勾出深意的笑容:“看来白公子也不是心无杂念。”


  白公子怔了片刻,自己也有些发愣,半晌后缓缓地闭上眼,微蹙着眉头,沉默地摇了摇头。


  柳生却也不再理他,短暂的清明之后,他似乎又恢复到那种恍惚的状态,两眼望着帐子顶。


  白公子心里也不像之前平静,他站起身,拂袖离开。


  莫名其妙,自从他进入柳府,打算保住柳生的命的时候,他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柳生这样的病人,已经被折磨成那个样子,还能死鸭子嘴硬,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


  第一百二十章清渊先生

  他在回廊上慢慢停住脚步,黑猫无声息跟在他身后,白公子的身上隐约刮出一些淡冷的风,迎着他的袖口往下,拂到了指尖。


  他忽然有些燥,一个淡漠冷静的人若突然感觉到燥,那通常都不是太好的事。他把指尖放进舌头上,有些尖锐感抵在舌苔上。于是再也忍不住,白公子蓦地捏紧了扇子,目光瞥向脚边黑猫道:“谛听,马上把那人给揪出来。我们灭了他。”


  在之前他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管是考虑到对方实力差距,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一直循序地进行着步骤。现在,他显然已经不考虑这些问题了。或许不想考虑了,只要把给柳生种咒的那个人解决了,凭他多厉害的咒术照样迎刃就解。


  主意打定,白公子吸了一口气。敲敲黑猫的背,他示意它快点行动着。黑猫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头腰身迅速一窜,跳上了房顶,然后转眼消失不见。


  白公子挑了挑眉,看着空中,终于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下午他开始想怎么对付那个东西,那东西能在柳生身上下那么强的咒,显然也不会好对付,他加一个谛听,应该还有胜算。


  打开扇子,屈指敲击桌面,他总有办法,是的,总有办法。


  谛听出去的比想象的要久,眼看天色都已转黑,太阳落下去,它竟然还没回来。这不像是谛听,它这种级别的神兽,效率向来很高,就算再厉害的对手缠上它,也没可能拖那么久。


  白公子就差没望眼欲穿了,可惜那抹迅捷的黑影始终不曾出现。他心里惊诧,怎么回事,又出什么岔子了?


  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棘手的情况,这次难道运气这么不好,全撞上了?他缓缓让自己在桌边平静地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再慢慢送到嘴边。


  这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气息,那是今天在柳生房里时,刚刚感受过的熟悉气息。


  “是谁?!”话音才落下,他立刻站起身,迅速追上去。


  房梁上有人影一窜而过,柔长青丝飘起,像黑夜里骤然飘起来的瀑布。他一伸手,握住了一把青丝,感觉到头发在手心划过的温凉,有如流水行云。那显然应该是个女子,身姿灵活,跳跃,在柳府上百间窄小的房子空隙里穿梭,好似如履平地。


  被他抓住头发的女子,却并没有停下,反而跳跃的更加快,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头皮会被扯痛。


  而白公子也有些出乎意料,反而不敢使劲拽,毕竟拉着一个女子的头发把她拖过来实在不是君子作为。他只是一路跟着,尽量追上那个女子。


  黑夜中,一股股的淡香从女子身上传过来,有点像是柳府种的那些繁杂的花的味道,又带着点清澈,白公子可以看见她身上浅蓝的裙子,脚踝皮肤白皙,没有穿鞋。


  “您不记得我了啊。”


  白公子心脏一抽,愕然看着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头,依旧只是清清淡淡一个背影,只是话语却随风传过来。“我一直以为你永远不会忘了我,哪怕我真的死了,可是,原来,先生你真的把我从你的脑海中剔除了。那么狠心……”


  白公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身影。


  女子的话音凄迷忧愁,“清渊先生,我曾是你的……”


  他的手几乎下意识地剧烈一抖,邪门的像是有锥子锥进他心底似的。那是一种陌生的,却又似乎熟悉的感觉,温柔,舒缓,似乎还有一点点心悸。


  同时,他猛地撤回了手,女子便瞬间抽回了自己的头发,那娇躯便轻悠悠地跳下房檐,很快就不见了。“先生,我可以接受你遗忘我,但你怎么能忘记对我的爱。”


  他站在房前发愣,冷风如刀刮在他脸上,还有……清渊先生,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是谁竟然把他曾经的名字叫了出来?


  他兀自呆愣住,那边突然有下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对他说:“白公子,你的猫溺水了。”


  白公子愣了许久才回神,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谛听会溺水?那只嚣张无比的神兽,溺水了?


  “溺在哪里?”


  “荷、荷花池!”


  当下也顾不得想了,他马上朝着荷花池走过去。果然溺水了,远远看见荷花池水浪滔天,一团黑影子在里面挣扎,旁边也围着几个下人,几次伸手想把黑猫捞上来,可惜都被水浪打了回来。


  黑猫在里面扑腾,水浪缠搅着它,它上不来岸。


  白公子疾步走到池边,两根手指一伸,把猫夹到了岸上。黑猫浑身湿淋淋的,一双幽蓝色的眼扫了一下白公子。


  白公子闻到它身上一股臭水沟的味道,用扇子把鼻子捂起来,他道:“你怎么阴沟里翻船?”


  黑猫鄙视地看了看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迈步朝一边走去。


  白公子无奈,只得跟上。荷花池里,艳丽的红莲躺倒了一片,漂浮在水面,僵硬而妖异的华丽。


  “不是让你去把下咒的人揪出来,你怎么跑池塘子里了?”没等到门口,白公子就开了口。


  黑猫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摆动湿漉漉的尾巴跑了进去,地上拖了一地臭烘烘的水痕。


  “这柳老爷家的水池也够脏的。”白公子捂住了口鼻,瞥着地上的印痕。这味道大的,简直不像个种莲花的池子。


  作为天上地下,第一的祥瑞之兽,谛听。地藏王的坐骑,真身是神犬。黑猫爬到椅子上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白公子的衣袖。


  白公子坐到桌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谛听?”


  黑猫盘起了尾巴,老神在在地坐着,气质平稳又沉默地看着他。仍是没有开金口。这种情况想要互相交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就是说上了天,有见过猫能回答的么?


  白公子显然也意识到了,挑了一下眉,伸手将它提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黑猫身上:“现在开始一刻钟时间,你可以开口说话,说罢。”


  谛听极缓慢地舒展了一下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桌子上,瞄他一眼,片刻,一把低而暗哑的嗓音从黑猫的身体里传出:“那荷花池里有妖气。”


  白公子愣了愣,说道:“那妖气能把你缠住,还真有点道行。”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oM 

  黑猫闷闷地微转过脸,半晌似乎静静地说一句:“你为什么不把它除了?”


  白公子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荷花池的不寻常,他确实当初看了出来,他倒也没有刻意放着妖气不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柳生的事情还在纠缠,那池子的妖气又实在古怪,他一时不解端倪,也就懒得深究了。


  他斟酌言词说道:“那只是单纯的妖气,对柳生影响不大,在柳府荷花池中显然有些年头了,应该成不了气候。”


  谛听闭了闭眼:“你还是别放任不管吧……那柳生的命太脆弱,池塘妖气囤积,有一丝外泄他就没命了。”


  黑猫缓慢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思冷淡。不肯多管别人的一丝事。”


  白公子扇子敲了它一下:“守好本分,才能长命百岁。”


  “你岂是怕死的人?”


  白公子笑了一下,慢慢把话题转开,手指敲着桌子:“那片梅花林我去过,并没有妖气,可以肯定,柳生不是被梅花精迷了魂。”


  “要是你把种生离咒的人杀了,柳生的命也保不住。”黑猫慢悠悠道。


  白公子苦笑:“所以这咒不能拔除。我也没打算拔去它,毕竟生离咒对人体,其实并没有损伤。我头疼的是那股莫名其妙的阴咒,找不到根源,不知道下咒者是谁。”他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究竟是谁有深仇大恨,用这么阴毒的方式,祸害柳府唯一的独苗。他想柳老爷关键时候不会说谎,至少这个下咒的人,连柳老爷也不知道。


  黑猫甩动着尾巴,缓慢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没发现,池塘里有一股我们熟悉的尸气,曾经我们碰见过。”


  白公子眼角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尸气,清渊,难道你忘了,那个家伙差点害死过你。”


  时隔这么多天,白公子终于倒抽了第一口冷气。谛听说的认真,印象中似乎确实有几次他受过伤,但记忆已经很模糊。半晌,他还是有些迟疑地问:“你说的,是哪一次?”


  谛听幽蓝色的眼睛流水一样划过他的脸,最终还是垂下来:“算了,你不记得就算了。”


  白公子不禁有些怔愕,好像他真的忘记了很多的事一样,最近一直有人不断提醒他这点,可事实是,他的确真的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久远的,痕迹似乎早就消失了。


  就连刚才……他皱了皱眉头,忽然问:“谛听,清渊先生这个称呼,除了你以外,以前还有谁知道过吗?”


  谛听幽幽地望着他,撇过头,却不说话了。


  白公子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那让他非常难受,他盯着谛听的眼珠不动,好半晌僵持,这只高傲的神兽才终于道:“叫你清渊先生的不少,现在还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十天的命


  白公子看了看它,知道它不会继续再说清楚,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没错,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但即使是那仅有的几个,他也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记忆真的退化了,他张开手掌,看着掌心流光溢彩的折扇。这把扇子上沾了太多血,很多他不记得的血,这把扇子却都能清晰地记住。白公子把扇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借助这些古老的气味,想唤醒一些记忆。


  然而,徒劳。


  “我为什么会忘记那么多事?”像是自言,一边问黑猫。


  一刻钟过去,谛听再次陷入沉默,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渊,风月总无边。”


  晚风吹过,白公子将扇子捏紧,抬起头,神色间第一次出现一丝倦意。


  风月总无边。那只兽竟然跟他说,风月总无边。


  他是清心寡欲的方外人,又何来的风月,就算柳府的少爷与梅花精再纠缠个几百年,也与他没有关系。他从来就不是跟风月沾边的人。


  白公子来到偏厅,向柳老爷请求挖池塘,半亩方塘,必须连根拔起。柳老爷马上丢给他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池塘挖了,柳生能好起来?”


  白公子笑:“至少比现在好一点。”


  柳老爷无言反驳,这时正好小厮进来,他大手挥了挥:“把池塘刨了,多找几个人,今晚连夜挖。”


  雷厉风行,自家儿子的命在别人手心攥着,任谁都无法再冷静下来。


  千辛万苦寻来的红莲种子,瞬间都做了土。人都说红莲业火,烧尽业障,池塘的水被排出来,挖开地底的荷花根,恶臭几乎瞬间遍布柳府上下。


  那些污泥此刻滚滚冒着黑泡,像是沼泽地里的感觉,上面飘着丝丝白气。除此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被挖出来。白公子在池底撒了一点雄黄,让人把池塘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三个月,届时再填起来。


  第二天他去看柳生,果然气色好了一点,居然还枕着枕头看书。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副痴迷相。


  白公子扫一眼,《牡丹亭》,传奇话本子之一。他掀开下摆坐下:“柳少爷是及第秀才,想不到也看这种民间的话本。”


  柳生的眼睛没有从书上移开,眼神恋恋不舍:“想不到白公子也知道这是什么。”


  “柳少爷说笑了,这么出名的一出戏,在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白公子认为这是戏吗?”柳生终于转过脸看他。


  “难道不是?”


  柳生本就面黄肌瘦的脸居然扯出一丝笑:“小生以为是真的,这书里生死相随的两个人,他们肯一起死。”


  白公子头痛地揉揉额角:“这么说柳少爷也愿意死?”


  柳生发呆地盯着手里的书,不知怎么,脸上忽然现出一种极异样的表情:“白公子,小生也姓柳,你说我跟柳梦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事实证明跟病人较真是千万不可取的。白公子敲了一下手:“柳少爷,柳梦梅的年代跟你差了太多,联系估计是不会有。”


  柳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目光朦胧地盯着书皮。


  对于一个心里存了死志的人,纵然白公子有妙手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柳少爷,你身上有两种不同的法咒,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剩下的命,不超过十天。”


  柳生极轻地笑了一下,听见自己要死,他竟是异常平静:“是么。”


  “那么我现在问你,柳少爷,其实你早就知道你被阴咒缠上了,对不?阴咒是夺你命的东西,但你福星照命,以至于后来你在梅林里,不管是遇见了谁,她给你种了生离咒。这种咒只要一方不死,相对的,柳少爷你也会因为咒的牵连,而保住性命。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柳少爷你都是心知肚明,在下说的可对?”


  柳生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继续盯着手上的书。


  白公子也不废话,切入主题:“本来,生离咒又叫姻缘咒,两个人绑在一起,生生死死都不分开,上穷碧落,同赴黄泉。可是柳少爷,你身上中的阴咒太过毒辣,以至于生离咒也被冲散,照这样下去,你还会死。不仅如此,那个同样身中生离咒的女子,也会死。”


  柳生依旧微微埋着头,但他握着书的手指,却已渐渐发颤。


  “柳少爷,爱上一个人没什么,但要是因爱一个人丢了命,那就要三思了。你这样的年纪,随便哪家姑娘,都当成春闺梦里人。何必非要,纠缠于一个……你根本爱不起的人呢?”


  柳生霍地抬起眼,目光透亮地看着他:“你知道她是谁?”


  “在下昨晚刚好碰见了,”白公子意味深长,“现在可以肯定,除了你之外,你们柳府所有人都被误导了。那位姑娘定然不是妖精一流,但她能操控生离咒,显然,她的本领也要比妖精大得多。”


  白公子说的有条不紊,慢慢瞥了他一眼。


  柳生紧抿嘴,明显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的下巴绷出了僵直的线,缓缓说:“白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一些细节,你看的那般清晰。”


  白公子合拢扇子:“事关人命,兹事体大,毕竟你爹的手里还攥着银票。我一日就是你们请来的大夫。”


  柳生似乎动了一下,他的眼珠里好像有一抹暗绿色在翻转,像床帐照出的影子。那是阴咒在他体内的作用,他说:“白公子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就做这么些不合本心的事。”


  “在下本就是大夫。救人一命,乃是天职,和在下的本心无关。”


  柳生手指扣着书页,像是尽力地握着。


  白公子看着他:“柳少爷,信我一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再浓烈炙热的情感,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也许还会消失,这就是人的命运,不断的从动情再到无情,是人的本能,人心易变。


  “白公子这话,好像一个历经了浮世沧桑的人说的,那么沉重,叫小生真有点惶恐。”


  白公子笑了笑,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在下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见的世面怎么说也比少爷多了,今天说的话,还望少爷能往心里去。”


  柳生扣着书,抬头望着他:“放心,小生都听到了。”


  白公子笑道:“那真好。”


  走出房门,被风一吹,他就叹出了一口气。要把一个陷在爱情泥沼中的人拉出来,谈何容易。爱最让人盲目,因为盲目所以无畏,让胆小如柳生也坦然面对生死,白公子感到疲乏,他已经用尽了全力,柳生还是执迷,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黑猫在院子里望着他,幽蓝的眼珠在白天依然醒目。它伸出爪子,在一棵树底下划着什么。


  白公子走近,见地上写着:“你那么费心地救柳生,是不是也因为心里有愧疚?”


  他看了看黑猫,不做声。


  黑猫的爪子继续划动:“因为你开始觉察到这些事情,或许是冲着你来的,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柳生可能只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白公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忽然伸脚一趟,将字迹全部抹在沙子里。他转身,一眼不发地朝池塘边走。


  黑猫望着他背影,一动不动。


  事情像一张网,逐渐逐渐收拢,最后网住的才是正主。白公子难得坐在了床头,冰凉的手掌缓缓按住额头。这一切,真的是因他而起?


  皆因他忘记了,本来应该记住的某件事?……


  刚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就有些不正常地跳跃,什么事情是该他记住的?又或者,什么人?……


  用力拍了一下头,蹙眉,原来他也会头疼,不知不觉脑海中就想起昨夜低柔的话语,先生,你怎么能忘记对我的爱。


  有点像胡扯。他抓起床前的枕头,黑猫脚步无声地走进来。


  他一把揪起它尾巴,提起来,低声:“你总说以前的某件事,以前的某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黑猫无比安静,只是淡淡用那双眸子看他,就如曾经他自己的目光那样。沉默而平静,始终没波动。他却还是从那眼里看到了含义:有些事,你只能自己想起来。


  颓然地垂手,他刻意苦笑道:“你以前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我要是碰你一下,你铁定跳起来抓我了。”


  黑猫静静望他一眼,慢慢踱到椅子下趴着。早已不一样了,过了那么久,曾经的一切都变了。忘记以前的事的是你,负责想起来的,当然还应该是你自己。


  白公子走过去,面上恢复了淡笑,拍着猫的背脊:“谛听,你老实说,地藏是不是给我喝了孟婆熬的汤,我才忘记了那么多的事?”


  黑猫瞥向他,目光中却说明一切,如果不是你自己愿意忘记,没人能逼你忘记,清渊,因为你是清渊先生。


  白公子目光沉下来。


  所以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包括孟婆那一碗忘魂汤,没有能力洗去你的记忆。清渊,你是天人。


  倘若你真心要回忆起一切,孟婆汤也挡不住你的心。


  无情总有多情来相伴,你周身的清冷,遮不住曾经你身上的风月无边。


  第一百二十二章是来保护我的吗

  白公子闭起了眼睛,犹如玉雕。


  脑海中很乱,一会是柳生说的“白公子,你有没有所爱的人。”一会儿画面突转,清冷的月色下,有女子跳跃的背影,那个女子叫他清渊先生。似乎,真有羁绊,在他和未知的女子之间。


  躺在床上,第一次强迫想了这么多,记性不好也是件挺难的事,尤其是他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某一天拼命要靠回忆想起某些东西。清渊这个名字是他很久之前的真名,他努力回想起上次最后一次叫它是在什么时候。


  似乎在桃花灼灼,谛听还没有被罚的时候,彼时谛听精神大盛,一天要是不惹点事儿简直就不能过下去。那时候的谛听,远没有现在来的这么沉默。恐怕不只是地藏下了禁言令,很大一部分,他在黑猫那双眸子里,找不到当初的张狂了。


  这样一只兽也有变得时候,他努力思考根源,却未必得要领。这也许真的是,让人没办法控制。


  他突然睁开眼,幽沉沉的目光盯着远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确经历过一场恶战,几乎将他元气都给耗尽,甚至唯一一次,他拼劲全力依然败了,直至他休整了许多年,才终于得以恢复。这,的确是不该被忘记的事。


  还有那次对决之中,他最终没有保住的一个人。


  公主。


  是,他都几乎要忘了。那次他与千年僵尸王的一场比斗,也许说比斗并不合适,因为双方都是殊死较量,他为了保住公主,而缠了僵尸王三天三夜。可是最终,也输了。后来公主怎么样了呢?

  似乎是被僵尸王强行带回了。


  听起来好像是比传奇还要传奇的故事,他也曾参与这种为了保护一个人而进行的争斗,现在想想,好像不应该会是他做的事。但这件事,当时又确实是做了。


  原来,谛听所说的风月,就是指这个。风月无边,是说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公主……还活着?


  白公子愣怔,对于这个结论他不太能消化,也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被千年僵尸王抓走,他想起印象中那个柔弱的公主的样子,她难道竟能虎口逃生么?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公主如果真的逃了生,那么她现在,是想干什么?!


  五月阳春,夏日的午后,黑猫依偎着白公子,偶尔抬起圆圆的脑袋,看着他发呆。


  白公子的发丝拂在藤椅的扶手下,垂到了黑猫的背上,黑猫似乎觉得痒,伸出爪子挠了挠。


  白公子愣了很久很久,终于他苦笑,谛听,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梅花林没有妖气,因为那是公主啊,不仅不是妖,更是得天庇佑的皇室血脉,尊贵无双。”


  所以她才有那么强大的灵力,那也就不奇怪了,能躲避他的追查,还把那么刁钻的生离咒种在柳生身上。


  黑猫淡淡看他一眼,慢慢又趴了下去。


  白公子兀自说着:“既然是她,那又是为什么呢?生离咒这种捆绑姻缘的法咒,僵尸王如果知道她这么做,肯定……”


  他蓦然变了脸,一瞬间,他似乎知道柳生身上另一种哪来的了。


  白公子侧过头,有些干涩道:“是公主,她和柳生的情谊一定被僵尸王发现了,僵尸王才会恼怒,要置柳生于死地。生离咒,是她为了保住柳生的命,才会种下的。”


  黑猫谛听睁着眼,幽暗如星光的眸光,与白公子相对。他默默和黑猫对视了一眼,僵尸王是不老不死的怪物,既然他不死,就会一直纠缠公主不放。公主逃出来,显然也激怒了僵尸王。


  白公子不由伸出手,抚着谛听的背:“说起来,那次我与僵尸王那场恶战,你也受了不小的伤,”脸上有淡淡的笑,有些模糊,“输的真是难看啊,大概是最惨烈的一次了。我们俩都躺了不知多久。”


  黑猫看了他良久,终于缓慢地摇了摇头。


  有人说,为什么妖孽横行,从来就不是天道所允许的。说妖孽代表着毁灭,但从来没人见识过,妖孽可以覆灭一个王朝。


  所以它们要被铲除,因为人间的主人不会允许这些异类破坏他们的地方。


  一个王朝的覆灭,彻底湮灭在历史洪流中,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爱而不得的爱。


  当年公主被僵尸王爱上,上天入地不得其所。死要拖着一起入地狱,僵尸王的爱恐怖又霸道。不管当时,白公子是出于何种理由,和这只千年老妖死磕上了,斗得昏天黑地,最后两人都筋疲力尽,僵尸王依然死活不放公主,白公子和神兽谛听都撑不过去,晕倒在了十里桃花林。


  再醒来,公主就不知所踪了。


  严格上来讲,是他保护不力。


  想到这,尽管也已经不明白当时自己的感受,白公子还是捏了捏扇子,觉得有点叹息。


  “啊!?少爷!!”半空里传来一声尖叫,充满惶急和惊惧。


  柳府只有一个少爷,白公子椅子顿时坐不住了,谛听拱着身子,蓄势待发。一人一兽赶到了门前,竟然有个丫鬟缩在地上,正在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白公子俯身望着她。


  丫鬟只知道抖,险些哭了。


  白公子直起身,立刻迈步走进屋里,迎面一看还是柳生那张大床,被子都拖到地面,柳生四平八稳僵挺在上面。


  旁边一碗药跌在地上摔得粉碎,药汁四处流淌。看这情形,柳生像是断气的模样,纹丝不动。


  丫鬟一声尖叫,手指着床边:“是小春,她喂的药!”这种时候,永远不嫌落井下石。


  白公子闻言,慢慢地转过了身。小春低着头站在一旁,碎花布衣穿在身上,就像初见时一般。看上去,一如既往是柳府那个寡言的大丫头。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好像也不着急辩解,连头也不抬。


  然而,白公子缓缓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来柳府这么久了……小春,为什么你总是低着头呢?能不能把头抬起来,让我看一看。”


  小春没有动,甚至手指头也没翘一下。再往下看一点,分明可以看到她的手腕子上一圈红痕。像丝线那么缠了一圈。


  看那样子,真是极尽的本分安顺。可白公子却伸出了手,猛地挑起了她的下巴。


  一瞬间,明艳的光彩从小春脸上绽放出来,那张脸没有一丝表情,但对人们来说,终日低着头的小春,究竟长什么样子,谁的心里其实都不是真清楚。


  此时,屋子里所有人都怔住了,连瘫在门口大哭的小丫鬟也瞬间哑了嗓子。


  唇红,齿白。小春姑娘顾盼流波,美目如画,容貌说不出的柔魅绝世。她与白公子对视,白公子挑着她的下巴,一时间面上神情也没变。


  小春冲他笑了笑,说,“先生,好久不见了。”


  小春的声音似乎也在一瞬间变了,变得柔和婉转,如同山谷的莺儿。


  白公子托着她下巴的手指忽然感觉有些僵,一旁的丫鬟小厮早吓傻了,小春柔婉地笑:“先生,需不需要,亲手为你斟一杯狮峰龙井?”


  白公子蓦地闭上眼,从鼻子里吸出一口气,低缓道:“秋月。”


  小春痴地一笑,忽然挥动了袖子,宽大的袖摆从他面前扫了过去,暗香隐约,梅花凛冽。然后人影一转,屋子里哪里还有小春的身影?


  白公子终于缓过神,暗暗捏紧了扇子,和谛听追出去。


  那片被刨了的荷花池上面,飘起了许多灰色的烟雾,那些云气上,匍匐着一只大的犬类动物,尖牙龇嘴,模样很是凶悍。


  而在大犬的背上,小春颠足站着,又或许应该叫秋月,水色楼的秋月,洛阳第一美人。


  白公子望着她,“小春,秋月,春花秋月,我早该想到是你。”


  小春站在大犬的背上,身上碎花小布飘动,她笑的温柔,好像在水色楼的那个晚上,她脚下一舞,足以倾倒众生。


  白公子想,的确是绝佳的掩饰,谁能够想到,谁会去想,柳府的一个始终埋首的丫鬟,抬起头来之后,会是这样的倾世之姿?


  他终于明白了柳生的死心塌地是为何来,心仪的姑娘就在眼前,日日都能相伴,叫柳生怎能不心志坚定?

  也怪他疏忽,竟然全然没有发现。


  最要命的东西,往往就在举目就能看见的地方。咫尺之间。


  “多日不曾好好看看,先生还是漂亮的那么让人心动。”小春眨巴两下眼。


  白公子喉咙发涩,终于叫出来:“公主……”


  小春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噗嗤笑出来,那双眼睛也更加亮了:“怎么样,先生想起我了。”


  “想起来了。”


  “是吗,真不容易。”小春点头。


  白公子有点说不出话,黑猫在他旁边也沉默着,用幽蓝的眼睛幽幽盯着小春。小春目光含笑,瞥了地上的黑猫一眼,眼底的笑意更深:“谛听看来比先生更早认出我。”


  白公子仍是没说话。


  “那么先生,现在还是来保护我的吗?”小春问的突兀,却俯身下来,定定地望着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弃青龙

  白公子身子一紧,默然半晌,却只得慢慢摇了摇头。他都忘了,他曾经保护过这个女人,并且,是豁出性命的保护她。而世事变化太快,现在他们站在这里,好像隔了几百年一样,经历过了前世今生,而最初的保护,却荡然无存。


  小春笑得如灿烂花开:“那么,先生……是打算来收我的?”


  收,一字道尽所有。白公子却霍地抬起了头,盯着大犬背上笑的妖娆的女子,那笑让他恍惚,因为陌生。


  “公主,为什么要害柳生?”


  “害?”高处的女子似乎有些诧异,“我只是为了保住柳生的命。不让他被阴咒索命。”


  “但你若不接近他,不会招来僵尸王的嫉恨,他也不会有此大难。”


  小春骤然间静下来。秀丽的眉眼之间,有一分凌厉慢慢凝聚。她仔细盯了他良久,道:“先生这是在怪罪我?”


  白公子低下头,竟然有些言不由衷:“害人性命,即为妖。公主,这点你该知道的。”


  呵,小春不怒反而笑了,“先生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宽大正直,泾渭分明。”然而声音中,怎么听都有点讽刺。


  白公子认真地看着她,良久,似是确定了什么,眼眸里有一抹复杂和惋惜:“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哦,先生还记得我以前什么样子?”


  “记得。”


  “我哪里变了?”


  白公子眸中有一抹光亮一闪而过,他还是低声道:“在你的眼睛里,都是冷漠。”


  小春眼睛里笑出了亮光,对着他道:“可先生却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清渊先生,喜欢悲悯地说教别人。永远正义清淡的样子。”


  白公子愣了愣,似乎有些苦笑,却无论如何扯不开嘴角。


  小春忽然目光一冷,声音也冷冷的:“可惜先生对自己,却从来那么宽容。”


  “在下做了什么?”刚问出口,几乎就直觉地感觉到心口发紧,的确,小春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直觉得到了印证。


  “果然,像白公子这样的人,活得太久,连爱都是可以不费力忘记的。”小春眼波流丽,轻道,“您忘了吗,很久以前在这个地方,就是您说爱我的。”


  白公子震惊地抬起头。


  “这个地方原来是十里桃林,柳家是一百年前才在这里建了宅邸。先生,是谁拥着我,说就是死,也决不让我再落在僵尸王手里?”


  静寂中,小春似乎是咬着牙,才将话说完的。落叶像是都能听到声音,白公子没接话。


  那一刻,他的确感到了一丝难堪。


  或许他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说过爱这个女子了,但,心底那一丝丝涌动的记忆,却让他觉得,他确实曾对这个女子动过心,也许,也动了情。可惜那些情与义,在他心底都留不下太多痕迹。也许,是活的太久了。


  “佛家有过一句话:你永远要宽恕众生,不论他多坏,甚至他伤害过你,你一定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公主,其实你也不应该一直执着。”


  “呵……”小春笑了笑,“放不放下,白公子说到底也是置身事外的人。真正遭罪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就放下一切,佛家圣言的确说的动听,可却从来不曾拯救过所有人。”


  白公子心情很复杂,“那你也不必堕入魔道。”


  小春眨了眨眼,有些认真地看着他,笑了笑:“堕入魔道?先生是否言重了。”而且,她忽然转折,语音低下来,“就算我真的堕了魔,那恐怕也是被人硬拖进去的,身不由己吧?”


  她眼睛闪着,嘴角噙着一抹笑。


  白公子也沉下脸来,“这都不是你害人的理由。”


  曾经那么铅华一世的公主,被妖魔耗尽了心头血,磨灭了所有光彩。本是好好显贵荣光的女子,却遭受了不属于她的折磨。


  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劫难。可是白公子也没有办法,世道本就变幻无常,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无力去同情,也同情不来。


  小春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真是千般柔情曲意,一夕都散尽。不愧是先生,够铁面无私。”


  这番话让白公子本能地又是一滞,胸口像塞了团棉,他张了张口,“公主。”


  小春目光扫在他脸上,忽然出声:“清渊,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白公子再度僵住。


  他看了看面前那张明艳的面庞,企图从上面找到什么。小春脸上带着一种探寻的表情,一直盯着他。


  白公子忽然感觉自己好像说不出话来一样,平生第一次,竟就那么杵在原地。


  “我真正的、不是小春,也不是秋月,我的本名,先生你还记得吗?!”


  哑口无言。


  白公子没有一次觉得这样难堪过,是的,难堪,他完全没想到这种局面,以至于,他竟然感到一丝乱。但这乱,却又好像带了熟悉,让他有种惊愕的感觉。


  小春缓缓地笑了,像是流云铺开那种浅淡浅淡的微笑,“你不记得了。”


  他用舌尖舔了舔,觉察到了嘴里的苦味。也是浅淡的,他却再也无法把它忽略。周围的风都强劲起来,就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名字,而他却再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害人。”他还是问。


  为什么接近柳生,拖他进虚无缥缈的爱情中。让他,不能自拔。


  “因为不想再面对僵尸王。我只想过新的生活。”


  心头好像千把刀在刮,嘴里一直在犹豫地动着,却还是轻轻说出来:“你明知道你不能。”


  “是啊,我不能。”小春却也看着他笑,眼里逼出泪花,“就连神通广大的清渊先生说保护我,我也还是没逃掉。”


  话进行到这里似乎再也不能继续,气氛降到冰点,压抑在每一滴空气里。一丝肃杀感开始弥漫。


  白公子吸着一口气,看着半空的女子,微微后退一步。他拍了一下黑猫的头,轻叹着:“谛听,能变回原样吗?”


  黑猫和他对了一眼。


  谛听的本尊也是一只犬,可说是三界内最威猛神勇的犬了。小春脚下那一只虽然不辨种类,但看那骇人的骨架身形,也知道是怎样好噬人血的畜生。


  此时那犬好像也有些不耐,惨绿的眼睛里,冷冷地看过来,晃了一下头。小春伸脚一踩,将它的躁动踩下去。


  白公子盯着她脚下大犬,沉吟道:“我记得你的神兽应该是四方之首的青龙。属于皇族的嘉许,何时变成了这么个杀性的东西?”


  小春露出一丝笑:“你记得那么多,却偏偏忘了我的名字。”


  白公子却望着她,声音诧异:“你居然抛弃了青龙?!”


  小春蹲下来,慢慢伸手在大犬的头上抚摸着:“青龙的顾忌太多,我带着做事,很不方便。”


  所谓青龙顾忌太多,青龙是受天命的神兽,所拥有的力量可以威震八方,但是青龙和谛听一样,属于瑞兽,不可杀伐过重,屠戮伤血。


  所以有它们跟随在身边的主人,往往福星照命,即便不是富贵闻达,最不济也可保一世安稳。


  但,命运在五百年前烟华王朝的公主那里,产生了巨变。


  公主身为青龙主人,却最终被僵尸王囚禁,终其一生受尽苦楚,颠沛失所,青龙也被僵尸王重伤,打回原形之后返回昆仑闭关。


  一晃又是多年。公主出现了,而她脚下的兽,却换成了一只凶恶的大犬。她说,她舍弃了青龙。


  “青龙忠心护主,才会重伤难愈,你竟然就这样弃了它?”白公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空中的女子,哑声问道。


  小春笑容淡淡:“它已经不适合再做我的兽。”


  天下间,有勇气有魄力将四方之首的神兽替换掉的,估计除了眼前这位公主,不会再有旁人了。


  白公子终于感到有一丝怒火,从心头升起。


  “谛听,你把原形现出来。”他说。


  黑猫本来始终专注地看着小春,此时听到吩咐,回头看了一眼,白公子看出那眼神示意,这里不能施展开,变不了身。


  “那就出去。”白公子化出一道白绸托住自己,从柳府高高的院墙飘出去。身后劲风紧追上来,那只俯卧的大犬抖起身子,血鹏大口对着白公子的背影。


  柳府内一院子的人亲眼看见人和猫狗一起驾着云雾远离,刹那间都骇的坐在了地上,不停打着哆嗦。


  白公子落在几里外的空地上,还没站稳,脑袋后面就觉得一凉,大犬的利爪已经抓了上来。


  几乎同时耳后传来一声笑语:“力不从心啊,先生。”


  白公子堪堪站住,回过头,小春站在树枝上面,脸就浸在透出的阳光里。那是什么感觉,冰雪刹那消融,瞬间风暖,人常说一笑倾城,真正见了才晓得什么样的震动。


  几乎同时耳后传来一声笑语:“力不从心啊,先生。”


  白公子堪堪站住,回过头,小春站在树枝上面,脸就浸在透出的阳光里。那是什么感觉,冰雪刹那消融,瞬间风暖,人常说一笑倾城,真正见了才晓得什么样的震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两败俱伤的结局

  白公子淡下眼睑,不让自己接触太繁盛的光华,他说:“公主,你决心要与我斗上一斗吗?”


  “是先生不放过我。”那明眸中也有流光一闪,“现在若是我说我不愿意,先生又肯罢手吗?”


  白夜不再答话。因为已经没有必要。


  谛听身上的毛竖起来,光影交错,已经与大犬缠在一起。小春抛出一道白绸,卷向白公子腰间,他足尖掠起来,躲过这一下。白绸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卷回小春手里。


  只是短短几个来回,小春望着他:“先生,你比以前,弱了很多。”


  白公子没说话,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影像。


  “以前的你咳嗽一声,都有小妖匍匐在地上对着你哭喊,而现在,您却接我的招都费劲。”


  “对付你,足够了。”他抬了一下眼。


  小春笑开:“是吗,那可不见得呢。”


  谛听抖着身子摔在他脚下,一骨碌又翻身起来,对空中的大犬发出怒吼。白公子缓缓转着扇子,视线落在小春手腕的红印处,却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给柳生吃了什么?”


  小春道:“先生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白公子转向她:“生离咒还在你手上,柳生没有死,但他刚才那副僵挺在床的样子……你给他的那碗药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小春嘴角的唇线平下来,冷冷吐出字:“砒霜。”


  “怎么可能?”


  “你还怕他不敢喝?”小春神色似笑非笑。


  白公子顿了顿:“你给他的,他当然会喝。但如果你下了砒霜,他会死的。而你现在,还好好站着。”


  小春的声音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你真以为,我那么容易就能死?”


  白公子心里咯噔。


  生死不由人。一瞬间他想起眼前这位公主,虽看着风华正好,但其实已经被僵尸王纠缠了几百年。那样难过,她的生死,早已不在她的掌握了。


  “我要是能死,早就这么干了。何必还要大费周折地找到柳生。”微风中飘来的声音,隐隐还带着淡笑,却好像带了凉意。


  尽管笃信生离咒的效用,但直到此刻,白公子忽然也开始怀疑了。眼前这个人的命运,早已经不按照他想象的走,任何偏差,都是有可能的。


  大犬被谛听强硬地摔在树下面,滚了一身的污泥,小春只是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到底不是你的兽,你不心疼。”


  小春笑,眼底闪现出极微妙的柔和:“我就是心疼,又能怎样呢?难道,我能把谛听杀了?”


  几乎是那一瞬间,白公子看出,那柔和不是对待她脚下躺着的大犬,而是对谛听。她对谛听有不忍。


  谛听只是趴在地上,低垂眼眸,也没有再追上去。


  “你忘了我,谛听却没有忘。”小春淡淡道。


  白公子沉声:“如果你真的害了柳生,就得给他偿命。”


  小春脸上尽是讥削的笑意:“我就在这里,先生尽管来拿。”


  所有恩义断情绝,烟消云散。白公子不再迟疑,挥手朝小春逼过去。小春手里的白绸阻截他的前路,他把扇子打开,手起手落,割了无数的碎片。


  白影翻飞,他右指急点小春眉心,那是唯一的破绽,机会稍纵即逝。


  小春猛地从树枝上跳下,一缕馨香飘荡下来,她贴着树干笔直地下坠,好像流星寂灭前的绚彩飞影。


  白公子手里一顿,小春已经绕到他身后,耳后吐气如兰,她的气息温热柔软:“先生,你的警觉性也大不如前。这样,很容易丢命的。”


  白公子反射性地就往后一倒,在他印象中小春应该避开,但小春没有,她竟然就唇边含笑,一动不动硬接他重重的后仰。


  于是下一刻白公子就察觉到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身体,小春双臂张开,紧紧将他桎梏住。这下白公子成瓮中鳖,想反击也反抗不了了。


  他的胸腔仿佛被一个又软又重的锤子击中,有些懵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双肩一紧,从小春怀抱中缩了出来,之后横肘向她捣去!

  白公子觉得他的胳膊是有点抖的,为那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他有种久违多年的眷恋。


  也许,正是要他命的东西。


  小春脸色却冷下来:“先生是存心要置我与死地了。”


  白公子双脚落在地上,喉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这种感觉,他觉得非常窒息。


  小春似是恼怒,雪似的白绸已经席卷而来,白公子没有动,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白绸又快又准地抵达他的后心,如两柄利剑,可以直接穿透他的心。


  白公子骤然回身,抬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已到脸前的白绸,用力一扯,小春的手一松,白绸便飞扬起来,从中断成两半。


  只是愣神间,白公子随手一抛,扇子悠悠地转动,速度奇快,击向了小春的眉心。小春手腕翻动了一下,白绸再次飞起,迎向那柄扇子。


  然而就在接触的瞬间,天空突然暗了下去,紧接着一道炸雷劈在小春头顶,她脸色变得雪白。


  扇子就那样正中眉心,犹如断线的风筝,小春的身体软软地栽倒下去。


  白公子飞掠上前,一把接住了她。


  小春在他怀中,双目失去焦距,好像一瞬间,了无生机。白公子抱着她缓缓在地上蹲下,目光凝视她的脸。


  空中的炸雷一个接一个,好像突然间雷神发怒似的,那么令人惊心。


  “他、他来了……”怀中的女子一字字呢喃,嗓音如同风干了,刹那苍老,“我终究还是逃不过……”


  白公子吸了一口气,抱着双肩的手指,有些微颤。


  他看见了她的脖颈,本来光泽如玉的颈间,皮肤上慢慢像水纹一样,波荡出了一层层的褶皱,白皙的皮肤染上褐色,皱纹密布,只不过是转眼的时光,怀中如花娇艳的女子,已经走完了无数年的岁月。


  亲眼看着红颜苍老,白公子几乎停止了呼吸。


  “你!你会老?!”


  小春笑出来,下巴也开始起皱纹,她的手枯瘦的如柴,无力地放在胸口。僵尸是不会老的,那一年,他真的以为,那个疯狂的僵尸王,已经把公主变成了跟他一样的人。


  却原来、没有……


  造化何其弄人,如果,如果他知道公主从来没有变成僵尸过,他可能也决不会有那个决心,要将她铲除。孤立无援的公主,究竟是如何保住了自己,他不知道。但那个过程,他也不愿去想。


  “我等了你多少年,先生,却原来你忘了我……我就等来了这个结果。”她不敢变成僵尸,付出尊严祈求那个僵尸王,只希望日后,在面对他的时候,不会被他当成敌人。


  只因,她从来不想站在他的对立面。


  但也许苍生真的不眷恋她吧,小春的眼泪从脸上的沟壑流出:“我骗他啊,我骗那只僵尸……我说我爱他,我求他,他才答应不咬我……我、我还是人啊,先生……我等你救我,你怎么能、忘了我……”


  可是百年等待,我只等来了如今的万念俱灰。


  尖锐的疼痛刺入心肺,白公子眼前一花,几乎昏去。他的指头僵硬着,怀中的女子还在说着,仿佛害怕停下来一样:“我牺牲了青龙才逃出来,现在,他追来了,我再也逃不掉了。”


  白公子握起她的手,十指青葱,已经垂垂老矣,皱纹遍布的手十分粗糙。他忍不住握紧:“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带走你。”


  “你已经失信过一次,”小春的眼神还是灰暗,“百年前,你说过同样的话。”


  谛听在树下站着,黑色的身体静静站在大犬旁边,它是通人性的灵兽,可以感知靠近自己的人的心中的感情。百年来,它也见证了许多事物的更迭,此刻,它在心里想,清渊,你确实说过,在以前这里种的那颗老楠木下,你亲手抱着她,说你爱她,你要保护她。


  可是你没有,你不仅没有保住她,甚至,现在连这份爱,你也都快记不清了。


  白公子眸子一眨,荡出几许醉人的缠勾,“这次我不会再失信。”


  小春沉默下来,像是累了,头转到一边。


  “我答应你,永远不再喝孟婆汤,就算一千年,再次经历轮回,我也会带着记忆活下去。相信我。”他最后口型一张,似乎吐出了两个字,无声地融入四周。只是小春已经转过头,没有看到他最后唤出的,似乎是她真正的名字……


  闷雷打的更响,僵尸王操控风云雨雪,在这片天底下,都将是他的领域。


  ……


  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面前的酒盏醇香肆意飘散。


  唐剑亭伸长脖子等了半天,什么都忘了,可是等了半晌也没有人再吭声,他便忍不住道:“这就完了?”


  白夜手上还端着最后一杯酒,微微看着他一笑:“嗯。”


  “不对啊!”唐剑亭不干了,“那后来怎么样了?结果是什么?”


  白夜缓缓看着他:“没有结果。”


  唐剑亭噎了一下,盯着白夜那张脸,表情平平淡淡的,眉峰敛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等你五百年

  仿佛一瞬间从深沉的梦境跌回了现实,他还有些不真实感。唐剑亭耸动着耳朵,忽然感到不是滋味,道:“诶,一开始听着故事挺好的,怎么越到后面,感觉那么凄凉啊?”


  白夜轻轻笑起来,“故事嘛,总是有悲有喜,尽善尽美就不是故事了。”


  “可停顿在这里,那公主后来如何了?僵尸王……到底追来了?”吊人胃口也不带这样吊的,唐剑亭闷头想。


  “看不出来唐警官还有这样强烈的好奇心,真是难能可贵。”白夜抿了抿嘴。


  小蓝今日没有离开,一直坐在旁边,像是知道故事要完了,她安静的像是不存在。只是任她再安静沉默,谁都不会真正忽视身边一位美人。


  唐剑亭看着眼前,白夜衣怀半敞,斜倚在树上,眼睛里已有一些醉色。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一丝古怪。


  藤花已经落下了不少,小蓝捻起酒壶,首先打破沉默:“最后一杯了,小唐,喝吧。”


  耳朵被柔和的声音灌入,似乎不习惯小蓝忽然间叫他“小唐”,唐剑亭一怔,看向她,她仰起脸,露出一个微笑。还是那杯女儿红,还是在古董店。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愣了愣,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


  “白夜……你说,爱情真的会因为时间太长,而被忘掉吗?”


  白夜看他一眼:“也许吧……”


  “那白公子。诶,我说这怎么跟你一姓啊?”唐剑亭终于惊觉哪里古怪,马上怪叫出来。


  白夜忽然停下动作,目光悠悠看了过去。唐剑亭心里一跳,也望过去。白夜咬着耳朵,低声:“你没发现,我俩是一个人吗?其实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


  唐剑亭眨了眨眼,愣了愣,半晌,一个嗤笑声钻入他耳朵,白夜按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陡然意识到被耍,唐剑亭瞬间破功,挥拳捣上去:“我靠!……耍我,你就编吧你!我看你真是到家了!”


  白夜笑着躲拳,“喂,小唐,像您听故事听这么认真的,还真是少见!”


  唐剑亭愤恨地坐回去,看着他那张脸,到底还是不甘心。憋了半天,问道:“讲故事也讲完,那后来白公子到底怎么样了?既然那公主曾经说他的力量不如以前,那他以前都斗不过那个僵尸王,后来又怎么能呢?”


  白夜伸出一根手指,露出一抹笑:“因为,他用了另外一个方法,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


  “什么方法?”唐剑亭马上追问。


  白夜却不说了,慢悠悠看着他笑:“我劝你还是别听了,心地善良的小唐同志,你恐怕不愿意听到后面的发展。”


  唐剑亭心里不由一紧,却更急切:“横竖你倒是说出来啊,既然公主没有再被抓走,怎么样也不该是悲剧了吧?”


  白夜嘴巴动了一下,小蓝的声音柔和地切进来:“白公子后来把公主的命取走了,带着她的灵魂,重新轮回转生,也算是彻底解救了她。”


  唐剑亭呆住。许久才结巴地道:“怎么、怎么是这样结果?”


  小蓝低柔道:“这样结局,很好啊。公主求仁得仁,其实她受了几百年的生不如死,最大的愿望就是逃离那个僵尸的掌控。轮回也好,一碗孟婆汤下肚,过了奈何桥,就什么都忘干净了。只是,苦了那个白公子了。”


  手上沾了公主的血,带着悲伤的记忆,永远地活下去。不再喝孟婆汤,也不再遗忘,就那么孤单地,即使过了千年,也仍是孤寂一人。


  唐剑亭咽了口酒,说不出的难受滋味。白夜在对面看着他一笑:“如何,不听我的劝,非要知道后面的发展。难受了吧?”


  唐剑亭说不出来。


  他复杂地开口道:“不愧是开古董店的,肚子里的故事真是稀奇古怪的忽悠人,这么凄惨的你也能整出来,实在祸害听众。”


  白夜不置可否。片刻道:“故事叫洛阳书生,似乎到最后,大家都忘了柳生这号人啊?”


  经他这一提,唐剑亭也才注意到,对啊,以那公主的性子,应当不至于真的把柳生害了才对,那这个书生最后的结局该是什么?

  “公主给他喝了海上人鱼肉煮的汤,”没等他开口问,白夜已是主动为他解惑,“公主之所以,能以人类的身体活上百岁,原因就是僵尸王给她寻来了人鱼肉,传说中,吃下人鱼肉可以长生不老,柳生喝了汤,也可以有很多年的寿命了。”


  难怪!唐剑亭恍然大悟,“果然那公主,都是心存善念的吧?”


  白夜笑了笑,慢慢低下头品茶。


  公主当然是心存善念,只是那白公子,太固执了点。


  唐剑亭一口把酒灌下肚,干畅淋漓,不自禁道:“痛快,虽然不尽如人意,也算是个有悲有喜的圆满故事,不枉我听了五天。”


  白夜笑骂:“你当然痛快,喝了我五坛子女儿红,把我一个月的盈利都给喝下去了!”


  唐剑亭道:“小气!你开始说要讲一个女儿红的故事,我看这整个故事,除了发生在洛阳之外,跟女儿红压根没沾上半点关系!”


  白夜似笑非笑:“看来还不满意啊,要不你讲一个?”


  “那你得再给五坛子女儿红。”


  “去,”白夜笑起来,“宰我啊,我才不做这亏本生意。”


  唐剑亭一笑。


  傍晚又至,这五天几乎天天如此,只不过今天故事听完了,唐剑亭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告辞离开,五天假也修完了,明天还得起早上班报道。


  一切,将不费力地回到正轨,不过一个故事而已。即便当时如何震动,时间长了,还是会从心里淡去。


  白夜独自仍旧坐在院子里,抱着凉了的茶杯,眼睛朦胧地望着树上藤花。


  小蓝轻声劝他,“先生,天黑了,你进屋吧?”


  白夜的目光从树上收回,转到她脸上,声音像风一样轻缓:“小蓝……我还不想进去。”


  没有任何反驳,小蓝顺从地垂眸道:“那我去帮你拿外衣出来。”


  她站起身,手腕却被握住,白夜掌心温热,拉她坐下来:“不用拿,你就待在这里,陪陪我吧。”


  低沉的嗓音中,白夜专注地凝视着小蓝,一动不动。


  轻轻别过眼,小蓝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道:“先生,你醉了。”


  白夜的眼睛骤然恍惚起来:“我醉了吗?”


  小蓝望着他,“每次一讲到那个故事,你的心情就不好。”


  白夜微微一笑:“小蓝的心情也跟着不好了?”


  小蓝没说话,默默地又将他的茶杯倒满。


  白夜看着身侧的女子,稀松月光下显得柔美清丽,小蓝道:“既然心情不好,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提起那个故事?”


  白夜的唇抿起一条线,半晌到底还是一字没说,缓缓喝了口茶。


  经常提起也许是怕忘记,也许是想回忆那种感觉,曾经的痛彻心扉或者深爱无悔,总之,总有那么多的理由,让我们舍不掉往昔,深刻的记忆融合在血肉中,稍不留神,血肉模糊。


  小蓝微微看他一眼,坐在小桌旁,不再出声,没有再离开。


  直到越来越晚了,夜风吹过来都凉上几分,小蓝的发丝拂在胸前,手中握着的茶壶,水已经凉透了。白夜才带着微醺的醉意,缓缓站起了身。


  小蓝伸手扶他,他半边身体靠着她,慢慢地朝前行。


  古董店大门里传来檀香的气息,两人彼此相依,走进去缓缓将门关上。


  唐剑亭在路口隐约看见柳桐轩还在摆摊子,他心里模糊想和故事里一样姓的人还真多,走到旁边发现只有空荡荡的一个摊位摆在路边,柳桐轩却不知道在哪里。唐剑亭有些奇怪,却也不能再打招呼,就走过书摊,缓缓向前面去了。


  进家门,看到了那本《牡丹亭》还在枕头下压着,这几天出门,到现在说起来还没翻过一页。他一时好奇,梳洗完后便坐到床边,拿起书翻了起来。


  没想到一拿起就放不下了,不知道是否因为刚听了一个故事的原因,书中那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硬生生拖住了唐剑亭的视线,他几乎入了迷,爱不释手,他想起白夜故事中柳生说自己跟柳梦梅一个姓,是否有什么关联?因此看书时便对柳梦梅多留意了几眼。


  唐剑亭对《牡丹亭》的印象,仅仅停留在多年来别人的口耳交谈中,知道是个流传千古的爱情名篇,但说到对其中细节有多少了解,他到底还是个门外汉。


  《牡丹亭》并不长,因此整整一晚上,小唐同志都没能再入睡。


  看到柳梦梅掘开杜丽娘的棺木,杜丽娘起死回生,然后这对鸳鸯终成眷属。历尽沧桑,修得正果。


  看完之后倒也无比的满足,圆满结局,永远都是人心所向往。他感叹,可惜白夜讲的那故事,就忒凄惨了点。


  他看到最后一页眉头似乎还有一行字,模模糊糊看不清,他凑近台灯,翻开来仔细一看,是一行非常端正的小楷:


  婉儿,我愿意等你五百年,一直,等你来见我为止。


  第一百二十六章打伞的美人

  唐剑亭有些怔,这样的字像是柳桐轩写的,工整的不像话。人家都说柳书生的字像是模板篆刻出的,比某些常年练习书法的人都要漂亮利落。


  只是,他写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唐剑亭坐在床边,不由发怔起来,他想起柳桐轩的才华,那是个随手能写出锦绣文章的人,他亲眼见过街头的几家孩子把作文拿给柳桐轩,而不过片刻,本子上妙语如珠的句子就让小子们喜得笑逐颜开。


  而柳桐轩,却没有去任何地方,只是一直,一直在街头,摆着他的书摊。日复一日,仿佛很久了。


  唐剑亭自问,如有这样的才华,天南海北,他都能走遍了。


  过后的几日,拿着书的唐剑亭常常在上下班的时候来到书摊,想和柳桐轩说话。然而,却再也没看到那个穿着长衫笑容和善的俊秀年轻人。


  街口只余下一个书摊,各式的书摆满在上面,不时地被风吹动起几篇书页。看不到有人收摊,也没有人再打理,好像一片草地逐渐荒凉。


  有一天晚上风特别大,书摊上的哗哗声不绝,在街道上流传着,唐剑亭站在自家的窗前,远远望着翻动的影子,忽然就觉得,这声音凄凉的如哀怨。


  他想,从来不跟他说话的柳桐轩,为什么那一天突然对他说?为什么,突然送他《牡丹亭》?会不会,那也只是柳桐轩,心里最后的一点珍藏?因为留恋,所以才不想让这些陪着他一起消失。


  想到消失,唐剑亭就会想到白夜的那个故事,这个故事真的是渗入心里,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如此的罗曼蒂克,偏偏又如此的悲伤。


  他几次想再问白夜点什么,可都话还在肚子里转,就已经失去了出口的机会。


  自古倾城妒红颜,命如浮萍不由己。


  坎坷悲伤生绝望,爱你天荒到地老。


  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女子,就太可怜了。


  ……


  夜晚,街头巷尾最热闹的时候,这条街许多的小型店面,不少城市里的人都喜欢到这里买些便宜又合算的东西。


  从头到尾,便有许多小吃摊子摆在路边,年轻人都喜欢买点东西尝尝,过往生意也是相当火爆。


  窄窄一条街道,热乎乎的香气飘着,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响在周围。


  “烧烤!热乎乎的烤肉串!”


  “麻辣铁板豆腐!”


  “新出锅的牛肉饼,五元一个!”


  ……


  此起彼伏,谁也不愿让谁。一条街好几家卖铁板豆腐,客人在哪一家买,都要靠几率。嗓门要大,豆腐摆的要诱人食欲。只要有人从前面走,老板就会马上叫上一嗓子。此招甚灵,能吸引不少嘴馋的顾客停下脚步。


  就连唐剑亭,有时候都抵御不住诱惑,回家的时候忍不住买两串肉在手里吃着。


  这天晚上,一道浅浅的身影走进来,撑着把雨伞,步子缓慢地往街道深处走。


  这是个穿了一身蓝的女子,盖脚长裙,发丝长及腰侧,她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但走起来时衣裙和头发依然被风带起来,划出清浅的痕迹。


  有的人抬头又望了望天空,天也没下雨,这个美丽的女人打着伞干嘛?

  女子身上的香让人想起前世桥边的仕女,带着点淡淡的,超脱的感觉。她走过几个摊位前,摊主习惯地嘴巴张开,却说不出话了。


  “老板,街头那个买书的摊子,怎么看不见人了?”清淡的声音,问着旁边的摊主。不知为什么,停下却没有往前走,目光直直盯着前面空落的书摊。


  摊主兀自一愣,好容易才反应了过来那小姐竟在向自己问话,他忙道:“是小柳啊,唉,几天没见他了,摊子一直就摆在那,也没人来收。”


  “哦?已经几天都不见了?”小蓝似乎有些发怔。


  “可不是吗,小柳这孩子不错,人实在心眼又好,从来不贪人便宜,那晚我还亲眼看见他来的,哪想到……真是叫人不好受,隔壁王嫂昨天都主动报案了,你说这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老板心里以为小蓝是柳桐轩熟悉的客人,便不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小蓝却没再说话,她盯着前面不远处幽暗的书摊,没有主人照管,那些书却还是码的整整齐齐的,一丝未曾乱。


  伞下她的容颜雪亮白皙,那些吆喝声渐渐都低了下去,整条街竟有点像收摊后的安静。


  “姑娘,你认识小柳?”摊主试探地问。


  只见她慢慢抬脚朝书摊走过去,来到舒坦前,站定。小蓝低下头,看见都是许多传奇的话本子,有不少似乎是搜罗来的,比有的专门的书店,种类还要齐全。


  这些书大多泛黄了,就好像已经过了很多个春秋似的。让人看到书,不禁就想到卖它们的主人,也像是这样一个已经苍老了的人。


  卖小吃的摊主都在纳闷,不明白这女子是谁,为什么好端端的,会就在柳桐轩的书摊前,发起了呆。


  小蓝凝目望着那些书,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书页。没有想到,就在她指尖刚刚碰上的瞬间,那些好好的书,突然就化了,就好像用火燃尽后的纸片,突然变成黑色的灰烬,风一吹,猛地从小蓝的手心飘散出去。


  整个街道,空中忽然弥漫了无数碎裂的纸片。


  摆摊的摊主都张着大嘴,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切。仿佛生命的尽头,终于斩断了最后的一丝对人世的牵连。从此,再也没有牵挂。


  小蓝在这漫天灰烬中站着,缓缓闭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泪。


  “对不起,我来看你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匪夷所思的场面,又看到那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竟然在书摊前面留下了眼泪,加上这时的夜风,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晨星,平时这条街道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是到了此刻,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真实的上面去。


  而,在这件事情过去很久之后,许多这条街的摊主都在议论着那天晚上看到的奇景,距离柳桐轩的摊子最近的那个摊主,曾经唾沫横飞,绘声绘色的描述过当时的胆战心惊。


  “我当时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那阴风阵阵的,可把人吓死……”


  “可不是吗,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好看的女人,简直都不像人了……”


  可是再热火朝天的议论,再恐怖骇人的景象,也总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息。那个书摊的位置空置了一段时间后,再次被新的摊位取代,而有些摊主也离开了这条街,渐渐地,那个穿着长衫的书摊摊主,那些往事,都完全消失在风里,仿佛从来不曾存在、出现过。


  可是真正身处其间,与这一段故事共存过的人,却不可能轻易忘怀。对于经历过的人,这段故事就像是刻在骨子中的烙印,毕生没有可能抹去。


  白夜端着一杯温开水,走近窗边的身影:“小蓝,事情已经过去,不要想了。”


  小蓝从窗户边转过了身,良久,她美丽的脸上却露出清如烟雾的笑意:“对我们而言,只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是对于柳生而言,这一段过往,却是他整个的一生。”


  白夜沉默下来,小蓝却忽然饶有兴趣的盯着他问道:“先生,总有一天我也会走的,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办?”


  白夜扭过了脸:“不要说这样的话。”


  小蓝却不像他那般逃避,反而轻轻道:“你很清楚,我的寿命也不多了。”


  白夜终于望向了她,半晌方道:“人的生命都有消逝的时候,好像我,我也会有大限将至的一天。”


  小蓝唇角露出一缕淡笑:“先生,你不必对我有愧疚,如你所说,过去的事情,让它彻底过去。在我心中,这段已经是往事了,也请先生,再也不要挂怀。”


  白夜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脸色一变,慢慢沉下脸去。


  小蓝道:“我对于自己的结局,早就有数了。所以也不必安慰我,而且我已经活了太久,对于这种结果,本来也没有多少可感伤的。”


  她只是一缕魂魄罢了,只是她这缕魂,承载了前生所有的记忆。若不是千年前的那些灵力还在,她早已经像柳生一样,消散的干干净净。


  白夜的目光动了动,片刻开口:“早点睡。”


  说着便离开了窗前,小蓝看着她,她已经放下了过往的事,也许放不下的,反而是他。


  白夜回到古董店的后院,他还有实话没有跟小蓝说,因为小蓝觉得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可是他有感觉,事情根本还没了解。只是他不想小蓝误会,所以维持了他一贯沉默的风格。


  在事情还没有全部清楚之前,他不想惊动小蓝,因为小蓝看似已经放下一切,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是,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看着好像只是跟唐剑亭讲了一个故事,但白夜,从来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马上就会知道,他只是要唐剑亭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百二十七章四方圣兽


  小蓝拎着茶壶,慢慢走到柜台边,将它放到桌面上。


  “这是明德年间的制品,高精仿造,本店也只有三件。上月已经卖了其余两件,只剩这一个了。”她眯着眼,额前一缕头发挡下来,捧着茶壶的一双皓腕细如白瓷。


  那柜台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贴身棉大衣,此时爱不释手地接着那个茶壶,不断地赞道:“蓝小姐真是心灵手巧,不仅人长得漂亮,对东西的鉴赏力也非同一般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并未往小蓝看,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茶壶。


  小蓝低下头,嘴角微微勾了勾,对这样的赞美仿佛不萦于心。她说道:“如果廖先生看中了这件藏品,可以买下它。”


  男人犹豫道:“价格如此昂贵,何况家中已有许多类似的藏品,恐怕并不合算。”


  小蓝伸手将一缕发丝拢到耳后,轻轻一笑,顿时如五月繁花开在寒霜冰雪之中,濯濯艳冷,却又绚烂至极。“廖先生,我相信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眼缘。买东西和相人一样,其实不过一眼的缘分,缘到了,便水到渠成。正如您看到这个茶壶,再多的藏品,又怎比的这一件的精华?”


  她的声线低低的,压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便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来。


  廖先生被她这一席话,完全说得心花怒放,当即决定要把茶壶买下来。小蓝把准备好的合同递给他:“请在这里签字,廖先生,欢迎下次再来。”


  公式化地说完这些话,看见廖先生走出古董店的大门,小蓝轻轻吐出一口气。最近的生意还真不好。


  她摘下挂着的鸡毛掸子,看看天色,已经没了日头的影子,天色昏黄,大半个天空都好像是那种暗沉沉的颜色,偌大的院子也被染上一片土黄,似乎秋日到了落叶的颜色。


  “今天可以关门了。”白夜从里间走出来,目光看着天色,轻轻说道,“看样子似乎要下雨。”


  小蓝低垂着头:“是,先生。”


  她走到门边,正要抬手关门,猛然看见就在院子里,居然站了一个人。看身量应该是个男人,那个人穿一件黑色的衣裳,头脸都裹在里面,站在藤花下,花瓣纷纷扬扬却落不到他身上。那种暗沉的压抑感,扑面而来,竟似有种惹人胸腔内窒息的感受。


  她惊得揉揉眼,再看的时候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仿佛是她眼花了。


  “怎么了?”白夜问。


  小蓝回过头,“先生,那个人又来了。”


  白夜走过去,眼睛看向院子里那个身影,仿佛亘古不化的石像,披了一身的落寞。像是感应到他在看,那男人居然微微抬起了头,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上,有两道异常骇亮的目光与白夜对上了。


  好像闪电一样的凌厉眼神,穿透人的心底,甚至,比刀子还直接地剜人皮肉。


  白夜沉下眼,轻轻一挥袖子道:“不用理他,小蓝,关门吧。”


  小蓝没有说话,点了下头,便把门缓缓关上,将那人的身影挡在厚门之外,加了一道栓,然后和白夜慢慢走回屋子里。那人已经来了四五天,每次来,都是用眼睛盯着小蓝看,虽然不舒服,但因为白夜在店里,所以小蓝也没有理会。


  白夜道:“你忙了一天了,去睡吧。”


  小蓝转过脸,嘴角微微抿起来:“先生,要不要我先泡一杯醒神茶给你?”


  白夜脸上露出一丝笑:“不用,我今天不晚睡。”


  小蓝笑了笑,转身进入里间,青帘缓缓放下。


  里面是住的地方,合共一百平米的地方,两间房,一间是白夜,一间就是小蓝的。除此外就是外面的荒草地,草有半尺高,常年没有人打理,有的草都长到了小蓝的窗上。


  小蓝在床上躺下,周围是永无止尽的安宁,寂静。和往常一样,日子仿佛已经不能起波澜的水。在这样的死寂中,脑子不可避免地开始活跃。她其实一点困意都没有,于是想起了门外那个男人。


  门外大雨如注,不知道他走没走。


  这样想着,小蓝就控制不住脚步,来到窗边,卷起了窗帘。


  男人竟然真的还在,小蓝隐隐心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整个身体,明明穿了一身黑,但在四周漆黑的夜色中,他却仿佛格格不入,脱离地站在那里。


  一道极亮的闪电从空中劈下,照亮了黑衣男人的一双眼睛,幽深骇亮,隐约泛着淡绿色的光芒。一瞬间,小蓝产生一种错觉,她觉得那不像是人的眼睛,而像是某种野兽!

  就在这时,闪电消失。小蓝看见,草地上的那人身影,竟一瞬间消失了!因为她一直是看着那个男人的,所以他忽然消失,小蓝几乎要叫出声来。


  可是这时,她的耳内,传来一声很轻微的脚步声,虽然轻微,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这脚步声,近在咫尺,就在床头不远的衣柜旁!


  小蓝猛然冲到门边,一把打开了门,一头跑出去。来到白夜门口拼命敲门:“先生,先生!开开门!”


  她的捶门声把柜台后面的猫惊醒,敲着尾巴跑了出来。白夜打开门,伸手扶住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小蓝手指着自己的门,脸白如雪:“他,那个人进来了!”


  白夜眼角眯了眯,他扶着她的肩,慢慢走出来,“你亲眼看到他进来了吗?”


  小蓝有些茫然,张开眼看着他:“我感觉的到,他就在我房间里。”


  “好,我们进去看看。”白夜边说边慢慢推开她那扇门,房里静悄悄的,他按了门边的灯,瞬间房内的一切映入了眼里。


  他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把每个角落都看遍了,然后他转过身,看着依旧苍白着脸的小蓝,她还穿着睡裙,越发显得身子单薄。


  抬手抚着她的肩,他说:“小蓝,你太紧张了。”


  小蓝有些犹疑地看着房间内,确实除了一些家具,并没有人的存在。可是刚才的脚步声,她又怎么会听错?

  白夜松开她,走到窗户跟前,伸手将窗户上的锁栓锁上,又从身上把锁拿出来,插在锁孔里,拔下钥匙。这才转身道:“我替你加了一道锁,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小蓝站在门口,仍是不愿意上前。她看着白夜,一双眼眸里似乎藏了别的什么情绪。


  白夜来到她面前:“我就在隔壁,如果有事就叫我。要是睡不着,就把门口的安神香拿来点上。”


  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说的了,小蓝点了点头,慢慢走回床边。白夜轻轻带上了门。


  可是关上门后,他的神色就变了。变得极其冷酷。


  白夜走到了柜台前,伸手从柜台上拿了一个小木盒,来到门边,把后面的门闩卸下来,白夜打开了古董店的大门。


  只见外面倾盆雨中,藤花树下面,那个裹黑衣男人静静站着,看到门打开,他的头终于抬起来。


  “你想干什么?”白夜倚在门边,出声问他。


  那人没有说话,白夜却似乎看见他嘴角勾了勾。


  亮了亮手里的东西,白夜继续问:“你想要这盒,属于苏妲己的胭脂红?”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眼睛却盯上了那个不起眼的盒子。


  白夜见他动容,也没有废话,直接就说:“这个东西不能卖你,你走吧。”


  那人的喉咙动了动,终于像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白夜也露出了一丝淡笑:“本店东西只卖有缘人,所以你别浪费时间了。”


  有缘人?那男人似乎被这个字眼弄得怔了一下,片刻轻笑出声:“难道我算不得有缘人吗?”


  白夜眯起眼,眸色有点深黑,半晌道:“总之东西不卖你,你不要再缠着小蓝了,我不同意卖的东西,她也做不了主。”


  那男人仿佛轻笑着抬起脸,看着白夜:“白先生,你古董店的信誉在外,何必对我苦苦坚持呢。”


  白夜皱了皱眉,倚在门上的身体许久都未动。


  那男人在雨中扬扬眉,似乎在看着他笑。


  不知过了多久,白夜也轻轻地笑了出来,他幽深的目光盯着男人,慢悠悠道:“你那么想要这盒胭脂,卖给你也可以。”


  男人脸上露出笑容,那种阴翳仿佛也去了一些,他说道:“多谢白先生成全。”


  “别高兴的太早,”白夜目光转向他,“我还有一个附加的问题,回答上来了,我就把东西卖你。”


  “什么问题。”


  白夜目光看着漆黑的半空,有些深沉的意味:“前段日子英招跑出来了,我要你告诉我,是什么人把它们放出来的。”


  男人皱了皱眉头:“白先生,你的问题太强人所难。如果连你都查不出来的事情,我又怎么能知道?”


  白夜眼睛半眯:“那我管不了,想拿胭脂盒回去,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他从门上直起身,抬手把门再度掩上了,门闩一落。


  “白先生。”门外声音不徐不疾传出来,“其实能让英招都听命的,难道你还猜不出吗?”


  白夜嘴角扯了一丝笑,再次打开门。他看着那人,眼睛里已经多了一丝危险之色:“我不喜欢靠猜测,我要你告诉我。”


  男人慢慢吐出两个字:“青龙。”


  白夜的目光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沉了下去。男人淡淡道:“能让山海之兽都俯首听命,只有四方圣兽之首,青龙了。公主曾经的坐骑,万兽的王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不速之客


  白夜去找唐剑亭喝咖啡,在上次那个露天咖啡店,北风飘逸,十分舒爽。


  唐剑亭好好地享受了几杯蓝山以后,抹了抹嘴,道;“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白夜笑了笑:“我在这城市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找你这个唯一熟悉的朋友喝喝咖啡,能有什么事。”


  唐剑亭居然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少来那些酸的,当你的朋友,不就是比别人倒霉点么?”


  白夜噗嗤笑出来:“原来小唐你的眼里,我的形象这么不好。”


  唐剑亭沉默了一会,看向白夜:“前段时间,我们附近的一条街上,有个摆书摊的人失踪了。”


  听见唐剑亭主动说起柳桐轩,白夜心中意外,他没有接话,等着唐剑亭说下去。


  唐剑亭的神情也不像刚才那样轻松:“柳桐轩跟我也比较相熟,加上我家住在附近,所以旁边的摊主发现他失踪了,报警马上就找到了我这。我手里,还有他送我的那本《牡丹亭》。”


  白夜沉默了会,笑道:“看来小唐你很入戏,是不是还惦记着我给你说的故事。”


  唐剑亭盯了他一眼:“是故事当然好,要是真的是曾经发生的真事呢?”


  面对唐剑亭的目光,白夜悠悠然:“曾经发生的也叫故事,就好像曾经的历史,我们现在不也是当做故事在说?”


  唐剑亭不敢苟同:“在你眼里,什么都能是故事吧?”


  一个人要是活得太久了,很多事情在他心中,就只能是故事一样存在了。白夜道:“小唐你想说什么。”


  唐剑亭看了他很长时间,但是白夜的脸色一点变化也没有,这样八风不动的功力简直唐剑亭平生仅见。


  唐剑亭终于叹了一声:“小柳,他怎么样了?”唐剑亭始终没有办法接受,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他只希望他有个好结局。


  这回换白夜盯着他瞧了,良久,白夜竟突然扑哧笑了出来,笑得唐剑亭莫名的有些尴尬。


  “你笑什么?”看白夜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唐剑亭不悦地道。


  白夜摇着头:“小唐,你对故事的接受能力,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唐剑亭被他揶揄的有点愠怒,但是却接不上来他的话。


  为了不真的惹恼他,白夜摊开双手:“我不算是这段故事的参与者,结局我也并不太清楚的。”


  唐剑亭心中郁闷,只要又叫了两大杯咖啡来喝。


  但是咖啡喝着总归不是味儿,他哼道:“下次记得请我喝酒。”


  白夜又笑了笑:“我的女儿红已经被你喝的一滴不剩,还要我哪里去请。我自己都喝不着了。”


  唐剑亭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两个人闲聊到此,也算是进入正题,白夜不再拐弯:“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多留意下,看还有没有比较不寻常的案子发生。”


  唐剑亭郑重起来:“你的意思是?”


  白夜说道:“山海异兽一贯隐于昆仑,没有道理只有英招一只兽跑出来,我总怀疑还会有其他只。”


  唐剑亭最近就没过过好日子,他脸色难看:“一只都差点交待了,你现在告诉我还有别的?”


  白夜叹口气:“我也只是猜测。”


  唐剑亭不客气的道:“你的猜测一般都没有好的。”


  白夜犹豫了一下:“总之你留意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可以打我电话,也可以直接来古董店找我。”


  唐剑亭说道:“我帮你留意有什么用,你就不能想想办法,这些兽如果都出来,我们这些普通人哪里能招架?”


  白夜眼睛望着面前的咖啡杯:“我也在想主意,只是目前还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唐剑亭摇着头:“就希望你那万全之策,早点想出来,我们可真的罩不住。”


  上一次和英招的殊死搏斗,每一个细节唐剑亭都还印在脑子里,现在跟他说那样的搏斗还有可能来个第二次,他简直想想都要恶寒了。


  白夜笑了笑,看穿他在想什么:“放心吧,这次我会提前做好防备,不至于有上次那般凶险。”


  唐剑亭给他递了一个但愿如此的眼神,两人又废话了几句,就各自分开。


  谁都不是闲人,都有事做。白夜马不停蹄赶回了古董店,进去的时候瞥了一眼院中,那个缠着小蓝买胭脂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知道这一切有可能是青龙作祟,白夜更不敢跟小蓝透露半个字,他径直来到后院中,从一个上锁的房间里,翻开了一本土黄色的书。


  地书。地书上,昆仑这一章节,内容已经变化,不再和之前相关。


  翻阅完整本地书,白夜终于肯定,青龙已经破印而出,真的来到了世间。


  这头圣兽的王者,在经历了数千年的修养之后,终于再次恢复了元气,而它恢复的第一时间,便来到人间寻找它的主人。


  白夜心中一叹,将地书再次封存。只是青龙要找的那个主人,严格意义来说,已经不存在。蓝晓是百世轮回之身,小蓝,则更是只是一缕遗魂。


  如果非要说谁更接近公主,那便是承载了一切记忆的小蓝。可是小蓝无形无魄,她的力量,也早就无法再驾驭青龙。


  正因为这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白夜也不知道当青龙真正找上来的时候,会发生何事,简而言之,他也没有把握。


  小蓝抱着从院中收下来的被单,问道:“先生,那个非要买胭脂的人,是谁?”


  白夜笑了笑,反问:“你从来不好奇这些事情,今日怎么了?”


  小蓝仰起头,手上的被单衬着她洁白的脸:“我对他好像有点熟悉。”


  白夜显然有点错愕,他没想到小蓝会说这样的话来。片刻,他轻轻开口:“他就是伯邑考。”


  小蓝眸光亮了亮,又沉下去:“难怪他那么执着那盒胭脂。”


  白夜笑起来:“这就是我们开店的目的,等把这间古董店所有的东西卖完,我也就该走了。”


  小蓝看了看他,唇角露出一抹柔和笑意:“先生原来早有计划。”


  白夜走上前,凝望着前方一排排列着的古董:“这些东西就等着来还愿的人,不过多少年,总有那么一天到来的。”


  小蓝转过身和他并肩:“天长日久有时尽,当真是没有长长远远的东西。”


  白夜看了看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小蓝,你究竟想起了多少事?”


  小蓝低头微笑:“很多,也许真的是我大限那一天快来了。”


  白夜眉头渐渐皱紧。


  唐剑亭还真没留意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他的小心翼翼却没有减少。每天他都会把备案拿过来翻一翻,但不可否认,这段日子真的十分太平,要是没有白夜的预警,他会十分高兴见到这样的景象。可是现在这种高兴心情,硬是被白夜给搅和了。


  可是连白夜都没有想过的是,这个变故,首先出现的地方,竟然就是自己的古董店。


  这日,小蓝一早起来,没有看见白夜,她也不意外。自己先把古董店的门开了,刚抬起头,就觉得一股压迫上来,就在门的地方,一个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门一开,小蓝与门口这个人便面对面贴近站住。


  这个人好像就是站在门外,专门等开门似的。那人一见到小蓝,就痴痴的盯着看。


  小蓝的美貌,几乎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会盯着发呆许久。但是这个人,他的目光显然和那些人完全不同。


  他是真的,完全痴痴的,那眼神,可以说有点深情。


  而小蓝,竟也呆了起来,以往若有人这样盯着她瞧,她心中定然不喜,可这时她竟也觉得有什么牵引着一般,她的目光一时也没有办法从面前人身上离开。


  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小蓝退开几步,吸了口气,发现这人非常高瘦,“客、客人?”她一开口,竟少见地有些磕绊。


  古董店这样的地方,还这么偏僻,除了客人别人也不会来。


  那人开口,声音也非常非常温和:“我能进去吗?”


  白夜对小蓝说话时,也很温柔,但此刻,竟完全比不得这个男人。


  小蓝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赶紧定了定神,侧身让开了门:“这位先生请。”


  那人被请进来,相当高的个头,本来白夜已经算很高,但这人显然还要略高一筹,足有一米八五往上。


  见来人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小蓝给他倒了杯水,他便坐到了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喝着茶,一边用眼睛打量着柜台后面的各式古董,目光很专注,好像在研究一样。


  来古董店的客人都有各式各样的怪癖,这个显然也不例外。


  小蓝早已从善如流,对这类客人,最好就保持沉默,也无需去打扰。可是她回到柜台后面之后,男人的视线也自然地跟过来,随之到了她的身上。


  小蓝和男人对视。突然发现男人的眼睛,是一种淡淡光芒的颜色,那光芒有点像青色。于是便显得很深邃。


  这种情况很麻烦,以往可以丢给白夜处理,可现在白夜不在。


  小蓝张了张嘴,只得说道:“可看上什么古董?”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突兀地开口问,但是语调还是十分轻柔,仿佛怕惊着小蓝一样。


  第一百二十九章霸者


  小蓝喉头紧了一下,她没有回答,竟然反问了一句:“你又叫什么名字?”


  男人眼眸的光一闪,却露出笑意:“青……我叫青岚。”


  小蓝忽然发现男人的俊美,是那种很少见的修长之美,挺拔的身段,加上绝对出众的五官,整张脸,甚至有种隐藏的喷薄势气。


  很英武,很挺秀。


  那种气息有点像古时候的英雄,策马金戈的强硬,有种绝对的至高的威势。


  用现代女子的话说,就是很男人,有种隐隐的霸气。跟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会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可靠感。或者说,安全感。


  她出声:“青岚先生。”


  青岚像是皱了一下眉,抬头看着她,“你就叫我青岚便好。”


  现在这个充满霸气的男人,却笑得很温柔,对着小蓝,连声音都好像浸染了阳光的暖意。


  小蓝沉默片刻:“叫我小蓝吧。”


  青岚淡淡一笑:“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古董?”


  客人的要求,怎么可以拒绝,何况人家还提的如此合理。小蓝就像服从白夜的话一样,在最大限度下,顺从顾客的条件,她于是点头道:“好的。”


  这些古董小蓝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年,烂熟于心,就像一个呼吸间那么顺畅地说出来。可是小蓝能感觉到,不管说多少,那男人的心思或许都不在上面。似乎是在认真地听她说话,但,也仅此而已。


  听的是她的话,而非她介绍的古董。


  来到一个架子前,看着上面摆着的圆木盒子,见他的目光长久在流连。她略微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这个架子上的东西,先生说了不卖。”


  “没关系。”男人青岚收回视线,又是温和地笑了一下,“其他的东西都很不错。”


  讲完之后,青岚又开始坐着喝茶,慢条斯理,好像面对流水青山,他的目光里开始流动淡淡的闲适感觉。


  不知为什么,小蓝也没有说出赶他的话,鲜少有人能在古董店坐上一天,因为无趣,没有音乐没有美食,有的只是无尽的安静,和那些古董散发出来陈旧气息。


  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小蓝心想,她并不排斥这样的环境里,有除她以外的人在吧。


  青岚忽然问:“你觉得哪一个好?”


  “呃……”小蓝一怔,买古董不是买别的,还真从来没有客人问这种问题的。就好像去买吃的,问店员推荐哪个好吃一样。


  顿了半天,她低声道:“嗯,那个茶壶吧,有些年头了,价钱适中,还不错。”


  青岚的表情一瞬间很郑重,郑重的有些过分:“那就这个了。”话音落,小蓝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他买这个茶壶,纯粹只是因为她的话似的。


  坐了一整天,天黑下来的时候,他站起来离开了。


  第一天,他买了一个壶。


  白夜稍后没多久便回来,小蓝沉默地将一天签的合同递给他,他草草扫了一眼,便递给小蓝收起来。


  关门收摊。


  第二日白夜仍是早早就离开了古董店,小蓝独自开门,抬头,又看见男人笔直的身影像树一样立在面前。


  她侧过身,慢慢把他请进来,男人走进去,仍是环视一圈,然后坐到桌子旁。


  小蓝轻吸口气:“那么,今天还要介绍一遍吗?”


  青岚轻轻点了一下头。


  客人最大,小蓝脑海酝酿了一圈,再次从头讲起。古董的年代材料,质地繁花,事无巨细地被小蓝像筛子一样梳了一遍。


  青岚照例听的认真,神情专注,甚至都有点诚恳的意思。


  小蓝每每停下来,都被这样的神情弄得不知所措,只得继续讲。然而不管她讲上多少遍,青岚的表情的确也只有一种,全神贯注。


  小蓝打赌这辈子都没人听她说话,听的这么聚精会神,真诚,真诚的到虔诚。就好像,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的声音似的。这感觉让她觉得既古怪又有些奇妙。


  青岚来的很准时,每天从早到晚,小蓝感觉他意不在古董,熟悉之后,也就渐渐不再提了。可也许是为了更安心一些,青岚依然每天买一件东西回去,照例让小蓝推荐,有些价格不菲,他竟然也从未皱过眉头。


  有个人陪着说话是件很好的事,那种日久的漠然被打破,小蓝素来沉默惯了的人,也开始和他偶尔说两句话。


  “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你口中的那位‘先生’?”


  小蓝淡淡笑了笑:“他很忙。我也并不常见到先生的面。”


  “哦?”青岚含笑问道,“忙到连你这样的美人也舍得放下?”


  小蓝噗地笑了一声,没有答话,低下头整理柜台的账簿。青岚会开小玩笑,是个偶尔幽默的男人。他的话会带着戏谑,却是绝对的善意温暖。


  “那么这个店,是他的?”


  “是。”


  “即是自己开的店,理当多回来才是。怎么都交给你打理呢。”


  小蓝抿了抿嘴,白夜的事她不好对别人多嘴,顿了一下,只好道:“他还有别的事做。”


  她想,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像白夜那样,似乎超凡脱俗。人,大多数还是普通的。有普通的性格,普通的喜乐,偶尔的温馨,偶尔的幽默,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她许久没有接触到这样的人了,于是,心底许多尘封的人性温暖也开始复苏,在青岚的影响下,变得渐渐开朗。


  “这个店子,真的是很冷清。”


  小蓝解释:“偶尔也有生意好的时候。”古董店,是那种做一笔生意,就能过一年的地方。


  青岚看着她的眼:“你每天独自在这里,不会觉得孤单吗?”


  小蓝的手浸在水里,慢慢取出抹布:“习惯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习惯寂寞,其实永远都是一种无奈的事。


  青岚看着她,屋中微暗,他的眼里竟好像倒映着点点光芒:“那位先生,该对你好点。”


  小蓝有些惊讶他为何突然说这样一句话,不由看向他,却恍惚愣了一下:“他,他对我不错。”


  “是吗。”青岚抿了一下嘴。


  “嗯……的确,不错了。”


  以白夜的个性,对她如此,确实是很好的。


  青岚俯下头,慢慢开口:“听你言语间,处处回护那位先生,想来,你真的很中意他。”


  小蓝愣愣地抬眼,半晌没明白“中意他”是什么含义,等慢慢反应过来,她有些困惑地结巴道:“不是的,他,他……是我老板吧……没别的。”她话语低下来,忽然发现心里竟然无法将她跟白夜的关系进行一个明确的定位。因此便只好又沉默下来。


  青岚轻哂道:“既然你认为好,那便好吧。”他又笑了一下,“那以后我都来陪你说话好了,不知你愿意吗?”


  小蓝忽然发现,青岚在第一天就问她的名字,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


  “青岚,”这么多天,她已经很熟练地叫出他名字,有点疑惑地问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她看他穿的一身衣料,都是极上乘的,想来也该是事业极高的人,为什么可以天天有时间到古董店消耗?

  小蓝自然心知肚明古董店不是什么热闹的地方,何以值得让人流连?


  青岚嘴角牵了牵:“不要紧,我拥所有的,就是大把的时间。”也许是,大把的,用不完的时间……


  这话说的有点寂寥的意味,小蓝知趣地没有深问。


  青岚看了看天色,伸手随意指了一张仿兰亭的字画:“今天我要这个。”


  不变的签合同,给支票,青岚拿了东西,在柜台前看了小蓝片刻,转身走出了店门。


  不出十分钟,白夜回来。小蓝不会没有发现这个规律,青岚每天来,简直像是掐着白夜的离去和归来,精确的叫人惊叹。她甚至想,青岚和白夜来去的时间如此相近,难道两人就从没在路上碰过面么?

  白夜看着也很累,白皙的脸上一片倦色。不理古董店的生意。但每天例行的合同,他都会看一遍。


  小蓝倒杯水递给他,白夜明显发现了小蓝的变化:“小蓝,你这两天开心了许多。”


  小蓝眉梢不动,静静道:“是么?”


  “我喜欢你这么开心,”白夜盯着她,目中柔光泛出,“小蓝,我希望你一直都是开心的。”


  小蓝慢慢抬起眼,对上他,声音轻轻地:“谢谢先生。”


  说着,将合同递了上去。前几日白夜都是扫了一眼合同就算了,但连续几天,就算他再不仔细,似乎也还能发现端倪。


  白夜看了一遍,之后,又从上往下扫了扫,眉间拧起疑惑:“这几天,都是同一个人买东西?”


  小蓝垂着眸子,替他收拾面前茶杯:“嗯,这两日生意清冷。”


  白夜看了看她,唇角微抿,把合同递给她,没有再说话。生意清冷并不能解释一个人为什么连续几天买古董,这种避重就轻的答法,本是瞒不过白夜的。


  他开始仔细地审视着那份合同,他看见青岚的字,遒劲,苍逸,笔走龙蛇,仿佛能从字,看到其人。霸气天成。


  第一百三十章离奇的美容院

  白夜的古董店,其实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古董店,这点,他跟小蓝都心知肚明。


  很少有普通的客人,会连续几日,跑来这里买东西。


  他开的店子,接纳的客人主体,本来也就不是寻常人。


  白夜把合同放下,不动声色问小蓝:“这人有什么问题?”


  小蓝默然。


  白夜看了看她:“你平常不是这样大意的,小蓝。”


  小蓝抬起眼眸,她怎会不明白白夜的意思,但是她唇边动了动,怎么都说不出合理的解释,片刻只得道:“这个人看起来很普通。”


  这只是在小蓝看来,白夜凝神着她美丽的面庞,沉默了良久。


  小蓝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如果他有什么不对劲,我会向你汇报。他买的,也都是寻常物件,你架子上的那些藏品,他并没有表示要买。”


  白夜眸光动了动,他很想问小蓝,这个人既然连续几天过来店里,本身就是一种不对劲,而小蓝,在他自己今天主动发现以前,却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白夜叹了口气,把合约放在一边:“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白夜没有因为小蓝的隐瞒而露出什么,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埋在了心底。第二日照常出门,看见天色不好,便从门边拿了把伞。他步伐稳健地穿过街巷,雨水在他脚底勾勒出道道清影。


  唐剑亭这天下午被派去处理一件家庭纠纷案,说的更专业一点,就是家庭暴力。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打电话报了案,小唐同志就光辉地降临了。


  不过这次家暴,和过去发生的有很大区别,打架的对象不是夫妻俩人,而是妻子和婆婆。当事人两方都挂了彩,既是丈夫又是儿子的男人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这家的媳妇叫沈青宁,还很年轻,而且外表看来也显然是个注重时尚的女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前卫的女子,恰恰就与已上了年纪的婆婆合不来了。


  沈青宁责怪婆婆古板,不通人情。老人家就觉得媳妇不够贤惠,三天两头跑的不见人影。


  而两个女人吵的热火朝天,唯一的男人自然就头大如斗了。


  这是多数都市家庭的男人面临的问题,一边是老婆,一边是老妈,向着谁都不对。


  唐剑亭看着中间的那个猪八戒,心里也一点底没有,让他上场抓坏蛋没难度,劝解婆媳矛盾他还真没办法。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包拯再世也得败退。还好跟他一起来的小李机灵,鼓动唇舌开始安抚两个女人。


  “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是吧?”


  “您再讨厌她,她也是您儿子的老婆,也算您半个女儿,您就多宽容她一下。”


  “你看她一个老人家,也不容易。虽说固执点,但心里还是为你好的。”


  “何至于动起手呀。”……


  说起来动手,也就是老婆婆被推了一把,结果媳妇也挨了一巴掌,老婆婆气不过,主动拨通了报警电话。


  等婆婆和媳妇都安稳下来,作为猪八戒的丈夫才上前,开始抚慰自己的老婆和母亲。唐剑亭早就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小李走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平时的那个刻薄的小李。看他刚才说的头头是道那个样子,活脱脱一个孝子,更兼模范丈夫。


  最后婆婆愤怒地指控沈青宁,说她为了张脸,一个月就在美容院里花了上千元,是多么败家。


  长相秀致美丽的媳妇不服气,咬着嘴唇转身回了房间。唐剑亭汗颜,一边和小李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门。


  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婆媳大战上的硝烟弥漫,远比警匪追逐要来的暗流汹涌的多。


  不过俗话说回来,现在的女子哪有不爱惜脸的,女人对美丽的追求,是千百年来也无法改变的。


  最近颇安宁,两人下了班就互相挥手道别。风已经很紧,唐剑亭裹紧风衣在路上大步流星,这样冷的天,原想打个车回家就算了。


  路过看到一家美容院,可谓门庭若市,不少女子冒着风都站在门口。唐剑亭想到刚才的事,不禁就探头朝里面看去。


  边看边继续走,冷不丁就听耳边传来一声笑语:“再往前,就要撞柱子了。”


  唐剑亭瞬间刹住脚步,扭头,就见对面风姿绰约行来的一个美男子,笑容晏晏,身影修长。


  他嘴巴张了张:“白夜?”


  白夜手握雨伞,走近他:“怎么,你也开始对美容感兴趣了?”


  唐剑亭摸了摸鼻子:“随便看看。”


  说着又转了转头,略有唏嘘:“生意还真不是一般好。”


  白夜淡淡一笑:“那是自然,爱美,是人的天性。”


  唐剑亭上下瞥了他一眼,哼哼道:“别告诉我你是这的常客。”


  白夜笑了笑,没说话。


  “你又出来,总把古董店交给人家一个姑娘家替你看,你也好意思。”这一个姑娘,自然指小蓝。


  白夜挑眉一笑:“那你呢,你还不是闲逛。”


  唐剑亭摆摆手:“最近清闲。”


  白夜道:“没人失踪?”


  “失踪?”唐剑亭摇头,“没接到这种报案。”


  白夜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也没再说什么。站在风口中,也抬了抬头看这家美容院。


  白夜心道,这个城市有很多的流动人口,有一种人失踪,因为无亲无故,工作变动大,即使真的不见了,也不会有人追究,顶多以为那人又去了别处。所以他们如果失踪了,恐怕也不会有人主动报案。


  “似乎是城中刚开的一家店,店面不大,生意却极好。”


  唐剑亭摸了摸下巴,“对了,刚才那家的媳妇沈青宁,好像就是这家美容院的常客。”


  白夜不解:“哪个媳妇?”


  唐剑亭失笑道:“没什么,刚才办得一桩家庭纠纷的案子,那家的婆婆,嫌弃自己媳妇天天去美容院,也不想想现在的女人们,哪个不爱美。”


  白夜也笑了笑,这时正好有一群人从美容院里鱼贯而出。唐剑亭看着看着他就觉得有些古怪,盯着那些笑靥如花的女子,她们的身形,她们的脸容,他心里觉得无比别扭起来,只觉得脑海中浮现一个渐渐清晰的身影。


  那样美丽的人,他只见过几次面,却又怎么可能再忘却呢?


  唐剑亭脸色微变,脱口道:“白夜,你有没有发觉,这些出来的女子,怎么和你店里的蓝小姐有些像。”


  白夜的目光,也沉默地盯在从美容院里出来的这些人身上,听到唐剑亭发问,他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调侃说:“你对小蓝,印象很深呐……”


  唐剑亭一窘,显然也觉得自己嘴太快了。看见个女人,就不自觉与那艳绝脱俗的人儿相比。这时候从美容院里走出来的女人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唐剑亭也没办法再仔细去辨别。


  只好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


  要是白夜心里其实对小蓝……他不自觉想到,小蓝对白夜的照顾,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太不上道了。


  “你怎么了?”白夜发现他神情古怪,问道。


  唐剑亭强作镇静:“没什么。”


  两个人并肩朝站台走,半道唐剑亭到底意难平,问了句:“白夜,你跟小蓝,什么关系?”


  白夜道:“我说过了,她帮我打理店子。”


  唐剑亭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好奇了,继续问下去:“我是说,你们不是,你们……”


  他磕磕绊绊说不出来,白夜也察觉不对,终于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顿了片刻,道:“你想说什么?”


  唐剑亭心虚地低了一下眼:“你们……不是恋人?”


  对面似乎静默了一下,这样刀削似的风里,竟似能体会到一些沉郁。“不是。”半晌,白夜简短地答。


  换唐剑亭讶异了:“真不是啊?”


  白夜摇头:“真不是。”


  唐剑亭半信半疑,盯着白夜半边的脸,他开玩笑地道:“那我可要追求她了啊?”


  “好。”白夜微微一笑,嘴里微动又加了一句:“她若同意的话。”


  ……唐剑亭在心里哀号,这话说的,委实不厚道。话说自己如果真有追美人的本事,至于现在还单身么?


  白夜走到半路,脚步就顿了顿:“我有事,要先回去古董店里,失陪了。”


  唐剑亭无所谓他陪不陪,只是奇怪他还文绉绉的说出来,便也应了一声:“这两天忙坏了,等闲下来再去你那里坐坐。”


  白夜笑了笑:“欢迎。”


  还是在意的,小蓝从未违背过他,如今却为了一个客人而对他隐瞒,不管如何,他都要亲自见一见那个人。


  白夜将伞放到了门口,他今日回来,比平日早了半刻。他平时是个很掐时间的人,每天早出晚归来都维持一个精准的刻度。所以包括小蓝在内,都不会想到他忽然会打破这样的规律。


  他一进门,就看到店子里,站在柜台前面的修长身影,正跟小蓝,以一个无比亲切的姿势交谈。


  一看到这个人,白夜眼里所有的温柔善意、就都消散的干干净净了。


  小蓝怔怔地看着他:“先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青岚


  小蓝最先反应,她说道:“先生,我来介绍,这位就是……”


  青岚的目光还在白夜身上没动,淡淡道:“不需要介绍了,我与白先生,本就相识。”


  轮到小蓝惊诧,她看向白夜,正准备开口,白夜截断道:“不,我们并不认识。”


  小蓝的眸子里流露出某种淡淡的神采,她明显的感觉到了白夜阴郁的情绪,因此她选择了沉默。


  青岚眸光深邃:“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两个人明明在互相望着,两个人眼神中的深意,沉淀了千百年的情绪涌动,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体会。


  白夜一步一步走进了古董店内,随着他的进门,店里的气息似乎产生了流动,有种淡淡的华彩流逝在四周。


  可是青岚根本不在意,连脸色都没有变。


  白夜皱着眉头,出声逐客:“小店到打烊的时候了,这位先生请自便吧。”


  青岚的目光这时看向了小蓝,含笑道:“你总说这家店的老板是多么温和的人,想不到今天我却是被赶客了。”


  小蓝似乎想说什么,半晌,眼眸还是沉了下去。顺着白夜的话语道:“欢迎你下次再来。”


  青岚凝望着她,轻声说道:“今天你能不能送我出门?”


  小蓝又怔了一下,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白夜面无表情说道:“小蓝还要帮我打理店铺,青岚先生自便吧。”


  青岚看向了白夜,他漫步走过去,就像真是初次见面的一样,缓缓对白夜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笑道:“很高兴认识你,白先生。”


  白夜看着他伸出的手,却并没有握上去。青岚也不以为意,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转头跟小蓝打了招呼,就头也不回离开了古董店。


  白夜转头看着小蓝道:“你应该晓得,你绝对不能踏出古董店一步。”


  小蓝凝望着门外许久,收回来看了他一眼:“我不会忘的。”


  她又垂下眸:“先生今日,怎么提前回来了。”


  白夜顿了顿,才道:“今日天气不好。”


  ……如此借口,小蓝看了他一眼,“先生真的认识这位青先生?”


  白夜被小蓝问住,又看到小蓝眼里的神情,他知道她虽然少言寡语,但有着自己的聪明。他仿佛避讳什么般移开眼,但又实在无法对小蓝说谎,便含糊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蓝轻轻将柜台上的古董拂拭干净,双手捧进了后院收藏起来。


  白夜的心里,全然没有他表面那样平静,青岚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这简直是最棘手的场面了。


  白夜花了三个多小时,检查布置在店外面的结界。这些结界法阵,并阻挡不了青岚那样的六界神兽,以他现在的能力,已经阻止不了青岚进来,这些法阵,平时是被他用来障邪。


  但是,他布的这个法阵,最大的作用,是可以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这阻止的,自然不是他,也不是任何来到古董店的客人,而是,小蓝。


  小蓝不可以踏出古董店,那一次她出去见柳生,是白夜用了纯阳之伞,护住了她的灵魄,即便那样,小蓝也必须子时便归。


  小蓝今时今日的形体,注定了她无法离开古董店。小蓝自己,应该也是很清楚这点。


  “以后那个人来,你都不必接待他了。”检查完后,白夜道。


  小蓝一直看着白夜检查,听到这句话,美丽的脸上没有露出明显的表情来,她只是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那个人是谁。”


  小蓝从来不会问为什么,可是因为这个在她眼中应该是个陌生的客人,却两次违背了白夜的嘱托。


  而且,她显然是猜到了什么,直接问,那人是谁。


  白夜看着小蓝,他目光里有很多情绪,但是良久以后,他也只是放柔了声音:“听我的小蓝,你只要安心待在店里,别的不要去管。”


  小蓝眸光动了动,随即黯淡下去。


  白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失眠过了,但是小蓝的表情,就像刀刻一样在他心里,叫他很难受。有生以来第一天早上,他没有守时的起来,并且,被唐剑亭紧急的电话叫醒了。


  白夜疲惫的说:“什么事?”


  他听了几句之后,神色就凝重起来,“好,你等我,我马上到。”


  两个人在闹市区的大厦前碰面,唐剑亭跟昨天的轻松已经大不相同。唐剑亭早上的胡子都没有刮,胡子拉扎的倒是比白夜精神。


  唐剑亭疑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怎么这幅样子。”


  白夜抹了一把脸:“没事。”


  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面前的美容院招牌,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昨天我就觉得不对劲,被你小子两句话糊弄过去,这么快就出事了吧?”这话是唐剑亭调侃白夜的。


  白夜摸了摸下巴:“你说的哪家媳妇沈青宁,就是从这家店里失踪了?”


  唐剑亭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不能用失踪来形容了,简直是蒸发了,不见了。”


  白夜瞧了他一眼:“你也开始说话喜欢夸张了?”


  唐剑亭瞪他:“真实的事情比我说的夸张多了。你猜怎么着,昨天我们办完了那家婆媳纠纷案,恰巧有另一桩案子有眉目,小李直接就在这附近蹲点守候,结果,他亲眼看着沈青宁进了美容院,就没见她出来,可是她丈夫今天来报失踪的时候,我们去美容院询问,你猜什么结果,美容院众口一词,说根本没见过沈青宁。”


  白夜啊了一声:“这么奇特?”


  唐剑亭翻了翻白眼:“你装的这个样子干什么?要不是你让我留意最近有什么异常,我才懒得大中午给你电话,饭都没吃呢。”


  白夜露出微笑:“待会我请,不过小李是确定看到了沈青宁进门了么?”


  唐剑亭说道:“那还有假,小李是警队出了名的电眼,他那两只眼视力全是1.5,而且他当时,就蹲在美容院门口不到五米处,更别说我们上午才见过沈青宁,绝没有认错的可能。”


  白夜又开始摸下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很简单,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剑亭意味深长地道:“我们早上才录过口供,你现在以什么身份进去?”


  白夜看了看唐剑亭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不由失笑,他随即整了整衣冠,迈步就向美容院大门走去。


  唐剑亭给他一激,赶紧也跟上去,也亏得早上负责录口供的不是他,美容院的人对他并不认识。


  白夜一进去,就有人上来热情招呼:“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白夜还没回答,唐剑亭后脚已经跟了过来,那美容师自然而然朝着唐剑亭看了过去,不一会儿,露出职业微笑道:“两位先生来的很巧,最近我们刚推出了针对男性护理的美容套餐,欢迎两位试一试。”


  唐剑亭不由瞪了瞪眼珠子,看向白夜,白夜面带微笑,一径朝着里面走。


  美容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知两位先生怎么称呼?”


  白夜淡淡道:“姓白。”


  唐剑亭也含糊应了一声。


  美容师笑容更深:“白先生肤质很好,但平时也要多注意保养,我们这里的保养套餐您可以尝试一下,一定不会失望。这位唐先生皮肤就要差些了,估计要做个角质磨皮,还要定期做全套的补水护理。”


  唐剑亭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堂堂汉子,皮肤糙点怎么了?古铜色才是真男人的肤色,弄得跟小白脸一样有什么用?


  他心目中的“小白脸”,白夜停在了一张美容座椅前,盯着妆台上的花花绿绿。


  美容师赶紧趋前:“不知道先生想要做哪个套餐?”


  白夜开口:“你们这,每天有多少客人?”


  美容师料不到他这样问,愣了一下道:“现在是中午,所以客人比较少。不过像先生这样的男客,我们现在每天也会接待很多。”


  美容师误解白夜有什么顾忌,赶紧把后面的话抛出来作解释。


  白夜接着问道:“你们都能记住客人的样子吗?”


  美容师热情笑道:“如果先生常来,我们当然会记得的。”


  沈青宁就是美容院的常客,可是她从美容院失踪,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她。


  唐剑亭冷冷的就冒了一句:“你们美容院有后门吗?”


  美容师这时候笑容去了些,多了一丝惊疑:“……两位不是来做美容的么?问这些做什么?”


  唐剑亭听她还在扯美容的事儿,额上的青筋就跳了起来。白夜上前一步道:“我们只是随便问一问。”


  说着他碰了一下唐剑亭的胳膊,两人再次大踏步地走出了美容院。美容师在身后看着两人背影,太阳穴跳了跳。


  唐剑亭道:“笔录里已经详细记了,这家美容院里面没什么暗门,跟其他的美容院布置的也没两样。”


  白夜转身道;“刚才我看他那里面有一间被锁起来的屋子。”


  唐剑亭想了想:“那间屋子笔录里说是放杂物的,现阶段只是普通的人口失踪案,所以我们没有正式的搜查令去搜查。”


  第一百三十二章小山兽

  说到了这里,唐剑亭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使劲想了想,忽然问白夜道:“你昨天见面的时候,忽然问我最近城里有没有人口失踪案,为什么?”


  看到唐剑亭逼问过来的目光,白夜愣了愣,又坦然道:“我是从另一个途径知道的,至于什么途径,你也不想知道。反正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听说有些人离奇的消失了。”


  白夜打探消息的路径……唐剑亭光是想想,就觉得还真不想知道的好。他说道:“那这么说来,是真的不对劲了?可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在那么多双眼皮底下消失呢?”


  这个事情现在在警队里,也只是定义为一般的失踪案。但是唐剑亭因为白夜的提醒,当然是善于捕捉问题所在。这个案子最玄妙的地方,就在于是小李亲眼看到了沈青宁,在沈青宁一定进入了美容院这条板上钉钉的事实下,当时美容院里一定有许多人,他们怎么会看不见沈青宁呢?


  唐剑亭道:“当时做美容的客人名单,我们已经一一走访过了,他们都没有看到沈青宁。因为这些客人背景各不相同,有些还是第一次去美容院,所以可以排除是和美容院串供的可能。”


  试想,如果当时不是小李,而是你或者我,亲眼看到一个人走进了某个地方,但是这个人却消失了,是否会觉得十分想不通?

  唐剑亭看白夜不说话,问他:“喂,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白夜瞧了他一眼,摇摇头:“都是猜测,也可能就是人口失踪呢。”


  唐剑亭也很无奈,办一个家庭纠纷案,办出了离奇失踪。要是过两天找不到人,这案子简直就要再升级了。


  白夜说道:“我昨天跟你说有没有人失踪,有些人失踪是不报案的。这座城市打工的流动人口也很多,所以没办法判断这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


  唐剑亭点点头:“只能再等等看了,你要是发现什么,可别藏私。”


  白夜笑起来:“我可不敢。”


  唐剑亭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赶忙道:“你刚才说请客的,可不能赖了。”


  两人在一家面摊上吃饱喝足,各自忙事去了。


  白夜的性格不是那种草木皆兵的人,所以他不会把什么事都往青岚的头上叩。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以前,他心底里只能期望,青岚这次只是单纯的寻找主人,不会伤及无辜。


  青龙是修习了千万年的瑞兽,他的心性自然偏向纯良。但是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公主那件事情之前,他作为公主的守护兽,在千年前,和公主一起遭遇了那样悲惨的事情,现在的青龙,还是不是当初的青龙,谁也不敢保证。


  灾难会使一个纯善的人变成恶魔,何况,青龙这样的本是万山之兽的王者。


  苏醒过来,他会如何对待以往的变故,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白夜也不能,他现在甚至不能主动做些什么,而只能是小心翼翼,暂且以不变应万变。


  唐剑亭回到警局,找到小李道:“你把沈青宁的那个案子卷宗给我看看。”


  小李答应着,挨近道:“剑哥,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我明明亲眼看着她进门的,怎么会不见呢?”


  唐剑亭沉吟了会,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既然人失踪了,我们总得要查。先看看她的人际关系。”


  小李道:“听说沈青宁嫁到本市以后,就很是孤僻,很少与什么人来往。这样看来,她那位婆婆,也确实不算什么善茬。”


  唐剑亭笑道:“你也开始八卦了,甭瞎猜测了,我们得先找到证据。”


  小李赶紧去拿档案。


  唐剑亭翻开档案,因为是新案子,档案也很干净,只是记录了一下沈青宁的背景,以及当天的询问几个人的笔录。档案上面贴着沈青宁的照片,眉清目秀,是现在标准的美人样子。唐剑亭看着这张照片,越看越皱眉,心里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怪异感。


  唐剑亭自认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的,何况办案子锻炼出来的锐利感,让他很少放错过什么东西。他是真的觉得,这个沈青宁,眉眼间,和小蓝有一分像……


  这种感觉是比较微妙的,沈青宁的样子冒看确实不像小蓝,但是就是盯得时间越久,越会跟小蓝联系在一块,似乎就是眉宇间隐隐的那丝神韵在引导。


  之前他在美容院门口,就看见过出来的女子觉得她们像小蓝,当时是被白夜一个哈哈打过去,让唐剑亭也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但是他现在盯着沈青宁的照片,竟然也产生了长得像小蓝的念头,这就不能不匪夷所思了。


  唐剑亭绝不会认为自己是真的爱上小蓝了,然后看谁都产生幻觉。这太扯,扯得从西边出的太阳。


  他合上了档案,却陷入更深的疑惑中。如果,他是对的,这些女子,真的都像小蓝,那这些事情,可就绝计不简单了。难不成又是像上次英招那样,是白夜才能理解的范畴。


  今天青岚没有再来古董店,小蓝也很沉默,在柜台后默默地盘点账面。白夜刚才出门之前,在古董店的门前,撒了一些香灰,小蓝并不知道这些香灰有什么作用,即使知道,她也碰不得。


  白夜知道这些香灰只能阻止青岚一时,但在他看来,哪怕是一时,也极宝贵。


  白夜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力量在衰退,这种速度,甚至超出了他自己的预期,就像洪水退潮一样猛烈。


  他在等机会,现阶段在等青岚下一步行动是什么。


  门外响起一阵摩托的熄火声,一个小伙子捧着一束盛开的鲜花跑进了古董店:“请问哪位是蓝小姐?”


  小蓝愕然抬头,白夜也循着声音看去。


  送花的小伙子扫了一眼,只看到屋子里只有一个女人,当他看见小蓝的时候,目光顿时就痴了。


  小蓝镇定道:“我是,有什么事?”


  小伙子尴尬的收回目光,双手捧着鲜花递上去:“蓝小姐,这是您的花,请签收一下。”


  小蓝盯着面前盛开的深蓝色玫瑰,沉默了好久。花店小伙子竭力弥补刚才的唐突,热情介绍道:“十一朵蓝色妖姬,是一位青先生送的,请点收。”


  小蓝随手拿过刚才记账的笔,小伙子赶紧把簿子递过去,小蓝签完字:“谢谢。”


  小伙子心中大石落下,赶忙头也不回地离了古董店。送花的那位先生,说的清楚要求这位小姐亲自接花,中间不许假手任何人,这要求可也怪异,谁让那位先生给的酬金也高的吓人。


  小蓝盯着面前的蓝色花朵,发怔以后,下意识就看向了白夜。


  白夜伸手把花朵拿过来,看着小蓝;“你想要吗?”


  他问的认真,小蓝与他对视片刻,安静点了下头。


  白夜看着花,面色沉静:“那就插在花瓶里吧,正好窗台的花瓶空了。”


  白夜将花外面的包装摘了,熟练地修剪了一下底部,摆放到了窗台的大花瓶中。11朵花挤在一起,盛放锦簇。


  小蓝还真的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以前也有来过古董店的客人,见过小蓝之后就神魂颠倒,还不乏财大气粗的,要把小蓝请到自己公司做事。但是这些人,都被很轻易的打发了。


  但是这十一朵蓝色妖姬,却获得了小蓝的青睐。


  “关门吧,今日不会有客了。”白夜吩咐小蓝。


  白夜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拿过一只翠绿色的短笛,放到唇边吹了几响。


  一只兽形的怪物现行在他脚下。


  这是他驯养的一只小山兽,属于五行之外,不入山海。


  所以就算青龙来了,小山兽也不感到惧。


  白夜将短笛在手心敲着,道:“你去打听一下,这城里失踪的人。”


  山兽叫唤了一声,身形渐渐从土里遁去。


  总有一天,他将变成一个普通人,所有的力量都消逝,并且是不可逆的衰退。只是希望他最后这点力量,足够陪小蓝在世间最后一程。


  白夜躺在床上,眼望着黑暗发愣。他本来已经逐渐调息自己,快要真正入眠了。


  但是他忽然听到小蓝的叫声,很虚弱的响起在走廊:“先生,救我。”


  白夜一翻身从床上起来,再凝神一听,声音清晰地传自走廊:“先生……”


  他立刻起身,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被白夜打开,小蓝歪在角落里,浑身发颤,“先生,我头疼。”


  似乎是她刚才想穿过走廊找白夜,但是走到中途,实在支撑不了软倒在了地上。


  白夜快步来到她跟前,看到她的脸如白纸,还在不断冒着冷汗。他手探在她的额头上,冰凉一片,最主要是小蓝的体质,她是不会真的生病的。


  白夜扶住她肩膀:“小蓝。”


  小蓝软倒在他肩头,声音也是痛苦的气若游丝:“先生,我头要裂开了,真的很疼……”


  白夜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间,更无法解释,她如此头疼的原因。


  第一百三十三章抽丝剥茧


  白夜将小蓝抱回他的房间,小蓝蜷缩在一起,不管白夜怎么安抚,都无法平静。


  她双手抱着头,不停发着颤。


  白夜去柜子里,取了一把沉香点上,少顷,等屋子里弥漫满了香气,小蓝似乎好了些,但是仅不像刚才那样痛苦,仍旧是蜷缩着汗出如浆。


  白夜似乎想起来什么,暂时安抚住了她,转身冲出了门,径直来到了前面的店铺里。他从花瓶中拔出了那些蓝色花,白天他已经检查过,这些只是正常的玫瑰,并没有不妥。可是,等白夜现在把它拔出来以后,才发现这些花朵的根部,竟然泛着黑色的光泽,就像是墨汁一样,开始一点点浸染着这些花。


  白夜震惊松手,看到那些花像落英一样缓慢飘落在地板上,白天怒放的花瓣,此刻一瓣瓣的碎开,就像一场无声息的花雨。


  白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就想要离开店铺,快速来到门边以后,他伸手拉门,手一瞬间却像是陷入了眸中泥沼里,力量全无。


  他还是晚了一步,更严重的是,店铺的水灯也一下子灭了。这盏水灯是白夜所剩不多的法宝之一,佛家六莲之一。但是此刻这盏灯竟然也灭了,使白夜一下子陷入彻底黑暗无着之中。


  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他被困在了这间屋子。


  白夜双手一抖,对着门的方向大喝一声:“拙!”


  那将他的手缠住的泥淖,便灵蛇一样褪去。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靠在墙壁上喘大气。


  他曾经以为很普通的蓝色玫瑰花,这时仿佛发出了嘲弄般,花的根部黑色墨汁一样的东西,已经将花朵全部包裹成黑色。


  午夜里的黑色玫瑰。


  这是最恐怖的童话。


  白夜忍受着胸腔的血腥,喉咙间就像有万根穿刺:“青龙!”


  不知几何,黑暗中总算再次亮起了几盏灯光,但是那灯光的颜色,却是青色,显得更加妖冶艳丽。


  青岚浑身就笼罩着这种黑色的光影,他的笑容很冷酷:“我猜的真不错,白夜,你的力量已经衰败如此。”


  白夜捂着胸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竟然在送给小蓝的花上动手脚。”


  青岚眸光冷淡:“我今天只是试一试你,想不到你连这点障眼法都破不了了,那我也根本无需再顾忌你什么。”


  青龙是圣兽,自然不会惧怕佛家法宝,白夜这间店铺里所藏的东西,竟然毫无一样能奈何他。


  白夜的手指发颤,那是他因为力量悬殊而产生的排斥反应。他虽然体内的天人力量大不如前,但是他能感觉到,青龙封印百年苏醒后的力量,已经与他当年无异。


  青岚浮在半空之中,脸上,竟然浮起了一层层像是水波纹一样的东西,略显狰狞之相。


  他看着地上虚弱的白夜,眸中渐渐露出几分冷酷鄙夷:“主人当年,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白夜没有理会这些嘲讽,他知道青岚要什么,是以他费力地仰起头、凝望青岚:“小蓝不是公主,你也不要把她认成了主人。”


  青岚冷冷道:“你又想像千年前那样故伎重演?谁是青龙的主人,需要我承认才算。”


  白夜竟然挤出了一丝微笑,艰涩道:“你想把小蓝认作主人么?呵呵……”


  青岚抬了抬袖子,地上已经散落的花瓣,再次浮了起来,就像无数把细碎的小刀一样,瞬间扎进了白夜的躯体。


  白夜闷叫一声,喷口一大口血倒在地上。


  青岚冷冷道:“我迟早会把她带离这里,她与我的羁绊,直到今天也没有消失。我的到来,足以让她感应的到。”


  白夜还想说什么,胸口一阵阵痛,他又猛烈咳嗽起来。


  青岚冷哼一声,不愿意再多看他,他身上已经渐渐浮现出了龙鳞,整个人也在兽化变形。地上那些玫瑰花瓣化成了一片片龙鳞,逐渐飞回到了青岚身上。


  白夜这时方看明白,这些花瓣,原来都是青龙龙鳞所化,难怪藏有这样强的力量。


  青龙煞费心机,将龙鳞送入古董店,却只是为了测试和小蓝之间的感应。如今小蓝夜半头痛难忍,只怕在青岚的心里,也早已将小蓝当做主人一般了。


  青龙认主,在任何时候都是极为慎重的一件事。


  那盏水灯再次亮了起来,店铺里恢复平静,确认主人以后,青岚也没有恋战,干净利落的离开了。


  白夜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又要晕过去。青龙这次还没真正对他做什么,他就已经被区区龙鳞误伤成这般,如果哪天,他真要跟青龙对上,只怕真要去烧两柱香保佑自个了。


  他正要苦恼怎么站起来,门前一道清影流过,小蓝脸色苍白地倚在门边:“先生,你为何受伤了?”


  白夜目光闪了闪:“小蓝……”


  小蓝上前将他搀扶住,白夜这才摇摇晃晃的直立了起来。小蓝下意识扫到花瓶,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眸光不易察觉黯了黯。


  白夜凝望着她:“你的头,还疼吗?”


  小蓝看着他,清雪一样的眸中流露如水温柔:“已经不疼了,我先扶你进去吧。”


  白夜也有点不自在起来,他被小蓝搀着,慢慢地向里面走去。


  小蓝准备了红花油和纱布,白夜的上衣解开以后,皮肤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但是伤口里面,已经没有刚才锐利的龙鳞,小蓝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小伤,眼睫一下子颤了起来。


  白夜看见,温言道:“没事的,并没有伤到筋骨。”


  对他来讲,这样的小伤,在千年的岁月中不知受过多少,他早就习惯不在意了。


  若不是面对小蓝的担忧,他可能根本都不会处理这种伤。


  小蓝清洗着伤口,低低开口:“先生,那位青岚,是原本那个我的旧识吧?”


  白夜眸子一凝,声音还是轻柔:“怎么这样问?”


  小蓝也没有抬头,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但是她的嗓音里带了许许寒凉:“我方才头疼难忍,脑子里,却似闪过了种种画面,就像是曾经的一些往事,在我眼前回放。”


  白夜吸了口气,良久道:“不要去想它了,既然是以你头疼为代价的往事,那便不值得记起。”


  小蓝包扎伤口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包扎。片刻后,她终于抬起头,望向白夜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清和淡笑;“先生如果说不值得,我便不再多想。”


  看着她的笑意,她为自己包扎的样子,白夜曾经模糊的记忆被开启。他心中一疼,仍是笑着:“去睡吧。”


  小蓝检查了一下伤口,确认不再流血后,便退下了。


  白夜却坐在凳子上发着呆,明明是与那人一般无二致的样貌,他留小蓝在身边,偶尔神思的时候,会错觉她还在自己身边,只是每次一开口说话,他就自然会把两个人区分开来。


  拥有公主前世记忆的小蓝,性格也渐渐与公主相似,所以就连青龙,也不由得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主人。


  但就算是一样的外表,不一样的,终究还是无法一样。


  沈青宁失踪第五天了,就算之前婆媳之间闹了矛盾,现在面临可能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她的婆婆家也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了。


  那个很凶悍的婆婆也被唐剑亭叫去问了好几次话,回到家里面对下落不明的儿媳妇,也渐渐服了软下来,开始洒下几滴鳄鱼的眼泪。


  虽然按照程序,要调查和沈青宁关系不好的人际关系,但是沈青宁在本市,能问得到的,还真就只有她的婆婆,平时她性格孤僻,也很少有朋友,只有最近,才频繁出入美容院。


  绕来绕去又绕回到美容院上,唐剑亭思索再三,又一个电话约了白夜来喝茶。


  白夜一贯穿长袖,就算一身伤,也没有人能看出来。他又一贯是玉面郎君,脸上就算失血苍白了一点,唐剑亭也真不会怀疑。


  见了面,唐剑亭就叹气道:“闭路电视我们也调取出来了,就是没有这个人,你说不是奇了怪了。那人可是小李亲眼看着进去的呀,弄得小李现在都怀疑自己,对自己不自信起来,生怕是自己眼睛生了问题。”


  所有的推测都建立在小李牢不可破的证词上,难怪小李压力渐渐加大。


  白夜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迟疑道:“闭路电视查过了没问题?”


  唐剑亭道:“你这不废话么,我们找专业的技术人员鉴定过了,绝对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


  有什么办法能让一个人众目睽睽进去,又能不被发现的出来,甚至还能逃过监视器的眼睛。


  若说人眼有疏忽,监视器可不会怠工。


  真是连福尔摩斯也要为难的旷古难题。


  唐剑亭开玩笑道:“你脑筋一贯活络,这次你想出个解释来?”


  白夜瞧了他一样,似笑非笑,用手轻轻弹着桌子的边缘,说道:“……其实,我一直在猜测一种可能性,只是怕说出来,会更觉得不可思议。”


  唐剑亭立刻接口:“还能比现在更不可思议吗,你快说。”


  白夜认真问道:“你之前说,从美容院里走出来的女子,真的都变得十分漂亮是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美容师

  “如果是因为沈青宁的样子变了,那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够认出她了?”


  这句话之后的好几天里都在唐剑亭的脑子里盘旋,他简直觉得有点太疯狂了。沈青宁的模样变了?就是说她去了美容院以后,彻头彻尾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开的哪里是美容院,就是整容也没有这么迅速。


  白夜当天在说完这一番惊世骇俗的推论之后,就主动约唐剑亭,让他过几天再去一次美容院。


  白夜脑筋灵活,但唐剑亭觉得这次他是太灵活了。也就他才能想出这么离谱的想法来。


  小李一声叫唤打断了唐剑亭的思绪:“剑哥,外面有人来找你。”


  唐剑亭回过神:“哦,我这就出去。”


  小李心有余悸地说道:“剑哥,我现在心里都没底,怎么都查不出沈青宁去过美容院,我真怕过几天刘队找我,让我去挂眼科。”


  唐剑亭笑着锤了他一下:“做事去吧,少在这想些有的没的。”


  说着唐剑亭就出去了,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愣了一下,他认出来是沈青宁的丈夫。


  这个男子给人的形象一贯是怯懦沉默,之前在他家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多的说话,妻子和他妈吵架,他也只是缩在一边看着。


  所以唐剑亭到了他跟前,一张嘴,才发现连对方的名字也叫不上来。


  所以他只好歉意地笑笑,伸出手去:“你好,请……先坐吧,有事慢慢说。”


  沈青宁丈夫似乎也明白,搓了搓手,低声说道:“你好,我姓张,是、是青宁的丈夫。”


  唐剑亭点点头:“我明白,你是为了你妻子的事情来的吧?”


  张男面色有些诺诺唯恐,“请问,有没有我妻子的下落?”


  唐剑亭在心里叹了一声:“暂时还没有,张先生,你放心,有什么线索我们都会通知家属的。”


  张先生的脸色灰败,他的模样太颓废,而从他那不断闪烁的眼睛里,唐剑亭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为了妻子伤心,还是有别的想法。


  等了半天,这张先生也没有进一步说话的意思,唐剑亭有些着急之余,更越发觉得这家子真心古怪,怎么自己妻子不见了,却是这个模棱两可的反应?

  张先生搓了半天的手,屁股在椅子上坐下站起好几回,才终于像是下了决心,抬起头看着唐剑亭道:“警官,要,要是一年内找不回来,是不是、是不是就按照失踪处理?”


  真是想不到这个人犹豫折磨了半天,问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个乱七八糟问题。


  唐剑亭从第一眼看见他的同情,转变为看不起。不管他问这个问题出自什么想法,都不是该这时候问的。“现在谁都不能肯定人就找不回来,你问这些也没有用,我们自然会尽全力寻找。”


  张先生似乎很尴尬,手搓的更厉害,也有点不敢看唐剑亭。之后,他便讷讷的离开了。


  唐剑亭忽然有一点点同情那个沈青宁,背井离乡嫁到本市,结果婆婆是凶悍的很,这个老公竟然也是个软柿子,扛不起台面。她一个女人,想来嫁过来这段日子根本不会好过。


  小李说道:“我之前去小区里走访的时候,街坊邻居都说这个男的是个十全孝子,对他妈的话从来不敢说个不字。在家里,也经常因为他妈跟媳妇吵架。”


  唐剑亭闻言道:“一个男的孝顺没错,但既然是男子汉也该有点担当,亲妈的话要听,媳妇难道就能随便骂了?”


  小李捧着肚子笑不停:“剑哥,你怎么还不结婚,一定是个疼老婆的。”


  唐剑亭一个巴掌呼过去:“敢打趣你剑哥,找死。”


  小李抱头求饶鼠窜。


  白夜从陈旧的木箱中,取出一把艳红色的伞,回过身,意味深长看着小蓝。


  小蓝看着那把伞,一点点流露出惊讶:“先生?”


  她还以为她再也没有机会看见这把伞,上一次,白夜肯把伞拿出来给她,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如果不是为了安抚柳桐轩徘徊千年的执着,白夜根本不会同意她踏出古董店一步。


  白夜轻轻合上箱子,把伞掂在手中,走向她:“小蓝,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小蓝看着他,水色的清眸中渐渐露出些恍然。


  唐剑亭在约好的地方等待白夜,白夜之前说,如果有了沈青宁的下落,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但如果接下来几天依然找不到沈青宁,那就需要再去一次美容院了。唐剑亭当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大热天的,只能在路边灌了两瓶矿泉水,一边不停望着白夜来没来。


  等他眼前划过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跑时,唐剑亭眼睛都直了,然后他就看到白夜打开车门,微笑看着他:“小唐,上来吧。天气这么热,开车去方便点。”


  唐剑亭差点被刚喝进去的矿泉水呛死,他等着白夜一脸纯良的微笑,张口喷道:“别告诉我这是你的车?”


  白夜道:“我不常开,今天比较特殊。”


  唐剑亭刚想问他哪里特殊了,目光陡然就凝结在车辆的后排座位上,那里坐着一道幽幽倩影,只消看上一眼,唐剑亭暑意顿消。


  “蓝小姐?”唐剑亭惊呼之余,又自觉放缓了声音,轻柔问道。


  小蓝冲他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白夜催促:“快上来吧,你想要在大太阳底下晒?”


  唐剑亭再也不客气,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车门,矮身就坐了进去。


  白夜很快打动方向盘,平稳开动了车。唐剑亭坐在宽敞的副座椅上,很自然地发问:“蓝小姐为什么也跟着呢?”


  当然他这话说得非常温和,绝不会让人产生质问之意。


  白夜眼睛盯着前面的路,回答道:“今天的事,需要小蓝在场。”


  这话跟没说时候一样是废话,唐剑亭也懒得再问,好好吹了一会车里的空调,刚才街上的日头实在太烈了些。


  白夜把车停在了美容院附近,唐剑亭下车以后,又盯着车好好看了一会。这小子,开个古董店生意就那么好么……


  白夜绕到了车的后座,伸手拉开了车门:“小蓝。”


  小蓝这时候才挪动身子,首先递过来了一把伞,白夜接过来,将伞哗的撑开在车门前,小蓝头一低,就从车里走到了伞下。


  等小蓝站稳,白夜才将伞递回给她,反手带上了车门。


  唐剑亭心里感慨,女孩子怎么都这样怕太阳晒,越是美丽越是小心。


  看白夜跟前跟后服侍的样子,唐剑亭想起上次见面他斩钉截铁说小蓝只是在他店里帮忙,真是口是心非的可以。


  小蓝撑好了伞以后,才对着两个男人一笑:“我们可以走了。”


  唐剑亭乍然一看,又差点眼晕。小蓝今天穿了一条白色长裙,皓白的腕子上,又是撑的一把艳红色的伞,一看上去,只觉人间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过于美丽的容颜,也会让人无法坦然直视,产生不自在的感觉。所以唐剑亭别过了脸,不再看小蓝。


  白夜则来到小蓝身侧,和她并肩而行。


  唐剑亭跟两人隔着两三步,不时地看上他们两眼,不得不说,白夜和小蓝站在一块,就算是他这个粗人,都能描绘上两句美好的词语,实在是贴切的一双璧人。


  来到了美容院门外,发现不知为何,今天的人明显比前两次来的要少。白夜看了小蓝一眼,温言道:“一会你不需要说太多话,先看看有什么情况再说。”


  小蓝轻轻点点头。


  白夜对她笑了笑,又转向唐剑亭,唐剑亭正在思考自己今天来的是不是有点多余,这就见白大先生终于肯把视线转给了自己。


  “一会儿我会问他们几个问题,小唐你看机会配合我一点。”白夜说道。


  不知道他需要什么配合,唐剑亭应了下来。


  两个男人便走在前头,小蓝则慢慢地举着伞跟着后面。


  美容院迎接的还是那个美容师,她还记得唐剑亭和白夜,看见他们又来脸色不由就变了变。


  美容师尴尬道:“不知两位……”


  正在说话间,她的视线已经越过两人,看到了后面的小蓝,瞬间,美容师脸上出现了极为震惊的变化。


  唐剑亭和白夜是何等的眼力,当下就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唐剑亭心道,白夜今天把小蓝带来,看来还真另有打算。


  美容师看到小蓝,后退了一步,神情极之不可思议,而她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另一句话,却更加不可思议,她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没头没脑,你怎么又回来了。唐剑亭和白夜一瞬间也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之的惊愕。


  美容师说完以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捂住了嘴巴,这个动作,却更加让人惊讶生疑。


  这时候,小蓝已经将伞稍稍拿开了些,露出了完整的容颜,她凝视着那个美容师,悠悠问道:“你认识我?”


  美容师这时候看到小蓝的容貌,又听到她这样的问话,瞬间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何种大错一样,显得十分的慌乱。


  第一百三十五章守护你

  唐剑亭毕竟更加的敏锐,他立刻跨前一步,紧盯着那美容师:“你以前见过这位小姐?在哪里?”


  美容师被突然一喝,脸上的慌乱更是严重,索性她还知道摆手,但说话时却结巴起来:“不,我认错了……”


  唐剑亭目光凌厉,“认错?为什么会认错?难道有人和这位小姐长得很像?”唐剑亭还真不觉得,这世上会有人长得像小蓝,甚至还会像到被认错的地步。


  若连这样级别的美人都能在大街上随意找到,那美人这个词真得重新改改了。所以他几乎立刻断定,这个美容师肯定有问题。


  没想到,那美容师在连番的追问下,竟突然奇异般的冷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自然不少,笑容也不像刚才那样僵硬:“真不好意思,刚才确实是我眼花了,我并没有见过这位小姐,从来没有。”


  她前后反应差的这么多,偏偏还不能说她反口,唐剑亭有一种到了迷宫出口,却骤然又被封死的错觉。


  他颇有些气闷地看向了白夜。


  白夜还是那副样子,脸上看不出喜怒情绪,只是盯着美容师瞧:“请问你们这里的老板是谁?”


  美容师又愣了一下,这次反应的显然很快,含笑道:“对不起,我们老板的身份不方便透露。”


  白夜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美容师又挂上了职业的微笑,客气询问道:“请问两位是否需要办理什么套餐?我们这里的美容业务很齐全,可以满足两位不同的美容需求。”


  唐剑亭一听到美容就浑身冒疙瘩,他立即道:“你们的营业执照呢,都放在哪儿了?”


  美容师实际并不知道唐剑亭的身份,但是她做这个行业每天阅人无数,加上前段日子美容院才被上门查过,所以她面对唐剑亭的时候,说话都有些保留。


  白夜听到唐剑亭说到营业执照,也看了过来,知道营业执照上,应该都有老板的名字。


  美容师沉默了片刻,才露出一丝笑:“两位放心,我们绝对都是正规的店面,两位要看营业执照,里面有。”


  说着,美容师就转过了身,首先在前面带路。


  不料对方这样大方,两人又互相交换了眼色,都在后头走着。唐剑亭这时候才发现,小蓝自从进店门后,竟然一直还打着伞,到此刻也没有把伞收起的意思。


  察觉到唐剑亭的目光,小蓝还回望他,淡淡笑了一下。


  唐剑亭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询问这样、虽然有点古怪但跟眼下比起来毕竟还算小事的事情,所以他便回过了神,专心致志盯着前面的美容师。


  美容师很快来到一面墙前站定,转身对两个人笑道:“看,我们这里是证件齐全,两位就尽管放心吧。”


  白夜立即抬头仔细盯着墙面上的营业执照,上面的法定代表人一栏是个很眼生的名字。


  美容师说道:“我们是全国连锁,都开业五年了,从来没有顾客产生不好的口碑。”


  白夜转过脸,不依不饶道:“全国连锁,那你们这间店面的负责人呢,是谁盘下的这间分店。”


  美容师的脸色,再次变得非常难看。


  唐剑亭正大觉有戏,一定能从这美容师嘴里问出什么东西。小蓝忽然在身后低低的叫了一声:“先生。”


  白夜立即回过头,看到小蓝在伞下的脸孔,短短时间内变得非常苍白,而且露出相当虚弱的样子。


  他立刻脸色一变。所有的注意力都从美容师身上转回到了小蓝的身上,“小蓝?”


  小蓝一瞬间,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了,连说话都比较费力:“对不起,先生我……”


  还没说完,她的身子似乎就要软下去了。被她握在手里的伞柄,自然也开始倾斜,白夜眼疾手快地抢过了伞,把伞严严实实罩在小蓝身前,另一手横腰拖住小蓝倒下的身体。


  唐剑亭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唬了一跳,立刻凑过来道;“小蓝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倒了?”


  白夜面色凝重,却道:“老毛病,不用担心。”


  唐剑亭一拍大腿:“看小蓝的样子挺严重,还是快点送医院看看吧!”


  白夜抱着小蓝,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不用去医院。”


  唐剑亭给他弄得一头雾水,也急道:“不送医院怎么能行?我知道这儿最近的医院在哪,你开车十分钟就能到。”


  白夜只是摇头:“你不用管了,我说不送医院,就不用送。”


  唐剑亭这时候也不想跟他争论,但他看见小蓝那异常痛苦的样子,又觉得事关重大。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真要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板起脸,正要再说白夜,手里忽然被白夜塞进了那把红伞,白夜看起来也很着急道:“小唐,你帮忙打着伞,千万别离开小蓝的身体,我把她送回古董店就会没事的。”


  说着也不给唐剑亭思考时间,迅速打横抱起了小蓝,大步就往门外冲。唐剑亭这时候还能顾得什么,只能按照他说的,赶紧打上伞一路护送小蓝来到车跟前,白夜把车门拉开,将小蓝抱到后座椅上,这才算略微松了口气。


  白夜头也不回地走回驾驶室,对唐剑亭道:“上车。”


  唐剑亭马上也就上去了,车子风驰电掣驶离了美容院,并且在几分钟内,连开了三条街。


  唐剑亭一看这水平,就不好说什么了。


  等到了一片比较僻静的街道上,白夜放缓了速度,唐剑亭回头看了一下小蓝,意外地发现她果然好多了。


  唐剑亭也算松口气,转回头靠在驾驶背上:“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这家美容院的负责人有问题,我回头再去查查。”


  白夜冷笑了一声;“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唐剑亭吓了一跳,转脸看着他:“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夜又抿紧了嘴,一张脸上神情冷冷的。唐剑亭瞧他这幅模样,倒似和谁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顿时也就不好再问什么。


  又转过一道街口,白夜道:“小唐,麻烦你自己坐车回去了,我得先把小蓝送回店里。”


  这件事也在情在理,小蓝不舒服在前,唐剑亭自然不好表示不同意。他马上点头道:“应该的,你快点走吧。”


  说着就拉开车门,速度下去了。


  白夜摇开车窗,看着窗外吗的唐剑亭:“小唐,过几天我会约你出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唐剑亭站在路边,只有片刻的愣神,就对白夜点了点头。


  白夜将车窗重新摇起,就把车子开远了。


  回到古董店之后,白夜将车直接开进了古董店的院子里,直到看到院子的墙上他画的符咒,才放心停下来。


  他看向后座:“小蓝,你怎么样?”


  小蓝摇了摇头,她呼吸依旧略显急促,眼眸深邃而清亮:“和上次是一样的。”


  白夜的目光黯了黯:“以后,我都不会再让你出门了。”


  他打开车门让小蓝下去,忽然间,眼前闪过一样东西,跳到了车顶。是他日前放出去的小山兽。


  等小蓝进去之后,白夜想起什么,就把小山兽召唤到了跟前,“你查到那些失踪人的下落了吗?”


  小山兽吱吱叫两声,白夜转过去看画在墙上的那些暗纹。


  这些暗纹,并不是什么驱魔图灵的法咒,而是一种守护咒,让小蓝踏不出古董店的原因,也是这种咒语在起作用。只要在咒语的守护之下,被守护的人就踏不出咒语的范围。


  白夜自身力量的衰退,让他不得不靠这些古老的阵法来庇护小蓝。虽然青龙是上古神兽,但是要破解这种和他同样古老的阵法,也非易事。


  这当口,他已经明白了小山兽这些天都查到了哪些,目光也随着事情的大白而转冷。“这些失踪的人里,没有男人,只有女人?嗬。”白夜嘴角勾出一抹寒凉之意,“他是想造多少个女人出来?”


  小山兽又吱吱叫了许久,白夜仔细听完,就对着它道:“这几日你都跟着小蓝身边,记住,要寸步不离。”


  小山兽不再叫唤,而是缩在一团,化作几道青烟散开了。


  小山兽虽然奈何不了青龙,但是它不入五行的本质却也可以不受青龙干扰,所以有它看顾小蓝,还算是目前最妥当的一种做法。


  白夜摊开自己的双掌,看着里面淡若不及的纹理,他别无所求,只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安安稳稳送小蓝最后一程路。不想横生枝节,不想再累无辜。


  虽然白夜说不用查,但是唐剑亭回去后,还是让小李搜集一下美容院负责人的资料,他已经断定那个美容师的态度明显有问题,肯定是藏着什么没说。


  白夜约了唐剑亭两天以后再汇合,到时候再跟他详细说明情况。


  这两天内唐剑亭这边也没查到什么,就像美容师说的一样,这是家连锁店,什么文件上印的都是总公司大老板的名字,就跟事先设计好似的,就是找不到一个分店小负责人的半点资料。


  第一百三十六章不存在的公主


  两人又碰面以后,已经是五天以后了。这次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毕竟僻静的小茶馆,互相沉默地对着。


  白夜首先打破沉寂问:“你那边准备怎么办了。”


  唐剑亭道:“我们已经准备按照失踪案进行入档,毕竟,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有消息。连沈青宁的所有亲人,都说没有见到她。”


  白夜似乎对此没什么反应,唐剑亭还是记着上次未尽的话语:“接着上次的,这么说,你是假定沈青宁变成了小蓝的模样?”


  白夜冷静道:“现在我已经不是假定,而是肯定。”


  唐剑亭愣了一会,又说道:“假设你说的是对的,沈青宁是因为变了个样子,所以所有人都认不出她来。那么,她本人应该是对此一清二楚,她为什么不站出来表露身份?”


  白夜看了一眼他:“如果她真的变了样子,就算她说自己是沈青宁,别人又哪里会相信她?”


  唐剑亭蹙眉想了半天:“可是她的家人呢,就算变了样子,她的家人也没有理由不认她。”


  那些整容整的面目全非的,不是照样没影响原来的生活,也没见谁真的变得不是自己了。


  白夜难得的也沉默了会,片刻才道:“那就要问沈青宁了。”


  唐剑亭心中不由轻叹,叹息之下又不由想起沈青宁之前所处的境遇,设身处地将心比心一番,蓦然有种感觉,如果沈青宁是遇到了这样的老公和婆婆,这个女子一定十分心灰意冷,并且说不定早就对她的丈夫失望了。那么如果是她自己,愿不愿意回到这样一个家里呢?


  他像是骤然打通了其中关节,呼吸顺畅起来。


  想通了这一层,他便不由又看向了白夜。


  唐剑亭是个只觉很敏锐的人,联想到几次见到小蓝,她的情形,他都不想深问。但他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所以,他还是斟酌着开口:“小蓝,现在没事了吧?”


  白夜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在看店,没事了。”


  唐剑亭一副了悟的样子,但具体他自己心里有没有释怀,只有他自己清楚。


  白夜深吸了口气,像是也不再犹豫般,说道:“小蓝不是人。”


  唐剑亭张着嘴,似乎想适当表达自己的惊讶,最后这些情绪都落回去眼睛里幻化成层层叠叠的惊愕。


  白夜也在看着他,很有耐心地,似乎在等着他一点一点的消化。


  唐剑亭以为自己能承受,但突然间他整个就激灵一下:“那她……是……”


  那个字他怎么怎么都挤不出来,整张脸呈现因为极之惊愕而显露的褐色。


  白夜很快地接话道:“我今天就是要把所有事告诉你,小蓝其实没有形体,她真正的样子,只是一缕流魂。”


  唐剑亭刚才不知道是不是水喝的太多了,竟然有一种要被口水呛到的感觉:“你、说什么?”


  白夜平静地重复:“小蓝是个没有形体的流魂。”


  茶馆里静悄悄的,他们两个人是在楼上的壁画前,而其余所有的客人,都停留在茶馆的一楼。唐剑亭久久看着白夜,他自己其实不是没有一点点预感,但是要让他真的接受,这个美丽如斯,曾经一起谈笑的女子,只不过是白夜说的一缕魂,他从理智以及心理上,如何能够完完全全的接受?但是不接受,并不代表他会怀疑白夜的话。


  “不对呀,”唐剑亭脸色微变,因为他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我明明看见你搂着她。你们曾经一起……”


  白夜静静的抬眸:“我可以触碰她。也仅是我。”


  唐剑亭再次怔住,他过得片刻道:“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当初他听故事的时候,小蓝曾经给他端茶送水,那样的真实感觉,实在是很难复制。


  白夜似乎没打算停顿,就是把所有事都向唐剑亭说明:“而且在古董店里,小蓝的确可以让人产生她是确实存在的错觉。这些是由于古董店本身的力场,加上里面那么多古物的存在,可以无形间,增强小蓝作为魂体的力量。”


  唐剑亭此时已是再也找不到话来驳斥,因为他确实回想起来,从没有真正触碰过小蓝。他唯一有的,便是每次见到小蓝时,觉得那美得不真实的面孔。


  却原来,这般美丽的红颜,真的非寻常女子。


  唐剑亭心中划过一丝黯然,为小蓝,为她的莫名未卜的命途。这个曾与他亲切交谈的女子,他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什么。


  白夜看着他,看唐剑亭许久都未曾说话,他就又接了下去:“小唐,其实你有些猜到的,是不是?”


  唐剑亭听他这样问,只有露出丝丝苦笑了。“天方夜谭的事情,我从来不敢乱猜。”


  白夜依然轻轻提醒他;“我讲的那个故事?”


  唐剑亭面色又转了转,给他逼得没法,只要连连摇头苦笑:“好吧,我曾经猜测过小蓝是故事里的公主,但是我早就否定了。公主要是真的还活着,都几千岁了,我绝对不相信小蓝是她。”


  白夜看着唐剑亭,不知道为何他竟然略略地激赏一笑:“小唐你想问题真的很有逻辑。哪怕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天方夜谭的故事,你也不会尽信,还是会用你的逻辑去分析一番,找出里面比较合理的一点。”


  唐剑亭被他这番恭维却半点不高兴,反而面色古怪:“你不要告诉我小蓝真的就是公主。”


  白夜第一次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淡笑道:“我看还是先喝一口吧,不然待会,一口都喝不进,就白白浪费了这里的好茶。”


  唐剑亭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好吧,我来问,假设小蓝是公主,从那间古怪的美容院出来的女子又那么像小蓝,那这后面捣鬼的人,真正的目的,就是小蓝了?”


  白夜点了点头,竟然没有打断唐剑亭的话。


  唐剑亭啪的放下茶杯,接着就叹道:“那这个人在背后搞了这么多鬼,都是因为爱慕公主不成,心里扭曲变态就想把所有爱美的女子都变成公主的模样。我能猜到的就是这些了。”


  白夜诧异地看着他:“你能猜到这些,已经距离真实很近了。”


  唐剑亭赶紧凑近身子:“那这个人是谁,僵尸王还是柳生?”


  白夜不做声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候竟然还能提到柳生,唐剑亭不至于落后成这样吧?


  唐剑亭悻悻道:“不是柳生?”


  白夜叹道:“柳桐轩,你不是拿了他留在世间最后一本《牡丹亭》么?”


  唐剑亭完全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怀有一丝希望,那个摆摊的年轻人,和故事里的柳生无关。不过现在白夜直白地说出了柳桐轩的名字,他也就没什么可坚持了。


  他也叹道:“那是故事里那只僵尸王?”


  白夜这时摇了摇头:“这次,都不是。”


  唐剑亭终于今天第一次真正诧异了,他紧盯着白夜:“那还有谁?你的故事里,跟公主有瓜葛的,根本没别人了。”


  白夜望着他:“有,怎么没有,我说过公主有一只守护了多年的圣兽,这只兽与公主是天生契合,命理相溶,注定应该在一起一生一世的。”


  唐剑亭嘴巴又张起来,因为他想起这里是茶馆,不宜发生过分的异响。“我记得有这只兽,不过我连名字也记不住了。”


  白夜淡淡一笑:“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自守护一方。公主娇贵,守护她的就是神兽青龙。”


  唐剑亭趁机又喝了两口茶润嗓子:“这个青龙你在故事里只是提了一嘴,谁记得?”


  比起当初那么一个惊人又凄美的故事来说,这多提的一嘴,简直就微不足道极了。


  白夜缓缓道:“但他却是个举足轻重的存在。”


  唐剑亭慢慢放下杯子:“你这个人心机真的很重,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以为你只是好心地,请我这个一起共过患难的朋友去你开的古董店参观,还顺便满足地让我听了个故事。我这会子想想,怎么你这一步步,都是预先想好的呢?”


  白夜望着他,也是叹息着笑了笑;“你确实是个患难与共的朋友。”


  唐剑亭黑着脸:“算了,认识你时间不长,对你这个人我却是早习惯了。小蓝是公主就是公主吧,这个青龙是想怎地,想再次跟主人在一起?那他也不必把所有人都变成小蓝,你呢,你又是何必阻止他们?”


  唐剑亭的想法很简单,他也不觉得,青龙想要和主人在一起,有什么问题。这件事又不伤天害理,反而还很在情在理。并且这样看来,青龙其实是个很重情义的神兽。


  白夜沉重地开口:“可是,你忘了,小蓝只是流魂,她并不是公主。”


  唐剑亭简直给他整的糊涂了,“你能不能说清楚点,你是想说小蓝其实是公主的魂对不对?”


  白夜坦然看着他:“小蓝也不算公主的魂,公主完整的魂魄,早就在这么多年轮回转世中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所以故事中那位真正的公主,现在也是不存在世上了。现在的小蓝,最多只能,是这位公主曾经一段记忆,留在人间的最后化身。”


  第一百三十七章温柔杀意


  唐剑亭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个结果,比他之前猜的,实在坏了太多,以至于他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白夜静静开口:“小蓝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我本来,是送她最后一程。没有想到,青龙会在这个时候,破了百年的封印,又找到了这里。”


  唐剑亭终于能搭上话:“那这个青龙,他要是知道了再也找不到公主,他会怎么样?”


  茶馆这时的安静中,隐隐夹杂了一丝暗流。白夜一直凝望着唐剑亭,此时慢慢地低沉开口:“这正是我担心的局面。”


  青龙之怒,会怎么样,估计谁都无法承受。那可是上古神兽啊。


  唐剑亭心都要凉了:“既然他已经把小蓝当成了公主,你不能将计就计,让小蓝跟着他去吗,我的意思是,既然小蓝已经剩下……呃,已经……”


  白夜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小蓝不能离开古董店,我这家店其实说到底就是开给小蓝栖身用的,她的魂体飘忽不稳,如果离开了栖身之所,别说一年,就是一个月能不能,都两说。”


  唐剑亭心惊肉跳:“怎么会这样?”


  他心中对小蓝的同情,已经到了顶点。


  白夜的嗓音都暗沉了许多:“我最怕的就是,万一青龙发现了小蓝的身份,那就是最糟糕的开始。”


  唐剑亭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就一动:“你刚才说真正的公主早就轮回多少年了,那,如果青龙发现了真相,以他这样的执着,有没有可能去找这个轮回以后的人?”


  白夜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唐剑亭一见,就知道自己竟然又不小心说中了他的心事。显然,白夜所谓心里最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件事。


  唐剑亭隐约又猜到了另一种可能:“这个转世以后的人,你不会认识吧?”


  白夜冰封一样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似苦笑非笑:“小唐,你的直觉真的很可怕。”


  唐剑亭都想拍脑袋了,他才不想有这种直觉,越猜越可怕,他抱着一丝希望道:“这个青龙,有多难对付?”


  白夜认真看了他一眼:“英招和他比起来,就是个没断奶的娃娃。”


  这个比喻非常滑稽,不过却非常直接地在唐剑亭面前展示了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他最后也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白夜:“你有办法吗。”


  白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唐剑亭说道:“你也说了,上次没断奶的英招我们都差点交代了,那现在这个万兽之首,你心里有什么计划吗?”


  白夜声音叹息:“小唐……谢谢你。”他已经听出了,唐剑亭已经是在认真思考怎么帮他。没有想到经历过上次的凶险,唐剑亭的心中却丝毫也没有畏惧。


  他衷心道:“小唐,你真的很勇敢,也很善良。”


  唐剑亭本来满脑子在认真思考对策,这时冷不丁被他刺得浑身疙瘩起来:“你肉不肉麻,说什么呢你。”


  唐剑亭原本也不是怕事的人,平时让他抓小偷抓坏人,他绝对第一个冲在前头,不畏艰险不畏险阻。只不过现在,呃,对象稍微换了换。什么万兽之首,不知道他整个人冲上去,够不够垫的?


  白夜叹气:“你想到哪去了,就算我要找你帮忙,也不会让你去对付青龙,就算你有心帮忙,我们跟他的实力还是差的太远了。所以这次,我打算的是智取。”


  唐剑亭摸着下巴苦笑道:“怎么个智取法?”


  白夜笑了笑:“这个到时候我会麻烦你帮一些忙,不过具体的实行起来,毕竟还有许多细节要考虑的。”


  唐剑亭轻轻吐了口气:“你现在这样说,其实我还是没有明白,既然他已经认定了小蓝是公主,又为什么还要弄出一家美容院,把所有的女子,都变成小蓝的样子?”


  白夜垂眸道:“那应该是他没找到小蓝之前,就开始的吧。”


  唐剑亭恶寒了一下:“虽说一只神兽对主人有难以割舍的感情,可以理解,不过像青龙这样的,也太过了些。”


  白夜含笑看着他:“你没见过青龙吧,他可是个,比你还要英武的男子。”


  唐剑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都这时候你还有心开玩笑?”


  白夜笑了半天才停下。


  后来唐剑亭半开玩笑地问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了,小蓝这么个没有品位没有格调的名字,到底是谁取的。”


  白夜忍不住又笑:“她没有名字,所以我就随便给她取了一个。”


  唐剑亭掩饰不住鄙夷道:“你还真是太随便了……随便就叫小蓝,你怎么不叫小红,小白……”


  轮到白夜喷了:“小红?亏你想得出!”


  唐剑亭道:“人家那么一个大美人,给你配了一个这么随便的名字,典型暴殄天物不是。”


  白夜含笑看了他一眼:“那是你这样想,小蓝又不走出古董店,她的名字如何,并不太重要。”


  唐剑亭不屑地撇撇嘴:“你怎么知道就不重要?也许人家自己都不喜欢你这么随便。”


  白夜摇头苦笑:“小蓝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这两个人,虽然真正认识的时候还不长,但他们似乎都有一种天生的洒然意气,在大难来时,他们仍能笑得十分开怀,不伤也不惧。


  唐剑亭说道:“小蓝一个人在古董店,那个青龙会不会趁机再去找她?”


  白夜道:“我急着出来见你,也没办法,不过我已经找了朋友照看她。”


  唐剑亭狐疑:“你还有朋友?”


  白夜居然给了他一个白眼:“朋友不分族类,我的朋友当然很多。”


  一句朋友不分族类,唐剑亭立刻就被噎住了,他干咳两声,感到自己还是不要和他争这种朋友多少了。


  就在这时,白夜居然面色一变,眼中闪现一丝痛苦。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开始划过一道道猩红色的丝线,猛一看像是他的手指被割破了。“不好。”


  唐剑亭不知突然间有了什么变故,他也看见了白夜手指上的变化,忙惊道:“你手怎么了?”


  白夜将手上杯子向桌前一推,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坐起来:“没空跟你细说了,真让你说中了,小蓝现在有麻烦。”


  唐剑亭赶忙掏了茶钱放到桌子上,跟着白夜的后面跑出了茶馆。


  终于在门口赶上白夜,唐剑亭气喘吁吁道:“你的手指上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你一看见就知道小蓝有麻烦?”


  白夜一边招手叫车,一边不停解释:“这是兽血做的兽引,我的朋友看着小蓝,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会用这方式通知我。”


  唐剑亭自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是赶紧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有个照应。”


  白夜摇着头:“别担心,就算青龙到了古董店,在店里,他也做不了什么。”


  这当口一辆车已经停在白夜面前,白夜毫不犹豫开门坐进去,对唐剑亭道:“你别跟来,有需要我会找你的。”


  话音还没落,车已经风驰电掣跑了好远。


  唐剑亭在路边独自叹了口气。


  小蓝手中,还握着一件古董在擦拭,她呆呆地看着门前的男人。


  青岚走近店里,对着小蓝微笑:“好久不见了。”


  小蓝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手里的瓷器,声音仿佛叹息:“你好久没来了。”


  青岚笑着走到了柜台前,方轻轻地开口:“这里有人不欢迎我。”


  小蓝嘴角动了动,眼眸就黯淡下去。“青岚先生今天要买什么古董。”


  青岚定定看着她道:“今天我不买古董,只想来看一个人。”


  小蓝向后退了一步,发现他已经距离柜台极近,而似乎就要碰着她。两人对视了片刻,小蓝道:“先生就快回来了,如果你不买东西,就请在客堂稍坐吧。”


  青岚露出一丝笑意:“你似乎有点讨厌我?”


  小蓝惊了一下,但讨厌这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上的。“你言重了。”


  青岚忽然伸出手,几乎就要抓到小蓝的胳膊,小蓝来不及反应,直到小山兽猛然从地上蹦出来,一口去咬青岚的手指。


  青岚当然没被它咬到,他面上的神情带着淡淡的笑意。此刻他虽然在笑着,但谁也不敢说他就是高兴的。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小山兽这样的存在,早已经会大惊失色了。可是青岚依然安之若素,目光也依然没有从小蓝身上移开。


  小蓝当然清楚自己不能被他碰到,所以她又向柜台里面移了移。她脸色微变:“请你自重。”


  青岚这时忽然主动远离了柜台,转身淡淡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是做什么的,我们上次相见时,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你之前去过一家美容院,那家店,就是我开的。”


  小蓝眸中有异光闪过,一瞬间她也明白了什么,并没有因为青岚暂时的远离自己就丝毫松懈。青岚转脸冲她柔和地笑:“我听手下的伙计说,店里来了个十分美丽的女子,艳阳的天气,却还打了一把红色的雨伞。我认为,那就是你。”


  小蓝静静看着他,很缓慢地吸了口气:“是我,你又要如何?”


  青岚看着她的目光已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化:“我一直认为,你是我的一位故人。我跟她分离了很多年,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苍天待我不薄。可后来才发现,原来这又是一场痴人做的梦。”


  小蓝身为魂体,对某些事物的感应一向很敏锐,好比现在,青岚的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是她却是已经感觉到,他身体里,藏着的犹如火热岩浆一样的杀意。


  所以小蓝几乎是立刻变了色,青岚看着她的目光,还是跟初见时候一样温柔,但是,他却再次朝着柜台的方向,慢慢地,一步步走过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蓝字


  “我喜欢的那个人,可以不再存于世上,但也不能有人,和她一模一样。”


  温柔的说出这句话,却已经杀机引动。


  小蓝怔怔向后退,再也没有以前的温情脉脉,这个男人,或者说青岚,他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下杀手。


  小山兽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异常凶狠地扑向了青岚,可是这时候,青岚那双水一样温暖的眼眸,突然像是染上了颜色一般,变成了深蓝深蓝之色。青出于蓝。


  那双眼睛一看向小山兽,小山兽就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被一阵青光打翻到了古董店的墙角。


  小蓝当机立断,想从柜台后的后面跑向院子里。她只要进了院子,应该就能等到白夜到来。


  青岚虽然没有紧跟着追上去,但他,缓缓向小蓝缩在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上,也长出了青色的鳞片,鳞片上发出的幽光,就像长出的藤蔓一样,藤蔓迅速伸到柜台的后面,闪电地抓住了小蓝。


  但是在抓住小蓝的那一刻,那些幽光化成的藤蔓,就像是抓到了一缕空气般,毫无障碍地从小蓝的身体穿了出去。


  那画面,极之骇然。


  小蓝虽然没有被抓着,但在幽光穿过她身体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击了一般,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青岚的嘴角,终于漾出了一抹冰凌一样的冷意:“一抹魂灵,也敢冒充高贵的公主。”


  小蓝绝望地闭上眼。


  “她没有冒充过公主,是你一厢情愿。”白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比他更冷。


  青岚都没有转身,就冷笑道:“一个带着记忆的魂魄,是你的把戏,白夜。”


  白夜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古董店之内,他沉冷的目光注视着昏暗的柜台:“我从来没有什么把戏,你从昆仑顶破了封印,都是我想都不曾想到的。”


  青岚这时终于侧身看着他,眉眸间微微嘲弄:“一千年都过来了,难道那道封印,还想把我困到永远?”


  白夜沉默不语,片刻道:“你能破了封印,看来这么多年,你也不好过。”


  没有谁比白夜更清楚那道封印的力量,即便青龙很强,在那道封印面前也是那般渺小。当年青龙的哀嚎让九天苍穹都为之动容,但是他依然被封印了,苍穹的动容,也没有让奇迹发生。虽然过了一千年,但他不相信封印的力量会随之减弱,而青龙居然能破印而出,可见他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青岚向他走过去:“代价的大小,在于心里的想法,对我而言,只要能出了封印,那么任何的付出,都是我甘愿承受的,也就不称之为代价。”


  听见他的话,没有人知道白夜同时在心里叹了一声。这红尘人海,从来都不缺痴缠的人。绕在青龙骨子里的痴念,就像跗骨之蛆,人间自是有情痴,自己过了这许许多多年,不仅没有参透,反而深陷其中。


  尽管如此,白夜还是冷着面孔说道:“你的执念太深了,甚至已经伤害到无辜的人。”


  青岚再一次抬起了他的手,看着手掌上冒出的青色光辉:“无辜,我从来未放在眼里。”


  说着,他的目光,就再次飘向了小蓝。


  只要不是心之所爱,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敝屣,随时能够舍弃。


  小蓝的脸色更白了几分,她双手撑着瘫在椅子上,模样是何等的心碎。


  看到她这样,青岚的眸光也颤了颤,就算这个魂灵再怎么像曾经的公主,也不是他可以追随的主人了。


  白夜忍不住说:“青岚,你这是何必。就算你杀了小蓝,也只不过是抹除了公主在这世上最后一丝记忆。”


  青岚抬起的手顿住,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嘴角漾出了一抹笑意,目光转向了白夜:“你说的对,我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不过你,白夜,我其实很意外,以前你信誓旦旦的向公主保证,她不会有事。不过时至今日,你的那些承诺早就不值钱了,可是,你居然还能守着这个魂灵,怎么,你是心里觉得亏欠,想要弥补吗?”


  白夜眼睑一跳:“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青岚眯起眼,似乎沉思了片刻,不知为何又看向小蓝,嘴里依然对白夜说着话:“不如我们来场游戏吧,你刚才曾说我执念深,我也很好奇高高在上的白公子是不是就一点执念没有。”


  白夜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只见青岚脸色浮现颇有深意的笑容,忽然他再次向前一伸手,手上青芒暴涨数尺,直奔小蓝而去。


  不同的是,这次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小蓝,没有捞空,而是切切实实抓住了。


  小蓝被他拉扯的面现痛苦之色,看向白夜道:“先生……”


  青岚的速度太快了,白夜根本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下,震怒道:“青岚!”


  青岚在抓住小蓝之后,已经刹那间旋身,周身泛起了一道清影,和他上次从古董店中突然遁形一样。他在青雾之中向白夜笑道:“三日之后,你来美容院找我,如果你能在我的游戏里赢了,自然也能找回你的小蓝。”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小蓝名字,是在他确认小蓝,不再是他以为的公主之后。


  白夜眼睁睁看着青岚带着小蓝一起消失,他忽然极懊恼地重重一拳捶在墙壁上。


  唐剑亭怀着心事回到警局,刑侦队长就交了个案子下来,唐剑亭立刻就抱着一大摞的资料来到电脑跟前查询。这项工作浩大而繁琐,是要根据资料上面的信息比对人口库里的失踪人口,看有没有线索。


  唐剑亭中午回到警局,一直比对到下午太阳落上,手上的资料才下去了小半。连续对着屏幕几个小时,他眼睛都看花了,不由得闭起双眼,手指揉了揉眉心。


  小李这时走过来:“剑哥,先下班吃个饭吧。”


  唐剑亭睁开眼睛,再次翻了翻那摞资料道:“不了,我先把这些对出来再说。”


  小李佩服道:“剑哥,你真是我的偶像。”


  唐剑亭早习惯了他的油嘴滑舌,眼睛又往屏幕上盯去。看着屏幕上一个个人的信息,他不知道怎么,心里突然就冒出今天和白夜的谈话,公主百年轮回以后的那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女子?

  根据他的直觉,以及白夜说到此事时,那个闪烁的表情,都让唐剑亭断定,这个女子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她是谁,如果,是真有这个人,岂不是还可以找到她?

  唐剑亭一下子就振奋了,他盯着电脑上的资料,又转向小李:“小李,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李道:“行,你想带什么饭回来吃?”


  唐剑亭道:“什么饭啊,我问你,你能不能帮我从咱们系统中,找到一个人的资料。”


  小李诧异道:“谁的资料,你这么上心?”


  唐剑亭之所以有点激动,是因为他想到,这个百世之后的女子,应该跟真正的公主,长得很像,而小蓝的样子,就是一个摹本。而小蓝,小蓝……多年的直觉,他的确不相信这个名字会是白夜随意取的。白夜一直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他所说的随意,必然就不随意。


  唐剑亭几乎立刻接口道:“名字中有个蓝字,长得特别好看的女人。”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两句话多么滑稽,小李噗嗤笑出来:“是剑哥你失散多年的大姨子吗?”


  唐剑亭怒道:“滚,我跟你说正事,你净在这跟我嘻嘻哈哈。”


  小李不敢再笑,正色道:“剑哥,虽然咱们的系统很强大,但你想全国多少人,要一个个翻名址库根本不现实。你连对方居住的城市和年龄都没有,就算长得好看……咱们总不可能一个个照片看过去吧?”


  唐剑亭也是一时激动,考虑欠妥,这时也语塞。他叹了口气:“算了,我就是随便说说。”


  小李看着他脸色:“剑哥,这人是你的谁,这么在意?”


  唐剑亭刚要摆摆手,忽然又想到一茬,立时又振了振:“小李,如果有那个女子的照片,是不是就找得到了?”


  小李道:“那是好办多了,可以把照片拿过来,跟咱们库里比对一下,应该就能筛出来。”


  唐剑亭面色变化多样,他说不上来是喜是忧,半晌才反应过来拍着小李肩膀道:“去吃饭吧,我明白了。”


  小李不知道他想通了什么,又确认了一番他不需要带饭,就自己出去吃了。


  唐剑亭仰脸倒在椅子上,目光里闪烁不停。如果,万一,他的猜想实实在在的应验了,那么,他只要想办法弄来小蓝的一张照片,就一定能找到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他相信,这不难,一个名字里有蓝字,长相美丽脱俗的女子,不管她身处何方,都绝对不会默默无闻。


  唐剑亭越深想,情绪越是陷入波动中。第一次,他不是靠白夜的告诉,而是自己揭开了巨大黑洞的一角。


  就在他心绪难以平复的时候,腰间的手机忽然震起来。他接听:“白夜?”


  第一百三十九章苍龙七阵


  白夜在电话中说:“小唐,明天早上,我需要见你一面。”


  上午刚见面下午就有事,唐剑亭立刻警惕起来:“是不是你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白夜顿了顿,道:“明早碰面再说,别迟了,八点就在美容院附近的那家咖啡屋。”


  唐剑亭听着事情就不简单,怕他又挂断电话,忙着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准备的?”


  因为想起之前他曾说,可能需要他帮忙准备东西,故此唐剑亭有此一问。


  白夜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不要你帮我准备东西,是我,要给你一些东西。”


  唐剑亭心中一咯噔,那头白夜已经掐了线。


  他握着手机愣了好久,才将心头那丝不祥的预感压下去。


  接了那样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唐剑亭当然一夜都没有好睡,瞅着时间快到八点,他立刻穿衣洗漱出门。招了辆飞的就去了那家咖啡馆。


  没想到白夜比他还早,正在低头看着手上的一个布包。唐剑亭忙着走过去:“白夜!”


  白夜抬头看见了他,微微笑了笑。


  来到跟前,唐剑亭上上下下看他,单刀直入:“昨天你回去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蓝被抓走了。”白夜坦然道。


  唐剑亭眉峰猛一跳:“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在古董店青龙不能做什么吗?”


  白夜道:“是我估计错误,我估错了他对公主的执念,这个执念,让他连封印都破了。”


  唐剑亭同样也愣了好久,才回过神道:“那现在你是准备怎么做,你只管说,有什么我能帮的。”


  白夜又轻轻笑了笑,打开手上的布包,里面竟然是一串珠子,和一个牛皮信封。


  “小唐,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信任,不过这件事,实在不是你能帮得上的。我今天来,是想拜托你最后的两件事情。”


  唐剑亭不喜欢他这种说话语气,皱了皱眉道:“别说什么两件不两件的,有事你就说,能帮不能帮,我自己说了算。”


  白夜看了看他,把牛皮信封先推向前:“这里面是我那间古董店的房契,里面的物件我也做了盘点,清单也在里面,这些,都要请你暂为保管。”


  唐剑亭简直心惊肉跳起来:“暂时保管当然没问题,只是你要干什么,想离开这里?离开又多长时间回来?”


  白夜沉默少许,终于道:“青龙为我做了一个局,为了把小蓝找回来,我只能主动入他的局。”


  唐剑亭追问道:“什么局,又要去哪里找小蓝。”


  白夜似乎不想说的太细,唐剑亭便正色道:“你若不说,这些东西休想让我替你拿着。”


  白夜只好道;“昨天青龙带走小蓝,说让我三天以后,来美容院找他。”


  唐剑亭马上抓住话音;“既然是三天,你今天做这些是干什么?”


  白夜抬眼看着他:“我等不了那么久,现在他已经知道小蓝是什么,不会对小蓝客气。他说给我三天,不过是他自负的话,他就是在给我时间做准备。而该准备的,我早已准备好了,根本无需等三天。”


  看着白夜眼里的坚定,唐剑亭根本无法再说什么,他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才总算能说道:“你所说的准备,就是这些?”


  白夜沉下眸子:“我需要的,就是小唐你守在美容院门外几天,如果到时我一直不出来,你就帮我把古董店盘出去,所得的收益,你再帮我捐出去。”


  唐剑亭差点没开骂:“你以为自己在交代遗言么?什么盘出去捐出去?难不成你去救人还要把自己给赔进去?”


  他没控制好音量,咖啡馆许多人都朝他们投来了不善的眼神。


  白夜还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样子,这简直成了他的招牌:“不能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我当然希望事情都往好的方向走,但是必要的预防是必须有的。青龙其实是神兽中,最至情至性的,他对公主感情深厚,现在他发现一切都是虚妄,很难保证他最终会为了公主做出什么来。”


  这最后一句话,像冷电一样点醒了唐剑亭,他立刻盯着白夜:“你跟我说老实话,你肯这样豁出去,为的不是小蓝吧,你是怕青龙去找那个转世后的女人。”


  白夜的面容几乎很少出现裂缝,但这时他虽然极力隐藏着,眼睑还是不由自主动了动。唐剑亭马上注意到,昨天谈话的时候,他也是在自己无意间猜出他可能认识这个转世后的女人,面色才出现的裂纹。


  看来一切都如他所想,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唐剑亭跟白夜相识不久,但是他心底实在是将他当做了朋友一般,此刻看着他决意赴死,唐剑亭当然尽力苦劝:“你跟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往,我不知道。但是你实在犯不着做到这种地步,退一万步讲,如果,如果那个女子知道你要为了她做这种牺牲自己的事,我不相信她真的会同意你做?”


  唐剑亭的攻心策略取得了成效,因为他终于看见白夜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动容。那是一种想起了往事的动容。他正略感到欣慰时,却听白夜低低道:“小唐,你不要猜来猜去了,我所做的,都是在事实基础上最合适的选择。虽然现在只是假设,也许青龙最终不会做什么,但如果他真的因为失去了公主,而心性入了魔道,那就绝不只是停留在把女人变成公主的模样这个地步,到时候那个情形,小唐你又想看见吗?”


  唐剑亭给他说的目瞪口呆,论口才他实在比不上白夜。他想用感情策略逼他放弃,他居然能反过来用同样的方法逼他。


  没错,顶着青龙也许会出来为祸更多人的压力,他还真的没办法继续开口说服白夜放弃的话。白夜笑了笑:“不要劝我了,我现在做的都是最后打算,可事情真正会到哪一步,现在也说不准。”


  唐剑亭无力地发现,除了抱着这一点心理安慰,他再也不能怎么样了。他目光越过街对面看着美容院的大门,又重新落回到白夜身上:“你现在就要进去吗?”


  白夜淡淡道:“对,还有第二件事,你跟我来。”


  这次白夜主动结了咖啡的钱,和唐剑亭一块来到美容院的门外。果然,此刻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这家平时在唐剑亭看来怎么都是普通美容院的地方,终于笼上了一丝阴森感。


  唐剑亭不安地看向白夜:“你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白夜看了看他,从布包里拿出了那串珠子,然后迈步,主动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唐剑亭亦步亦趋跟着,发现就这么眨眼功夫,白夜手上竟然多了一柄小刀。


  正在他想问你干什么的时候,白夜再次用他根本阻止不了的速度切向了自己的胳膊。瞬间血如泉涌,唐剑亭目瞪口呆,连惊呼都忘了。


  白夜把另一只手抓着的珠子,放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上,一颗一颗,非常仔细地染红。最后他还嫌血流的不够多,拿起小刀,准备再划一刀。


  被唐剑亭一把抓住了:“我看你是疯了。”


  白夜冷静地看向他:“放心,这点血死不了人的。”


  唐剑亭咋舌:“这点血?在你眼里,自己的血难道跟自来水一样?”


  白夜笑了一下:“我的血才有用,你最好放开我,要是一会伤口干了,我真得再划一刀才行。”


  唐剑亭听说他不划了,这才悬着心放开了他。这人到底是什么属性,怎么拼起命来真跟不要命一样。


  白夜终于把小刀放下,在新淌出的血上,染红了所有珠子。这时候,他熟练地咬住袖子,从胳膊上撕下来一块布料来,就这么迅速地裹在了伤口之上。


  动作之一气呵成,叫人叹为观止。


  唐剑亭已经无言以对,只能冷艳看着他动作。白夜将珠串放在手心,血液顺着珠串的纹理流动,竟然没有一滴流下来,全部都缠绕在珠串上,就像有什么奇特的吸力一样。


  唐剑亭终于问道:“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白夜把手心捧高,让珠子照在阳光下面,就跟想把珠子晒干一样:“我的血已经不太管用了,不过,总还是管点用的。”


  不太管用,还是管点用,这说的都是什么语言。


  唐剑亭皱眉道:“撒上了你的血,就能对付青龙了?”


  白夜难得冲他笑了笑:“原本不需要这么多,只是我的力量在减弱,血也就不那么管用了。”


  他终于把珠子拿下来,放在指间搓了搓,唐剑亭惊讶地发现,这么短的几分钟,上面的血液已经完全干涸了。那诡异感觉,就像是,这颗珠子在把血吸进去了一样。


  白夜熟练地用小刀把珠串的绳子割开,一颗颗地把珠子从绳上取下来,然后他开始绕着美容院,看看地方,就丢下一颗珠子,用脚踩进泥土里。然后又边走边看,停在一处后,就丢下一颗珠子,把它踩进土。


  唐剑亭已经看糊涂了,他就在一旁,不声不响地站着。这个时候阻止已经不再有任何用,他在等白夜说第二件事。


  白夜终于把所有珠子撒完,转身回到了唐剑亭身边:“这些是苍龙七阵,用我的血洒在周围,至少能保证在一切不可控之后,青龙也无法再离开这块地方。我希望你守在这里七天,看看这周围的土色有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这七天内产生了变化,就代表,我跟青龙都不会再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吾宁成魔

  唐剑亭听他说话时如此平静,自己却已经被这话里隐含的深意深深骇住,他根本一点也平静不下来,“怎么会突然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昨天还在一步步计划查找那个和公主一样的女子,就好像他昨天才以为自己发现了黑洞的一角,假以时日,一定能完全洞悉时,这个黑洞突然就要消失了。


  根本就不给他再一点点去探求的时间。


  白夜又笑了笑:“我早已说过,从青龙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我就随时抱着准备了。”


  唐剑亭会用慢条斯理的步骤调查,是因为他完全不了解白夜所处的境地氛围,那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地方,而白夜时常会做的最坏打算,就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好了,我进去了。”白夜拍了拍双手,对唐剑亭微笑道。


  唐剑亭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他只能干张着嘴,巴巴道:“这门,锁了……”


  白夜笑起来:“不用担心,青龙一定只是在这扇门上加了某种障,你们寻常也推不开,但既然他让我来,这门,就是我可以推开的。”


  说着,他就已经向前迈步,伸手便要推门。


  “白夜!”


  白夜轻轻顿住,却没有再回头,唐剑亭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有小蓝的照片吗?”


  白夜似乎也愣在了门前,片刻他眸中划过一丝难言的光彩:“小蓝是魂体,无法在相机上成相。她的样子,是留不住的。”


  在唐剑亭愣神间,白夜已经推开了门,迈步垮了进去。等那扇门再次合上,唐剑亭立刻上前再去推时,便是怎么用力,两扇门都纹丝不动。


  白夜一踏进去,就仿佛到了另一方天地,绝对不是他前两次来的美容院的样子。他知道这是神兽最拿手的障目之术。


  此刻他目之所见,四周一片雪白,随着他每走一步,这雪白顿化为耀目的光芒直刺他的眼。


  白夜用力闭上眼睛,一手狠狠按在刚才的伤口之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顿时被他压得再次渗血,他抬起了手,将掌心的血液蒙在眼睛。


  拿下来以后,光芒虽然不再刺目,四周围却转变为灰蒙蒙的,像是化不开的浓雾,让他根本无法瞧见是什么在眼前晃动。


  他不由心中一惊,青龙的力量果然强大,他的血竟然也都化不开这虚障之术。


  这时,青岚的声音冷冷响起来:“看你如今,只是依赖自己血液里剩下的那点力量,我不知道,该不该可怜你。”


  白夜立刻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奈何还是只能看到一团灰色雾气,他大叫道:“小蓝呢?”


  青岚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你还不如我,你活到现在,已经寄情于一抹游魂了吗?”


  白夜稳稳地站在原地,一边探查着周围的气息流动,他深吸口气:“你不要忘了,你口口声声的游魂,也是公主的一部分。”


  青龙的声音带了悲怆感:“千年一劫以后,公主的魂灵曾四散在这三界,难道每一个荒灵,我都要把它当做公主吗?”


  白夜一直期望能说服他,他沉沉开口:“你应该知道,小蓝也只剩下短短的寿命了,就不能让她在几月之后,自己好好离开?”


  青龙冷笑:“你也说了她是公主的一部分,与其让她自己等到灰飞烟灭,不如我吸纳了她,这样,至少我与公主,还算有些牵连。”


  白夜的目光终于泛出冷光,但他却忍着没有发作,青龙这话等于是在说,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小蓝。


  难得白夜还忍得住,他闭了闭眼,又缓慢睁开,却已经找到了青龙真正的方向:“你之前说让我来陪你玩一场游戏,现在我来了,你的游戏呢?”


  青龙冷冷一笑:“我当然不会让你失望,你还没有感觉到,你脚下的是什么吗?”


  白夜当然一直觉得自己脚下软软的,只是他一直以为那也是虚障之术的一部分,所以始终不曾怀疑其他。如今听到这个话,他立刻全神贯注注意起脚下。


  同时,半空中终于浮现了青龙的身影,他慢慢显像之后,嘴角那一抹冷笑,就显得更冰冷几分。


  “我看你很依赖你的鲜血,我特意给你准备了,这是血煞,兽中以血为生的昆仑狱卒,我想,他也会很喜欢你身上的血腥气。”


  青龙极为缓慢地说完,嘴角带了一抹讥削。


  白夜听完以后面色大变,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血煞!他喝道:“这是昆仑封印了上万年的凶兽,你怎么会把它放出来?!”


  青龙冷然道:“既然我连自己的封印都能破除,难道还破不了别的吗?”


  白夜一生中经历过许许多多的凶险,他的心志已经是常人少见的坚硬,可以说,即便面对生死,他也能坦然处之。


  但是此刻,他听到血煞的名字之后,脸上所流露出的神情,却是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可怖。人的一生经历的凶险越多,越知道哪些东西,更是不能去触碰,对于白夜此一生来讲,血煞,便是不可触碰的东西。


  说血煞的兽,其实根本只是一种叫法。血煞的根本,是三界六生的异物,就连之前白夜畜养的小山兽,也只是说不入五行之中,但它终归还是归列在兽谱里的,这世界的生灵,本就没有一种东西,是真正超脱形体之外的,那就除非,它不是生灵。


  血煞,就是这种无法描述的可怕东西。如果硬要找出和它相似的一种生物,那便是,僵尸。


  一样是秽物,游离在众生之外的异类。


  对青龙最后一丝念想,终于彻底断绝。白夜此刻的心中,只剩下汹涌的愤怒和失望,他从齿缝中蹦出话来:“青龙,你是万山瑞兽,竟堕落至此!”


  对比他的青筋暴怒,青龙的反应如此平静,他望着白夜,青色如琉璃盏的眼眸仿佛能映出倒影,他也换换吐了八个字:“没有公主,吾宁成魔。”


  白夜心中再也没有言语可形容,他凄然地一笑:“幸好公主再也不在,否则她眼睁睁地看你入魔,这一辈子想也不会心安了。”


  青龙在半空的身影瞬间消失,留下冷然的声音:“你好好享用血煞吧。”


  脚下那些绵软的地面,忽然抖动起来,里面有什么东西拱了起来,就像即将从地面里出来。白夜骇然地看着这一切,这时,他转头看向自己渗着血的伤口,一刹那,整个空气中似乎都散满这种浓郁的血腥味。


  他在脑中紧急盘算对策,血煞是异物,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克它,就算有,他如今不过是两手空空过来,又能做什么。


  平生第一次,白夜的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他缓缓盘腿坐下,在不断起伏的地面中,他用极强的毅力稳住了身形。双手在胸前缓缓结了个印,口中喃喃念起了咒文。


  血煞是一种古老的东西,因为它太古老,所以即便它在三界五行之外,也依然可以生存。但它和僵尸不同,僵尸好歹是一种族类,所以它们一代一代,智慧会越来越高。


  但是血煞没有,它只是一种混沌,也永远不会进化成有智慧的生物。但是就是这种来自远古的蛮力,勾起人心里最可怕的想象。


  一种没有智慧的恐怖凶兽,要从它手下逃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夜开始念咒,念得越来越快,他念得也是一种同样古老的符文,是当年僵尸即将孕育之时,天人族脉为了压制秽气,创造出的一种符文,此符文专克邪祟之物,代表的是天地正气。


  血煞属相不明,但无疑是极凶之物,所以白夜,寄望于这古老的正气符文。


  被埋于底下的血煞很快有了反应,它想要顶破地面的力量似乎弱了些许,地底深处,反而传来一声沉闷的尖啸声。


  白夜强迫自己进入忘我境界,他的修为已经不多了,甚至血都起不了作用。如今要想对抗血煞,唯一可能的,就是存在于他脑海里的千万本经卷。


  咒文的力量来源于咒文本身,所以不需要高深的修为,只要运用得当,普通人也能发挥效用。现在的境地除了赌一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青龙的话语在此刻又响起:“梵天咒虽然强大,但它当初到底只是为了压制僵尸而创的,你想用来对付血煞,结果恐怕会让你失望。”


  这个时候,白夜已经感觉到吃力了,他明显觉得,他口中的咒语对于地面的压制力已经越来越弱,他胸间血气翻涌,电光火石间,他火速地又念了另一种咒文。


  这也是克制西方邪灵的咒法,曾用在对灵体的超度之上。白夜双手又结了好几次印,才算将鼓起的地面又压了回去。


  青龙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看好戏的热闹:“你曾是除灵者,血煞应该是你们这种人最梦寐以求的一种魔物吧,如果能降服血煞,天下间再没有什么魔物,能为难你们除灵者了。”


  可是血煞之凶,自古也没有任何一个除灵者,做到把它降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荒芜之心


  白夜现在根本无法分心听青龙的话,他已经拿出了全部的精神,注意着地面的动静。现在看着好像还是平静的,但他已经闻见,空气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似乎源头是他自己的伤口散发出来的,但是白夜清楚,他的伤口远远不可能散发出这么重的血腥味。


  血煞以血为媒介,自己刚才弄出的伤口,此刻倒是正好给了这魔物的可乘之机。


  青龙缓缓道:“我也很想知道,一个失去了法力的除灵者,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一道极为锋利的鳞片从青龙的手中飞出来,白夜脸色大变,几乎瞬间,这半块龙鳞,就割开了包裹着他伤口的布料。


  一时间血腥味充满鼻端,一切就在这时起了变故,原本看起来似乎安静了的地面,骤然裂开了无数道的口子,并且向外开始渗血,很快整个地面,就变成了红色。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用谢。”青龙淡淡道。


  血煞的尖啸声瞬间变得高亢刺耳,白夜虽然还在念着咒文,但是他的嗓音已经被这高亢的叫声撕裂的十分不稳,咒文也被扭曲成断断续续的一段段。


  白夜法力不在,反应力却还在,他心里已经意识到不好,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就起了身,他极快地借着一冲之力,整个身子一打滚,就滚向了角落!与此同时,他刚才坐立的地方,骤然伸出了一个奇长的血色爪子!那爪子还在往外渗着血,若是刚才动作稍稍一慢,现在白夜就是个被利爪抓穿的下场。


  那爪子没有抓到白夜,兀自在空气中挥舞着,那爪子的模样,简直不像一只爪子,像是浸满了鲜血的铁钩,上面挂着零星的绿光,让人看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白夜的血,在很长一段时间,是驱魔圣物,曾经在他灵力最弱的时候,曾几次救过他的性命。但是今天,他再也不能依靠这个。


  血煞,不害怕他的血。


  血煞在一击没有得手以后,就暂时歇了动作。白夜趁这个机会调息了半刻,血煞是盲眼,因此无法看见他所在,他必须赶快想出对策,他吸了口气,血煞的无智力的生物,无法沟通,但是青龙却不一样。


  白夜张开眼,盯着刚才血煞伸出的地方,一边对着青龙说话:“你可知道如果这种东西放出去,便是为祸苍生?”


  “为祸苍生?”青龙冷冷道,“苍生于我有什么相干,即便它今日从这里出去,那也是你没能阻止。”


  白夜咽了一口喉中的腥甜:“青龙,当年公主弃你,你可曾想过,她是不想连累你。想不到,如今你却自甘堕落。”


  烟华萧婉公主因为自身被拉入僵尸道,不想让自己的神兽跟着自己堕魔,所以才召唤了凶兽梼杌。这根本就是他所知的事实。


  青龙的身影,再次在空中闪了一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很多废话。”


  他手中抓了一把青灰色的光影,青色眼眸中是冷冷的寒意:“需不需要我再帮你一把,看来你还不够紧张,面对血煞,都还如此分心。”


  白夜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眼眸一收,立即就要闪避。可他的速度怎么快得过青龙,几乎还未来得及动作,只听几声撕裂的声音,他的浑身上下,就被龙鳞割开无数道血口,血瞬间涌出。


  白夜发出了不可遏止的闷哼,他本就白皙的脸色呈现出近乎透明的苍白。


  白夜的痛苦,青龙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只是悬停在半空,看着地上白夜被血煞不停伸出的利爪逼得到处躲藏的样子。


  白夜捂着伤口,终于冷冷地抬起眼:“你杀了我以后,想怎么样?”


  青龙的声音冷冷传来:“你当然不用担心,以前的债要慢慢算,若不是你给过公主无谓的希望,千年前她也不会沦落到后来的痛苦。所以,你得死。当然还有那只老怪物,看来我真高估你了,我以为过了那么多年,你至少能把它杀了,想不到我重出封印,这世上竟然还存着它那身腐臭的气息。不过今天过后,这些都与你无关了,等你死了,接下来那老怪物就下去陪你。”


  白夜忍不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老怪物,等于君皇羽。


  就在他心念一动间,肩上的伤口扯动的更加厉害,地上那些沉寂的血腥气再次翻涌起来,就像下了一场血雨。


  虽然一直在与青龙对话,但他的视线,却一直在关注着地面。血煞已经被血腥之气彻底引动,再一声尖啸之后,地面上拱起一个形似土包的形状,并且以极快速度向白夜移动。白夜直起身,整个人像是猎豹一样朝前铺了过去,死死压在那个鼓起的地面上。


  同时,他双手高高举起,他手上握着一柄银质的小刀,小刀以千钧的重力狠狠刺向了他脚下的地面!虽然只有不到半尺长短,但是却划破了质硬的土石,重重扎在地面之上,并且没入其中。


  极为惨厉的尖叫响在白夜的双耳,这叫声,就像是有几万个恶鬼在啼哭,比那还要恐怖上万倍的冰寒。


  可是白夜的手没有松,他脸色白的像是四周围的墙面,眼睛上留下来的液体,都不知道是汗珠还是血水。


  这血煞应该还只是无形之身,它刚出封印,现在应该也是被青龙暂时安放此地,力量肯定比正常的血煞小很多。他只求重伤这个畜生,这样他才能有时间去对付青龙。


  白夜全部的精力,都在自己的这柄小刀上,因为地下的躯体挣扎的越来越厉害,他为了握紧刀柄,掌心的皮肉,都要陷入了刀柄中。


  连他都不曾预料到的是,就在自己全神贯注注意此刻的脚下时,在他的背后,地面上,缓缓裂开了另一道口子,一只尖细的血爪,就在从缝隙里悄无声息伸出来,在白夜还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狠狠上前,像是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白夜的肩膀!


  白夜手上的银刀几乎立时脱手,他咬紧牙关闷哼了声,再次抓紧刀柄,却是猛力将它从地面拔起来,毫不犹豫地反手斩向了肩膀上的血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的停滞,所以也只是顷刻之间的反应。那血煞自然没有这般灵活的反应力,银刀貌不惊人,却似乎有吹毛断发之力,刀刃削在了血爪上,瞬间深深入肉,竟然砍下了一半来!


  此时地面上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血爪以比来时更惊人的速度,一下子收回了地面。但与此同时,因为刚才这只爪子几乎是扣紧了白夜的骨骼,所以此时一收,白夜的皮肉,已经被抓下了一把。


  白夜几乎要被痛晕过去,而地底下的尖啸之声,竟然也久久没有停息,似乎血煞也被伤及了筋骨。


  白夜被抓下的血肉就落在方才裂开的地面上,触目惊心的。


  青龙居高临下对那不停发出惨叫的地面说道:“这可是天人,你抓下了他的血肉,以后也要得道了。”


  因为失血过多,白夜的心跳已经越来越快,他闭上眼念动着清心咒,以免自己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失去意识。


  他想的没错,这应该不是真正血煞的力量,否则此刻他应该是再无招架之力了。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青龙道:“血煞可不止一只利爪,你要小心了。”


  白夜重重地靠在墙壁上,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他经历过数不尽的险境,却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有深刻的无奈。“青龙,即便你在此杀了我,我也只希望你,放过小蓝。”


  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愿,就算只是一缕魂识,小蓝也有生存下去的本能。


  漫漫的虚空中,青龙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不为所动:“你死了,就不可能再见到她,既然这是场游戏,当然是你活下来才有资格说话。”


  白夜轻咳了一声:“看着我毫无招架力,你心里是否很痛快。让你想起多年前,你自己也这样被一头僵尸追杀。当时的你,跟我如今,可有分别?”


  青龙淡淡道:“神与魔,又有那么大的分别么。过去都尊我为神,可我却败给了一个魔物,让公主遭受了百世轮回之苦。你不也现在面对着一头魔物,身为除灵者却是无能为力。”


  白夜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他终于深刻意识到,几百年来的孤寂,在这头神兽心中,产生了怎样的百里荒芜。


  青龙再道:“千年前,他禁我魂魄,夺我仙身,这笔账,我自然也要跟他算的。这么多年,他的徒子徒孙都被剿灭尽了,他也就是丧家之犬,我何须再忌他。”


  白夜闭着眼靠在墙上,他并不怀疑此刻青龙的话,这头神兽,明显是为仇怨而来。不指望他会放过曾经的所有人。只是,只是如果,他找到了君皇羽,就一定,能连带着找到她。到时候,她又会面临什么?

  君皇羽是不会保护她的,就像青龙,不会对小蓝产生半点的怜惜。


  第一百四十二章小唐的推演

  唐剑亭在门口,守了一天又一天。这两天的天气正好十分闷热,总是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他跟小李说,要盯住这家美容院几天,这几天就跟小李两人,轮流在车上守着。小李中午出去买了盒饭,回来递给唐剑亭一份,两人在车上边吃边盯。


  这家美容院突然关门,人员一夜之间全部蒸发,这就算在正常人看来,也是十分异常的,所以小李对于盯梢美容院,并没有什么疑义。


  小李道:“剑哥,我们干脆去申请一张搜查令,进去搜查就得了,总是这么守着,能有什么用。”


  唐剑亭看了他一眼:“搜查令是随便就能申请的?再说,才不过盯了三天,现在说什么还为时过早。”


  他真实的心思当然不能给小李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焦急。


  这三天里,他每天想着的,都是白夜走进去时候的神情。


  该不该说他是视死如归,到底有什么样的勇气,才能那样子视死如归。


  对于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唐剑亭多少有些不安,这种情绪出现在他身上是不合适的,但是他无法不为了朋友担心。虽然白夜那样的性子,可能未见得将唐剑亭当做什么生死与共的好友,但在唐剑亭心中,白夜却真实不折不扣一个朋友。


  无论如何,他希望一个星期以后,能够看见白夜从里面出来,他还有好多的疑问,想等着他给予解答。


  在座椅上闭眼休息了片刻之后,唐剑亭忽然睁开眼,问道:“小李,你说一个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小李不知道这位剑哥怎么现在开始跟他探讨人生,但左右车子里就两个人,不聊天也闷得慌,就说道:“我会想我老娘。要是有媳妇,还会想想媳妇。”


  还真是一句大实话。唐剑亭也笑起来,感慨地说:“我也会想我老娘。”


  白夜呢,白夜他会想什么?

  唐剑亭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小李,我想先回一趟警局,你先帮我看一下。”


  小李一愣:“好好地干嘛回警局?”


  唐剑亭想到什么,就已经火速开了车门,身影刷地就出去了:“在这等我!”


  小李把头伸出车窗大叫:“喂!晚上给我带饭!剑哥!”


  唐剑亭一刻不停地赶回了警局,这个点局里只剩下几个值班人员,大多数都被派出去出警了。唐剑亭来到自己的桌子,打开电脑,手指就开始在桌子上不停地敲动着。


  他调取出了庞大的人员资料库,开始大海捞针地寻找。或许用大海捞针来形容都并不贴切,因为大海起码还有针可以捞,而他是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根本不知道的人名。


  唐剑亭所靠的,只能是一点点直觉。在警校是时候,唐剑亭的心理学和行为推演都是获得极高肯定的,他从白夜这个人性格推测,姑且大胆认为,他和那个公主转世的女子,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这样推演,是有事实依据的,因为白夜几次提到那个公主,都言辞闪烁,而他和小蓝的相处模式,唐剑亭则更是直接看在眼里。小蓝仅仅是公主留下的一段记忆,白夜都如此情难自禁,可见若是真正的公主,不知道会如何。


  白夜,爱公主,等于,白夜爱上了那个转世后的女子,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唐剑亭接着推演,白夜和这个不具名的女子,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厚感情,但是很明显,白夜现在是离开了。按照白夜那性格,肯定又是一种类似的自我牺牲,他为了那个女子好,不管这个好是真的好还是他自以为的,总之所以离开了她。


  那么白夜如果选择离开,一定会走的很远。


  就凭着这个推断,唐剑亭先把周边的几个大省给划去了。他搜索剩下的名字里带蓝的女子,结果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有几千万条。


  唐剑亭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方夜谭了,可是,如果不去大海里捞一捞,他的心里却始终不会安。


  于是,唐剑亭盯着电脑屏幕,开始全神贯注捞起他的针。


  唐剑亭做任何事都有极大的认真,这种认真,超出绝大多数人的毅力。就算明知道面前有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他也会去翻一翻。并且并不因为这座山难以翻越,他就稍稍放松自己。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警局的同事出警回来的,看见唐剑亭,都很奇怪地看着他。但没有人去打扰。


  来来回回好几拨,最后只剩下值班守夜的人。


  唐剑亭的视线在那一张张照片、一个个人名中掠过,有那么一刻,就像是心间开出了一抹灵光。


  几乎看到这个名字第一眼,唐剑亭的心就无法平静了。他的强烈直觉,就是这个女子,和白夜有关联。


  几乎是和白夜的名字,对仗工整的两个字,白与蓝,夜与晓。


  这世上难道还真有这样冥冥注定的缘分。


  唐剑亭心中已经咆哮了出来,但是他的手,仍稳稳地握住鼠标,点开了那个名字。瞬间,不例外地,他看到了女子的照片。


  如此美丽的眉眼,就算是不清晰的证件照,也掩不住她的美丽。


  就像唐剑亭第一次见到小蓝时,那种对美丽事物的赞赏。


  如果说名字只是一个牵引,那么这张照片,无疑就告诉唐剑亭他真的找到了这个奇迹。


  果然是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女子。


  他的推断,到了此刻,完全都往正确的方向走。那么白夜如此拼命,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叫蓝晓的女子。


  唐剑亭深深地吸了一口大气,一下子仰躺在椅子上,双手狠狠搓着自己的脸,双眼已经十分火辣疼痛,他闭上好一会,那股灼烧感觉才算轻了一些。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右边的裤腿有点发烫,他伸手费力地把手机掏出来,按亮以后,才看到后面有触目惊心地十几通未接电话。他白天的时候就把手机按了静音,这会子才想起来。


  唐剑亭赶紧给小李回拨过去:“喂,小李?”


  小李的声音有气无力:“剑哥,跟了你那么久,今天是要把我饿死啊?”


  唐剑亭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不住小李,你一直在那儿没走吗?”


  小李哀嚎:“你这个老大不放话,我哪里敢走啊?打你这么多次都不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


  唐剑亭忙道:“你赶紧回来吧,今晚不用盯着了。”


  小李这才松口气地挂了电话,唐剑亭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难怪了……


  可是要让唐剑亭睡觉,他却也根本睡不着,看着手里的手机,又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资料,默默地把那个号码输进了自己的手机里。


  唐剑亭赶紧去找小李,两人在街边的大排档狠狠吃了两大碗面,当然是唐剑亭掏钱请客。小李边吃边道:“剑哥,你怎么能说把我忘了就忘了,我在你心里头的地位就这样啊?”


  唐剑亭尴尬地笑:“得了,算我的错,明天早上的饭钱我也请了。”


  小李这才满意,但人总有好奇心,他又见唐剑亭绝口不提下午做了些什么,当然就直接问出来:“剑哥,都是兄弟了,你下午突然说要回去,究竟是干什么呢?”


  唐剑亭默默吃着面,果然看样子不太想提这个话题。小李看着他,也不追问,但过了片刻,还是唐剑亭抬起头,主动开口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做了对不对。所以很犹豫。”


  小李诧异地看了看他,两人是多年好友,他当然听出来语气里的郑重其事,顿了片刻道:“既然剑哥你都感到犹豫了,那说明这个事儿,多少还是觉得做了对的吧?”


  这个论点倒是新鲜,唐剑亭也看了小李一眼:“但是,要是只是我觉得对,别人不觉得呢?”


  小李正夹了一筷子面放进嘴里,费力地嚼着咽下去之后,才咳嗽道:“一个事儿对不对,总该有个大面儿上的道理吧,还有说别人觉得不对的?”


  唐剑亭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所有事都一定有对错,有些事从道义和情感上,就没办法这么去判断。”


  小李若有所思,严肃道:“就像你今天晚上放我鸽子的事情,就是从道义和情感上,都很不对的事情。但是你放我的鸽子,显然也有你的道理和原因。”


  唐剑亭给他掰扯的不禁一笑,仔细想了想,却也觉得好像是这么个意思。说道:“是有点这感觉。”


  小李问:“剑哥,你到底对什么人有这方面顾忌?”


  小李自然十分疑惑,唐剑亭为人素来是极为磊落的,和他做朋友也十分轻松。难以相见唐剑亭还有这样发愁的一面。


  唐剑亭缓缓道:“一个朋友想跟他的某种过去撇清关系,但他显然又极为地看重这段过去。我犹豫的正是该不该、去碰这一段,他本不想碰触的往事。”


  小李自然地看着唐剑亭:“剑哥你想,为他找回这一段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神秘的朋友

  没有听到唐剑亭的否认,小李觉得很奇怪,唐剑亭的为人他还是了解的:“剑哥,这人是你什么朋友,你值得为他操心成这个样子?”


  再说了,别人的过去,始终也是别人的,就算是朋友,彼此也都有各自的空间。去深挖别人的过去,这本也不像是唐剑亭的做法。


  唐剑亭看着小李,简直有些欲言又止,他何尝想掺和这些事,只是,他实在也不愿意想,一个星期之后,那美容院的大门里,如果没有人走出来呢?


  看着朋友去出生入死,自己却在这里等着未知的结局。小李不是外人,唐剑亭第一次直接地说出自己对白夜的看法:“是个不怎么有良心,做事也不考虑后果,但你跟他相处之后,却根本没办法再忽视的一个朋友。”


  小李露出夸张的神情来,片刻神秘地道:“谁这么有魅力,是男是女,难道剑哥你有喜了?”


  换了平时唐剑亭早就抽死他了,但现在他也没什么心情跟小李玩笑,只能独自苦笑,谁说白夜不是这样的人呢?自己莫名就跟他扯上,然后这人要去送死,自己还跟着在这里忧心。


  面店的老板操着一口潮汕话,给两个人的碗里都舀了两勺热汤,汤里面还飘着两块肉。


  小李感叹道:“老板忒实在了!谢谢老板!”


  大半夜的就他们两个在摊位上还吃着面,大排档只亮着两盏电灯泡,老板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得嘞,小伙子!”


  小李美美喝了一口汤:“瞧见没,剑哥,在旁人眼里我还年轻着呢,听见没,小伙子!啧。”


  唐剑亭鄙视道:“人家那说的是我,别什么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小李瞪圆了眼睛:“剑哥,我可是叫你哥啊。”


  唐剑亭道:“那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装嫩,咱俩岁数可差不离。”


  小李嘿嘿笑两下:“剑哥也在意岁数这事儿吗,我以为剑哥不怕老。”


  唐剑亭瞪了过去:“两碗汤下去精神了是吧?刚才饿的半死那模样应该给你拍下来。”


  小李西里呼噜又吃了一碗,一抹嘴角,还满足地舔了舔。“剑哥,我以前刚入队里的时候你不是教过我,要是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去做,那就想想要是不做会不会后悔,要是不后悔,那说明这事还不到时候。”


  唐剑亭笑骂:“这口气,还学会教训我了是吧?刚才不知道是谁说喊我哥的。”


  小李不干了:“诶剑哥,话可不能这样说,是你自己刚才说咱们的岁数差不离,只不过我进队里比你晚,叫剑哥是应该的。”


  唐剑亭长叹一声:“算了,这事情我若是不做,说不定过几天还真的会后悔。我也不管他会不会怪我了,嗬,如果过几天他还能站在我面前指责我,我反而乐意看见。”


  临走的时候,小李还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一下面店的招牌:“嘿,剑哥,这家店子不错,以后还来吃。”


  唐剑亭闷声向前走:“下次你自己付钱,一顿面吃了三碗,吃了我五十块,也不怕肥成猪。”


  小李道:“剑哥,你怎么能嫌弃我,我饿成这样,是你先放我鸽子在先啊……”


  或许是跟小李一番胡侃,把心结稍稍开解了。后半夜唐剑亭一夜无梦,睡得极香,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连续阴了好几天,阳光终于透窗户进来,雨后初晴,不知是不是预示着事情也会这样发展。


  他习惯性拿起手机,时间指向早晨八点半。下意识翻动着通讯录,看到了那个未命名的号码。


  这个电话,打不打?


  昨天尽管下定了决心,真正到拨打的时候,唐剑亭还是忍不住犹豫了。


  这是白夜极力隐藏的过去,而这段过去,显然更加深沉不易琢磨。唐剑亭知道,自己贸然去搅动这摊沉着的水流,是极为不明智的举动。他现在所掌握的,都是凭着自己猜想,很可能,其实只是白夜所隐藏事件中的冰山一角。


  唐剑亭深深知道,以白夜坚毅远胜于常人的心智,连他都需要费力隐藏的事情,内里何等惊险。


  小李的电话追了过来:“剑哥,我已经到美容院了,你什么时候来?”


  唐剑亭正要答话,忽然心思一动,把到嘴边的话改了:“你先顶一会,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小李道:“知道了,你放心去,有我就行。”


  唐剑亭看了看手机,小李已经挂断。他忽然起了念头要去的地方,不是别的,是白夜的古董店。


  他想起来,在连续几天无人看守的日子,不知道那个处处透着古朴晦暗的古董店铺,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唐剑亭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想起古董店,只是在他的印象中,初初走入这个店铺,就有一种浑身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寒凉感受。


  那感觉,甚至不因为白夜,也不因为那个美丽如仙的小蓝,而是店铺本身,所带给他的阴寒之感。


  白夜生死未明,唐剑亭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只能尽力走过,白夜所在的地方。


  唐剑亭将那个号码调出来,放在随时可以拨打的页面。坐在去古董店的车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他去了古董店之后,他一定会拨打这个号码。


  司机师傅很快将唐剑亭载到了街口,再往里,师傅的车也开不进去了。唐剑亭付了车费后,就地下车,沿着巷子走进去。这次,不需要白夜给他带路,再偏僻的地方,唐剑亭走过一遍,脑子里就不会忘记。


  古董店在巷子深处,让唐剑亭意外的是,今天,他竟然不是唯一的访客。


  只因他在巷子的出口处,看到了一辆车,还是一辆相当豪华的轿跑,以唐剑亭对车子的认知,绝大多数人是买不起这种车的。


  这辆车的车身很小,所以,竟然能开进狭小的巷子。


  唐剑亭立刻就加快脚步,绕过了这辆车,来到了古董店门口。


  门口果然还有一个人,他正背对着唐剑亭,仰头看着古董店上锁的大门,并且似乎已经看了很久,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唐剑亭此时的心情,真的是非常意外。他不知道还有谁,会在此刻,来到这里。


  门口那人,也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


  唐剑亭锐利的眼光,立刻就朝那人看去。这人的样子也很年轻,但是他脸上戴着一副眼镜,周身有种泰然的气度。


  唐剑亭看着这人明显一幅成功人士的打扮,再加上巷子口那辆车,心中愈发狐疑了起来,这人明显像是那些商业人士,白夜不像是会认识这种人的人啊?


  对方先开了口,笑的很客气:“阁下是?”


  唐剑亭不动声色:“我是这家古董店老板的朋友。”


  他不说白夜的名字,也是在试探对方,对方竟然也是讶异地一笑:“白夜的朋友么?”


  唐剑亭这下放心下来,对方能叫出白夜之名,显然不是平白之辈。


  他只稍微顿了顿,就迈步向前,伸出了手道:“唐剑亭,不知道尊驾哪位?也是、白夜的朋友吗?”


  那人闻言笑起来,倒也是很客气伸出了手:“也算是吧,我姓李,请问唐先生可知白夜何时回来?”


  唐剑亭报了名字,对方却只肯报个姓,但唐剑亭也不在这些小事上纠结,他的注意力在对方是白夜的朋友这个层面上。这么多天,唐剑亭无法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心事,如今,碰到一个称为白夜朋友的人,他的神情,下意识就暗了下来:“白夜,他暂时遇到了一些事,我也不知他何时回来。”


  唐剑亭的语气,可以说是有些悲伤,也是因为此处没有旁人,他实在忍不住表露了出来。


  那李先生的目光微微闪动几下,不知为何,却出现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他缓慢道:“白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的事?”


  这句话慢悠悠传入唐剑亭耳中,带来的效果不亚于惊雷骤起,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对方的神情出乎他的意料,有一种仿佛了然许多的洞悉感觉。


  唐剑亭这时才十二万分的肯定这人一定会是白夜的朋友,而且,是远胜于他这个层面的朋友。


  他嘴唇微动:“你都知道?”


  李先生虽然说出了那样一句话,他的态度却不像唐剑亭那样紧张,而是和刚才一样淡然:“我只是猜的,白夜遇到的事情,一般都不会是小事。”


  唐剑亭几乎有些激动起来,他定定看着对方:“是,白夜确实有危险,他现在在一个美容院里,他曾经跟我说,如果他一个星期还不出来,就……永远不会出来了。”几乎是重重地,吐出了这后面的几个字。


  那李先生也望了唐剑亭片刻,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表情来:“是么,他这样说过?”


  唐剑亭立刻道:“对!现在已经第四天了,你既然是他的朋友,显然、显然也是知道他的事了,那,你现在能不能去救他出来?”


  李先生再次转身看了看古董店紧闭的门,片刻道:“他的事情,我插不上手。既然他说了七天,那就只能再等三天了。”


  唐剑亭一时有些被噎住的感觉,他看着对方淡漠、甚至有些漠不关心的样子,忽然皱紧了眉头,语意有些冷淡地问道:“你真是白夜的朋友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谁是小蓝


  唐剑亭一时有些被噎住的感觉,他看着对方淡漠、甚至有些漠不关心的样子,忽然皱紧了眉头,语意有些冷淡地问道:“你真是白夜的朋友吗?”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像是笑了一下:“非要说我是白夜的朋友,本来也没有错,不过,我自然也不是和唐先生你一样的朋友。”


  唐剑亭锐利的目光一闪:“你什么意思?”


  李先生转过身道:“唐先生不必纠结于这些问题,我今天来确实是来找白夜的,不过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就要走了。”


  说着,他脚下一动,竟然真的就要离开般。


  唐剑亭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线索,怎能让他轻易就走,叫道:“你等等!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找白夜有什么事?”


  李先生看着唐剑亭,片刻笑道:“这样吧,如果白夜几天后回来了,也请唐先生帮我转告,请他到桑海来找我,我在桑海等他。”


  桑海?唐剑亭略惊了一下,在桑海等他?什么意思?可正在这时,李先生已经打开了车门,就要坐进去。


  唐剑亭咬牙道:“你就没想过,那他要是回不来呢?”


  李先生目光中划过了一丝淡笑,竟然悠悠看着古董店的门牌:“要是他回不来,这个店面,我就盘下来了。”


  看见唐剑亭目瞪口呆的表情,李先生难得大笑起来,指着唐剑亭说道:“他既把你认作朋友,应该有对你交代他的后事吧。在他走之前,比如有交给你房契之类的东西。”


  唐剑亭活了这些年,自认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但像今天这样古怪的对话他还真是招架不住了。他的神色极为怪异和惊诧:“你怎能这样说自己的朋友?”


  李先生摊开手,似是也带了点无奈:“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我也不是第一次替他做这种事了。生死有命,何况作为他这样的人。总之他若是能回来,我便等着他,若是不能,这也是定数了。”


  面对这句话,唐剑亭简直不知道怎么反应,那李先生关上车门,已经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唐剑亭的心情从开始的疑惑变得极为复杂,他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算是反应了过来。他苦笑起来,心中只想白夜啊白夜,你是个怪人,怎么你所谓的“朋友”,也是这样怪异的人?


  白夜看着前方的一片血雾,手上,还持着那柄滴着血的银色小刀。


  小刀现在还在滴着鲜血,刀身上,开始泛出妖异的绿光。


  “夜婆罗……”青岚缓缓地念出一个名词。


  就这此时,忽然闻得一声巨响,地面像是波浪一样抖起了数十尺波滔,瞬间裂开了黑洞洞足有三尺宽的大洞。血煞从这洞中飞起,径直朝白夜飞去。


  血煞全身赤红,似兽非兽,在那张辨不清晰五官的脸上,却长了一双铜陵一样的赤目,让白夜颇为惊奇。按照他的记忆,血煞虽有赤目,但却没有目力,他迅速滚向一边,躲避了血煞的夺命一击。


  但是血煞的腹部,却极快地伸出了一双爪子,拍向了白夜胸口,霎时间,白夜周身顿时如被击散了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身子高高抛起。


  可任谁也没有料到,就是这电光火石中,白夜猛地调用全身气力,攥紧手心刀柄,奋力向血煞头顶间的软肉扎过去!


  一声可怕的叫声,血煞的面貌变得更加恐怖,白夜这时候第一次松开了小刀,身子一缩一退,迅速朝后面越出了数米远。那银色的小刀这时发生了变化,开始化为暴涨的绿芒,将血煞全身都包裹住了,血煞无论如何挣扎,都出不来小刀包裹出的这层光芒。


  青岚冷冷说道:“想不到,你还藏着夜婆罗这样一件秘宝。”


  举凡秘宝,能使用他的本身就要具有超凡入圣的力量,以白夜从前,他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使用很多的法宝,但随着他力量的流逝,他即便拥有宝物,也不会再发挥出效力。


  青龙,自然也是这样以为的。只是,他却忽略了夜婆罗这件东西。


  白夜现在的样子,是浑身血珠,俊逸的面孔上,也都是血煞刚才喷出的血雾,连他这样温雅的脸,都显得狰狞无比。但是他毫不在乎,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清亮如泉,看着青岚道:“小蓝呢?”


  青岚只是看着他:“天人没有了神力,就只剩下拼命了。”


  白夜道:“拼命也罢,总好过你入魔道,即便我今天命丧在此,也绝不会让你有机会把血煞放出去。”


  青岚眸中精光一现:“说的真好听,你以为你今天还有机会,带着那个魂魄离开这里吗?”


  白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雾,但是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更好些,反而血渍遍布开来,看着更加渗人。他靠在墙壁上歇息:“我不会让小蓝在你手中,这就是我跟你不同。你就算造出千千万万个和小蓝一样的人,也满足不了你那颗冷了几百年的心。”


  青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冷极冷,他青灰色的眼睛盯在白夜脸上,有那么一刹那以为他要对白夜发难。但是他最终没有,而是慢慢扯开了一抹奇异的哂笑:“你把自己说的很伟大,那好,我们就来各自证明一下,你的话是真的假的。”


  白夜刚歇过来的神色中,也起了一丝疑惑,他不知道青岚又要做什么。


  只见青岚猛然爆喝一声,他的周身幻化出浓厚的水蓝色光影,渐渐地将他整个身形都包裹在其中。这些光影中幻化出一条长龙的模样,腾空而起,却并非冲着白夜去的,而是在血煞的脑袋上重重一击,本来只是被困住的血煞,瞬间皮肉开裂,从他先前出现的黑洞中,又整个地湮没进去。


  地面上那裂开的黑洞,缓缓闭合,只留下白夜的那柄银色小刀在地面上。白夜看着,缓步上前将小刀拾起。


  周围开始现出白墙,地面也开始恢复最初的颜色,好像是在现出美容院本来的样子。白夜不知道,青龙是在撤掉自己的虚障之术,还是另一种障眼法。


  很快房间中之前那血腥恐怖的景象就不复存在了,而是一间普通的、空荡荡的屋子。


  但是白夜完全不乐观,因为他已经看到在四周雪白的墙壁之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一个虚影。这些虚影,一点一点地显出面貌来,全部都是一样,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


  青龙的人没有出现,声音却响在虚空: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你能从这些人中,找出真正的小蓝,我就让你,带着她走。”


  看着墙壁上出现的起码几十个人影,这情景不得不说让人背脊发寒。那些姑娘穿着和小蓝离开时一样的衣裙,脸孔更是一个模子,就像是这屋子中摆了几十面的大镜子,你看到的像是镜中景象般。


  而那些姑娘此时的样子,就像是躺在墙壁上睡着了。


  白夜苦笑起来,他干脆坐到地上,轻轻咳嗽起来。他之前手臂上自己割出的伤口,已经撕裂的有些开口、加上刚才被血煞伤的那两下,估计肋骨起码断了两根。


  就像是极度疲倦一般,他闭上了眼睛。


  唐剑亭按下了电话的拨出键,把手机贴到了耳朵上。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找到的这个资料上的号码,很有可能已经是不用了的,但是等了几秒钟,听到电话里传来嘟的一声后,他甚至悬着心猜测,这个手机号码,会不会已经换了主人。


  电话铃每响一声,就像一年那么漫长。


  而其实,并没有多么的久,在极普通的十几秒内,电话的那一头,就被接通了。


  而随着接起后,明显传来的是一个女声:“喂?”


  这个声音,让唐剑亭心里所有的波浪都瞬间平息了,但是波浪止息之后,却是无尽的荒垠。这个声音他当然认得,就好像,他甚至会以为,那一头在和他说话的,就是小蓝。


  唐剑亭用尽了毕生的自控力,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好,请问是蓝小姐吗?”


  那头回答道:“是我,请问你是哪位呢?”


  唐剑亭很想将电话就这么挂了,不再管,不管过问,然后忘掉所有离奇的经历,回归到他以往的生活中。但是终究,他做不到。


  蓝晓将电话拿开看了看,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号码。


  唐剑亭问了第二个问题:“蓝小姐,打扰了,请容许我问你,你可认识一个,叫做白夜的人?”


  手机那头,传来了漫长的沉默。连唐剑亭,都觉得这种沉默的怪异。


  可是,他等来的回复,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蓝晓缓慢地说道:“我应该、认识吗?”


  因为她说话的语速缓慢,让这个本应该是正常反问的句子,变得多了许多层的意味。就好像唐剑亭听出,这句话里面,既没有对陌生来电的警惕,也没有对莫名问题的反感。而只是一种,连听者本人,也产生的一种浓浓疑惑。


  唐剑亭其实期待她能说一点别的,可是在又一次的沉默后,蓝晓淡淡说道:


  “对不起,我想,我不认识一个叫做白夜的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公主与青龙

  唐剑亭看着天边泛白的天色,心中像压了块石头般沉重。


  他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垂下眼眸,慢慢地转身,向来时的路回去。从蓝晓的语气中,唐剑亭听得出,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认识白夜,在她的记忆力,或者真没有白夜这个人的痕迹。


  那么今天他这通电话,便是毫无意义。


  小李看见唐剑亭出现以后,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不由问道:“地方去过了?剑哥,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唐剑亭看了看小李,沉声道:“还有两天,美容院我来盯着就行,你就不用盯了。”


  小李张大嘴:“为什么?”


  唐剑亭看着他笑了笑:“队里还有其他事做,我们两个人都盯着这个地方,有点不必要,左右还有两天,我盯完就回队里。”


  两天,事情就差不多了解了。


  小李动了动嘴,又张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那朋友的过去……”


  唐剑亭这时正色起来,冷然道:“我已经明白,他不愿意去沾染过往的一切,是自有他的道理。”


  小李见状,不便再深问下去,就将目光投向一直门紧闭的美容院。其实这些天他不是没有奇怪的,他跟唐剑亭轮流值班盯了这么久,这美容院竟然一个人来都没有,甚至连那些络绎不绝的客人,都没有一个前来,这家美容院关的那么突然,几乎是一夜间撤离,而曾经那些客人,怎么也该有谁出现,哪怕问一声,美容院关门的原因是什么。


  这才应该是常情,现在这般,就算小李不像唐剑亭那般了解内情,也都深深感觉到异样了。


  唐剑亭这时也转过头看去,心里略感到苦涩,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白夜那样的人,他不想去找的过去,那么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找得到?

  白夜休息了片刻,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墙上,“青龙,或许你不明白。不管你造出多少人和小蓝一样,我也能在这些人里,认出真正的小蓝。”


  青岚淡淡道:“不必浪费你的时间,若是认得出,你就过来选。”


  白夜看着他,脸上出现淡淡地笑意,他双手撑着墙壁,费力地站了起来。若说一个人,可以凭借她的身形声音,乃至神情,判断出自己朝夕相处之人,那对很多人都并非难事。


  但是,如果这个人只是睡着了,从外表看,完全别无二致,便是至亲之人,又如何从中分辨?青岚眼中,有着冰凌一般的冷意,如同数九隆冬。


  可是白夜目光掠过那些姑娘,只是看准一个方向,逐渐地走过去。脚步虽然缓慢,却根本没有因担心选择错误的迟疑。


  看着他逐渐走近,青岚眼里的冷意越来越深,白夜在其中一个女子面前停住,眸中绵延了几日的担忧,终于在看到她时沉淀为欣慰。他说道:“青岚,希望你遵守你的诺言。”


  他伸出手,就要去触碰那女子。


  青岚的脸色一变,他手中牵着引线一样的东西,冷冷看向白夜:“你最想清楚了,你只有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而你选择了其中一个,剩下的所有人,都没有机会再离开这里。”


  伸出的手顿住,白夜的脸色逐渐沉寂下来,他看着青岚半晌:“青岚,你是铁了心要造杀孽?”


  时至今日,青岚做尽了种种事情,但毕竟,还不曾真正的有过杀孽。所以尽管白夜口口声声称它入了魔道,但是内心深处,总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青岚总不至于错的太深。


  可是,如果他今天真的取了这些女子的性命,所有的性质,就都大不同了。


  青岚也盯着白夜很久,说道:“杀孽,是由你的选择而决定。”


  说的再清楚也不过,只要白夜选择了小蓝,那么其余的所有女子,都将殒命。


  可如果白夜,不选小蓝,就是赌注的输家,他跟小蓝,都会被青岚永远的留在这里。


  两条命,赌这里所有人的命。


  “这里的一切都是特意准备给你的,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一生都自以为在行善,所以我才给你行善的机会。”青岚看到白夜的迟疑,忽然就好像变得很耐心地,对着白夜解释道。


  这种局面,这种选择,的确是对付白夜这种人最佳方法。白夜看着面前的小蓝,其实他并没有那么神,真的能一眼从这些人里,就看出小蓝来。


  只是,青岚忽略了一点,小蓝是魂体,白夜与她朝夕相处,在她还是一缕魂识的时候,就曾日夜陪伴着她。小蓝具有游魂特有的感知力,用通俗的话来解释,小蓝可以与白夜,形成真正的心灵感应。


  白夜刚才靠墙休整,看着是在休息,也是在调动他的意识,去感知小蓝。


  他感觉到小蓝有了回应,自然就立刻,找到了小蓝的所在。


  “你只有一分钟的考虑了。”青岚漫声提醒着。


  白夜要是能笑,他这会儿都很像笑上一笑,为了这进退维艰的局面。他或许是有些盲目自信,在来之前,他侥幸想,他不会输。但他就是不肯承认自己如今的样子,怎么去斗一只上古神兽。


  他输了,现在的他不可能像以前一样自信,因为自信的资本不在,他没有以前强大,强大到即使输了个小小的游戏,他也可以弹指间,让带他进游戏的人坠入黑暗。所谓输了就是输了,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小蓝,就在他抬手可触及的地方,但是,他伸不出手去。


  青岚这时候道:“当然你可以选择别人,时间过后,如果你谁都没有选,就算你弃权。”


  这话里的意思比什么都要绝情,白夜的双手紧握,耳内仿佛冥冥听见了倒计时的声响,每一声都在流逝生命般。


  青龙手中的光晕在收紧,每收紧一分,白夜赫然看见,那些仿佛沉睡了的女子,脸色都出现一分痛苦,像是,有什么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空气中像是飘起了冷香,寂寥无声的,这根本是一场必输的赌局。选谁其实都是一样的,青龙没想放过这些女子。他想拖着所有人一起,坠入人间地狱。


  就在青岚数着时间,声音逐渐变得毫无感情的时候。


  小蓝,自己睁开了眼睛。


  她就像从沉睡中醒来了,睁开眼,第一眼就看着白夜,她的样子,就像在古董店中每一个清晨,大梦初醒时,看着白夜的眼神和神情。


  这样的眼神,白夜的心里像是有哪个地方被撞了一下。他下意识脱口叫了一声:“小蓝!”


  青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青色的眸光,冷冷地看过来。


  小蓝开口说话了,带着淡淡的疲惫:“先生。”


  连白夜都沉浸在无比的震惊之中,在青龙的法力下,小蓝怎么可以自己睁开眼睛?她只是法力低微的游魂,难道可以挣脱万山之兽的压制?

  可就在白夜这样想的时候,小蓝已经动了动手臂,仿佛极轻地,从那面墙壁上,飘落了下来。像是天仙的舞步,轻缓柔和,落在白夜面前。


  她不仅可以醒来,还可以自由地离开墙壁的结界。


  青岚的眸光在一瞬间收紧。


  白夜震惊道:“小蓝,你怎么做到的?”


  小蓝的嘴角,淡出了一抹虚无的笑容,“这禁锢之术,还是我教给青岚的。”


  屋中的两个男人,都随着这句话,脸色产生了剧变!

  白夜脸色变得惨白,没有人比他更懂这句话的意思,小蓝怎么会教给青岚什么禁锢之术,真正教青岚的,只怕是公主!


  小蓝的笑容雅然,还带着一种雍容,这笑容,像是针扎进白夜脑海,唤醒他沉睡几百年的过往,过了多久,都忘不掉的神情。


  而小蓝,也带着这种神情,逐渐转向了青岚。


  “青岚。”她叫了一声,这一声却绝对不是小蓝应该叫的,小蓝从来,都是叫的青岚先生。


  而小蓝这时候的语气,也仿佛在叫一个至亲的亲人。


  青岚盯着地下的小蓝,神情除了刚才的剧变之后,竟然再无一丝一毫的动容:“你以为你做这些,会有什么用处么。”


  小蓝仿佛不在意青岚说什么,她只是用那种极柔淡的目光,盯在青岚脸上。渐渐地,似乎有种惋惜的泪花闪过。


  青岚面色一僵:“无论你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不是公主的事实。”


  就在这时,青岚瞬间扯动了手中的白光,墙壁上的女子们,都发出了极惊悚的一声尖叫。就像在噩梦中,被扼住了咽喉,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根本醒不过来。


  因为青岚,不会让她们醒来。


  白夜的身形摇晃起来,他也已经再也支撑不住,脸色惨白地看着一切,更是救不了这些女子。


  青岚恼羞成怒,想要破釜沉舟了。但是小蓝的神情坚定而柔和,她一直盯着青岚,脚步开始缓缓向他移去。


  白夜想要阻止,可是他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像棉花一样无力。他心中的酸楚,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小蓝边走,口中边像回忆一般低语着:“当年,我们在昆仑山巅,你说你登入仙籍那一日,我为你煮酒焚琴,送你离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游魂之术


  用游魂之术,去迷惑一个上古神兽,是非常危险的。不仅因为两者实力悬殊,还因为一旦青龙挣脱了束缚,后果将不堪设想。小蓝是魂灵体,可以用游魂感知力让一个人陷入幻象或者幻听,但是白夜在旁边,是看不出来青龙看见了什么的。


  白夜紧紧盯着小蓝,用口传递示意她“小蓝,快走……”


  小蓝专心的凝望着青龙,那眼里的神情,让白夜心神震荡,那一刻,他仿似看到了消逝千年的公主,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


  站在白夜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青龙的神色越来越柔软,眸中的暴戾之气也尽去,但是双眼却有些虚空迷惑。


  难怪青龙要轻易地进入幻象之中,连白夜看着此时的小蓝神情,都忍不住心神大乱,不要说对公主千年来追随不悔的青龙了。


  白夜终于确信,在这一刻,小蓝是真的化身成了公主,或者,是小蓝尽力地,把自己变成了公主。她拥有萧公主的全部记忆,本身也是公主分离下来的一缕魂,她要迷惑青龙,再容易也没有了。


  昆仑是众山之巅,曾是修道者祈求得道的圣地,但正邪两极,那里是神和魔,都会去的地方。不在昆仑入圣,便在昆仑堕魔。


  如果此时的小蓝,真的认为了自己就是公主,那么,她对于青龙的疼惜,就是发自内心的。


  烟华公主,万山神兽,他们之间的种种羁绊,世人又怎么晓得。


  小蓝说:“青岚,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在昆仑的山巅。昆仑终日雾气缭绕,雾取意为岚,所以我叫你青岚。”


  这把柔丽的嗓音,仿佛把白夜也带进了曾经的那个千百年的光阴以前,雾取意为岚,所以叫青岚。也许只是寥寥数语,却能清晰地勾画出了公主与青龙昔年亲昵的相处。


  小蓝这时候是可以选择走的,但是她没有,她面对着青龙,想用自己拥有的记忆唤醒他。


  如果,你将一个人完整的记忆,植入了另一个人的体内,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另一个人。全然不知,全然不晓,是否还能分得清,她与她。她们之间的区别,又在哪?


  连白夜,都迷惑了。


  他是真的想让小蓝离开,说是为了他的负疚感也好,小蓝是公主在世上最后的记忆,他希望她,能多一刻存在这世间。


  便是,要他还了这条命也愿意。在白夜心底深处,他这条命,便是欠了公主欠了千年了。


  这间屋子是用结界挡着的,所以这里时间的流逝,完全和外界不一样,也更加无法和外界互通消息。白夜甚至不知道,用正常算法,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多少天。


  他想起临行前,交代给唐剑亭的话,他甚至已经有些担心现在已经过了七天,而唐剑亭,会不会照着他说的话去做呢。


  他先前被血煞抓伤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并且在伤口上,还开始泛起了暗黑色。白夜知道,被这种兽抓伤,如果没有特殊的药水处理伤口,伤口很快就会溃烂,到时候,他没有被血煞当场抓死,也会因为被血煞抓伤而有性命之忧。


  白夜咬紧牙关,尽管眼前视野已经开始模糊,他还是拼着力来到小蓝身边,伸手去抓她。


  这一抓不要紧,竟然抓了一个空。


  白夜的惊骇,再也挡不住。小蓝是灵体没错,但是他跟小蓝之间建立的羁绊有多深,若说这世间还有谁能碰到小蓝,那就是他,这些,他甚至跟唐剑亭都说过。


  世上唯一能碰触小蓝的人,只有他。可是他现在,手却从小蓝的身体穿了过去,就像是抓了一团空气,白夜再去抓,也依然是感受不到小蓝的实体。


  白夜死死盯着小蓝:“小蓝,你不要做傻事。”


  白夜盯着笼罩在小蓝虚障之术中的青龙,胸口几乎要让激越的情绪冲击的爆裂开,他无法再和小蓝接触,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小蓝自己,断开了和白夜的联系。


  小蓝一直认白夜为主,现在却主动断开了和白夜的感知力,这打击,对白夜来说实在有些无法接受。


  白夜只能在小蓝的耳边说:“小蓝,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犯傻。你不需要这样,不需要做这些。”


  白夜一遍遍说着,只想劝小蓝回头。


  可是小蓝所有的注意点,此刻都到了青岚的身上,根本没有去看白夜。


  许久之后,白夜心中有些绝望了。他不在一味跟着小蓝,而是又靠着墙角,缓缓地闭上了眼。他想要冷笑,一切都是命对吗,根本想改也改不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夜目光骤然紧缩,因为他看到本来已经目光无神的青岚,忽然眼里像燃起了青色的火焰,灼灼烧起,冲着小蓝而来!


  青岚此时的一只手,已经化成了青色龙爪,直接暴涨了几尺,向小蓝伸去。而小蓝竟然避让都不避,就这样直直望着青岚,直到那龙爪,紧紧卡到了她的咽喉处。


  龙爪之上飘荡着血色雾气,缓缓绕着小蓝的脖子,小蓝的面上,呈现一种近乎窒息的神情。


  小蓝当然是不会窒息的,但是此时她面临的痛苦,显然比窒息更加可怕。


  青龙恢复清醒,但他眼中,也没有出现刚才的暴虐之色,只是一种平静的可怕,他盯着小蓝的脸,这张和公主别无二致的面孔:

  “你只是一缕魂,想要你魂飞魄散,很容易。”


  小蓝居然露出了一丝笑:“青岚,你要杀我吗?”


  青岚的龙爪下,小蓝的脖子几乎要化进黑色的雾气里:“我若杀你,你也根本没有可能存活。”


  小蓝的目光很幽怨,她说出了一句:“只要你不堕魔,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拿。”


  便是这样一句话,让青岚的目光再次凌厉起来,“我不需要你这只魂灵,来对我指手画脚。”


  小蓝眼中像是有晶莹之物,小蓝本来是没有泪的,但是此时她却流了泪,“青岚,你放过先生,和这里的女子,我就跟你走。”


  白夜已经靠在墙角,陷入半昏迷了。但是小蓝的话,却还是能下意识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青岚久久地望着小蓝,缓慢道:“你刚才的幻术,的确让我想起了许多美好的东西,公主的记忆在你身上,现在,我还真有些不想下手对付你。”


  小蓝也凝视着他:“先生曾经有恩于公主,公主后来变为异类,也并不是先生害的。你既然那么在乎你的主人,应该知道她对先生的感情。如果今天,先生真的把命留在了这里,公主知道她此生心爱的男子,死在了你的手上,你真的会心安吗?青岚?”


  “不要跟青龙走,小蓝。”白夜费力的睁开眼,看着前方的虚影,嗓子里仿佛把最后的力气都出尽了。


  望着小蓝凄然的表情,青岚终于缓缓开口:“你剩不下多少命了。我带你走,又有什么意义。”


  便是借着小蓝的记忆思念公主,也不过是短短数月罢了。


  小蓝嘴角漾出一抹凄凉的笑:“足够我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包括你封印入昆仑以后。”


  这最后半句话让青岚眼眸亮了亮,他冷笑了下,尖利的龙爪终于从小蓝的颈部离开,这时候白夜已经彻底昏了,他的脸上呈现出可怕的白色。


  那是身体里的血液失去到一定地步时的所呈现出来的颜色,基本上这种状态便维持不了多久了。


  屋子里之前的那种淡淡青光一下就黯淡了不少,青岚最后盯着墙角里的白夜:“他这一生何其有幸,总说自己在救人,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被公主所救着。”


  这句话意蕴深远,只有真正经历过许久岁月的人,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小蓝朝着白夜缓缓一笑,沉默苍凉,青龙当日被君皇羽打入昆仑封印以后,公主又经历过许多年的流离失所,而这一段日子,是青龙无法参与,也最痛苦的日子。


  因此哪怕只是一段再也无法改变的记忆,对于青龙来说,也极为急迫地想要知道。


  这是在第六天的夜里,唐剑亭独自守在车里。因为清楚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哪怕之前他和小李守着的时候,夜里也都不是常常守着。可是今夜,唐剑亭无法让自己不来这里守夜。


  窗外的风十分冰冷入骨,车里的天气预报在报道,气温在今夜,骤然降低了十度。那风隔着窗户吹过来,简直让唐剑亭像是踩进了冰窟窿,通体都舒畅了。


  唐剑亭摇上了车窗,冷风不再吹进来,但是心底却总也热乎不起来。按照白夜的交代,在今夜过去以后,他就要彻底离开这里。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答应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现在唐剑亭都还想戳自己的脑门子,到底是进了什么水,才会被白夜给糊弄了。


  没有人知道唐剑亭心里最简单的想法,他盯着美容院的大门口,此时乌黑的漆色,他其实只盼望着一个人,能够再从这里出现。


  第一百四十七章回到古董店

  在这样的夜晚,连打瞌睡都是免了的。唐剑亭轻轻靠在车座椅上,拧着发疼的眉心。小李下班的时候还电话问他要不要带宵夜,可惜连这点胃口他都没有。


  唐剑亭打开车里的广播,切换频道,直到连最后的午夜的节目都结束了,剩下就是几个小时的漫长沉寂。他知道,意味着天要亮了。


  而这门里,依然没有任何人要出来的迹象。


  因为他一直盯着那个美容院,除了眨眼休息的时间,就跟入定了一样,忽然间他浑身一个打颤,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唐剑亭害怕是眼花了,立刻就开车门下了车。他直直地朝着美容院走了过去,而走的越近,他越知道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直到他到了跟前,抬起头,一点一点看着美容院的墙壁。记忆中,这墙壁是刚刚粉刷的,雪白的一片,看不到一点瑕疵。


  可就在唐剑亭刚才一晃眼间,他就看到了美容院这雪白色墙壁,开始变得不那么完美无瑕了。


  就在他眼前,那美容院的墙壁开始发黄变质,水泥像是禁了无数的铁水,泡的发软发胀。唐剑亭用手一剥,就剥了一片下来。


  他骇然,这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就好像,是这面墙壁,不,是这整个建筑,骤然在他面前,风化了几十年时间,变得残旧破落。


  他不禁看向美容院门的方向,在这门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唐剑亭无法猜测,他也无从去猜,他只能用最可怕的可能,去猜测里面发生的一切。


  嘎啦。


  唐剑亭起初不知这是什么声音,直到又响了一声,而且离得很近,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开的声音。


  他立即四下看看,这还是天刚蒙亮的时候,周围根本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但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像存心引起唐剑亭注意,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并且这次持续的长了一些,就像是某样东西,被推得更远了。


  这一次,唐剑亭的背脊僵直起来,他想也不想转头看去,正好看见,美容院那两扇怎么也打不开,紧紧闭着的大门,轻轻晃动了一下。


  不管再怎么轻,都确实是真实地,晃了那么一小下。


  唐剑亭像是失控了一样扑过去,双手扒着那门的把手,拼了命地往外面拉。


  那门还是像镶了磁铁一样难以撼动,但是总算在唐剑亭的双手下,慢慢地张开了缝隙。在这之前,唐剑亭和小李两个人,连铁锹都动用过,却根本撬不开这扇门哪怕一丁点。


  唐剑亭口中闷哼了一声,使出了他身体最后的力气,终于把其中一扇,给拉开了。


  一瞬间,从里面跌出来一个身影,伴随着剧烈的干咳声。


  那咳嗽声仿佛要把肺都给咳出来,听得人心里都瘆的慌,唐剑亭则丝毫不在意这里,他激动地抱着那人的身体:“白夜!白夜!你真的出来了?!……”


  仿佛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唐剑亭低头看着他,白夜在唐剑亭靠近的一瞬间,却猛然抓住了他的手,极大力地扯着他的衣服,张口却仿佛吸不进气一样,脸色胀得通红。但他终究还是从牙缝间蹦出了几个字:“把、珠子挖出来!快!”


  唐剑亭倒抽一口气,不管白夜此时的面色有多骇人,他到底是听懂了他的话。唐剑亭立时放开了白夜,立刻就跑向了美容院的墙角下。


  白夜说的珠子,正是他七天以前,埋在这附近的那些,当时他说的是什么,苍龙七阵。


  唐剑亭也管不了那么多,捋起袖子就开干。这些珠子当时白夜的说法是困死在里面的时候用的,现在白夜挣扎着从里面出来,那就是说这些珠子再也用不着了。埋在这周围,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几天唐剑亭早就把美容院每一寸土地都印在脑海里了,那几颗珠子的埋藏地方,更是跟画在心里似的。他直接徒手就挖,这些泥土一直都是特别松软,唐剑亭没费什么力气,一挖一个准,没有几分钟,就把这些珠子都挖干净了。


  他捧着珠子来到了白夜面前,看到白夜一直撑开着红血丝的大眼看着他动作,直到他把珠子送来,白夜朝他手心中看了一眼,就那么一眼,白夜整个人就像泄了气一样,头一歪瘫在了地上。


  唐剑亭慌忙又将他扶了起来:“白夜,你没事吧?”


  白夜气若游丝:“带我回……古董店。”


  接着白夜就像是彻底昏死过去,任凭唐剑亭怎么叫,都没有半点反应。


  唐剑亭心一横,就把白夜架到了肩膀上,拖着向路边的车子走去。好不容易把白夜放到了副驾驶座,唐剑亭打开车里的灯,第一下,就瞧见自己满手的血。


  尽管刚才他挖泥挖了一手,但这些泥土也没有盖住他手上的血迹,而且这血迹的来源显然也清楚了。唐剑亭心里一凉,就朝白夜看去。


  这一看就差点没心脏跳出来,白夜进美容院的时候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衣服,这颜色深,加上刚才在外面光线昏暗,唐剑亭根本注意不到,这时候,借着三百瓦的车灯,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白夜的身上,一汩汩的,全都是血。


  虽说唐剑亭的职业在这里,但是看到白夜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反应,他从来也没有在一个活人的身上,看到过这样多的血。


  第一个想法,唐剑亭是想带着他去医院的,但是白夜昏迷前的话,让唐剑亭无法释怀,因此一瞬间,竟惊得一身冷汗,根本无法决定何去何从。


  平心而论,唐剑亭不认为回到古董店,就能对白夜的伤有帮助。但是他的转念一想,便又是,这个人是白夜,所以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不能按照正常的去推测。


  唐剑亭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他又掀开了白夜的衣襟,这一看,他就几乎咬碎了牙关。白夜身上遍布着好几个极为可怕的伤口,然而这些伤口,却不像平常的伤口一样泛着红色的血,在这些伤口上,那些皮肉上,开始闪现出青黑的颜色。


  唐剑亭以前也跟着队里的法医去看过尸检,那情景是什么古怪的都能见到,可是,还是那句话,这是个活人。


  白夜的伤口一看就不是正常造成的伤口,甚至远超了现今医学的解释,这幅模样,就算送去了医院,医生能不能治,还都是两说。


  明白了这一层,唐剑亭心一横,猛踩上了油门,向着古董店的路狂奔而去。


  夜里行车,自然畅通无阻。泽城又不是超一线的大城市,不过寻常的三线小城,夜晚六点以前,城市的道路基本就是自家开的,东西南北随意奔流。


  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唐剑亭把车子停到古董店门口的时候,只花了十五分钟。他费力地把白夜拖下来,看着锁紧的大门,气喘吁吁道:“大哥,你的钥匙呢?咱们站在门口喝风吗?”


  白夜还是昏死过去,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唐剑亭忍着不适,伸手在他身上掏了掏,真的在上衣口袋中,掏到了一把钥匙。


  古董店用的还是老式锁,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门上面,也非得这么古董。唐剑亭把钥匙向锁孔里面一插,一扭,嘎啦一声,门还真的就打开了。


  唐剑亭叹了一声,费力地架着白夜跨进门里,一路来到他的店面中,店中就有一个沙发,唐剑亭把他弄过去,直接撂在了沙发上面。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看着怪瘦一人,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死重。”


  白夜就那么歪在沙发上面,唐剑亭看他满脸的血污,从未见过这位美男子狼狈的这个样子,唐剑亭都不好笑他。唐剑亭转身来到柜台上,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帮助白夜的。不知道他心心念念回到古董店,是为什么。


  唐剑亭想起自己上一次来,想想只是一个月的光景,却好像过了几年的漫长。物是人非。


  然后他就想起了古董店的院子,院子里面,记得是有一口井。


  唐剑亭立刻就从侧门进了后院中,后院里依然是上次来的一样,柳树轻摇,古朴雅意,唐剑亭不费力地就找到了那口井的位置,井边还特别贴心地给他准备了一个木桶。


  唐剑亭哗啦哗啦把木桶给摇下去,很快拉了拉绳子,感觉桶里沉了,就立刻往上摇。一边摇绳一边嘀咕,这一进了白夜的古董店,就感觉自己都成了古董了,连弄点水都得跟电视里一样。


  嘀咕归嘀咕,他动作半点没怠慢,拎着打上来的水,就回到了沙发旁边。唐剑亭从柜台后面找到一块毛巾,方水里面搅了搅,就开始给白夜擦。先帮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然后他撩开白夜衣襟,看着那些伤口。


  唐剑亭暗道,不管了,就用水把毛巾洗干净,尽己所能地给白夜清理着身上的伤口,他没有什么清理伤口的经验,只能是跟着感觉来了。末了,唐剑亭道:“白夜,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能不能挺过来只能看你自己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他醒来了


  唐剑亭揉了揉眼,他也是累坏了,守了一星期,这一星期来他其实连一个好觉都不曾睡过。只要想到白夜的处境,他哪还能睡得着。


  今天晚上也是够折腾的,重要的是他一看见白夜终于回来了,心里的一口气,就骤然松了。这么多天苦撑着的精力,顿时就泄下来。就算现在白夜依然生死未卜,但那也跟困死在美容院,生死未卜不是一个概念的。


  唐剑亭看着那柜台,想到小蓝,居然还特别有学问地想起了两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现在才真是柜台什么都在这,柜台后面语笑嫣然的女子身影却不见了。


  不管白夜这次进去发生了什么,有一点是明显的,就是他没有能把小蓝带回来。


  唐剑亭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眼前就迷糊起来,张嘴打了个哈欠。正寻思着要睡一觉,冷不丁,他脚脖子就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抓住了。


  他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尤其还是在就要睡着的时候,这感觉就跟恐怖片差不离。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他是坐在沙发的这一头的,脚就搁在前面的矮凳上,正好白夜一伸手,就把他脚踝抓住了。


  真是不知道刚才还连丝气儿都要没有了的白夜,怎么会突然醒了过来,他抓着唐剑亭的脚还不算,用一双充斥着血丝的双眼看着他,叫了声:“小唐。”


  唐剑亭抹了一把冷汗:“你能不要吓人么、这是做什么?”


  看到白夜的眼睛,唐剑亭就觉得,自己这几天是没睡好,但是这小子,显然是压根就没睡啊。这满眼的血丝,在昏暗的环境中,看着还真不是一般渗人。


  白夜虽然醒了过来,但看样子,还是非常痛苦的,他紧紧皱着眉头,额上开始冒出汗:“小唐……到、到我……柜子里……”


  唐剑亭赶紧地就凑近了身子,道:“你别急,你要说什么,你柜子里有什么?”


  白夜伤情严重,倒真不是唬人的,此时他像是已用全身的气力在支撑,说话断断续续的:“柜台、第三格……有、有……”


  不用他说完了,唐剑亭嗖地就站起来,蹬蹬来到了柜台后面,用手摸到第三格,用手一拉,还纹丝不动。唐剑亭看了看白夜,他表情更艰难,嘴里只是吐出:“快……”


  快,怎么快。唐剑亭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柜子,牙一咬,不管了,他狠狠用脚踹了一下那柜子,不知道里面是有什么磁石还是别的,外面没有任何锁孔,却是打不开来。他又踹了几脚,感到把手那里松动了,赶紧就俯身再去拉柜子门,这一使力,就给他打开了。


  柜子里很深,他掏出手机用光亮一打,看见里面的木层里,摆着两瓶像是药水样的东西。就说嘛,千辛万苦非要回古董店,果然是有门道。赶紧就伸手拿了出来,也没有细看,立即就返身回到了白夜的身边。


  白夜看到那两瓶东西,面色似乎也松了松,他用目光盯着唐剑亭,胸口起伏了好几下,显然是呼吸不顺畅的原因。唐剑亭瞧着他,似乎是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唐剑亭看看自己手里的瓶子,都是白色的液体,但是显然不是水,而是非常粘稠的什么东西。


  看着白夜一直盯着自己瞧,唐剑亭心里发怵,只能猜测道:“这水是做什么用的?能帮你治伤吗?”


  他伤成了这个样子,要是费力找的东西还跟治疗伤口无关,那才叫唐剑亭想骂人呢。


  白夜的目光动了一动,这意思,好像没表示反对。


  唐剑亭还真没跟人来过哑语,但这个时候显然也不能为难白夜了,他指了指瓶子,说道:“那要怎么治?直接抹在你的伤口上?”


  白夜还是盯着他,胸口像是起伏的更厉害。唐剑亭一见他的伤口,居然又开始往外冒血,像是刚才他动的太费力,把伤口又给牵动了。


  唐剑亭见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伸手去拔那瓶子的盖子,这次居然很顺利就开了,照这样子,似乎这瓶口也经常被人开启。


  唐剑亭瞄了瞄那液体,这瓶盖一开,他还闻见一股淡淡香味,有香味的东西总能让人感觉安全些,他又看白夜一眼:“那我就浇在你伤口上了,你祈祷管用,有什么问题可别赖我。”


  白夜的目光垂落下去,像是力气都耗尽了,脸色极为疲倦和灰败。


  唐剑亭看他真的不可能再有什么反应,叹了口气,为了保险,他还将瓶子里的那液体,倒了一点在自己的手心,观察一会,也没什么动静。好像也不是会伤人的东西。


  他的心于是又放下了几分,伸手就撩开了白夜的衣襟,再次露出了那些可怕的伤口。


  唐剑亭还是心里发怵,他几乎是狠着心把那瓶东西倒在了这些伤口上,说也奇怪,这些液体,在他手心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可是这一对着白夜的伤口倒了下去,居然一瞬间,像是烧开了水冒起了白烟。


  唐剑亭一下子就给唬住了,手里握着那个瓶子,犹犹豫豫地要不要继续倒。但过了一会,伤口冒烟固然吓人,可是他没有看见昏迷中的白夜再有什么激烈反应,仿佛伤口冒烟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


  唐剑亭看着那些发绿的伤口,想了想,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就算他现在不把这两瓶水倒下去,如果任由这些伤口溃烂,白夜想来也活不了。


  人都是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见白夜反正凶多吉少,唐剑亭就豁出去赌一把了。


  他不再看伤口会怎么样,而是一股脑儿,沿着伤口就把瓶中的液体倒下去,液体接触那些诡异的伤口,开始冒出越来越多的白烟。这白烟当中,似乎是伤口上泛着绿的那些东西。


  唐剑亭将两个空瓶丢到了柜台上,回头看看还是死睡着的白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感觉他脸色红润了点。


  难不成还真是什么仙丹妙药了。唐剑亭也管不了那许多,眼看白夜终于是消停了,他再也忍不住困意,他甚至都没有想古董店的门都还没有锁,往另一侧沙发上一躺,马上也睡死过去。


  以为累成了这样睡不会有梦,哪想到唐剑亭还是梦的一塌糊涂。全部是这阵子遭遇的怪事,这一阵子,把一辈子的怪事都加到一起遇到了。


  唐剑亭做梦做的更是累的四肢沉重,压根就一点也不想动,睡一会还想睡一会,甚至有一回迷迷糊糊眼前好像都出太阳了,但他还是身子沉重的不想起来,就又睡下去。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睡觉睡的这样自然醒了,唐剑亭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建筑物,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而反应过来一瞬间后,他就一个激灵,下意识看旁边沙发上的白夜。沙发是空的,只是沙发上坑洼不平整的印子,说明之前有人在正在上面睡过。


  他一跃就从沙发上面起来,下意识就要大喝一声:“白……”但是喊话在中途卡在了嗓子眼儿。


  白夜站在古董店的飘窗户边上,身形站的笔挺的,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套干净的,不再是那都是血污的污衣。


  看到白夜这个样子,唐剑亭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大,就像看见了新大陆,比那还要惊奇上十倍。窗前的白夜转过了身,眉眼也都恢复了正常,和他昨晚上那吓人的样子比,是一点点都让人想不到。白夜面上带着熟悉的微笑:“小唐,睡得好吗?”


  睡得好吗,淡淡的问候式话语,弄得好像他真的关心唐剑亭睡得好不好一样。


  唐剑亭像看熊猫一样看着他,半晌眼里的惊奇逐渐累积到了一个境界,他几乎半吼道:“你好了?!”


  白夜看着他,慢慢卷起了自己的袖子,上面当然还是有伤,但是伤口已经很淡了,昨夜那可怖的入骨的伤口,那些诡异的、泛绿的伤口都不在了,甚至那些伤以为一定要留疤留一辈子的,现在不仅愈合了,这愈合的速度,还是在一夜之间。


  唐剑亭要不看还好,他看了,脸上更是找不到言语来形容的惊骇,他不可思议道:“你小子是人吗?”


  白夜一下子苦笑出来:“小唐,我是血肉之躯。”


  言外之意就是他是正常人了,可是哪个正常人,能在伤成了那样之后,在一夜之间伤口长好,甚至连个疤都不会留?

  唐剑亭简直觉得荒唐,看白夜的神情和语气,似乎都很清淡,就像是一切都恢复了从前,这幅样子给人一种错觉,就像是这些可怖的一切,都完全没有发生过。


  唐剑亭慢慢看着他:“可你,怎么能好的这么快?”他本来想着,白夜能有一口气就不错了。


  他显然还是怀疑,白夜沉默了一阵,淡淡道:“别管这个了,反正昨晚也差点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血的力量


  唐剑亭走过去,狠狠一拳捶在白夜肩头,白夜给他打的闷哼一声,嗓子眼里就咳嗽起来。


  唐剑亭这回信了,叹息道:“还真是灵丹妙药啊,怪不得你死活要回来了,这要去医院,不躺上半年别想起。”


  白夜捂着肩膀,刚才实在是突然袭击没躲过:“你还说呢,那么珍贵的两瓶,被你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能不好的快么。”


  唐剑亭眉峰一挑:“你还怪起我来了?谁让你半死不活那样子,到后头直接晕了,我那时候还得想着给你节省一点?”


  白夜苦笑。


  唐剑亭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怎么样,还是给你从里面出来了,那青龙呢?青龙是不是被消灭了?”


  白夜表情都阴晴不定起来,他摇头:“小唐,你以为青龙是什么,神兽之皇,他怎么可能被消灭?”不要说现在的他了,就是自己还是夜清渊的时候,也做不了这种事。


  唐剑亭奇怪了,先前白夜交待了那么多事,显然是一副要跟青龙同归于尽的样子,现在白夜突然又从美容院出来了,还让他把禁忌的珠子挖出来,那显然就是不用再担心青龙了?


  没等唐剑亭再问,白夜道:“他走了?”


  唐剑亭给他说的,真是越说心里越成了一团谜了。他定定望着白夜:“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青龙走了,白夜尽管受了重伤,但显然在他出来以前,青龙也没有伤害他,不然以白夜当时的状况,随便补一刀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这句问话让白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白夜声音低沉:“小蓝救了我。”


  唐剑亭心尖都开始往外冒冷气了,他看到小蓝没回来就觉得恐怕有事,再听这句话简直雪上加霜。他知道不该再追问,但怎么都忍不住想知道确切答案,他张嘴:“额,那个,小蓝……怎么样了?”


  白夜像是早料到他这个问题,面色淡淡的,一点惊诧之色也没有:“她跟着青龙走了。”


  什么?唐剑亭到底是唐剑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弦外音,张大了眼问道:“什么叫跟着青龙走?你确定是‘跟着’?不是青龙带走了她?”


  这可是两样完全不同的概念,唐剑亭一时没办法接受,这白夜是不是睡一觉糊涂了?


  白夜顿了一下,他凝视着唐剑亭,是解释也是确认般说道:“她自愿的。”


  这解释顿时让唐剑亭僵立当场,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唐剑亭的前面就是柜台,他看着柜台后面整齐摆放的一众古董,还有那依旧纤尘不染的桌面。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个不久前就在这里,巧笑嫣然的女子,就这样突然不在了。


  “小唐,谢谢你。”白夜忽然说道,“谢谢你寸步不离地守在那美容院外面,昨晚要不是出来就遇见了你,我真的可能会丢命。”


  这句道谢根本没有进入唐剑亭纷乱的思绪中,他此刻心里正感到极为的不是滋味。他有些发怔地看着白夜道:“可你之前说过,青龙是想要小蓝的命的。现在小蓝说要跟他走,他为什么就愿意放了你?”


  白夜的神情像是浸在了霜水中,“青龙在被打入封印之后,公主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小蓝就是用这段记忆,与青龙做了交换。”


  小蓝是公主的分身,她和公主一样,那么聪明、而那么清醒。


  看到他这样,唐剑亭顿时觉得有许多话,都问不出口了。


  这个时候,唐剑亭正好觉得口袋里一阵震动,是谁打了他手机。他立刻就把手机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小李,迅速接了起来。


  小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的激动:“剑哥,你在哪儿?”


  唐剑亭含糊着:“在外面有点事,怎么了?”


  小李道:“剑哥,我们外出巡逻的同事,在长庆街发现沈青宁了。她整个人呆呆的,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唐剑亭顿时振奋了一下,不由问道:“已经带回去了吗?”


  小李在那头说:“已经送医院了,医生说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唐剑亭隔着手机暗中沉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脱口就说道:“沈青宁是什么样子?”


  小李糊涂了:“什么沈青宁什么样子?沈青宁就是沈青宁呗。”


  唐剑亭意识到自己口快了,赶紧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


  小李又兴奋起来:“剑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刘队说要尽快审结这个案子。”


  唐剑亭瞥了一眼白夜:“口中应着,我这儿还有点事,会尽快赶回去的。”


  小李道:“剑哥,你快点,眼见这案子就能结了。”


  唐剑亭道:“放心吧。”


  挂了电话,唐剑亭看着白夜:“沈青宁的模样……”


  白夜皱了皱眉,道:“青龙应该不是真的改变了那些女人的样子,可能只是施加了有某些时限的法术,时间一到,维持的力量消失,就会变回来。”


  唐剑亭长长吐了口气:“说的跟孙悟空似的,还变来变去。青龙没有伤害那些女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白夜也露出一分笑意:“我已经说了,青龙是祥瑞之兽,本就无害人之心,只是因为对公主的思念,而入了歧途,总归还会回到正道来的。”


  唐剑亭嗤之以鼻:“什么都是你说的,你还说要跟它同归于尽呢,怕它为祸苍生。那个时候不说它是祥瑞之兽,本无害人之心了。”


  白夜忽然沉默的走近他,一伸手,就把唐剑亭的手握住了。


  唐剑亭给他吓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满是不解地看着他:“你又要做什么,我,老子可是正常的男人……”


  白夜对他这冷笑话一点也不感冒,满脸凝重地抬起来看着他:“小唐,你看我的血,是冷的还是热的?”


  唐剑亭是打心眼里觉得,白夜怕是真有点不清醒了。这问的都是什么话。


  要不是白夜还煞有介事抓着他的手,他都打算离他远点,“你的血当然是热的,我的血当然也是热的,你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有点不清醒?”


  因为距离这么近,所以白夜的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唐剑亭立时就注意到的。倒似乎是他说了什么打击人的话一般。


  可是天知道,他说了血是热的,这话从里到外也没错啊?


  白夜终于松开了他的手,缓慢摇了摇头。唐剑亭也不知怎地,一下子就福至心灵,他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白夜的时候,在叶磊的案发现场,他和白夜握手,那个时候,白夜的手,貌似是很凉的,因为当时是酷暑盛夏,所以对这一只充满凉意的手,唐剑亭还留有印象。


  血冷的还是热的,白夜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问此话。


  想到此,唐剑亭顿时就跟蛰了一下似的瞪大了眼:“白夜,莫非、你的血……是凉的?”


  看到唐剑亭乍然如茅塞顿开的表情,白夜轻轻叹了一声。


  唐剑亭也算是个喜怒能自控的人,这段时间接触到怪异的事也是消化的很快。但骤然之间,让他知道相处这么久的人,居然有一身冷血,他的表情还是十分精彩,浑身的毛细血孔,好像也都要冒冷气了。


  白夜苦笑了一下:“你现在害怕也迟了,刚才我醒来时就感觉到,似乎哪里有点不一样,后来用手试伤口的血,也和以往不同。我就猜到了。”


  唐剑亭牙根还真有点发冷:“你先前用你的血往珠子上面涂,也是因为血的力量?”


  白夜伸出手臂,看着上面隐隐愈合的伤口,说道:“嗯,而且我猜,以后我的血,再也不会有用了。”


  唐剑亭抹了一把汗:“这不也挺好的么,兄弟,你的血以前要是冷的,平时都不觉得冻得慌么?”跟他握手,寒气都从皮肤下渗出来,可见这个人以前真没什么热乎气。


  白夜面容上分不清是高兴还是沮丧,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一双手,眸中明灭不定,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唐剑亭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还巴不得自己冷冰冰的啊?人都说人活一口热气,你现在呼吸一下,难道不比以前感觉要好?”


  白夜眉峰展开,看着唐剑亭轻笑:“确实感觉比以前好。不过也没办法了,我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吧。”


  唐剑亭看他,似乎看到他眼神中有某块东西松了一下,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般。不由想起这个人身上的种种,大抵也明白了白夜的心情。


  对白夜来说,这个结果实在不能算是意外,在和谛听最后告别之前,谛听就已说过他的力量会衰竭,只是没有具体说是哪一天。来到泽城之后,他带着小蓝,基本也是数着日子,他在古董店中布下这么多阵法符号,便是时刻防患于未然。


  今天的结果,来的不算早,甚至,白夜都觉得来的很巧。在一切事情,都彻底完结的今天。


  他昨日被逼入绝境,身体机能全部衰竭,重伤的一夕间痊愈,除了药水的原因,便是以最后消逝的力量为代价换来的。


  白夜慢慢道:“小唐,在我进美容院的这几天,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


  唐剑亭给他提醒,自然就想起来,鼻子里出了声气:“有,有一个自称你朋友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青龙之眼终章

  “我朋友?”白夜眼中也出现一抹讶色,“他说是谁?”


  唐剑亭忍不住就想起那李先生漠不关己的话语和态度,直到此刻也生不出好感来,没好气地道:“他连名字也没留,就说姓李,你有这样的朋友吗?”


  白夜眸中出现短暂的微光,一闪即逝,嘴边笑了笑:“他说了什么吗?”


  唐剑亭没放过他表情的变化,马上就不客气地道:“你还真有这朋友?不至于吧?当初听到你可能有危险,人家可是什么话没说,调头就走。”


  白夜先是惊讶地看着唐剑亭,随后又露出笑:“你跟他说我有危险了?他也救不了我,走也没什么。”


  唐剑亭怎么听怎么都不是滋味起来,合着自己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担心他、连续几天几夜给他守在门外,难道不是看在朋友面子上,明知可能帮不了什么,也还是拼了命在帮吗?

  瞧白夜这一句说的,走也没什么,合着他这些日子的忧心忡忡都不值得?


  唐剑亭脸色难看,白夜一见就歉意道:“小唐,你说的这李先生我知道,他算是我很久前相识的一个熟人,他的情况跟你不同,所以,对他的言行,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又让唐剑亭想起,那李先生当时也说过,他这个朋友,和唐剑亭的不同。这无意间划分的泾渭分明,虽然让唐剑亭很不舒坦,但又无从反驳。


  因为就算到了此刻,他和白夜看起来似乎经历了许多事情,但唐剑亭知道,白夜的事情,他还有很多根本不清楚,而属于白夜的世界,他更是几乎不曾踏入过。也许那个李先生,就是白夜那个世界,那一类的朋友。


  眼见白夜也在话里话外,似乎跟他表达歉意,唐剑亭也不好拿乔:“得了,一会朋友一会熟人的,管你朋友还是熟人呢,左右跟我也没半点关系。”


  白夜笑了笑:“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只是我这段时间根本无法抽身,他只能白跑一趟了。”


  唐剑亭望着他说道:“他给你留了话,说如果你能平安归来,就让你……去找他。”


  白夜目光动了动:“让我找他?说什么事了吗?”


  唐剑亭眼看这人刚刚死里逃生回来,居然又开始操心了,他莫名有点想磨牙的冲动:“没说,就说了他在桑海等你。”


  白夜默念了一下:“桑海?”


  唐剑亭不想在这陪他闲扯,拿过了自己沙发上的外套,“我先回队里了,因为你几天都没回队里报道,估计落了一堆的事。”


  到门口白夜把他叫住:“小唐。”


  唐剑亭回头看他,白夜面上被窗子透进来的光照的有点模糊看不清表情,他对唐剑亭笑了一下:“这两天抽个时间,我请你吃饭,算是答谢一下。”


  唐剑亭心里一瞬间黯然下来,他还是勉强笑笑:“行,我给你挂电话。”


  说着拉开古董店大门,头也不回走了。


  唐剑亭回到警队后,便跟小李去看望了一下沈青宁,沈青宁的病房里,她那个老公和婆婆都来了,而坐在病床上的沈青宁,模样则是淡淡的,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受刺激的样子了。


  小李偷偷给唐剑亭咬耳朵:“正闹离婚呢。”


  沈青宁的丈夫坐在妻子旁边,却是一直低着头,好像连看妻子一眼都没勇气。


  唐剑亭想起之前和这男人的谈话,也不愿意多看,转身就走了。小李跟上去:“沈青宁也就刚到医院那两天,显得有些神情恍惚的,后来就好多了,不过我们也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沈青宁只说自己那段日子不想在家里待,所以出去散了散心,刚才就跟她老公提出了离婚。”


  沈青宁自己承认是她主动离开的家,那这起案子就不算是失踪案,他们确实不好再调查下去。唐剑亭拍了拍小李的肩:“走,去看看其他失踪者的资料。”


  其他的失踪者,有记录备案的,也都在这几天陆陆续续被找到,而这些被找到的女子几乎都是和沈青宁年纪相仿的,找到的原因五花八门,小李也跑过几家做笔录,都说失踪那段时间,当事人的记忆都出现了差错,像是被人下药了。


  但小李跟唐剑亭吐槽过,要真是被下药了,这下药的人怎么还这么好心把人又给放回来?主要是这些失踪回来的女人,除了记不清当中发生的事情外,并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的迹象。


  但是从家庭方面来说,他们找回了失踪的亲人,自然不会再去过于追究背后发生的事。如此,对他们来说皆大欢喜的结局。这起失踪案的风波就渐渐平息,而唐剑亭那边,也正式结案。


  泽城的夜晚在霓虹灯的照耀下也泛出几许繁华的光影,马路上车如流水,来来往往的川流不息。


  唐剑亭如约给白夜挂了电话,白夜约他在露天的咖啡厅见面。就是俩人上次因为英招那件事情,见面的地方。


  夜晚咖啡厅的露台上别有景致,店家挂了好几盏水莲灯在半空,衬得景色要多美有多美。唐剑亭还坐在老位置上,想起上回自己拷问白夜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历历在目。


  唐剑亭道:“你小子,拼命的时候不要命,享福的时候也真会享福。”


  在唐剑亭面前,白夜也不愿意拐弯抹角,他笑了笑说:“小唐,我要走了。”


  唐剑亭心里早就对这次会面有了数,所以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起伏。


  “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人。”


  白夜说道:“虽然这些话实在很俗,但还是要说,谢谢你小唐。”


  唐剑亭故作深沉道:“别谢了,不是有句话,相逢就是有缘分,对吧。你准备要去哪儿?”


  白夜笑了笑,“去桑海吧,你不是说姓李的在那等我吗。”


  唐剑亭还真给他惊了一下:“你不是说再也不管这些事儿了嘛?而且你的血,你的血不是说已经没有了作用?”


  白夜看到唐剑亭的样子,心中多少也有些动容,他露出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去桑海看看,那个人找我也不见得是你想的那种事。而且我的情况,他现在应该更了解。不会找我做什么。”


  唐剑亭略略松了口气,还是道:“白夜,这话我说可能不合适,但人的命只有一条,虽然这世上也不是没有比命更重要的事儿,但是吧,该珍惜的时候还是要珍惜。像你之前那么个拼命法,说实话,我都觉得你是生无可恋了,才那么故意作死。”


  白夜忍不住笑起来:“你放心,现在的我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了。这条命不珍惜也不行了。”


  唐剑亭听他再次提起,不禁问道:“你,现在就是变成普通人了吗?”


  这样古怪的对话,也就只能发生在此时此地这两人间了。对面坐着的白夜坦然道:“和你一样的正常人。”


  唐剑亭有些喟叹:“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还真替你高兴。”


  白夜微微一笑,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咖啡杯的手,咖啡的温度传进他的手心,“说实话,我也很高兴。”


  或许真是过了太久了,已经快要忘记,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唐剑亭眼看气氛这么温和,心里始终惦记着的那件事情就浮出来了。他又跟白夜心不在焉地闲扯了几句,终于下定决心道:“白夜,在你进美容院期间,其实我还背着你做了件事。”


  白夜正搅着咖啡的手停了停,他看向唐剑亭,被他出乎意料的凝重神色弄得一怔,心里狐疑,现在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唐剑亭露出这种天塌了的表情来?


  唐剑亭叹了口气:“我想来想去,反正你也要走了,我还是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白夜不搅咖啡了,也神情坦然地看着他:“你说吧。”


  唐剑亭颇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当时你进了那门,我实在也担心不知道你能不能出来。就、就忍不住查了查……说着也像是巧合,还真让我找到了那个和公主一样的人……”


  白夜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隔着水莲的灯光,他有种被施了定身法的错觉。


  唐剑亭紧张道:“白夜?你没事吧?”


  白夜的反应时间也出乎唐剑亭的意料,他看了唐剑亭一眼,顿时,竟还露出了一丝淡淡微笑:“小唐,你真是让我很意外。”


  唐剑亭面色不定道:“你这是夸我么。”


  白夜下一刻就凝视着他:“你做了什么?”


  唐剑亭又顿了顿,说:“我给她打了电话。”


  白夜眉尖微动,更惊讶了。


  唐剑亭慢吞吞地看着他继续开口:“我问她认不认识你,不过,她说,她并不认识一个叫白夜的人。”


  白夜的停顿只维持了几秒,很快他就笑了出来,用手按着桌子,像是忍俊不禁看着唐剑亭:“那是自然的,她不会知道我是谁。”


  唐剑亭斜睨着他:“你就笑吧,我知道你心里指不定怎么哭呢。”


  有些东西是不必说出来的,好比白夜和公主之间的过往,就注定了白夜一生的伤疤。


  白夜慢慢收了笑,轻轻叹了声:“小唐,总觉得咱们其实能成为知己。”


  唐剑亭也老实不客气地接话:“你要是不走,就是知己。”


  白夜又笑出来,却又摇摇头。


  唐剑亭把目光投向了楼下的马路上飞驰而过的一辆辆车,天下无不散宴席,或许有些朋友,是只能记在心里的。


  记在心里,唐剑亭心里一动,忍不住又盯着白夜:“为什么蓝晓会不记得你?”


  白夜正喝咖啡又惊了一惊,用咖啡杯挡住了自己半边脸,心里叹息,他有好几次都觉得,唐剑亭的直觉简直有点恐怖。


  唐剑亭的目光锐利又意味深长:“她不是有意要忘的吧,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白夜慢慢把咖啡杯放下,看向唐剑亭:“小唐。”


  唐剑亭往椅子上靠了靠,像是要离白夜远一点:“你让人忘记的时候,给人选择了嘛,你就不想想人家姑娘乐不乐意?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尊重呢?”


  这话勾起了白夜心里发苦的地方,他揉了揉两侧额角,又叹口气,对唐剑亭说道:“小唐,不管我对蓝晓怎么做的,现在我是没有办法对你重新做一次的,所以你大可以不用感到担心。”


  他没有忘记,当初孟婆肯给他一碗孟婆汤,是因为他还是地藏代理。多少孟婆看了点面子,而如今他早就不是那个身份,更是失去了最后能力,变成了彻底的普通人。他哪还可能弄出孟婆汤来让人失忆呢?

  唐剑亭直到听到了他的话,才把靠近椅背的身体挪了过来,他道:“我就说你这个人啊,难怪这么孤僻,整天独来独往,有朋友也往外推,怎么能行。”


  白夜岂能不理解他的一片心意,却只能轻轻叹息:“小唐,说真的,还是把我忘了吧。”


  唐剑亭奚落道:“你当老子跟你谈恋爱,还把你忘了吧。扮演情圣太入戏了是吧。”


  白夜给他说的一点脾气没有,只能也跟着边摇头边笑起来。


  看着周身夜幕降临,楼下的车流声都开始渐渐稀少,白夜不由叹道:“和人告别不是第一次,但在晚上告别,还真是头一回。”


  唐剑亭嘿嘿笑了笑:“对不住,我明天还要赶早上班,最近一段日子都没什么空挡,只能抽晚上的时间了。”


  两人便又相视一笑。


  直坐到咖啡馆打烊,这家咖啡馆已经是泽城比较小资的一个地方,时间也是开到午夜十二点才关门。在泽城这个地方,算是关门很晚的了。


  咖啡馆的服务生收拾了桌上的空杯,唐剑亭和白夜步入到楼下的马路上,在拐弯的时候,两个人往不同的方向走,互相转身向对方挥了挥手,像是最普通的道别一样,笑着道:“再见。”


  唐剑亭也道:“再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黑衣男子


  在两万米高空的时候,天空是一片湛蓝。


  这一趟桑海之行,在很久以后让白夜明白,有很多东西,真的是命里注定,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逃避的了,而该遇见的人,总不会让你逃掉。


  飞机抵达桑海城机场,白夜的行囊只有小小一个背包,他把背包挂在肩头,信步下了悬梯。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乘坐过飞机了,以至于开始不习惯飞机爬升降落时的那种,好像让他整个人如同失重一般。


  李哲谦站在通道口等着他,像是欢迎国际友人一样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白夜差点没拿白眼翻他,冷冷道:“李先生转了性子了,几时这么热情?”


  李哲谦一身的装扮,和他平时大有不同,一条藏青色的休闲裤,身上是件松垮的白T,脚上还套了一双黑匡威。整个人如同青春蓬勃换发的朝气,活像粉嫩长出来的新芽。


  他伸出手搂着白夜的胳膊:“老白,飞累了吧,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


  机场外面停着一辆银色的车子,李哲谦熟门熟路地开了车门,和白夜一起坐了进去。白夜扫了一眼车内的陈设,“新买的?”


  李哲谦笑了笑:“租的。”


  白夜觉得更稀奇了,李大老板竟然也会干租车这种事儿,实在是好像太阳打西边出了。


  车子开得又快又稳,两边窗外都是峰峦叠嶂,白夜还真的有点累了,他眯着眼靠在车后椅上,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李哲谦开车的时候也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到了目的地。


  白夜只觉得车子颠簸了一下,就睁开眼睛,看见门口矗立的一家酒店。


  李哲谦已经下了车,将车钥匙抛给了门前的一个保安,走到另一侧亲自给白夜开门,露出明晃晃的笑意:“走吧。”


  白夜扯着自己的包下了车,跟着李哲谦走入了这家酒店。


  前台那个美丽的小姐一开口,说的是流利普通话:“李先生,欢迎回来。”


  正好有个男人也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脸埋在领口看不清楚。白夜出于直觉瞄了那人一眼,没看出什么,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李哲谦转脸管白夜要身份证:“身份证给我,我嘱咐人家给你留了一间房,就在我隔壁。”


  白夜慢吞吞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了李哲谦。


  等了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显然是只打算掏一个证件。李哲谦忍笑:“老白,你是打算来刮我两层油是吧,我说来的这么痛快,简直不像你为人。”


  白夜凉凉地说道:“李大老板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过日子了,不是你巴巴地去泽城找我,我也不会来。”


  说着李哲谦已经拿到了白夜的身份证,往上面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但他还是在前台小姐面前维持了风度,自己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把身份证和钱一起递过去。


  房间很快开好,两个人拿着钥匙,走到通道处,乘坐电梯上楼。


  在电梯里,白夜终于主动问了:“你找我来什么事?”


  李哲谦笑着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没什么好奇心。”


  白夜冷冷盯了他一眼:“我管你,这次我就当出来旅游了。”


  李哲谦终于觉着不对起来,他上上下下看了白夜好几遍,“我怎么觉着,站我眼前这个人不是你了呢?”


  白夜不想理他,正好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他立刻走出去。


  这家酒店的环境真是没的说,通道里面铺了厚厚一层地毯,灯光都是柔和的淡蓝色。


  李哲谦在身后感叹:“你名字怎么又换了?白青松,啧,也真是佩服你,这次又找到谁肯把身份借给你了。”


  白夜站在一间房前面,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房卡,轻轻刷了一下。


  开门进去,里面是一间大概有一百平的宽大空间,左右边就是烟灰色的长沙发。他把背包放到了沙发上,轻轻松了松肩膀。


  李哲谦在后面进来,把门带上了。白夜转过身看着他,神情显得淡淡的:“我不知道这次你找我什么事情,但我要先跟你说明一件事。”


  他对着李哲谦,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李哲谦略有些不解,还是把手伸了过去。白夜狠狠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直到两人手心的汗渍都融在一起。


  李哲谦的面上,渐渐浮现出讶异之色。“老白,你?”


  白夜松开了手,“对,我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要是你找我的事情超出我能力范围内,就恕我无能为力了。”


  李哲谦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什么时候的事?”


  白夜淡淡道:“就是上个月,后来我也做过尝试,确实什么都没剩下了。”


  李哲谦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露出微笑来:“没想到你到底还是到了这一天,不过也罢,这样一来,你也算是轻松了,对不对。”


  白夜看李哲谦好像不很在意这件事,挑了挑眉,也略感到意外,说道:“你究竟什么事?特意跑到泽城找我,应该不会是太闲了吧。”


  李哲谦上前,用咖啡机现磨了一杯咖啡,端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喝了一口。却没直接回答白夜的问题:“这样正好,反正你现在也是闲人一个,就当度假了,在酒店好好放松放松。”


  找人的人都不急,白夜也犯不着显得太上赶着,他也接了杯咖啡,和李哲谦一起坐在沙发上喝了起来。


  咖啡喝完一杯,李哲谦终于开了口:“老白,你听说过佛牌吗?”


  白夜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转脸道:“佛牌?”


  李哲谦很肯定地说道:“对,就是佛牌。”


  白夜把咖啡杯放下,坐正了身体:“佛牌我听过,怎么你这次来这,和佛牌有关吗?”


  李哲谦也笑的卖关子,说道:“我知道在这儿过几天会有一个神秘人物,出售手上的佛牌,你灵力没了没关系,我只需要你的眼力,我要你帮我看看那张佛牌。”


  白夜慢慢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看?难道你要买?”


  李哲谦笑着不说话。


  白夜慢慢道:“我知道佛牌中有一种牌,是可以助财运,招贵人,你是为了自己的生意更加兴隆吗?”


  李哲谦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次我想请的,是拉胡。”


  白夜听到拉胡二字,眸中就沉了沉:“我没记错的话,拉胡的主要作用,是驱除邪灵,辟降头。而最主要的,是避降头。你虽然早就脱离了那边,但我想你应该还不至于需要驱除邪灵,你找一个避降头的佛牌做什么用?”


  李哲谦低头搅动着咖啡,笑道:“看来我找你真是没找错,你对佛牌的研究比我想的透彻。”


  白夜眉头皱了皱,李哲谦显然有点避重就轻,他正想再问,李哲谦就笑着补了一句话:“你还想知道这些事儿吗?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一句话收到了神奇的效果,白夜冷冷盯了他一眼,不再追问。从心底上讲,他的确不太想知道这些事了。


  李哲谦呵呵笑着:“你饿了没有,我们下去吃饭。”


  论到世上各家道法玄宗,还有比白夜更权威的人物么,有他的眼睛在,什么法宝都无所遁形。所以李哲谦很放心。


  下楼的时候,白夜又说道:“佛牌是很神圣的东西,没有经过加持,不会发挥出力量。拉胡这种以驱邪为主的佛牌更是如此,你要找的这个佛牌,确定就是你需要的么?”


  李哲谦走在前头,面上笑笑道:“所以我需要你,不惜跑到泽城找你,说实话,我还真的怕你不会来了。”


  看着走在身前的李哲谦背影,白夜心中那个狐疑,更加不可遏止的放大。这趟见面的李哲谦,何尝不是像他一样,有了一点变化。但是自己的变化在情理中,李哲谦这段时间,却又是遇到了什么?

  但他也打定主意,不想再多问这些事,而即便李哲谦真的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经历,自己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多管。


  酒店楼下有个极大的餐厅,李哲谦推门进入,服务员姑娘热情地捧着菜单过来。


  李哲谦很谦让地把菜单推了过去:“尽管点,我请,谁让有求于你呢。”


  白夜送了个冷眼给他,把菜单接过来,对着上面随意叫了几道,服务员小姐笑眯眯捧着菜单走了。


  李哲谦道:“对了,你那个朋友,是叫小唐对吧,当时他看我那眼神,把我鄙夷到脚,你怎么到哪儿,都能遇到这种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


  白夜正把目光投向窗外,听到他的话,想也不想地就道:“因为像你这种插朋友两刀的人,在这世上也太少了。”


  李哲谦一下子被茶水烫了嘴。


  白夜把目光收回来,这时,他忽然看见在另一张桌子旁,也坐着一个人,那么一张大桌子,只有那人一个人坐着,因此显得分外显眼。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就算到了暖气十足的酒店里,也没有脱下来,正是白夜之前登记入住的时候,看见的那个人。


  这人如今是正对着坐的,所以这次白夜就看见了他的脸,直觉上这人年纪也不大,至少从外表,似乎不超过三十。


  第一百五十二章加速衰老


  黑衣男人似乎发现了白夜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但是白夜的动作更快,等黑衣男人看来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端着水杯,目光投向了窗外。


  但白夜还是感觉到了,黑衣男人如同冰块一样的冷漠眼神。


  服务生很快端来了白夜点的东西,这个插曲算是过去。这时,李哲谦忽然指着远处的山脉,冲白夜笑道:“你看那个山峦,这里是喜马拉雅山脉的一角,再往前走,就是万重山。”


  白夜看着他手指的方向,目光也闪现出微光。


  李哲谦又道:“在这万重山里,不知有着怎样的秘密。我们如果能进山一趟,就好了。”


  白夜打量他一身装扮:“你穿成这样,不会就是为了进山吧?”


  李哲谦回过头望着他,神情有些莫测:“进这样的大山,是要有专门的向导带着的,我就是想去,一个人也绝对走不进去。”


  白夜开口:“你知道就好。”


  李哲谦叹息一声:“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泽城都遭遇了些什么?之前我去泽城的时候,隐约看到你古董店那儿的风水有些不对,我离开的那天,还隐约看到有一丝青气,你遭遇的肯定不会简单,当初我走了之后,说实话,真的为你捏一把汗。”


  白夜看向他,面上似笑非笑的:“现在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道你一片好心?”


  李哲谦耸耸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一早就是个普通人了,当时那情形,我也只能看出有一丝气息不对。若是连你都对付不了的东西,我去了也就只能给你当垫背了。”


  白夜已经夹起了饭菜来吃:“已经过去的事了,就别提了。”


  李哲谦依然饶有兴趣的:“可我看你有所不同,想必这次泽城的事情有些门道,不然你不会是这个态度。反正闲来无事,不如聊聊?”


  白夜抬起了头,皱眉道:“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个自信,觉得自己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李哲谦摸了摸下巴:“我请你来帮忙的,你的态度总是决定一切。对于影响你态度的因素,当然更关注些。”


  白夜淡然道:“只是看个佛牌,你想太多了。拉胡我还是认得的,为你辨别一二,也不会因为我的态度而影响。”


  李哲谦笑着举起杯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友嘛,值得信任。”


  白夜却又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如水:“除非你不仅仅是要看佛牌。”


  李哲谦笑出来,微微眯眼:“看来你的好奇心也是没少,对我的事情还是关注的很。不过很可惜,我真的只是单纯找你来看佛牌。”


  白夜把杯子推过去,淡淡道:“我再问你,你要找拉胡,是你自己用吗?”


  李哲谦没有接话,可是从他的表情态度,却更像一种默认。


  白夜的眸光就有些凝重起来,但他也没有继续再追问。拉胡是避降头的,若说李哲谦找拉胡是为了给别人用还好解释些,他若真个是留着自己用,要避降头做什么。


  李哲谦就像知道白夜怎么想的,居然笑了笑,主动说出来:“我生意场上的风刀霜剑,可一点也不少,有个拉胡在身边,当然也放心些。”


  白夜一点不受他的道,反倒就势讽刺了他一句:“哦?你生意场上的伙伴,都有人懂降头了?”


  李哲谦干咳一声,对白夜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瞄了瞄那个黑衣男子。餐厅中很安静,也没有几个人在用餐,李哲谦在示意白夜,说话轻着一些,别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话题暂且不表,两人都专注地只顾着眼前的饭菜。吃完之后,便心照不宣地上楼去。


  李哲谦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一直盯着那个男人看做什么?”


  白夜道:“没什么。”


  李哲谦看了看他,慢吞吞道:“你当我瞎子,这种事也看不出来?”


  白夜还是冷淡的样子:“你看出来又怎么样。”


  李哲谦叹口气道:“这人烟罕至的,也就我俩搭个伴,你至于还对我这样藏着掖着么。”


  白夜没说话,已经到了门口,他用门卡刷了进去。李哲谦照样跟了进来。


  白夜冲他一仰头:“你的房间不是在隔壁么?”


  李哲谦往大沙发上一坐:“这才几点,休息也太早了,你不一贯是一天只睡一小时么。”


  白夜正把背包拖过来,哗啦开了拉链,头也不抬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得睡八小时,一点不能少。”


  李哲谦目光又亮了亮:“我说老白,这做普通人的日子,你感觉怎么样?”


  白夜从背包中拿出了一个布囊,拆开来,是一本暗黄色的书。他看向李哲谦:“什么怎么样?我又不是没有当做普通人,吃饭睡觉,和以往又有什么分别。”


  李哲谦笑了笑,“你倒看得开。”


  白夜听他话里有话,原本要翻书的手顿了顿,慢慢说道:“听你的意思,你看不开?”


  李哲谦也看着他,忽然就伸手,穿过了自己的头发,目光向上,好像在上面触碰到了什么。


  “你知道么老白,前两天,我在头上看到了一根白发,脱离那边太久,我都忘了,原来我在一天天变老。”


  白夜听这话越来越不对,缓缓道:“生死衰老本来就是常态,只是有些生命快了几倍,而我们却是慢了许多。”


  李哲谦看着他:“生而为人,便这般百多艰苦,对么。”


  白夜和他相望,这回,却是找不到话来接应。


  李哲谦把话转回了白夜身上:“如果事实真的如你所说,你失去了一切力量来源,变得和普通人无异,那是不是说明,过个几年,你也会开始衰老?”


  白夜手指在那本书上面摩挲,忽而道:“你为什么会开始想这种问题?我若成了普通人,当然会自然老去。”


  李哲谦摇头道:“不是自然老去,而是加倍,老白,是加倍的老,因为你这具身体本来已经承载了太多岁月,一旦成为普通的身躯,那些经历,你敢说不会变成某些力量压垮你?”


  就好像在历史长河中风干的化石,一旦开启棺木,会瞬间风化成灰,千年的岁月压缩到一个临界点。


  白夜长久而沉默地看着他,屋中的空气流动仿佛在凝重中变得缓慢起来。这个论调很新鲜,在李哲谦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但是阐述的可能性道理,却让人有些发凉。


  李哲谦面上慢慢浮现出一点一滴的笑意:“是不是被我吓住了?”


  白夜终于看着他开口:“不是被你吓住了,我在诧异,一直豁达洒脱的李先生,怎么会在忽然间,萌生了这样许多杂念。”


  李哲谦面上变化,像是忍俊不禁:“白夜,你了解我吗,如果你像我一样早早地就入了红尘,你也会有这许许多多的杂念。”


  白夜沉吟了一下:“但是你跟我,或许还有一点点不同,因为你,是自己选择的。事实上除了我不能选择之外,你们所有人,在决定是否脱离的时候,所做的选择都会得到尊重。”


  李哲谦难得沉默了下来。


  白夜再次坦然地道:“说实话,时间这个问题我不是很在意,就算真让我一夕间老去,我也不会在意,因为我已经活得太长久了。像你说的,这些岁月压缩在一起,也够活千千万万次了。”


  李哲谦看着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说句你或许气恼的话,这世上许多人觉得活不够,不是因为时间太少。而你会这样想,也不是因为你的确活得太长了,而是因为……你现在生无可恋的原因。”


  白夜怔然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有一记冷鞭挥下来,他皱着眉。


  李哲谦只是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泽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显然是一件,让你了却了在这世上最后心愿的事,所以你的能力消失,一半源于你自己的意愿。”


  白夜道:“我的力量衰竭是早已注定的事,跟我自己的意愿没有关联,不要用你自己的猜测去定性。”


  李哲谦眸光深然地看着他:“你似乎忘了,你原本的天人之力第一次衰竭,就是源自于你动了情。而其后的每一次衰微,都与你心智不坚有关。你的事情太古老,我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我曾从地藏秘志上看见过,在原本你的天人力量达到与昆仑巅顶同境的时候,你原本还是个无情无欲的人。”


  白夜冷冷看着他:“我虽然力量消失,但我还是诚心建议你,多念两遍法华经,你的心性已经有些魔怔了。”


  李哲谦从沙发上缓缓起来,冲白夜一笑:“那我也建议你,今夜好好休息,最好能梦到一些,让你觉得生活有滋味的事情、或者人。”


  李哲谦开门就出去,白夜在门内凉凉地道:“明早起来,你若看见我一夜白头,也不要奇怪了。”


  李哲谦说道:“你最好期望别,像你这样的孤家寡人,真要老了,都找不到人给你养老。”


  第一百五十三章道家的落魂钟


  白夜虽然没有感觉困倦,但的确如同他说的,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长时间的睡眠。沾枕头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只是他的睡眠状态终于还是有所不同,这是在之前好几次发现的,睡眠时,他能够对周身的环境保持着感应。


  比如此刻,他隐约以为是在做梦,梦中有强烈的噪音响起,穿透了许多层网面,直达耳鼓膜。后来他就发现,这不是梦,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没有普通人夜半惊醒时候的困倦感,他的意识还是十分清晰。这点让白夜莫名感觉很好,至少,他还保有着极为重要的清醒的头脑。


  噪声是从楼上传来的,并且不难分辨,似乎是有人在用电钻钻什么东西,一声声刺耳渗人。白夜从床上起来,仰头看去,天花板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这大半夜的,谁会用电钻钻东西?


  但是等了一会,这声音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他也不由皱皱眉,他现在可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的噪音中进入睡眠。他掀开被子下床,揭开了床头的电话机卡片,上面列着总机的号码。


  白夜顺着号码拨过去,前台传来一个柔美的声线:“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白夜皱眉道:“楼上的住客好像有什么麻烦,请你们找人上去看看。”


  前台顿了顿,道:“先生,您是说楼上吗?”


  白夜道:“对。”


  前台似乎有些为难:“先生,您是926房间,您楼上对应的一间房是没有住客的,请问先生是听到什么了吗?”


  白夜一下捂住了话机,随后又松开:“楼上没有,那楼上的隔壁也没有吗?”


  前台道:“楼上只有一位住客,今晚临时走了,现在整层楼都是空的,先生。”


  白夜握着话机,片刻方说道:“那麻烦你们了,兴许是我听错了。”


  前台的声音一如既往和善:“没关系先生,有问题欢迎继续咨询。”


  白夜挂上了电话,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在他打电话的时候,楼上的声音是静止的,但是此刻,却又响了起来。


  这样一来,明显就古怪了。


  他走到门边把门开了,向走廊里张望了一下。走廊里还二十四小时亮着灯光,夜晚转为了柔和的暖黄。


  奇怪的是,他刚把脚移到了走廊上,那电锯的噪音就消失了,四周安安静静,耳内甚至有些不习惯突然消失的声音。他沉默了一会,尝试着,把脚又伸回了房间里,顿时,那刺耳的锯子声又响了起来。


  大半夜的,还给他来了场惊悚秀,也不看看他是谁,是不是找错了对象。


  忽然,隔壁也传来开门声,白夜望过去,穿着一身藏蓝睡衣的李哲谦,慢慢倚在了门上。


  白夜诧异:“你怎么也出来了。”


  李哲谦扬了扬眉:“我听见了你开门的声音。”


  白夜立刻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哲谦指了指楼上:“听见了,而且我比你醒得早,这个已经响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白夜也感到吃惊,略略沉吟了片刻:“我刚才电话问了一下前台,他们说楼上整层都是空的。”


  李哲谦忽然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另一手指了指走廊其他的房间,神情在暖黄的灯光下变得莫测起来。


  他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白夜却几乎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并且,白夜的目光也立刻扫向了那一排排房间。


  是的,这噪音这么强烈,为什么除了他们两人、却没有一个人,被惊醒呢?

  李哲谦声音也压低了:“我估摸着,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白夜立刻眉头大皱,脸色也严肃起来:“我们刚到这里,怎么会惹得别人来针对?莫非是你又做过什么?”


  李哲谦立刻道:“急着给我定性不好吧,就算我真要做什么,也断不会连累你的。”


  白夜给他一个显然不算信任的眼神。


  李哲谦索性走过来,推着白夜进了屋,自己也跟进来,顺势关闭房门。果不其然,那噪音立刻响在了两个人的耳边。


  李哲谦又静静听了一会,说道:“其实我有一个想法,这声音其实不是针对我们的,应该也没有针对任何人,只不过,这个声音的频率,只能被我们两个捕捉到,所以其他人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白夜看着他,只能被他们两个人捕捉到的声音,那便不是普通声音了。


  李哲谦手指在耳朵周转了一圈:“我们的耳朵,所能听到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能发出超出普通人频率的声音的,老白,你仔细想想有哪些?”


  白夜慢慢也就回过味来,看着天花板上源源不绝的电锯声,说道:“像是道家的落魂钟。”


  李哲谦不说话了,他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亮光,只是和白夜这么对望着。


  要是有道家的落魂钟在这,那可就不一样了。证明此间,还有道家的后人在?白夜嘴里发苦起来,他对李哲谦叹道:“是不是道家的人其实不重要,如果真是道家的法宝,值得关心的是,为什么这个法宝会在夜半时候响起。”


  夜半起法宝,那操控法宝之人意欲何为?目的又是什么?

  李哲谦露出一抹笑:“我住这里已经半个月了,还真没有发现有什么道家的人来住,如果真是道家的人,他们到此处做什么?”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上的那噪音忽然停止了。就像从未响起过一样诡秘。


  沉静中,李哲谦忽然又道:“你有几成把握,觉得是道家的落魂钟?”


  白夜也顿了顿,摇头道:“没有把握,只是猜测而已。”


  李哲谦缓慢道:“我看到的记载,落魂钟是能够让人神智错乱的,这声音听起来也确实让人不舒服,要是这声音再持续的久一些,或者声音再响亮一些,估计你我也会感到受干扰。”


  白夜想起了什么:“如果这个声音真的只是固定在了某些频率上,那针对的就不仅仅是我们,而应该是所有,有能力听见这声音的人。”


  李哲谦挑起来眉峰:“你的分析太主观了,你认为这家酒店里,还会有如我们一样的人?而且我住在这里一段时间了,也是今夜,才听见这个声音。”


  白夜忽然声音低沉地道:“那个黑衣服的人,他不住这酒店里?”


  李哲谦顿了一下,诧异道:“你还在想这个人?”


  白夜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认为他比较怪。”


  李哲谦似乎不自禁笑出来:“我不认为,人家只是穿的独特了点,不用因为这样就注意到他吧。”


  白夜说道:“在这样的地方,除了旅行,你不觉得他一个人吃饭很奇怪吗?”


  李哲谦道:“你这理由站不住脚,人家也可能是一起来的,只是独自吃饭。也可能他就是喜欢独自吃饭,这不跟你挺像的?”


  白夜说道:“你忘了他入住登记时候也是一个人,而且也没有见他带什么大件的行李,就算是旅行,哪有不带行李来的?”


  李哲谦道:“没准人家是本地人?”


  白夜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本地人要住酒店?”


  李哲谦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就算你分析的都对,反正现在也不响了,离天亮还早得很,不如先睡?”


  白夜和他对望了一眼,夜半听见诡异的声音,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这种经历放到任何人身份都得惊吓莫名。但偏偏是这两个男人。


  两个经过大风大浪的男人,这种奇异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困意连连,李哲谦打了个哈欠,转身朝门口走,“我回房了,明儿聊吧,没准还能看见你怀疑的那个男人也说不定。”


  都是被从熟睡中吵醒的,各自都困的很。白夜也没拦他,等他离开后,自己也就灭灯睡了。


  果然一夜未曾再响。


  早上倒是李哲谦先起了,抬手敲白夜的房门。白夜刚刚收拾好,头发都是刚洗过的冒着热气,李哲谦上下打量他,笑着说:“不错嘛,还是一头乌发,也没变白。”


  白夜斜了他一眼:“你那个神秘卖家什么时候到,我给你看过拉胡,还要赶着回去。”


  李哲谦看着他道:“你现在还能有什么事,不是闲人一个、开始准备养老了么?”


  白夜的目光有些凉意:“你怎么敢肯定今夜那声音不会再有?我没你这么心宽,早些离开,麻烦事也少一些。”


  不管楼上那声音出自什么,只要他们人不在这里,就不会牵扯到身上。


  李哲谦又惊奇地看了看他:“果然法力没有了,连性子都转了。这么怕惹麻烦,真不像你。”


  白夜把背包背在身上,直接绕过他往电梯走:“下楼吃早饭。”


  李哲谦跟上来:“你这包里装了什么宝贝,吃饭还得带着。”


  白夜没吱声,本来是不必带的,但是自从听到了昨夜的声音,他就有点不放心把自己的东西留在房间中。


  第一百五十四章拍卖会

  楼下是自助餐,品种丰富,白夜对那些各式的肉类却没什么兴趣,端了一盘子果蔬回到了座位上。


  李哲谦胃口也不佳,随意吃了半碟,就住了筷子。


  这时候才看到这家酒店住的客人有多少,来吃自助餐的,陆陆续续大约有二三十人的样子。但每个都是结伴同行,以他们二人的眼光看来,这里也多数是游客。桑海并不算很热门的旅游地,游客也向来不多。


  吃完饭步出餐厅,白夜忽然看了前台一眼,随即,脚步一转,就去了前台的方向。李哲谦只得跟随,到了跟前,只听白夜问那个前台的女子:“昨夜是你听的电话吗?”


  前台的小妹大概只有十八九,看白夜温文尔雅,有些红了脸:“昨儿不是我值的夜班,是小文,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可以为您效劳的?”


  白夜想了想,便对那小姑娘露出一笑道:“是这样,昨夜我听到了一些噪音从楼上传来,我听说在楼上只有一位客人居住,请问,这位客人是谁?方不方便告知一下姓名,也许我可以和他协商一下?”


  那小姑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看向白夜道:“前几天的入住登记不是我办理的,我之前休息了几天,也是今天刚来上班,不过我们这里夜里的巡防都很严密,应该不会有什么噪音才对。”


  白夜听说她刚来上班,便露出了更和善的笑容:“哦,那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可行?谢谢你。”


  那小姑娘被白夜三笑两笑笑得心神荡漾,微微红了脸,忙低下头去翻查登记簿子:“请先生稍等。”


  白夜含笑:“麻烦你。”


  李哲谦抱着双手在旁边看好戏,白公子这销魂三笑,魅力丝毫不减呐,能抵抗的了的人还真没有。


  那小姑娘很快抬起了头:“十楼只住了一位叶先生,不过簿子上出入登记,显示他昨夜办理了房间后,晚上又出去了一趟,现在还没有回来。”


  因为登记簿子是放在台子下面,所以白夜也看不清写了什么。他只能又笑了笑:“哦?能否告知他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这……”


  看来小姑娘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李哲谦正要给白夜递眼色,让他见好就收。忽然目光就定在了酒店的大门前。


  一个瘦高的身影走进了酒店的大门,还是穿着那件黑色的长大衣,领口竖立在脸的两边,但因为这次他是迎面走过来的,所以他的面容很清晰地显露在所有人视线下。


  前台的小姑娘主动招呼了一声:“叶先生,您回来了。”


  那男子只是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目光从白夜和李哲谦两人身上扫过,神情很冷峻地上了电梯。但他刚才凝视两人的视线,明显感觉停留了不少时间,似乎白夜和李哲谦这两日对他的关注,也被他感觉到了。


  李哲谦走上来,装作拍着白夜肩膀,附耳道:“我说算了吧,已经引起人家怀疑了。”


  白夜亲眼看到这个人回来,略微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再多问前台那小姑娘什么了。看了李哲谦一眼,带头走向大厅里的一侧。


  大厅外角是个休息室,有饮料的吧台,两人在桌子上坐下,白夜才对着李哲谦正色道:“怎么那么巧,楼上唯一的住客,就是他。”


  李哲谦让侍应生给端一杯酒水过来,叹道:“你是不是又要说你的直觉对了?也许就是巧合呢,你没听刚才的前台说,他出去了一夜,早上才回来。”


  白夜也沉吟了片刻,之前他半夜拨打电话问,那前台也说楼上的住客离开了,可是楼上的声音千真万确又是从哪儿来的?


  “既然他是楼上唯一的住客,那怎么都不能说,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哲谦笑了一下:“叶丹墨,我看到了登记簿上写的名字。”


  刚才站立的角度很巧,看似他是随意站在一边,但他正好能瞥见白夜那个角度看不见的登记簿内容。而前台姑娘只顾着注意白夜,也就忽视了边上的人。


  “叶丹墨?”白夜也诧异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为什么会独自住在楼上?”


  李哲谦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没看见?这酒店总共住客也不多,楼上目前只有他一个住客,巧也许是巧了点,但也不算是一个奇怪的事。”


  白夜还想说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彩铃声响起来。李哲谦怔了一下,几乎是慢慢地摸出了身上的手机。看清号码后,他起身去一边接电话。


  侍应生把酒水端来,水是白夜的,他端起水杯凑近去喝。李哲谦这个电话似乎还打了蛮久,他有些讶异,这个角度李哲谦已经整个人到了玻璃门外没人的地方握着电话聊着。


  白夜就把目光投向了休息室的窗外,看到外面层层叠叠的翠绿山脉。等他不知多久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李哲谦已经坐在了对面,神情还很不好看。


  看李哲谦回来也没有吭声的样子,明显心情不佳,而更稀奇的,是他居然露出了几分称得上沮丧的表情。


  这着实让白夜惊奇,他还头一次看到堂堂李公子露出这种表情来。接了个电话就沮丧了,想起这几日的李哲谦,能让此刻的他感觉沮丧的……白夜想到一个,佛牌。


  “你怎么了?”他非常不诚意地问了句,“来电话的、是你那位卖家?”


  李哲谦看着他,神色很不虞:“是他。出了点状况。”


  白夜也放下了水杯,正色看他:“什么状况?不卖给你了?”


  李哲谦露出几许复杂神情:“也不算是不卖,只不过……卖的方式变了。”


  卖的方式还能怎么变?白夜挑眉看着他,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李哲谦道:“对方说过几天,会在这家酒店里,举行一场拍卖,佛牌也在其中。就是说,我要买的话,也必须参与出价。价高者得。”


  白夜乍听之下愣了愣,旋即眉头拢了起来,半晌道:“佛牌又不是珠宝,怎么做拍卖?”


  而且佛牌也不是十分难买的物件,会有人去专门买拍卖的佛牌吗?


  李哲谦悠悠看着他:“你我都明白的,何必明知故问?对普通人或许没什么分别,但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是否真正的灵性佛牌,差别可就大了。”


  白夜显然越来越觉得不单纯,顿了顿道:“既要拍卖,数量自然不菲,看来你这位卖家,不止有佛牌一件东西要卖。这样的人、你怎么联系上他的?”后半句有些意味深长,虽然这世上有不少人喜欢收藏藏品,但李哲谦可不是普通人,能让他看上的东西,其持有人必然也不会普通,而此人既然把佛牌列入拍卖名目,那显然,他要拍卖的东西,定然是跟佛牌是同属一类的超凡物件。


  有很多金银珠宝都不稀奇,可是,会有谁同时拥有这么多洞玄宝物吗?


  李哲谦瞧了他一眼:“我自有我的门路。”


  白夜看他还是语焉不详,索性漫声道:“你也知道你我这样的人不多,那么,除了你以外,这场拍卖,买的人是谁?”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这句话其实正切中靶心,压中了所有的要害。


  还是李哲谦几不可见地淡笑了一下:“刚才电话中他给我的期限,是十天以后。看来这十天里,这里应该会热闹起来。”


  白夜淡淡看着他,又道:“既然是拍卖,那如果你不出钱买到手的情况下,是根本碰都碰不到佛牌的,你事先都无法拿到手,我怎么为你鉴定?”


  李哲谦顿了顿,似是下了决心道:“倒真是无利不起早,既然如此,那就把东西拍下来再看。”


  白夜看着他,目光幽幽的:“你就这么想要那件拉胡?”


  很显然,这两天来,李哲谦对于拉胡的热衷,已经超出了白夜的理解范畴。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哲谦跟他,算是有着某种相似的同类人,正因此,李哲谦忽然会对佛牌产生兴趣,才让白夜更加无法理解。


  李哲谦露出淡笑:“我也是做生意的,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白夜看着他,半晌道:“总之,我只为你做鉴定这一件事情。”


  李哲谦微微一笑:“你放心。而且既然举行拍卖会,卖主一定全程在场,就算先把佛牌拍到手上,也没有后顾之忧。”


  看到李哲谦的态度,白夜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他只能静静地等十天之后,会有什么发生,眼下做好不变应万变的准备。


  两个人上楼以后,这次,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向上面的天花板看了一眼。仿佛心照不宣般,两个人交换了彼此复杂的眼神。那神神秘秘的叶丹墨,他来此难道真的别有目的?半夜那声音,又进入他们的猜想,难道夜半的声音真是道家的法宝落魂钟,叶丹墨和道家有关联?

  白夜问道:“那卖主,你见过吗?”


  李哲谦沉默了一下:“没有。”


  第一百五十五章新来的客人

  事先不经过周密的调查,甚至连对方的面貌都没见到,这更加不像李哲谦平素的为人了。


  李哲谦这时,竟然慢悠悠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根烟,点燃了倚在门边吞云吐雾。


  白夜忽然一皱眉,伸手把他推开了。“离我远一点。”


  李哲谦不解:“干嘛?”


  白夜面无表情:“我怕得肺癌。”


  李哲谦忽然怔了怔,下一秒就像是被呛到了似的猛烈咳嗽了几声,接着指着白夜就笑起来。也不知道他笑什么。


  “没想到啊,曾经地藏门前的代理人,居然、会怕得肺癌……”


  白夜倒很淡定,说道:“就像你说的,我都会衰老了,得个肺癌又有什么稀奇。”


  李哲谦还是在那笑个不停,白夜看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骤然靠近他,附耳缓缓说道:“你这么怕死,又早就恢复了凡身,最好还是戒烟吧。”


  一句话把李哲谦呛得,呆立在原地好一会,烟也忘了掐了。


  白夜已经一边潇洒地朝电梯门走过去,李哲谦自己咬咬牙,跟了过去。


  毕竟是多年旧识,李哲谦已经毫无芥蒂地攀上了白夜的肩膀,笑容不减地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好歹你劳累那么多年,我带你认真放松放松。走,我们到顶楼去,你还不知道这家酒店的各项设施多么棒吧。”


  白夜对于各种提议,永远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李哲谦对他这点显然也很了解,在他没有正面拒绝后,李哲谦就拖着他按了顶楼的电梯按钮。


  在十层的客房之后,顶楼还有两层的空间,就全都是娱乐设施了,在桑海,可以说是非常不错的酒店了。


  半小时后,李哲谦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脚泡在盆里,一副享尽天下福的样子。


  白夜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脚也泡在一个盆中,但他显然没有李哲谦那么陶醉的样子。他只是把旁边的杂志拿了过来,十分随意地翻找着。


  足浴店的老板娘十分热情地招呼了过来,殷勤地帮着添了好几遍热水。这家酒店正处于淡季,客流量少的可怜,开在酒店里的足浴店,也是可怜的好久没了生意。


  老板娘今天看见两位豪客进来,当然乐开了花,招呼起来也分外卖力热情。


  当下她走进来,笑眯眯问:“二位先生,我让两位手艺好的姑娘进来给二位捏捏脚吧?”


  足浴店里的盆有自动按摩功能,但自然怎么也没有人工按摩来的灵活。李哲谦很有兴趣:“噢?那多谢老板娘了。”


  见到李哲谦同意,老板娘忙出去招呼了两个姑娘进来,果然都是眉清目秀的小丫头,老板娘解释道:“这两位都是才来的,不过请放心,手劲绝对有。”


  两个人分别来到白夜和李哲谦跟前,就在桶旁边半蹲了下来。其中一个姑娘刚要碰到白夜的脚,就被白夜皱皱眉,把脚避开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老板娘看见,也有些尴尬。


  白夜道:“我不必了。”


  那姑娘有些不知怎么是好,老板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当即圆转笑道:“是不是先生不满意?我再去换人上来……”


  白夜忽然哗的一声,把脚从足浴桶中抬了起来,直接穿上了一边的鞋子。


  老板娘也怔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哲谦目光幽幽地看着白夜,片刻后,他仿佛若无其事地一笑。对老板娘努努嘴说道:“老板娘你有所不知,我这位朋友一向眼光高的很,还有点孤僻、非绝世美女,靠近他身侧的、他都不喜欢。”


  老板娘的嘴巴能装下一个鸡蛋,眼睛也瞪得圆圆的,片刻却也尴尬地笑了笑,示意那个姑娘先起身离开。片刻,自己也找了个借口走了。


  而李哲谦这边的姑娘,已经是给他开始捏了,毕竟变故只是旁边生出的,她也没有理由停下。等过了一会,李哲谦看着白夜清淡的神色,心里笑了笑,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那姑娘也出去了。


  片刻,他拿过一旁的毛巾,将两只脚上面的水珠都擦干净。


  看了一眼白夜笑道:“白公子这是看谁不顺眼呢?”


  白夜冷淡地接口:“你很享受被人捏脚的滋味?”


  李哲谦把毛巾随手挂在一边,叹息着:“你要当个凡人,看来还得要好好适应下。”


  白夜没回答他的话。


  现在老板娘和伙计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屋子里也没旁人,李哲谦盯着白夜侧脸看:“不过是职业不同而已,生在红尘中,难道人人都会当上百万富翁?我们俩以前的职业就好了?说出来怕不是能吓死半个酒店的人。”


  白夜脸上也不知是不是笑:“你居然还会说教起来。”


  李哲谦躺会了椅子上,长叹一口气道:“我是在告诉你,得习惯普通人的生活。何必想太多呢?”


  白夜眯起眼睛:“那你还满世界找拉胡?”


  白公子总能正中要害,李哲谦转了个脸,却是一脸玩味的表情:“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我要是有以前那本事,还需要找拉胡?”


  不就是因为变成了普通人,许多事情,才不得已而为之了。


  白夜懂他的意思,也没再出声,仿佛极累了般,也躺到了椅子上。


  话说足浴店老板娘乘着电梯下了楼,嘴里还在嘀咕,方才在店里那热情洋溢的表情早就不见了。


  老板娘不掩饰脸上的鄙视,那小哥看着是挺俊的,怎么人这么怪里怪气,还绝世美女呢,脑筋抽风了还是咋滴?

  就在这么嘟嘟囔囔的当口,叮,电梯门一下子开了,已经到了一楼大厅。


  老板娘脚刚迈出电梯一步,目光就被前方的一道身影吸引住了。真是什么话都不能随便念叨,现在正步入酒店的那位女子又是谁?

  一个背着蓝色肩包的年轻女子,推着转门就进了酒店中。更重要的是,这女子很美丽。


  长长的秀发虽然是经过特意挽过的,但长度还是垂到了腰际。对着老板娘的侧脸就像是上等羊脂玉一样,莹润洁白,没错,老板娘自己就有一块上等羊脂玉,家传的。色泽是不掺一丝杂质,光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触摸。


  老板娘揉着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看看,那蓝肩包女子已经走到了前台,开始与前台的人员攀谈起来。


  老板娘再看这女子周身上下,真是怎么看怎么挑剔不出毛病。就算是最严苛的眼光,也一样。有句话叫上帝的杰作,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女子,就好像是上帝特意打造过的艺术品。


  绝世美人,这样的女子,真的是当得起这个描述了。


  老板娘心中嗔怪连连,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都透着怪异的不可思议,她一边盯着那女子,一边梦游一样出了酒店大门。


  那女子在酒店前台放下了自己的背包,前台的小姑娘很客气地问了一声:“这位小姐住店吗?”


  那女子似乎沉吟了一下,短时间,也不掏身份证,也不明确说自己是否住店。只是似乎,抬眼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前台姑娘。


  前台的小姑娘正要再问,那女子开了口,声音相当动听:“请问你,前面是不是就是喜马拉雅山脉?”女子手探寻的方向,正是酒店的玻璃窗外。


  前台的小姑娘显然是愣了一下,也朝窗外望了望,皑皑的雪线,仿佛天际的一道银光。才怔然地回答:“是的。”


  女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便是前台的小姑娘,也一时间为了这笑容的美丽而呆了呆神。


  那女子开口便道:“好,给我开一间单人房。”


  说着,女子把蓝色肩包的拉链拉开,就开始从里面掏出证件。前台的小姑娘这才回过神,赶紧操作着办入住手续。


  女子把身份证和银行卡一同递过去,小姑娘对着证件瞅了半天,又有些郁闷地看着面前女子,还很少人证件照的照片,也和本人一样这么美。小姑娘一边把银行卡放在机器上刷,但是发现机器不知出了什么故障,根本无法刷出信息。


  小姑娘试了几次,有些窘迫,开始回头叫另一人:“小文,你过来看一下,这是不是有点问题?”


  另一个姑娘一直隐身在柜台后面的休息室,听到声音,从后面探出头来。马上就走上来,拿起银行卡也试了试,皱眉道:“这机器好像坏了,对不起小姐,请问你有现金吗?”


  那女子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意外,眉心像是微微皱了皱,还是如烟雾一般,有种动人的美。她拉开了背包的另一侧,边问道:“单人房多少钱?”


  小文显然看起来比那个小姑娘老练,客客气气地说:“不知道小姐你要住多少天,我们这普通单人间一晚上三百六,高级单人间一晚上六百。”


  那女子显然也看出了小文的不同,找钱的手顿了顿,笑问了一句:“请问你在这里干多久了?”


  小文没想到被对方查问起来,但既然是客人,又不好不搭理。何况这女子也确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小文就笑了笑:“五年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暗杀

  那女子的目光似乎稍微暗了暗,哦了声,继续在包里翻找着。片刻,似乎发现了什么尴尬的事情,她的手不动了,眼睛则是盯着打开的包发呆。


  那前台的小文都麻利的准备开一个房号了,看到她的模样,也立刻把手上的动作住了住。“小姐怎么了?”


  那女子露出了几许为难的神色,也没有掩饰,直接问道:“我没有带多少现金在身上,请问这附近可有提款机?”


  小文也愣了愣,显然也没料到这茬:“呃,对不起小姐,我们这儿没有,要取钱得坐车到靠城那边才能有机子。”


  那女子一时间僵住在那里,很明显有些进退不得的尴尬。这酒店在桑海城郊,举目都没有什么人气,女子刚才显然也是打车一路找了过来,刚才进酒店时,出租车就已经走了。


  电梯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道高大身影,这身影本来是要直直出门去,但是路过柜台的时候,还是瞥过眼睛看到了这边的情况。


  顿了顿之后,那人还是走了过去,主动问道:“有什么事吗?”


  前台小文已经看见了他,略怔了怔就招呼道:“叶先生。”


  那女子转头,看到的正是叶丹墨。叶丹墨的目光,也从小文身上转到了这女子身上。叶丹墨又问了一声:“这位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那女子歉意地笑了笑:“这里的刷卡机坏了。”


  只一句话,明白的人自然就明白了。“原来如此。”叶丹墨边颔首说着,立刻伸手拿出了外套里的钱包,低头打开来。


  却是冲着小文又说道:“这位小姐需要交多少房费?”


  小文还没搞清楚局面,那女子已经忙阻止道:“这怎么好,先生快收回去吧。”


  叶丹墨已经淡淡笑了笑:“没关系,我也是这里的住客,这儿是真正的雪域,就算叫车回城里,起码也要提前一天跟司机预约好。你明天回城的时候,取完钱再还我不迟。”


  这时候,那女子也不好推辞了。不远的夕阳余晖已经照了进来,如果今晚不住在这里,至少这方圆百里,都找不到第二家住的地方。


  女子看来也不矫情,她大方地冲叶丹墨笑了笑,便说道:“好,那就多谢你了。叶先生,对吧?”


  叶丹墨也回以淡淡的一笑:“不必客气,出门在外,难免的。”


  说着叶丹墨已经抽出几张红票子,冲小文递了过去。小文立刻收了钱,麻利地就开好了单人间,将一串钥匙交了过去。


  “九层925,房卡小姐请拿好。”小文将证件和房卡一并递了过去。


  那女子接过来,叶丹墨目光轻轻地扫过了最上面的证件名字,这边等那女子收拾停当,也伸出手道:“很高兴认识你,蓝小姐。在下叶丹墨。”


  那女子也伸出手,露出随和的微笑:“叶先生古道热肠,遇见你真是幸运。”


  叶丹墨也只微微一笑:“来这里的大多都是为了珠峰,看蓝小姐轻装简从,应当也是为了欣赏美景吧。”


  那女子也不迟疑,对他笑了笑,算是一种默认。


  叶丹墨抬手看了看腕间的表,对女子道:“有事得先出去一趟,也不耽误你整理行李,回头见到的时候再聊。”


  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别人当然不好拦。


  那女子立即道:“叶先生忙你的吧。”


  叶丹墨又对女子示意了一下,就大步走向了酒店的门外。


  那女子看着手中房卡,不知为什么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又转过头看向小文,轻轻笑了笑:“再打扰一下,这里的珠峰雪线,大概在多少高度?”


  小文已经见怪不怪了,来这里的大部分游客,都是为了观赏珠峰上的冰原雪景,这也是为什么她们酒店的楼层越高越受欢迎的原因,在顶楼架起一架望远镜,可以直接眺望珠峰上的雪景。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五千米吧。”小文不确定的说着。


  女子笑了笑:“好,多谢。”说着,终于背起了她的蓝肩包,往电梯口走去。


  等女子消失,那先前站在柜台前的小姑娘才又挪过来,似乎感叹道:“我瞧那叶先生平时也不爱理人的,一副冷酷的外表。没想到今日倒见到他笑了一下,真让人意外。”


  小文把收到的现金点了点,夹到了登记簿子里,收回到了抽屉中。冲小姑娘撇嘴道:“什么男人都过不了美人关,刚才的蓝小姐长得稍微不漂亮点,看会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小姑娘看着已经空荡荡的电梯口,“这蓝小姐,我觉得不像来旅行的……”


  白夜他们并不知道前台发生的插曲,李哲谦舒舒服服泡完了脚,就和白夜一块从顶楼下来了。他们路过拐角高大的落地窗前面,透过窗户往下面看,十几层的楼,已经很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这主要是因为地势的优越,如果是在车如流水的大都市,这样的高度当然不算什么,但是这里视野开阔,瞭望起来自然大感不同。


  李哲谦咦了声,对白夜道:“那个人,是叶丹墨吧?”


  白夜本来没在意,转过身来,看到李哲谦给他指楼下,于是目光也就飘下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影,在往南边的道路慢慢行走。


  隔了十几层楼的距离,他们还能认出是叶丹墨,大部分凭的是眼力还有直觉。这家酒店中的住客,只有叶丹墨,才能让他们两个都感到眼熟的地步。


  而视线看楼下,自然也就看到了夕阳的光芒,白夜忽然想起之前一次,前台也是说叶丹墨出去了一晚上没有回来。而今天,看看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叶丹墨竟然又一次出去了。


  白夜忽然开口:“不知这人总是傍晚出去,是为了什么。跟你来的时候我已经看过,这里方圆百里内没有别的去处,而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要坐车,他独自一个人,是想干什么?”


  白夜注意到的,李哲谦多半也能注意到,他顿了顿道:“我总觉得,你在他的身上花的心思太多了。”


  白夜这时转脸默默看着他:“听到了夜里的声音,你还能作此猜想?”


  李哲谦也凝视他:“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关于这件事的解释可以有太多了。虽然叶丹墨的行为古怪,但是目前,实在没什么理由就把他硬结合起来。他的所有怪异之处,都可能只是他的个人行为。”


  也许是太久凝视着皑皑的雪线,白夜的眼睛闭了闭,感到有些刺。“你这次选的落脚点,总让我觉得不宁静。”


  李哲谦看到他已经朝前走了,也摇头跟上:“我看,你是初初没了法力,反倒有些疑神疑鬼了。”


  白夜确实觉得精力不济,只是跟着李哲谦跑了几小时,就现出了疲累。他拿了房卡刷门,是吗?他是因为没了法力才变得多疑?白夜苦笑,自己什么性格,可不会因为有没有法力而改变。叶丹墨,叶丹墨,他想着这个名字,只是觉得太巧合了点而已。


  一边想着,一边按下了墙上的灯。屋子中透亮,按道理他应该往屋子里走,但是他却停在了门边,他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那张大床。这也是他没有往里走的原因。


  白夜多少是个有点洁癖的人,不管是因为之前当过一阵医生,还是因为多年形成的心理习惯,他总会将自己的周身一切,尽可能的整理干净。


  而床,就更是必定整理的地方了。他床上的被子,从来都会折叠的整整齐齐。今天出门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做的。而此刻……床上的被子显然是铺在了床上,而若是再仔细看看,还会发现这被子下面有人。


  白夜终于不能再保持沉默,他保持平时的步伐走进了屋。没几步,他就到了床的边缘。的确只是刚刚站在边缘,甚至没有靠近。然后他就沉默地伸手,几乎不假思索地,猛烈掀开了被子。


  白夜的手劲其实是非常大的,他的手腕也比一般人灵活,这么一掀,那便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被子就被抛起来。


  但与此同时,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那身影在被子掀起来的一刻,几乎纵跃起来,直直踏着床面,飞一般地向白夜扑来!

  白夜本来就有防备,没敢站的离床太近,此刻见生变,也是立刻后退。但他千算万算,本来应该万无一失,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手的动作真的太快了。或者说对手的身手,大大超乎了他意料。


  就在他转身还没退出两步时,对手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并且膝盖一顶,就重重地撞上了白夜的后背。白夜等于空门大显,给这一下击的疼痛钻心,当即闷哼了一声。


  要不是眼角余光瞧见对手膝盖撞来,他简直要以为这一下是铁锤锤过来的,力道之强,简直让他都两眼一抹黑。


  这当口,白夜只是咬牙大喝了一声:“李哲谦!”


  第一百五十七章张家的女人

  白夜刚才进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来得及关上门,就是因为加上他看到了屋子里的变化,所以更是故意地把门留着没关。


  他吼得是快,但对方也完全没给他放松的机会。白夜只觉得脑后阴风飒飒,对方攻击又至!

  这次白夜肩膀一斜,整个人借势就歪向了一边,看似是躲过了这一击,但是白夜看到眼前隐约有银光一闪,他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对方手里还握了把小刀!


  白夜在心里都暗暗咬牙,他踏着步子,借着避开的力道,整个人就像是侧滑一样滑到了墙边。但这也等于把自己逼到了角落里,后面再也没有退路。


  他这么做,只是想要看清楚袭击他的人,他也确实看见了,不过还没等到看清,对方凌厉的腿风已经又扫了过来!

  白夜这次无处可避,只能抬手招架,他横肘挡在了身前,对方的踢腿就狠狠落在了白夜的手肘上。这一腿劲力之强,连白夜都大吃一惊。


  而这居然还不是结束,对方踢过来的腿俨然还有后招,并不是只踢了一次,而是连环腿!这踢腿的速度之快,更是远超了白夜的估计。几乎只是瞬息间,对方已经踢了三个回合。短短时间白夜来不及变招,他同样用手肘强力地挡下了对方的急速攻击。


  白夜的性格不可谓不谨慎,他也一早就做了防备,但是在和对方交手之后,他却对对方的实力两次估计错误,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此刻尴尬的局面。


  而在对方完全正面的攻击下,尽管在招架,那人的面貌还是无可避免的暴露无疑。


  那是个女人,白夜第一眼,就看见对方黝黑的面庞,还有一头精短的碎发。但这些中性的外表,都不妨碍别人认出她是个女人。


  看见对方是个女人,白夜不是不惊讶的,而这不断踢过来的腿,虽然纤细修长,但是力道也绝对不输于男人,这点从白夜已经开始酸麻的手臂可以看出。


  那女人看的白夜的目光已经和自己对上,显得更加恼怒,脚下剔出的速度,也更带了几分泄愤的意思。


  白夜先前突发状况,他再灵敏也需要反应时间,而由于对方的身手这样了得,攻击起了之后,则愣是不给白夜丝毫喘息的机会。虽然此刻他的心思如电转,但实际从他揭开被子,到被攻击,总过也只过了一分多钟。


  可白夜毕竟也是白夜,眼看那女人再次发狠,他没有再迟疑,一直拦在身前,仿佛遮挡般的手肘,猛地发力,在女人又一脚踢过来的时候,他用手肘直接抵住了对方的膝盖,顺势一抓一送,就把一直看似强势的女人,狠狠推了出去。


  女人身形晃了一下,她本就是凌空飞腿,这下等于没了着力点,若是寻常人,肯定就要因此摔下去。但女人忽然在空中一个翻转,就又稳稳踩到了床上,双拳紧握,站在床上冷冷地看着白夜。


  白夜更是惊诧,而他更惊诧的,是这女人的年龄。这女人虽然一身怪异打扮,皮肤也很黑,但掩盖不了她年轻勃发的五官,若以白夜的常识推测,这女人,甚至不会超过二十岁。


  应该说,是个少女。


  白夜还没问什么,没想到,是这女人怒目而视,抢先喝骂白夜:“你竟敢碰我!我是张家的女人,你也敢碰!”


  张家的女人?这都是什么?她说出的话的意思,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白夜还未做什么动作,他只是脚步挪了一下,那女人就立刻警惕地握紧拳头,盯着白夜不放松。


  她居然还紧张起来,白夜有些气苦,这时候门边骤然传来一声喝问:“老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夜扭头,李哲谦身上还穿着睡衣,进屋没多长时间,李大老板已经很讲究地把睡衣换上了。没想到,就只是这短短一扭头的功夫,白夜听到耳边劲风飒飒,那女人竟然又抢着攻过来了。她手上的小刀,此时更是抖落了开来,寒芒直刺白夜心口!


  连李哲谦,面上都露出了极惊的讶异。


  白夜根本顾不得什么,眼里光芒一沉,已经哗地绕开了步子,整个身子往左一侧,女人看见他闪避,立刻就一拳补上来。白夜看着追上来的拳头,竟然没有再避,他的手忽然伸出,极其灵敏准确地抓住了女人的手腕,就在抓住的一瞬,他提着女人的手腕,就猛力一甩!

  看样子,自然是想要把她甩出去。但这女人的动作居然灵活到极致,她被白夜这么一甩,居然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子后,另一手反而借力攀上了白夜的肩膀,进而,竟是扣住了白夜的脖子。


  刹那间,真是让人呼吸困难。而女人手上的小刀利刃,更是贴在白夜脖子的动脉血管处。


  凉意从皮肤能直接渗到脚下。


  话说,李哲谦在隔壁听见白夜喊叫后,当时也是惊住了,因为白夜的语气,明显是气急败坏,白夜叫他没什么,但用到这样的语气,显然就是有事了。


  所以他从隔壁急忙赶过来,其实也没用去两分钟。而白夜房门打开,更是让他觉得有问题。


  当他一脚刚踏进门,迎面撞见这样的场景,当然就连是他,也目瞪口呆了。


  那边白夜看似情况危急,李哲谦的表情,更是瞬间变得极度寒冷。还未等他做什么,只见白夜双手扣住了女人压在他脖子上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右脚向前踏了一步,腰猛烈一弯折,就这么一呼吸之间,他将女人从肩膀上狠狠摔了下去。


  这当然是基本的过肩摔,难的是力道和速度。


  这一摔,只听咣当声,女人手里一直紧紧握住的小刀,也被摔到了地面。


  白夜摔过了人,再没有如刚才那样大意,他双手扭住女人的手臂,就半蹲在她身旁。身后传来脚步声,李哲谦已经过来了,他也缓缓,蹲到了女人的身边。


  李哲谦则是伸手,把女人的刀子捡了起来,而看清了这把刀之后,他不知该不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家酒店他是知道的,安保措施一向不错,怎么可能会有带着刀子的女人冲进来。原来,这女人手中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折叠水果刀。只要向服务员索取,服务员都会不吝送一把。


  李哲谦从刚才的寒冷,一下子松下来。只是他这种变化的表情,在女人眼中看来,却格外的紧张。


  女人声音里充满着愤恨和瞧不起:“叶丹墨,你也学会叫帮手了吗?以多欺少,果然不要脸!”


  听清这女人说的话,白夜和李哲谦都是错愕地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而震惊过后,则是一种略带滑稽的神情,白夜望着女人犹自愤愤的脸孔,面色古怪问道:“你找叶丹墨?”


  女人尽管是摔在地上,还是极尽鄙视地白了白夜一眼。


  李哲谦更觉得好笑,他指了指白夜:“你要找叶丹墨,可是,他不是叶丹墨。”


  没想到,女人听了这句话后,更是愤愤的骂了起来:“真想不到,叶丹墨你还是个懦夫,连承认自己身份都不敢!”


  白夜和李哲谦都被这女人的叫骂堵得有些无言以对,两人又互看了一眼,看来这就是个找错了门的羊羔,一腔仇恨也发错地方了。可怜白夜的胳膊上现在还青紫一块,竟然是白白承受了不白之冤。


  白夜无奈地叹了一声:“你跟叶丹墨之间有什么恩怨?”


  女人眼睛死死翻着他,骂道:“装什么蒜!”


  现在女人一心认定白夜就是叶丹墨,当然白夜讲什么在这女人眼中都是装模作样了。白夜居然一时也没办法,这女人又挣扎了两下,白夜手上还剪着她的双手,这时候真是放也不对,不放也不对。


  倒是李哲谦笑了一下:“你既然跟叶丹墨有这么深的仇恨,那你见过他的样子吗?”


  这女人的样子,很明显不知道叶丹墨是谁,可是她所表现出来的,又是极端仇视叶丹墨。这简直就有趣了。


  女人听了这句话,面上居然真的出现一瞬间的怔愣,连眼神都不再那么仇视地盯着白夜了,只是一片茫然。


  李哲谦看向白夜,似乎无奈地笑了笑。


  而这个笑,却又让女人燃起了火焰,她恶狠狠道:“你有什么办法证明你不是叶丹墨?”


  白夜和李哲谦都愣了一下,而白夜愣了一下后,居然笑了笑,他说:“我还真有办法证明。”


  白夜说着,就朝李哲谦看了一眼,李哲谦愣了愣,接着就看到白夜的目光,看向了床头的背包。


  李哲谦瞬间了然,他从女人身边退开,转身来到床头,扒开了白夜的背包,从里面找出的,赫然是白夜的证件。


  随后,李哲谦把身份证送到了女人的脸前,让女人清清楚楚看到身份证上的名字和照片,白青松,泽城人。


  女人呆呆地看着身份证上的信息,就像失魂了一样,半晌没有再说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又出状况


  白夜从旁边补了一句:“现在信了吧?”


  女人又呆呆望了一会,忽然面色出现紫胀,但因为她本身皮肤黑,这种反应似乎就是普通人表现的脸红。


  她还在挣扎:“你,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李哲谦的眼中都划过了笑意,他看着白夜,潜台词似乎在说,女人就是有固执和偏执的麻烦。白夜在这时,又问了女人一句:“那你有没有问过前台,叶丹墨是住在几层?”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夜的目光,很显然地看向了房顶,这个细微的动作,也被女人捕捉到了。正因为捕捉到了白夜的这个动作,女人的心里才震动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面皮上的紫胀更深了。


  李哲谦先说:“我看她是信了。”


  白夜也看着她,女人的脸上,渐渐出现明显的局促不安,谁都看出来她总算是有点醒悟了。李哲谦虽然一直保持微笑,但他眼底的戒备,也是直到此时才放松了。他瞧着白夜:“你还是先放开她吧,毕竟是个姑娘。”


  他是含笑说的这句话,倒是一副怜香惜玉的姿态。按道理,白夜现在应该放了女人,甚至在李哲谦提醒之前,他就应该已经意识到女人不再有威胁。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白夜手心扣着女人的一只手腕,却显露出一抹迟疑神色。


  李哲谦看见他这样神情,也觉得奇怪,不过还没等他给白夜递眼色询问,白夜却已经立刻松了手,刚才的犹疑也只是一闪而逝。


  女人揉着手腕,一边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转身正面面对着李哲谦和白夜时,她脸上的尴尬之色更深,露出了明显的不自在。


  “你,你真的不是叶丹墨?”声音极小,却是在望着白夜。


  白夜摊开双手:“如果真要找叶丹墨,你最好再去酒店前台确认一下房间号。”


  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女人脸上表情更局促了。这幅模样,和她刚才的凶神恶煞简直判若两人。


  李哲谦也看出了点名堂来,这女人显然年龄很轻,面庞五官还有一种未尽的真意。主要是那一双眼睛,在偏黑的皮肤下,显得尤为清亮。


  李哲谦和白夜虽然不是看相大师,不过也都是历尽千帆的人,以他们的判断,这样的女人自然也不像有邪心。


  女人这时略微低下了头,再抬起头的时候,有些不安地说道:“对、对不起……”


  她显然是打听了叶丹墨的住处,但在上楼时,不知怎么出了差错。而叶丹墨的房间,千真万确在白夜的正上方。这时候终于道歉的样子,更是让人无从再怪责。


  白夜温言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哲谦有点意外,转脸看了看他,在这种情境下,白夜还真不像好奇别人名字的人。


  女人被这么一问,像是也有点紧张,她把目光瞥到了别处,才半晌说道:“张彩儿。”


  张彩儿,确实是个普通的名字。但这位张彩儿刚才所表现出的一切,可一点都不普通。


  白夜摇了摇头,略含苦笑说道:“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也没什么办法。现在所有的事都清楚了,你也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张彩儿显然想不到对方的态度这样大度,有些怔愣地看了白夜一会,片刻,双手又显得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她目光落到了被她折腾的一团乱的墙壁和床,墙上自不必说,刚才踢出的脚印还深深印在了上面,而床头的一盏玻璃灯,更是在刚才她从床上跃起的时候,就摔在地上碎了。


  张彩儿收回了视线,局促不安地说道:“白、白先生,屋子里的东西,我会赔偿的。”


  刚才的身份证,显然直接让她记住了白青松这个名字。


  而白夜却不好说什么,他只是拉了一下李哲谦,往旁边挪了步子,他们方才缠斗的这条路,正好堵在了门的通道前,此时,算是给张彩儿让了出来。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样直接的行动,也是默认张彩儿可以出去了。


  张彩儿咬了咬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就朝着两人给她让出的道路走去。这么巧叶丹墨楼下住的就是白夜,而也因为张彩儿这么一遭,遇上的是白夜和李哲谦两人,大闹了一通,却被和平放了出去。


  等张彩儿的身影完全消失了,李哲谦这才出声:“她不会再去找叶丹墨吧?”


  没听到回答,他转过脸来,看着身旁突然一声不吭的白夜。


  白夜正低着头,双手的展开的,认真看着自己的双手。


  因为他看的很认真,显然是在真的观察着自己的手。但是刚刚送走那个怪异的张彩儿,他怎么还有心突然对着自己的手看?

  李哲谦心里隐隐一动:“你怎么了?”


  白夜这时看向李哲谦:“你刚才看见了我和张彩儿交手,觉得怎样?”


  要是换了别人,单单听到这问话,难免觉得没头没脑。


  但李哲谦自然知道白夜不会平白这样问,他立刻就浮现出了刚才看到的场面,片刻如电击入心,瞬间透彻。但表面,他还是淡淡道:“和个这样的小姑娘交手,你好像并不轻松?”


  白夜也转过身,定定看着他。


  刚才的局面,白夜当然是制住了张彩儿,但他制住的过程,尤其是刚才将张彩儿摔到地上,他很是用了一番力气。


  想到这儿他就说了出来:“刚才我肩上摔她的时候,颇觉得费力气。”


  李哲谦也久久看着他:“不应该如此,就算你法力没有了,但单凭你的臂力,在以前面对僵尸的时候,是连千年老尸的脖子都能扭断的。这些,都与法力无关,难道你的法力不见,身上拥有的臂力和格斗的身手,也都不见了?”


  白夜默默听着他分析,却是再次摊开了双手,默默看着。


  这样的沉默,李哲谦也体味到了不妙。从刚才看,白夜的身手一气呵成自然是不用说的,这也表明他完全知道怎么制服张彩儿,可是刚才那一摔,如果真是白夜没有力气摔下去呢?


  两个人,忽然都意识到了一个更为冷酷的现实,就像是一个通晓各项武技的人,如果自己使用不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李哲谦缓缓吐口:“白夜……”


  白夜已经苦笑道:“看来我并不是变成了普通人,而是变得比普通人更加弱。”


  不理解的人无法体会出这句话的含义,便是善言如李哲谦,这一刻也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看着白夜仿佛依然淡然的表情,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白夜所遭遇的,就更加残酷。


  过了片刻,白夜已经从容放下了双手,问李哲谦道:“这张彩儿不像普通人,你可有注意到她的穿着打扮?”


  话题忽然又转回来,看白夜转眼跟没事人一样,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李哲谦从旁看着,不能不说,这实在是白大公子的强项。


  李哲谦顿了顿,想起了什么般道:“我注意到了。”


  张彩儿的长相且先不论,她一身装扮尤为奇怪,上身直接穿的是短袖,最主要的是,她还赤着脚。


  李哲谦说道:“酒店里就不说了,外面的气候,可不怎么温暖,她穿成这样,莫非不嫌冷?”


  这里是珠峰一带的雪域,酒店里自然温暖十足,但是外面的天气,却是绝对不含糊的。这张彩儿的模样,不能不说十分古怪,最主要从她的言谈间,她显然也是刚到这家酒店。


  白夜这时也缓缓看着李哲谦,问道:“你觉得她看起来像从哪里来的?”


  李哲谦直接说出内心想法,丝毫没掩饰:“没什么哪里来的,你要是问我意见,我觉得她像是从山里跑出来的野人一般。”


  黝黑的皮肤,古怪的穿着,加上她方才说话时流露的种种,说天真似乎不恰当,应该说,她好像与现实脱着节。


  对于李哲谦的看法,白夜只是默默看了一眼,没有赞同,也没有说不是。倒是李哲谦看出他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主动又问了句:“你还有什么建议?我记得你一直对那叶丹墨有看法,这么巧,这个张彩儿,就是找的他。我得承认了,这一男一女,倒真的都很古怪。”


  李哲谦之前一直觉得对叶丹墨是因为白夜有点多心,但照着眼前刚发生的情形发展,很显然这叶先生,也是真古怪。


  白夜也很坦然,说道:“我的确有点想法,不过毕竟不确定,所以目前还不想说。”


  李哲谦有片刻的沉默,他倒也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而白夜又显然做事比较稳妥,不是会钻营机巧那类。想开了,他也就说道:“也好,只是看来这趟,意外地还是生了枝节,不可避免地出了点麻烦,也算是我带累了你。等那卖主一来,我们立刻拍卖完鉴定,做完之后,马上离开桑海。”


  听他这样说,白夜也点点头,缓声道:“这样是所有情况中,最好的。”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还是本着一切尽量往简单的方向发展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九章山脉的地图

  休整了一夜之后,白夜从床上醒来,这一夜无疑是安静的,但他却无法从这安静中,感受到一丝半点的平静。


  他起身就来到窗边拉开了遮帘,这时候其实天色也已经不早,旭日刚刚东升而起,光辉照在山顶那片洁白的雪域上,有种梦幻般的美丽。


  李哲谦很快来敲门了,这会子还没有换睡衣,只是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边,目光先把白夜的屋子扫了一圈。然后他朝白夜扬了扬眉:“怎么样?”


  这是问白夜昨日睡得如何,白夜也是挑起眉:“你不也跟我一样么?”


  谁经过张彩儿刚才那一遭,都没了休息的兴致,倒还是李哲谦先看了看白夜,说道:“那现在怎么地,下去再等着吃个早点什么的?”


  白夜也是默看了他一眼:“下去向前台打听问一问,叶丹墨有没有回来。”


  李哲谦一下子想起来,他们昨晚在从顶楼回来之前,曾是亲眼看见叶丹墨离开了酒店的。


  白夜再次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囊,很仔细地看着里面的东西,李哲谦不知道他带了什么宝贝来,至今也没亲眼看过这行囊里都有什么。然后,白夜似乎似有似无地对着床那一面墙壁看了一眼。


  李哲谦当然又问:“怎么?”


  白夜说道:“隔壁似乎住了人?”


  李哲谦顿了顿,也扬眉道:“925?难道昨晚上才来住的么?”


  白夜是926,他自己是927房,隔壁的925,则似乎之前一直空着。


  白夜摇着头:“不知道,我只是隐约听到昨夜有些动静。”


  白夜这耳朵就跟他的眼睛一样厉害,恐怖的有时候就算他十几步远落了一根针,都能传进他耳朵里。


  不能怪白夜此时多心,实在是处于非常境地。两人甚至不可避免都要想一想,难道隔壁的新住客,就是那张彩儿不成?

  两人都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当下表情都藏得极好,仿佛没事人般下了楼。不过这次,两人是走的楼梯,走动的时候,出于某种习惯,白夜把楼梯通道的四周都仔细看了一遍。


  旁边李哲谦轻松地发话了:“说实在的,昨天我真的很鄙视,你那掏身份证的行为。”


  白夜望了他一眼,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李哲谦还在感慨:“你居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把身份证拿出来,作为证明你自己的证据,实在是佩服至极。”


  显然李哲谦话里话外的讽刺也没让白夜放在心里,白夜继续淡淡说道:“还有比身份证更能证明自己的吗?”


  李哲谦一瞬间都要给他说服了,冲着白夜都瞪了好几眼。这白公子就是非一般人,这话说得可不是一点没错。可是换了别人还可以,偏偏在他身上,还真让人有点唏嘘。


  身份证当然是真的,只是人却是假的。


  到了楼下,其实已经略有些过了早饭的时候,餐厅里面稀稀落落的人很少,两人挑了张六人的大桌子舒舒服服坐了,这当口李哲谦接了个信息,看完以后,就抬头跟白夜说:“卖主说,一个星期后,就会抵达这里。”


  白夜一边清理着桌上的水果:“这神秘卖家的庐山真面目,总算要见着了。”


  李哲谦收了手机:“我会尝试着在拍卖之前约一约他,要是能提前给我们看看拉胡,辨别清楚,能不去凑拍卖会热闹最好。”


  白夜却没他这么乐观:“还是别这么想了,人家既然说了举办拍卖会,就不可能提前跟你交易。”


  李哲谦顿了顿,道:“就算是提前看一看,能先检验一下真伪也好。”


  前台的小文和那圆脸的小姑娘今天同时都在上班,两个人在前台也百无聊赖,就这么聊起了天。


  小姑娘先说道:“过阵子客人应该更少了,等天气冷下来,就不大有什么人愿意往山脚下跑了。”


  小文叹气道:“其实咱们酒店一年四季都住不了多少客,这两天反倒陆续来了不少人,我还觉得有些反常呢。”


  小姑娘因为才来没多久,自然多了份好奇心:“按说咱们这酒店,怎么也有五星级别了吧,配套设施,就算搁在桑海城中都是顶尖的,为什么要开在这里,生意也不好,老板能赚的了钱嘛?”


  小文说道:“你管这些干什么,客人少,工作也清闲。我来了几年,连老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过,想来他那种有钱人,哪里在乎这些。”


  小姑娘想想也是,这里除了来往城市不方便外,倒也幽静别有洞天。她想起什么,又兴致勃勃地:“对了,你还记得昨天来的那位客人蓝小姐吗?她今天一早就叫车去城里了。”


  小文道:“当然知道,她是去取钱的吧,昨儿不是咱们刷卡机坏了,还是楼上的叶先生帮她垫付的房资。”


  小姑娘说道:“昨天你下班早,恐怕不知道。这蓝小姐后来又下来一趟,问我买了一份山里的地图,看样子,真像要进山观光的样子。”


  小文听了也有些意外了。桑海城中,自然不乏贩卖地图的地方,但是,在城里买到的地图,和在这酒店中,有一样本质的不同,就是城中的地图,往往只是粗略的地形全貌,而特意建立在珠峰脚下,和高山比邻的此间酒店,却是大不一样了。


  在她们这家酒店里,贩卖的地图,是详细概括了前方数百里绵延山脉,各地走势的极为详尽的一份地图。这便是所谓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来这里旅行的大部分人,都会去登一登山,而这份详尽无比的地图,对于想要登山的客人,都会人手一份。


  小姑娘有些笑意道:“这位蓝小姐看来很懂嘛,是不是事先做过我们酒店的功课。”


  那蓝小姐到来的当天,就向前台买地图,显然是早就知道的这里地图不一样,而不像其他很多客人,都是在前台主动介绍下,才明白有这么一份地图存在。


  小文却困惑道:“可是就算那蓝小姐要进山,她是一个人来的吧?一个人登山可有点不容易,莫非她还要找向导?”


  小姑娘补充道:“就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了,咱们这也不缺向导,只要有酬金,带一个人进山,还是带一团人进山,这还不都一样么。”


  小文道:“就是有点奇怪罢了,那蓝小姐瞧着斯斯文文的,笑起来也和气,实在不像个会登山远足的人。”


  小姑娘说道:“就是旅行嘛,顺便登一登山,也没什么不可以。”


  两个人的谈话,只是断断续续地传入餐厅李哲谦和白夜的耳中,也因为此时一楼大厅没什么人,酒店外又是高山雪域,所以自然有着别处没有的静谧柔和,说话的声音就明朗清晰起来。“今日天气似乎不太好。”李哲谦说道,似乎皱了皱眉头。


  白夜也转过目光,透过玻璃看着山间雪域。方才他还在房中的时候,确实还是阳光撒了一片,只是此时的山头,明显暗了下来,天边遮住了一层乌云。远看那一片雪域,已经不是银白,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色。


  白夜说道:“毕竟是高原地带,气候变化肯定是快的。”


  李哲谦却面容没有舒展,收回了看着窗外的视线道:“这要是天气变化,可就不好办了。这山间起来的乌云,可能久久都散不去。”


  白夜看了他一眼:“总不可能一直艳阳天,既然那卖主还要一周才到,你又何必担忧,而且我们这一周,肯定也是不会离开酒店的。”


  外面的天气变化,其实影响不到他们,白夜如此分析着。


  但李哲谦对天气的改变,显然更介意些,他让服务生添了一杯红茶,就这么倚在椅背上,一杯杯地喝着。


  在酒店中的时光仿佛是冻结的,没有波澜没有惊涛,便是这对面喝茶的平淡。


  可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份平淡,这么快就被水滴击穿湖心。随着外面响起了闷雷,似乎要有一场极端的暴雨倾盆而下。


  起初他们是觉察到,前台的两个姑娘谈话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随即,竟像是直接噤了声。


  他们两人在餐厅里坐着,也不过就是不足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间,时间更是不知不觉地划过去。


  直到白夜的目光起了变化,他一点一点地抬头,缓缓地把目光投向了餐厅大门外的前台大厅。李哲谦或许不会在意前台的两个姑娘说的什么,但白夜的神情变化,却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也在静默中转过了脸孔,缓缓看到了此刻的前台大厅中,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有人在进入酒店。


  有人进入酒店,原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或许偏巧,是遇到了这样的天气,依然有人来到酒店,也许就比较让人意外一些。


  而重要的也因为,来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从白夜和李哲谦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走近酒店大门的人,他们看着,一个两个,渐渐有一群人,陆续地,安静地进入了酒店中。


  前台的两个姑娘,显然也是乍然间看见这种情况,都收了声音,怔怔地看着不断走入酒店的人。


  第一百六十章山雨欲来

  李哲谦缓缓望了白夜一眼:“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声线,在这时压得是极低的,并且他还维护着品茶的动作,只有对面的白夜,能清楚地知道他在说着话。


  白夜的样子也是在镇定地喝茶,只是唇齿间却是极快地回了李哲谦一句话:“看看再说,下雨了。”


  两句话没什么前后联系,但李哲谦朝着窗外一看,要是对高原气候不了解的人,怕是要惊得眼珠子也给瞪出来了。此时的外面像是降临的夜幕,几乎难见光亮,而传入耳中的噼啪之声,又明显地告诉别人,这大雨当真是倾盆着下来了。


  这些人穿的衣服,都很类似,类似让人不会以为,这些是分别不相干的客人。


  这显然是同一批客人,而这些转眼进来的客人之多,已经围住了大半边柜台。乌泱泱站着的这些人,以目力扫过,似乎达到起码三十人之多。


  三十多客人,在乌云密布的桑海城城郊,一窝涌进了这偏僻的酒店之中。两个小姑娘显然已经呆滞住了,之前还在闲聊的嘴,此刻仍张着,都没来得及闭上。


  而在顷刻之前她们谈话的时候,内容分明就是这家酒店住的客人,是多么稀少。


  白夜因为是正对着的,不像李哲谦还要扭着脖子,视线受到阻碍,就听对面白夜此时说了一声:“还有人。”


  就在白夜话音落的时候,那群进来的人中,已经有两个人站到了酒店大门两边,像是酒店的迎宾人员一样,将大门向两侧拉了开来。


  就见在那黑漆漆的雨幕中,有人缓缓地进来了,脚步踏在酒店大理石上的声音。这人是带头走的,哪怕身侧扶着她进来的人,都是小心地走在她后头。


  显然这人极有威仪。


  此时的餐厅中,其实只有李哲谦和白夜两人,两人就像游离在画外的观众,都摒气敛声、沉默地看着前台大厅的那场戏。


  旁边有人动了动,就露出了那人的全部身影。就算白夜和李哲谦不站在前台的跟前,但是他们的目力,已经足以看见,来人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家,手中还握着一根拐杖。


  而那离开的人,却是朝前台走去了,两个小姑娘这时才仿佛如梦方醒,张嘴有些磕绊的招呼道:“客、客人,请问有什么需要?”


  “我们要整层空置的楼。”去到柜台的那人,声音中气浑厚,倒是不愁人听不见。


  但九个字连成的一句话也够让人震撼,两个姑娘愣了愣,连忙低头开始登记,另一个忙着从系统中找房间。要一整层空置的楼……


  酒店中确实住客不多,整层空置的楼,也的确还有。但是直接提出这个要求,这话中的霸道,怎么就肯定这家酒店一定有地方了?

  倒像是小文偷眼看了一下这群人,倒有些忐忑,“先生,您要一整层空的房间?”


  那人神情不变,在要回答的时候,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就这一眼,他回过头后,就对着小文又加了一句:“对,我们要没人住的楼层,但要带一间套房。”


  要空层,还要带有套房,这要求委实过分。但那人随后递过来了一张卡,小文就面露了难色:“对不起先生,我们这儿的刷卡机暂时坏了、您?”


  小文又看了一下进来的好几十人,本想说请先生付现,但想想刚才这人提出的要求,要一整层空房,其中还要有套房,这价钱恐怕真有些大了。


  可是这边小文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那人一听说不刷卡,就回头又看了看众人,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有两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箱子,放到柜台上后,刷刷开了箱。


  小文尚且还稳得住,但是新来那小姑娘,则是身子晃了晃,目中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色。小文在这时表现的很镇得住场子,她手在键盘上啪啪敲了几下,从系统中搜寻出了空房,便抬起头对那人道:“先生,您要的房间在六层,共计有二十间房,其中一间是阳台套房,您看看,还满意吗?”


  那人这次没有停顿,点头道:“就要这层了。”


  小文继续镇静地算出了总价钱,那边有人照样数了这些钱数递给小文,小文开单拿票,问那群人:“住哪间房,请各位出示一下证件。”


  那群人也未见有什么话语,很快就拿出了证件统一递给前台站着的那人,小文低头将证件一一登记,又抬头问了一遍:“请问套房,是哪位住?”


  那群人终于起了些骚动,却是分别让开来,露出了那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拄着拐杖的老人家。小文只是和那老人对了一眼,看清那老者模样,只觉得还是挺慈祥的,但是接下来她就看到了老人半眯着的眼睛,瞬间就有种说不出的悚然感觉。


  小文头皮发麻,赶紧低头开好了单子,很快把好几十串的钥匙递了过去。


  老者半眯着的眼睛里,只有朦胧的一层白,就像是山顶的夜雪,但是这样的夜雪出现在一双眼睛里,又哪里是小文这样的女子可以承受。


  所以小文也不说话了,钥匙递过去以后,就始终吭着头,连“请客人上楼”这句话都没敢说。


  但是她不说也没什么打紧,那人拿了钥匙后,也就立刻离开了柜台前,然后回到了大厅那群人中间,恭恭敬敬地对那老人鞠了躬:“老太太,您请吧。”


  这声音与他方才对小文说话时完全不同,充满了崇敬之意,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卑微感。


  餐厅中的李哲谦有些怔住,从那些人完全进来后,他就没有回头,只能听着声音。想不到,那位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者,竟是位老太太。


  那群人再次蜂拥,似乎是护着一般,将老太太围在中间,前头的人开始走路,却是冲着大厅里的旋转楼梯。


  小文还是硬着头皮提醒了一句:“客人,电梯在那边。”


  人群中倒是有个人回了小文一句:“我们走楼梯。”


  小文再不敢说什么,六层楼说低也不低,她也是看这群人那么围着一个老太太,才大着胆子建议他们坐电梯,没想到这伙人的选择并不在她意料中。


  那老太太走上楼梯,果然很不顺畅,周围围着的几个人,都尽量散开,却又都伸着手,似乎随时准备扶着。老太太的拐杖在楼梯上发出毫无章法的撞击声,很快一行人移到了楼梯的中部。


  李哲谦这时也不知怎么地,就多嘴了一句:“这排场,不一般呐。”


  当然他还是压低着声音的,在窗户上时不时飘落的雨点击打声中,他的嗓音简直低到不可思议。


  可是白夜的心头却划过不好的感觉,从刚才起他就没再发出一点声音,甚至不得不说是有点刻意在保持,此刻听到李哲谦骤然的一句话,白夜的眉头,几乎立刻就皱了皱。


  他这皱眉奇快,李哲谦也是登时就看见了,然后他瞬时连呼吸,都要屏住了。


  可是楼梯上的拐杖声已经停止了,台阶上的人,也忽然都缓慢散开,那是因为,被围在中间的那位老太太,缓缓朝着楼梯外侧,转过了视线。


  李哲谦不用看,也能体味到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但是不管是他还是白夜,两人现在的表现,都仍是最平常的样子,他们手中都端着杯子,连表情都没有动一动,就那么仿佛很自然地在喝茶。


  从楼梯上,只能看到在餐厅中,有两个年轻人,在互相对着慢悠悠喝茶。


  然而,那老太太的拐杖却在这时点出了清脆的一声,甚至在那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似乎很慈祥的笑容:“想不到,在这倾盆的雨天,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这里悠闲地喝茶。”


  这次装不听见都不行了,这老太太的声音也是极苍老的,但是她说话可不像刚才李哲谦说话那般飘忽,而是在大厅中,实打实地响了起来。


  白夜在对面坐着没有动,杯子里的水已经空了。李哲谦的杯子搁到了面前的桌子上,他向楼梯边转过了脸,脸上带着最恰当的笑容:“是啊老太太,这大下雨天,出门可不容易啊。”


  老太太的眼睛似乎还是朝这边看着,并且,似乎更眯的深了。只是,这眼里雪白的颜色,吓住了小文,却没能让李哲谦变色。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中像是带了一丝模糊的笑:“这雨天喝茶,确实惬意,等一会收拾完东西,我老太婆也想下来喝一杯。”


  李哲谦立刻道:“那很应该,这里的茶师傅烹的茶实在不错。”


  老太太也道:“用的是雪域化开的泉水吧,那自然很香甜。”


  两人居然还仿佛互望着笑了一下,就在这当口,老太太慢慢把视线转了回去。台阶上的拐杖声终于又响起来,那群人默默地上前再次把老太太围到了中间,一步一步,小心护送着上楼。


  第一百六十一章一个大家族

  透过偶尔落下的闪电,李哲谦看到酒店门口,停着的一辆黑暗色加长轿车。


  等楼梯上的人影彻底消失,脚步声也渐行渐远的时候,李哲谦才像是叹了口气般:“真是不能背后说人。”


  白夜这时才缓缓看了他一眼道:“这伙人不寻常,起码耳力真的惊人。”


  李哲谦苦笑:“我哪知道他们这都会听见?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应该连坐在对面的你,听起来都会感到吃力吧?”


  白夜默不吭声起来,直到了片刻才说:“在这个天气出门到酒店住,怎么会是寻常住客。”


  显然是对李哲谦刚才的疑问做了解释。


  想不到李哲谦皱着眉,立即道:“这还用你说?而且刚才那老太太的眼睛,你看见没有?我怀疑,她其实是看不见的。”


  那老太太的眼睛一片白色,明显区别正常的人眼,才会骤然间把小文吓了一跳。而当时,她也是迅速转向李哲谦这边,半眯着的眼里,似乎给人一种她在注视的感觉。


  白夜也皱起了眉,但他终究承认了李哲谦的观点:“那双眼睛,似乎是患了病的。”


  能让眼睛泛出那种颜色的原因很多,最直接的一条,就是患了某种疾病。而在座的这两位中,有一位可是正经当过医生的。


  李哲谦推敲道:“看刚才那些人像供菩萨一样围着那老太太,怎么还会患病呢?”


  白夜显然给了李哲谦一个不赞同的眼色:“患病的原因多种,那老太太的年纪,也在高危之列。未必就是因为那些人做的不好。”


  李哲谦有些意味深长:“对,那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耳力还那么灵敏。”


  白夜没有回答李哲谦的话,却是忽然朝头上看了一眼,好像是被李哲谦给提醒了一样。


  骤然的动作让李哲谦不自信起来:“你不会吧……他们现在是在六楼啊。如果这都听得见。”


  后面只说了半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疑问已经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白夜缓缓道:“不管那老太太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她耳朵却是的确好使。当然是不议论为妙。”


  李哲谦表情中,却是一副未知可否的样子。倒没有真的就不说话了,他顿了顿便又悠悠道:“这群人,好像是一个家族。”


  这是他的结论,所以表现在语气中,也只是一个陈述句般的句子。从刚才那些人相似的穿着,以及他们围着的那个老太太,都似乎是显示了,这老太太正是这个家族的核心。


  如果只是不相干的一伙人聚在一起,那么即使穿着相似,他们之间的神情动作也绝没有那么默契般的协调感。


  在李哲谦的认知中,只有大家族才可能实现这样默不吭声间的气势。


  白夜扫了李哲谦一眼:“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个家族,其实很简单。”


  白夜已经起身,直直地向着前台的两个姑娘走去。


  说实话,两个姑娘到现在,还是有些惊魂未定的。正在互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悄悄话。


  看到白夜他们走进,小文两个神色倒是放松了一些,毕竟,和刚才那伙人比起来,白夜和李哲谦这种显然是酒店普通的客人,尤其是白夜,比较没那么让人有戒心。


  还是白夜先开口,轻声询问:“刚才那些人,都是一起的吗?”


  这简直是一句废话,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刚才这些人一直都是同进同出,很显然是一块来的人。但白夜越是用这种直白的开场方式,由于两个姑娘都还处于一种不安的状态,此刻有人搭话,越是问的直接,反倒越让她们感到了一丝安心,也似乎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先是之前和白夜有过交道的那个小姑娘开了口,声音还有些轻微的颤:“他们好像是一家人。”


  白夜适度地表现出了惊讶:“噢?”


  这种程度的疑问已经足够,小文看了看他,已经主动接过话,颤声道:“姓张,他们都姓张。”


  两个姑娘刚才是查验过每一个人身份证,所以她们说的话,完全是不用怀疑。


  白夜此时和李哲谦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色,并没有因意料之中而有任何表露,李哲谦刚才在楼梯上的转头,也算是看清了这伙人的全貌,他的心思已经活络开,刚才的那群人里,除了那个老太太之外,所有人,清一色全是男子。竟是没有一个女人。


  全是姓张的人,但都没有女人。


  两个前台的小姑娘显然从没应付过这种场景,忐忑和不安一览无余。小文先用手肘撞了撞小姑娘:“刚才让你给刚哥打电话,打通了没有?”


  小姑娘却有些复杂地说:“似乎是因为打雷,信号不好,暂时联系不上。”


  酒店里的工作人员十分稀少,又遇上了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两个年轻姑娘显然觉得有些罩不住,准备呼叫外援了。


  看白夜不出声,李哲谦贴心地问了一句:“刚哥是?”


  小文转脸说道:“是我们酒店的楼管,平时地方远,也不怎么来,但是现在客人多……”


  不用说完,意思大家都懂了。


  两人离开前台以后,李哲谦看见白夜的神情,却觉得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不吭声?”


  这句话也是对刚才白夜皱眉的一种疑问,他似乎表现的太不寻常了一些。


  白夜则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片刻才回答:“说实话,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哲谦第一次有些艰难地咽了唾沫:“我们不说话,不管闲事,等到下周卖家一来,买完东西,我立刻订机票走。”


  此时还在挣扎,但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知道,眼下除了这样也不会有别的办法了。


  但两人不管怎么想,到了下午,总不能不下楼吃饭。


  李哲谦还问道:“要不要叫人送上来?”


  白夜沉默的看了看他,两人顿时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这两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绝地阴暗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在一家酒店里,为了想着要避开一拨人。


  白夜开口道:“那位老太太看起来行动不便,他们倒是很有可能会叫人直接送餐上楼。”


  李哲谦挑了挑眉,这分析确实在情在理,让人听了都无法反驳了。


  他心中也叹气,总不可能两个大男人真的就窝在房间里,窝着一星期不出门,等那卖家来吧。这光是想想,也怕是够窝囊了。


  于是两人下楼吃饭,却想不到的是,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刚走入一楼大厅,就见到餐厅里面人影憧憧,这几日酒店一直冷清,倒是头一次看见餐厅里有这许多人。


  在那人影之中,很分明地看到餐厅中间的那张大桌子上,有一个花白头发的背影。


  两人互相看一眼,默然地就走了进去。


  寻了一张角落的桌子,服务生很快就上来策应,倒没有给人尴尬的余地。


  张老太太坐在最中间的桌子旁,银白的头发梳的很整齐,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她穿着像是旗袍样式的碎花色短袄,只有七分的袖子滑到手弯处,露出她的一节布满皱纹的手臂。


  这只手臂上,正拿着一双筷子。


  以白夜二人的谨慎,观察基本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也不至于一直盯着看下去。可是,就在这个当口,他们却主动发现了一个人,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正因为张老太太不再像之前那样,被一众人包围的严严实实,所以很自然地,白夜两人都不仅看见了她,还顺带看见了张老太太身边站立的人。


  他们察觉到,这入住酒店时,清一色男人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影纤细,就在张老太太的身边站着。


  然后不知张老太说了什么,就见那女人局促地转了一下身,顿时就让角落里的两人捕捉到了她的样貌。


  那一刻,两人都几乎在心中深吸了口气。


  张彩儿。


  这个身影,当然不会陌生,正是昨日才跟他们交手了一番的那个张彩儿。张彩儿现在穿着一身衣服很齐整,并不像昨日见的那样,而神情也乖顺的多,但是没错,这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


  看到张彩儿出现在这群人中,两个人的心情当然都是复杂而微妙的。在这一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在想,是了,张彩儿姓张,突然来到这里的这么多人中,都来自姓张的一个大家族。但是前后不过一天时间,谁又能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就算白夜一向有敏锐的直觉,这次也真的失算了。


  而张彩儿,在转脸朝四处望的时候,她的脸上能很明显地看出不安的表情。但就在她的目光扫到了餐厅角落里,白夜和李哲谦二人,那一刻,她的不安,全部都收住了。


  就像换了一副表情,她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就看了许久。


  白夜这时吐了口气,却是对李哲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同时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尽量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厅。


  直到走进了电梯的门,厚重的金属门关上以后,白夜才突然就说出一句:“我觉得,这次要被你坑了。”


  弄得李哲谦心里,滋味变得很复杂。


  第一百六十二章张家的秘密

  桑海城只是一个边陲小城,按照规模连三线城市的标准都没有达到。但是它的地域特色,却让别的地方无从比较。它比邻珠峰,是它长达2450千米雪线上的一处。


  而白夜他们所下榻的这家酒店,就是最靠近雪线的地方。不管是旅行者,还是登山爱好者,都会时不时地聚集到桑海来。


  两人只是将电梯门合上,却并没有按向上的按键。在这个时候,显然也不可能有人会来乘坐电梯了。这座酒店在桑海城,确实设施超一流,电梯的隔音也不错,倒是可以安安静静谈着话。


  原本白夜对于到哪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但现在,在这个有些压抑的雨夜,他问出来:“当初,你为什么要选在桑海,又为什么非落脚在这处酒店?”


  这话是直指李哲谦的,从实际层面来说,事情的发生,都是从他被李哲谦主动叫来桑海而来的。


  白夜只是倦怠,不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而在这样暴雨夜,除了思考,又不能做别的事情的时候,白夜的疑问就被想出来了。


  将暗中隐藏的不对劲穿针引线,融会贯通,这本身就是白夜所擅长的。


  李哲谦当然也是个掩饰高手,但面对白夜,他的表情就已经出卖了他,当下他居然干咳了两声。


  李哲谦想来也是明白人,到了这时候,他也对白夜摊了摊双手:“唉,说白了,其实当初这个地方,是那个佛牌的卖家亲自选的,而这家酒店,更是他一早,就把房间卡寄到了我的手上。我是骑虎难下。”


  白夜皱着眉,都这个时候,居然还说自己是骑虎难下,这些推脱类的言语从李哲谦嘴里说出来,简直稀奇。


  白夜有些冷道:“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偏要选择这个地方?”


  李哲谦抬头看他:“想没想过又有什么不一样,他只寄来这个地址和房卡,我甚至没有其他方式联系他。”


  白夜感到愠怒,李哲谦对佛牌的执着,这几天他也是领教过的。而他竟然执着到,情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地步。


  李哲谦之城府心机,却完全放任事情发展,这说明他不想冒险。


  才让白夜感到从心底发出来的怒气。“李哲谦,你想为了一个佛牌,连底线什么原则都没了吗?”


  这是白夜跟李哲谦汇合以后的第一声质问,而李哲谦的脸色,在电梯顶上的灯光下,看不出丝毫改变。


  李哲谦没有机会回答这句话,因为这个时候电梯门,居然真的被从外面打开了。


  就在打开的时候,强大的雨势里传下一道闷雷,外面已经完全如黑夜般无二致。使人有一种昼夜不分明的恍惚感。


  露出了电梯外,正在撑着墙壁站着的,一道暗色的人影。


  那人抬起头看向打开的电梯间,浑身的雨水,面容冷漠苍白,叶丹墨。


  白夜的心里跳了一下,两个人几乎同时变色,但幸好是这两人,真的惊讶到极点,也控制住没有失态。


  叶丹墨回来了?


  他们更惊讶的是叶丹墨此时的样子,他其实还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风衣,但是被雨水打湿的已经看不出样子来。当然只能是雨水,外面的电闪雷鸣,已经足以向人昭示了一点。


  李哲谦目光微动,仿佛惊讶一般:“叶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叶丹墨没有回答他的话,脚下一动,就要往电梯里来。


  就在这时,大厅里又有声音传来,“叶先生。”是小文,她初时看见叶丹墨进来,也是惊讶的合不拢嘴,但是也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了,迅速就跟过来。


  叶丹墨正皱了皱眉,正因为小文的叫唤,而回过了头。就在这时,只听电梯里的白夜,忽而就礼貌地说了一声:“叶先生,请乘下一班电梯吧。”


  说着,他就抬手按下了楼层按钮,电梯门在瞬间再度合上,只是这次,门刚合上就开始平稳地向上运行。


  对于白夜的举动,李哲谦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诧异,他只是默默给了白夜一个眼神,就转过脸去。刚才白夜为了快速关门,楼层只是随便按了一个,而当电梯摇晃着停下的时候,他们才看见,这里是六层。


  又是那张老太太所住的楼层。而说时巧那时巧,电梯门静静在打开的几秒钟里,他们听见旁边的楼梯通道,那清脆的一下一下拐杖声,仿佛夜雨中的打更声。


  张老太太,已经在楼下吃完了饭,都已经快要到六层门前了。


  李哲谦站在电梯里一直是和白夜互相望着,他不得不对白夜做了个口型,说道:“继续上去。”


  这次,白夜按下了九层楼的按钮。


  而回到房间后的两人,白夜按开了墙壁上的灯,再也不能像李哲谦这样无动于衷。


  这么高的楼层,电梯上下一趟,得要一分钟。再加上中间被白夜这样耽搁的时候,估计足够叶丹墨在楼下,和那前台的小姑娘说完话了。


  李哲谦缓缓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看出这张家人的背景了吗。”


  都是玲珑心肝的人,有时就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准准地拿中了问题所在了。


  白夜转过身面对他,冷冷道:“这么说你也不是一无所知了。”


  李哲谦说道:“嗯,你之前说,你有点想法,但是还不想说。现在不必你说了,我也猜到了是什么。”


  白夜瞧着他,半晌说道:“看来你还不是个瞎子。”


  李哲谦终于露出像是苦笑的神情:“张彩儿的身手都那么明显,就是瞎子也该看出来了。”


  两人聊到此时稍微停了一下,白夜仿佛是从舌尖上咬出几个字:“驱魔张家。”


  屋中陷入半晌的寂静,连李哲谦的神情都有些不可思议,“如果不是我还留有一丝印象,如何都不会想到,这来的几十人竟然都是张家的人。”


  白夜淡淡道:“张彩儿说过一句,她是张家的女人,问我怎么敢碰她。据我所知,张家人,尤其张家的女人,在家族中是圈禁一般的存在。张家人喜爱群居,他们从不单独行动,我们所看见的,正是他们最常用的样子。”


  李哲谦苦笑,他的确不得不感到些许苦涩,对于驱魔世家,他实在了解的不深。张家,甚至在以往的他心中,也只是一个代名词般的标志。


  和白夜不同,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张家人。


  张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更遥远的时候,在异类僵尸族群兴起的时候,此消彼长,并不只是如白夜这般的人在干涉其事,这当中,有天赋异禀的人围聚,这些人才是属于凡间这个群体的、最早最早的驱魔人。


  然而真是这样传承下来的驱魔人,却比任何人都要神秘。李哲谦靠着沙发:“如果真的,是那个古老的张家,他们这次为什么出动这么多人,到桑海城来?”


  “这应该问你,”白夜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你那神秘莫测的卖主,是什么人?”


  就算李哲谦,此刻也久久看着白夜:“你认为他们也为了拍卖而来?”


  白夜这次异常干脆:“不是认为,是就是。像我之前跟你讨论的那样,既然是拍卖,必然买主不少,那你看这家酒店里,还有哪些人可能是买主?”


  李哲谦吸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又是摇头:“难以置信。”


  白夜也是认真瞧着他:“他们当然不是为了你的佛牌而来,但是那卖家的手里,定然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李哲谦又苦笑起来:“老白,我虽然是很想要佛牌,但我发誓,这里将会发生的事,我一分一毫都不知情。”


  白夜的不信任,已经是在表露于脸上了。这件事上,李哲谦有点理亏,但却没有心虚的地方。房卡是卖家直接寄给李哲谦的,李哲谦则完全不可能对此有提前的预判。


  “你为什么要买拉胡?”白夜直白地问,没有给他任何余地。


  李哲谦只好更苦了:“这跟我买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把所有要买东西的人,集中的到这里,一定用的是同样的方式。你就算买一根筷子,只要是他拍卖会的东西,他一样会把你引过来。”


  对于李哲谦接二连三避谈购买拉胡的真正原因,白夜此时此刻,却无法追问什么。


  真正打破僵局的,是走廊中突然响起的一阵脚步。酒店的走廊里,都铺了一层地毯,寻常走上去,一般没有声音,但之所以这会儿他们能听到有脚步声,是因为外面明显走来的不是一个人,听起来,而是好几双脚杂乱地踏在地上的声音。


  就算是地毯,这样的声音,也足够听得到了。


  两人瞬间都噤声,直到,这个声音停在了他们门前不远处。


  李哲谦此时是在白夜的房间里,而外面脚步声停下的声音,显然是在白夜的右侧房间,也就是白夜这间房的,隔壁。


  “快开门看看吧。”这是小文的声音,略微透露着不安,然后就是金属钥匙碰撞声。


  因为声音就在隔壁,而小文她们也没想着掩饰,所以这交谈声和钥匙声,都悉数进入隔壁屋子两人的耳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失踪的隔壁客人

  而门外的声音这时持续道,是小文迟疑的声音:“要不还是先敲敲门吧。”


  李哲谦忽然想到什么,问白夜:“我记得之前听你说,隔壁住了人?”


  白夜的心思也在听到隔壁动静的时候动了动,他慢慢把目光投向门前。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响了几遍,显然是没有人去应门,随后,小文不安的话语就又响起:“叶先生,你看……”


  因为听到了叶先生,白夜和李哲谦都是神情一变,白夜先走向了门口,手握在门把上,却没有打开。


  李哲谦也过来了,和白夜几乎是靠着门在听动静,他又开始嘴里噏动说话了:“怎么叶丹墨也来了?”


  还没等他说完,叶丹墨的声音果然就响在了外面,“那就打开看看吧。”


  这回没有犹豫,那钥匙声哗哗又响开了。这里的每间房都配备有房卡,但是门把手上都会预留一个钥匙锁孔,以备房卡电子设备毁坏后的不时之需。


  当下似乎是小文打开了房间的门,李哲谦和白夜对望着,诧异道:“隔壁住了什么人?总不会还是张家?”


  李哲谦的脑子里,下意识已经都是张家了。


  白夜皱了皱眉:“不知是什么人,总之一定不会是张家。”


  李哲谦继续低声道:“你怎么那么肯定?”


  白夜说道:“如果是张家人,来的就不会是叶丹墨了。”


  李哲谦还没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外面已经惊呼声乍起:“真的不在?她去哪里了?”


  这惊呼似乎还是来自小文,这下白夜两人也面面相觑了,似乎小文她们上来是为了找寻隔壁住的人,但隔壁现在,似乎是没人在?


  和小文一起的那姑娘,似乎声音都有些慌了:“现在怎么办?”


  只见白夜旋转门把,将身前的门打开了,李哲谦立刻让到一边,白夜就朝门外探身看去。


  隔壁的房门敞开,在那门口站着的,正是叶丹墨。


  李哲谦并没有随着白夜一起出门,他只是倚靠在门边,视线也足够看到走廊的动态。


  白夜已经走向隔壁:“发生什么事了?”


  说话时,看着叶丹墨的眸子有些偏深,叶丹墨此时身上还是湿透的,也就是说,他在楼下和小文说完了话,就直接上楼来了,都没去把湿衣服换下。


  李哲谦也注意到了,要说外面这样的天气,叶丹墨刚刚回来,倒是可以解释他淋雨的原因。只是这隔壁的人跟他有什么渊源,他连自己房间都不回就这样上来了。


  这样夜雨天刚回的叶丹墨,当然也是有古怪,可是方才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张家身上,因此叶丹墨这个之前被关注着的人,也就没让李哲谦再多想什么。


  叶丹墨守在门外,而两个姑娘却已经进了房间绕一圈,此时听见白夜的问话,小文立刻就从屋里出来了。


  看到是白夜,小文也有些喜色:“是白先生和李先生,对了,你二位是一直住在这隔壁的吧?不知道听没听见这屋里的人是何时出门的?”


  白夜隐隐也有些猜测,摇摇头道:“我们也是刚上来。”


  小文脸上又露出失望之色,随后那小姑娘也来了。和小文一起的这姑娘叫陈雨,平时都叫她小雨,这会儿满栋酒店里,除了餐厅服务生和顶楼的一些商户,一楼大厅中竟是只有她们两个姑娘在,这会儿心里正发憷呢。


  小雨犹犹豫豫地道:“不会……真的进山了吧……”


  小文明显吓了一跳,回过神道:“不可能,你别胡说。”


  小雨反驳道:“我没胡说,她进山的地图还是向你买的,早前她也说过,想要进山看一看。”


  小文马上道:“地图买了不假,可是买了地图也未必就是进山。何况……还是这样的天气。”


  仿佛映证话一般,一道滚雷就响在众人头顶。酒店的隔音已属非常,加上她们又处在整层楼的中心地带,这时候都还能听见雷声,可见多么吓人。


  小文这句话让所有人也陷入了沉默,白夜先道:“有没有可能打车进城了?”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但是小文却忐忑地看了叶丹墨一眼,说道:“这位客人早上五点的时候,已经叫了车去城里。一小时后就已经回来,叶先生还见过她。”


  几人都听出了意思,既然是已经去过城里,那很显然不可能立刻又去。而且在那以后,天色就已经变了,接着就是这场降雨。


  白夜此时问道:“是叶先生的朋友么?”


  这问话有点突兀,叶丹墨瞧了他一眼,还是那种固有的冷冷的眼神,既然小文刚才强调叶丹墨在早晨的时候就见过这隔壁的客人,那白夜觉得叶丹墨和这位客人相识,也不是什么特别事。


  小文也转过脸来解释道:“这位客人是昨日刚入住的,我们前台的刷卡机坏了,正是叶先生替她垫付了房钱。所以今天一早,这位客人就叫车去了城里,叶先生也说,这位小姐的钱已经还给他了。”


  哦?倚在门前的李哲谦这时才略微惊讶,他这时才听出了,原来住在隔壁的这客人,是一位女子。


  白夜却是瞧着叶丹墨:“叶先生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吧?这雨已是下了一天,不知道叶先生冒着大雨是去了哪里?”


  看叶丹墨的样子着实有点狼狈,而小文刚才在叶丹墨进门的时候,也是异常吃惊的。也正是因为这样,让小文在霍然之间想起了,这新来的住户蓝小姐,似乎也迟迟未归酒店。


  因为叶丹墨,让小文想起了同样未归的蓝小姐,却因为蓝小姐,从而忽略了叶丹墨在暴雨中外出一天的原因。


  叶丹墨冷冷道:“这位先生不知是谁,似乎格外关注我。”


  白夜立即道:“只是觉得这样的雨里,人一定不可能留在外面,叶先生去的地方,也许这位小姐也会去避一避。”


  叶丹墨冷冷转过目光:“你不用这样猜,我去的地方,这位小姐绝不可能去的。”


  那边小文越听已经越急疯了,“这怎么办,客人忽然失踪,我们交代不过去啊。”


  若在平时,小文她们当然不会这么着急上火,可问题是,现在外面那风雨交加的气候。这里可不是别处,是山脉雪域,任何人在这样的天气走到外面,那可跟平时在城市中,随便下雨出个门那样简单。


  而更主要的是,这位客人还是个女人。


  白夜这时,终于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叶丹墨身上,他沉默了良久后,对两个姑娘说道:“这位客人早上叫的车,是你们帮着叫的吗?”


  小文见终于有人搭腔,赶紧就道:“不是,是她自己叫的。”


  白夜有点意外,道:“那她手中,应该是有这方面的资料,换句话说,这位客人来到桑海,应该也是有所准备。”


  两个姑娘此时都低着头,小文的脸上更泛出苍白,小文终于明白自己心中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不仅因为对方是个看起来似乎弱不禁风的女子,还因为,对方在住入酒店的第一天,就隐约表露出了,要登山的意愿。


  她在担心,这个最害怕的可能性。


  还是叶丹墨冷不丁出了一声:“她究竟去了哪里,最好看看她的屋里,都有哪些东西还在。”


  两个姑娘也不是笨人,小文首先就明白了叶丹墨的意思,她和小雨刚才也的确先进房间看了看,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特别。


  小文犹豫了一下,先就说道:“不如叶先生跟我们一起进屋去看看有什么眉目?”


  叶丹墨却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一身装扮,说道:“我恐怕会有点不方便。”


  两个姑娘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叶丹墨现在浑身都还是湿透的,并且,他脚底下现在还潮湿一片,确实不方便进入客人的房间中。


  白夜这时朝打开的房门看了一眼,被小雨发现了,小雨一向对这位白先生有些好感,她心底觉得这个说话温柔的白先生很让人信任。她于是就在小文身边说道:“白先生帮我们看看吧?”


  白夜看了两姑娘一眼,倒是笑了笑:“要是方便的话。”


  小雨马上点头:“方便方便,我们也都在旁边的。”说完小雨想要咬断自己舌头,这话说的,不就是摆明在说其实不相信人家吗?


  白夜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小文已经带头道:“那我们走看看。”


  三人都进了屋子里,白夜四下看着,一般出门在外的旅者,她的房间是很能表现行踪的一个地方。但是酒店的门口都设有狭长的通道,他刚才从门外看的视角,并不清晰。


  屋子里非常的干净,也可以说整洁,除了在桌上,放着一只蓝色的旅行包,完全没有任何客人入住后的凌乱感。然而在床上,还摆着一张摊开的地图。


  这张地图就显得十分显眼,白夜不由走到跟前,伸手拿起了地图,他很明显地看见,这张地图的详尽已经概括了整条雪域山脉,而在有些地方,被笔迹勾画出了。


  小文已经伸过头:“这就是从我们那买走的地图。”


  第一百六十四章银色水笔


  “这些地图,为什么这么精确?”白夜也有些诧异。


  小文解释着:“听说是咱们这里,以前有一位资深的老向导,在对山脉进行亲身探索以后,所画出来的地图,只针对于我们酒店前面的这一片山。所以每一个地方,都标注的十分清楚。”


  白夜看着她:“这些地图,只有你们这里卖?”出人意料的。


  小文肯定地说:“只有我们卖。”


  闻言,白夜目光动了动。这份地图之详尽已经超出了想象,只是一位向导?这说话其实有些玄幻,这里是奇险的雪线上,不要说一位向导,便是一百位向导出动,要绘出这么一份详实的地图出来,也绝非易事。因为,意味着必须要将这地图上的所有地方,都走一遍。


  这时候,门口的叶丹墨忽然淡淡说了一句:“看来这里也不需要我了,我先回房了。”


  小文忙看过去,此时叶丹墨一个人在门外确实显得突兀,况且人家衣服还湿着。小文忙迎过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激的话,谢谢叶先生之类,叶丹墨对此没什么表示,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叶丹墨刚走,李哲谦的身影也闪进来,立刻就来到白夜身边。


  李哲谦也是,张眼一看到那张图,脸上就掩饰不住地露出了惊讶。


  他伸手从白夜手里拿过地图,低头沉思道:“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细节的地图,这么大片山脉,好像连每个山脉上的峡谷都标记出来了。”


  小文对这些也不懂,小雨早就站到了一旁去,她们两个只是跟进来意思意思,倒也不是真的会觉得白夜会做什么不符规矩的事情。


  所以小文站了一会,也就跟着小雨待着了。


  白夜这时把地图放下来,他接着就看了一圈,只有书桌上,还留着这间主人的物品。他自然就走过去。


  上面的蓝色背包精致漂亮,倒不难猜出主人是个女性,白夜注意到背包的旁边还有一本打开的记事本,显然是主人之前正在桌上写着什么。


  白夜只是略微扫了两行,似乎是日记一类的东西,白夜并不是个挖人隐私的人,发现可能是日记,他的目光就自动地移开,没有在笔记本上的内容上停留。


  在笔记本夹着的一页里,露出了一个角出来。


  白夜立刻小心地握住那个角,抽了出来,见是一张出租车司机的名片。


  上面记了司机的名字和电话,白夜立刻道:“她叫的应该是这位司机,打电话问问看吧。”


  小文如获至宝,赶紧就掏出手机来,但是因为信号不好,连续打不通。小雨提醒试一下酒店的话机,酒店话机只要交费,可以拨打任何电话,小文赶紧就照着名片上号码拨了过去,也是拨了好几遍,那边才通了。


  但是和司机一问情况,司机对早上接过的美丽女士还有印象,但是很快也就告诉小文,这位女士回了酒店后,也没有再叫他的车。


  小文失望地挂了电话,那基本可以确信,这位蓝小姐回来后,便没有再回去城里。


  她还留在此处,却不在酒店中,人在哪里,结果不言而喻。


  找到的名片并没有使局面得到改善,反而让气氛有些僵,白夜也有些叹息,但是随即,他就看往了其他地方。


  但是随着这视线一转,他很快就发现,笔记本旁边放着的一支银色水笔。


  没有人看见白夜的眼神中一瞬间划过了什么,他只是依然很平静地,拿起了那支笔,放到眼前细看。


  这从外表上,只是一支很普通的笔,但是因为笔身很光滑,这样拿在手里的时候,有种舒适感。


  这支笔还是打开的,主人走的时候,连笔帽都没来得及盖上。所以此时,可以看见笔尖上面,还残留干涸的蓝色墨水。


  李哲谦那边听着半天没有动静,不禁就转头看了看,正看见白夜手里举着一支笔,一言不发看着。


  又等了一会,白夜还是没有动。李哲谦本来在研究地图,这会儿也不由奇怪地走了过去:“什么东西看了这么久?”


  走到跟前,李哲谦就看到那支,被白夜翻来覆去观察的笔。直到一会儿后,白夜忽然把笔放到了耳朵边上,就那么摇了一摇。


  李哲谦还没来得及问,就见白夜已经双手用力,轻轻把这支笔旋转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一截笔芯。


  这看来看去,也就是一支普通的笔,小文和小雨也都频频朝这里张望了几下,看到白夜拧开笔芯,还以为笔里面有什么玄机。


  但笔里面就是笔芯,白夜把那满是蓝色墨水的笔芯,轻轻又凑到了眼前,细看着。


  李哲谦和旁人不同,他知道能引起堂堂白夜的注意,肯定不会是寻常事。所以在笔被拧开后,他也伸过了头去看,这么看着看着,他也就看出惊叹来,咋舌道:“这,是一支符笔啊……”


  符笔是一种行话,字面意思来瞧,便是和符咒,符文有点关系的意思。符笔带有法力,最直观的一个作用,就是在懂行的人眼里,可以临时用符笔,画出一张符。虽然临时画出的符法力不大,但是在很多时候,这样的符可以派上很多用处,就好比救急。


  这时候李哲谦已经不知惊讶了,这酒店如今还真是卧虎藏龙,难道这随随便便住在隔壁的客人,又是个身怀异术的异士?可是刚才听小文说,这里的住客,还是位女人呐……


  李哲谦忽然发现哪儿有点不对劲,白夜还是一直沉默,始终没有说话。


  这就让人奇怪了,就算这是一支符笔,也不至于把白夜惊成这样吧?而且在之前这酒店里,他们可是刚刚连张家人都见过了。


  一边是白夜陷入可怕的安静中,一边是李哲谦无数猜测的内心。


  可毕竟是在别人的房间里,李哲谦到底出声提醒了一下:“老白?”


  白夜终于把笔放下了,同时,他轻轻地笔身又拧了回去。然后把这支笔,再次放到了那本打开的笔记本旁边。


  这一系列动作,安静、沉默的有些不寻常。


  “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白夜说道。


  可是其他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而且,李哲谦发现,虽然有符笔在,这屋子里,却再也没有任何别的东西了,他原先所猜想的这里住客的身份,便显得站不住脚了。


  因为只是一支符笔,还是无法代表什么。因为像他们这一行的人,出门在外,如果要带,不可能只带一支无关紧要的符笔在身边。所以或许,这里的住客,的确只是一位普通人。


  符笔这种东西,流落到普通人中间,也不是没有。而且在不知符笔作用的人手里,它就是一直普通的笔,能写字能画画,等到墨水用完,还可以灌进普通的墨水进去,然后,就会彻底地变成一支寻常的笔。


  白夜的确也没有再发现任何异样,他沉默地又走到床边,拿起了那张地图,看了片刻后,冷不丁说道:“这地图的准确率有多高?”


  小文意外地看着他,“进山的向导用的都是这份地图,没听说有什么错处。”


  只见白夜立刻把地图卷了起来:“那就好,这份地图暂时给我吧。”


  “这……”小文正张口结舌,李哲谦心里划过不祥的预感。


  白夜淡淡道:“我进山找一下这位小姐。”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其余几个人都惊了,小文和小雨两个姑娘首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李哲谦的表情没有两个姑娘夸张,但也是眼睛眨都没眨地盯着白夜看。


  小文暗自吞了口唾沫,终于找到了说话的能力:“白先生,你认真的?”


  白夜抬眼看了一下几人,面上依旧是那种可怕的冷静:“是。”


  李哲谦已经冷静下来:“老白。”


  小文给这局面震得已经不知怎么是好了,形势变化太快,原本她们是指望白夜他们能帮忙找一些线索,但着实没想到,对方突然间居然要帮到这种程度,还要主动进山帮忙找人?


  可看白夜样子,已经没什么动摇了,他抬脚就往门边去:“我去准备一下其他东西。”


  就在他快要迈出门外的时候,这间房里的话机,忽然就响起来了。


  是床头的那部话机,靠近床边的小雨立刻“咦”了一声:“是从前台打上来的。”


  她们两个都在这房间里,前台此刻便是没有人了,因此这通突然打来的电话,实在显得突兀了点。白夜的脚步,于是就临时停住了。


  小雨已经忐忑地接起了电话,“是谁?”


  片刻后,小雨有些惊讶道:“叶先生,您说蓝小姐回来了?”


  一旁的小文听见,脸上也是立刻像点亮了灯一样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回来了?”


  小雨忙又听了一会,眉眼的表情大松口气,“已经在楼下吗?好,我们马上就下去。”


  小雨立刻挂了话机,小文在旁边道:“谢天谢地。”


  只有李哲谦神情微动,慢慢地目光转向白夜仿佛冰封住一样的脸上,问道:“蓝小姐?”


  第一百六十五章咫尺天涯


  小文笑呵呵地朝白夜走过去,说道:“白先生,多谢你啊,这位小姐已经回来了,你跟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虽然最终没用上白夜帮忙,但人家刚才的一片心意,小文还是非常感激的。


  想不到白夜在听说人回来之后,面对小文的邀请,他却愣了一时半刻,随即摇头道:“回来就好,时候不早,我也回放了。”


  白夜瞥了一眼床头,轻轻把手里的地图铺开,看了看后,就把地图轻轻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然后也没招呼李哲谦,就走出了门。


  这个,小文也不好阻拦,好歹一场虚惊,两个姑娘的心都落了落。


  小文赶紧拽着还在发呆的小雨,“走啦。”


  两人乘着电梯,火速地就赶往酒店楼下,等到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小文率先走出去,目光转向大厅内。


  大厅内立着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叶丹墨,另一个,浑身罩着一件水蓝色雨衣,头脸也包裹在里面,雨衣上面水还在哗哗往地下滴着,酒店的地面上,俨然已经形成了一小块积水。


  小文忙着走上前,试探地叫了一声:“蓝小姐?”


  雨衣的帽子是全封闭的,前面是一块透明的塑料,像是头盔一样。


  因为人在帽子里呼吸的缘故,这透明塑料上,全是一片白气,所以小文她们尽管来到跟前,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的样子。


  酒店内有温暖的暖气,和外面的温差俨然在不断加大,因为已经进来了好一会,温度渐渐缩小,雨衣上白雾,也终于在渐渐消散。


  然后就露出了一张秀气的脸孔,小文大大松了口气,问道:“蓝小姐,你怎么不把雨衣脱了?”


  叶丹墨一直在旁边看着,闻言看了看小文:“现在外面的温度太低了,突然脱掉外衣,人会因为温差受不了。”


  小文没再说什么,几人都耐心沉默了一会,终于半晌之后,蓝晓有了动作,她麻利地伸出手,几下就将雨衣的拉链解开,从自己身上推了出去。


  雨衣失去了支撑可怜巴巴地倒在地上,恢复自由的蓝晓,长长舒了口气。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蓝晓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对面前的几人说道。


  小文一下子就不好说话了,她打量着蓝晓的一身上下,发现她穿的极为严实,脚上还蹬了一双靴子,而且明显是那种马丁厚底靴,抗压抗磨。


  这装扮的,怎么像是有准备一样……


  小文的心里免不了又泛起了狐疑,她顿了顿,还是问道:“蓝小姐,你这一天去哪儿了?”


  蓝晓道:“我早上是想进山转转,但没想到半路忽然下了雨,只好找了个地方先躲雨,没想到下了一天雨还不停,我只能冒雨回来。”


  解释倒似乎很顺畅,但小文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去除,她说道:“你独自进山吗?怎么不找一个向导呢?”


  蓝晓微微笑了笑:“我也没走远,就在酒店前面的一片山脉走了走,也没打算找向导。”


  小文只好不问了,旁边叶丹墨说了一句:“蓝小姐也是登山爱好者吗?”


  蓝晓看了看他,微笑道:“也不算什么爱好者,凑热闹居多。”


  叶丹墨也笑了笑,道:“我也喜欢登山,既然这样,那等天气晴朗了,不如跟蓝小姐你一起进山看看。”


  蓝晓目光动了动:“那再好不过了。”


  两人几句话竟然就商定了下次的行程,然后就好像两个真正的旅行者一样,并肩走着就去了电梯间。


  小文和小雨面面相觑,只好回到了柜台前,小雨忍不住开口:“如果真的只是在我们酒店前面的这片山里,就算下了大雨,也该能立刻回来吧?”


  显然她对蓝晓刚才的托辞感到耿耿于怀,其实小文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小文更明白一些,知道这种问题,对方明摆着不想说,问了也差不多等于白问。


  小雨又道:“我总觉得这两天咱们酒店总是怪怪的,以前都没这么多客人,怎么一下子来了许多,而且看起来都那么奇怪。”


  说到这里,两个姑娘几乎都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张老太太的眼神,互相打了个寒颤。


  小文打气道:“没事,明天再打电话,让刚哥早些过来。”


  小雨点了点头。


  白夜和李哲谦重新进了房间后,关上门,白夜却是一言不发地靠着门站着,神情阴郁。


  李哲谦抱起双臂,瞧着他,道:“原来你那么失魂落魄,都是为了她。”


  都到了这份上,以李大老板的头脑,还不前因后果都想的一清二楚,他又多嘴了一句:“那支符笔,原来是你的?”


  白夜垂下了眼:“我走的时候,落在医院里了。”


  李哲谦诧异:“难道说你是不小心落下的?你有这么粗心?”


  白夜叹了口气:“当时有点混乱。”


  李哲谦不敢苟同的样子,是当时混乱,还是根本就是脑子已经混乱了。“这么巧,你落在医院,就被她捡了个正着。你们还真有缘。”


  落在医院里,就算被谁拿到,也该是被医院工作的人拿到的几率更大。这也是白夜在当时想起来把符笔落下以后,并没有太过上心的一个原因。


  但只能说世事难料。


  就在这时,隔壁终于传来了声音,先是电梯打开的那一下声音,虽然轻微,但怎么逃得了白夜的耳朵。


  白夜的神色,立刻就凝重起来。


  然后是有人走出电梯,声音直接冲着他们的方向来,最后停在隔壁,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嗓音道:“我就到这里,真是多谢你了叶先生。”


  叶丹墨说道:“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似乎也没有过多寒暄,脚步声响起,明显是叶丹墨已经走远了。


  然后隔壁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片刻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白夜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李哲谦略显唏嘘道:“刚才何不直接开门出去看看。”


  白夜看了他一眼,身子却已经离开了门,朝房内走去。


  “你还不回房去休息?”白夜头也不回地问身后李哲谦。


  “我怕你想不开。”李哲谦开玩笑。


  白夜坐到了沙发上,眼睛沉重地比起来,“她又不记得我,我有什么好想不开。”


  李哲谦从背后走过来:“可是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不要告诉我又怪那位卖家。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些事情更不可能沾上她。”显然李哲谦也知道孟婆汤这一回事。


  李哲谦的话,戳中了白夜心底最深的一块,不可否认,他也在为蓝晓出现在这家酒店的理由担忧。然而片刻之后,他也只能说:“或许就是寻常旅游吧。”


  李哲谦望着他:“你已经自欺欺人到这地步了吗?来旅游?第一天就在大雨天玩个失踪?”


  白夜沉默下来。


  李哲谦的目中此时也有明灭的神采,他淡淡道:“要不等到天一亮,我们就从这家酒店退房吧。佛牌……等以后有别的机会可以再买。”


  这番话的的确确大出意料,便是之前发现那么多诡异事,道家落魂钟,包括张家人前来,李哲谦都绝口没有说放弃佛牌这种话。而今,他竟然真的肯说出了口。


  白夜看向了他,面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不必,来都来了,这样走也没必要。”


  李哲谦也没有再说什么,他向窗外看了看,“看来这雨一时半刻也不会停了,我回房休息,你也先睡吧。”


  李哲谦回了房,白夜则是在床边,缓缓地坐了下去。


  这张床的床头是贴着墙壁摆放的,而墙壁的另一头,就是隔壁的房间。白夜看着床头雪白的墙壁,忽然之间就伸手,将自己的手掌心贴了上去。


  隔壁此刻静悄悄的,而白夜的内心,却如松雪般苍凉。


  她,就在他的一尺之遥。或许从他离开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想忘过,两人还有再遇见的可能。因为世界之大,将这种几率变得无止境的空茫。可是为何,兜兜转转一大圈后,他们却聚首在这家酒店中。


  隔壁的蓝晓先冲了个热水澡,她在暴风雨中泡了一天,如今终于能进入温暖的房间换上干爽的衣服,心情正感到惬意。她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就走向了那张写字桌。


  桌上的东西还留着被人动过的痕迹,最明显的就是那张司机的卡片,但蓝晓心里已经知道,今日前台的那两个姑娘来过自己的房间,所以她并没有把这些变动放在心里。


  她在桌子前面坐了下来,自然地就伸手翻开了面前的笔记本,那的确是她这些日子来所记的日记,她凝神看着本子上的内容,她这趟来桑海,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直到她伸手摸向边上的笔,忽然就顿了顿,然后偏过头去,看着被自己拿在手中的笔。这支笔她一直比较重视,也是她不管去哪里,从来没有离过身边。


  她这次把笔凑到台灯的灯光下细细查看,发现在笔的旋转口,似乎和自己之前离开时不在一个地方。


  蓝晓心里自然有异,难道小文她们上来看她在不在,还会多余地把桌子上的笔给拆开吗?

  第一百六十六章六年前的事

  白夜第一次来到了李哲谦的房间,李老板生活风格,就远没有白夜那么简练了,整间屋子布置的格外奢侈,半开的衣柜里,挂着整整齐齐一排衣服。就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个精英人士。


  李哲谦看着白夜,“精神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一夜不睡。”


  白夜看着他,却是沉默的走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哲谦明知故问:“这个时间点,你怎么不下去吃早饭。”


  白夜道:“我不想遇到张家的人。”


  听着这怎么听怎么违心的话,李哲谦也不吱声,走到窗子前就把窗帘拉开,瞬时天光大亮,雨过天晴。


  李哲谦知道这事只能主动问:“昨晚有什么动静没?”


  白夜淡淡摇头:“她很快睡了。”


  李哲谦笑了笑:“如果她真的是在雨地里跑了一天,肯定不是一般的疲劳。”


  在座的两个人都不是笨人,连小文和小雨两个姑娘都能看出来蓝晓没说实话,经过昨晚的事,他们俩当然更能知道蓝晓目的不单纯。


  李哲谦看了看仿佛沉思的白夜,又道:“她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敢进山冒这种险。不知道她为了什么。”


  白夜嗓音沉缓:“昨天我在她房间中看到一个笔记,虽然像是日记,我没有细看,但是上面其实还画着许多图案,我后来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像是某个地方的路线图。”


  李哲谦也不敢下结论了:“听你这么说,她真的是有目的来的桑海……”


  白夜看了李哲谦一眼,李哲谦想起之前白夜说过自己坑了他的话,又一想蓝晓,李哲谦就眯眼道:“老实说,老白,你心里是有点高兴的吧?虽然这次是比较波折,但是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夜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双眼逼近他:“要是知道这么波折,我一定不可能来桑海。”


  他说的那么断定无误,李哲谦只有把剩余的话咽回去。


  白夜则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自顾道:“张家的那个老太太不是好惹的,她是张家现任的当家人,她那双眼睛说是患病,可说不准还牵扯了什么别的。”


  李哲谦想了想:“能有什么别的,以张家的家底,就算需要做什么,也根本用不到老太太亲自出马。”


  白夜只顾摇着头:“这些传承下来的驱魔家族,底子都不怎么干净。很多甚至都已经偏离了原来的本质。”


  李哲谦算是听懂了,也吃惊:“你说的不对吧,据我所知,张家已经是现存的最古老的一个驱魔世家了。他们的祖上,还收服过僵尸王的第六代玄孙,唔,就是你对付的那个僵尸王。”


  这些除魔界的事情李哲谦如数家珍,但是这些所谓历史白夜当然比他更知道。白夜道:“桑海是一块净土,根本不该是驱魔人来的地方,而这次张家人不止来了,还连当家张老太都出动。对于一个以驱魔为己任的家族来说,我想不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李哲谦看着他,“好,就当你说的是对的。可不管张家人怎么样,我和你都不用在意这些。”


  白夜比他更冷静:“正因为你我现在,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才更要小心。”


  李哲谦不说话了,因为他一下子意识到了白夜话里潜藏的一丝情绪。白夜其实一向不是个在乎自己能力多少的人,就算是他刚到桑海,对自己说出没有了法力的那一番话,他也是极为平静淡定的。


  难道真的因为一个张家,白夜就紧张了?当然不是,白夜是什么人,李哲谦很清楚他的底细。若说张家古老,比张家还古老的,就是眼前的白公子。白夜紧张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李哲谦说道:“我打电话让前台把早点送上来吧,你吃什么。”李老板很轻易地把话题扯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一边抬手拿起电话,给前台打了过去。


  然而片刻后,他遗憾地挂了电话:“前台说,因为暴雨,酒店人手调配不足,还有些员工没来上班。所以送餐业务取消。”


  看他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惋惜一样。


  白夜坐着沙发没动,听见这话,却下意识目光看向了门边。


  李哲谦挑眉:“她下去了?”


  白夜嗯了一声,又道:“她起得早,现在已经下去快一个小时了。”


  李哲谦扶额,似是不信道:“早餐吃了一个小时还没上来,她干嘛去了?”


  蓝晓当然不是只吃了一个早餐,她吃饭早餐之余,已经主动来到前台,又跟两个姑娘聊上了。两个姑娘刚辞啊看到她走过来,都很诧异,她们因为昨天的事情,对蓝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意见,没想到蓝晓竟然还会主动地来找她们。


  “昨天的事,不好意思。”蓝晓再次道歉。


  这种事,就算心里真有意见,毕竟面上也不好表示出来。何况两个姑娘在酒店中,就是接待客人的角色,更不可能翻脸了。所以即使勉强,小文还是笑了笑:“蓝小姐言重了,只是这片山脉说大也大,蓝小姐下次最好还是注意点。”


  蓝晓露出笑,在她秀丽至极的脸庞上,是一种非常和善温柔表情:“我会注意的,主要还是头次进山,难免觉得兴奋了,没想到就遇上暴雨,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小文和小雨两人互相看看,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处处和善,她们反倒不好表现的太小家子气。


  当下小雨倒是对蓝晓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蓝小姐喜欢进山啊,咱们这里其实有不少老资格的向导,蓝小姐下次可以请一个,这样进山的时候,就很安全了。”


  蓝晓似乎真的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道:“真的吗?这些向导都在这里很多年了?”


  其实她这句问话和小雨刚才说的并没有什么关联,但小雨并没在意到这些细节,便说道:“是的,他们都是专门带这一片山脉的游客,所以对山里特别熟悉。”


  蓝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正要再搭讪什么,就听见旁边小文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咦,刚哥!你来啦!”


  听到刚哥,正在和蓝晓对话的小雨也几乎立即转过脸去,眉开眼笑起来。


  蓝晓在两个姑娘的惊呼下,慢慢地转过头,看到正从酒店的旋转门进来的一个人。


  第一印象,高大魁梧。


  这是真正的高大魁梧,这人进来的时候,看那样子似乎占据了酒店的小半扇门。


  以蓝晓目测,估计这位“刚哥”有快一米九的个子,身体的宽度,额,蓝晓觉得自己和小文小雨加起来,大概也不够人家的体格。


  这位威猛的刚哥大踏步子走进来,实际上他就是寻常走路,夸的步子也比一般人大得多。


  “小文。”这位刚哥一开口,果然也是中气十足,气场雄厚。


  小文喜笑颜开看着他:“刚哥,可把你盼来了。”


  那刚哥似乎也很受用,一只手握成拳头就往自己肩上锤了锤:“小文妹子有事,我大早上雨一停就赶过来了。”


  小雨也喜道:“刚哥来,我和小文晚上睡觉都能睡踏实了。”


  那刚哥咧嘴笑起来:“放心吧,老板这次让我就待在这里,送走这一波客人再说。”


  蓝晓听着三人的对话,目光却是不易察觉动了动。她像是随意插嘴道:“这位也是酒店的客人?”


  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三人的叙话,蓝晓已经问出来,小文又不好不答,何况她也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事情,就说:“刚哥是酒店的楼管,平时,嗯,也负责些安保工作。”


  就算她不停顿,从这刚哥魁梧的身形,蓝晓也能看出来了。


  哪家酒店老板招人,招这么一个泰山压顶一般的人物,那肯定多半是客串保安。


  可是小雨接下来的一句话,才是让蓝晓立刻凝重起来的原因。小雨说:“刚哥在这里六年了,对酒店的情况,比我跟小文熟悉。”


  六年。这个数字,直接进了蓝晓那隐隐期待的内心中。


  她看着面前魁梧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的面容也变得可爱了,她主动地伸出手,热情地笑着:“你好,我是酒店的住客蓝晓,不知您的名字是?”


  那刚哥进来没多会,忽然见有个大美人冲自己握手,正发愣呢,但好赖他也懂些礼节,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和蓝晓握了一下,报了自己的名字:“陈刚。”


  蓝晓继续保持微笑:“以后还要请陈楼管多多关照。”


  一旁的小文小雨又频频侧目起来,只觉得这位蓝小姐怎么又热情地过了度,对着她们酒店的楼管也这么客气。


  但蓝晓也聪明地没有再停留,她向几人道了声再见以后,就离开了前台。


  弄得小雨小文刚刚冒起的疑虑,也就作罢了。


  可是走向电梯的蓝晓,看似还是平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双手已经因为激动而攥起来,六年,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待了六年的人,也终于能找到,六年前那桩事情的蛛丝马迹。


  第一百六十七章循循善诱


  陈刚原来叫陈霸刚。


  和他的外形极为相称的一个名字。


  但由于毕竟是酒店服务业的,陈霸刚的外形已经够吓人了,再来这么个霸气外露的名字,那怕是要吓走一批客人,怀疑这开的是酒店还是黑店。酒店老板看中陈霸刚的身材,镇得住场子,但也不想因此影响自己生意。


  所以陈霸刚中间那个霸字就去掉了,改成了普普通通的陈刚。


  陈刚这楼管,的确不是一般镇得住,只要往哪儿一站,那就妥妥的罩住全场。


  有了他在,等过了晚八点之后,客人基本都陆续上楼休息了。小文和小雨两个人就毫不客气地躲了清闲,将前台守夜的工作,交给了陈刚。


  为了感谢这位仗义的刚哥,两个姑娘还从酒店大厨房顺了不少好的饭菜,送给陈刚当夜宵。


  两个姑娘进了工作间进入甜甜的梦乡,陈刚把面前的夜宵一扫而空,也是酒足饭饱。他本来就是在这酒店中干过,值个夜班对他来讲根本不算事。


  听到动静以前,陈刚正坐在前台的大椅子上,看着面前卫星转播的电视。平时酒店都装着监控,但谁让这酒店的位置特殊,一年四季就那么几个客人,工作人员难免清闲。夜班就更不会有什么事情了,所以这酒店老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搞那些费事八糟的员工规矩。


  陈刚是听到楼梯上有响声,别看他在看电视,但是该有的警觉是一点不少的。他听到本来安静的只有电视声音的酒店大堂,忽然就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他就往楼梯看去。


  只见那白天跟他握手的年轻姑娘,正沿着楼梯一路下来,脚上穿的还是酒店里面的棉布拖鞋。


  陈刚说到底,不管身材再魁梧,其实也就是个寻常男人。所以对这个主动跟自己握手,并且还是个大美人的姑娘,他的印象当然要比对这酒店里任何客人都深刻得多。


  当下他回忆了一下这姑娘的名字,就主动招呼道:“蓝小姐还没休息啊?”


  蓝晓此时已经下了楼梯,对陈刚淡淡笑了笑:“一到新地方,就睡不着。”


  陈刚呵呵一笑,说道:“这习惯可不适合出来旅游啊。”


  在陈刚之前还在酒店里的时候,这里来的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是为了旅游。所以陈刚的想法里,如今在这座酒楼中的客人,还是只不过为了旅游这个目的。


  蓝晓看了眼窗外的月光,也仿佛很遗憾地说道:“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很快,蓝晓倒也没有客气,迈步子就朝着陈刚的前台走过去。看见人朝着自己走过来,说到这陈刚有些犯了难,因为他们这里,虽说一应都是标配的五星酒店,然而也因为他们酒店客人稀少,所以并没有配备夜宵服务,餐厅都是关着的。


  蓝晓到了跟前说:“喏,想不到这里的夜景这么美。”


  陈刚也说道:“是啊,这里是高原雪域,夜晚要是月光洒的好,看着就更漂亮。以往也常常有客人,半夜起来看夜景。”


  听着这话,蓝晓的目光其实真的有些被落地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外面就像是一片雪国,当然这雪国只是月光和高原上的雪线折射出来的,而她这才发现,酒店门外不知是不是故意,在前面的道路旁装饰了两排挂灯,这灯光衬着月光,简直如同看到了仙境一样。


  陈刚是酒店工作多年了,这景色美则美矣,但一个人若是日复一日见过许多,也就不足以惊艳了。


  蓝晓这时伸头看了看那台小电视机,笑道:“刚哥在看电视啊。”


  蓝晓开口叫的就是刚哥,主动没有以客人身份自居,而这一声刚哥也的确容易让人听起来觉得亲切。


  陈刚果然笑了笑:“就能收到几个台,打发打发时间。”


  蓝晓叹口气道:“我也是房间里通风不好,空气闷的慌,不如我先在这看看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刚哥工作。”


  她刚才都伸脖子去看人家的电视,这会儿倒说怕影响人家工作。就是谁也不好意思了。


  陈刚心里感觉莞尔,这姑娘倒是自来熟,其实她一个客人,说要在这里看夜景,他是怎么都不能说个“不”的。


  陈刚也应的很痛快:“没什么影响的,我夜班也就是坐着。现在餐厅都关门了,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儿有两壶新茶,正好给你倒一杯吧。”


  蓝晓一点也没有讲究,眨眼笑道:“那敢情好啊,我就不客气了。”


  陈刚从柜子里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从茶座上拎起茶壶,给两个杯子都倒了个满。


  蓝晓其实已经看出来了,这陈刚就是块头大了点,人还是挺好的。所以她心里更是壮了胆,决定要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


  当下,蓝晓也就似模似样拿起杯子,两个人在尺宽的柜台上开始对饮。


  喝茶,难免就要涉及到聊天,更何况是蓝晓这个假装在看景的人,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刚哥在这里工作挺久了?”以一句安全的问话作为开场白。


  陈刚道:“是的,差不多酒店刚落成,我就来上班了。”


  听到酒店刚落成就上班这句,蓝晓的眼睛几乎都克制不住亮了亮。她看着陈刚,“哦?这酒店什么时候落成的,我看着蛮新嘛。”


  陈刚又呵呵笑了笑:“也不短了,大概有六年,你看这新,多半是因为住的客人一直很少。”


  蓝晓始终虚心求问的样子:“那这来的客人,都是奔着前面的山来的呗?”


  陈刚道:“差不多,毕竟咱们这也没有什么别的风景名胜,就是背靠大山。也是靠山吃山了。”


  蓝晓又道:“听说这附近有不少老资历的向导,他们要进山的话,也很容易了?”


  陈刚到底还不算太迟钝的人,当即一笑问道:“你想要进山啊?”


  蓝晓露出笑,脸上干脆露出一副认同的样子,点头就说:“是啊,所以这不想先了解了解。”


  陈刚点头道:“你放心吧,这里的向导对山路都是极熟悉,只要跟着他们走,绝对能在山里绕几个来回。”


  不得不说这话让蓝晓通体舒畅,她露出一个极真心的笑:“我知道了,过两天我一定找个向导进山。”


  倒是轮到陈刚奇怪起来:“你是一个人来的?”


  蓝晓顿了顿,看着他:“对啊,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陈刚倒有些吞吐,“很少有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门旅游的。一般都会有伴,朋友啊什么的。”


  陈刚话里的意思,其实是觉得蓝晓应该有个男朋友之类的。毕竟这年头,哪个姑娘家身边没个围着转的跑腿工,况且还是蓝晓这样标准的大美人。这样的大美人,放出去都不止一个男人肯围着转。


  蓝晓是多聪明的人,当即就明白了陈刚的意思,她也不接话,就吹了吹飘在杯子上面的热气,就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等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始出声,眼睛凝着陈刚说道:“刚哥,来过这里的客人,你都还记得吗。”


  陈刚一杯茶也都喝下去过半,听见这问话一愣,却是摇了摇头:“这太笼统了,要是说蓝小姐你这样的客人,有过几句话交集,可能还会记得。”


  陈刚的话蓝晓明白,其实这样的答话就应该在意料中,没有几个酒店工作人员,能记住从这里走出的客人,除了是那些极特别的人。


  蓝晓的双眼里,仿佛罩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她凝望着十几个小时前还是暴雨如注的山脉,此刻却是无与伦比的静谧。她再次将目光看向陈刚的时候,就多了一丝坚韧:“刚哥,你跟我说,前头的山里,有客人失踪过吗?”


  陈刚含了最后一口苦茶在嘴里,毫无征兆地听见这句问话,他很诧异地看向了蓝晓。


  可是蓝晓却从这诧异,和陈刚反常的沉默中,读到了些许她想要的东西。她的目光依然不放松地盯着陈刚,在眸子里流出极真切地恳求出来:“刚哥,你告诉我,我是真的想知道。”


  陈刚这时候看着这姑娘这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几乎沉默地放下纸杯,看着蓝晓,第一次对蓝晓改了称呼问道:“妹子,实话说,你是来找人的啊?”


  蓝晓克制住自己心里的波动,仍然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极为恳切:“刚哥,听你这句话外的意思,是真的有人,曾在那山里失踪过?”


  陈刚又沉默下来,在蓝晓焦急的目光中,他才仿佛回过了神,开口说的却不是蓝晓想听的话:“你看看外面,那里是几千米的雪线,妹子,你知道在安全区以外的山脉,都是未知的险境,如果有人要在险境里活动,那后果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蓝晓知道陈刚想表达什么,但她已经从话里感觉到了一点眉目,又怎么愿意放弃,她继续看着陈刚:“刚哥,如果人是在这片山里失踪的,那他一定就是住在这家酒店里的人,你在这里好几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应该是在刚哥你的记忆中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山里的故事

  听了蓝晓的问话,陈刚的表情是极为平静的,他只是抬起头,就那么看着蓝晓:“妹子,听我的劝,别打听了。你要是想进山观光,就找个老向导带着你,你要是想往这山脉深处走,那是不行的。”


  陈刚一句话就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陈刚外表粗糙,可实际上也是个明白人。


  蓝晓听着这话音,虽然跟陈刚现在就是几句话的交情,但她也能感觉出陈刚这话中的实实在在,也是含着一丝好意。


  蓝晓其实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换了平时她绝对不会抹杀别人对她的一番好意,但她已经来了,她现在站在桑海的土地上,她千里迢迢过来,是怎么都不可能放弃的。


  她于是也看着陈刚,想别人待你真心,先要显露你的真心。蓝晓说道:“刚哥,不瞒你说,我确实不是来旅游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听,曾经在这一片失踪过的人。”


  蓝晓说完后,脸上就流露出了明显低落的情绪,可以看出这情绪绝不是作伪,而且在银白的光照下,她的表情甚至显得有点哀伤。


  这就让陈刚不好做反应了,陈刚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但是面对一个神色悲伤的姑娘家,不知道她究竟想找的人是谁,陈刚却有些忍不下心。


  这个她要找的失踪的人,莫非是她的什么亲人朋友吗?


  陈刚很自然地就这样想。


  陈刚说道:“妹子,你独身一人来这,我得说你胆子真大,我就说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有闲情一个人来到这山里,就算是旅游,也不兴来爬山的。原来你真是有别的缘故。”


  话一说到这里,蓝晓就知道,她有希望了。她立刻再看着陈刚,言辞恳切地说:“刚哥,那失踪的人,真的就是住在这家酒店中?”


  陈刚终于叹了口气:“妹子,你就说、你想打听谁吧,说出个名字,我看我这脑袋里还有没有点印象。”


  蓝晓心底几乎一松,她低头看着她的水杯,她的水杯里还剩着些水,她伸出自己纤长的食指,在水里沾了沾,这手就伸到陈刚面前,缓缓写起了字。


  那也是没什么特别的三个字,沈书伦。


  陈刚伸头看了,蓝晓显然很期待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可能来住过,我已经不记得了。”


  蓝晓眼光黯了黯,却也没有露出明显的失望。这个结果显然也在她其中一个猜想里,她继续问陈刚:“那刚哥印象中,有没有比较特别的客人?”


  陈刚叹了口气,说道:“六年前的时候,没有现在管理那么规范,也有可能你要找的人,当初没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那我肯定就不知道了。”


  蓝晓心里动了动:“刚哥的意思是,有可能没用沈书伦这个名字?而是用了假名?”


  陈刚摆摆手:“不是这意思,当时酒店刚落成的时候,当时桑海有许多散客拼的团,住的都是一个屋子,可能当时这个人是跟别人一起住,那么房间的登记上,也许就漏了他的身份证。”


  这属于酒店管理上面的疏漏,却也是一种可能性。


  蓝晓低着头想了想,却在这时忽然听见“叮”一声,是旁边的电梯门开了。有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蓝晓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只觉得是个挺斯文面善的人,还穿着深蓝睡袍,手里拿着个杯子。


  她也没有在意,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个人在窗口的一个位置上坐下,一边喝茶一边频频侧目看着外面的夜景,还伸手打开了一扇窗,很是吹了吹夜风。


  约莫十几分钟后,这人就起了身,端着他的杯子,慢慢又走向电梯间。


  “房间里真是闷。”陈刚和蓝晓听到这人说道。


  那人很快就进了电梯,然后再也没有人下来。


  蓝晓沉默了会,继续看着陈刚问道:“那像那样没有登记身份的客人中,有没有刚哥你多少还记得的?”


  陈刚反倒奇怪起来:“妹子,你为什么这样确定,你要找的人,一定是在桑海这座山不见的?”


  本来陈刚以为,蓝晓出来找人,必然是个十分熟悉之人,不然不至于千里迢迢来找。可是他发现跟蓝晓的几句对话中,蓝晓自己似乎也是在不停地问,有没有这样特别的人,有没有人进过山,她的关注点,似乎都围绕着特别的人这个中心。可是,如果她自己都对这些不很清楚的话,那她又怎么确信人就是在桑海失踪的呢?


  所以想到这里,陈刚就狐疑了。


  他有些试探性的问蓝晓:“你问名字不一定有用,你有没有那人的照片,拿出来看看,也许会认得。”


  蓝晓真的怔了怔,她有些黯然地垂下眉眼:“我没有照片。”


  陈刚这时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而蓝晓的反应,也在表面她并非虚言,她是真的没有要找的人照片。


  可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不知为什么,蓝晓忽然又抬头盯着陈刚,并且伸手在自己的眉毛处比划了一下:“可是,我知道那个人眉间,是有一道长条形疤痕。”


  她这话一出,陈刚的面色就变了变,而蓝晓,也正是看见了这一变化。她立刻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陈刚。


  陈刚脸色变了变,却也只是瞬息就平静了下来。


  蓝晓在楼下,谈天不知时日过。可是身在房间里的白夜,却没这么好过了。他听到了蓝晓下楼时的动静,差不多一直等着,只是觉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在楼下待的时间似乎太长了。


  白夜当然不禁狐疑,究竟为了什么蓝晓竟然会这么久都不再上来?


  他当然不能够预知蓝晓在做什么,而以他的想法,难免又会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上去。


  毕竟,现在的这家酒店,不太平。


  白夜体味到几丝坐立难安的感觉,然后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声音,是开门声,可是这门声,却不是他右边隔壁蓝晓的,而是左边隔壁。


  他几乎毫没有犹豫,就上前把门拉开来。就看见李哲谦气定神闲地捧着杯子,从他面前走过。


  白夜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在做什么?”


  李哲谦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去欣赏夜景啊,你不知道雪线上的夜景多好看。特别是这种雨后初晴的天气。”


  李老板十足的演技派,脸不红心不跳的。


  白夜不理他这些,单刀直入冷冷道:“你见到蓝晓了?”


  李哲谦就笑了笑:“看着了,她显然对我没印象,只是扫了我一眼就算了。”


  其实白夜听到这句,知道蓝晓其实在楼下,心里就已经松了大半了。他看着李哲谦:“她在楼下那么久做什么?”距离蓝晓下楼,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李哲谦叹道:“她正跟新来的那个楼管聊得不错,似乎在打听什么事。我一下去她就不说了,呵,戒心还挺强。”


  打听事?白夜愣住。


  陈刚只是又给蓝晓和自己倒了两杯茶,润了一口之后,就叹气说道:“妹子,我这儿是知道个事,但是确实不知道是不是跟你要找的这个沈书伦有关系,你既然非要打听,我就给你说说,听完后,你自己做个判断吧。”


  蓝晓知道今晚不会白来了,她立即点头:“放心吧刚哥,你只管说给我听。”


  陈刚就抹开嗓子说了:“眼上有疤痕的人,我是有点印象的。你说的这个人,大概有四十多岁吧,个子挺高的,其实他眼上的疤痕并不是很影响他的外貌,长得挺有精神的人。当时这个人还的确是一个人来的,只不过他到这之后,就跟本地的一个观光团拼了一处。这个人当初只跟人住了两晚上,就提出要住单间。那个时候,我们酒店刚起步,主要是跟旅行社挂钩,想让生意好一点,所以多数都是推销双人间或者多人间,一见这人要住单间,自然是成本很高。可是这人似乎不在乎,坚持要了一间自己住,后来就发现他总是进山,而且,这个人进山,会找很多的向导,不是那种一次找很多,而是每一次都换不同的向导,有跟他合作过的向导想继续带他,他都坚决不要,一定要换一个新新向导。山路险峻,大家都是知道的,进山找向导,这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从来也没有像他这样的,我会对他有印象,除了他这古里古怪的行为外,还有一个因由,就是在他住在酒店里差不多有一个月后,忽然有一天他就没回来,晚上的时候,到夜里才想起来去查房,但是打开他那个房间,里面已经没人了。而且发现房间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这个人的行李都收拾走了。后来去系统里查,才发现这个人在早上不知怎么就已经把房间退了。而我们会把他记住,是因为,在同一天,曾有一个向导说,看见这个人进山了。可是这一次,他没有让任何向导跟着,是独自进的山里。”


  第一百六十九章受人之托


  蓝晓仔细听着,确实觉得自己眼前好似打开了一道路,她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那他进山以后呢?还有没有人见过他?”


  陈刚就叹了口气:“唉,最怪的就是这一点,这个人自从进山以后,似乎就再没出来过。”


  蓝晓心中暗暗心惊,她又低着头细细寻思了一会,再抬头看着陈刚:“是没有人看见他从山里出来,还是从他进山开始以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了?”


  陈刚或许不完全明白蓝晓问的意思,但他看着蓝晓,却是咬着字肯定说道:“是没有人再见过他,当初每天都有向导进山,这个人进山的那一天,同样还有许多向导带着游客在山里游览,山上各处分布着好几个向导,但是那一天,却是没有哪个向导说碰见了他。”


  蓝晓越听心里越有惊住的感觉,这短短朴实的语言,却描述了内里怎样惊人的遭遇。她不禁问:“在整座山上都有向导吗?他们如果疏忽了呢?而且,如果真的是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为什么也没有人报警?”


  蓝晓这话是问到了点子上,就算退一万步讲,沈书伦真的是失踪了,那为什么后来也没有人报警寻找。


  陈刚的表情,却现出几许复杂,“妹子,山里的向导或许是不会记得别人,但是这个人,是一定会记得的。你不要忘了,这个人将山里每一个向导,几乎都请了一遍,谁会记不住这样一个怪人呢?至于你说的没有报警……妹子,就是现在跟你说起来,我也不敢说,这个人是真的失踪了啊。山里的路九曲十八弯,或许就存在你刚才说的可能,这个人他真的是独自走了,而只是向导们不曾发觉呢?”


  陈刚把话讲的很通透,蓝晓听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明白个中关节所在了。


  她一时沉默没有吭声,是因为她知道陈刚所言实在不虚。而且这么巧,沈书伦在进山的当天,就从酒店退了房。如果说的酒店方面,谁会去关注一个已经离开了的客人的去向呢?


  至于山里的向导,就真的是陈刚所说的那样了,谁也不敢保证,沈书伦就是真的没有离开山里吧?大家只是没有看见而已,怎么肯定沈书伦就没从别的什么路下山走了?


  这种情形下,当然是谁都只是猜测。


  陈刚看蓝晓久久沉默,又斟酌着开口说道:“而且我说妹子啊,当时这个人离开了,如果真的是,呃,失踪,那他的家里人,总该会发现的吧,他的家里人,难道就没有想着报案找人?”


  这句话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实话,这句话也说出了陈刚的心里所想,当年他对这个客人也极有印象,后来又听了很多向导的传闻,就总想着,这么长时间那个人的家里人都没来找,那么这个人,多半是真的已经回家了吧。


  谁想到,事隔六年之后,居然还有人过来寻找了,而身为找人者的蓝晓,却并不是沈书伦的家人。


  蓝晓嘴角浮现一丝有些哀伤的笑意,她对陈刚道:“谢谢刚哥你对我说这么多,对我有很大帮助。关于这个再也没有出现的人,刚哥可还有发现别的特别的地方?”


  虽然聊到这里已经是难免心痛,但是话题已开,蓝晓还是希望能尽己所能多知道一点线索。


  陈刚就沉吟着,他其实也是个直肠子的人,既然决定要跟蓝晓说这段往事,就不会还故意隐瞒言不详实。他停了停说道:“这个人离开房间以后,我们酒店的人曾进去清扫房间,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很多很多的地图。”


  蓝晓这下真的有些怔了:“地图?”


  陈刚就说道:“是,很多张的地图,上面被用红笔标的到处都是记号,打扫的人当初清理出来,足有半尺厚。”


  蓝晓想起什么,有些激动地问:“难道就是你们这里卖的那些地图吗?”


  陈刚愣了一下,才想起是什么,忙就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们这里的地图是山里的向导提供的。只是为了供游客方便用的。”


  蓝晓的目光略显得失望,却又很快打起精神,她早就知道不会有这样巧的事。就在这时,她听见陈刚终于语带复杂地问了她一句:“妹子,你不认识沈书伦吧,你究竟为了什么要找这个、沈书伦的?”


  蓝晓转过目光看着陈刚,这个看着粗犷实在心里很细致的汉子,她知道他的毫无保留,也很感谢他。蓝晓轻轻笑了笑,但是在银灯下,她的这个笑容其实有些苍凉:“我是受人之托来寻他的,我跟沈书伦没有关系,但是托我来的人,却跟他很有渊源。而这个人如今重病在床,无法亲自再来,所以我只好代替她来找。”


  蓝晓说到重病在床,代替她的时候,脸上的悲伤几乎掩饰不住,陈刚当然一下子心里透亮,也顿时明白过来:“这个托你来的人、是你的亲人?”


  蓝晓面带悲色,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刚知道无需再多问什么了,他也低下头看着杯中饮尽的茶水,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这些都是值得的。


  蓝晓最后又谢过了一边陈刚,便拖着沉重的步子沉默回了楼上。


  白夜是听着她走上来的,心在那一刹那几乎揪起,只觉得这脚步绵软无力,倒不像是错觉,而是走路的人似乎真是没了力气。


  便听着这脚步声,一点一点,似乎耗尽了力量才走过来。在他强压着自己不要打开房门的时候,外面的蓝晓,终于是走到了自己的房门边上。然后就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响起来。


  蓝晓走到桌子边坐下,和陈刚的一席谈话,差不多把力气都从身体里掏空了。她翻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看到上面花了很多心血才拼凑出来的路线图,这些是她用了很多方法,才找到的当年一点线索。


  后来蓝晓就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起来,有一个柔婉的女声说道:“你好,和平医院。”


  听到这几个字,蓝晓捂着嘴巴,忍着才没声音变化。她尽量平静的说:“我找5号床的病人。”


  “请稍等。”


  电话很快被转接过去,然后那边似乎也是将电话转了一下,才终于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晓晓。”


  听到这个声音,蓝晓终于忍不住眼泪下来,她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妈。”


  对面的女声说话也很吃力,但还是努力作出轻松的样子,还笑了笑,“怎么样晓晓,桑海的风景美吗?”


  越是听着母亲若无其事的讲话,蓝晓心中越心酸,她便是怕听到母亲的声音,听到母亲明明虚弱,却还在强装无视跟她说话的声音。所以她到了桑海两天,也没有给母亲打电话,但是今晚上,她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美,跟你形容的一样,远山云海,特别漂亮。”


  蓝晓的母亲似乎很开心听到这样的话,她说道:“我就想你会喜欢那儿的。”


  蓝晓说道:“妈,我打听到沈先生的事了。”


  蓝晓母亲的声音里果然起了些变化,开始带了些欣慰:“真的?你打听到了什么?”


  蓝晓想到陈刚的话,正要说什么,忽然就一顿,嘴唇动了动道:“妈,我刚找到一点眉目,等我再多查一查,再跟你说。”


  没有人比蓝晓更清楚自己母亲现在的情况,她不想用现在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去让母亲过多忧思。


  蓝晓的母亲也没有追问,沉默了一会,只是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自己,打听事情还在次要,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蓝晓刚下去的眼泪又有些涌上来,她不想让母亲听出自己声音有异,所以忍耐了一会,才尽力轻松地说:“别担心我,你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等我带好消息回去给你。”


  蓝晓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放心吧。”


  蓝晓知道母亲累了,她现在说一句话,都是极为困难辛苦。她忍着最后心酸,跟母亲道了再见,听到那边传来挂断的声音,才怔怔把手机放下。


  过了好一会,她的目光才又重新落回到笔记本上,在陈刚心中,那个六年前突然退房的客人,是个不知道去处的人,不敢说他就是失踪了。而蓝晓的这里却已经确定,沈书伦,是被定义为了失踪。


  自桑海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


  这是母亲告诉她的。


  母亲的话,是这世上关于沈书伦的最可靠的消息,蓝晓的手指划过笔记本上画着的线路图,其实,就连蓝晓自己,也并不知道,这张线路图,究竟是指向何方。


  因为她不知道这张图,画的究竟是哪个地方。可是这张图,却是母亲在病床上,颤抖着手交给她的、也许是沈书伦最后的线索,母亲也不知道这张图真正的含义,她只能猜测背后的源头,桑海。


  所以蓝晓背上了包,不远万里义无返顾踏上了桑海城,甚至不管前面有什么命运等着她,她脑子里想的,只是母亲瘦弱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章仇恨

  白夜听不见蓝晓打电话说的那些话,但他却听到了蓝晓后来哭泣的声音。隐隐的啜泣声,穿过酒店的墙壁传来,持续了很久很久,像是回荡在午夜里的无数哀愁,化在这浓墨中。


  白夜也陪着这哭声,几乎一夜无眠至天明。


  天气放晴,酒店似乎也热闹了起来,有一些旅客就开始活跃起来,找了个向导就高高兴兴就进山观光。两个小姑娘因为有人顶了夜班,这晚上也休息的格外舒坦,看见大堂里面热热闹闹的,两人表面没什么,心底却都是觉得松口气。


  小文嘴巴甜,就去夸陈刚:“都是多谢了刚哥过来,把运气也带来了。”


  陈刚值了一晚上班,和小文她们交接之后,就进休息室休息去了。


  小雨说道:“文姐,这两天好像都没看见那一大家子出来吃饭了?”


  两人自然都知道这一大家子指的是谁,小文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大堂里的旋转楼梯说道:“送餐的服务生昨天回来上班了,可能是不想再下来了。”


  也是,那老太太明显行动不便的样子,看她每次拄着拐杖走来走去,都觉得心里瘆的慌。


  这时候,她们看到了另一道身影走过来,小文眼尖,想了想之前的芥蒂,主动开口招呼道:“蓝小姐,你也下楼吃早餐。”


  蓝晓抬头看了看她们,嘴角淡淡一笑,算是回应。


  然后她就自顾朝着餐厅里面走去,小雨若有所思道:“她怎么了?”


  小文却没有在意:“早起的人精神都不大好,我也饿了,我们也去弄点吃的吧。”


  在餐厅里,蓝晓刚刚装满了手里的餐盘,抬头寻找座位的时候,看见叶丹墨冲她招手。


  蓝晓见状,也不好拒绝,便向他那张桌子走过去。


  可能是跟天气晴朗的关系,叶丹墨今天也穿得很洒落,在暖气十足的餐厅里面,只穿了一件长T。


  蓝晓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主动笑了笑:“叶先生也这么早。”


  叶丹墨面前的食物已经吃剩了一半,他笑了笑:“之前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今天不少人都开始进山游览了,蓝小姐今天打算去吗?”


  蓝晓慢慢吃着面前的蔬果,对于叶丹墨的问话只是顿了顿,便摇头淡淡一笑:“今天我不去了。”


  叶丹墨看了看她,目光中有些深意:“看你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蓝晓笑得有点勉强:“是有点。”


  叶丹墨没再说什么,沉默的吃盘中剩下的饭菜。那边不远处小文和小雨也端着盘子坐了下来。


  小雨看着叶丹墨和蓝晓交谈,不由得就说道:“这叶先生对蓝小姐还真热情,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文塞得一嘴吃的:“别管闲事了。”


  蓝晓今天的确没什么精神,昨天跟母亲通过电话后,几乎不曾睡着,而今天起身以后,更是觉得头重脚轻,似乎要病了。她当然知道轻重,这样情形下,也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对面叶丹墨吃的比较快,很快一盘子空了,他对蓝晓微微一笑:“我今天却要出去一趟,本想蓝小姐能一起,既然蓝小姐不舒服,还是休息为主。”


  蓝晓也笑了笑:“叶先生看来也是登山爱好者。”


  叶丹墨一哂:“算不得什么爱好者,只是这一片的山脉确实景色很美,蓝小姐来的不巧,赶上下雨,这两天又没出门,等休养好了可一定得去山里好好看看。”


  蓝晓含笑说道:“那是自然,谢谢叶先生提醒。”


  叶丹墨一笑:“那我就先走了,蓝小姐你慢慢吃。”


  “叶先生慢走。”


  叶丹墨那边端着盘子就先离开了,蓝晓则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东西,再也没说一句话。


  那些兴兴头头进山的游客也是不到傍晚就都回来了,个个的脸上意兴阑珊,果然山里景色虽然优美,但是一成不变的观光,并不适合这些小年轻,一阵新鲜过后,也就算乏了。


  小文和小雨应对这些有经验,所以两个人都头勾着头在商量,这两天会有多少人要退房。


  六层楼上,此时整个通道都是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光,竟然都被集体关上了。于是即使太阳还没落山,这座封闭的六层楼上,也如夜半三更一样静悄悄。


  如果有不知道的楼层管理上来,还以为这一层没有任何人在住。


  在酒店最大的套间中,则不像走廊那么安静,屋内灯火通明,几百瓦的挂灯悬在屋子的正当中,下面是一张竹藤的椅子,椅子里是一个满头银丝的老人。


  张老太太歪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她穿了一件旧式的旗袍,下摆露出她苍老褶皱的腿上皮肤。


  旁边的男人恭敬地问:“老太太,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张老太太这时忽然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浑浊的白雾仍旧没有散去:“我闻到了叶家畜生的味道。”


  听见她的话,旁边几人皆变色,张彩儿的脸埋了下去。


  刚才说话的男人再次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太,好像是那个叫叶丹墨的来了。”


  张老太脸上的皮肉都像是风琴的褶子,她嘴角扬起似是古怪的笑:“是那个小畜生?”


  那男人低头应道:“错不了,他住在这里用的名字都没有变。”


  张老太喉咙里发出几声怪笑,她瘦骨嶙峋的手抓着藤椅的边:“看来来的比我们都早,你们有谁之前见过这个小畜生?”


  众人都沉默了,只有张彩儿将头埋得更低,她站在人群的最里侧,如果有人注意到她的话,会发现连她的嘴唇都被咬得发了白了。


  那中年男人又小心说道:“我们也是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到了。老太太,这叶家这回又是安的什么心?”


  张老太面上古怪的冷笑就没有停止过,“蛇鼠狗心,他姓叶的人,能有什么心?”


  那中年人屏气敛声:“老太太说的是。”


  张老太说道:“可还有见到其他叶家的人?”


  那中年似是震了一下,然后慢慢低下声音:“老太太,您也知道,叶家那些人阴森鬼气,我们也没有见过他们那些黑罩子下面是些什么脸孔,恐怕是、认不出来。”


  张老太也竟是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叶家的人难道也想来要那件东西?”


  那中年男人立刻接道;“要不要把那个姓叶的……”


  话说一半,却是几乎贴着张老太的耳朵根咬完剩下的半句话。


  张老太于是又冷笑起来:“用不着,就那一个小畜生,不必花心思去对付他。”


  中年男人立刻垂眸:“是。”


  这时,张老太如冷电的目光,忽然落在最后面的张彩儿身上,张彩儿尽管一直低着头,也没有接触到张老太这看过来的目光,但她的周身,就是那么一凉,仿佛万年的寒冰都压在了身上。


  她头皮发麻,手足僵硬地站立着。


  但是张老太只是看着她,却并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张彩儿就在这目光下,渐渐淌出一身冷汗。


  张彩儿忽然咬牙站出来,迎上了张老太的目光咬牙说道:“老太太,请你吩咐,只要有需要,我去杀了叶丹墨。”


  张老太的目光这时微微松动,紧跟着冷笑了一声:“不用着急,杀叶家的人,你们都有机会。”


  说完这句话,张老太终于头又歪回了竹藤椅上面,渐渐闭上了眼。看到这,张彩儿仿佛过了什么险关一样,整个人都虚脱了。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白夜皱着眉把面前的窗帘拉上,只觉得这西沉的落日,尽管光芒刺目,却还是让人觉得哪里有阴寒的气息流淌在房间中。


  他走回到桌子前,拧亮了等。他刚才,正在闭着眼睛回忆,看到的蓝晓笔记本上面的地图。并且想起的线索,都用笔描摹下来。


  所幸,脑子还够用。他体力都在退化,但好在脑筋还没有受到影响。


  看到桌上的东西,白夜正要再拿起来研究,李哲谦就来了。


  李哲谦手里拎着东西:“你一整天没出门了,我给你带点吃的来。”


  白夜并没有对那些吃的有什么垂青,只是给李哲谦让了个位置。就又走回了桌边,李哲谦看到桌上的东西,他并没有像白夜一样看到蓝晓的笔记,但是猜测也能猜几分。


  “你何必不下楼呢,你自己也说过,她已经不认得你。”李哲谦有几分认真地说道。


  白夜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神情有些倦怠,等了片刻才接李哲谦的话:“只是没什么要下楼的事。”


  李哲谦道:“明明就放不下,还要给自己设阻碍。”


  白夜望着微微浮动的窗帘,忽然就道:“蓝晓这次,似乎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酒店里的气息我也是觉得越来越怪异。”李哲谦靠在桌子前,时不时飘起的窗帘遮起了他有些自嘲的脸色,“老白,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人以前都是身在迷棋里的人,而现在,命运弄人,咱们两个,忽然像成了这里古怪局面戏外看戏的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酒店暗影


  成了看戏的人。


  白夜不知道,蓝晓也在这个戏中,他却应该如何去做。


  就是白夜见多识广,他也研究不出来这是什么,“我只能说这是某个地方的地形图,但是却只局限一小块地方,并不能为别人指路,只有真正到了这个地方,才有可能找到这地图标注的位置。”


  这句话看似拗口,但实际上已经将蓝晓所面临的处境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李哲谦也在研究着那些歪歪曲曲的线路,说老实话,这些线条在外人眼里,就是个杂乱无章的排列,组合的也没有什么规律,就算在他眼里看来也是一样没看出名堂。


  “蓝晓笔记本上的这图,画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她来到这里,一定跟这张图有关吧。”李哲谦说道。


  白夜的视线还是没离开那些线条,他很希望能再看出点什么,只是很可惜信息太少的可怜。白夜沉声道:“我想现在连蓝晓也并不知道这张图所标明的具体位置,她也需要找到具体的地方才行。”


  李哲谦忽然指着图上的一个圆点说道:“这个圆点就是最终目的地?”


  白夜又看了看,迟疑道:“很可能是。”


  “这倒有点像藏宝图了。”李哲谦半真半假,“在这个圆点标注的地方,埋了什么东西。”


  白夜几乎一震,看了看李哲谦。


  他又有些疑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蓝晓到这里,是为什么找什么东西?

  蓝晓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屋子里也没有特别的声音,想来,她是真的乏了。没有动静,便是在房间中休息。


  白夜对着一张图也研究不出所以然,李哲谦倒是心底舒了口气,难得有一件事让白夜分心,他算是再也没提起佛牌的事了。


  这让李哲谦何尝不是松口气,想了想白夜和蓝晓此次重遇,对于白夜而言算不算一道坎。


  这家酒店的地理位置在桑海偏僻城郊,加上之前一直都是小文和小雨两个姑娘守着大堂,所以酒店里和别的酒店有一个显著不同的地方,通常酒店是不会有关门时间的,但是这里却有。


  到了下午五点之后,酒店里基本就全部安静了。小文和小雨把班交给了陈刚,然后各自休息去了。


  但今天休息的格外不顺畅,两个姑娘还没在休息室躺多久,就看到休息室的灯“兹兹”叫着,唰一下就灭了。


  正在惊愕,外面传来陈刚的声音:“跳闸了咋的?”


  原来陈刚在大堂外的吊灯,也突然灭了一盏。整个大堂陷入了半昏暗状态。


  两个姑娘出来看见这幅光景,面面相觑了一会,小文抬头:“看看楼上怎么样了?”


  楼上电力似乎完好,包括大厅旋转楼梯的灯也都还亮着。陈刚道:“八成是跳闸了,两位妹子帮着看下前台,我去供电室看看。”


  说着陈刚从前台的抽屉里拎出了一个小手电,小文马上道:“我跟小雨去就行了,以前也跳过电,把闸刀搬上去就成。”


  陈刚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把手电顺势递给了小文。


  小文和小雨打着手电,进供电室检查电路。小雨抱怨着:“这供电室里怎么也会突然没电,真是坑死人了。”


  小文说道:“别抱怨了,你小心些,这里都是电线,别碰到。”


  供电室里面是没有暖气的,小雨走进来时候就缩着肩膀,这会儿更是打了个喷嚏,哆嗦着说:“要冻死了。”


  小文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只是更麻利地查看着电表盘,手电筒的光快速扫着。小雨抱着肩膀,看着长长的供电室通道,越发后悔道:“早知道还是让刚哥来了。”


  小文鄙夷道:“有点出息,别什么都刚哥,刚哥在前面替咱们值夜班呢,都指望刚哥,要咱俩干嘛。”


  小雨不出声了。小文打着手电,继续带头在前面走。


  别看小文说的义薄云天,这会儿心里也打鼓呢,这供电室的面积很大,整座酒店的供电都是从这间屋里面供出去的。可是这供电室本身的灯泡现在都罢工了,她们必须一点点找到断电的开关在哪。


  只是这供电室,冷也真的冷。


  小雨忽然尖叫了一声,把小文都吓一跳,“你干什么?”


  小雨吞吞吐吐地说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从我脚边窜过去……”


  小文推了她一把:“去,我看你是神经过敏,咱酒店的卫生,怎么可能有耗子。”


  小雨也低下头,但是刚才脚上那毛茸茸的感觉还在身上起了疙瘩,小文重新扭过头走路:“别再叫了,真被你吓死。”


  两个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在黑暗里摸索,小文看着一排排电路表,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会停电呢。”


  小雨抓着她手臂:“我们还是回去打电话,让专业师傅来修吧。”


  小文也抱怨道:“你以为我不想,可这么晚了,谁会来咱们这荒山野岭的修电路?”


  两个姑娘缩着肩膀,忍着周围的冷气一点点往前面挪。供电室的前面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二尺见方,稀疏的星光就从窗子里透进来,却也只能照亮几步内的敌方。


  小雨比小文年纪小,也比小文少了几年工作经历,这会儿都是瑟缩在小文身后,一双眼睛不住地看着周围。


  小雨正随着小文往窗前去,眼睛也在盯着,小文还在专心扭头看那一排排电路板,视线没往窗户那看,可是小雨这一瞬间却分明看见了微弱月光照耀下的窗前,有着一道什么影子。


  小雨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声。


  一直被她攥着手臂的小文,被这乍然响起的尖叫声惊得手一抖,差点手电筒就脱了手。


  小文恼火:“你又叫什……”


  话还没有说利落,眼角余光就扫到了窗前的那个影子,顿时,小文的喉咙也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半个字也挤不出来了。


  小雨尖叫着说:“小文你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白夜睡觉的时间很规律,这天晚上也不例外,所以当他听到床头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的心里是非常诧异的。


  白夜现在也会有被吵醒之后的困顿感,灵台都还处于混沌中,但是电话铃声玩命地响着,大有誓不罢休的感觉。


  他心里想,谁会给他打这个电话?他抬起了半边身子,话机上面显示号码的屏幕发着莹莹的绿光。


  这号码是?白夜记忆中打开一条线,前台。


  他立刻伸手把听筒握在了手里:“喂。”


  然后他隐约觉得电话拿起的这一刹,有什么火花一样闪了一下。那电话机上的显示屏也暗下去。


  屋子里仅有的一线光亮,也灭了下去。


  电话里寂静无声,也没有说话声。


  白夜隐约觉得不对劲,尝试又问了一声:“有事吗?”


  听筒中就是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电话接通的征兆,但刚才刺耳的铃声却依然在白夜脑子中回旋。


  白夜慢慢放下电话,黑暗中屋子里格外安静,他静静待了一会,伸手去寻找床头的灯开关。酒店设计的人性化,开关都在触手很近的地方,不费力就能找到。


  可是白夜一按,屋子里还是一片的漆黑。


  他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随后他冷静地伸手,去触碰另一边的开关,一按,也是只有开关清脆的声音,光明却没有来到。


  黑暗里,白夜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音。


  等到脑子里的思路清晰了一些,白夜把电话再次拿起来,这次放到耳朵里听。


  没有声音,连正常电话该有的嘟嘟声都没有。


  这就奇怪了,白夜慢慢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床的位置距离窗户很近,就算没有灯光的情况下,黑暗中也能看见模糊的轮廓。白夜喜欢拉上窗帘,但是并不关窗,此时听着窗帘被吹起的声音,白夜很快走到了窗户旁。


  他伸出手,一下子拉开了窗帘。


  天空中挂着半弯的月亮,但是星光稀落,外面也只有很暗的光亮,白夜的双手按在窗户上,目光、却是笔直地往下看去。


  他的楼层在九楼,这么看下去,整座酒店竟然都笼罩在一片黑色中,全然都没有光亮。


  白夜刚才的隐约猜想竟成了现实,联想起刚才,接电话时,那一瞬间冒出的火花。


  停电了,这一整栋酒店,竟然是停电了。


  白夜陷入诧异,他嘴角正要露出苦笑,但是这笑容刚起,就僵在了嘴唇边上。


  因为借着微弱月色,白夜看见了自己手表的时间,是九点。


  是,他从睡梦中被电话惊醒,以为已经是深更半夜,但其实,只不过是晚九点。


  九点钟,远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可是现在酒店,安静的,仿佛只能听见白夜自己的呼吸。这是什么情况,就算停了电,这个时间点,应该有许多住客都乱起来才对。


  白夜心底划过一丝古怪,他马上从窗边转过身,重新回到床边。


  他抹黑找到了自己放在床头的旅行包,伸手在包的夹层里面,找到了一个眼镜盒和一支手电。


  手电筒的光在眼镜盒上扫了一下,眼镜盒貌不惊人,但是打开盒子以后,是一副银丝边的眼镜。


  白夜从盒子里拿出来,就端正带到了鼻梁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唯一的电梯


  白夜这眼镜许久没有用,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但是从泽城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白夜就把这副眼镜装进了包里,或许是知道自己成了一介凡人,这副阴阳镜,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白夜拧开了门把手,就转身走出去。


  他心想应该先找李哲谦,一边门就被带上了。


  白夜耳中清楚地听到门关上的喀拉声,然后他还没完成转身的动作,就听到耳边劲风袭来。


  他暗暗叫苦,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肩上已经挨了重重一下。


  凭感觉,自己是被人踹了一脚。


  接着,又一道劲风扫过来,白夜肩膀上的疼痛还在,这会儿忙就侧身一闪,但是手上的手电却已经脱手。


  地上响起咕噜噜声音,也不知道手电筒往哪个方向滚了。


  这个时候,白夜左胳膊一紧,已经被身后来的人扭住了。白夜也不含糊,立即伸长手臂一甩一抖,就把胳膊抽了回来。他隐约觉得,方才被捏住的地方,留下的五个指引细而长,似乎是个女人。


  没等白夜细想,对方顷刻之间又至,这黑灯瞎火的,白夜刚从门里出来,而对方的攻击,却一副蓄谋已久的样子。


  这从同样在黑暗中,但是交手的两三招内,对方游刃有余,而白夜却颇有些吃力就能看出来。


  有些时候身手未必强过别人,但因为占尽先机,所以反而能克敌制胜。


  而白夜在阻挡的过程中,手向前一抓,却抓到了一缕青丝。


  显然真是个女人。


  白夜的手削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无力,远远不像对付张彩儿的时候那么有力量,这是他来桑海的第二次交手,短短几天就感觉不一样了。


  而这个时候,白夜的眼睛已经有些适应了黑暗,他看见对方的手攥成了拳头,朝他的面上挥来。


  对方之所以占尽先机,是因为对方早就在黑暗里等着他,眼睛比他更早适应黑暗。


  想清了这一层,白夜旋身避过了这一拳,而手抬起来挡的时候,不可避免抓到了对方的一只手。


  纤纤玉指,柔若无骨。


  白夜显然知道了这是谁。


  而就在下一刻,他听见一声暴怒的喝骂:“下流!”


  对方攻击的更猛烈了,白夜嘴里直发苦,他现在更是不可能真打,只好以躲闪为主要。白夜力气在消失,但是躲闪对方的招式还是很灵活的,这么躲来躲去,倒是没有再挨到打。


  可是他这般闪躲,却让对方招招都落了空,对方难免以为他存了戏耍的心,更加恼羞成怒。


  就在蓝晓又一声暴喝,一脚踢出去的时候,强烈的手电筒光线刺过来,让她顿时动作滞了滞。而白夜也是立刻抬手挡住灯光,找了个空子歇了口气。


  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狼狈的白夜身影,还有蓝晓错愕的一张脸。


  李哲谦捏着手电筒,身子抵在门上,眯着眼看着走廊里面的两个人,说道:“我刚刚听见了下流两个字,不好意思,是谁下流啊?”


  他这调侃的语气响起在本来寂静的走廊里,却让白夜和蓝晓两个人都生出无比尴尬的感觉来。


  白夜刚才看李哲谦的房里也没有动静,还有些隐隐为他担心,现在看他好端端举着手电筒倚在门上,忽然就觉得松口气。


  白夜低着头,揉着肩膀直起身,刚才就数突然踢过来的这一脚最重。


  他的确想过只要在这家酒店中,迟早也会见面,但他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她。


  蓝晓此时张大眼,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李哲谦,和,被自己打的这个男人。


  灯光将白夜的面容照的很清楚,蓝晓看见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肤色微白,她一下子意识到可能闹了个乌龙,如果刚才她先看清了这个男子的样貌,很可能自己的手就打不下去。


  “你们……”蓝晓主动开口,她对李哲谦的脸还有印象,因此看向李哲谦,神色复杂道,“你们、住这儿?”


  其实她看到李哲谦穿着睡衣,大致也是猜到了。


  李哲谦嘴角含着笑:“是的,这位小姐,我们住这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蓝晓这下真的知道是闹了乌龙,她尴尬地笑笑,却是冲着白夜:“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听见这隔壁的房里有声音,我一直以为,这旁边的是一间空房。”


  怪不得她草木皆兵,怪不得她一出手就那么快,原来都是误会……


  蓝晓显然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又朝白夜看了看,见白夜停手以后一直没有做声,又见他捏着一边的肩膀,更觉得惭愧起来,便又道:“这位先生,刚才是不是我把你的肩膀踢伤了?”


  李哲谦这才注意到白夜捂着肩膀默然而立的模样,他立即问了句:“老白,没事吧?”


  白夜这才从喉咙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话音:“没事。”


  李哲谦这时候才忍不住一笑:“这位小姐,你怎么会以为这旁边是空房呢?”


  蓝晓闹了这个误会,也很坦白:“因为这隔壁一直很安静,我以为有人住的情况下,应该会有声音。”


  其实这个猜想实在合理的很,而蓝晓来到桑海,也一直是小心谨慎的性子。


  李哲谦笑着道:“我这朋友就是喜欢安静,平时在房里也只是休息,所以可能你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蓝晓再次道:“真是抱歉了。”


  “不要紧,”这次却是白夜,终于开口了。他转脸看着蓝晓,“酒店突然断电,难免会紧张。”


  蓝晓终于听见这个男子说话,先前一直以为他是在生气,但是此时听到他的嗓音,却是温和平静,这让她感到意外。她看着白夜,只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拥有一张能使人感到十分舒服的脸孔,她下意识就笑笑:“是啊,我叫蓝晓,你好。”


  白夜说:“你好。”


  李哲谦看着两人,忽而一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没电的?”


  蓝晓道:“大概有二十分钟。”


  白夜垂眸:“我刚醒,不到五分钟。”


  李哲谦用手电扫了扫漆黑的通道:“难怪蓝小姐发现不了隔壁有人,你们都睡得早,我一直没睡,从断电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白夜暗暗感到意外,那算算时间,不是八点左右就断电了?

  手电灯光下,可以看到蓝晓皱了皱眉:“如果真有这么久,酒店怎么没有启用备用电源?”


  每家酒店都不会不储存备用电源,何况这样突如其来的断电,备用电源肯定会马上开启,但是居然都过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任何电源重新开启。


  其实蓝晓刚才从房间里醒来,发现没电以后,也是安静地待着想等备用电源的启动。因为据她所知,这备用的电路会在几分钟之内就立刻重启,但是她等来等去,竟然没有任何光亮起。


  就在她准备出门查看情况的时候,她听见以为一直没人的隔壁,传来了异响。


  之后的情形就都发生了。


  李哲谦将手电筒换了个方向,说道:“我之前听见了一声尖叫,好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白夜立刻问:“几楼?”


  李哲谦轻笑:“我又不会听声辩位,不过那声音传到我这里已经很微弱,像是传自一楼。”


  蓝晓咬唇道:“一楼是前台,没有客人住的。”


  “不对,”白夜想起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我刚才明明听到电话响,是从前台打来的。”


  蓝晓看了看白夜:“我房里的电话是不通的。”所以在那样无法联系的情况下,她才会想到要出来看看。


  白夜看着她:“在响过那一声后,我的电话也就断了。”


  李哲谦叹口气:“别想了,看来是整体的电路瘫痪,像这种,一般只要是酒店里带有电的东西,都会彻底失灵。”


  蓝晓看着李哲谦,伸手慢慢指向了一边:“你看电梯。”


  李哲谦的目光顿住了,因为他分明看见几步远外,电梯间外面的数字是微微发着亮光。


  就是说电梯有电?

  蓝晓咽了口口水,慢慢道:“我刚才就看见了,连电话都没电了,怎么电梯还会有电?”


  这个道理,电话的接口是接在墙里的,一般意义的断电,根本不会影响到电话的使用。如果连电话都没了电,说明连酒店墙体里面的电都没有了,那怎么可能嵌在墙体里的电梯还能启动着?


  李哲谦的目光都一下子幽长起来:“这不对头。”


  三个人看着那电梯,都陷入了静默中。这静默中其实是含着一丝古怪的。


  “我想进去看看。”蓝晓忽然说。


  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她,就算是手电的微光,也能看到她脸上踌躇满志的模样,她目光盯着那闪烁不停的电梯间,仿佛已经决定好了要踏进去。


  李哲谦先反应过来,笑道:“蓝小姐你胆子真大。”


  蓝晓回头看了看他,丝毫没有受影响,反而嫣然一笑:“不是胆子大,而是我从来都不怕黑。”


  不是胆子大,而是从来不怕黑。李哲谦忽然就因为这句话而怔了一下。


  白夜忽然就已经转身朝电梯那里去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阴阳眼镜看见的人


  三人站在电梯前面,看着闪烁的电梯表盘,李哲谦慢慢道:“居然真的有电,难道这家酒店还特意安装了两套完全分离的电路?”


  白夜也在看着,闪烁的表盘微光,倒映在他的眼镜镜片上。


  他忽然一言不发,再次往前面走去,两人起初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等走了几步后,就立刻明白了。


  在这层楼的另一边,还存在着一部电梯。


  另一部电梯是靠近楼梯的,平时用的人也较少,而几人其实还没有走到跟前,借着手电筒打出来的光,却也已经发现,这部电梯的仪表盘,灯光是完全没有亮的。


  但几人还是走到了这部电梯的跟前,蓝晓还伸手,试着按了一下楼层,果然没有反应。


  “这部电梯是坏的。”蓝晓皱了皱眉。


  李哲谦也不说话了,因为什么理论,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件事。


  白夜开口道:“我们回去。”


  几人于是再次沿着通道回到了之前的电梯旁,闪烁的电梯按钮仿佛无声的吸引。


  白夜说道:“如果真的是分离电路,一家酒店中,别的设施都停滞了,那单单留着这一部电梯又有什么用?”


  没有任何用,难道这样设计的人只是图新鲜有趣?

  蓝晓姑娘家思维活跃:“这是留着逃生用的电梯吧。”


  白夜纠正她:“电梯是最不利于逃生的。”


  蓝晓不说话了,白夜接过李哲谦手里的手电筒,四下晃了晃:“而且你们看,这酒店里的安全通道两边都有,都是敞开的,设计的可以说无可挑剔。”


  李哲谦此时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那还用问,这是五星级的店。”


  白夜没搭理他,因为他已经伸手,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电梯的门缓慢地打了开来,手电筒的光照进去,电梯的四壁光滑,瞧着没有任何不妥。


  “进去吧。”蓝晓说道。


  白夜瞧了瞧她,又笑了笑:“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回房间,关起门睡到天亮。”


  这是眼下最中肯的提议。


  李哲谦眼里有笑,看了白夜一眼。这大概是最不像白夜会说的一句话。


  蓝晓看着他,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这样的晚上,忽然而来的断电,并且伴随周围的寂静,确实容易让人有些奇特的联想。


  蓝晓便自然的转过视线,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女孩子的心思,是不管说不说都会直接表现在脸上。此时她的神情,就被白夜和李哲谦收入眼底。并且李哲谦几乎立刻就笑了。


  白夜的脸色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这蓝晓,是以为他在害怕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真的是,有史以来,史上最无稽的一个误会。


  那边蓝晓一只脚已经跨进了电梯,言笑晏晏道:“我喜欢探险精神。”


  探险精神?白夜心中苦笑,此时的蓝晓心态,实在让他完全无法预料。他用手撑着电梯一边门,也跟着踏进去。


  蓝晓正露出疑惑,李哲谦站在电梯外看着两人淡笑道:“蓝小姐,探险的话,我这位朋友可是师祖了。”


  白夜看着他:“你帮忙在这层守着。”


  李哲谦微微一笑:“你还怕电梯上不来么,想的太多了。”


  蓝晓还待说什么,就见白夜已经抬手按了一个按钮,电梯门缓缓关闭。


  电梯中有两盏壁灯亮着,门关上以后,壁灯只需要照耀这一小片空间,顿时就亮堂许多。


  蓝晓再次转脸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想起刚才自己踢了人家一脚,不知怎么,几乎不用说话,蓝晓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怪自己的意思。


  “我们到几楼去?”蓝晓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时候白夜已经转过了脸。


  白夜顿了顿,说道:“先去一楼看看。”


  一楼是大堂所在,在这样的情形下,大堂确实是最该去的地方。


  蓝晓没有什么表示,白夜已经按下了楼层按钮。


  电梯晃了晃后,开始平稳运行,而白夜也再次抬头去看那个闪烁的仪表盘。一切都表明这电梯十分正常。


  蓝晓不想气氛僵直,主动又说道:“不知道这电梯会把我们带到哪儿。”


  白夜也一愣,看着她露出微微一笑:“当然带到一楼去。”


  蓝晓看着他,不知怎么心里就活跃起来:“恐怖片里不都这么演么,一架古怪的电梯,把人带到不知名的地方。”


  白夜怔了怔,随即也一笑:“你喜欢看恐怖片?”


  蓝晓微微低着头,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这个表情和动作放在她的身上,无端就生出几丝娇俏来。“倒不是喜欢,而是恐怖片锻炼胆子。”


  看恐怖片锻炼胆子?这说法有点新鲜。白夜张了张嘴,又确实找不到话接了,只得又沉默。


  蓝晓瞧着他,忽然说道:“你的肩膀还疼吗。”


  白夜看了看她,嘴角含一缕笑:“已经没事了,别放在心上。”


  没事了?刚才他明明捂着肩膀站了好久,蓝晓还以为肯定踹的很严重。但是白夜已经这么说了,她又不能自己再主动追究。


  两人就这么盯着电梯的数字,一层层往下跳动。


  3、2……


  然后,仪表盘上数字晃动,一下子晃出一个数字,却是,-1。


  看着这数字跳出的一瞬间,两人的心也同时一惊。


  电梯门在同时打开来,露出了外面同样漆黑的一片,两人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情况,还是白夜拧亮了手电筒,站在电梯内,就对着外面照了一下。


  看见了好几辆停放的车辆,这里无疑就是负一层的停车场所在。


  蓝晓暗暗吃惊:“怎么会……这样?刚才按的应该是一层的按钮。”


  “不要出去。”白夜道,一边再次抬手关上了电梯门。


  蓝晓的心开始砰砰跳,她也不是完全就能平静,转脸看着白夜动作。


  白夜已经是重新又按下了1层的按钮,但是这一回,他连按了几下,皱眉道:“1层的按钮似乎坏了。”


  坏了?蓝晓眼睛跳了一下,忙去看那一层按钮,虽然可以按下去,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片刻后,蓝晓的心跳加快:“我们怎么办?”她看着白夜。


  白夜看着她,大堂里肯定是回不去的光景,他们现在或者就是乘电梯返回去,重新回到自己房间。


  而蓝晓也从他眼中看出了什么,忙说道:“或者我们再去别的楼层看看。”


  面对蓝晓显而易见的目光,白夜淡淡笑了笑:“我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蓝晓刚想问“哪里”,就见白夜抬手按下了一个楼层按钮。


  六楼。


  蓝晓看着他,虽然不解,还是笑了笑:“六楼有什么特别?”


  白夜也淡淡一笑:“没什么特别。数字吉利。”


  蓝晓一下就又笑了。她竟觉得身边这男子竟还有点幽默。


  白夜忽然就抬手看了看腕表。


  虽然就两句话的功夫,但是电梯到六层其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坐过电梯的人都知晓,几层楼的高度就是瞬息而已。可是现在,似乎时间有点过久了。


  可是蓝晓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站在白夜身边,仰着脖子看仪表盘上的数字跳动。


  显然,她在担心的,是出现刚才跳楼层的现象。


  不过,这一次的电梯顺顺利利地上到了6楼,然后停下,两扇门,缓缓地打了开来。


  不可否认,蓝晓的心情都有些紧张起来,在看着电梯门终于全部开启的时候,她多少觉得,还以为会出现什么,可是没有,门外只是漆黑的走廊,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白夜则直直地盯着打开的电梯门外,脸色都变了。


  蓝晓本来已经觉得没什么,但是收回目光以后,看见白夜一动不动的,对着电梯外看的极为专注。


  蓝晓心里也发寒,又往外面看了几眼,看着他,“你怎么了,外面有什么吗?要出去看看吗?”


  白夜在看的,就是电梯外横躺的一个“人”。


  这“人”躺的地方,恰恰好就堵在电梯的门口,白夜的脸色会变,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别出去。”


  蓝晓听到他说的依然是这句话,然后再一次地,白夜关闭了电梯门。


  白夜凝望着蓝晓,声音有些沙:“我们走。”


  蓝晓心中,有无数的紧张情绪划过,她就看到白夜按了回去的九层按钮。


  电梯再次开始滑动的时候,蓝晓的眸中也闪过不安,她没有白夜的“眼睛”,但是她也有特有的直觉。


  “刚才那外面,是有什么吗?”


  她凝望白夜,问道。


  白夜已经闭了闭眼,迅速睁开,看着蓝晓,只是温言说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那里太黑了,走出去不安全。”


  白夜的话清晰有条理,而他的镇定样子,又绝不会让人产生他说话不真实的联想。可是蓝晓是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刚才那电梯外面,隐隐是有着某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在。


  蓝晓还想说什么,但她马上想到,自己与对方,毕竟萍水相逢,其实并不好对别人如此刨根问底。


  蓝晓是个骨子里带着些传统女子的矜持和礼节的人,在她心中,还是无法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展露出自己太多变的心理情绪。


  第一百七十四章消失的人


  在六楼安静漆黑的通道里,只有电梯的灯在一闪一闪,昭示着电梯的离去。


  整层楼唯一的一间套房内,此刻却是乌压压站了半间屋子的人,赫然是那日进来的张家人,几乎大半都聚在了这间房里。


  房子中间的躺椅上面,坐着的依然是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面上的褶皱似乎更多了些,在她布满皱纹的面上却出现一丝笑意:“刚才好像有两个生人的气息靠近。”


  那个中年男人面无表情说道:“老太太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两个普通的住客。”


  张老太太眯起的眼睛里似乎也夹了些笑意来:“两个普通住客么?也挺好,不用管他们了。”


  中年男人便没有再说话。


  张彩儿站在人群的最后头,像个木雕泥塑。


  在酒店整片的黑暗夜色中,这些人却好像预料到什么似的,只是这么安静地站在这间屋子里,围着那年近古稀的老太太,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像是一个沉默中进行的整齐的仪式,透着无法言喻的古怪气息。


  小文和小雨两个人跌坐在供电室的地面上,小文哆哆嗦嗦的,两人都看着此时空无一片的窗前地面。


  小雨的舌头还伸不利索,只能挨着小文肩膀,似乎靠这样就能互相打着气。“你,你看见了吧?”


  小文看着那片空地的眼神发僵,比小雨有过之无不及。此时也在伸着舌头拼命说话,小文当然是看见了,不然也不可能跟小雨一样现在软绵绵跌坐在地上了。“看、看见了……可是、可是他怎么又消失了呢?”


  回过头,黑洞洞的供电室通道,像是一口巨大的水缸。


  小文素来装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结果遇到事情就现原形了。小雨看着身边这姐们这么不顶事,更是哭丧着脸觉得没谱。


  小文哆嗦着嗓子:“要不、咱、咱先出去吧?”


  小雨暗自咽了口水:“你不觉得奇怪么,刚才咱们弄出这么大动静,怎么没听见刚哥过来找我们呢?”


  小文瞪她:“别瞎想,前台哪儿离得开人。”


  其实说着心里也就虚了,脑子里还在冒刚才看见那景象。


  其实真要算起来,也就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但是足够她们两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正因为看的清楚,所以不敢用错觉来诓骗自己。


  小雨期期艾艾地说:“可是外面、外面也没有电……”


  出不出去,其实都是身处在一片黑暗中,小雨的胆气经过刚才那一吓,早就三魂去了六魄半,还剩一半也玄乎了。她现在是怕的不行,唯一的小文却也显然也不能让她有安全的感觉。


  小文其实比她又好得到哪去,只不过她犹自还在勉强撑着:“但是大堂、咱们来的时候,大堂里是有电的……”


  小雨忽然就阴森森来了一句:“可是,咱们能走到大堂吗?”


  一句话也就那么几个字,仿佛带了穿堂的冷风,慢慢地吹到人心里头去。就在刚才,或者说更久一点的时候,因为她们自己都不清楚因为害怕,她们究竟在地上哆嗦了多久。


  她们看的分明,就在现在空无一物的窗户底下,那空地上,刚才,那是有一个人躺在那里,真的是有一个人,穿的是一件黑衣服,脸僵直僵直的往前伸着。


  小雨最先发出尖叫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人圆瞪的眼睛。但是短短两三秒,这个人就这么在眼前,凭空的消失了。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的时候,蓝晓转向白夜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白夜心里一默,慢慢道:“我姓白。”


  “姓白?”蓝晓停顿了一下,似乎饶有兴致,“哦,那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


  方才还一直表现的很含蓄,此时听见白夜说姓白,倒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白夜似乎有些迟疑,像是不怎么想说,但是蓝晓居然没有看出来,还是眼睛亮亮的盯着他看。


  白夜面露难色:“呃,白、白青松。”自从用了这个名字以来,这还是白夜自己第一次亲口说出来,那一刻的感觉有些难以形容。因为说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名字,真的很微妙。


  果不其然他发现对面的蓝晓仿佛忍不住地眉眼笑了起来,而她又显然误会了,指着白夜忍俊不禁道:“白轻松?白白轻松一场?那你究竟是想轻松呢、还是不想轻松?”


  这也是白夜刚才自己咀嚼着念出名字的时候,就意识到的一个问题了。


  他只得苦笑,这苦笑却多少出自真心了,他说道:“见笑,见笑。”


  他这么一说,蓝晓反而不好意思笑了。她收敛了神色,又朝白夜仔细看了看,忽而也露出善意一笑:“很高兴认识你,白先生。”


  看着她的笑脸,白夜的喉咙间不由泛出苦涩,像是颇艰难地笑说了一句:“我也是。”


  蓝晓眸中闪过几许笑意,她发现这个男子好像有些抗拒和自己交谈,先前她就主动报了家门的时候,他就只向她问了声你好,却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现在她又主动问了,他的表现,似乎还是很消极。


  但是看着他的眼神,蓝晓却又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因为对她有什么不喜,偶尔看她时,眼神里的善意也是真心实意的,那又是为了什么这样有意无意躲开自己呢?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是最不能解释的存在,而蓝晓的直觉尤其恐怖。


  电梯门这时开了,外面还是漆黑的,李哲谦却并没有等在外面。


  蓝晓诧异看了看外面,问:“你的朋友呢?”


  白夜老实回答出最靠谱的答案:“他应该是去睡觉了。”


  蓝晓显然惊讶了一下:“睡觉了?他难道不担心你吗?”


  李哲谦会担心白夜?因为在停电的时候乘了一部电梯?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只能说在不了解内情的蓝晓眼里,大概意识不到她这一问话的滑稽处。


  白夜还是温言道:“因为我跟你毕竟是一起下去的,他大概不感到太担心。”


  这话一语双关,想怎么理解都行。


  蓝晓要是愿意的话,都能理解出白夜的话在捧她的功夫。


  蓝晓眉眼又露出几分松动,这年头,找到一个说话如此舒服的人不多了。虽然电梯早就到了,门也早就开了,但蓝晓就是不想迈出去,她看着白夜问:“你跟你的朋友,住在隔壁很久了?”


  这叫怎么说呢,白夜闪烁其词,“也不算很久,一周时间吧。”


  “哦。”蓝晓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朝电梯外看去。


  白夜心中有事,主动跨出了电梯:“走吧。”


  蓝晓终于是跟着出去,两人分别走到了门边,又互相看了看,道别。白夜先道:“明天应该就有电了。”


  蓝晓也点头,道:“白先生有红花油吗?”


  白夜面皮抖了一下,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再次冲她露出一个微笑:“不要紧,我的肩膀已经没有事,不需要擦红花油。”


  蓝晓笑了笑,终于推门进去。


  白夜做出要推门进入的样子,可是,他在余光瞥见蓝晓终于闪身进屋里以后,忽然就松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把手。转而,直直地走向旁边李哲谦的房间。


  因为停了电,电子锁的门犹如形同虚设。而李哲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并没有从里侧拴上门链子,而将门留开了一道缝隙,半夜不锁门,整个酒店大概也就李老板有这样的胆气。


  白夜顺势就闪身进来了,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李哲谦果然是睡了,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呢,他没有料到白夜还会来,但听见脚步声熟悉,只是下意识悠悠地道:“这么快就约会回来了?”


  白夜径直走到李哲谦的床前,声音沉沉的:“起来,我有话说。”


  李哲谦听着这正事口吻的声音,眼睛打开了一条线:“什么事?”


  白夜语气幽淡:“我看见了点东西。”


  李哲谦锐利的目光,几乎立即瞥向白夜鼻梁上的眼睛,下一秒他就坐立起来,把被子一掀开,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真看见了?这电停的还真有点蹊跷啊?”


  白夜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轻松起来,反倒还像有什么浓墨化不开的阴影:“我跟蓝晓乘电梯去了六楼,在六楼的电梯门口,看见了一个被封印住的人。”


  李哲谦的目光终于起了变化,是那种真实的凝重感呈现在眼里:“被封印住的……蓝晓看不见?”


  白夜从鼻梁上把眼睛给摘下来,正色摇头道:“她看不见。”


  蓝晓看不见,而只有阴阳眼镜才能看见的人,不用说,也知道是怎样的人了。


  若说先前诸般,怎么样都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白夜的话,就算是把所有猜测都坐实了的最有力的证据。


  李哲谦都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对了,但是看白夜的神情,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就算你、看见了那个,你也算是阅尽世面的人了,怎么至于现在就连脸色也变了。”


  白夜在乍乍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可否认脸色就已经是变了。


  而白夜此刻正是板着面孔,对李哲谦说出所见之象:“我看见那个人是穿着黑色衣服的,那张脸我还有点印象,他是跟着张老太的,是张家的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虚障之术


  李哲谦顿时睡意全无了,他盯着白夜:“你确定?”


  白夜望着李哲谦,眸子里尽是认真之色:“张家来的那一天,我是正对着他们坐的。每一个人的脸,我都记得清楚。”


  李哲谦忽地深吸了口气,他几乎有些叹了:“张家的人出了事,这是准备要出多大的风浪?”


  白夜也没有说话,他还在想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因为蓝晓在旁,他难免分心思在她身上,当时是想尽快带她走,怎么也不能让她再搀和到这些事情上。


  也因此,那个人躺着的姿势其实有点奇特,白夜甚至也没仔细研究。


  顿了顿,李哲谦又缓缓道:“那个人堵在电梯口,不知道他只是被障了目,还是障了形?”


  障目和障形是一种术语说法,那个“人”只存在于阴阳眼镜下,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让寻常人,如同蓝晓之类的普通人看不见,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仅仅是“看”不见。


  如果当时,蓝晓跨出了电梯,或者多走了一步,她的脚下,会不会碰到这个“人”。


  按照其中一种可能,蓝晓没有看见,但是只要她走出去,就一定会踢到这个所谓的“人”。


  这也是白夜当时,极力不会让蓝晓出去电梯的一个缘由。


  可是,问题就又来了,这个“人”如果不止被障了人的目,还使得即使走出电梯,普通人也一样不会感觉出异样。那这就完全是障形之术了。


  这可全然不是寻常人能够会的法术,因为一旦障了形与目,除非遇到如同白夜这样的人和机缘,几乎等同于这个被障了的人就彻底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无痕无迹。


  白夜也是沉思了许久,如果当时,蓝晓并不在他旁边,他是会去试一试的。但当时他没有勇气冒这个险。


  他低低开口:“比起这个,我奇怪的是,是谁杀的这个人……又是谁,将他摆到了电梯口。”


  李哲谦敏锐地听出不对,说道:“摆到了电梯口?怎么说?”


  白夜面无表情:“那个人的姿势很奇怪,无论如何不是自己倒在了那里,我当时看的不很仔细,但是那个姿势,绝对是通过外人摆的。”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但是细细琢磨、李哲谦都有点毛骨悚然。他道:“什么人摆的,如果如你所说电梯口那个是张家的人,以张家的背景,谁敢在张家眼皮下做这种可怕的事?”


  是的,这才是两人感到奇寒的地方,白夜说此人是张家人,随着张老太来的,为什么张老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有那样的、下场?

  李哲谦忍不住犹豫起来,问:“你说这张老太,知不知道自己楼层的电梯,被那么个‘人’堵住了?”


  白夜默默看着窗外:“张家的驱魔世家的名字不是虚名,我想张老太既然是这一代的掌家人,她不至于不知道这些,除非……”讲到这忽然顿住,不知道为何。


  李哲谦皱眉:“张老太的眼睛、不是有病吗?”


  白夜收回目光,有些凝重:“可是她身边还有人呢,张家的人,不会连虚障之术都看不出来。”


  李哲谦也对这点感到困惑,但是他想着想着,忽然脑中就有亮光闪过,问白夜:“电梯门开的时候,六楼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白夜眸光深长:“你的意思是?”


  李哲谦说道:“张家人虽然住在一个楼层,但是出了事以后,张老太太、会不会从来没有出过房门?那就解释了,她为什么没有发觉电梯外有人。”


  这分析乍听似乎挺合理的,白夜想了想,说道:“那等于有人,先害了张家的人,然后又故意摆在电梯门前,然后、还用了一道虚障之术?那这样做的原因呢,原因又是什么呢?”


  李哲谦一默,片刻他沉吟道:“那就是有人、故意的报复?其实根本是和张家有仇的?”


  白夜怔了怔,这倒真是一种可能性,起码这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这个人害人之后,还要故意把人放在属于张家住的楼层,还放在电梯前面。


  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举动,如果冠上一个和张家本身就有仇的理由在前面,一切都可以解释为是一种挑衅了。


  就在白夜都要默认这一种说法的时候,他忽然心念一动,反问李哲谦:“那既然报复张家,何必还要用虚障之术?不是多此一举?”


  李哲谦本来以为已经分析到了核心,给这么一问,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他很快振作精神,看着白夜道:“其实要想知道,还有一个简单办法可行。”


  “什么办法。”白夜问。


  李哲谦眸子里闪过微笑,道:“我们再去六楼好好看一次。这一次,有我跟你,怎么都不会有看走眼的可能。”


  白夜不接话了,瞥了李哲谦一眼。


  李哲谦摊手道:“这个办法最直观,至少我们能判断,你看见的那个人,就是被用的是障目还是障形。知道了这一点,就知道把他障住的人,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可是白夜神色不改,还是淡淡的:“我不会再下去。”


  看他这般,李哲谦倒是怔住了:“为什么?”


  白夜道:“整个六层都是张家人所在,我和蓝晓刚才下去一次,张家人肯定已经有所察觉,再贸然下去,一定会引起整个张家的警惕。”


  李哲谦看着他慢慢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张家人如果连电梯外的那个人都没发觉,又怎么会发现你们?”


  白夜的目光有些像清泉水一样凉凉的:“因为我们是活人。”


  李哲谦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唏嘘,活人,但那电梯外的,却是个没有气息的“人”了。所谓活人的气息,当然比死人更容易察觉。


  李哲谦有点苦笑起来:“那你何必又跟我说这些。”


  既然这位白公子都没有打算再下去瞧瞧,那还来跟他说这许多障目障形的做什么。不是纯浪费么。


  白夜看了看他,目光悠长道:“这里除了你,我还能在谁面前提起这些?”


  李哲谦打了个呵欠。他说:“那就等吧,等天亮,凭他什么妖魅伎俩,太阳一出就烟消云散。”


  白夜也没多留,转身道:“你好好休息。”


  李哲谦抛过来一样东西,白夜凭着本能接住了。李哲谦懒洋洋道:“你跟蓝晓动手的时候扔下的手电筒,蓝晓的身手不错。”


  白夜顿了顿,道:“以前没有这么好,应该是特意练过的。”


  说完这句,白夜就回了房。茫茫漆黑中,却无法入睡。隔壁蓝晓也无声息,蓝晓握着手机,躺在床上盯着屏幕,夜晚总是容易让人有冷清的感觉,蓝晓看着通讯录上的号码,今晚的变故,她本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但是想想,还是自己能应付的,犯不着再打扰母亲休息。


  蓝晓其实真是个感觉很准的人,她觉得这家酒店确实透着不寻常,这种不寻常与她而言,其实不算个好事。


  但是她别无选择,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家酒店,她要探索前面的山脉,就必须宿在这家酒店中。


  她又翻了个身,终于把手里的手机放下。头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眼睛看着黑暗里的轮廓,她想起那个白、青松先生,嘴角忍不住就勾起想笑。


  小文和小雨互相扶持着终于回到一楼大厅中,首先听见的,就是陈刚有节奏的打鼾声音。


  陈刚头歪在前台的桌子上,睡得正香。


  两个姑娘嘴里都有些气苦,她们还道刚才怎么尖叫没人理会呢,原来这位她们无比信赖的威猛大哥早就会周公去了。


  小雨垂头丧气:“看来刚哥也是指望不上了,难道去把他叫醒?”


  小文一咬牙:“算了,我们回房睡吧,你看这会儿都十点多了,也没有客人投诉。凭我们两个肯定今晚上不了电,那就只能等明天叫维修的人过来。”


  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两个姑娘谁也不想再去别的地方。只是小雨想着刚才的画面,有些起鸡皮疙瘩睡不着。她嘟囔了一句:“我话说在这,明天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退房呢。”


  小文胳膊捣了她一下:“明天的事留明天担心,退房就退房,又是咱俩让它停电的。”


  两人手牵手摸进房间去睡了,那边陈刚还倒在前台呼呼大睡。


  第二天那晨光亮起,不管昨晚看起来多么毛骨悚然的屋子,此刻都是分外亮堂。蓝晓一夜睡得有点蒙,她活动了一下四肢,就从床上一下坐了起来。


  她环顾四周,房间里是那种复古的摆钟,她看到钟表上显示的是八点四十五分。


  距离早餐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蓝晓抓起自己的手机,翻开上面存储的信息,雪片一样飘在屏幕上,码的整整齐齐。蓝晓翻开其中一条标红的信息,日期是昨日的,只有一行字,沈书伦在泽城没有亲人。


  这是曾听母亲说的、有关沈书伦极少的线索中的其中一个,说沈书伦的家乡是在泽城。


  所以蓝晓在动身来桑海之前,也长了个心眼,托人打听泽城关于沈书伦的一切信息。可是结果,却如蓝晓预料的那样,只是白费心机。


  第一百七十六章沈书伦

  等于沈书伦在外界的这条线就断了。


  沈书伦,沈书伦。除了桑海之后,再没有哪里能找到沈书伦的消息。


  蓝晓此时才意识到,母亲既然想找沈书伦,那些母亲知道的消息,母亲一定都已经先找遍了,正是因为毫无办法了,所以最后,才会让她来到桑海。


  蓝晓决定不再从旁枝末节浪费时间,既然到了桑海,就算翻个底天来,她也要找个清清楚楚。


  她掀开被子下来,打开洗漱包洗漱了一番后,就套上轻快的运动衫。


  然后开门去吃饭。


  刚在门外站定,就看见隔壁的房门也开了,昨日看见的那位白先生也正好出来。


  蓝晓微微一笑:“白先生也下去吃饭?”


  白夜顿了顿:“是啊。”


  “昨天停电,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早饭吃。”蓝晓笑了笑:“白先生也下去,那正好一起吧?”


  说到这,白夜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没接话,站立在门前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蓝晓眸光动了动,兀自笑了笑,就自己转头朝电梯走了。


  等她身影隐没在电梯间,李哲谦从门里出来,冲着白夜后脑勺说道:“美人相邀,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还不错,蓝晓刚进了大厅,就看见餐厅门口有人影晃动。


  小文和小雨面对来去的客人不停地抱歉:“不好意思,今天的早餐师傅没法用烘培器具,所以比较简陋,请各位包含。”


  简陋不要紧,有的吃就行。


  餐厅里人不算多,蓝晓找了个位置,就舒舒服服坐下开吃。她的心情好像丝毫没有被影响,面前一碟子美味。


  她边吃就边展开了手里的地图,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眼睛不离看着。


  她要从主山脉进去,当年沈书伦进山走的路线,她是没办法知道,但是从酒店最近的主山脉找起,肯定是最近的捷径。蓝晓边思考边盯着地图上的圈叉的那些红点看,根据母亲留下来的模糊的指引,这些标出来的地方都是她的主要目标,如果将这些地方都翻过一遍,也没有沈书伦的线索,她就只能说是天意如此了。


  蓝晓还没吃多久,眼角就瞥见门口白夜和李哲谦也进来了。


  李哲谦当然也看见蓝晓,也不知出于什么居心,还特意挑了个距离蓝晓挺近的位置。蓝晓落落大方地朝着两人笑了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李哲谦轻轻笑了笑,嘴角边压着杯子对白夜说:“这忘了一切的人,还真是什么负担都没了。”


  整个早饭期,白夜一声没出吃完了所有的饭菜。


  看得出小文和小雨也在极力做补救,一早上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小文只觉得脸都要笑得僵掉了。


  “刚哥去供电室看了没有?”小雨到底不放心,捡着没客人的空当问小文。


  小文维持着微笑,但是那两道眉毛却是向里皱在一起,这样反差极大的表情显得极为滑稽,她语气似有些怨念:“去过了,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果然他就说是我们两个胆小,昨晚上神经过敏了。”


  小雨气不打一起出来:“他才过敏了呢,我俩都看见了,窗户墙根那儿,明明就有一个人!”


  小文推了她一把,把手压在唇边瞪她:“嘘你小声一点儿!你想让客人都听见啊?”


  小雨悻悻的,明显提不起精神。


  小文若有所思说道:“既然刚哥都说没看见,我看这事,我们最好也就当没发生,而且这事,你还能跟谁说去?说了谁会信?还别说真要宣出去,影响了咱们酒店的生意、那老板还不得恁死我们俩?”


  句句都是实话,句句也都是诛心。


  小雨到底单纯些,脸色都格外不好看了:“我跟你说,我以后做梦都得想着这事,是我先看见那个人的……”


  仿佛又有冷飕飕的风过来了,小雨只觉得又回到了昨天晚上。她一眼撇过去魂都出窍了。


  然后就是小文,小文同她一起看见了,就彻底绝了她骗自己是幻觉的念头。


  小文也发怵,可是她四下望了望,对小雨道:“谁能忘啊,我也忘不了,可是咱们能怎么办?不都说了嘛,没人能信我们。”


  小雨盯着面前的玻璃杯倒影,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小文心里也怪不好受的,谁要是看见昨夜那事,谁也不会好受。只不过过了一夜,人都理智了些,起码知道权衡一下利弊。


  这事,也只能压下来。


  小文挨着小雨耳语道:“要是让人觉得、其实是我俩在故意败坏酒店的名誉,我俩惨不惨啊?”


  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还落下不白之冤。众口悠悠,没准到时真有不少人会觉得,是这两个丫头耸人听闻,心术不正胡编来造谣。


  小雨默默地垂头,片刻道:“我晓得利害。”


  那边白夜和李哲谦吃完了,蓝晓竟然还在那研究地图,两人看了看她,也就只能先走了。李哲谦还在调侃:“你应该上去叫人一起。”


  白夜冷冷道:“你能不能少拿蓝晓说事?”


  两人路过前台,看见两个小姑娘头勾着头神秘兮兮不知在说些什么,看见两人过来,两个姑娘送上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微笑。


  李哲谦觉得有趣,也报以一笑。


  蓝晓终于拿着地图低头从餐桌前站了起来,她坐的够久,餐厅工作的阿姨都过来清扫地面了,九点五十,早就过了早餐时间。


  她低头看着地图,从餐厅门口走出来,两个姑娘已经不在了前台,前台现在换了陈刚在里头站着。


  还很少在白天的时候看见陈刚,蓝晓觉得稀奇,手拿着地图走了过去。


  陈刚瞧见了她,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特殊表情。


  等蓝晓走到近前,眨眼看着他:“刚哥……没去休息?”


  陈刚淡淡笑了笑:“小文和小雨去后面拿点东西,我帮忙看一会。”


  蓝晓露出了悟的神色。他看见蓝晓的地图,语气很平淡道:“看来蓝小姐对这座山的兴趣浓厚。”


  蓝晓知道他所指什么,笑了笑道:“我就是为了这座山来的,刚哥知道。”


  陈刚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愿提:“我也提醒过妹子你。”


  蓝晓看着他:“我知道,所以一直谢谢刚哥好意。”


  陈刚眼里似乎出现了微微的叹息,他看见蓝晓一身装扮:“怎么,穿成这样,你今天就想进山?”


  蓝晓面带微笑,说道:“我想先找个向导。”


  陈刚这下倒是有些意外了:“你想找向导?那你这次进山……”陈刚是记得这姑娘目的不单纯,进山是为了找人,而且显然她并不是要走进山观光的线路,但是她提出要找向导,倒是让他大感意外。


  蓝晓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道:“刚哥,你曾说沈书伦也找了向导,”她蓦地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银色雪线,“对于这座山,我还是太陌生,找个向导带着我,我心里也有底。”


  陈刚这才算有些回过味来,暗道这姑娘的心思果然是个深的,“你要找向导,当然能。但是,我也同你说过了,这里的向导只会带人走游览的线路,你想去到别处,我说句不怕你不信的话,就是你给钱,这些向导也不会带你的。”


  命与金钱,孰重孰轻,这个选择显而易见。山脉的美景可以让人身心舒畅的游览,但是那雪线之上,没有任何一个向导会为了赚钱而轻易上去。


  蓝晓不在意地笑笑:“刚哥多虑了,我只是想请向导带我熟悉山里的地形,不会有什么别的。”


  陈刚看着她,蓝晓举止谈吐都极有分寸,看她那天晚上,好像对自己也吐露了不少真话,但陈刚知道,这样的姑娘,心里真正的秘密是不会说出来的。这姑娘越是这样聪明,陈刚就越感到惋惜。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陈刚只能这样说道。


  没想到,蓝晓看着他,露出一笑,竟然再次语出惊人:“刚哥,你那晚曾说过,那个后来失踪的客人,曾经找遍了满山的向导,你也说过,这里的向导都是多年的老向导,经验丰富。那是不是就说明,从这个客人那一年,到现在,山里那些向导,有不少人都是当年的那些。”


  陈刚简直给这番话狠狠惊了一把,他看着蓝晓俏丽的脸,这时才堪堪意识到她真正的目的在哪里。这姑娘的想法竟然如此深,而思维方式又这样异于常人。怎能不让陈刚都惊出汗来。


  蓝晓看到陈刚的表情,更加胸有成竹起来。还要感谢沈书伦,当年这一惊人无比的举动。


  有了这满山的向导,简直如天降的路引,这些向导就是她的每一个路标,不管沈书伦当年到了哪里,她都要沿着路,把沈书伦曾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陈刚这时直摇头,但是这摇头却不是他反对蓝晓的意思,而是一种心潮起伏下的宣泄:“妹子,你想学当年那个人?将这些向导都找出来带你走一遍,你想要进多少遍山?”


  蓝晓看着他,语气里没有分毫放松的意思:“不论进多少遍。”


  第一百七十七章寻找向导


  蓝晓回屋取了背囊,马上就气势雄雄出门了,自从前两日下了雨,这两天的天气就比较给面子,一直是晴空万里。


  蓝晓明显的行动派,想到了就要马上去做。她根据陈刚的指引,一路顺着走向山脉主峰的山脚下。这里方圆百里的确是没有住户人家的地方,但是蓝晓打听出来,山里的向导,通常是就地扎营,在山脚下,可以看见他们的许多帐篷。


  蓝晓一身轻便装束,她的背囊里,装着最合用的登山设备,一切从简,但也一切齐全。想到母亲在病房里的样子,蓝晓就觉得浑身都充着一股劲儿,一定要找到沈书伦的劲儿。


  陈刚说的地方并不难找,拐过一道山隘,蓝晓又向前走了几步,就知道到了大致的地方。


  在一个山包下,蓝晓只看见了一顶帐篷,在帐篷门口,是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头在抽旱烟。


  她走了过去,那老头抬眼看了看她,将手里的旱烟放在石头上磕了磕,道:“姑娘,找向导吗?”


  蓝晓笑了笑:“我刚才走过来,好像没有看到有人。”


  老头笑了两声,露出一口因常年吸烟的黄牙来:“你来的可不巧,这个点,向导都已经带人上山去了,哪儿还有人呐。”


  蓝晓心里一咯噔,道:“所有向导都走了?没有人留下吗?”


  老头看了看她,明显也看到蓝晓身上鼓囊囊的那个背包,嘿笑道:“姑娘,你还打算今天就上去啊?第一回来吧?连事先跟向导约好了都不知道。”


  蓝晓心里忐忑,难道她事先做的功课还是太少,来之前,没听说这里的向导还得提前找啊。蓝晓正在犹豫:“那,他们进山,有没有提前回来的?我可以在这里等。”


  老头直接笑了出来:“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急着进山的人,怎么着,山又不会跑了,你明日早些过来,向导们就都在了。”


  蓝晓的确想的不全面,她今早吃完早饭出门,根本没觉得有多晚,更不知道还要赶早出来。但是她此时站在帐篷前,心里忽然就有些焦躁,或许她不愿意相信,又要白白多等一天。


  蓝晓正要再央求一下老头,忽然就见面前的帐篷门抖了抖,似乎是有人在里面。


  她顿时就多了个心眼,看了看犹自拿着旱烟吞云吐雾的老头,蓝晓想着,就算不能够进山,也可以从别的地方问出些什么。主意打定,蓝晓就装着很内行的开口道:“这位大爷,我想问一问,这里的向导,经验都还成吗?进山几年了?”


  老头果然抬头看了她几眼,说道:“在这儿干活的向导没有没经验的,姑娘你要进哪座山?”


  蓝晓拿眼看了看里面的那座帐篷,却还是在跟老头说着话:“哪座山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前些年,曾有一个人来这,把这山里所有的向导都请了一遍。”


  这句话刚说话,蓝晓就见到那帐篷的门,再次抖动起来。这次里面还传来了些许声音。


  蓝晓心里露出一笑。


  那老头看着蓝晓的眼睛眯了起来,口中吸了一口烟,问道:“姑娘你从哪打听的这些?”


  蓝晓故作沉默,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是听朋友提的。”


  “朋友?”老头笑了笑,似乎有些不信,“看你这一身打扮,明显不是本地的,你个姑娘家,游览的话怎么身边也没个伴。”


  这年头,单身的姑娘都成了被怀疑的原因了。蓝晓看着他的脸,慢慢露出笑来:“大爷,您太多虑了。登山这回事,体力不够的又不敢来,这山上也不浪漫也不啥的,谁出门散心,还带个伴来这种地方。”


  老头似乎被她这番话逗乐了,干笑道:“姑娘还想学那些专业的人一样,来挑战个极限啊。看你身子骨也是柔柔弱弱,能登到山顶上吗?”


  蓝晓当即还真就站直了腰杆踢踢踏踏了两下:“大爷,您还别看外表,我以前登泰山的时候,可是把四五个壮汉都甩在了后面。”


  谈话到了这会儿就活跃起来,老头闲着也是闲着,颇有兴趣道:“哦,看不出来你还这样厉害?”


  蓝晓的头发被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这会儿把马尾甩了甩:“只要有向导带我,我能把这几座山全爬了遍。”


  老头面露惊诧。这时,听到帐篷里有人冷哼一声:“姑娘家,口气倒不小。”


  蓝晓心里一跳,来了。


  老头也立刻回身朝帐篷里看过去,只见帐篷的那门抖了两下,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门拉开了。


  蓝晓当然不失时机地朝里面望去,只能看见一张中年男人沧桑的脸。


  老头微微变色:“你怎么出来了?”


  帐篷里的男人目光动了动,朝蓝晓看了几眼,淡淡就道:“你不是来登山的吧?”


  蓝晓微微一惊,但面上不露,含笑道:“不来登山干什么?这里还有别的可观赏?”


  那男人垂下了眼:“至少,不是单纯来登山的。”


  蓝晓心里狐疑,她想往帐篷里再看看,但是男人只是将帐篷的门拉了一半,并且只把脸露在了外面,蓝晓想要再朝里面看,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男人发现蓝晓的目光,更是看过来,让蓝晓也不好再往他看了。


  男人接着道:“这位姑娘,你要是想找向导,我可以明天为你留下一个,但是今天,是不行了。”


  蓝晓注意到男人的眼神,总带着一股子坚毅在里面,这样的眼神总觉得不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她再一次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开口对男人道:“何必找别人,其实你、就是个向导吧?”


  话音落,男人冷电一样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


  蓝晓心道,又赌对了。


  可是还没等她这样想多久,就听见男人又冷笑起来,然后耳边传来唰唰两下的拉链声,面前帐篷的门,被男人全部给拉了开来。


  然后,就见男人伸手,把自己的脚抬了出来。


  蓝晓暗叫糟糕,这下踩到雷区了。没错,只见男人用手把自己的左脚从帐篷里搬了出来,这只左脚是木头的,就是所谓义肢。男人接着把另一只完好的脚迈出了帐篷,然后冷眼看着杵在一旁的蓝晓。


  蓝晓心中几乎叹了一声,看着男人的左腿,由衷说了一句:“对不起。”


  老头抽着旱烟,坐在一旁没说话。


  男人的目光从蓝晓脸上扫过:“你说的也没错,在过去,我的确是向导。只不过现在,我是没法带任何人进山了。”


  蓝晓简直不知说什么好,或许今天,真的不是适宜出门的日子。


  男人看蓝晓始终不说话,反倒先露出笑来,是那种让人不太舒服的笑:“姑娘,你刚才问有人请了满山的向导,难道你也是想把满山向导都请来的人?”


  这中年向导的话让人觉得有些不是味儿,换了平时蓝晓一定不接这样的话,但是这趟的特殊性,以及事关母亲,都让蓝晓把平素里的那些脾气性格全都压在了下面。


  蓝晓看向那抽烟的老头,慢慢说道:“没错,我的确要找六年前曾经进过山的那些向导,带我再进山。”


  蓝晓决定了的事,把它讲出来就不会藏着掖着。直奔了主题来,反正她要找的是满山的向导,迟早也不是秘密。


  而听到了蓝晓的话后,那中年向导却和老头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瞬间做了什么交流似的。是因为蓝晓的话中,直接点出了六年前,这个关键。


  中年向导再次朝蓝晓看过去,这次,脸上的嘲讽和揶揄都消失了,他盯着蓝晓问:“你,是想找六年前失踪在山里的那个人?”


  男人的这句话,也迅速让蓝晓收敛了神色,她说道:“你们知道这个人?也见过他?”


  中年向导再次低头沉默了些许时候,然后再抬头,语气就郑重许多:“你是这个人的亲人?还是朋友?”


  蓝晓知道面前的这两个人肯定就是六年前那桩事的知情者,正在考虑怎么回答他。


  男人点着蓝晓,已经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听到你说,你听说以前有一个人找了满山的向导,就知道你不是来登山的吗?因为这件事情,除了这片山里之外,没有外人知道,所以,你要不是本身就认识这个人,你根本不可能会‘听说’到。”


  蓝晓已经看出面前这个向导说话极为有条理,谈起六年前的事情,神情间也丝毫没有模棱两可的犹豫。蓝晓马上就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进山,这两个留守在山脚下的人,很可能反而正是在六年前的事情中,了解的最深刻的两个人。


  她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马上就盯着男人道:“是的,你可还记得那个男人叫的什么名字?”


  这回,脸藏在烟雾中的老头,忽然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记得,那个男人说过自己姓沈,同行的都叫他沈先生。姓名也挺文气的,有什么‘书’的字在里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提线木偶


  蓝晓深吸了口气,有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反而让人感到却步。


  老头又看了看蓝晓,手里的旱烟放下了,“姑娘,你找这个人干什么?看你年纪还很轻,那个人,要是放到现在,起码也有五十岁了。”


  五十岁,蓝晓眼皮跳了跳,沈书伦是母亲认识的人,他的年纪,自然是比母亲要大的。这般看来,连年龄都对的上了。


  蓝晓心里想起一个念头,眼前的两个人,会不会就是曾经带沈书伦上山的人之一?


  蓝晓问道,“那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人的样子?”


  老头似乎沉默了一会,其实蓝晓问出来也觉得是没底的事,毕竟这是六年前,就算是六天前遇见的人,还有可能记不清样子呢。


  但是那个男人却是沉着脸色,神情显得有些阴郁,他沉默了片刻,却是鼻腔里缓缓哼了一声:“记得,化成灰也记得。”


  蓝晓只听他说记得,后面一句嘟囔着竟是没有听清,她下意识问:“什么?”


  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记得,你要如何?”


  蓝晓给一堵,心里也有些觉得纳闷,察觉男人的态度变化,她眼珠转了转,道:“能不能麻烦你、额,给我描述一下那人的样子,比如他有什么特征、或者……脸上有没有疤之类?”


  沈书伦的疤痕在眉间,这是蓝晓听母亲的描述,这在陈刚那里也得到了证实。但是蓝晓不知道这道隐藏在眉间的疤痕,是不是真的那么明显,沈书伦当年是入住的酒店,所以陈刚肯定和他有过十分近距离接触,可以看到眉间这道痕迹不奇怪。但是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对于沈书伦有没有这么细致的记忆。


  老头和男人都是一愣,然后他们互相看了看,“你是什么意思?”


  显然那个曾是向导的男人有了和陈刚当初一样的疑惑,上下打量蓝晓:“你进山来找人,难道认不得对方的样子?”


  蓝晓面上露出一些尴尬:“我、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不知道男人和老头是怎么想的,互相看了一眼后,男人就对蓝晓道:“我们有那人的照片。”


  几个字冷不丁传入耳,简直像是一记清音,蓝晓有些不知怎么应对这意外之喜,说话都有些结巴:“真、真的?”


  那男人伸手抱住自己的左腿,再次费力搬回了帐篷里。蓝晓有些过意不去,但是不多会,男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帐篷门口,手里多了一本陈旧的影集。说影集陈旧,是因为外面的封套都已经撕开了,只露出里面的塑胶封起的零星几页照片。男人的手在里面翻着,便抽出了一张照片来。


  蓝晓看见他把照片递给自己,她站立的地方距离帐篷还有点远,于是便朝男人走了两步,伸手把照片接了过来。


  蓝晓怀着忐忑的心,看到了照片上面的内容,照片上有两三个人,但是都很模糊,里面占篇幅最大的,就是一张桌子,似乎是一群人刚刚吃完饭,有人对着桌子拍了一张照片,于是在桌子边,还没有完全离开的几个人就这么被拍了进去。


  男人已经开口:“在灶台旁边的,就是那个人。”


  蓝晓找到了照片上的灶台位置,在那里,站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只被拍到了半张侧脸,从他露出的侧脸蓝晓仔细看了,没有发现眉间藏着的疤痕。


  但是如果是认识的人,仅凭这个侧脸,是完全可以认出这个人的。


  蓝晓有些意动,她看着那男人,带着几分诚恳的说:“这张照片,能卖给我吗?”


  她都没有敢直接说要,而是迂回的问能不能买。男人没有说话,但却是冷不丁笑了一下,又是刚才曾有的让人不大舒服的那种笑。


  蓝晓也觉得自己要照片的行为不妥,她脑中一闪,说道:“不,不用照片,我想把这张照片再拍下来,你看行吗?”


  男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眸光闪了闪,似乎像是默许。蓝晓见老头和男人都没有表露出意思,连忙把背囊接下来,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打开手机的摄像头,把照片对着镜头摆正,清晰度拉到了最高,很是认真的把照片拍了下来。


  这时候她才把照片递还给了男人。


  ……


  白夜只是觉得有些许的不对劲,他从楼下上来后,就一直站在窗边看着云岭外的雪线。看的久了,眼睛有些不适应。


  他听见蓝晓回来过一趟,然后很快就又再出去了。然后,隔壁就一直没有动静。


  白夜的眉心,就又皱了起来。


  他终于想到了不对在哪里,蓝晓今天穿的衣服,他看着像是运动衣,因为和蓝晓面对的时候,往往白夜要花心思控制自己心神,难免分心。现在习惯的进行回想,不对了,那不是运动衣,其实应该是冲锋衣,换言之,登山服。


  白夜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看着外面晴空万里,想着蓝晓,她今日去登山了?


  白夜觉得自己脑仁有些泛着疼,他马上从窗边离开,坐到了写字台的椅子上。桌子上铺陈着几张他临摹的蓝晓笔记本上面的线路图。白夜打开自己的手心看着,从失去所有能力开始,他觉得这手上就像牵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要把他向什么地方牵引。


  自己似乎成了某种力量的提线木偶。


  ……


  蓝晓走了以后,那左腿不便的男人,和旱烟老头坐在一处,男人手上拿着那张满是折痕的照片,说道:“昨天才有一个男人来问过六年前的事情,今天又有人来。阿爹,你说是不是又不平安了。”


  老头不再抽旱烟,把他的旱烟袋放在了石头上,看着男人说道:“哪有什么不平安,无非是那失踪的人,隔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亲人终于肯找来了。”


  男人似乎颔首,又道:“刚才那姑娘,说自己是这人的远房侄女,因为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可是我看,她实在不像跟这个人有什么亲戚关系。姑娘说话,还是有些太浅了。容易让人看出来。”


  老头也来了兴致,问男人道:“那你觉得,昨天来的那个男人,和今天来的姑娘,哪个更像那六年前失踪的人的亲人?”


  男人好似被问住了,顿了片刻才说道,“唔,这就说不好了。昨天那个人,看着比今天的姑娘要城府深,他倒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不过城府深的人,一般也都不会有什么破绽。”


  老头的目光里露出几缕意味深长来:“今天这姑娘,说话倒是知道留余地,说自己是对方侄女。儿子,你还记得昨天那男人,说自己是谁吗?”


  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深邃,他说道:“记得,那男人说自己是那沈先生的……儿子。”


  ……


  白夜觉得在房中无法待,就索性想到楼下看看。但就在这时,他脚步生生顿住了。因为他看见了蓝晓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酒店的楼下。


  她背着大背囊,确实是进山登山的模样。只不过现在,她的确是一步一步,走回了酒店中。


  白夜心里的鼓噪,就按了下去。


  蓝晓回到房间中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迫不及待的翻出了刚才拍摄的照片。她调出通讯录,把照片给母亲发了过去。


  然后,看到发送完成的下一刻,蓝晓立即拨通电话,拨到了和平医院。


  照例是有护士转接,片刻后,蓝晓才听到母亲的声音。蓝晓立刻激动的叫了声:“妈!”


  母亲的声音依旧微弱,但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对蓝晓来电的喜悦。她说道:“晓晓。”


  蓝晓按捺心情,耐着性子对母亲说:“妈,我给你的手机传了张照片,应该是沈先生的。”


  “沈先生?”母亲的声音中也有诧异,连声音都重了起来。


  蓝晓忙说道:“对,你向护士要一下手机,让她把照片放出来给你看,你认一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沈书伦。”


  电话那头,出现了细微的嘈杂声音,蓝晓的母亲微弱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在电话中,然后又是过了好半刻,母亲仿佛终于看到了手机,然后就是短暂的安静沉默。


  蓝晓揪着心在等着,片刻母亲的声音终于响起,“晓晓,没错,这个就是沈书伦。”


  蓝晓几乎雀跃了,她马上道:“我知道了,妈,你放心,我很快就会找到沈先生的下落的。”


  母亲似乎也被这情绪感染,呼吸起伏着说道:“晓晓,告诉我,你是从哪儿弄到这张照片的?”


  蓝晓握着手机,想着怎么与母亲说:“妈,我到了这座山的脚下,这山里至少还有两个向导,都还记得沈先生。这说明沈先生,真的曾最后在这山里。我一定能从这里再找出线索。”


  电话里传来母亲悠长缓慢的呼吸,良久之后,母亲仿佛叹息着说了句:“希望人有好报,行善始终,他最终也达成了他的心愿。”


  语气中有最深刻的叹息,和对沈书伦莫名的哀伤。


  第一百七十九章为了同一个目的


  母亲在重症加护病房,连手机都是不能放在身边,如果需要用就得经过护士的手。这些在旁人来说很简单的几句话语,母亲说出来却要格外费力。


  蓝晓又一次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或许说母亲其实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吧,那语气里的叹息就能某些程度说明母亲的心情。母亲和沈书伦多年前的一段渊源,使得母亲到如今躺在加护病床上,都还想要记得这昔日恩情。


  蓝晓看着自己放在一边的背囊,这山,是无论如何都要进了。


  ……


  今天下楼走向餐厅的时候,李哲谦和白夜都遇到了意外的人。就是张家的一行人,几十个人居然又浩浩荡荡的到了酒店的餐厅中吃饭。那张老太太,依然被人围在中间。


  那群人虽然多,但是就那么聚在餐厅里,却是格外安静。他们每个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一场无声的默剧。


  白夜盯了他们一眼,就和李哲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


  那个昨天出现在电梯口的人,没有在张家的人群里。


  白夜李哲谦两人对视了一眼,准备继续默默吃饭。点了餐以后,侍者端了两杯鸡尾酒过来,是那种泛着淡红的液体,酒气也很淡,上面还漂亮的插了一枝花。


  两人都愣了愣,李哲谦转头看着侍者,却已经走远了。他有些诧异问:“我们,没点酒啊?”


  就在这时,白夜眸光一凛,他看见张家的老太太似乎说了什么,旁边有个人俯身靠近她,正不断的点着头。


  接着,那人就站立起身,朝着白夜这一桌看了一眼。


  白夜马上垂眸,却是暗自咳了一声,提醒对面李哲谦。


  李哲谦还在盯着面前无故多出的两杯酒看,听到白夜的提醒,立刻也收回了心神。


  就在这当口,张家那个人已经走了过来。白夜只是瞥了那人一眼,心中就泛起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说实话,白夜居然不曾注意过。在张家雨夜来的那次,白夜曾细致看过每一个人,这个人,他自然也是见过的,不过,这人却是让白夜莫名的有种陌生感。


  过来的这个人长着一张没什么特点的脸,但他很高,并且朝着白夜他们走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摆动的很有规律,像是轻飘飘的。


  “两位。”那人主动开了口。


  两个人都没有接话,静等这人有何贵干。


  那人抬起了手,李哲谦一瞬间都有些提起心,这是干什么,不会在餐厅里动手吧。


  结果,那人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酒杯,淡淡说道:“这是我们老太太请二位喝的,另外,老太太说,二位今晚的这顿饭,都记在老太太账上。”


  白夜和李哲谦都呆了呆,他们还没说什么,那人说完这话后,就已经转过身,重新走回了张家那边。


  白夜往张老太太看着,张老太太始终背对着他们,身上披一件天青色的披巾,和脑后的银白发髻像是化成了一体。


  对面,李哲谦已经把酒杯端了起来,朝白夜使了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


  而侍者这时候端来了他们真正点的菜,两份简餐而已。简餐旁边摆着这样高雅的玻璃高脚杯,瞧着更是鲜明。白夜把自己的酒杯推了过去,对李哲谦摇头低低道:“我不喝酒。”


  李哲谦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两杯酒,又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张家那一行人。


  其实他们的座位跟张老太太的距离还有很远,只是因为张家人的耳朵,格外那么灵敏,所以两人表现的好像很沉默。但这时,李哲谦还是沉着地开了口:“是不是应该过去道个谢?”


  白夜也默默看着张家那一群,说也怪,除了刚才过来跟他们说话的人,给他们送了两杯酒,张家那里就再也没人看过他们一眼。这情形,让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白夜的目光落到自己的简餐上:“先吃吧。”


  李哲谦闻言,也注意到张家的那一桌,每个人仍然在无比安静的进行着他们的吃饭动作,不知道在白夜到之前,他们已经来了多久,只是看他们现在吃饭的样子,距离吃完还是需要很久。


  果然,白夜他们吃完的时候,张家人仍然围在一起,慢条斯理吃着似乎就不见少的饭菜。白夜打了个眼色,两人就迅速离开餐厅。而此时的张老太太,也仍然没有回头。


  白夜跟李哲谦迅速进了电梯间,然后看见白夜伸手,按了6字按钮。


  李哲谦心领神会,瞬息以后,电梯门打开。张家人全部离开的六层楼,显出别样的安静,白夜缓缓把眼镜放到了鼻梁上,对着电梯外上下看了几眼,然后说道:“那人不在了。”


  李哲谦瞧着他:“你这眼镜在白天看得准么。”


  白夜看了他一眼:“那人刚断气没多久,阳气还未散,如果他还在这,就算白天也应该能看得见。”


  早上他们乘着电梯直上直下,但都不约而同的没有再涉足过六层。现在这张家人都在了楼下,倒是个再上来的好时机。


  李哲谦眉头也有些蹙着,他自己寒着脸问:“为什么今天张家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看张老太,心情一点没受影响。而且好端端的,她请我们喝酒干什么?”


  白夜看向李哲谦:“她来酒店那天,你不是和她打过招呼?”


  李哲谦诧异:“那也能叫打招呼?”


  白夜扶着眼镜又是仔细瞧了一遍,还是摇摇头。


  “这个人已经被障了形,那个障形的人显然也不会多余做这种事。如果不是打算把人丢在这里,又能把人搬到哪。”


  白夜的目光就在周围逡巡:“只能是在这酒店的某一个地方。”


  ……


  两人沉默着继续上行电梯,等到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就看见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孔。


  蓝晓似乎等的不耐烦了,正靠在墙壁上,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着。看到电梯里出现的两人,她露出笑来:“两位这趟电梯可真长。”


  白夜看见她,也是顿时失了声一般。


  蓝晓似乎奇怪的看着两人,她就看见电梯一直停在六层楼,足足停了有五分钟之久,她还在想六层到底有多少人,结果这电梯门一开,就只有眼前的两个人。


  她已经把登山服换下去了,白准备一场,今天也没进成山里。但还好,她今天的收获也不小,而那两个人,明天七点会为她约好进山的向导。


  所以当她面对眼前两个人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是比较松快的。不然她也不会有耐心等电梯五分钟之久。


  白夜那边已经走出了电梯,他疑惑地看了看走廊的另一边:“那里的电梯……”


  “还是坏的。”蓝晓打断他说道。


  白夜眸光闪了闪,侧身让过电梯的门:“很抱歉,你用吧。”


  蓝晓转脸看了看他,白夜此时的眼镜也没想起摘下来,倒是和昨晚蓝晓看见的样子一模一样。似乎是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蓝晓笑了笑,迈步进了电梯间,抬手关上了门。


  昨天是因为停电,另一部电梯不能够用,今天既然酒店电力已经恢复,那另一部电梯理当也恢复才对。


  白夜朝走廊尽头看了一眼。


  ……


  同一时间,蓝晓下了楼。


  小文和小雨现在对这个像风一样来去不停的女子已经免了疫,看到蓝晓早上穿着登山装豪迈出门,不到一会儿就又回来,现在又换上普通的衣服下楼来,看样子好像要去吃饭。


  “蓝小姐。”身后,传来一声堂堂朗朗的声音,似乎还含着笑意。


  蓝晓的脚步就顿了顿,回过身,叶丹墨正从一侧面带微笑走过来。


  蓝晓似乎有些愣神,看只是片刻叶丹墨就已经来到了跟前,她扯出一丝笑淡淡说:“叶先生,这么巧。”


  叶丹墨看着蓝晓:“蓝小姐今天进山了吧。”


  蓝晓顿了顿,微诧:“叶先生怎么知道。”


  叶丹墨微微一笑:“我早上看见你出门了。”


  原来如此,蓝晓没什么话说,平心而论,她跟叶丹墨好像也不算熟悉,同一家酒店萍水相逢,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以蓝晓的性格,她不太会主动深交别人,既然跟对方交情尚浅,能说的话自然就少了。


  叶丹墨看着蓝晓沉默的样子,眸中却渐渐浮现一丝笑来:“上次蓝小姐不是说,有机会和我一起进山的吗,我看今天太阳很好,早晨还想去问问你,想不到你已经出门了。”


  上次,上次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次对话。让人汗颜,这种平常随意间的对话,蓝晓过后就差不多不记得了,说和叶丹墨一起进山,当然也是不太可能的。


  更不要说,蓝晓的进山是为了自己独有的缘由而已。


  她只好再次对叶丹墨笑了笑,一副也是很歉意的样子转了话题:“叶先生对进山也这么有兴趣啊……”


  叶丹墨脸上始终挂着淡淡微笑,说道:“当然了,我和蓝小姐一样,这趟出门,主要还是为着前面这座山来的。”


  第一百八十章交换秘密

  蓝晓很诧异,看着叶丹墨满含的微笑,她也就笑了笑。


  可是她来到桑海,本意既不是赏景也不是爬山,那她跟叶丹墨就更没有什么话聊了。


  蓝晓转身就往餐厅走,叶丹墨却不知怎么没有过来,快到门口的时候蓝晓也愣了愣,她还从来没看见餐厅里面有这么多人。


  她伸出手,想要推开门把手。


  就在这时,她的胳膊感到一紧,被人给轻轻拽住了。


  本来她的反应力也很强,可是这人都靠近了她竟然都没有发觉。


  她以为是叶丹墨,结果一回头,映入眼帘看见一张很温和的脸孔。


  她怔了怔,“白先生?”


  白夜对她微微一笑,一边松开了她的臂弯,道:“有空吗。”


  ……


  蓝晓看着自己手上的羽毛球拍,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那边,白夜却已经准备好了,手上抓着一只球,对着蓝晓扬了扬:“开始了啊。”


  蓝晓眼前一花,就看到半空中一道弧线朝着自己飞过来,她来不及多想,赶紧飞身扑过去,接的那叫狼狈。


  还好球被准准打出去了,白夜马上挥起拍子,再次接住了球。


  球高高的飞起来,蓝晓只得又费力地伸着拍着才能勾着,险险的把球丢了出去。


  几回合之后,渐渐得心应手,蓝晓瞧着身轻如燕的样子,在半大的地方满场跑,半空中那只球就高来高去,手里扬着的球拍就没放下过。


  才打了不到一会,蓝晓就气喘吁吁了。再看白夜,似乎站在对面就没离开过地方,而她自己每次接球却都得跑来跑去,脑门上汗都出了,白夜还气定神闲。


  最终蓝晓叫停,中场休息。


  她按着腰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深吸了好大口气。白夜拿着拍子,含着笑走过来。


  蓝晓看着他:“白先生怎么突然有闲心,要找我打球来。”


  白夜笑了笑,在她对面站着:“你方才若是吃了饭,现在就不能这样运动了。”


  蓝晓没说话。她也没想运动吧。


  “打了多长时间啊。”她看见白夜手上戴着腕表,问道。


  白夜抬手看了看,说道:“不到十分钟。”


  蓝晓有些汗颜了,不到十分钟就累成这样,她也没有这么不济事吧。


  这会儿她感到额头的汗不再那么往外冒,她正想摸摸口袋有没有东西能擦擦,就见面前递过来一方手绢。


  蓝晓盯着手绢看了两秒,接过来:“谢谢。”


  她用这张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放下来,手帕倒是没什么特别的,难得是真的很干净。


  她抬头看了看白夜,“我听人说,现在还肯把手帕带在身上的男人,不是绅士就是。”


  白夜听她不说了,问:“是什么。”


  蓝晓赧颜:“就是卖手绢的,不过我看白先生这样的,也不像卖手绢的。”


  白夜心里不禁笑了笑。


  她的样子没变,连性格也和从前差不多。唯一的,大概就是她看起来,没那么开心了。


  以前的蓝晓,被五星连珠的噩梦缠身,从她眼中,却也没有现在流露的一股悲伤情绪。


  蓝晓休息了一会,看了看白夜:“接着来吧。”


  两人就又拿着球拍,分别站到了对面。蓝晓这时说:“其实我不怎么会打球。”


  白夜笑了笑,已经将羽毛球挥出,球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去到蓝晓的面前。


  蓝晓又接住了,如此来了几个回合,却是很少有球掉落。刚才那十分钟,其实除了开始手忙脚乱,打到后来她虽然跑的累,但是球也是越接越多了。


  中场休息再开始,蓝晓觉得自己接球越来越准,就像已经掌握了节奏,每次球都稳稳落到她面前,而她也能稳稳托住。


  这一次,竟然连着有十好几个回合,球都还稳稳的在两人手里传接着。


  整的蓝晓都觉得自己颇有点高手风范了。


  但是蓝晓也不笨,她完全知道自己打球的水平是什么样,这从一开始她连球拍都握不准就知道了。蓝晓打球只会一个姿势,就是从高处把球往下扣,而她发现了,每次她把球扣下去,那一边的白夜,就会看似不经意的,在接球的时候,把球往上高高挑起来。于是到蓝晓这边的时候,这球也就正好顺手接到。


  蓝晓都觉得有些感动。


  她没想到对面的男人连这种细节都做得出来,蓝晓以前和任何人打球,都不会能持续到连续这么久球都不落。


  再又一次看到白夜高高的球抛过来的时候,蓝晓问了一句:“白先生怎么不跟你的那个同伴过来打球。”


  起码比跟她这个半吊子打的要好多了吧。


  白夜在对面控着球,一边笑笑:“他忙。”


  蓝晓便不好问了。那边,白夜再又推了几个球之后,看了她一眼:“你很喜欢进山?”


  蓝晓看着飞过来的球,道:“嗯?怎么问这个。”


  白夜眸内仿佛藏着微光:“看你也没来几天,已经见你进山不少次。”


  唔。蓝晓含糊其辞。这球虽然打得顺,但是也因为蓝晓只会扬着拍子扣球,所以格外费体力,这次坚持了快二十分钟,蓝晓还是颓然放下了拍子,喘息道:“不行了。”


  白夜也没有勉强,最后一球飞来的时候,他便没有接。待球落地,他弯腰把球捡起,就朝对面的蓝晓走去。


  蓝晓再次坐在了凳子上,只是这次,她觉得有些口渴。环顾了四周,倒是有个饮水机,只可惜她没有带杯子。


  白夜径直走到那饮水机旁边,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卷一次性水杯。他拆开倒了杯,走过去端给蓝晓。


  蓝晓正擦着汗,白夜把水杯递给她,唇边露出笑:“你真容易出汗。”


  蓝晓默默拿过水杯,顿觉好久没感受到这样的细致,不禁又往白夜看了几眼。白夜却无所谓,打了半天,他还是没出一滴汗。


  这是自然的,蓝晓都是从高处扣球,他只是原地不动轻轻松松挑球。


  白夜看着低头喝水的蓝晓,她似乎真渴了,一杯水一仰脖子就灌了个干净。


  白夜问:“还要不要了。”


  蓝晓摇了摇头。白夜便没再问。蓝晓的手指摩挲着杯子边缘,说道:“其实你不用故意挑球给我打。”


  白夜笑笑:“一起玩嘛。没所谓。”


  蓝晓唇边溢出笑,看着他:“白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白夜愣了愣,他沉默了片刻,就轻声道:“我是医生。”


  “医生?”蓝晓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难怪有这么与众不同的亲和力。”


  亲和力,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亲和力。和白夜说话不累,两人之间不像初认识的人那样有着距离。他邀请蓝晓来打球的时候,蓝晓不知怎么也没说出拒绝的话。


  白夜眼睛里笑笑:“既然我这么有亲和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想进山的原因。”


  他仿佛只是很自然的顺着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蓝晓握着纸杯子的手却顿了顿。


  刚才打球的时候他也迂回的问了这句话,但却让人有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些。但正如她所说的,她发现不能对白夜产生怒气一类的感觉。


  她索性嘴角掀起一丝笑来,目光盯着白夜瞧:“可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又怎么能什么事都跟你说。”


  白夜似乎也在沉吟的样子,“可是你跟那位叶先生,也是萍水相逢。”


  蓝晓愣了愣,皱眉道:“叶先生?”


  白夜看着她轻轻道:“我刚才看见你们在说话。”


  蓝晓想了一下,不由露出笑:“你是认为我跟叶先生很熟。”


  白夜说道:“我知道在你来酒店的时候,叶先生还帮过你的忙。”


  这是指垫付房费那件事了,一家酒店那么大点地,想有个秘密也很难。


  蓝晓倒不觉得意外,她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是,这样说来,我跟叶先生似乎真的应该是朋友。”


  白夜此时笑笑:“都是萍水相逢,你不觉得我会比他更可靠?”


  蓝晓不知怎么就笑了出来,她看着白夜:他脸上还挂着那微笑,她就说:“白先生,你怎么……”


  她本想说你怎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但临到嘴边她又压了回去。或许,只是直觉这样问不妥。


  白夜这次竟也没有追究她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只是依然含笑,说了道:“那不如这样,我也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的。”


  蓝晓当真震了一下,就在这时,白夜已经不再站她面前,而是慢慢走过来,在她长凳的旁边坐了下来。


  这是要说话的架势了。


  蓝晓赶紧道:“可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


  白夜瞧着她,也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你放心,这个秘密不是我的。”


  蓝晓一愣:“你究竟什么意思?”


  白夜没有跟她互相去猜,开口已经直奔了主题:“刚才在楼下,你向餐厅走的时候,那位叶先生没有跟你去,你知道原因么。”


  蓝晓的神色渐渐收拢起来。


  白夜耐心对她说:“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到,今天的餐厅里面,有很多人。其中一张桌子旁边则围满了。”


  蓝晓已经不禁去回想了,虽然不知道白夜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事,但从心底来说,面对白夜她还真有种没法抗拒他的感觉。


  “嗯,我看见了。”回想以后的蓝晓,很肯定的说出了答案。


  第一百八十一章不要接近我

  蓝晓说看见了。


  白夜就顿了顿,很轻声的说道:“那是一大家人,叶丹墨不跟着你去餐厅,是因为,他跟这一大家子人、都有仇。”


  蓝晓差点以为耳朵出问题,可是白夜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在开玩笑。他继续道:“所以他不想在那家人面前出现,你该明白了。”


  蓝晓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盯着白夜的脸:“有仇?”


  白夜说道:“对,他跟那一大家子,有很深的仇怨,所以现在尽管住在同一个酒店,他还是尽量避开那家人。”


  蓝晓低头不说话了。她的手指在纸杯子上微微动着,将纸杯来回轻转着。她其实一半心思,还在想着白夜,这个只跟她遇见过两次,算上今天也只是第三次见面的男人,却仿佛朋友一样跟她说了许多话。


  而他的话,又这么透着古怪……


  这搁谁都要疑心的,并不是说因为白夜长了一张斯文的脸,就能说什么话人家就信的。


  可蓝晓看了看他,慢慢就说了一句:“既然你刚才说,这是一个秘密,那你又怎么能知道呢。”


  白夜慢慢笑了笑,他能看出来蓝晓这次进山有着谨慎疑心,应该是和她目的有关,所以她也一定尽量不想碰任何麻烦,白夜希望的就是,她能离得叶丹墨远一点就好。


  或者,还包括离张家也远一点。


  他不说话,蓝晓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她忽然笑了笑,望着白夜说道:“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不过,如果叶丹墨有问题,那么……我很好奇,连这些秘密都知道的你,不是更加、不单纯么?”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故意一直盯着白夜,一副我把你看穿了的样子。


  可白夜只是又笑了笑,好像不意外她会这么问,他轻轻对蓝晓说道:“对,所以你最好连我,也离得远远地。”


  最好连我也离得远远地。


  蓝晓觉得恍惚没回过神来,白夜的目光,像是见不到底一样。


  蓝晓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你这个人,真是太奇怪了。”


  白夜笑了笑:“我奇怪,这酒店其他人也奇怪,所以,你能不接触的,就不要接触了。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


  蓝晓感觉自己好像没办法把目光从这个人脸上移开,就像有种奇怪的吸力一般,“你好像在给我警告,提醒我,但我只是住在这家酒店里、也并不会接触什么人。”


  “是么。”白夜诧异的看着她,“叶丹墨,或者我,不都是你接触的人么?”


  蓝晓还想说什么。


  白夜飞快道:“不止是你主动接触的,还有人会来接触你,就好比现在的我。”


  蓝晓两道秀丽的眉都被他说的皱起来,“你为什么总拿自己作比喻。”


  忽然就对他这种比喻方法有些不愉快,好像她坐在这里,和他说话都是不应该的。


  白夜察觉到了蓝晓的不悦,他没有再说什么。其实该说的,他已经基本都说了,他只是希望蓝晓明白而已。


  蓝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坐的久了,她觉得刚才挥球拍挥的太用力,胳膊到现在还酸疼着。她轻轻揉着这胳膊,白夜的声音温言传来,“晚上用热毛巾敷一下会好。”


  蓝晓顿了顿,又笑了笑,“你还真是个医生。”


  白夜也淡淡一笑。


  蓝晓揉着肩膀,才恍惚想起来,刚才他问她进山为的缘由,又主动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现在他说了,却好像也没有硬要她告诉进山是为什么了。


  她又转回头看白夜:“再继续么。”扬了扬手中拍子。


  白夜疑惑道:“不是手臂酸了么。”


  “你不是告诉我用热毛巾了么。”那只球就被白夜搁到凳子上,蓝晓已经伸手拿到了手中。


  白夜看她已经往前走去,只得站起身,跟着她后面过去。


  两人重新站到对面,这会儿,都抬眼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身上。


  蓝晓改了发球的姿势,那只球就轻飘飘到了白夜跟前。得说蓝晓适应力还是有的,知道了白夜带她的方式,她就调整自己。但这球发的并不漂亮,到了白夜跟前渐渐乏力,白夜也没有去救这个球,等它落了地,才弯腰捡起来。


  蓝晓看着他:“用你正常的方式跟我打。”


  不需要那种刻意带着她,走入节奏的感觉。


  话说完,白夜就懂了,再发球的时候,就看见不再把球挑高,而是很平滑的打了过去。


  蓝晓盯着飞来的球,球拍很勉强的碰到了球的边缘,却没有过网。


  她有些气苦,还是把球捡起来,球拍一挥,又是那种很烂的发球。这回白夜险险接住了,但是这球再到蓝晓那边的时候,就明显偏移了力量,蓝晓自然没接住。


  再次去把球捡起来。


  白夜看着她,还是那种,隐隐的要强。


  蓝晓的外表,绝对是那种婉约温顺的女子,这也是她第一眼,常常给人以柔软的感觉。


  就好像当初在前台套陈刚的话,她就是温婉低眉的形象。


  但白夜知道这女子其实有一颗倔强的内心。对她有些认识了,就能感受到她这种倔强。


  蓝晓一球又过来,这时候窗外面,已经黑暗降下来。他们似乎也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时候。


  没有白夜刻意的迎合,就见蓝晓真实的水平露了出来,不停地从地上捡球。连三个回合都难以支撑。


  白夜看蓝晓,似乎又开始出汗了。


  但这次她没有说休息,只见球拍一挥,一只球又打过来。白夜尽量让球传的平和,遇到角度太刁的,他也不会硬去接,这种球,打出去蓝晓也只能捡。


  打着打着,白夜就感觉到,她像是有心事,而借由着打球来挥发这种心事。


  本想说出让她休息的话,便也沉默了下去。


  终于蓝晓停下来的时候,她将拍子撑着地面,顺势就在拍子上靠着。看她这幅样子,白夜顿了顿,还是说:“今天就打到这吧。”


  蓝晓平和了一下呼吸,看见走过来的白夜:“这个时候,餐厅一定不会有什么人吃饭了。”


  距离他们刚才离开,已经有两个小时。估计张老太太那群人吃的再慢条斯理,这会也早该完了。


  白夜没说什么,那厢蓝晓就站了起来,这样一番拍球,她确实有饥饿感。又掏出那张手帕看了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然后她看了白夜一眼,随口问道:“你陪我去吗。”


  说着她也一愣,她居然用了陪这个字眼。不过一愣后也恢复常态,这样的要求,本来也只是随口问。


  而白夜微动的目光看来,片刻点点头:“走吧。你陪我打了球,我请你吃饭。”


  蓝晓这会子倒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刚才,她以为白夜会拒绝。


  可白夜已经拿过了她手里的拍子,把球拍和球都收拢了起来。蓝晓若有所思看着他,她跟他来打球,他就请她吃饭,你有来我有往,倒是不错似的。


  等白夜收拾好了再走回来,蓝晓握着那张手帕,瞥了一眼他问:“你不只这一张手帕吧。”


  手帕这种被使用过,洗了洗再还给本人的那种,都太矫情。


  白夜淡淡笑了笑:“你不嫌弃就送你了。”


  什么叫嫌弃。蓝晓把帕子折叠了一下,塞到了口袋里。


  离开时路过旁边的洗手间,蓝晓说道:“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洗洗。”


  白夜在外面等,蓝晓已经走进去了,洗手间里看来也只有蓝晓一人,只听水声哗哗响了一会,蓝晓就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水珠,额际的两缕发丝贴在皮肤上,有种清新的感觉。


  蓝晓道:“走吧。”


  餐厅里大灯已经亮了起来,酒店的电力系统显然全线恢复,连窗外那一排排特意建立的路灯,都已经亮起细碎的光晕。


  蓝晓点了餐,用餐巾擦了擦手:“白先生第一次到桑海来吧。”


  白夜顿了顿,道:“嗯,第一次来。”


  他曾以为踏遍过尘世每一片土地,但是桑海,还真不包括在内。这次就好像冥冥里有一线牵,带他来桑海也来走一遭。


  “噢,那这次为什么来呢?”蓝晓擦了手,定定看着他。


  刚才他问她进山的原因,这回她就开始盘问起他了。


  白夜瞧着她,不知怎么就觉得想笑一笑,他看着窗外:“陪朋友。”


  蓝晓不置可否,缓慢吃着自己的饭。运动的太狠了,虽然饿,吃的快也会觉得胃不舒服。


  白夜因为吃过了,就象征点了一些,吃的很少。


  蓝晓像情绪不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夜说的那番话。“白先生,你今天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白夜把水杯放下,语意轻轻的:“是认真的。”


  蓝晓又看了他一会,忽然没办法跟这个男人进行更深入的对话,不是因为说不出,而是,这个人似乎像是谜一样。


  跟他对话,抓不着方向,也找不到重点。就比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白夜看了看她:“怎么不吃。”


  这一瞬间,蓝晓也正是抬眼往他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意外就都怔了一下,心里同时像是过电一样一颤。


  第一百八十二章三爷


  白夜回去的时候,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刚刚换完鞋子,就听到黑暗里传来一声叹息:“我记得某人,刚来酒店的时候,连房费都是我给垫的。怎么这会儿请人吃饭,就变得有钱了。”


  白夜心情还有点没有平复,望着沙发上那道身影:“你怎么没回你房里睡。”


  李哲谦说道:“这不是在给你看门么,万一再发生上次那样闯空门的事情,岂不又是我这个把你叫来的人的过错。”


  白夜走了进去,来到沙发跟前:“你去睡吧。”


  李哲谦忽然就慢慢开口:“今天在张家那群人里,没有看到张彩儿,你不认为奇怪?”


  白夜声音有些漠然:“也许只是周围人太多,我们没有发现。”


  李哲谦缓缓道:“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这就不对了吧。”


  白夜没有说话,他已经向沙发走过来。


  李哲谦看着他,不由就轻轻笑出来:“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那个叶丹墨跟张家究竟有什么过节。”


  白夜顿了顿,目光看向他。


  李哲谦叹道:“上次张彩儿误入这里,也是一副和叶丹墨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我就奇怪了,这个叶丹墨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人,他怎么可能跟张家这样的家族,生出过节来。”


  白夜眸光沉了沉,片刻才说道:“这个叶丹墨的人,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是张家更不简单。”李哲谦忍不住指了指楼下,“什么人,才会想着跟张家这样的为敌啊。”


  白夜脚步移动,已经来到了床头。伸手摁亮了床头的开关。


  屋子里的光亮起,李哲谦看着白夜淡淡的脸色,却是又勾起嘴角:“你气色不错的样子,想必和蓝晓聊得很好。”


  聊的好吗?白夜迟疑了一下,随即却是沉默。


  李哲谦从沙发上站起:“算了,我回房了。等你想说什么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


  蓝晓醒来的时候,看见床头钟表显示的时间,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


  昨天突然运动了那么一场,晚上睡得格外香甜,竟是一夜无梦到天亮。现在看时间,也已经快要到九点,距离和昨天那对向导约好的时候,已经没剩多久了。


  蓝晓一边懊恼,一边飞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过了洗漱包,就冲进了淋浴房。


  从换好衣服到洗漱完毕,总共花了不到十分钟。


  将早就收拾好的背囊背在身上,蓝晓拉开门就走了出去。她下意识往隔壁看了一眼,隔壁关着门,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否出去了。


  下楼的时候,蓝晓还有点担心会遇上叶丹墨,他不知为何好像也是对进山很热衷。但还好,蓝晓看了一圈,此时大厅里还没有什么人。


  因为赶时间,蓝晓走的也快,既然叶丹墨不在,她就闷着头目不斜视的走。只是在路过前台的时候,她又退了回来,转脸看着小文和小雨。


  小文见她背着背囊又要走,早就见怪不怪,看到她还转过身来,小文主动笑道:“蓝小姐有什么事吗?”


  蓝晓想了想,说道:“我今天中午不回来了。”


  嗯?却见蓝晓已经走出去了。小文有些奇怪,这客人出门,何必要跟前台说。


  有了前一日的经验,蓝晓今天的目的地就更加明确,她很快找到了老头的那顶帐篷,经过一晚这帐篷连位置都没有挪一下。远远地就看见老头坐在帐篷口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的,他也一抬眼看见了蓝晓。


  老头干笑了声:“姑娘,挺准时啊。”


  蓝晓跨过一个大石头,走到老头面前。她也是昨日才知道原来遇见的这是两父子,难怪老头总守在帐篷外面。她对老头问道:“大爷,您给我找到向导了吗?”


  话音刚落,只听帐篷口又动了一下,蓝晓心里一惊,目光就看过去。


  老头把旱烟在大石头上又磕了磕,回头指了指帐篷,对蓝晓道:“你先进去。”


  让她进帐篷?蓝晓微微吃惊,但是看老头的样子又不像说假,她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帐篷门被从里面拉开的声音,那个昨天看见的中年向导的脸露了出来。


  昨天蓝晓离开的时候已经问清楚了,这男人名叫索吉,是一个相当少见的姓氏。


  索吉面无表情的看着蓝晓:“进来吧,难道你还怕我一个瘸子。”


  蓝晓有些尴尬,其实她倒不是怕什么,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让她进帐篷,一时有些为难罢了。


  此时见人家又说,她便也拉进了肩上的背囊,往帐篷口走过去。


  索吉看见蓝晓走过来,就伸头对着老头说了一句:“阿爹,你守着外面。不要让过路人打扰。”


  老头道:“放心吧。”


  说着蓝晓已到了门外,索吉给蓝晓让了位置,蓝晓便从帐篷门口钻进了帐篷。


  里面其实很宽敞,而且一目了然,所以蓝晓一进去,就看见了在帐篷的另一边,还坐了一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看见蓝晓,也是很快的用目光把她打量了一遍,那神情,就像在考量和品评。


  蓝晓心思也活络了,想着,这人难道就是老头给她找的向导?


  索吉看了看蓝晓,又对那陌生男人使了个眼色。


  “姑娘,你今天就是不来,我跟阿爹都不会感到奇怪。”


  蓝晓看向他:“既然昨天说好了,怎么会不来。”


  她似乎不解索吉为什么这么问,这时候,帐篷另一边的那个陌生男人,却已经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身材倒是高大,他坐的靠里侧的帐篷恰是较低的角落,这么站起来,头都要碰到帐篷顶。


  索吉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们也遵守约定,这位,便是给姑娘你约好的向导。”


  蓝晓其实有些犹豫,因为这个陌生人的右眼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布罩。


  普通人是不会在眼睛上蒙着布的,何况,还是一只眼睛。这样的模样,自然不由得让人想起,那人的那只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那独眼的向导已经走了过来,蓝晓莫名就觉得有些发怔,这里的向导,索吉的腿伤了,而现在这个三爷,却是眼睛……


  索吉依然抱着那条残腿,坐在帐篷门口的那张椅子上就没有挪动过。他看着进来以后就站立不动的蓝晓,说道:“姑娘,你不是要找六年前的向导吗,这位三爷,就是当年曾带过那个沈先生,走过最多山头的人。”


  蓝晓心内动了动,“三爷?”


  这可不像是一个名字。


  那向导已经自我介绍:“我姓金,你就叫我三爷行了。”


  蓝晓露出一丝笑:“三爷,待会进山需要仰仗你了。”


  旁边索吉已经说道:“价钱你们自己商议,我不干涉。”


  说着,就见他脸转向了帐篷外面,似乎在与老头说什么。


  蓝晓顿了顿,问道:“不知道三爷进山什么价。”


  这里的向导,除了是大的旅行团过来谈好的团体价格,若是面对零星的散客,价格都是需要现谈的。蓝晓问了以后,就等着三爷报价。


  三爷站定在蓝晓面前,那没有蒙起的左眼上就盯在蓝晓的面上,“姑娘想要走六年前的旧路?”


  蓝晓倒也不怕他盯着,坦然道:“是的。”


  三爷的左眼里就像是看出什么,说道:“那你不必找满山的向导,找我一个就足够了。”


  蓝晓直到听见这句话才诧异起来,她并不怀疑索吉会把她的想法告诉给三爷知道,她倒觉得这三爷说话真是直白。而且,他说找他一个就足够?这样的底气,真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了。


  蓝晓缓缓问道:“这么说三爷是知道六年前,那沈先生在这山中,曾走过的所有的路吗?”


  既然是雇主,适当表示一下怀疑也不是不可。


  对面三爷却是不迟疑亮出了手指:“一天三百,我带你走山头,你能坚持几天,我就能带你走多久。只不过,话说在前头,你要把六年前那人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哪怕你天天来,没有至少一个月,也是走不完。”


  蓝晓心内却是松了下来,凡事,只要肯谈价钱就好办。能够明码标价出来,说明至少不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她这会儿的心情倒是比刚进帐篷的时候要有底了些,她顿了顿,就已经把背囊解下来,打开外间的拉链扣子,从里面不多不少,数了三张票子出来,毫不迟疑的向三爷递过去。


  “那这段时间,就劳烦三爷了。”


  三爷看了那几张票子一眼,伸手就接了过来。然后卷起一塞就进了胸前的口袋中。


  “你要今天进山,现在就快点,还能赶在天亮以前下来。”


  三爷看了看蓝晓,已经大步走向帐篷门。


  蓝晓再次把背囊紧在肩头,也立即跟在三爷后面出帐篷。路过索吉的时候,索吉只是往旁边让了让道,并没有再说什么话,蓝晓出门前,和他深深对视了一眼。


  蓝晓心里不觉得索吉父子,会随便找一个向导诓她,这种感觉说不清,或许就是索吉在谈及六年前的事的时候,眼底同样流露出的那丝异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异心


  索吉跟那旱烟老头说道:“阿爹,我怎么说来着,还是这姑娘更像是亲人,今天那个男的,就没来。”


  老头则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烟,脸隐在烟雾里看不清表情。


  在快要进山的时候,蓝晓忽然说道:“等一下。”


  三爷回头看了看她,就见蓝晓已经掏出了手机,往一旁的树下走去。


  三爷倒也识趣,就站在原地等蓝晓。这些上山的客人,哪里没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三爷也算习惯了。


  蓝晓划开手机屏,却是借着树木的遮挡,对着三爷站着的另一边山脉,聚焦镜头手指轻动拍了一张定格照片。


  因为方向相反,所以三爷也不可能看见她的动作,最多只能看到她站在树下,露出的小半边身子。


  蓝晓看着手机上的丛云山脉,却是又调出了通讯录,给和平医院拨过去了。


  手机贴在耳朵上,听着里面传出的嘟嘟声,一秒一秒,却如呼吸缓慢。


  直到里面的嘟嘟声彻底停了,手机自动挂断,蓝晓才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手机。这还是第一次打母亲的病房没有人接听,因为母亲自己不能接电话,都是旁边医护人员转接,蓝晓就想莫非这么凑巧,医护人员不在母亲身旁。


  蓝晓又抚摸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她想再打一次,但是这时候她瞥了一眼三爷等在山脚处的背影,也不好让他等太久,就打消了念头。


  但是蓝晓紧接着划开了短信一栏,将那张照片发送了出去,告诉母亲,她要进山了。


  做完了一切,蓝晓收起手机,神色如常的从树底下走出来。


  三爷早就看见她了,蓝晓说道:“走吧。”


  三爷是向导,在他的腰上也扎着一个暗灰色的包,但是他的这只包,看起来规格就要比蓝晓的要小很多了。约莫只有蓝晓身上的一半大小。


  蓝晓之前,也上网查找过许多上山的资料,她的行囊,也是根据许多层筛选,尽量的轻装简从。背包里的,都是她认为已经是不得不带的东西,但是到三爷这个老资历跟前,还是要逊色不少。


  走个一段路,就能看出分别来了。三爷常年带人进山,这些路他走起来如履平地都不为过,加上一身的轻便,要不是他刻意在等着蓝晓,脚程还要快得多。


  蓝晓则不然了,在女子当中蓝晓的体力其实已经算不错,可是此时,还是跟不上三爷的速度。她现在相信了三爷是走遍过各大山的人。


  上了半山腰,三爷就回头,嘿嘿笑说:“姑娘,运气不错,今天光照不强烈。”


  蓝晓这才想起抬头看着山上的太阳,不由用手遮了遮头顶,山上的太阳和在平地里时候见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爬过了山,才会知道平时在山下感受到的日照是多么温和。


  蓝晓拉了拉后颈的帽子,盖到了脸上,继续跟着三爷往前走。


  她在想办法,和三爷说话。三爷的年纪目测在三十上下,那么六年前,他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向导。这样资历也不算深,沈书伦会请这样一个人,带自己走遍大山吗?

  “三爷,你一个人,是怎么带着那沈先生、走完这所有山头的?”其实没有什么委婉的问法,要说的话,直白的方式最快。


  三爷停了下来,从腰包里掏出一瓶水来喝,咕咚咕咚半瓶下去以后,才望了蓝晓一眼:“我听索吉父子说,你自称是沈先生的侄女,是这回事吧。”


  蓝晓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还盘问起她来了。但定了定神,说道:“是啊,三爷问这个干什么。”


  三爷嘿嘿笑两声:“也没什么,看你一个姑娘,好好的家里不待着,辛辛苦苦跑这山里面来,对长辈也挺关心的。”


  蓝晓心下稍定,看到三爷停下,便上前几步和他拉近距离。口中则应着:“嗯,毕竟是家里的叔叔,一下子走了许多年,家里都挺担心的。”


  三爷看她跟上来,收起了水壶,就继续朝前领路。“这人都失踪六七年了,你家里怎么没早些来找,而且这次就你一个姑娘家来。多不方便。”


  既然要一起进山,互相交谈是难免的,蓝晓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语,就接道:“早些年,也不认为是失踪了,沈叔叔一向走南闯北,和家里联系本来也少。后来……家里的老人相继病了,所以,也就我出来找找了。”


  三爷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不上那眼神是不是同情,良久叹了一声:“万般皆是命吧。”


  蓝晓勉强笑笑,低着头一时间不想再说什么。


  三爷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体会,余下的时候只是闷头给蓝晓带路,也不再主动攀谈了。日影往正中偏斜,午后近了,女孩家总是不禁抗些,蓝晓戴着帽子,也觉得酷热难耐。


  她也解下了水囊,不停地喝着水。


  偶尔还倒一点在手上,洒在自己脸上,觉得清凉许多。


  可是三爷回头看见了她的动作,却是莫名的笑了笑。


  笑容的意思还是能分辨的,蓝晓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三爷知道什么又不说一样。她把水囊收起来,闷不吭声就跟着走。


  三爷一直不说话,顶多是到了一个岔路看看,左右似乎在辨别方向,紧跟着就认准一个地方继续走。


  开始时候,蓝晓他们还零星遇上了几个游客,但是越跟着三爷走,这山路就越僻静。


  终于到了一个山谷的时候,蓝晓只觉得一阵微风拂来,身上的热量瞬间被带走,那感觉真叫心旷神怡。


  三爷这时笑道:“凉快了吧,要是你能爬到山顶,会更加凉快。”


  蓝晓看着他,倒是不介意在这山谷中再多留一会,但是却见三爷已经转过头,继续往前面走。


  蓝晓心里叹了一声,也只得跟上,她自然不可能为了凉快一点,就阻拦三爷的行程。


  这是几千米的高峰,寻常人想要登顶,是几无可能的。蓝晓也从没有这个打算,她只是想知道,当年的沈书伦,在这座山峰上,走了多远,又走到了哪里。


  她摸出水再来喝,流水滑进喉咙里,也感觉不到太多的凉意。蓝晓再一次要收起水囊的时候,心里一个惊,才发现水囊里轻轻地,已经不剩多少水了。


  而三爷那厢,也是又拿了一瓶水咕咚咚半瓶又下去了。蓝晓这才发现不对来,这三爷喝水比她要猛的多,经常一喝就是半瓶一瓶的,但是这会儿,他又从腰包里面拿出一瓶新的出来,倒好像他那个包里面,只装了水一样。


  蓝晓暗自心惊,三爷喝完水,已经拧上盖子把水装回了包里。回头看见蓝晓在望他,他嘿嘿一笑:“姑娘,你那背囊里面装了那么多,可都是没用的东西吧?”


  蓝晓一怔,随即而来的是阵阵气苦。这三爷的神情,倒像是摆明了看她出状况一样。


  三爷却还在笑:“登山久了人都会脱水,上山最紧要的一样东西,就是带够水,其他东西都是无关紧要。”


  一句话就将她精心准备的东西打为无关紧要,但蓝晓气闷了一会,却也恢复过来。她看了看三爷:“那万一山上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应急的东西都不用带吗?”


  三爷撇撇嘴,似乎不想表露出不屑似的:“你们这些人,随便看些资料,就以为自己是行家了。你要是自己登山,设备当然带的越多越好,你如今带着我这个向导,许多东西,还有必要用么?”


  蓝晓一下愣了。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这话很有道理,她现在的身份,其实类似于游客。那些随着导游进山观光的游客,哪个会特意带着登山的装备么?……不会。


  她忽然就在心底泄了气,不知道自己这算是走入误区还是什么。那边,三爷却是半点没有留恋,挥了挥手道:“要是还想走的就继续跟我来吧,要今天走完这座山可不是嘴说说就能行的。”


  蓝晓看着三爷的背影,目光却有些冷意。


  既然知道这许多,这人为什么在刚进山的时候,没有对她说这些。而且,在刚刚看她喝水的时候,他明明就是知道她迟早会把水给用完的。


  蓝晓轻轻拉了拉背囊的挂绳,安静地迈步跟上去。


  三爷倒是在前方越走越快,而且几乎都不说话了。蓝晓咬紧着牙关,没有让自己再被三爷拉开距离。


  这时候,三爷飞快的转身钻入了一个山谷中,蓝晓也立即转身过去。


  这是一片极为开阔的空谷,有山风不断地在谷中回旋,耳边仿佛都能听见传自大山深处的声音。


  突然间到达这样一片寂静的山谷,蓝晓心中微凛,她慢慢转头看向三爷,三爷却站在山谷边缘,静静地望着谷底。


  三爷右眼的黑布一直没有取下来,哪怕刚才在山腰那么炎热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起过要摘下黑布的打算。他身材高大,这样眼睛蒙着半边,瞧着倒真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蓝晓看着他,慢慢的就问了一句:“三爷,你的眼睛怎么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蓝晓遇险


  谷底的风一直迎面吹上来,蓝晓轻轻地呼吸,似乎也不想惊了这满山的寂静。


  三爷缓缓转过头看,看着蓝晓,嘴角掀起微微一丝笑:“姑娘以为呢,我这只眼睛是不是瞎了。”


  其实到了现在,蓝晓基本也能肯定先前的猜想了,若说刚开始碍于对方带自己进山,这些话毕竟不好问出口,那么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大山的腹地,这些问题,问出来就完全没有顾忌了。


  三爷见蓝晓不说话,却默了默,抬起眼道:“姑娘难道怀疑,因为我这只眼睛,就会影响我带你进山的能力吧。”


  蓝晓反倒不知道如何接了,她正愣神之间,倏忽而看到三爷一笑,然后三爷抬起手,拽开了他布罩上的绳子。那黑色眼罩,缓慢从他布满风霜的眼上掉落下来。


  那一刻,蓝晓几乎因惊骇下意识后退一步。


  三爷那只眼睛,眼罩摘下后,三爷露出的那只右眼,甚至没有故意闭上,而是就那般的张开。


  就像是故意般,两只眼盯着蓝晓看。


  三爷的右眼,眼球还在,但是眼球的颜色,完全不是常人的黑色瞳仁,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暗淡青白。而且这只眼睛里,尽管瞪着蓝晓,却完全没有生气。


  蓝晓何曾见过这样的眼睛,一见下当然有些惊吓。但她还能稳住,总算没有如预期那样当场叫出来。


  三爷看着蓝晓只是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说什么。他唇角露出幽深的一抹笑:“姑娘敢一个人进山,看来果然也是有胆色的。不似寻常女子那样。”


  蓝晓此时,已经对三爷产生了异样。从他上山来的种种表现,和现在好像故意露出眼睛惊吓她的举动,都让蓝晓心中开始对这个人不是那么的信任。


  三爷却是不在意似的,嘿嘿笑着,以为他要把眼罩捡起来再戴上,可没想到,他直接跨过了地上的眼罩,转过身就走:“走吧。”


  看着他又开始走,蓝晓的眉头皱了皱,然则在这山中,又是在这样的时候,她除了跟着三爷,也没有第二条选择。若让她现在倒退下山,她怎么都不会肯。


  而三爷,也像是摸准了蓝晓的心理,他说了句走吧之后,甚至都不再回头看蓝晓有没有在跟着,就自顾低头走自己的了。


  蓝晓随着他走,却发现他也只是在围着这片山谷转圈,而且走的速度也不像刚才那样快了,边走边看着山谷周围地形。


  他似乎对这片谷地重视非常,蓝晓也算察言观色,暗自往这片山谷投去了好几次探寻的眼神。这片山谷的景色,可以说是美不胜收,套用句词语的确就是风景如画。蓝晓一路走来,心思都顾在赶路上,忽略了这山中遍地的仙境。


  现在细细看这片山谷,真的如世外一般。莫非三爷在这山谷转圈,就是让她欣赏美景不成?


  蓝晓心中维持着对三爷的距离,一边却是飞快寻思起来,这三爷资历深厚,似乎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了。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那他在这山谷流连,必然有什么想法。


  蓝晓开声问走在前头的三爷:“三爷,这片山谷,莫非六年前的沈先生,也曾到过这里?”


  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一个既合理又让人无法驳斥的情形。


  三爷果然顿了顿,他停在一处山谷的边缘,反而回过头看着蓝晓,那颗青白的右眼也是同时望过来。


  蓝晓反倒不怕了,坦然跟他对视着。


  三爷冷然一笑,指了指山谷下的地面:“姑娘,我还真没骗你,当年主动要来这片山谷中的人,就是你的沈叔叔。”


  蓝晓心头吃惊,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节,当年的沈书伦,原来真的曾到过这片山谷?


  三爷脸上带着冷笑,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个地方,道:“他当时,就是站在这个位置,往下看了很久。”


  蓝晓沉默良久,慢慢问了句:“为什么。”


  “为什么?”三爷似乎在冷哼,说道,“那沈先生进山,说是找向导,其实不如说是他带着向导在走。他要走哪里,向导就要带着他去,而且从来不会说为什么。”


  蓝晓愣了愣,她再次转眼去看这片山谷,除了谷地的风声,这片山谷唯一的特点,就是很幽静。


  三爷这时候又道:“你自己的叔叔,你自己不了解么。”


  蓝晓心念动了一下,印像中不久前索吉父子也问过她类似问题,看来她想跟沈书伦套亲缘,有些时候是不得不注意态度了。


  她沉默地向三爷站着的地方开始走过去,那里是这片山谷里最狭窄的一处地方,三爷站在那里,简直一夫当关。


  不过三爷看见她来,倒是先往边上让了让。蓝晓踏上了石阶,似乎只是一步,视界陡然开阔了不少。


  蓝晓凝神向谷下往,赫然发现只是换了个位置,这山谷的谷底,好像就是笼罩了一层烟雾一样,飘飘摇摇的浮在上面,好像浅浅的云海。


  这就堪称奇观了,蓝晓心里称奇起来,一边更加对沈书伦会来到这个山谷,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片山谷的景象,更说明了沈书伦当年不是兴兴而为,而是这片山里真的有某种玄妙。沈书伦深知这种玄妙,才会在这片山中走遍上下。


  蓝晓被谷底的景观吸引心神,一时也忘记了周围。可在她身后,却有一道冷冷的视线盯过来。


  蓝晓觉得后颈一凉,整个人就失重、从山谷边缘栽了下去。而她掉落的一瞬,还不曾反应过来。


  这片谷深而广,跌落下去的时候,耳边呼啸的劲风几乎要将耳鼓膜震破,蓝晓深吸好几口气,胸膛里灌满了山间的风。


  蓝晓迅速把身子蜷缩到一起,双手紧紧抱着身体,一下子就滚落在了谷底。


  泛起的沙石呛了她一头一脸,她侧倒在地上,呛咳了好几声。她的气管好像都被堵住了,一时间几口气都呼吸不上来。


  谷底的风很近的刮在脸上,蓝晓半边身子都极为疼痛,要散架似的,无法带出力气,也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她刚才抱着自己滚下来,一缓冲之力卸去了大半冲击,不然这会儿,她只怕全身都要僵挺了。


  她抬起模糊的视线,看向山谷上面,只隐隐看到一道冷冷的影子依然站在刚才的地方。那是三爷。


  三爷的声音也夹了山谷的冽风传来蓝晓耳边:“你那么想找你的叔叔,就留在这里,也算间接陪着他了。”


  蓝晓的手心紧握,却只抓了一把松软的泥土山草,草根在她掌心里,咯刺得手疼。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提防,还是不由自主就大意了。她以为凭自己,能应付一些情况,因为这样想,才会任由三爷把自己带着走。在三爷突然间说到沈书伦的时候,才会突然头脑一热就对他指的地方深信不疑,看的时候甚至都毫不设防。


  眼睛的视线里,她看到三爷在居高临下望了她一会以后,就已经转过身,兀自地走向了出谷的方向。而片刻之后,三爷的身影,就从谷口消失。


  这一处已经属于深山,而三爷特意带的这个山谷,也的确更加幽静。至少,在蓝晓跟着三爷走来的起码一个小时的路途内,这一片山都没有再遇到他们以外的第二拨人。


  ……


  酒店的外面,现在已经是日落西山的时刻,小雨频频朝外面张望着,确定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什么客人了。她和小文就可以准备歇息了,一天之中最轻松的时刻,莫过于此。静等着陈刚来接晚班。


  最终还是小雨发现问题,她转过身来,手肘抵了小文一下:“小文,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那、蓝小姐回来?”


  小文正在盘账,眼睛盯着计算器不离:“没有吧,应该还没有回来。”


  小雨的脸色有点严肃起来,片刻后又说:“可是太阳都落山了,这山里有什么值得看的,她还不回来。”


  小文把计算器按的咚咚响,一边头也不抬:“你管那么多呢,今天又没有大雨倾盆,让她逛呗。”


  语气中颇有满不在乎,显然小文心里对上次蓝晓的行为,从来也没有真正释怀过。心想那蓝小姐既然是那么个性子,就随她折腾了,再也懒得管。


  可是小雨到底心纯些,不由就想起来蓝晓早上走的时候,特特说了句,不回来吃午饭的话。如今再琢磨琢磨,竟觉得有些别的意味出来。


  她再次捣了捣小文:“我感觉不对,今天蓝小姐走的时候,为什么要跟我们说她不回来吃午饭了?可是你看,现在连晚饭都快吃过了。她如果出门的时候,只是觉得中午不会回来,那什么原因到现在也没回呢?”


  小文顿了顿,觉得她有点神经过敏:“这能有什么,她原先认为能早回,但是上山之后的时间安排,也随时会改变。在哪个山腰处多待一会都是正常。”


  小雨愣了愣,好像又没什么好反驳。只好视线收回来,却看到这一回神间,看到餐厅里正有人推门出门,信步缓缓,温泽如玉。白先生,白夜。


  第一百八十五章白夜搭救


  白夜在餐厅的时候,就一直也在注视着外面斜阳。所以看着落日渐渐向下移动,他的眉心也皱了皱。


  小雨主动招呼,笑着道:“白先生,你吃过了?还合胃口吗?”


  白夜看向她,对她笑了笑:“挺好的。”


  小雨对白夜一向有好感,经过这两天的怪事频频,小姑娘心里更加觉得,这整座酒店现在,只有白夜一个算是正常的客人了。因此只要看见白夜,她就觉得安心不少。


  眼看白夜上了楼,小文那厢已经算完了账,不由得睨了一眼小雨:“你干嘛没话找话。”


  小雨看见白夜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却是悄声对小文说道:“我昨天看见,白先生在餐厅门口,把蓝小姐给拉住了。”


  小文诧异,又上下瞧了瞧她:“那又怎么样?我发现你真是怪了,就算白先生认识蓝小姐,又有什么好奇怪?”


  小雨越发神秘兮兮:“可是你还记得那天蓝小姐没回来,白先生和我们一起进她房间,那个时候,分明两个人不认识的。”


  小文白了她一眼:“你还来劲了。你这么关心人白先生干嘛、看上人家了不成?”


  小雨这时候才一咬舌头,呸了她一口:“看我以后还跟你说什么话。”


  白夜上了二层的台阶,在这个地方,已经看不见小文她们,但是他却回过头,冲着空空的楼梯,皱了皱眉。


  ……


  蓝晓披着最后一缕夕阳余晖走入酒店的时候,两条腿已经虚软的不像话了。


  她搭在肩上的头发有些凌乱,身后还背着的背囊上面的带子也松了,但除此外,倒还未见有太多伤痕。


  小雨很惊喜,“蓝小姐?”


  蓝晓似乎是想要回头看她,但是脸转到一半,却不知怎么,又转回去了。


  然后她就说了一声很含糊的话,似乎在回答小文。


  蓝晓头发长,如今都垂在脸侧,将她的脸或多或少遮住了。小雨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但看到蓝晓还是回来了,她也没过多放在心上。低下头就又跟小文说话去了。


  只有蓝晓自己知道,此刻她的一双腿有多么重,就像灌了铅一样,走路无比艰难。但还好,此刻酒店大厅里面没有人注意她,她心里有点庆幸,向着电梯缓慢地走过去。


  终于来到电梯跟前,看到数字停留在“1”上面,蓝晓更觉得幸运,她觉得自己的腿再多站一刻,都要栽在地上了。


  她伸手按了按钮,电梯门缓缓滑开。


  蓝晓眼前一阵眩晕,她用手撑着电梯旁的墙壁,使劲闭了下眼。


  再睁开的时候,她摇摇晃晃抬脚,想要进去。


  忽然之间,她眼前的画面定格住了,她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缓缓抬起头看电梯里。


  电梯里有个男子正靠着梯壁站着,那姿势不知已经保持了多久,看到蓝晓开门,那视线就自然而然落到了蓝晓的身上。


  正和蓝晓面面相对的这个男人,白夜。


  蓝晓一瞬间有些恍惚,还有一些狼狈,因为是正面遇上,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脸颊上的摔伤,全部都被白夜看了个正着。


  在她的脸颊还有唇边,有之前摔落山谷的时候那种擦伤,还有撞到石头留下的红肿。


  整张脸绝对色彩缤纷。


  而白夜靠在电梯里面,看到蓝晓的目光却是沉静的。就好像他对于看到蓝晓这个样子,一点也不意外一样。


  看到白夜此时清水一样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蓝晓觉得更加尴尬,尴尬的、甚至连电梯都不敢迈进去了。


  可是她忽略了一点,这时候她的腿脚已经支持不住了,独自从山上走下来,一路回到酒店这段路途,真是差点让她把双腿给走废了。


  这时,她撑着旁边墙壁的手一松,两腿就像失去支撑一样虚软歪倒。


  可是白夜那边更快,已经拽住蓝晓的胳膊,在她要腿软跌倒的时候,迅速把她拉到了电梯里面。蓝晓给这劲道一带,整个人都靠进去。


  然后白夜闪电抬手,关上了电梯。


  小文那边抬起头正往电梯那儿看,却什么也没看着。


  进了电梯的蓝晓,腿还是软的,她整个人支撑回到酒店,所有力气已经都耗光了。现在是任人宰割,谁要是把她这么丢出去,她都没有分毫反抗之力。


  白夜手握着蓝晓的胳膊,保持她不摔倒。蓝晓只觉得鼻端靠近他的下颔,肩膀也抵在人家胸膛上,一时间,尴尬和不知所措并存。


  “你……”蓝晓艰难吐出一个字,嗓子却好像被人扼住了,极为干涩疼痛。


  白夜无心思跟她说话,抬头望着电梯一层层跳,终于到了九楼上。电梯门开,白夜立即带着蓝晓,从电梯里出来。


  一路沿着走廊来到蓝晓门前,白夜微微看着她:“房卡带着么。”


  蓝晓想用手去掏背囊,但是伸到一半又垂下来,她实在太累了。白夜朝背囊看了看,已经伸手,把系在蓝晓肩头的带子全部解开来,蓝晓为了怕背囊摔落,后来都是把带子胡乱系一气,有些还是死扣。


  就见白夜一只手极为灵活,却是不费功夫把背囊卸到了自己手里。而另一手扶着蓝晓不动,已经迅速从最浅的口袋中拿出了蓝晓的房卡。


  蓝晓若非此时无力,她靠近看的真切,白夜这手上的功夫,真是远非她练得那些花架子能比的。


  白夜却没有多言一句,抬手一刷已经开了房门,一边扶着蓝晓走了进去。


  房内的大灯被白夜全部打开,蓝晓这间房的格局和他的相似,都有一张沙发。他把蓝晓扶到了沙发边,她就毫无力气地躺在了沙发里。


  挡在脸两旁的长发,全部都垂落到沙发边缘,蓝晓露出的整张脸上,可以看到更多擦伤。


  白夜此时就是半俯着身子端详蓝晓脸上的姿势,蓝晓觉得喉咙有些发涩,暗自吞咽了一下口水。


  白夜轻轻道:“你带消炎的药水了吗?”


  蓝晓垂下眼眸,一说话才发现声音干哑,她已经连续三个小时没有喝水:“我、……有药箱,在我包里。”


  白夜看着她,蓝晓咳了几声,却觉得嗓子更不舒服。


  白夜目光一扫,在蓝晓的背囊边的网兜里,正放着一只淡蓝色的水杯。他把水杯取出来,接了一杯水,重新回到沙发边。


  水杯递过来,蓝晓其实有些尴尬,但她现在手连拿杯子的力气也难,只好将就喝。


  白夜喂水很轻柔,蓝晓现在呼吸道不畅,就是再渴,喝水无论如何不能过猛。蓝晓顺顺畅畅喝完一杯水,却觉得心里那股燥气还在,显然一杯水根本不够。


  白夜也知道,又去接了一杯,过来喂蓝晓。蓝晓却不喝了,这样子被人喂水,她还是不能适应。既然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干涩难捱,她宁愿等自己手能动了再去喝。


  白夜没说什么,把水杯轻轻放到了沙发前的桌子上面。然后回过身,找到了蓝晓所说的药箱。


  一打开,里面是极为基本的药品,消毒酒精和棉球,还有一口袋的创口贴。看来蓝晓什么都想到了,连可能受伤需要处理伤口的必需品,都带在了身边。


  白夜什么也没说,将酒精盖子打开,用棉球沾湿,就转过身来,面对沙发上的蓝晓。


  蓝晓看着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白夜已经坐到了沙发的边缘,目光再度落到蓝晓受伤的脸部。平心而论,蓝晓受的伤还算轻的,脸上的伤虽然乍看起来多,但的确都只是浅表的皮外伤,甚至不必担心留下疤痕。


  酒精擦在脸上,有淡淡的疼痛。蓝晓看白夜从见到自己,就完全没有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现在更是平静的给自己处理伤口。她的心底倒也一点点定了下去,也轻轻的问白夜:“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白夜正专心给她擦额头的伤,这一块直接和谷地的碎石接触,伤口最深,他语气平静:“你不是上山了吗。”


  蓝晓听着白夜这不见波澜的话语,心里忽然说不上就是什么滋味了。


  “你、在电梯里等我?”低低的,蓝晓半是猜测和试探地问出口来。回想起白夜刚才在电梯里的样子,不知怎么,她就是产生了这样的联想。


  白夜擦酒精的手顿了一顿,随即紧了紧手里的镊子,语气却还是轻轻地:“你暂时不要说话了,我给你清理嘴角的伤口。”


  嘴角的伤口是蓝晓撞到石头上弄的,当时疼的她以为半边脸都麻了,后来才发现是嘴角都肿起一块。


  白夜又沾了沾棉球,便轻轻放到了红肿处。蓝晓此时不能再张嘴,可她的目光,却幽幽盯在了白夜的脸上。


  虽然两个人都暂时陷入了安静,但是不经意相碰的目光里,却都带着别的深意。


  虽然都是擦酒精,但专业的毕竟还是能看出来,蓝晓等嘴边的棉球拿下去,就淡淡笑起来说:“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医生了。”


  白夜看了她一眼,似乎含着淡淡微笑:“莫非之前都是不信的么。”


  第一百八十六章我们认识吗

  屋中安静下来,毕竟夜色已经开始降临。白夜给蓝晓收拾完了脸上的伤,就把酒精棉球一一收拾起来,往药箱里面放置了。


  这会儿,蓝晓四肢百骸也已经开始神清气定,喝了水,又休息躺了躺,她也是有底子的人,渐渐就恢复过来。如今手脚已经俱都能动,但是她看着白夜收拾药箱的背影,脑海深处忽而恍惚。


  “白先生,你以前认识我吗。”


  白夜拿着酒精瓶的手突地就是一抖,差点把瓶子松开,但还好他背对着蓝晓,很快就再次握紧酒精,眼眸暗暗垂下来。


  在蓝晓这里,只能看见白夜忽然停了动作,也片刻不说话。


  白夜重又开始收拾,淡淡道:“怎么这么问?”


  蓝晓目光投向一边,嗓子还有些黯哑:“不然无缘无故,萍水相逢,为什么帮我到这种地步。”


  白夜目光渐渐回归清淡如波流,他从桌边转身,眸光便落在蓝晓苍白的面上:“哪种地步?我只是今天偶遇你,恰逢你受伤,帮你上了药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眸光也平平如水,倒似真的对蓝晓只是泛泛。


  蓝晓看着他,他突如其来露出的一丝疏离感也让她有些抓不住。就在她以为产生错觉时,白夜的嗓音在安静的环境里仿若一席华丽的流水:“你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


  蓝晓点点头,白夜走过去,忽然又把桌上那杯水,向蓝晓的手边推了一推,这才向门边走过去。


  怔怔看着他,蓝晓只觉得这人似远非近,让她越来越看不透的感觉。


  片刻闻得门开门关,白夜已经出去,屋子里安静如尘,又只剩下蓝晓一人。


  蓝晓动了动手指,慢慢地抓住沙发边缘,就轻轻坐起来。桌上药箱还在,被白夜收拢的齐齐整整,就搁在那水杯的边上。


  拿过那水杯,咕咚咚又是一杯见底,这时候才觉得,是真正活了回来。


  几小时前在那谷地,四处无人无踪,当真有种天地皆是空茫的感觉。


  那金三爷尤为狠心,将她扔在那谷里就走的不管不问,当真是要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蓝晓痛恨起来,一边试了试胳膊和腿脚,只觉得体力终于又充盈起来。她料想自己这次实在也叫阴沟里翻船了,早看出那三爷心术带邪,但她却还是侥幸,觉得自己足够应付一切变故。


  哪想到,人家三爷根本没想要和她正面交锋,直接背后推她下谷,可谓阴狠的很。


  由此可见,三爷的心思也实为阴沉,他先是不动声色带蓝晓进山,然后又故意慢慢把她带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之中,路途中对于蓝晓的错误行为更是不加以纠正,这也是蓝晓从谷地出来之时,身上带的水已经所剩无几就知道了。


  蓝晓忍着伤痛和干渴,幸好是凭着之前记出来的路线,一路从深山摸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她还一路小心谨慎,生怕遇到了三爷。


  但看来三爷对于蓝晓会走出深谷,根本也不曾抱过希望,是以也根本没有在附近的山中埋伏。蓝晓一路下山,再也没有看到三爷踪影。


  若说三爷唯一没有计算到的,就是蓝晓早有准备的记下了路线,还有,蓝晓本身是有点身手的。三爷自然想不到,一个外表看着柔弱温和的女孩子,能够从那个深山的谷底再次爬出来,这样的事,的确太不可能发生。


  可是偏偏是蓝晓。这个事先为了桑海之行,做足了他难以想象的准备的姑娘。


  也幸好,蓝晓从没有在三爷和那对向导父子的面前,丝毫露出过自己的那点身手。


  蓝晓想起刚才白夜临走之前,说有事,就到隔壁叫他。不知为何,她突然就觉心里有股暖流。


  对金三爷的痛恨稍微歇了歇,蓝晓迈着酸软的脚步行去洗手间。她现在都能闻见自己一身的刺鼻泥土味,那山谷间的碎草沙石,更是夹裹在她袖子里衣服里,叫个不舒服。


  若不好好洗一洗,这一晚都别想好睡了。


  蓝晓深吸口气,已经站到了洗手间的大镜子前,首先看着自己的脸。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凄惨些,可以说,整张脸上,额头的伤最终,其他地方虽然只擦破了皮,但是脸这么大点地方,竟然是看不到什么好肉了。


  女人家都注重模样,就算是蓝晓这样的性格,多少也是在意的。想到白夜刚才对着自己这张大花脸,竟还能如此平顺,不由暗暗想,这样有定力的男人,实在也不多见了。


  好不容易将自己收拾的舒服了一点,蓝晓裹着睡袍,重新坐倒在沙发上。她一丝睡意也无,眼睛盯着桌上,却是将所有的事都放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自己本以为找到了突破口,还格外顺利。没先到出师不利,就遇上了这般的阴险骗子。今日休整过后,待得明日,她也一定要去找到那索吉父子,看看他们与此事,究竟有无关联。


  蓝晓也是颖慧之人,那金三爷居然敢做出故意推搡自己下谷的事情,简直超出了一般的胆大范围。况且她在谷底那一抬头,站在山谷之上的三爷,分明是眸子里闪着愤恨。


  如此深的愤恨之色,在她跌落谷底以后,终于在金三爷脸上显露了出来。


  居然都恨到,不惜去害蓝晓性命这一步了。


  蓝晓按着心口,生死之间走一遭,不能不心有余悸。金三爷恨的人当然不会是她,那就是、沈书伦。


  当年,金三爷跟沈书伦之间,到底有什么是非恩怨?

  这恩怨,跨过了六年时间,都没有消减掉。哪怕金三爷只是第一次见蓝晓,都毫不迟疑地对她痛下杀手。


  这得恨到什么地步……


  蓝晓心跳加快,她的的确确是在生死关走了一道,但是她突然发现了、似乎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金三爷这个人,和沈书伦绝绝对对撇不清关系了。


  金三爷,就是这六年往事的一把关键钥匙,等自己再和金三爷相见,必定要从他嘴里套出真话来。


  甚至,蓝晓不自禁想,沈书伦,会不会也已经被金三爷给……


  想起金三爷对自己的狠辣,显然,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情绪仿佛被乍喜乍悲给笼罩,蓝晓不想让自己再瞎猜,她颤抖着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点亮了屏幕。


  一看,略有些怔神。


  她早上有给母亲发信息,告知她进山了,如今,手机上却并未见到母亲回复的信息来。


  说不清有什么感觉在心底蔓延,或许更多的还是一种难言的诧异。


  母女连心,她知道这是不会的,蓝晓知道母亲如果看到这条自己进山的消息,是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回复的。


  蓝晓指尖轻颤了一下,母亲病房的号码就划了出去。


  里面再次传来接通声音,嘟,嘟,极为有规律的不缓不慢。此时此刻却在挑战着蓝晓愈渐焦灼的神经。


  最后声音停止,竟然和早晨一样,是无人接听状态。


  蓝晓一瞬间连整个人都冷了,她的脑筋却还在转,挂断的刹那,她迅速地在通讯录翻找,又一串号码过去。


  这是整座和平医院的总机号码,先前蓝晓都是只拨打母亲那间病房的号码,很少会去电话到医院总机。


  但是此刻,这一串总机号,却成了蓝晓极为在意的信息。


  这次只响了没多久就被接起来,温柔的女声想起来:“您好,欢迎致电和平医院。”


  蓝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你好,我找重症监护房5号床病人。”


  那女声依然温柔:“好的,我帮您转接到病房。”


  蓝晓立即出声:“不,我刚才已经打了电话,病房、病房没人接。我想……你们是不是可以过去看一看?”


  女声有片刻停顿,显然对于蓝晓这种情况很理解。因为打电话问的,是重症监护的病人,所以自然要与普通病人区分开来。


  女声更加柔和:“好的,请您稍后,我们这就让人去楼上看看。”


  蓝晓微微稳住声音:“好的……麻烦了。”


  那边又让蓝晓先挂断,留下了蓝晓的号码,称待会有消息,便给蓝晓来电。


  蓝晓在一片冰冷中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忽然之间心里刚才那一丝热气就都不见了。她木然着把手机握在手心,好像握着便能够心安一些。


  她此刻是茫然,她在早上拨那个电话的时候,本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母亲从来没有不接过自己的电话,怎么那般巧,早上的时候,她就没有想过多打一次呢?


  其实多打一次,她就能感应出来的。


  她现在却像是一具空壳一样,只能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发呆。


  医院那边的效率很高,回复蓝晓的电话,只在五分钟以后,就迅速响了过来。看着来电显示的和平医院,蓝晓冷着手指,划开来接听:“喂。”


  这一次的声音,犹如零度的湖水。


  医院那边,还是那温柔女声,却在用尽可能简洁的、紧要的话语说给蓝晓听:“5号床的病人,昨夜呼吸衰竭,现在仍在抢救中……”


  第一百八十七章衰竭


  后面蓝晓都不记得电话里还有没有声音了,她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昨夜出现的呼吸衰竭,医院说仍然在抢救,那么到了此时此刻,母亲已经抢救了一天一夜。


  蓝晓心里仿佛都空了一大块,有丝丝的冰凉的风穿进去,浑身就一点热气都感受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她缓慢抱住自己的双膝,忽然就怔然了,手机从自己的指尖滑落,屋子中是铺了细密的地毯的,手机跌落在地面上,也没有声响。


  就像无声冰冷的夜。


  唯一回旋在脑海里的,是医生充满歉意的声音,对不起,等抢救有了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


  第一时间通知。


  蓝晓不知道这第一时间究竟有多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从手机落地后,又在沙发中枯坐了多久。


  只知道她觉得已经过了几辈子那样漫长的时候,医院里的电话,也还是没有打过来。


  让人难以承受的,永远是未知的等待。


  蓝晓就像沙漠里的一尾鱼,干涸绝望之后,忽然就被强烈的阳光照耀。她伸手迅速捞起来地毯上的手机,整个人也都从沙发上立了起来。


  然后便是异常坚定地看着前方的门,一步步走过去。


  出了门的蓝晓,并没有往何处去,她只是向旁边跨了几步,很快来到了另一扇门前。


  抬起手,几乎有些痉挛的手叩响这扇门。


  一下下,甚至在几秒内她都开始歇斯底里拍门。


  面前骤然大开,白夜含着微微惊愕的神情看着面前、几乎一身苍白的蓝晓。


  而看到白夜出现的一刹那,蓝晓忽然就伸手,狠狠抓住了白夜仍搭在门边的手臂,力道之强,将白夜的衣袖都揪起的变形。


  白夜眸中闪过一线流光,他也伸手立刻抓住蓝晓。只因他发现,若不及时抓住,她好像下一刻,就随时能跌倒一般。


  尽管他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知,但他已能从蓝晓的神色中感觉到不妥。


  蓝晓仿佛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犹自抓着白夜不放,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在白夜脸上,字字重压说道:“你是医生?对不对?那你告诉我、呼吸……呼吸衰、竭……要、要怎么治疗?”


  她像是已经失去了冷静,眼睛心里,都没有了素日的考量。


  白夜瞳孔猛然收缩,他擒住蓝晓的手臂,语气却尽量温和:“你跟我进来。”


  蓝晓现在是悲痛欲绝,她哪里还能体会到身外事。只是由着白夜,把她牵着走进了屋子里。


  白夜之前亦是不曾睡着,屋中还是灯光满室,门窗皆关更是静谧。


  白夜仔细看着蓝晓形容,知道她已经是失魂落魄了。从他刚才离开,现在过去了也不过是三个小时,不知道这几个小时中,蓝晓又经历了些什么。


  蓝晓还在紧紧抓着他衣袖,满目恳色,“你告诉我、呼吸……要怎么才能治?”


  到后来,声音里的颤抖还在,更是莫名一下哽咽。


  白夜心间轻跳,蓝晓突如其来的情绪骤变让他也无从去探寻情由,只能将说出的话更带了几分柔软:“什么……原因引起的衰竭?”


  白夜低低的问话传出,蓝晓激越的目光,却仿佛骤然黯淡下来。只这短短几瞬息,蓝晓,莫名就变得格外安静。痉挛的抓着白夜的手,慢慢就像失了力道。她好像突然就茫然了,茫然的有些僵木。


  白夜并不着急,他看出来蓝晓陷入很强烈的情绪波动里,虽然不知为何,但此时,只要能让她安定些便是最好。


  只是她的脸庞始终低着,藏在灯影里。


  白夜看她沉静,主动就握了她的手臂,把她引到沙发里坐下。


  蓝晓也是呆呆的,随着就坐了。


  白夜看着她,温言道:“你冷静些,我去给你倒一杯茶来。”


  白夜随身带着一些洋甘菊,此茶冲水极为舒缓镇定,自己也是每天,都会泡上一杯来喝。白夜的医学知识并没有生疏,呼吸衰竭的背后可以有许多层原因在,衰竭的呼吸,只是一种表现形式。就算白夜功底再深厚,也不能仅凭着蓝晓一句话,就说出办法来。


  此时茶香飘出来,白夜慢慢走回蓝晓身边,她还是那样坐在沙发里,片刻都没有移动过。


  没有见过这样的蓝晓,仿佛失去了心里的一丝沉气。现在的她,确实冷静了,但却好像冷静的过了头。


  将玻璃杯轻轻放到她手心中,白夜语气更轻了些:“先喝点茶。”


  蓝晓手指扣着杯子,没有像先前那样绵软无力。她像是又呆了一样盯着手里的花茶看,似乎那扬起飘散的花瓣能把她引去什么地方。


  但是她终于静静的抬起眼,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白夜,她想起了母亲的病症,每一次徘徊在母亲的床前,好像也能见到母亲的笑。再重的药水气息,也掩不住她身上花香的清气。


  就像手里捧的这一杯花茶般,有种类似于母亲的熟悉清香。


  “病人……心脏不好。”


  在茶水中最后一片花瓣沉底时,蓝晓终于幽幽开口。不像方才那样激越,却是多一丝彷徨在内。


  白夜却被这个答案惊了惊,不过他很好的把这一丝情绪隐藏,而抬起眼,蓝晓正安静的盯着他瞧。


  就仿佛有什么感应似的,但是有点小心地问蓝晓:“心脏问题、引起的衰竭?”


  白夜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有相关的资历,心脏问题,最常引起的是心脏衰竭,而不是呼吸衰竭。


  可他听得分明,蓝晓说的是呼吸衰竭。


  那么除非……


  白夜的眼眸随着心念动了动,而蓝晓一直盯着他瞧,此时的心中,也仿佛灌注了铅水一样,尽皆是茫然的苦涩和惶然。


  那么多次徘徊在母亲身边,却只是被她温柔的劝解,问及病情,一切只说是心脏问题。


  饶是如此,在来桑海的前一天,母亲还是不对她多言伤病。心脏病日渐加重,是蓝晓对母亲的全部了解。而心脏病发展到深刻的地步,是会引起全身机能的衰竭。


  蓝晓隐约能猜到,却终究被母亲瞒得滴水不漏,败在了母亲的温柔劝解里。


  眼见蓝晓的神情越来越苦闷,白夜不能猜透人心里的所思所想,但也知道任由她这样下去,不会有半点好处。事到如今,他仍旧没有多言去问。有时候,面对如斯的忧愁,旁者却无能为力。


  但是他伸手去接蓝晓杯子的手,忽然就一凉。


  他看到自己手上,多了一滴晶莹的水。


  那个瞬间,他的心忽然就也停滞了。他慢慢抬头看着蓝晓的脸,“你,哭了?”


  蓝晓目光终于渐渐转向了白夜,眼中那一片晶莹,却渐渐失了焦距。然后她的目光,就渐渐转到了,一直放在她旁边的手机上。


  白夜再也忍不住开口:“蓝晓?”


  可是他叫了一声之后,却发现后继无力。他突觉得有些寒冷,和刚才为她上药时候类似,有种无法正确面对她的寒冷。


  蓝晓却再次怔怔地看向他,片刻后,忽然干哑地开口:“白先生、让我在这待一会吧。”


  嗓音很轻很低,表情也是微微的苍凉,说完这句话,她甚至还微微的动了嘴角一下。


  这笑只是她努力的结果,胸腔空着的那一块仍是空着,比原先更加冷了些。她只是不想,独自再待在那房里,不管是谁,旁边若有个人在,孤寂好像就不再那般难熬。


  对于她莫名说出的这句话,白夜心间微凉,他依然用柔和的双眸看着蓝晓,片刻望着她手里的玻璃花茶说了一句:“喝茶吧,茶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柑橘花茶真的起到了舒缓蓝晓情绪的作用,接下去的时间里,只看到她捧着杯子,无声息地啜着漂浮的花茶。面色神情中,渐渐地呈现出一种麻木。


  时针走过凌晨的时候,蓝晓放在手边的手机,像是划过暗迹夜空的星星,屏幕瞬间亮了起来。随之同时而起的,是一阵蜂鸣震动和铃音。


  白夜明显感觉到蓝晓的身体僵了僵,耳边,骤时响起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见蓝晓忽然之间,犹如受了惊吓一般,白夜立即凝神,眸光瞥向那闪动不息的手机,不用问也知道关键在于此。


  寂静中,只见那来点显示上,医院的名字极清晰浮现着。


  看到蓝晓越加缩在沙发中,竟是不敢伸手按开接听。面上神色,让人见了都顿生不忍。


  白夜轻轻向蓝晓靠了靠,鼻息微动:“接吧。”


  有些东西,是始终都没有回避的办法的。莫说清渊先生这么多年见惯人间事,就是白夜在医院中那几年,何尝也不是尝过了人生百态。


  蓝晓的性情,若非她至亲在意的人,她亦是理智清明的女子。


  白夜只说了两个字,语气也极轻柔和,但是缓缓传入蓝晓耳中,却仿佛是陡然帮蓝晓做了决定一般。


  蓝晓看了看他,那目光,竟然透着些茫然。但这茫然只也一瞬,她觉得手中一满,赫然多了什么。


  低头,白夜主动将那手机放入了她手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秋后算账


  看着蓝晓离开后,白夜又独自沉默了许久。


  他的手握着床头的话机,对于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他心中其实异常犹豫。


  蓝晓离开之前的表情像是冰刺一样扎进他心里,促使白夜最终拨出了那一串号码。


  片刻后,话筒内响起了接通的声音。他知道,不管多久,这个号码都一定能够接的通。


  此时其实夜色还没有过去,仍处于凌晨的介点,但白夜耐心的,等着电话那头的人接起。正如他不怀疑这个电话一定能联系到那人一样。


  漫长的响铃以后,那头铃音一顿,响起一个不悦的声音:“哪位?”


  白夜平缓着自己的声音,叫出来:“申兄。”


  那头骤然之间陷入了极端的寂静中,就仿佛一下子被掐断了气息,死寂死寂。直到半晌以后,传来申明浩充斥惊疑和震动的话:“你?”


  “是我。”


  比起申明浩的震撼,白夜回答的既冷静又迅速。


  忽然就回想起很久以前那些日子,所有的光阴在眼前流过,汇聚成今天这深夜寂静中的一通电话。


  申明浩那边,也死死抓住手机,仿佛不信地看着屏幕。就好像看到一个以为此生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突然又出现在电话那头一样。


  “申兄,我是有事情找你。”白夜的声音,带着黯哑的低沉传来。


  申明浩所有的睡意全无,在震惊过后,他的心思此时复杂的无以复加。许久后,他像是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你现在人在哪里?……”


  白夜已经按捺住心里的翻腾,微微顿了顿,语气压得极为低沉:“我现在在桑海,遇见蓝晓了……”


  这样的事,告诉申明浩,已经没必要再拐弯。


  申明浩语气陡变,他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这通电话的关键之处,呼吸都顿时紧促!


  “你在桑海?”这话几乎是从电话中兜头冲了过来,满溢着申明浩的不可置信。


  听着申明浩的反应,白夜心中忽然就明白的八九不离十,蓝晓来桑海的事情,申明浩,至少是知道的。


  白夜握着电话的手也沉默了许久,才从口中慢慢吐出话:“是。”


  听到这句话,仿佛把申明浩心底所有的燥虑都浇了下去,他忽然就静下来。两个人,就在电话的两端,都不约而同沉默下去。


  是申明浩先苦笑了一下,电话里,他的声音略显沉暗:“哦,你们又遇上了?看来也是缘分躲不过吧。”


  他说话时,看不见白夜晦暗的脸色,以及握着听筒时苍白的指骨。


  “申兄,我给你电话,是想要问你。蓝晓是不是有亲人住了院?”


  申明浩气息沉着,缓缓道:“是蓝晓的母亲。”


  白夜一点一点闭上双眼,心中某一块骤然就像明镜似的。


  申明浩并没有对白夜的问话有丝毫惊讶,他能在桑海,遇到了蓝晓,还在深夜给他打来电话,就证明,白夜已经清楚很多事了。


  “所以,她这次来,就是和她母亲有关系?”


  申明浩沉默了一会,才说:“白夜,蓝晓辞职了,你知道吗。”


  白夜怔住。


  申明浩仿佛在讲述一件发送久远的故事:“就在一个月前,她递交的辞呈。当时我跟老总都尽力挽留过她,但她那时候,已经把什么都决定了。她的母亲,大概是在半年前就住的院,蓝晓从那个时候,就一直陪在她母亲身边,后来就在一个月以前,她执意离开,她跟我说,是想完成她母亲的心愿。她要去的地方,就是桑海。”


  白夜心里所有的线终于都能串起来,就只差最后一点:“她有没有说过,要来桑海做什么?”


  申明浩淡淡道:“没有,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又是半晌无话,白夜嘴角扯出近乎无力的一丝弧度:“我明白了。”


  那头,申明浩想说什么,最终传出叹息似的一声:“既然你在桑海,就好好照顾她吧,像以前一样……”


  白夜握着听筒的手渐渐松开,一忽儿茫然,像以前一样?一切,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和申明浩不长的通话,让白夜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他心中对蓝晓的念头也是一再地起了变化。找到了她如此悲伤的源头,竟是源于母亲病危。


  这个原因,让白夜前所未有的茫然起来。


  ……


  蓝晓这一夜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还是极其的不心安。


  她再次睁眼,也不过是晨起的六时。距离白夜给申明浩的电话,也只过去了区区两个小时。


  但此时的酒店外面,因为气候原因,天光已经大亮。


  蓝晓手中,是一夜未曾离手的手机。想起昨夜和医院通完了电话以后,她也仍旧怔怔地没有把手机放下。这时,她慢慢握着手机,起床往洗漱间走,面对着镜子的时候,她看着自己脸色盖不住的那丝憔悴。


  看到这样的自己,在这样一张憔悴的脸上,她眸中的目光却渐渐转变为雪一样的凉意。


  手机一阵震响,蓝晓看着上面的来电,不出意外地显示和平医院,但这次,后缀是来自母亲的病房。


  她立刻她收拾好了自己所有的心情,接通了电话。


  再开口,她的声音带着丝丝的轻快:“妈。”


  母亲笑了笑,声音还是无力虚弱的,但是却透着欣慰:“晓晓,叫你担心了。”


  蓝晓嘴角动了动,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当然担心了,不过你也不用一醒就给我打电话,昨天你一动完手术,何医生就跟我报过平安了。”


  那头的母亲也传来轻微的笑,但是这笑的气息却极为微弱,让人即使听着笑,都觉得心中发颤。


  蓝晓喉咙发涩发酸,她怕开口就让母亲听出来,所以母亲沉默的时候,她也选择了沉默。


  昨天听到医生半夜的那通电话,“你妈妈已经脱离危险,暂时还在昏迷,你不要担心。”


  真是从死到生的感觉。


  母女连心,今天刚刚醒来的纪婷,得知自己昏迷长久的消息,立刻就想到这一天一夜中,自己的女儿定然已经给自己来过电话了。


  所以尽管身体还在极度虚弱中,纪婷还是坚持要求身旁的护士,为她拨打蓝晓的电话。


  “不要担心妈妈。”想来想去,纪婷还是只有这一句话安慰蓝晓。


  蓝晓也微微笑着:“妈,你刚刚动了手术,不要多说话。”


  纪婷默了默,心知这个女儿一向心如明镜,这样苍白的安慰话,是根本不起作用的。纪婷心下艰涩,却也没什么主意,想到刚才看到的手机里的照片,正好轻轻转移了话题,不无担心道:“晓晓,你昨天进山了?是一个人去的吗?”


  蓝晓顿了顿,知道母亲是看到了她昨天进山前发的照片,说道:“我找了向导带我,就是六年前,带过沈先生的向导。”


  虽然昨日的遭遇险峻,但是那个金三爷,和沈书伦有交集,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纪婷的呼吸略顿:“对,记得不要一个人进山,山里错综复杂,你一个姑娘,可不能仗着胆大就随便去闯。”


  不得不说,当娘的十分了解女儿不假。


  蓝晓心里微暗,她当然不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母亲,语气中更加松快道:“放心吧妈,别担心我,我会有分寸的。”


  纪婷在那边听到她答应,仿佛也松口气,也似乎是说话说累了,只听话筒里,传来她好几声沉重的喘息。


  蓝晓握着手机手指收紧,不知不觉下唇已经咬到发白,开口,声音却还是稳稳的听不出端倪:“妈,你要等我把沈叔叔的事情查清楚,等我回去、告诉你一切。”


  这话里的决绝和坚定纪婷怎么会听不出,病床上的她,已经瘦骨嶙峋,她眸中则闪现出晶莹的叹息之意,慢慢地、却对着那头说道:


  “妈妈一定会等的。”


  ……


  蓝晓没有准备任何东西,背囊也被她好端端放在酒店的床头。


  浑身上下,她只带了一部手机,还有一只昨天别在她背囊上的蓝色小水杯。一身轻便装束,连头发,都被她挽成一束在脑后。


  加上她今天,的确起的很早,走下楼的时候,前台的小雨和小文,只以为她是要外出晨跑的架势。


  但是当蓝晓走到大厅里,赫然看见沙发上,还坐着一个比她更早的人。


  白夜坐在靠落地窗的一个沙发里,手里展开一张报纸,和蓝晓正是面对面。


  蓝晓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来到白夜前侧方的时候,白夜的报纸一抖,已经顺势折了起来,而目光也向蓝晓扫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白夜道:“早。”


  蓝晓脸上那些青紫都还在,而且她把头发全拢了上去,这脸上的伤痕更是看着清楚。


  面对白夜的时候,蓝晓已经恢复如常,她抿了抿唇:“白先生更早。”


  白夜望着她一身打扮:“你要出去?”


  蓝晓晃了晃自己的水杯,没有接话。


  白夜看了看她的脸:“你脸上的伤还没好。”


  蓝晓却坦然了些,望着他说道:“没错,我正要出去找那人算账。”


  第一百八十九章隐藏的阴谋

  白夜正色道:“是昨日让你受伤的那个人?”


  蓝晓回想起金三爷那张脸,确实很有把他揉烂了的冲动。但她此刻心情比起昨天要平和,姑且还能表现的平静些。


  白夜面上出现几分意味深长:“那你准备怎么算账?”


  蓝晓晃了晃手腕上的挂绳,望着酒店外那已经莹亮耀目的雪线,嘴里吐出来:“一报,还一报。”


  看着她切齿的模样,白夜眼底浮现淡淡的笑:“那正好,我跟你一块去。”


  蓝晓意料中的愣了一下,目光转向了白夜,片刻道:“你认真的?”


  “俗语不是有说么,”白夜自沙发站了起来,“你既然是要找那人算账,带个人过去,起码先壮三分胆,有我一起去不是更好?”


  蓝晓的眸光陡然变得微妙起来,她上下看了看白夜,手上还拎着她的水杯,蹙眉道:“你这身形,起不到作用吧?”


  白夜身形纤细,到挺有几分温润小生的影子,可是这带出去壮胆,能管用么?

  白夜不在意地笑笑,指了指前台方向:“那楼管陈刚已经下班休息了,你就是想找他,怕是也找不到了。”


  蓝晓下意识朝前台方向觑了一眼,又转回来,朝白夜看几眼。也是奇了怪了,给白夜这么一讲蓝晓心里居然真有点晃悠。


  给他提醒了,其实真要带着陈刚去,那泰山压顶的体魄,委实是会唬人的。


  ……


  十分钟后,两人并肩步出了酒店的大门。阳光高照,一片安好。


  小雨紧张地扭脸看着小文,道:“你有没有看见,蓝小姐刚才出门的时候,怎么脸上好像带伤啊?”


  小文也是一脸不敢相信,正拿眼往门外望着。


  蓝晓脚上,还踏着绵软的拖鞋,手上拎着水杯的样子,周围青山盈盈,真像是出去踏青的模样。但她的眼睛却一直觑着昨天去过的那个山脚,明显神色不善。


  白夜看着身旁的人,她此刻神色平和,他却不由自主想起几小时前,申明浩对他说的那些事。以前,就素知蓝晓坚强,但是不知道,原来她可以将心底的悲伤掩藏的那么好。


  “昨晚,谢谢你。”忽然,蓝晓就放慢了脚步,低低对着白夜说道。


  不管现在心情如何,昨晚蓝晓确实曾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失控,而白夜昨夜在她到来以后、所表现出的耐心和温和,在事后想起,的确异常的难得。


  尤其站在蓝晓的角度,在今日心绪宁静下,想起昨夜的种种,更是觉得,还很要感谢白夜的“君子之风”。


  忍不住又拿眼瞧白夜,虽然此人是医生,昨夜也说不准拿她当做病患对待,才异乎寻常耐心。但不管怎么样,该感激的还是要感激。所以蓝晓对白夜的印象,自然是又添了一笔稳固的好感。而今天愿意跟白夜出来,究其最深刻的原因,还是因为白夜的累积起来的种种好印象。


  白夜的目光撞上蓝晓看过来的视线,他轻轻回以一笑:“谁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不用放心里。”


  蓝晓微微笑了笑,视线转向前面不远的一个山头,仿佛不经意说道:“其实我这趟出来,是来找人的。”


  白夜心中微动,视线便没有移开她脸上。


  蓝晓极目远眺,前面正是她两次找到索吉父子的山头,她的目标,就是先要找到索吉父子。


  金三爷说到底是索吉父子介绍的,才上山第一天,就被这金三爷坑了,关于金三爷的种种其他信息,蓝晓根本无从插手。但是索吉父子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这山里的老向导,对于金三爷的来龙去脉,肯定了解的门儿清。


  她不信金三爷从此离了这片山了,只要他还在这山里,她哪怕把山重新翻过个,也一定要把他掘出来。


  他不知道得罪蓝晓这种脾气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蓝晓正冷眉横眼,诸不知她所有的内心情绪都已经表现到脸上了。此时她沉着面孔、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幸好她的身边除了白夜没有旁人,不然准备被她惊跑了。


  而白夜,只是默默地跟她并进着,一抬首,也望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山。


  ……


  “拐。”蓝晓十分肯定十分果断地说道。


  两个人顺着山道拐了进去,当初索吉父子的帐篷安札在这里,蓝晓还曾说过,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感觉。以为山前没有路了,但实际上,只稍稍拐个弯,就能看见大片开阔的山野了。可是拐过去之后,两个人望着空空的山地,都傻眼了。


  蓝晓犹为不信,睁大了眼上前把那片空地四周走了好几遍,但是就算走的次数再多,没有的还是什么都没有。


  索吉父子的帐篷,像是空气一样蒸发了。


  白夜没有到过这里,现在看来,这里就是一片很天然的很开阔的山谷,也不会以为这里之前会有什么人扎帐篷。


  蓝晓此时的表情,不能用言辞描绘出来。


  白夜看着她,却是缓慢的笑了:“看来我们是白跑一趟。”


  蓝晓还有点不甘,她看了看天边的日头,自己都底气不足的说道:“也许是我们来的太早了。”


  她不免想起前两次早上,她最早也都是八点过后才来,或许,索吉父子还没有到时候来扎帐篷?

  白夜并不是不想给她面子,但很多时候还是选择面对现实比较好。他慢慢摇头:“山里的向导,没有超过五点还不起的。带游客观光的导游,通常都是起早就出发赶路程。而且你说过,他们并不是进山的向导,而连续两天都在这里扎营,显然这里就是他们休息的营地,不会轻易更换的。”


  休息的营地,不会轻易更换。但是此刻面对空空的山脚,却好像是最大的讽刺。


  蓝晓心里最开始的设想,和白夜如出一辙,她也是觉得索吉父子,是常驻在这片山脚下的人,轻易不会离开。所以她今早来的路上,甚至脚下都走得分外笃定。直到现实打了她一耳光。


  “这么说,他们就是故意撤营的?”


  蓝晓一腔蓄起的怒气全部蒸发出来,她对索吉父子,其实多数的仍旧是好印象,即便金三爷由他们介绍,她也从来没有想要把矛头真正对准这对父子。想不到,今天这行为,却很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了。


  白夜看着她满脸怒容的样子,依然维持了他惯有的冷静,“那个昨天害你的向导,你是不是说过,昨天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在这对父子向导的帐篷里。”


  白夜的意思蓝晓懂了,只是她先入为主,潜意识排斥以为不可能而已。她咬牙道:“我只是不明白,就算那个三爷对我有藏毒心,但索吉父子,我跟他们从无恩怨,如果他们真的和那三爷是一伙人,我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白夜沉默了一会,稍后,拿眼看着她:“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蓝晓以目看向他:“你说就是。”


  白夜悠悠的,开始看着蓝晓层层分析:“你是当局者迷,你想不通那对父子为什么和那个三爷串通,才会一开始明知三爷有异,也没有提起太多的警惕。就是因为那对父子,给了你太多亲切假相了。他们给你的这种假相,甚至把你蒙蔽的,连带的对三爷都掉以轻心。”


  蓝晓看着他分析的头头是道,默然道:“不用分析了,你直接揭底吧。”


  白夜也走到了那片空地上,转回身对蓝晓道:“那位三爷将你害下山谷的时候,你曾感觉到他有仇怨,而后来你也联想到,他的仇怨,其实是针对你要找的那个人。这个人的一只眼睛是瞎的,给你看见过,你也猜测了,很可能这只瞎的眼睛,就是你要找的沈先生给害的。这个可能性几乎可以成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一个和你完全陌生的向导,会恨到要将你推下谷去。”


  蓝晓没有插话,她很安静的听着。


  白夜顿了一会,声音也放的沉了:“有一个细节,你说过,那对父子的儿子,也有一条腿……是义肢,他那条腿也废了。最引人注意的,就是他对你要找的沈先生,也完全不陌生。如果那三爷的眼睛,都有可能戕害于沈先生手上,那么那儿子的一条腿,为什么就不会是呢?”


  有时候真相就是这样,你拼死了找不到它,但其实,只需要旁人一点点拨,就如同迷雾一样,一下子就散开来了。


  蓝晓觉得脑子里有一阵风吹过去了,索吉的那条义肢在她眼前曾经晃过那么多遍,她一丝一毫,都没有联想到沈书伦身上。


  她的嘴巴合上又张开:“那么从我第一次出现起,实际上就已经落入他们的圈里了?”


  对这样的结果,一时半刻是难以接受。从一开始她出现,那几个人的目标就是害她、就是要她的命。


  白夜凝视她的眼眸,“而那个三爷,他真实叫什么名字,其实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你,对吧?”


  第一百九十章期限到了

  迎着白夜的目光,站在山风中,蓝晓从未觉得自己像此刻一样的傻瓜。


  昨天跌落山谷的那种疼痛,好像还放大了数倍,脸上的伤口都灼烧起来。


  这真的够了,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知道对方的任何信息,忽然就感恩上苍,昨天的大难不死。她如果真的躺尸在了那山谷中,恐怕真是一缕无主亡魂了。


  蓝晓咬牙切齿:“他们是这山里的导游,我把这座山翻过来,不信找不到他们。”


  她的心气完全被勾起来了,人就是如此,被人害了会产生愤怒,但是如果知道,自己甚至是被人一步步设圈套有预谋的害的,那愤怒,就是挡也挡不住了。现在的蓝晓,只想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找出金三爷和那对父子。


  白夜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但是他的目光,却是在观察脚下的土地,他慢慢走过来,将那一片地面都轻轻踩了踩。


  他看向蓝晓,私心里,对她肯将昨日山中的事情在路上告诉自己,略感到宽和。“怕是不会,他们知道你平安走出了山谷,又怎么会再来呢。要是他们有心,应该是这辈子不会给你找到的机会。”


  一听此话,蓝晓简直控制不住火了,白夜说的温和,可是再温和,都挡不住她此刻一腔暴躁:“害了人还想躲?我不信他们能躲到哪!”


  白夜讶异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道:“你现在平安,就是最重要的了。”


  这句话音调低沉,但是却一下子把蓝晓的火气给震下去了。甚至,蓝晓还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情绪平下来,头脑就清晰了,她皱眉道:“你刚才说他们看见我出了山谷,所以不会出现。但是,我出了山谷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他们就看见了?”


  她昨天刚下山就立刻回了酒店,甚至下山的途中,也是害怕再遇见金三爷,所以格外的谨慎。今天来之前,本来都计划到了问话,要找到金三爷,当面和他对峙。


  白夜踩了踩脚下的土,道:“你抬头看看这山的地形。金三爷害了你,他是和这对父子联手。这对父子所处的这个帐篷,也并不是随意搭建的,这里的地方,可以将大半个山脉收入眼底。”


  这是听君一席话,醍醐也清醒了。蓝晓视线向四周一转,立即倒抽凉气的心都有。终于彻底知道,自己这点小道行,当真是早就被人家给玩弄鼓掌了。


  蓝晓此刻的心里,真是连生气都没力了。她握着自己的小水杯,看着空茫的四周山脉,顿时就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土。


  她叹了口气,转头道:“既然人都不在了,回去吧。”


  听出她语气里的丧气,白夜一边慢慢跟上,一边往周围的地形又看了看,两人已经迈出了这片谷地。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蓝晓一言不发,显得有些闷。


  白夜缓慢看她一眼,“有句话说起来可能不恰当,你是在为那几个人再也没有机会害你,而感到不高兴?”


  确实,如果那些人从此真的消失不见,起码,也代表着蓝晓以后都安全了。


  可是蓝晓却为了这样一件事,显得很沉闷。


  蓝晓像是笑容有点冷:“我只是觉得,这世上该有报应一说。存了害人之心,莫非以后都不出现,就万事大吉了吗。”


  白夜一时无话。


  只是在快要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蓝晓忽然笑了笑,转向白夜道:“你这个人,还挺会分析的。”


  白夜刚才将那对父子和金三爷的事情说的头头是道,倒好像比起蓝晓,他才是亲历事情的人一样。


  一个当医生的,还有着这样逻辑缜密的头脑。


  蓝晓当然不会跟白夜说自己来到桑海的真实原因,但是对于昨日在山上发生的事情,蓝晓却是告诉了他。毕竟昨日,为蓝晓处理伤口的人,也是白夜。


  所以蓝晓没有想着在这点上对他进行隐瞒,而白夜今天的分析,实在是为蓝晓打开了以前没有认识到的局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酒店里,小文张大了眼睛去觑蓝晓,想看她脸上是不是真的有伤。


  可是白夜绕到了蓝晓的身侧,很巧的挡住了小文视线。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都撇了撇嘴。


  蓝晓低低道:“谢谢。”


  白夜微微一笑。


  李哲谦徐徐的从对面走过来,这时候刚是早餐时候,蓝晓他们去的早,这会回来刚赶上早餐,白夜问:“要不要去吃些东西。”


  蓝晓哪里有胃口,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对面走来的李哲谦。


  李哲谦笑了笑,上前按住了白夜的肩膀:“陪我吃早餐去吧。”


  他手压着白夜不放,白夜还真没办法再跟着蓝晓走,他只能看着蓝晓道:“那,回头见吧。”


  蓝晓淡淡一笑,没说什么,走向了电梯间方向。


  那边,李哲谦勾着白夜的手臂,不容分说把他拽往了餐厅。


  “我记得,你不是要离她远一点吗。”到了餐厅内,李哲谦淡淡问。


  白夜寻了张桌子坐下,看样子没打算理睬李哲谦的问话。


  李哲谦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道:“你素来冷静,看到她受伤,就沉不住了?”


  蓝晓脸上的伤不瞎的人刚才都看见了,但是昨夜蓝晓去找白夜的动静,隔壁的李哲谦,却也早就听得真真的。


  白夜看向他:“她有亲人病了。”


  短短几个字,白夜说的时候,仿佛切身感受了蓝晓的无奈。


  李哲谦也顿了顿,说道:“很遗憾,但从人情上来说,你没有带给她安慰的义务。”


  白夜淡淡看了他一眼:“人情?我从死的边缘把她救回来,算哪种人情?”


  话说的冷硬,有点刺李哲谦的意思。


  李哲谦叹息一下:“反正一和她碰上,我就知道你冷静不了了。”


  走过来吃饭的人暂时打断了两人间淡冷的对峙,桌上沉默了一小会。


  但是该说的话,总还是要说的,李哲谦再看向白夜的目光,也带了冷意:“昨天我不听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在她身边留了一个人。那个申明浩,你竟然没有把他记忆洗掉。”


  慢慢说完,看见白夜瞳孔缩了一下,这话的确戳到了他痛处。


  白夜当初离开,一直心灰意冷,对那座城市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让孟婆清洗了记忆。谁都不会想到,在那样心如冷灰之下,白夜还故意放过了一个漏网之鱼。


  这个漏网之鱼,偏偏还是和白夜关系最紧密的一个人。


  申明浩,也真能演,在白夜走之后,他待在蓝晓的身边,面对着一无所知的蓝晓,他竟然真的就能死守自己的嘴,从来没有漏出一个字。


  李哲谦想一想,都要佩服这个人了。


  申明浩此人,李哲谦也曾短暂接触过,只感到他是个有点自傲心的普通的男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却十足的不普通。


  白夜沉静道:“蓝晓虽然忘记了过去,但是围绕着她的事,不一定就完全消失。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李哲谦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就算你说的对,留下一个知道一切真相的人,你不觉得比以防万一风险更大?”


  说到底,还是为了蓝晓,想让她身边有一个曾经的故人。但是白夜完全背弃了大局观。


  白夜不想跟李哲谦争论,在这个问题上,两人争论,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李哲谦也明白这点,只是自从昨天他发现白夜竟然和申明浩通电话之后,他发现白夜在某件事上的态度已经偏离的有些过分,毫无公正可言了,这让他无法保持沉默。


  “我知道,现在的我也没什么立场说你,但你这么做,要考虑到地藏王。”


  他们两人现在,说白了都某种意义上,成了“普通人”。但是这是在他们没有犯规的情况下,他们的余生,或许会跟地藏王两不干涉。但是,白夜做下了这样惊骇的事,很难想象,会不被那边追究。


  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李哲谦甚至不顾忌引起白夜不快,而跟他起了分歧。


  白夜过了很久之后,说道:“我会有分寸的。”


  李哲谦忍了忍,还是说道:“蓝晓的事暂且过去,我只希望你还没忘,这次到桑海,我们到底为什么。”


  白夜慢慢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没有忘。”


  李哲谦眼底似乎松了松,说道:“那好,你也应该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了。”


  白夜的眸中瞬间划过多种情绪,他有些微微惊诧地看着李哲谦。


  李哲谦嘴角也缓缓掀起了笑意,他眸光和白夜相接,语气也意味深长:“明天,那位佛牌神秘的卖主,就该出现了。”


  白夜眸光变幻不定,到了桑海之后,曾感到度日如年,但最近的日子,因为蓝晓,却当真在不知不觉里就过去了。原来,原来明天就是期限了。


  他沉静片刻,看向李哲谦道:“恭喜你,心愿即将达成了。”


  桑海之行,李哲谦真是绞尽脑汁了,为了那神秘莫测的佛牌。


  李哲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心愿能不能达成,还得靠你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他是为了什么


  李哲谦其实觉得松了口大气。追本溯源,他只要白夜没有忘了初衷就好。


  在初来桑海那段日子,他们日夜最担心,谈论最多的事情,便是关于拉胡,关于这卖家。白夜还为此做过不止一次推测,如今这一切的源头就要来了。


  李哲谦晃着手里的茶杯,这些天的小心不是没有回报的,他们的谨慎,可以换来几日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白夜却没有李哲谦那么乐观,他问:“你确定这个人会来见你?”


  李哲谦看他:“你什么意思?”


  白夜淡淡道:“出于这个人之前的表现,他从来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的行踪,你也没有见过他。那么你怎么知道,明天来的人,一定是他。”


  白夜就擅长抽丝剥茧,一阵见血的分析。


  李哲谦微微地笑了,他的心情倒似乎没有被这番话影响:“那又怎么样,来的是谁我根本不关心,只要把佛牌带来。”


  白夜看了他良久,道:“如果这次你真的找到了佛牌,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找拉胡的原因。”


  李哲谦蹙眉:“你之前不是不关心吗?”


  白夜缓慢道:“你也说了是之前。”


  李哲谦默默看他一眼。


  显然,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而各自,都不愿意去谈。如此倒是省了事,互相都不再探对方底线。


  李哲谦说道:“今天我会早些休息,拍卖会定在明晚的八点,顺利的话,到明天我们就功德圆满了。”


  白夜面无表情:“是你的功德,我只是旁观者。”


  李哲谦仿佛不置可否。


  他自顾推门进了屋。只要将佛牌拉胡找到,他和白夜,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离开。桑海发生的一切,就再也和他们无关系。


  不管白夜,愿与不愿。


  背抵着门,李哲谦微微笑了起来。


  至少一切,都还没有太偏离轨道,离开了桑海,不管是张家还是什么,都不会构成干扰。


  蓝晓回房之后就没有再主动出来,连吃饭也是打电话叫人送到了房间。金三爷的事自然打击到了她,她以为找到的那些线索,瞬间被打回了原形,不得不推倒重来一遍。


  这让她感到沮丧。


  当伤口隐隐作痛的时候,这种沮丧,就更加强烈了,渐渐衍生出了挫败感。


  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她也没有从这种挫败感里走出来,一打开门,看见是白夜站在门外。


  白夜首先说:“我有些发现,你要不要听。”


  蓝晓很惊讶,还是把他让进了屋。


  白夜手里端着的,还是前台小文她们专卖的山上地形图。


  这不由得勾起了蓝晓的好奇心,她探脑袋过去:“福尔摩斯,你分析出了什么。”


  白夜仿佛不介意她的称呼,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两人在沙发边的茶几旁坐了,白夜把地图平展,铺在透明的茶几上。蓝晓并没有仔细看,因为这份地图,她现在背都背的下来。


  “我刚才把这张地图给研究了一下。发现了一点问题。”


  蓝晓在边上洗耳恭听。她绝对算是个好的听众,在该倾听的时候,她不会插一句话。


  白夜指尖弹出了一支笔,在地图上整个儿那么圈了一下:“这里的山脉,地形非常的复杂。”


  地形非常复杂?这难道就是他的发现?


  蓝晓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


  白夜说话也没有停顿卖关子的习惯,不管听众作何感想,他按自己的讲下去:“一般形成时间越久的山脉,其内里的结构越是复杂。这一片,尤其符合这个特点。它的复杂之处,已经超过了人们的想象。或者说,超过了仅是为了观光游玩的人的想象。所以即使是资深的向导,也从不会带着游客进山的深处。你昨天凭着记忆走出了山谷,除了你反应过人以外,还有就是那位三爷,并没能真正把她带往深山去。”


  只有这最后一句话听进了蓝晓的心里,她咋舌:“昨天我足足走了三四个小时,那个地方,你没去过,已经是很荒凉了。”


  不要说荒无人烟,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白夜看了看她,沉沉道:“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够走进这片山。”


  这句话的份量,立即让蓝晓仅有那点疑问也收进去了。


  白夜继续看着地图讲解:“正因为这地形如此复杂,所以我推测,这里的向导,不管拥有多深的资历,都不可能将这里的每一座山,都了若指掌。他们充其量,只能对其中一座山,可以做到有深刻的了解,就已经是不错了。”


  似乎有些绕口,但是蓝晓听懂了。


  她额头突突地跳,心也跟着加速:“这么说来、沈,先生当初找遍满山的向导、不是随意这样做的?”


  沈书伦当年那个举动,看似惊世骇俗,让人费解,但其实是,有他自己的原因?


  白夜点头:“你说的那位沈先生,应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不会做任何多余事。他去找这许多的向导,显然就是因为,一个向导的能力,最多只能了解一座山。而他,想要走遍的,是整座这片山脉。”


  那沈书伦的目的就太明确了,他只需要一座一座山的找过去,找到一座山,就去找对这座山了解的向导。


  想了解一个人,先了解他做事的动机。困扰了蓝晓无数日子的沈书伦的让人费解的找向导举动,轻易地就被白夜破解了。


  蓝晓叹口气:“白先生,你要是不当医生了,还可以改行当侦探去。”


  白夜笑了笑:“你遇见的那对父子,和那个三爷,实在大有可能,就是被沈先生请过的向导。”


  这一点在蓝晓心中,早已是板上钉钉一样认为了。


  蓝晓显得有些跃跃,望着白夜:“还有呢?”


  白夜道:“还有……我在猜他一定要走遍山脉的原因。”


  蓝晓眼睛终于亮起来,这才是最关键点,她更认真地盯着白夜:“你说吧,他最有可能是为了什么?”


  白夜重新把目光放回到地图上面,缓慢说:“这片山,太大了。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需要靠一人之力,把这里的山脉给走遍。我猜、他非要把整个山脉都走完的理由……应该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以至于这么一片庞大的地域,他也不惜花大把时间。”


  蓝晓一下子揪紧了手里的软枕,她盯着白夜脸上,压下心里的起伏,尽量平静地问出口:“为什么这么说?”


  白夜却有些幽深地看着她:“你说这个沈先生当初是在这里住了多久?”


  “两个月。”蓝晓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白夜摊手:“他一座山一座山,每一座山想要爬完,最快也要两至三天。你有没有数过面前有多少座山峰,大约是在二十座,这样算下来,他只是在赶路一样,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哪怕看一看山里的风景。”


  蓝晓沉默着想。沈书伦又不是登山者,他没必要这样卖力地毫无理由去爬一座山,为了在山顶留下他的英姿。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


  白夜继续说:“而且他这样一座座走,真的有点漫无目的的意思,这片山,太大了。”


  白夜再次强调了这一点,他在想,除非连沈书伦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去的,是哪座山。


  蓝晓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立刻起身,来到床前,伸手进背包里面一通摸索,却是拿出了自己的那张地图。


  重来来到沙发前,她把自己的地图也平铺在茶几上,和白夜的地图并列。


  这就看出区别来了,蓝晓的地图之上,标记出了很多处红点,那些,都是沈书伦曾经走过的地方。


  从这片红点看,沈书伦几乎是走过了整片山脉,但是,地图上还是有几座山,是他不曾去过的。


  蓝晓有些隐隐不安,用手指着那些没有用红笔标出的地方:“为什么这些地方,他没有去过?”


  白夜也不大明白,他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脑中有什么闪过去,又抓不住。


  蓝晓看着他,慢慢地说道:“难道说,他还没有来得及?”


  后面的想法,就有点沉重了。她知道沈书伦六年前失踪了,出于对母亲的私心,她当然希望只是失踪。但是失踪的背后,都有可能蕴含的不测,如果沈书伦六年前,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什么,而不得不终止他登山的计划呢?

  白夜没有接蓝晓的话,他仍是盯着面前的两份地图,在长久地凝视蓝晓圈出的那些红点以后,他目光不可抑制闪了闪,他看向蓝晓:“你标记出这些地方的时候,还记得顺序吗?”


  蓝晓看到他神情变化,就像是心有灵犀,她立刻去桌上拿来了笔,拔下笔帽以后,看向白夜。


  白夜扫了一眼,正是那只“符笔”。他神色未动,牢牢盯着那张地图:“你试着按照顺序,把这些都连接起来。”


  蓝晓心中有些期待,她按照白夜的说话,尽量回忆着这些山,这些地点在她脑海中印象深刻,手下的笔如游龙,在地图上飞动。很快,那些杂乱无章的圆点,就变成了立体鲜明的线条。


  带着惊讶、呈现在两人眼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他在找东西

  惊讶过后,便是沉默。


  白夜的脑海里,其实有一些线条已经被打开了,他仿佛斟酌着,对蓝晓说道:“他是在找东西。”


  蓝晓盯着那些图,这些地点被连成线以后,才能看出规律,所以之前,不管她怎么盯着这些点看,都看不出名堂来。


  但是一旦连接起来,所有的东西仿佛都明晰了。沈书伦并非是随便的一座山一座山去找,他是按照了某种顺序,在攀登着这些山,这样的目的明确,真如白夜所说的,这些山中,有他所想找的什么。


  白夜目光沉凝,语气却柔和:“这个沈先生,他要从这座山里,找什么?”


  蓝晓握着地图发怔,她也回望着白夜:“我不知道……”


  白夜像是叹息了声。


  蓝晓为这个发现感到震惊,但她真的对此一无所知。白夜这时站了起来,看样子打算离开了。


  蓝晓看着他,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总在帮她,就算曾经他对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也都不再让她感觉介意。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她下意识就问出口。


  白夜问:“为什么什么?”


  蓝晓语塞,手指摩挲过地图表面,觉得有些尴尬。


  白夜看了她一会,忽然就问:“你明天还进不进山?……或者说,有空吗?”


  蓝晓微愣,再次抬眼看他,看到他神色挺认真看着自己。她顿了顿:“明天暂时不想去了,我想先缓一缓,现在没有一点头绪。”


  这是实在话,现在所有线索都没了,她就算盲目进山,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她至少要重新列出计划。


  白夜斟酌着,慢慢笑一笑,开口:“明天这里会有一场拍卖,不如去看看?”


  蓝晓似乎在惊讶,“拍卖?”


  白夜暮光微微停留在她脸上,悠悠说道:“听说有主人家的不少珍藏,应该会很热闹的。”


  蓝晓反应了一会才意识,自己这是被邀请了吧?她望着白夜,半晌,轻轻展颜含笑:“好啊。”


  去看看拍卖,散散心情,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白夜面含微笑:“明天八点开始,我来找你。”


  眼看白夜又走了,蓝晓觉得有些不真实,来桑海寻人,竟能发展到这种奇怪的地步。


  ……


  蓝晓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询问她知不知道沈书伦有没有要找的什么东西。


  可是纪婷却也是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没有主意。显然就她跟沈书伦的短暂接触,并不曾注意到他有什么要找的。


  但纪婷后来说:“我只知道他最后执意留在桑海,是为了一件他说的重要的事,也许,便是这件事吧。”


  蓝晓从母亲这里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只能怀着一腔疑惑继续沉思。


  她把自己的小本子又掏出来,对着那奇形怪状的地图看了看,忽然想起,这幅拓印下来的地图,会不会就是沈书伦要找的东西所在?

  她心加快跳起来,总觉得白夜的分析那般叫人信服,她知道自己的心底已经大半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么她手里的这张图,应该就会是沈书伦要找的真正地方。


  她从母亲那里刚刚看到这张图的时候,也是花了番心思,才肯定它是地图。但是这地图的范围太小,似乎只能在一个很小的地点,确认它的位置。起先她不明白,现在,她知道了,因为这张图就是母亲从沈书伦手上拿到的,沈书伦要找的地方,就标记在这张小地图上,但是连他,也并不知道确切位置,因为小地图范围有限,所以,他必须要一座山一座山的找……当亲眼看见的时候,他才能最终确认,这张小地图标记的位置,是在哪座山上。


  蓝晓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心中发颤,那种一下子,觉得自己又靠近了真相的直觉。


  她把小本子合上,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在屋中来回开始踱步。


  ……


  平静而又不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日日头升起来的时候,酒店里的氛围,明显就忙碌了起来。


  李哲谦与白夜两人路过前台,小文含着微笑,便递过来两张烫金的长方形纸册:“李先生,白先生,这是今晚要举行的拍卖会手册,你们先过目一下。”


  两个姑娘今天穿着标准的酒店工作服,一眼望去就格外生机盎然。精神风貌大不相同。


  李哲谦微微一笑,问道:“地点定了吗?”


  小文伸手指了指楼上:“拍卖已经包下了整个十二层,到时直接上去即可。”


  白夜和李哲谦将手册在手心翻来覆去瞧着,看来这卖家虽然之前吊人胃口,真到了这时候,倒也是够直白。


  李哲谦今日的装束和前些日子明显有区别,藏蓝西装,倒像他以往大老板的风格。


  白夜对他这个样子不感冒,坐在桌前不置一词。


  李哲谦闲适道:“拍卖也是谈生意,谈生意的时候,就要从里到外都装备的无懈可击。”


  无心去听李大老板的生意经,白夜翻开了手上的拍卖手册。


  那背后神秘卖主,看样子倒是挺大排场的弄了这场拍卖,这套之前没见过的拍卖手册,也印制十分精美,显然早有准备,并非临时起意。


  而手册里面列出来的东西,也是详尽地展现在手册上,白夜翻到了中间,才看到了李哲谦要买的佛牌。


  “整个拍卖手册里,总共就五件东西,你这佛牌排在第三位。”


  而其他的东西,也不见得怎样名贵,只是有点如佛牌一样,无非是双方愿买愿卖的意思。


  让白夜感到心惊的是,李哲谦要买的这个拉胡,竟然是月食拉胡。


  拉胡是佛牌中主避降头驱邪的一种,但是其中又分为两类。称为,日食拉胡,和月食拉胡。


  日食拉胡,是以食鬼为主,一旦启动心咒,即大吃四方邪灵,决不手软。同时清除一切不好的残留信息;


  在看到这本手册之前,白夜一直以为的,李哲谦要找的,就是日食拉胡。可是,竟然不是……


  他不禁抬头看了对面李哲谦一眼,目光中更添阴霾。


  李哲谦看见了,淡淡一笑:“你怎么了?”


  白夜将手册摊到他面前,问道:“月食拉胡,并没有什么功效。你为何要千方百计的找它?”


  听到月食拉胡,李哲谦脸色也没变,他看着那本手册,嘴角噙着微笑:“那你何必管,总之我这趟找的就是这个佛牌没错,今晚拍卖后,你也只需为我鉴定是否真的月食即可。”


  白夜忍不住皱着眉,凝了李哲谦半晌,他还是忍着没发火。


  李哲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还有冲突,扬了扬手中手册转移话题道:“我想知道,除了我们,还有谁收到了这个。”


  手册就是请帖,有多少人收到请帖,证明有多少人参加了拍卖会。而之前他们猜测的张家等人……就不知在不在其中了。


  白夜将手册合上,闭目沉默了一会,“不会太少的,根据他手册的信息,参与拍卖的人,至少也是拍卖品的十倍。”


  “老白,你很懂嘛。”李哲谦看着被他仍在桌上的手册,他却兀自翻开了手里的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是个大大的问号,“这个卖家还收了一件神秘藏品,看来是今晚的重头。”


  那一页白夜也看见了,藏品图片和介绍都是空白,很是引人好奇心。通常拍卖是有一些引人注目的元素,再次印证了这个神秘卖家身份定是不简单。


  李哲谦又叹道:“若平时我也想见识见识,不过这次,凭他是什么宝贝,我也只能拱手相让了。”


  他言下一幅遗憾重重,白夜听了慢慢道:“这手册,你帮我再要一份。”


  李哲谦看了他一眼:“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白夜道:“我自有用处,想来李大老板多要一张帖子,还不至于没这点面子。”


  李哲谦给他整的满头雾水,但想到晚上鉴定还是得仰赖于人,也就忍了。


  这一天说过得快也快,按理说这准备拍卖的人,怎么也得提前把需要拍卖的东西送到,一天只见酒店里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那真正的主人家,却根本仍不曾见到。


  白夜第三次下楼的时候,看见李哲谦仍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前不由问道:“他说什么时候来。”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李哲谦挂在嘴上的神秘卖主。


  李哲谦淡淡道:“他说晚上拍卖之前。”


  真是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到最后一刻来临以前,都非要藏着。


  白夜则有着一直以来的准确预感:“我认为你今天不会见到他。”


  李哲谦转脸看他,神色之间,果然已是不在意这些:“见不到也没什么,今晚的拍卖会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拉胡,这背后的主人是哪个,他完全不关心。


  白夜缓缓道:“这个人藏头露尾,他弄出这一场拍卖,所想的一定不简单。”


  李哲谦片刻说道:“那些东西,你不是也从手册上看到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白夜瞥他一眼,话锋意有所指:“佛牌在别人看来也并非贵物,可对你来说,却很特别。”


  第一百九十三章母亲的恩人

  东西的特别,在于对不同人的意义。


  而拉胡之于李哲谦,就显然异于一般意义。


  李哲谦也不与他抬这个杠,很轻巧地带过了话题。


  白夜不是那死缠烂打之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就算了。他站起来,李哲谦立即瞥向他:“你又要去哪。”


  白夜当然是要去找蓝晓,但他料不到李哲谦会问,所以便立在了那儿,不一会儿反问:“拍卖不是晚八点么。”言外之意现在的行踪总该是自由的。


  李哲谦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又准备去找她?老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糊涂。”


  白夜不准备再跟他磨牙,转身自顾走了。


  李哲谦在他身后凉飕飕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我已经订好了明天早晨飞离桑海的机票。”


  白夜顿住了脚步,片刻后,微微偏过头去:“你就不怕今晚出现什么意外,走不了?”


  李哲谦有点冷笑:“任何意外都和我无关,只要拿到佛牌,哪怕这里塌了天,我也不会让你多留在这里一分。”


  听他这阴阳怪调的话,白夜心里波动了好一会,才给压下去,淡淡回道:“我也希望一切顺利。”


  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李哲谦捏着杯子,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漠。


  蓝晓打开门看见白夜,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墙上挂钟,回头道:“我记得拍卖会是八点。”


  白夜含笑:“我想问你一点事。”


  蓝晓微微讶异,让他进来了。


  白夜扫了一眼房间,虽然现在还很早,但是蓝晓早已把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屋中没有任何多余乱放的东西。简单来说,像极了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白夜转过身,看见蓝晓正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眼里似乎在好奇地对他发问。


  白夜笑了笑:“虽然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你口中的沈书伦,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找他?”


  蓝晓显然一愣,她也许完全没有料到白夜这样直白的问话,因为太直接了,反让她有点懵。


  白夜看着她微笑。


  他的笑容是有种魔力的,就像当初毫不设防的小雨看见之后,就下意识会对白夜敞开心扉一样。


  蓝晓认真看了他一会,面上没有什么喜怒:“既然知道唐突,那你还问?”


  白夜略略垂下了眼眸,看向窗外:“原本我也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后来,看见你竟然因此受伤,就真的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何原委了。”他语速很慢,但是却有种敲人心田的感受。


  蓝晓其实被他这些话说的有些心里发怔,这人怎么感觉,是在关心着她么。她亦沉默片刻,说道:“白先生,你我萍水相逢……”


  又是熟悉的这句话。


  而且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夜看着她,心里泛起细密的针刺感。他说:“我明日就会离开。”


  蓝晓震了一下。


  白夜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我这次来桑海,是为了我的朋友,今天晚上的拍卖,他就会拿到他想要的东西。我们会立即离开。”


  蓝晓眸光微颤,仿佛有些不知如何应。


  白夜看着她苦笑起来:“人有秘密,其实是件辛苦的事。既然我们萍水相逢,而我也即将离开,你或许可以将你的秘密告诉我,也许你会感到轻松点,而我,也并不会再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


  蓝晓呆呆看着他,白夜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片暖意,任谁也能体会到那目光背后的真意。


  对一个此生可能永远不会再见的人,说出自己的秘密。从某种意义上看,这真的是永无后患的法子。就像有人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或者对着行走的路人,哭诉出心中悲伤一样,他们心底下意识知道,这一种安全的宣泄方式。两全之法,能让自己得到解脱,也不必担心对他们毫无所知的陌生人会伤害到他们什么。


  蓝晓垂下了眼眸,她的面庞上有着一种空茫感,片刻后唇角才掀起一个淡笑,望着白夜咬字说道:“白先生,我也对你一无所知。我觉得相比起来,你看着更加神秘。”


  白夜看了她半晌,缓缓道:“我并不叫白青松。”


  蓝晓眸内一跳,像是又被他惊到了。


  她刚说对他其实一无所知,他就一本正经告诉了他,他的名字其实不是真的。


  就像是一种变相的坦白一样。


  蓝晓第一次有些无所适从,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她发现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出于关心她而已。想刨根问底的知道这背后的事。


  可是,他为什么要关心她呢?诚如他所说,他们不过是偶尔相逢的陌生人……


  蓝晓发现自己读不懂白夜,在他一直看着自己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些失了冷静:“那你叫什么?”


  白夜看了她良久,缓缓道:“今晚拍卖结束以后,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蓝晓不解了,为什么还得等拍卖结束以后?她看着他,却更加迷惑。


  白夜的眸光渐渐深邃,蓝晓恍然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她的秘密。


  白夜其实是个这般坚持的人,从他外表是看不出。两人这般对视的情形,忽然就让蓝晓想起不久前他们挥拍子互相打球的情景,白夜说的话记忆尤甚,那个时候他就说,和她交换秘密。


  又是交换秘密吗?

  蓝晓发现自己其实坚持不过这个人,而从她内心深处,更是对这个人不知为何的就有着一股信任。


  ……


  那是十年前的往事,蓝晓的母亲纪婷,和一众登山队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但是因为纪婷缺乏经验,加上那座山的地形出乎事先意料的险峻曲折。等到了一处山谷的时候,纪婷就发现,她和伙伴走散了。


  当时在半山腰,四面无人,纪婷有些慌,她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是正确。


  那个时候,阴雨连绵,遇到山体塌方,纪婷差点埋在乱石之中就此出不来。后来她费力找到了路,从乱石堆出来之后,却发现天色已经黑了,并且四周围的路,因为塌方变得更加难以辨识,这时候山上的气温降得很厉害,纪婷登山带的东西也都在刚才的塌方中,埋在了乱石之下。


  随着太阳的落山,纪婷的慌乱也更加明显。她只能寄希望于同伴的救助,但是随着周围越来越黑,她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因为这座山之前属于并没有什么人了解的莫名山脉,所以这座山里有着什么,纪婷也并不知道,恐惧,也会随着未知而加深。


  这个时候,纪婷发现了在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山洞。她怀着恐惧,和隐隐期待的心,就朝着那座山洞靠近,可是刚到洞口,她就发现这座山洞土地泥泞,里面还散发着一股无名的气味。


  这气味让纪婷望而却步,就在她决定离开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山洞的某处,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纪婷以为是野兽,还被吓得不轻,可是后来再仔细看看,埋在泥泞之下的形状,分明像是个人。发现了这点,纪婷胆子也就比刚才大了些,她小心地再次往山洞靠近,想仔细看看那埋在泥泞下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从泥泞的土层下,露出了一双眼睛。


  纪婷大叫出声之前,这双眼睛眨了一下,接着拱出了一个人形。这人抖落了身上的泥块,泥点四处飞溅,也溅到了纪婷的脸上,但是纪婷此时,已经不再害怕了。


  那人身上的泥水实在太多了,就算再怎么抖落,也始终弄不干净。只能看见,他似乎还穿着厚重的大衣在身上,身材也很高大,脸上的淤泥被抹了两下,勉强已经能看清楚五官。


  纪婷当时奇怪的是,这人将自己埋在泥里做什么?

  但是四下无人的恐惧被破除,纪婷那时的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后来那人开口说话以后,纪婷就更加不怕了。这人的嗓子听起来很温和,脸虽然沾了污泥看不清楚,但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却也透着友善。


  纪婷彻底放下了心。


  那人看纪婷呆呆望着自己,还以为是被自己吓坏了,还温言说了一句“吓到你了,对不起”。


  野兽当然不会说对不起,那一刻纪婷简直是雀跃的。


  接下来是事情就很顺理成章,这个人,便对纪婷说,他对这座山很熟悉。纪婷毫不怀疑地就跟着他走,那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但是这个人,在辨识方向的时候,却果断的异乎寻常,好像黑暗或者白天,对于他根本没有影响。


  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纪婷就看见了同伴帐篷的烟火,那一刻似乎喜极而泣。


  恩人的名字,纪婷当然是要问的,那人却似乎有犹豫,最后才告诉纪婷,说他叫书伦。


  书伦?纪婷不解,自然就问了,说你是就姓书吗。


  他这才说,他姓沈。


  沈书伦。


  纪婷咀嚼这个名字,却觉得恩人有点怪。怎么一开始不说自己的姓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最后的托付

  蓝晓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旁边就已经十分合宜地递来了一杯水。


  蓝晓默默看了白夜一眼,把水接过来慢慢喝了几口。


  白夜此时问道:“你母亲遇见沈书伦,是在十年前就遇到了?”


  这倒的确出乎人预料。


  蓝晓缓缓道:“十年前,我还在泽城上大学,和母亲也很少有联系。”


  “你的大学,是在泽城上的?”白夜似乎迟疑了一下。


  蓝晓转脸看了看他,有些奇怪:“有什么问题吗?”


  白夜回过神:“哦,没事,你继续讲吧。”


  蓝晓却摇了摇头,有些茫然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沈先生遇见我母亲后,还曾带着他们一群人又进过山,因为他对山路极为熟悉,也很得到我母亲那群人的信任。相处了几天之后,母亲他们完成了登山的任务,便准备走了。母亲去跟沈书伦道别,沈书伦告诉我母亲,他还要到别的山里去。母亲不会去探究别人的隐私,只是想留下恩人的联系方式,但是沈书伦拒绝了。”


  听到沈书伦拒绝了这句话,白夜第一次产生震惊,他看着蓝晓:“难道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来,其实都跟这个沈书伦没有联络?”


  蓝晓看了一眼白夜:“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千辛万苦来到桑海,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而我的母亲,应该也跟我要找的沈书伦,有着很深厚的关系,对不对?”


  白夜不由沉默了。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他刚开始所想的。


  蓝晓顿了片刻就说道:“可他们的确只是萍水相逢,我母亲回去之后,就跟沈书伦断了联络。足足有四年的时间,这件事情,本来应该永远过去了。只是我的母亲,当然不会忘了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


  白夜忍不住道:“那后来?”


  蓝晓看着他:“没错,后来就是六年前那一次了。因为虽然当时,沈书伦没有留给我母亲他的联系方式,但是我的母亲,却将自己的号码,留了下来。并且这么多年了,她也从未换过号。就在六年前,我毕业回去看她,沈书伦也找到了我的母亲,并且托了我母亲一件事。但其实,他们甚至没有再见过面。沈书伦只是要了我母亲的地址,几天以后,给我母亲寄来了一样东西。”


  不等白夜去问,蓝晓已经主动站起来,来到她的书桌上,拿起了她的那本笔记。


  蓝晓翻开到那一页画着图的地方,重新来到了白夜身边,将那一页展现给他看。


  那自然正是白夜曾经看过的,甚至还偷偷临摹下来的小地图。


  但他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己其实已经早看过了,他很认真地把目光注视在那张图画上。


  平心而论,那张图在没有经验的人看来,的确不像一张地图。但蓝晓一心钻研,竟然真叫给她发现了。


  蓝晓说道:“寄来的东西,就是一张很旧的羊皮纸,上面画的就是这种线条。我母亲收到这个东西以后,当然不知道是什么。而沈书伦,也没有说。在我母亲的追问下,沈书伦才告诉她,他会到桑海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母亲就问他什么时候来取走这个东西,沈书伦却说他不会来取。”


  白夜的目光有些微妙:“你的母亲,就是根据这个判断,他其实出事了?”


  蓝晓神色有些悲伤,也许是因为这段讲述里,有太多提到母亲,自然就让她想到了母亲。“我母亲有所怀疑,担心他要做的事是什么,沈书伦过了很久才说,他会在过段时间联系我母亲。后来,自然是再也没有音讯了。我母亲拿着这个东西,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她希望沈书伦能回来,等了一年又一年。母亲是后来有点相信沈书伦也许是……但她对沈书伦完全不了解,甚至不认识他有没有亲人,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沈书伦保管好了这个东西。”


  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人,在消失之前,将一样不知有什么用处的东西,寄给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


  这本身就足够匪夷所思。


  白夜沉默了很久,无论怎么看,沈书伦最后联系蓝晓母亲的行为,都很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沈书伦很清楚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而他今日的失踪,似乎也早已被他自己料到了。


  只是,他托付给蓝晓母亲的这样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沈书伦其人,自然是不单纯的。他的背景来历或许复杂的难以想象,然而,他却碰上了蓝晓的母亲,一个对于他的世界完全不了解的女人,也完全和他的世界隔离开的人。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在微妙的关头,蓝晓母亲,反而成了最可以放心托付之人?


  白夜目光微动,他忽然就了解沈书伦的心理了,这大抵就跟,现在蓝晓会把这一切,对他这个明天就要离开的人,和盘托出的情形一样。


  一个以后不会与自己的人生有交集的人,当然是最能放心把秘密交托的人。


  白夜看着蓝晓的眼神不自觉就显出深邃,蓝晓也看着他,有些警惕:“你这是什么目光,不要让我后悔跟你说这些。”


  白夜在心里苦笑了下,虽然告诉了他这些,可蓝晓的防备心还是不曾卸下。


  他调整了自己的神色,继续疑问道:“既然已经过了六年,你为什么还会来?”


  蓝晓母亲纪婷,既然已经和沈书伦失联了六年,为什么偏偏在六年后的这时,要让蓝晓再次踏足桑海呢?


  对于这个问题,蓝晓忽然缄默的时间有点长。


  白夜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不该问,蓝晓的母亲病重垂危,一个垂危的病人,想着要寻找到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恩人,人在弥留时,这个要求其实再顺理成章不过。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白夜曾在医院中度过那么多年,也目睹了人生无常,人在最后所要求的愿望,什么都有,但惟有都是自己心中最纯洁的一方净土。


  蓝晓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地响在这房间内:“这些年来,我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又或许,人只有在离那道门槛真的很近的时候,才会体会深刻。母亲想到了沈书伦,因为他也是个生死不知的人,当年在那山中的事情,母亲虽然说的简略带过,但是我知道,当时在那座陌生的山里,母亲她所遇到的惊恐,绝不是一般。而沈先生的出现,无异于带给了她极深的震撼。劫后余生的感受,经历过一次,就不会再忘。”


  蓝晓的目光出现茫然,仿佛骤然间陷入某种恍惚,那种劫后余生否极泰来的感觉,那种对身边救自己之人的信任……


  她皱眉,自己的脑子里,总是会有些奇特的感受涌出来,连她自己竟然都说不出是什么。


  “你没事吧?”白夜看着她道。


  蓝晓才回过神,显得有些陌生的看了他一眼:“我母亲最终会决定让我来桑海走这一趟,还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有个陌生的电话打给了我的母亲,那个电话中,有人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做书伦的男人。”


  白夜的神情第二次出现可称为震惊的变化。


  蓝晓说到这,也咬了咬嘴唇,道:“书伦,我母亲只知道一个书伦。这个电话意有所指,但是我的母亲……她只是直觉不对劲,所以当时对那人说,她不记得了。那通电话简单说了句打扰了,就再也没有来过。可是因为这个事情,我母亲开始觉得有问题,正是因为一切都过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找到了她这个几乎是置身事外的人,这背后隐藏的,几乎已经不能深测。”


  白夜的眸光在蓝晓的这两段讲述里变得极为深沉,他的视线从刚才不知怎么就没离开过她,静静听着她讲的时候,眼底深不见底处,缓缓掀起涌动的暗潮。


  光是这么听着,白夜已经觉得,这件事,的确已经是暗流汹涌、甚至听出了凶险的味道。


  他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吐出了一句:“既然如此,你的母亲、怎么放心让你来……”


  此事代表着太多不太平,蓝晓孤身一人更是毫无抓着,她如何能置身这样不可预测的境地中?

  蓝晓似乎没有注意到白夜异常的情绪,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母亲是个很善良的人,在她心里,一直都希望能报答沈先生。如今她,是自觉自己已经时日无多,又因为接到那个模糊的电话,总觉得,若是再也得不到任何沈先生的消息,这辈子她心底恐怕再难觉得心安。至于我,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她的心愿,我也是一定要为她达成。”


  长久的叙述终于告了段落,蓝晓疲惫地靠在沙发里,整个人都仿佛憔悴了许多。


  白夜看着她,良久之后将脸转过去,说这些事,她没有显出任何失控的情绪,但只瞧着她的样子,他却莫名从心底觉得悲伤。


  第一百九十五章我知道了你的名字


  这些事说完,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久。


  他对自己有了怀疑,从在桑海第一眼看见她,她就不同了。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有些太多不一样。现在的蓝晓,仿佛将太多的悲苦都隐藏在了清净的表面之下。


  孟婆水,忘川河,饮了孟婆水忘记前尘走上新的一条人生。其时在白夜的眼里,这条属于蓝晓的新人生,是普通而安稳的。却好像把一个重要的都忽视了,人生百年喜怒哀愁,不是一碗孟婆汤就能解决的。


  他一直以来都忘记了,即便在遇到他之前,蓝晓,也有着自己正常的人生轨迹,她有父母,有家庭,有需要关怀的亲人,她跟这世上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有着平凡的一切。


  他到底为什么曾经会觉得,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呢?


  白夜有些自嘲,自嘲自己的自大。


  蓝晓抬起头,坦然地看着白夜:“我讲完了,你想知道的,都应该知道了吧。”


  白夜几乎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也没有去看蓝晓的眼睛,仍然装着在看她的笔记:“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


  蓝晓轻轻道:“没有什么谢不谢的,就像你说的,找个不会透露自己秘密的人说出来,也是给自己减轻压力。”


  白夜心里更艰涩,找个不会泄露自己秘密的人,这样的话说起来容易,若不是多少还是信任对方,谁又肯真的把秘密全盘吐露。


  蓝晓对他说的细节,已经远远超过了为自己减轻压力的程度了。白夜不知如何对待蓝晓的这种信任,就如他此刻的心里,远远不如外表那么镇定。


  他忽然想起来:“到时间了吧。”


  这会儿天都黑了,距离拍卖时间,两人立刻都向着挂钟看去,果然,已经七时半。


  二人面面相觑,实在是好险,再多说一会就能错过了。


  这会子外面已经传来了敲门声:“老白,你在不在里面?……蓝小姐?”


  李哲谦已经忍不住来催了。


  白夜看了蓝晓一眼,主动从沙发站起来,来到门边开了门。


  李哲谦一抬眼看见他,下意识也往屋里看:“你知不知道几点了、这一天你干什么呢……”


  白夜跟蓝晓竟然一块待了好几个小时,眼看居然连拍卖时间都不顾了,李哲谦心中显然很不愉快。


  白夜顿了顿,也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道:“就准备走了。”


  李哲谦奇怪:“那走啊,还愣着干什么?”


  白夜慢慢转身,向身后沙发上蓝晓看了眼。蓝晓也心领神会,开始收拾散落在茶几上的东西。


  起身的时候蓝晓问了句:“用不用换身衣服化个妆什么的?”


  白夜笑了笑:“随你心意。”


  蓝晓抱着东西走进了隔壁卧房。


  李哲谦才觉出不对来,盯着白夜眉毛皱起来:“什么意思,你要带着她去?”


  白夜朝他看了一眼,“对。”


  李哲谦仿佛涌现了怒气,但是在蓝晓门前,他只压着:“你冲我多要一张帖子,就是为了带她。你怎么想的?”


  白夜朝着卧房的门看了眼,也没有再跟李哲谦说话。


  李哲谦四下看了看,眸子里怒气一敛,伸手就扯住了面前人的衣领,将白夜生生拖了出来。


  白夜半点都没有挣扎,也很配合的尽量没有发出声音惊动里面正收拾的蓝晓。


  两人就在外间的走廊里,李哲谦满面怒容:“你做事还能不能有点分寸?”


  白夜看着他:“你所谓的分寸是什么?我不觉得带着蓝晓去看场拍卖会有什么问题。”


  李哲谦想掐死他:“她现在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你还想让她想起来不成?还带她看拍卖,之前不是你说的这些有古怪?”


  白夜拍掉了他的手,冷冷道:“你放心她不会记起什么,总比你隐瞒来到桑海的目的要单纯。”


  李哲谦胸口气有些不顺:“让她忘记的是你,现在纠缠不放的人还是你。白夜,算你行,你爱和她一起就一起吧。”


  说着竟然自顾转过了身,这时,他看见蓝晓竟然也出来了,却并没有停留,向着这层的电梯间就走了过去。


  看来他之前是在等白夜,不过现在,却是撇下白夜独自走了。


  蓝晓慢慢地走出来,她看着白夜,白夜对她笑笑:“我们也走吧,快开始了。”


  蓝晓仿佛若有所思,盯着白夜一会,道:“我刚才听你朋友说、你叫白夜?”


  白夜停顿了一下,看向她:“对。”


  李哲谦方才动了怒,说起话的声音也是没有高低控制,自然被蓝晓听去了一星半点。其中这名字尤为深刻。


  蓝晓不知在想什么,又冲白夜看了一会,才点头道:“那走吧。”


  白夜。白夜。


  两个人并肩等着电梯下来的时候,蓝晓想的却是有点远的一桩事,好像在之前,她曾接到过一个陌生的电话,里面的人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白夜的男人。


  她的回答,是不认识。


  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唐剑亭。在白夜进入那生死未卜的美容院的时候,唐剑亭下定决心给蓝晓打的电话。这个电话没能唤起蓝晓什么记忆,然而,这个电话本身,和白夜这个名字,却在那天之后,又有种魔力似的篆刻在了蓝晓的脑子里。


  彼时的蓝晓,当然只觉得奇怪。


  可是在今天,在这神秘的桑海城,她真的遇见了这个,叫做白夜的男人。


  白夜因为此时自己也有着心事,因此没有发现蓝晓的沉默,他只是引领蓝晓,朝着请贴上印着的拍卖会地址走过去。


  那地址好找的很,就在十二层,电梯门一打开,就有人给指路。


  十二层有一个很大的天台,此时天台之上,灯火辉煌,挂灯将夜空装点的格外炫美。拍卖的地点竟然是在露天的场地。


  白夜微微对蓝晓伸出了自己的臂弯,蓝晓看了眼,也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两人看着是一对极寻常的男女伴。


  蓝晓说道:“你的朋友似乎不高兴。”


  白夜对她笑了笑:“不用担心,他买到自己的东西,会来找我的。”


  蓝晓对他这种对朋友的态度显然不苟同,这会儿已经是走到了拍卖的地方。


  也没有想象的热闹,门口更是只站了两个人,似乎只是个象征。那两人帮白夜和蓝晓拉开了门,进去之前白夜依然将这两人打量了一番。


  一出得门,看见好几个高高的台子,似乎是平日观景用的,只是现在上面都坐了人。


  边上有人要白夜的邀请函,白夜递了过去,那人随意翻了翻,就给白夜指了一个位置。白夜看了那处台子,向蓝晓示意了一下,便走过去。


  他注意到,有两处台子,是被围起来的,不清楚里面有没有人。


  而白夜跟蓝晓所坐的地方,也没有看到李哲谦,白夜四下瞭望了一下,果然看见李哲谦坐在另一个方向。


  他看见了人,也就安心坐下来。


  蓝晓显然也看到了四周,她说道:“人很少啊。”


  的确少,就他们所看见的,几个台子上,加起来估计,也就二三十人,最多了。


  难怪蓝晓都觉得奇怪,这拍卖看起来怎么也该是这点人啊。


  白夜没有看见有张家的人。


  台子上散落的几个人,他也都并不认得。


  一时间,说不上心里该不该轻松。


  “白夜。”


  转过来,发现蓝晓在看着他。这个称呼叫的自然,让白夜都有些愣神。


  “你朋友要买的是什么。”过了半天,蓝晓问的却是这个。


  白夜回过神,忙翻开了手上的册子,将那页的月食拉胡指给蓝晓看。


  蓝晓看了半天不明白,也就作罢了。心想买什么也是别人的自由,与她到底无干系。


  忽然,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正前方的那个台子,周围遮着的帘子忽然全部打开,同时台子上亮起了灯,照亮了最中间的那个玻璃柜。


  这个变化一出,天台上顿时更加的安静了。所有人当然都在等着拍卖开场。


  这时候,白夜的心反而最平静。就像是一个看戏看到了最后的人,在等着结果。


  这趟桑海行,也到了这时候。


  慢慢有人走向那个台子,开始拍卖第一件藏品。


  第一个拍卖的东西,都没注意是什么,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之后又拍了一个玉的手镯,等到第三件,白夜才提起了精神。


  另一个地方的李哲谦,也是慢慢挺直了腰杆。


  目光看着那台子。


  拍卖师打量了灯光,照着里面的拉胡天神。接着他喊了一个起拍价。


  这价并不高,看来这幕后老板,的确没有打算通过拍卖就虚抬价格。


  以李哲谦的承受力,这佛牌志在必得。


  李哲谦接连喊了几次价,和他竞争的人都渐渐没声了。锤子落下后,盖棺定论。


  之前想了那么多次的场景,在如此平静下结束了。根本没有阻力,也没有突发状况,顺顺当当就到了李哲谦手上。


  白夜皱着眉,却在锤子落下的那一刻,忽然将手里册子翻到了最后,目光,落到了那神秘藏品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剑拔弩张


  这时候蓝晓说,“我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


  白夜立刻停下了动作,目光朝她看去:“怎么了?”


  只见蓝晓眉心皱着,确实像是不舒服的样子。刚才还好好地,不知此刻突然是怎么了。


  白夜有些担忧:“那我送你回去休息,不要勉强。”


  虽然刚来就要回去,是有些不好,但若是蓝晓身体不适,白夜定然会陪她回去。至于李哲谦,那边拿到了拉胡,自然会拿回来给他看的。


  蓝晓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感觉呼吸有点闷,胸口堵着的感觉。”


  胸口堵着?白夜愣了愣,他是医生这时也不知为何了,这里是在天台上,四面通风,要说出现气闷的情况,怎么都不可能。


  蓝晓道:“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影响的,我们接着看吧。”


  她这样说了,白夜也不好劝她,便道:“那一会有什么不适,记得第一时候跟我说。”


  蓝晓对他笑笑:“放心吧,没事。”眨了眨眼,竟有些俏皮。


  白夜微怔。


  这当口,又一件拍品已经下去了。白夜有点担心,这最后一件没有在手册上标注出来的东西,会是什么。


  他下意识往另一个台子上看了看,果然,李哲谦也还没走,一脸严肃地看着拍卖台上面。


  白夜收回了视线,让自己定神,他很想知道,这充满神秘的拍卖会,最后一样会拍什么。


  在最后一样拍品上来之前,拍卖的那个台子上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那些布帘再次遮了起来,然后连灯光也灭了。


  隐约可以看见两旁的楼梯上,有人影走上去。然后又过得一会,灯光终于又亮起来,那布帘也掀了开来。


  玻璃柜中出现了一样新东西,如此吊足人胃口的,那最后一件据称奇珍的藏品。


  不得不说,达到了让人大跌眼镜的程度。


  蓝晓之前也未曾看过拍卖,也对这神秘的氛围饶有兴趣,因此也正睁大眼看。然而当看见玻璃柜里的那物事展现在眼前时,她也禁不住惊得合不拢嘴。


  薄薄的,那,好像是一张纸。


  让人如此劳师动众的,作为最后一样压轴宝贝的藏品,居然就是一张轻飘飘的纸?


  白夜的目光动了动,看起来似乎没有蓝晓那样大惊失色,但有时候惊讶是不必表现在脸上的。


  他忽然有点不明白,这幕后的卖主,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台子上的拍卖师开口了:“这件拍品,不设底价,所有出价人,价格出到卖家满意,即可取得拍品。”


  白夜皱了眉,不设底价的拍品,而且还附加一个出价到让卖家满意,这是什么稀奇的规定?难不成这件东西,真的是什么不知名的宝贝?

  不过以白夜的目力,这拍品,的确货真价实就是一张纸。非要说值钱的话,也只可能是纸上的东西有什么玄机。


  通常来说,都会对拍卖品进行多角度的拍摄展望,然而这件拍品,从始至终没有让人看见庐山真面目。每个人都只能隔着老远距离,透过玻璃柜,看到纸张的侧面。


  这也更确定了,那就是一张纸无疑。


  就算这纸,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那价值也有限。可白夜看事,还真没有那么乐观。


  全场鸦雀无声,李哲谦也在观望。


  然而只是片刻功夫,就有人喊价了:“出五万。”


  蓝晓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纸要五万?她循着声音不由往那方向望了一眼。


  声音,是从另一个围着布帘的高台传出来的。


  而白夜一听这声音,就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喊话的是个清亮的女声,就算布帘遮着看不到人,这声音白夜也忘不了。


  李哲谦的脸色也是在那一刻变的,他似是不太敢信,抬头也往那高台看了看。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然后他就迅速转过眼,在空中和白夜碰了一眼。


  两人都觉得错了。


  这喊价的,绝绝对对是张彩儿。那个始终遮着布帘子的高台,若张彩儿在里面,同时还有些什么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张家人不是没来,都在那个帘子后面。


  白夜不动声色,蓝晓还在为了喊出的这个价格震撼,却又听见另外一个声音,低低沉沉说道:“六万。”


  简直让人不知说些什么,他们还犹自不知道这拍卖品是什么,那边却已经有人莫名开始竞价。


  而且这竞价的画面,怎么看都有些不善。


  张家那边,则是不依不饶,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彩儿清亮的声音再次震慑了上下:“我们出十万。”


  全场都静默了,蓝晓觉得今天真是开了眼。白夜朝那儿望去,一下子加这么多,看来这张家对这拍品,还是志在必得。


  但是真正让人开眼的还在后头,拍卖师那边正要喊次数,就听见有人又道:“十二万。”


  又是底下的什么人说的,因为灯光偏偏有一片区域照不到,喊声就是从那里来的。


  布帘子里张彩儿走了出来,看模样似乎有些怒气,然后对着拍卖师喊道:“十五。”


  白夜缓缓皱了眉头,不仅是因为张家,而是这突然出现的,和张家咬着不放的竞价者是谁。不知道这玻璃柜中的东西有何古怪,谁会和张家去争夺他?

  白夜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有多久,张彩儿就顺着台阶走了下来,那边拍卖师开始喊了:“十五万一次,……十五万两次。”


  张彩儿已经走到了拍卖的台子下面,仰头望着,显然只要锤子落下,她就会立刻上去拿走拍品。


  可就在这时,果然生了变故。


  有一道很冷的声音传了来:“二十万。”


  那声音是从拍卖的门口传来的,有一个人才慢慢走入场中,那人的风衣遮着半边脸,脸色冷峻,身影一露,几乎整场的气氛就僵凝了。


  蓝晓暗自心惊,还特意又朝那人看了两眼,这才转脸对白夜低语:“叶丹墨怎么也来了?”


  白夜的眸中也被灯光照的星星点点,和蓝晓道:“看看再说。”


  叶丹墨也是脚步笔直走向那高台,因为张彩儿此刻就站在那里,看样子倒像是冲着张彩儿一样。


  张彩儿的模样十分吓人,在白夜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攥的骨肉里的手指。


  当初张彩儿把白夜认错了,但显然,她现在已经知道真正的叶丹墨是谁了。


  “叶丹墨,你找死来了?”张彩儿语气森冷。


  白夜感到旁边的蓝晓惊了一下,怎么这拍卖现场还会出现如此挑衅的话语?


  叶丹墨看着张彩儿也冷笑了一下:“既然拍卖,价高者得,有什么问题?”


  张彩儿本就黝黑的脸如黑锅底一样可怕,她仰脸看了看布帘内,似乎在等张老太发话。


  拍卖师却不会等的太久,已经开始重新叫价。


  叶丹墨冷冷道:“你们张家的钱,也快到头了吧。既然买不起,就不要站在这碍眼了。”


  张彩儿大怒:“混蛋!”


  一拳头竟然就要挥过去了。


  也不知张彩儿对叶丹墨哪里来这样的恨,这不顾一切的举动真能叫在场的人都吓住。


  蓝晓只感到那一瞬间手被白夜握住了,一下子紧紧抓住,她再看旁边,发现白夜也罕见的紧张。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脸对蓝晓说:“要是不对劲,我们立刻就走。”


  蓝晓望着他,不知为何就点了点头。


  幸好,那布帘子里面再次传出一个严厉的声音:“住手。”


  于是张彩儿就被喝止住了,虽然还是仇恨地盯着叶丹墨看,但是到底没有动手。


  那布帘子终于被掀开,露出里面坐着的人,张家的几十口人,果然都在里面。看到这一幕,白夜就心里有数了。


  张老太拄着拐杖站在高台的边上,她阴阴沉沉的眼睛,似乎看着叶丹墨。叶丹墨倒是先转过身,看也不看张彩儿,便跟张老太对上了。他冷淡说道:“张家还想改规则不成?”


  这话意指那拍卖师不再喊价,刚才张彩儿险些动手的冲突,也打断了拍卖进行。


  白夜倒想不到,虽说叶家跟张家一直不对付,但这叶丹墨一个人,就敢对张家的老太太这么叫板,这勇气让他诧异。


  那拍卖师被此提醒,连忙举起锤子,询问是否有出更高的价。


  这时候,张老太冷哧了一声,道:“你这叶家的小畜生,倒敢在我面前撒野,谁借你的胆子。”


  听到骂他畜生,叶丹墨整个人裹在风衣里,神色还是那孤傲不屑,“价高者得,老太太用不着说些无关的废话。”


  张家人的怒火似乎都被点起来了,一时间,整个高台无数双冷眼如剑一样钉在叶丹墨身上。


  张老太太怒极反笑,道:“姓叶的,几时有我张家在的地方,还有你们喘气的份儿。你不看看今日这里,我张家便是就不给你出价的资格,你又有什么能耐蹦跶?”


  张老太这纯属是以势压人了,不是瞎子的都能看出来,张家现在是人多势众,叶丹墨孤身一个人,简直就是砧板上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张家今天,就是明摆着欺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毒蛇


  叶丹墨脸色显得有些狰狞,在他清俊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有些不合时宜,他平时冷冰冰的样子,这会子凶相露出来,竟让人打心底发出寒。


  “老太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张老太,张老太的眼睛陡然睁得极大,她的眼睛因为长得骇人,平时还从来不曾真的张开过,可是如今,她眼里雪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失去了生机。


  这样的一双眼睛,应该是看不到任何人的。


  可是她却死死盯着叶丹墨的方向,好像不仅看得见他,还能将他戳出个窟窿:“小畜生,你在我张家面前还敢这样狂言,看来,你不打算走出这天台了。”


  张老太已经年岁很高了,她的嗓音也非常苍老,但是对叶丹墨说话的时候,她的嗓音里偏偏还带着杀伐的味道,叫人有起皮疙瘩的深重森气。


  蓝晓对叶丹墨的了解仅止于酒店的几次相遇,他表现的很彬彬有理,只是这个人,即便他笑着的时候,她也很难感受到他的热情。


  叶丹墨的身上,有一层突不破的冰冷屏障。


  在这个晚上,他的这种冰冷弥漫的四处都是。


  张家的行迹一直给人古里古怪之感,然而他们的身上,却绝没有这么砭人肌骨的寒意。顶多是让人退避三舍,不敢接近。


  这时,白夜不动声色地伸手入怀,拿出了他的眼镜。


  并在蓝晓也转脸看叶丹墨的时候,戴上眼镜再次看向那高台上的玻璃柜。


  玻璃柜中的东西,没有任何阻拦地展现在白夜的眼前,那的确只是一张纸无疑,但是这个纸上面有着很清淡的图案,线条淡淡地印在上面,就算是本身很古旧的纸身,线条也像很古老的朱砂绘制出来,这张纸确实很有年头。


  白夜的视线自然会仔细看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能让叶张两家耗尽心血都要得到的是什么。


  那线条并不很复杂,所以就是那么瞧上一眼,就全部看出来了。


  他脸色都变了。


  在那一瞬间,有种巨大的阴谋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


  他缓缓看向身边的蓝晓,她还茫然无觉,白夜想立刻带她离开这里。


  他今晚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他现在把她带来了,后面可能都没有机会后悔。


  高台上的拍卖师,好像已经被惊呆了。


  白夜这一刻抓紧了蓝晓的手,声音有些急促:“马上跟我走。”


  蓝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自己被他大力扯住,不禁惊诧,印象中白夜好像还没有这样不克制的时刻。


  灯光下,白夜的神情让蓝晓把到嘴边的疑问压下去了。


  可是在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白夜本想拽着蓝晓离开座位,却僵硬地定在了当下。


  影绰中,只听叶丹墨冷冷笑起来:“老太太,你真以为我叶家,只有我一个人来?”


  因为这句话,蓝晓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温暖的手,渐渐冰凉了下去。


  在四周围的那些座位上,坐的人并不多,但是每一个高台上,都稀松坐着些人。这些人此刻,身上都散发出冷冷的寒意,那种寒意并不是人产生的错觉,而是在这一刻,的确从他们身上感觉到那种和叶丹墨相似的阴寒之意。


  蓝晓不懂什么叶家张家,但她只靠着今晚的观察,也能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丹墨的这句话嗓音非常尖锐,给人一种加倍的不舒服感,就好像进入了寒水里面,飘荡着一片死气。


  蓝晓这个普通人,骤然听见这个话,都莫名四肢发紧,呼吸也寒凉刺人。


  这充满不祥的暗示的话语,白夜和李哲谦的反应都比蓝晓要强烈,这种不祥渗透了整个天台,高台上开始出现那些影影绰绰的站起来的人影,好像一种无声响起的鼓乐,那些站起来的人之前都毫无征兆,就攫住了人最深的恐惧。


  白夜正死死抓着蓝晓的手,目光盯在周围不断有站起的人影上。


  就在这时,他视线转到了另一侧的高台上。在那里,坐着一直沉默的李哲谦。


  李哲谦忽然给白夜递过来了一个眼神,那个眼神非常有寓意,有些冰冷。


  白夜懂了。


  下一刻他再不迟疑,猛然就把蓝晓拉了站起来,李哲谦几乎和白夜是同时起身的,并且起身以后,就直接往出口的通道走。


  蓝晓不吭一声跟着白夜走,然而他们走下高台后和李哲谦汇合,还没有到出口就被拦住了。


  而这个时候,张家的人都还在另一边高台上,便是张彩儿都还在对阵叶丹墨。


  拦住白夜三人的,是之前零落坐在别的地方的人。


  他们在之前以为,是毫无关联的普通酒店住客而已。


  然而现在这些人,却好像有计划一样,在白夜他们那么迅速离开座位之后,也不动声色地却立刻堵住了出口。


  白夜几人在一时间内都没有说话。白夜和李哲谦沉眸看着对方,蓝晓是因为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哲谦慢慢地笑起来:“几位,请问拦住我们做什么。”


  那些人拦住了他们,但并没有说一句话,就连冷漠的深情都不曾变过。


  张老太太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极为冷厉难听。


  其实张家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但毕竟还不曾完全反应过来,不及张老太,她像是完全明白了事情在这几个瞬息所产生的转变。


  张老太在笑声中,忽然眸光向台下凌厉横扫过来,“李先生,你既然来了这里,莫非还能想着走吗?你拿走的那佛牌,叶家畜生从不做亏本生意,你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让你走?!”


  张老太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大,若白夜和李哲谦对眼下情形一无所知,还真会被她给吓住。然而两人面对今晚的局面,可以说从刚才叶丹墨出现起,他们的想法就开始往最坏的方面去想,如今张老太的话,无疑是当头棒喝,让白夜和李哲谦心里最后的疑团都揭开了。


  都是早有准备的人。


  应该说从他们踏足桑海的土地上,就已经落入人家的罗网了。


  只可惜他们在今晚之前,尽管有千般怀疑,却都还以为自己只是局外人,误打误撞遇到了张家而已、可是今天,或者说直到此刻才知道,就连现在站在那高台上的张老太,都只不过是被人算计了。


  张老太是因为明白了被人算计这一点,才会发出刚才那样的失态的厉笑声。


  而这背后一切下棋的人,李哲谦将目光移到面前堵住他的人身上,居然就是连他也不曾听过的神秘叶家。


  白夜抬起头看向高台,正好和张老太的眼珠对上,在那个瞬间他周身都一冷,不知为什么,白夜就觉得张老太似乎是能看见的。


  “李哲谦,张老太早就把你认出来了。”白夜盯着李哲谦,怪不得上次在餐厅,张家会无缘无故给他们送酒喝,却原来张老太那敏锐的直觉,从酒店相遇起,就从李哲谦身上,嗅出了他的身份。


  李哲谦这时露出不知是何含义的轻笑:“想不到老太太,竟然认识我这个路人。”


  “路人?”张老太怪笑了一下,“阴阳两界赫赫有名的李先生,谁人不知道。即便现在退隐多时了,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小瞧。”


  这会子,张老太居然还不屑地觑了一眼拦在白夜和李哲谦身前的那几人。


  听她这话,借力打力,还故意在话里话外鄙视了一番叶家似的。


  李哲谦和白夜几乎都没有接话,白夜心中同时还一个咯噔,有种隐隐的预感,怎么觉着张老太,似乎是在隐隐帮助他们?

  张老太故意这么说李哲谦,那这些拦着路的人,如果长点脑子,似乎就应该让路了。


  白夜心里徐口气,目光再次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那几个台子上,都已经或多或少站立了许多人,因为分散开,反倒形成了包围的感觉,看来这四面八方,真的都是叶家的人了。


  从人数上看,之前以为人多势众的张家,已经根本不占优。


  与其说张老太故意帮他们,不如说,张老太也根本是在给自己找退路……


  被突然一搅合,水似乎浑了,难得李哲谦还镇定的住,他淡淡地笑了笑:“老太太说笑了,我来这里其实只是路过,这就赶着走了。”


  蓝晓在听到阴阳两界的时候,就已经懵了。她之前没有注意周围的人都是些什么样子,只是觉得拦在他们面前的这几个人,靠近他们觉得非常寒冷,好像浑身的热量都被拿走了。


  李哲谦说这样的话,好像很没志气,但是白夜和他都知道,此刻能走出去才是正路。


  果然,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那些人,脸上都现出了十分嘲弄的笑。


  还不知道他们在嘲弄什么,就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叶丹墨毒蛇吐信地说道:“老太太,有你张家的地方,我叶家就该退避三舍。今天我叶家的人全在这里,只是不知道老太太跟我们,究竟谁才是能走出这天台的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不要回头


  面对周围突然之间围过来的人,蓝晓紧绷着神经,一双眼睛中半是警惕半是戒备。


  叶丹墨身边,张彩儿脸色变化最剧烈,她似乎难以适应眼前的奇峰突转,忽然尖叫一声,朝叶丹墨扑过去。


  她本就身形灵巧,这下更如迅疾的豹子,双手屈指变爪,就扼向叶丹墨的喉咙!


  这下可以说是突然间发难,加上不可思议的快速度,这狠狠的一抓理当会将叶丹墨抓的皮开肉绽。


  就连高台之上的张家人,都一时振奋了精神,包括张老太,那双诡异的眼珠都朝这里转过来。


  俗语言擒贼擒王,在任何情形下这都是扭转劣势的关键一招!

  可是,就是这绝无可能躲过的攻击,在还没有碰到叶丹墨衣角的时候,就见叶丹墨眸中阴翳之气一闪,他抬起的铁壁就反手死死箍住了张彩儿的上臂。


  张彩儿吃痛的连叫都叫不出,只听清脆一声响,说不上是否叶丹墨扭断了她骨头。


  叶丹墨冷冷道:“老太太,看来你张家也出了不听话的。”


  说着松开了张彩儿,张彩儿身子就仆倒在地上,轻轻颤抖。


  张老太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她甚至不再看张彩儿,灰芒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出口处对峙着的李哲谦白夜。


  张彩儿脸色惨白,手还痉挛地指着叶丹墨咒骂:“你这个,畜生……”


  可惜叶丹墨从头至尾连看都不曾给她一个眼色。


  李哲谦的表情都一时间僵在了脸上,他的笑容慢慢收回去,目光在面前的那些人身上来回的扫过。


  “你们怎么敢在这里随意伤人?”


  他有些严肃地盯着一群人。


  依然是张老太笑了一下,对李哲谦慢悠悠道:“莫非李先生还以为,这座酒店里面,除了在座的这些人,还会有别人?”


  李哲谦变了脸色,立刻看向身旁白夜。白夜低头沉默不语,这就是他刚刚想到的忽视掉的一个极大问题,那就是,他之前根本就是判断错误,这座酒店中,其实根本一个普通住客都没有。


  李哲谦慢慢转过头来,他面上透出沉静之色:“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请李先生做个见证人。”人群中,忽然就响起了一声。


  李哲谦一怔,皱眉道:“什么见证人。”


  那群人忽然就开始互相传递眼色,看样子,就像有什么重大秘密讳莫如深似的。


  李哲谦快速道:“好,你们有什么话留下来跟我说,先让我这两个朋友走。”


  白夜这时候猛然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他再次抓紧了蓝晓的手。


  蓝晓非常沉默。


  李哲谦表面镇定,心里委实捏了把汗。看这些人对他的身份是一清二楚,然而,似乎他们根本不认识白夜。


  这就值得赌一下,只要让白夜和蓝晓能离开这里,他独自周旋这些人就没问题。


  很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李哲谦回过头,看见叶丹墨噙着冷笑靠近过来,他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叶丹墨指了指蓝晓:“你那位朋友可以走,但是这位姑娘,就走不得了。”


  连李哲谦都惊愕了,白夜则在一瞬间脸色冷得像冰块。


  叶丹墨的笑容,诡异的盯着蓝晓。


  李哲谦缓缓地,再看向白夜。瞥到白夜鼻梁上的眼镜,好像就明白了。


  他看着高台上的沉默如冰的张家人,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怕张老太那灵敏如神的耳朵听见了,这天台上争着竞拍的这样东西,明明是人人心知肚明。


  李哲谦定定看着白夜,就这么轻轻问出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应该说在一瞬间,白夜脸色很不好,他并没有回答李哲谦。


  李哲谦皱了皱眉,身体一冷一热,他终于知道白夜为何一直沉默了。


  白夜并不是要撇清他自己,不说,是为了保护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便是此刻,最茫然无知的蓝晓。


  因为他不能慌,只要他露出一点破绽,就有可能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个能离得开这里。


  李哲谦简直都要笑了,是绝望的笑。


  这叶家人阴阴鬼鬼,总感觉与常人不太一样。这么多人很显然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看他们的面孔,依稀可以辨认得出都是之前在酒店中遇到过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互相之间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任何交流,也给别人认为,他们是普通的住客。


  张老太在那一瞬间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忽地笑起来:“难怪这叶小畜生之前总对人姑娘献殷勤,原来果然是对人家有企图。”


  说着,不知为何她看了一眼张彩儿,那神色之中充满了嘲弄。


  白夜忽然就挡在了蓝晓的面前,手上抓住了什么,嘴里念着东西。


  其实他只是嘴巴在动,并不曾发出声音来,距离他最近的李哲谦看到他这样,脸上立刻就白了一片。


  就在白夜嘴里快速翕动的时候,面前像冰山一样挡着他们的人,忽然身上飘出奇异的腐味。这腐味就是类似与臭味,随着白夜念得速度加快,这种腐味越来越浓烈,开始不仅限于面前的人身上飘散,而是整个天台上,那些分布在各处的,穿着黑衣的男人身上都开始传出了这种气味。


  李哲谦嘴唇都颤了,“老白,你可不要害死我们。”


  白夜已经朝着面前挡路的人踢出了一脚,抓着蓝晓二话不说朝着缺口冲了过去。


  李哲谦也豁出去了,一咬牙,就给了前面的人一记左勾拳,自己也撒丫子往出口处奔。


  叶丹墨脸上一阴,就在这时,本已经毫无气力的张彩儿,忽然发难跳起来,再次直扑向他,两只手臂像是游蛇一样紧紧箍住了叶丹墨的脖子。


  从白夜有变化,到现在也就是顷刻之间的事情,白夜他们已经拉开了大门,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张老太眼露失望之色:“太天真了。”


  叶丹墨不理会缠着他的张彩儿,冷冷吐出一个字:“追。”


  一冲出天台的大门口,白夜他们就知道出问题了。应该说,整个儿都是不对劲的。


  李哲谦看着黑洞洞的眼前,情不自禁说出了一句“出不去了,老白。”


  应该灯火通明的酒店,此时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来。就在刚不久前,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这里还是金碧辉煌,可是此刻看着,就是在黑暗中抹黑。


  白夜一咬牙,再次扯着蓝晓走。“我知道楼梯的路。”


  李哲谦只得跟着他后面,白夜的眼镜能在黑暗中视物,在这种突发状况下,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蓝晓颤抖的声音终于响在身边:“你们,究竟是谁。”


  白夜咬着牙关,根本不知如何回答她这话。


  李哲谦也沉默了。因为眼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向她解释。


  蓝晓在那一瞬间,真的很想挣脱手。但是她到底还有理智,身后那些人那么诡异,非要在这种情况下两权相较取其轻,明显还是白夜这里要更信得过。


  可是她再也无法真的相信任何人。


  她甚至都有怀疑,这些事,是不是都跟母亲让自己来这里的事有关。


  在白夜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楼梯口。但是,这里的安全门,却是锁上的。


  李哲谦马上道:“让我来。”


  他上前,在自己手腕上摸了一把,他手上始终戴着手表,这时候也看不见什么一闪,那琐就被他扭了下来。


  几人拉开了门,在那一瞬间,李哲谦回了一下头,看到黑暗之中,竟有几道影子,就像电一样朝他们闪过来。


  那种速度,不如说是,飘过来。


  就他这种心理素质,都抖了一下。白夜厉喝:“不要回头!”


  李哲谦赶紧踏入了楼梯,白夜反手带上门,几个人开始飞快下楼梯。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以前也发生过。


  楼梯间给人一种压抑的氛围,就算白夜自己能看见,但是带着蓝晓和李哲谦,他们不可能像在平地一样奔跑。所以他们只能慢下来,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摸索。


  李哲谦又看了眼蓝晓,居然没有吓得六神无主,也没有尖叫,实在很不一般。


  要知道现在的她,记忆中并没有曾经那些险境,她脱胎换骨,应该是和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老白,那姓叶的身上飘出腐味,他到底是什么。”李哲谦又补充一句,“这种东西,怎么没被张家收了。”


  张家世代除魔,那所谓叶家身上,在白夜的咒语下现行,显然不是正道。那张老太如此自负,怎么住在这酒店这么久了,连人家的影子都不知道?


  白夜慢慢往下走,声音却像浸了寒风冷意:“那叶家,和张家是一样的。”


  李哲谦没懂,还反问:“什么和张家一样?他们这种秽物,怎么会跟张家一样?”


  白夜的呼吸在楼道间飘散:“他们本来也是驱魔世家。”


  李哲谦愣住了。


  半晌,他才有些显得艰难地开口:“那种东西,怎么会是……驱魔家?”


  白夜沉沉道:“叶家起源比张家还要早,和张家是阴一路鬼一路,叶家就是鬼一路。他们走鬼道,张家是立于阳光下的,包括你在内,都只知道张家的存在。”


  (很久之前就在想,如果有一对相爱的人,其中一个人忘掉了一切,他们还会不会在一起。这个故事的构思就起源于这里,不管悲和喜,希望都是让人铭记的一个故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真相大白


  黑暗中白夜的声音尤为冗长,李哲谦陷入在震惊当中,显然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然而白夜的话,是从来不会无根据说的。


  他良久才不真实地开口:“刚才你一念咒,那些人身上的味道如此恶臭,显然是造过杀孽。这样的人,怎么配称驱魔人。”


  白夜在黑暗中皱了皱眉:“就是因为后来的罪孽太重,所以他们家族更加隐秘,也成了张家的死敌。”


  本来是两个互不干涉的驱魔家族,却因为叶家的走偏,而成为了世代死敌。


  李哲谦低低道:“照你这么说来,张家应该是正路。可依我看……那张家的老太太,也算不得什么正道人。”


  白夜沉默了,似乎是若有所思。就在这时,蓝晓骤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叫声极为尖利,显然是极为恐惧的状况下才会发出的。先前她虽然默不作声,但还算镇定,此时突然之间的一声叫唤,倒像是灌注了极大的惊恐。


  李哲谦当时脸色就变了:“不好,这声音会把他们都引过来的。”


  两个人的脚步都生生定住了,白夜推了推眼镜,就看见了蓝晓惊叫的源头。


  李哲谦抬着手腕子一扫,他手表上有微弱的光亮,但是在黑暗中这点光亮也足够了。


  他们看到了一个模样恐怖的人躺在楼梯上。


  而蓝晓,刚才就是因为踢到了他。


  那人浑身都泛着黑气,眼睛睁大着盯着他们,脸部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表情,也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久。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楼梯之上。


  尽管这人已经有点面目全非的样子,但是李哲谦和白夜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白夜吸了口气:“是那个人。”


  酒店第一次停电,他们曾经在六楼的电梯前,看到的那个人。现在这个人,又再次出现了。


  白夜道:“他身上附着的障形术已经消失了。”


  不然也不会被蓝晓看到,还受到严重的惊吓。刚才不管叶家看着怎么诡异,蓝晓都可以不怕。但骤然踢到一个死去多时的人,那种恐惧几乎是蔓延到头发丝的。


  白夜脸色也苍白:“别管了,我们继续走。”


  那个人几乎是横躺在楼梯上,把去路都堵死了。蓝晓怎么都不敢跨过去,身子都在发软了。


  白夜狠了狠心,一抬手把她拦腰抱了起来,抬步就跨过去。


  见状,李哲谦也赶紧跟上。


  他脸色发白,“这叶家公然取了张家人姓名,那张老太居然毫不做声。”


  在李哲谦心里,张家此等姑息做法,更加和正道无关了。


  白夜下了几节楼梯,才将蓝晓重新放下,蓝晓浑身发冷,仿佛僵了一般。


  白夜回首,看定了李哲谦:“刚才那个人,并不是张家人,而是叶家的。”


  李哲谦脑子嗡了一声,就算在黑暗中,他也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白夜的声音一点感情也听不出来:“死的是叶家的人,所以张老太不会吭声,因为那个人,本身就是张家除掉的。”


  李哲谦呆了,面对形势的分析,他似乎永远都不如白夜看得清楚。


  白夜直接说下去:“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根本是叶家混进张家的,张家以为除掉了奸细,给了叶家的下马威。所以整个张家都被冲昏头了,张老太面对叶丹墨,才会掉以轻心,因为她也以为,这整个酒店,叶家只来了一个人,就是叶丹墨。实际从你收到请帖起,来到桑海,就是叶家的阴谋。这整件事情里,大概只有蓝晓,是个意外。”


  蓝晓本来还在发怔,听见这句话,她颤声问白夜:“你到底在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还有点激动,质问之后呼吸都顺带不稳。


  若非在黑暗里,白夜脸上的痛苦简直一清二楚,他指着楼梯的门:“来不及了,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李哲谦吃惊:“这里出去?我们不是要到楼底吗?”


  白夜近乎冷静的指挥:“不,我们不去楼底,我刚才算了一下,我们大概下了三层,这里就是我们住的九层。我们先到蓝晓的房间,把她的东西全部拿走。”


  李哲谦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他看了一眼蓝晓,可惜她仍是蒙在鼓里。


  白夜拉着蓝晓手,近乎强硬地把她往楼梯口拽,一双眼睛发出光亮:“信我。”


  蓝晓被他拽的根本不愿走,可是听到他的话,却又不由自主鼻子一酸,几欲要哭出来。


  白夜也顾不了那么多,已经上前拉开了门,拖着蓝晓走出去。


  这里果然就是九层,因为触目所及也是熟悉的走廊,李哲谦不再保持沉默,来到白夜身边低低的说:“你看到的那个,拍卖的最后一样东西,和她有关?”


  眼神下意识递向蓝晓。


  蓝晓一震,目光也看过来。


  白夜只顾闷头走,对两人也不做任何回应。忽然他停下脚步,伸手去推了推一扇门,原来已经到了。


  蓝晓平顺了一下呼吸,颤抖着拿出房卡将门打开来。


  房门一推开,里面就有一种陈旧的气味飘出来,仍旧是一片漆黑,好像连窗外的月光,此刻都隐去了。


  蓝晓呆呆地望着,仿佛一瞬间不认得自己住了这么多天的房间了。


  她慢慢走进去,四下环顾着,她看到自己的背包就放在写字桌上,可是此时,却有一种古朽的感觉。


  白夜催她:“马上把你的东西全部拿上,我们走。”


  蓝晓缓慢转向他,她的嘴唇都在发颤:“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白夜咬着牙,自己走上前,来到桌前开始收拾蓝晓的东西。蓝晓扑过去,一下把他的手抓住,目光近乎逼视地看着他。


  李哲谦幽幽叹了叹:“我也去隔壁拿一下东西。”


  说着消失在了门口。


  白夜凝望着蓝晓许久:“蓝晓,你母亲遇见的那个书伦,在你母亲第一次问他的时候,他不愿意说自己的姓,因为,他也姓叶。”


  蓝晓抓住他的手腕差点一抖,她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白夜看着她,眼神有些哀伤。“他应该不叫沈书伦,而是,叶书伦。”


  蓝晓无知觉地摇着头:“不会的,我母亲遇到的沈先生,是个正常人。怎么,怎么可能是刚才那样……”


  叶家人身上最后散发出的那种恶臭,简直让人退避三舍。


  白夜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大胆的决定,他握住蓝晓的双肩:“叶家人身上的气味,普通人是闻不到的。除非像刚才那样现了原形,或者如张家那样的驱魔者会嗅出同类的气息。”


  蓝晓怔怔地望了他半晌,忽然就向后退了一步:“那你是谁?”


  白夜被她的神色刺痛了,他缓缓低下头,他是谁呢?他很想说现在他和她一样,都是普通人。他一开始也不知道叶家人在这个酒店,他靠的只是后来种种迹象的推测,才会在今晚冒险用咒语试探出来。


  他深吸了口气,再次正色道:“蓝晓,你要信我一次,我一定不会害你。叶书伦当年应该是逃离了叶家,你曾说你的母亲接到过一个电话,这让我想起来,叶书伦他改换姓氏,就是为了躲避叶家人对他的追杀。”


  蓝晓呆呆看着他,有种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感觉。


  蓝晓怔怔问他:“你刚才说那拍卖的东西,和我有关,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夜沉默片刻,轻轻抓住了蓝晓那本笔记,送到她面前:“他寄给你母亲的这张图,就是叶家要找到的东西。”


  蓝晓脑子一炸,看着笔记那一页上拓印的线图,一时间难以联系起来:“你说这个东西?”


  “这只是一半,而刚才拍卖上最后一样东西,就是这图的另一半。所以这张图你无论如何也看不懂,因为任何人只拥有一半的图,都不会起作用。”白夜冷静地,“叶书伦不与你母亲联系,也是对你母亲的一种保护。因为叶家人,会穷尽一切可能,找到跟叶书伦有任何接触的人。”


  蓝晓跌坐在椅上,像是完全不能接受突然呈现在眼前的事实。她来到桑海拼命要找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想也想不到的结果。


  她不知道,如果让母亲得知一切,会怎么样。


  白夜缓缓道:“叶丹墨应该是在和你接触中,无意中发现,你的目的居然和他相同。也因为这个,他发现自己拼力要找的东西,竟然就在你的手中。”


  叶丹墨曾屡次邀请蓝晓一起进山,如今想来,早已包藏祸心。


  只是因为蓝晓对人始终戒备,才也让自己免过了一劫。


  白夜的分析可以说丝丝入扣,只要稍微回想,便能将蛛丝马迹,跟他的分析对上的严丝合缝。


  这也是他的分析,总能让人信服的一点。


  蓝晓苦笑:“所以其实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她还怀疑白夜,不信任他,反而那么没有道理,因为这些源头,竟然是在她身上。


  白夜心里一疼,缓缓道:“这些跟你无关,我与李哲谦,也是被叶家设计引来的。就是没有你,我们一样会走到这里。”


  蓝晓瞧着他:“我是因为有他们要的东西,那你呢,你跟那位朋友,是因为什么被他们设计?”


  第二百章最后一个办法


  这时候李哲谦回来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离开?”


  他手里只提了一个小包,显然只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


  白夜也没有再正面回答蓝晓这个问题,他最后扫了一圈屋子,果断道:“走。”


  就在这时候,李哲谦因为站在门口,最先闻到了气味,他神情一变。


  紧跟着,白夜和蓝晓,也感到了周身包裹而来的,淡淡浓郁起的腐朽气味。


  白夜咬牙:“糟了,来不及了。”


  李哲谦向后看了一眼无尽的黑暗,头一次暗恨道:“那张家妄称驱魔人,如今竟然拦不住叶家。”


  白夜面色发寒:“张老太自身难保了,她身边的张彩儿有问题。”


  李哲谦一脚踩进来,诧异道:“你在说什么,只有张彩儿和叶家最不共戴天吧。”


  从她几次和叶丹墨对头,就似乎不死不休一样。


  白夜断然道:“来不及解释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蓝晓手上还抓着那个笔记本,白夜看着她,一把扣着她手腕就迅速出去。


  几个人抹黑在楼道中艰难前行,李哲谦拿出了一个打火机,靠着微弱的光亮在前面走。


  这种障目和障形术让白夜和李哲谦现在心里非常复杂。他们都对这种障目的法术了解深刻,可是此时他们没有人能有办法。


  李哲谦几乎掩住了鼻子,他看着依然前行的白夜:“看来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白夜的身份其实完全可以不暴露,这次,那叶家纯粹是知道了他李哲谦,才设了这个局,可他却把白夜给叫来了。


  白夜没有说话。


  李哲谦自嘲道:“其实他们找我完全找错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这时候,楼梯里不仅是目不能及,还有极重的气味在飘散。蓝晓已经支撑不住,跌倒在了台阶上。


  白夜蹲下去扶她,蓝晓摇头:“他们会追来的。”


  白夜看向李哲谦:“如果这次蓝晓没有来,你的作用,就跟我一样。他们手里只有半张地图,他们希望能靠你的眼睛,找到地图上真正的所在。”


  李哲谦神色变了变,才说:“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白夜半晌没有说话,李哲谦奇怪:“难道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


  白夜看了看蓝晓,再次搀扶起她:“还能走吗?”


  蓝晓只觉得空气浑浊,她的一呼一吸,都要窒息般。她攥着白夜的手,第一次和他目光相对:“我不想连累你们。”


  白夜刚才说来不及了的时候,蓝晓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来桑海一行,万般皆是注定,她完全能接受。现在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母亲能平安。


  她说:“看你和你的朋友,也不是普通人,应该能出的去。既然他们要的只是我手里这半张图,那就简单得多,这东西对我而言,本来也没有意义,既然是那什么叶家的,我还给他们就是了。”


  白夜没有说什么,倒是李哲谦笑了:“蓝小姐,你现在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我们已经是一条绳子上,就算你想把东西拱手相让,那叶家人也不会放过你。”


  不管这张图上有什么,既然连张家和叶家都这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放走其他的知情人。


  白夜看着她:“把你的东西给我。”


  蓝晓不明所以:“做什么?”


  白夜伸出手道:“给我。”


  此时此刻他说的话实在很难拒绝,蓝晓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拿在手里的笔记本递给了他。


  白夜转头看李哲谦,将他的打火机拿到了自己手里。


  那火苗就凑在笔记本上,瞬间火舌就吞并了整个纸张燃烧起来发出极亮的光,蓝晓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完全呆住了。


  白夜将已经燃烧殆尽的纸灰扔落在地面,这才转身对着蓝晓道:“你要回去见你的母亲,将她手里那份原图也烧毁,这样叶家人就再也找不到了。”


  蓝晓怔怔看着他,眼泪似乎一下子涌上来了。


  白夜冷静道:“你手里这个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任何一家的手中。”


  李哲谦刚才也是干看着没吱声,此时才不可思议问出一声:“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看白夜至今都不肯说,却显然在他的心里,是早已知道那两家子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白夜也不愿意说的东西,这世上太少了。


  蓝晓脸色灰败,她缓慢地靠在楼梯扶手上,说道:“可我真的走不动了。”


  李哲谦给她提醒,才一下子道:“我们究竟走了多少层了?”


  白夜看着蓝晓:“我背你。”


  蓝晓不说话。


  四周围毫不变色的黑暗,只有隐隐的烧焦味在她鼻端提醒刚才一切都不是梦。


  “我刚才是数着楼梯走的,这一层的下面,应该就是到了大厅才对。”白夜指了指完全看不到边的黑夜,一边说着。


  如果只有一层,那么无论如何都要下去了。


  白夜再伸出手,蓝晓顿了顿,还是慢慢握住他的手。


  几个人再往下行,这时候都打起了全部的注意,但说实话,包括白夜在内,都没有人持乐观态度。


  他们四周围,已经到处都是叶家那种腐朽的气味。


  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白夜首先拿过了打火机,走上前去推门。这是一扇冰凉的玻璃门,可是玻璃之外,还是黑夜如墨的景象。


  要说这扇门之后,就是大厅,很难让人信服。


  白夜的手仔细的在门的边缘叩着,忽然他转过身,打火机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没有喜悦也没有颓丧,静静说道:“我们走入鬼道了。”


  不管是他还是李哲谦,都对鬼道不陌生。俗称的鬼打墙,但鬼打墙只是折叠层面的,一旦真正的进入鬼道,基本是没有机会再出来的。


  李哲谦面无表情,基本和白夜一样,而蓝晓,从笔记本被烧之后,她就处于失神的状态。


  白夜的目光本来一直是关注蓝晓,这会儿轻轻偏到李哲谦身上:“你的包袱里,还有什么?”


  李哲谦匆匆收拾的一个包袱,只是随意提在手上,但他在这种境地下带走的东西,显然不会是等闲物。


  李哲谦默了一下,道:“只有一面镜子,但是靠镜子我们都出不去。”


  大概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会了解,所谓的镜子究竟是什么。


  白夜道:“给我。”


  李哲谦稍稍有点意外:“你还有什么办法?”却已经是伸手进包里,一会儿拿出了一样小东西,抛给了白夜。


  白夜将那东西翻开,一阵光彩流过,赫然是一面圆镜。


  “明德的宝物,亏你还留着。”


  李哲谦一哂:“我是当做古董收藏的。”


  白夜将镜子对准玻璃门:“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白夜在镜子和玻璃门之间点燃了打火机,火焰跳跃在两边,仿佛形成了一片暗河。李哲谦声音发颤:“你想通阴阳?”


  镜映表里,但是打开阴阳门是非常危险的事,就算道行高深的术士都不敢轻易这么做。现在白夜肉身凡胎的,也不知他怎么想。


  李哲谦道:“老白你想清楚,这里到处都是结界,怎么可能让你打通阴阳?”


  白夜额上已经起汗,他看了李哲谦一眼,“我是要请人出来。”


  话音还没落,就听蓝晓又尖叫了一声,那玻璃门中,缓缓映出一个人影。起先以为是叶家的人追到了,但是白夜看着这逐渐清晰的人影,却并不惊慌。


  很快,就像是影布一样,一个人骤然从那玻璃门中,就那么跨了出来,就像是走了一步。忽然走到了他们面前。


  “老朋友。”白夜看着那人,淡淡微笑。


  商黎看着眼前几人,眸中露出惊愕之极的神色:“白夜,你?”


  李哲谦从起先的惊愕转变为狂喜,他上前一步,脱口而出:“商黎,我们被困在鬼道中了,你送我们出去。”


  鬼道阴司,商黎先生。


  仿佛经年隔世一样,从南疆回来,还是初见商黎。


  商黎的震惊一点不比面前的两个人少,他过了好久才开口:“你们两个,怎么又会卷入到这种事里来?”


  白夜看着他:“商黎,你有没有办法破掉叶家的鬼道?”


  商黎脸上似乎抖了一下:“叶家的……鬼道?”


  李哲谦一看他的样子就觉得不妙:“商黎?”


  商黎忽然就退后一步,但是白夜更快,迅速扣住了他的一只手,并且极大力拽住了他。


  白夜道:“你这是干什么,商黎,好歹曾是故友,你想一走了之?”


  商黎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看着自己手被扣着,更是难看:“你们自求多福吧,我掌鬼道也不过十年,叶家走了数百年鬼道,让我能怎么办?”


  李哲谦听着他说话,眸中渐渐露出失望之色,他想说什么,但嘴巴只是动了动,到底没再开口。


  白夜定定看着他:“商黎,你一定要想办法,如果你都走了,我们只有困死在这里。”


  商黎那脸就像从土里挖出来的,“白夜,这是叶家的鬼道,但凡有办法救你们,我都会留下。”


  白夜握着他的手,慢慢朝他走近,仿似靠着他耳边说:“商黎,不用救我,你能把李哲谦和她带出去就好。”


  第二百零一章自我牺牲


  商黎的脸色更难看了,仿佛上了一层油蜡,眸光艰涩地望着白夜。


  “老白,你是习惯了舍己为人是吗,但我告诉你,现在也不是你自我牺牲就能行的。”


  白夜却咬定道:“行的,商黎,我信你。”


  商黎此刻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真后悔踏入这扇玻璃门,白夜用这种方法把他找出来,典型是没有给他退路。


  白夜看着他,那目光叫商黎无所遁形。


  李哲谦忽然一动,也从楼梯那儿走了过来。“商黎,即便叶家走了多年鬼道,现在你才是鬼道阴司,我不信你破不开路。”


  这话忽然又笃定了许多,退一万步讲,商黎自己走过来的这条鬼道,总是可以用吧?


  共事多年,他们都知道这位同僚不会见死不救。


  商黎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他缓慢说道:“叶家这些年多行不义,也早就种下了恶果。但他们到底还是对我们这些人有些敬畏,所以我一个人来回鬼道,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若我带着你们走,先不说你们现在已经是个普通人,不允许踏足鬼道半步,上次带她走,已经是破例。”


  他的目光,缓缓看向了蓝晓。


  白夜那时,曾请求商黎将蓝晓带离南疆蛊王处,商黎已经退了一步。


  白夜和李哲谦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商黎接着道:“但那个时候,白夜你好歹,还没有卸任代理。就算通融网开一面,也终究说得过去。现在你们擅自把我叫来,难道不知道,擅在人间开鬼道,是多严重的后果吗?”


  擅在人间开鬼道,不管白夜还是李哲谦,都深刻理解了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尤其是白夜。


  白夜闭上了眼睛,随后缓缓睁开:“商黎,这辈子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把李哲谦和蓝晓送出去,所有的孽我愿意一肩承担。”


  李哲谦皱眉:“老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白夜对商黎耳语那话,他隔得远没有听见。


  白夜却只是看着商黎,商黎被他看的有点心头火起,想骂他,根本找不出词。


  你要是没有认识白夜,根本不知道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


  商黎再次看了看蓝晓,“还是因为她,对不对。”


  若此刻只是白夜一个人,或者他和李哲谦两个人,他们都不会冒险把商黎叫来。


  他们俩,谁都不是不顾大局的人。


  可是白夜却一定不会让蓝晓留在这里,他要送她走。


  商黎目光第一次有点伤感:“白夜,就算是你,也承担不起后果。”


  因果循环,白夜本应该是最懂因果的人,可是他却因为私心,破坏了许多原则。他会承受惩罚,但他明知这样,还是一意孤行。


  白夜对着商黎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用嘴型在说:“商黎,我活的够长了。”


  看着他的容颜,年轻的表象下,一颗心已经苍老成年轮。


  如此久远地经历着人世,已经不害怕会到来的那些惩戒。


  李哲谦什么都懂了,他定定看着白夜:“老白,我从来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你的。”


  白夜看了他一眼。


  “商黎,我们没有多少时候了。”


  商黎一咬牙,冷冷看着他道:“我只要开启鬼道,叶家人马上就会到这里,在那之前,我至少需要五分钟时间,才能在叶家的结界里将鬼道打通,换句话说,这个办法,也等于没有办法。因为你们不可能在叶家来之后还能走入我的鬼道里。”


  白夜沉思了一会,抬眼和他对视道:“五分钟,我会拖住他们,让你能把他们送出去为止。”


  商黎似乎妥协了,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懂,”蓝晓颤抖的嗓音从旁边响起,“你到底为了什么要对我做这些?”


  白夜和她相望,只隔了几步远,却好像桑田沧海。


  商黎微微笑了:“这世上有缘有劫,或许,他是你的缘,而你,是他的劫。”


  “商黎。”白夜转脸看向他。


  商黎嘴角含着笑,不再说话。可是他的手抬起来,虚空迅速地划了几道。


  蓝晓手扶着栏杆,她唇瓣发白的看着白夜:“不,我不会这么做的。”


  白夜看着她:“蓝晓,想想你的母亲。她在等你。”


  半空中在商黎的手边,出现了巨大的虚影,蓝晓的目光猛然接触到空中那黑色的涡旋,整个人都仿佛被雷击中了一样,两眼无神地看着那似曾相识的景象。


  李哲谦沉静的看着白夜:“非得要这么结局吗?”


  白夜看了他一眼,便是这一眼的功夫,楼梯上传来轰的一声,紧接着,是某种钟声。


  落魂钟。


  叶丹墨来了。


  白夜迅速道:“你马上就能还我人情,送她进鬼道。”


  这个她指的自是蓝晓,商黎专心打开通道,只有李哲谦能护蓝晓安危了。


  李哲谦看向蓝晓,她正痴痴盯着白夜,眼神似乎已经有点不清明了。商黎开鬼道给了她太大的冲击,似乎她的记忆,开始产生混乱。


  李哲谦一狠心,抬臂将她抱过来,往商黎打开的那个缺口走过去。


  可是走过白夜身旁的时候,她一下子拉住了白夜的手。


  两人指尖相触碰的那一刹那,蓝晓似乎都呆了。那种接触带来的僵硬跟无措,像是电流过遍了他们全身。


  白夜颤抖着,将蓝晓的手扯落下去,然后他转身,再也不看她。


  商黎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我现在开始布结界,叶家人来了之后,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


  所谓结界,便是如浓雾一样,逐渐遮盖了蓝晓和李哲谦的身影,他们被埋在一种深色的雾之中,逐渐地,发现就看不到外面了,也看不到白夜。


  蓝晓一瞬间想要挣脱李哲谦,她看着逐渐模糊的白夜身影,似乎在无声问“究竟为什么……”


  没有比这时更绝望的感觉,明明似曾见过,却偏偏抓不住。


  熟悉的只是一种感觉,大脑中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到最后,他们还是能够清晰听到白夜的声音,“你们的东西,已经烧了。”


  看不见叶家人得知真相后的表情,但是能听到叶丹墨的冷笑声:“就算烧了地图,我也能从那母女俩脑子里把地图画出来。”


  那种冷酷似乎一阵见血。


  白夜仿佛笑了笑:“何必那么麻烦,那张图,我也看过。从我脑子里找,不是更方便。”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丹墨的声音似乎有点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忽然又道:“张老太,你认识他吗?”


  张老太桀桀怪笑着:“我老太婆不认识。”


  鬼道结界中,商黎白着脸:“叶家是懂摄魂术的。”


  摄人心魄,控人心智。就算把地图毁了,只要让他找到蓝晓和她的母亲,他就会想方设法重画地图,因为蓝晓和纪婷,就是看见过地图的人。


  李哲谦想说什么,可是看了蓝晓一眼,还是生生咽下去了。


  两人都想到了最可怕的后果,明白了白夜为什么坚持要留下来,恐怕不止是为了让蓝晓和李哲谦能有机会离开。


  他独自面对叶家,恐怕也存了,为了蓝晓和她母亲,永远除去叶家这个后患的心。


  只是,以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打算怎么和叶家对抗?

  商黎和李哲谦都不敢想结局,为了除掉叶家,白夜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除非,玉石俱焚。


  看着蓝晓痛不欲生的样子,没有人敢把这番话讲出来。


  叶丹墨冷冷如冰刀的声音再次对准了白夜:“不管你是谁,在我叶家面前都只有一条路走。”


  白夜笑得还是没什么伤害:“我不仅背得出地图,更知道你们要找的东西,至于信不信我,当然自便。”


  叶丹墨声音中都开始狰狞:“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


  “这一片山钟灵毓秀,占尽天时人和,名山出宝玉,我之前说错了,叶书伦其实并不是要找东西,他沿着特定的规律登山,是为了藏某样东西。这东西,就在两张地图拼接的交汇之处,那里是天然的泉眼,想要找到他藏的这个东西,就必须靠地图详细的指引。”白夜这时看了他一眼,眸中神色渐敛,“我说的对吗?”


  当听到名山宝玉的时候,不仅叶家,就连张老太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都出现了震动之色。


  张老太意味深长:“当初找李哲谦来,就是看中他行走阴阳多年,在地藏王身边,对这名山宝玉,想来不会陌生。可是,你又是谁?这宝玉的由来已久,都有几百年了……”


  白夜声音放轻了些,或者是结界将他隔得更遥远了:“宝玉蕴育千年,灵力充沛,应该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的至灵之物了。难怪能引动张叶两家的人,若能拿到这宝玉,等于具备了能让万物灵归的方法了。”


  张老太有些激动:“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是他们听到的白夜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为此前一切疑问画上了终结。


  就在此时鬼道中万籁俱寂,商黎声音颤抖:“我们走。”


  第二百零二章天人五衰

  在这件事过去后,蓝晓曾问过李哲谦:“你怎么能那么理所当然地把他留在那里?”


  李哲谦当时回答的很微妙,他说:“因为那是他的命数该如此。”


  蓝晓为这个回答感到愤怒和伤心。可是谁都无力再改变既定的结局。


  什么叫命数?


  难道这世上就有人,命数应该是舍命去救别人吗?

  她办理完母亲的后事,很久时间过去,都没有再有任何叶家的人来找她。她有预感,这辈子也不会见到叶家人。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蓝晓给母亲的坟前献花,在心里,她对母亲说的,就是祈愿某一天,能再看见那个人。


  那样温和的男子,不该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上。


  ……


  当天在雪山之上,所有人都已经快走到了山巅。


  许多人都开始出现缺氧的症状,白夜尤为严重,他几乎靠在了石头上,整个人捂着喉咙剧烈咳嗽。


  张老太始终和他走在一块,她的拐杖,就一直靠着白夜牵着。


  张老太之前在平地上行走,周围又有张家人前呼后拥,当然不用担心走路。可如今在高山崎岖,就是年富力强的健全人,在这高山面前都要产生不适,张老太已是个迟暮的老年人,而且,她还行动不便。


  白夜就负责带着她,一边在叶家人的监视之下,为他们指明道路。


  随着时间的越久,张老太也越来越体力不支,她大口吞着空气,哂笑道:“其实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肯为叶家指路。”


  白夜的脸色居然比她还要难看,他看着比张老太不知年轻多少,可是他的样子,却比张老太更加的凄惨。


  他捂着胸口不停呼吸,只是看着张老太,却没法说话回应她。


  张老太慢慢转过身,那双盲眼不知在探索什么:“而且,你带的路线,居然是正确的。以那叶家小畜生的精明,手上又有半张地图,如果你走的是错的,他不可能这么听话。”


  张老太无论何时都不忘讥讽叶家,可惜以她现在的境地,说这些话便有些可悲。


  白夜这时脸色红润了些,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恢复了血色,还是因为更加严重的原因。他嘴角溢出一丝微笑:“如果你不想叶家找到宝玉,这满山都是雪,你可以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


  张老太冷哼一笑:“你用不着激将,再说,我可不敢埋你。”


  她脸上出现极为古怪的笑来,那白茫茫的眼睛,仿佛有所了然的对准白夜的方向。白夜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丹墨冷冷走到他面前:“你还走不走了?”


  周围都是雪风,可白夜的额上竟然是层层汗迹,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叶丹墨上下扫了他一眼,轻蔑道:“一个男人,身体居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白夜满脸苍白,却还是慢慢笑起来。


  叶丹墨看着他,忽然腕间一亮,忽然晃出了一柄刀。刀刃贴着白夜的皮肤,很快沾上了一滴鲜亮的血珠。


  “听着,你要是想死后有人祭拜,就天黑前找到宝玉。否则,别让最后连祭拜你的地方都找不到。”


  白夜忽然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剧烈的咳嗽。从上山来,他脸上就一直没有断过微笑,好像这赴黄泉一样的行程,在他眼里不过寻常山路。


  叶丹墨瞳孔收缩,因为白夜的剧烈笑起来的动作,甚至主动划破了刀刃,颈间的血珠越来越多。


  他的血,就像珠玉一样滚落在雪地上,温热划开了残雪。


  张老太看不见,她侧耳听着,忽然也神秘地一笑:“小畜生,你莫不是割开了这位先生的喉咙?”


  叶丹墨已是迅速撤回了刀,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回身走回了叶家的那群人中,总算是暂时没再逼着白夜前行。


  张老太冷冷笑着:“小畜生还不知道,他才是做了件疯子才会做的事了。”


  白夜对颈间的伤置若罔闻,淡淡道:“老太太,少说话。”


  张老太觉得身旁的人好像突然间变了个样子,隐约还有种比这座雪山还要冷淡的气息。她面上的皱纹遮盖住了她的表情,只是嘴角看着似乎在笑:“其实从踏进这座山的时候,跟在你后面,我就隐约猜到了。”


  白夜似乎要阻止她说话,但这时他的咳嗽再次发作,并且剧烈的半座山中都开始回响。


  张老太仿佛没有听到这仿佛要将五脏都要咳出来的剧烈声,兀自看着一个方向:“你的身体,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衰败的。上山的时候是你扶着我老太婆,我刻意探知了你的脉象。真让我惊讶,似乎是天人五衰之兆。”


  白夜的伤口似乎崩裂了,他手痉挛地抓着石头,半边身子弯下去。


  张老太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笑:“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天人五衰嘛,是只有天人,才会出现的症结。普通人,怎么也不可能经历天人五衰。”


  白夜不再咳嗽了,但是他的整张脸,却苍白的像四周围的雪一样。


  张老太转向他,一字一顿道:“难怪你肯带叶家畜生进山,便是你不进来,你也气数将尽了。”


  天人五衰之最后结局,也远比凡人寿终正寝凄惨百倍。


  白夜第一次对张老太露出了微笑:“张老太,你张家原本福寿延年,倘若没有在你手中走偏了路,本不会遭遇灭门的结果。”


  张老太笑的绝望而无畏:“我老太婆愿做愿担,死后也不后悔,只是他叶家这回,下场只会比我张家更惨,有这点,我老太婆闭眼也算安慰了。”


  她倒算是个真正的恶人,毒也毒的坦荡。


  白夜看着她,知道这样的人也算无惧,同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她,所以也扭过头不再和她说什么。


  或者也是因为实在没力气了,他呼吸都在竭力维持。


  他伤口的血越流越多,叶丹墨终于再次走过来,看着他眼中露出震惊。


  按理说在这样的雪地里,伤口冻也该冻住了,况且白夜的伤说实话并不深。


  “你做了什么?”叶丹墨冷冰冰道。


  张老太有些癫狂地笑起来:“小畜生,我老太婆今天能看着你死,也算不枉此生了。”


  叶丹墨眼里精光一闪,抬手就要指向张老太。


  白夜冷冷道:“你用不着慌,宝玉就在前面那山头,想找就过去。”


  叶丹墨慢慢放下了手:“你以为我会留你在这里?”


  白夜目光冷漠,从上山起就微笑温和的那个人似乎不见了,忽然间,他就好像回到了久远以前的那时候:“我告诉你,我一步都不能再走了,带着我,你们也过不了那座山,至于你要如何,随你的便。”


  叶丹墨手腕青筋暴起,他眼底有着极重的杀意,张老太语气嘲讽:“一个虚弱的年轻人,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这茫茫雪山,叶先生原来还怕我们跑了。”


  叶丹墨冷冷看了她半晌,道:“你们绝对走不出这座山。”


  最后叶丹墨还是带着叶家的人走了,他们带走了所有东西,包括水。白夜和张老太互相依靠在那个大石上,两个人的疲态全部显了出来。白夜望着叶丹墨走过的方向,面无表情的说:“你也一样走不出这座山了。”


  张老太靠在石头的另一面,咯咯笑了起来。她的性情变得比之前更乖戾,手在地上搓了一把雪,口中念念:“灵山宝玉,叶家那种造孽帐的人,怎么握得住这样的灵物。”


  可是她手心搓的雪,却是温热的。


  因为那上面有白夜的血。


  他的伤口一点没有愈合的迹象,失血越多,他的脸就越苍白。


  就在这个时候,这山似乎抖动了一下,张老太的手也停顿了。


  很快,她就知道不是错觉,因为这整座山体,都开始产生震动,在叶丹墨他们走向的高山处,开始滚落雪块。


  张老太慢慢吐出两个字:“雪崩。”


  白夜很平静,他的手支在膝盖上,目光专注盯着地面。现在他的血是热的,已经将脚下的一片雪都融化了。


  这么一大片山体,发生雪崩,身处山里的人,几乎没有幸免的机会。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么平静。


  张老太咯咯笑着,仰着脖子,似乎在倾听山倾的方向:“这是天谴到了吧。”


  山中发出了轰鸣的声音,几乎将张老太的癫笑声掩盖。


  难以形容的死寂和振耳之感。


  “天人五衰,五衰绝命,即便你气数将尽,叶小畜生让你流了血,他还是要受到天谴。”


  所以张老太说她不敢对白夜怎么样,因为她才怕受到天罚。


  张老太手指抓着石壁,前方大片大片的雪块滚落而下,此时铺天盖地都是扬起的雪沫。


  不管此时有没有到山中的叶家人,都已经被埋在这雪海之下了。


  张老太看到白夜闭上了眼睛,在这冰山雪地中,他像是鲜艳的古画,亦幻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