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气深重, 程家主宅灯火不熄。


  　　苏杭站在主宅走廊的窗口，目光对着窗外却没有焦距。


  　　身后不时地传来迅疾经过的脚步声，还有客厅里传出的人声。


  　　叶薇的焦急被距离缩小, 遥远又模糊：“怎么样老樊, 要不要把昂哥送医院啊！”


  　　程昱哲也不停地叫着程之昂，几乎要哭出来：“爸爸, 爸爸, 昱哲在这里，昱哲听你的话……”


  　　有个中年男人回答：“先让他休息, 千万别搬动他的身体, 先缓过来再说。”


  　　叶薇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今晚你留下来陪着吧，有医生在我也安心点。”


  　　苏杭侧过身, 守在不远处的崔特助也动了动脚步, 恭敬的语气清晰响起：“苏总, 董事长是因为您才发病的, 无论如何也请您先等董事长恢复过来，他看到您陪着心情也会好转。”


  　　苏杭看着他, 终究是没有抬脚，“你去忙你的吧。”


  　　崔特助脸上有了笑容, 话里也多了关心：“我叫厨房准备了晚饭, 您随时可以去用餐, 您从前的房间也收拾出来了, 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叫我。”


  　　他对着苏杭躬身，随后进了客厅。


  　　苏杭回眸看向窗外, 天色渐如泼墨晕开，她丝毫没有食欲。


  　　口袋里的手机接收到远方的思念, 她的神情终于微不可察地柔软。


  　　【萧以歌：什么时候回来？】


  　　【萧以歌：今晚在你的秘密基地吃饭吧，我买了火锅料，跟奶奶一起。】


  　　苏杭直接拨通电话，萧以歌大概也在盯着手机，接得很快。


  　　“怎么了？”


  　　萧以歌话音愉悦，对面也听不到嘈杂，可以联想到她倚靠在窗边悠闲的模样。


  　　苏杭的眉眼愈加柔和，“想跟你说话。”


  　　萧以歌笑问：“为什么不回来再说？”


  　　苏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没打算瞒她分毫：“这一面见得不顺利，程之昂好像是高血压犯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哦……”萧以歌意味深长地应了声，“现在你是被迫留下还是？”


  　　“不算被迫，”苏杭回头看了眼客厅，“他是在跟我说话的时候突然发病的，我对他也没什么情绪，但我不希望他因为我而发生意外。”


  　　现在的客厅里，程之昂睡着似的紧闭眼眸陷在软椅里，私人医生正为他测量血压，叶薇惶惶不安地守在旁边。


  　　萧以歌没责怪她，仍是温声细语：“我明白。他带给你难以磨灭的伤害，你这趟过去是为了消除心结，证明自己可以跨出这一步。对你来说他是陌生人，你并不期待他发生意外，更何况是因为你而发生意外。”


  　　苏杭静静地听着，她喜欢听萧以歌说话。


  　　不只是萧以歌的嗓音本就悦耳，更因着每次的字字句句都准确地说进她的心里。


  　　她勾起唇，将思念与叹息一同送去：“忽然想告诉你，你也很会说话。”


  　　萧以歌的笑声隔着手机都挡不住狡黠：“还要听么？”


  　　苏杭想也不想地说：“要。”


  　　电话那头的笑慢慢地缓下来，再响起的声音满怀柔情：“我喜欢勇敢的你，也喜欢内心柔软的你。”


  　　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跟走廊的壁灯灯光相融，苏杭很久都没有挂电话。


  　　她缓步上二楼，找到多年前曾安心入睡的房间，坐在床边打开免提，听着萧以歌跟常奶奶在院子里欢笑着涮火锅。


  　　这个夜晚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电话对面的萧以歌吃完火锅又洗了澡，最后躺在床上没多久便没了动静，只剩微弱又平稳的呼吸。


  　　苏杭没挂电话，神色略有疲惫，就这么握着手机如同雕塑般安静地坐着。


  　　她是不再排斥这个地方，可以用平常心看待它，可对她来说这个地方怎么都不安全。


  　　她没有接收到能够安心沉睡的信号，这里连酒店都不如。


  　　不知道时针走过了多远的路途，当敞开的房门外出现崔特助的身形，她混沌的意识才摇晃起来。


  　　崔特助礼貌地敲门，“苏总，董事长已经清醒了，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苏杭眼睫微动，面上逐渐恢复精神，起身离开房间。


  　　下楼时撞上程之昂在躺椅上望过来，他的目光少了些阴沉，看到苏杭的瞬间竟有浮动的泪光与喜悦：“小杭，你还在……”


  　　程昱哲本来陪在他身边打着哈欠，这下忽然激动起来：“姐姐，你明天帮我约以歌姐姐看电影好不好！我想看电影！”


  　　叶薇脸色复杂，扶着程之昂一声不吭。


  　　让他们都意外的是，苏杭面无表情地直直朝着门口去。


  　　深夜的凌海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街道上空无一人，红绿灯只有黄灯不停闪烁。


  　　苏杭开车回秘密基地，面容在嗅到草药香的刹那间柔了下来。


  　　雪山顶夜灯在床头亮着，萧以歌睡得香甜。


  　　朦胧间有清凉雪松香奔涌而来，她皱着脸没睁开眼，“唔……”


  　　苏杭钻进被窝，满身的疲乏终于可以放心地流露，她将萧以歌抱进怀里，喃喃着耳语：“是我，我回来了。”


  　　萧以歌的困意被吓跑了一半，半睁着眼勉力抬手去摸她的脸，确认她是真实的，“……这么晚了，以后不能再开夜车。”


  　　“回来我才睡得着，”苏杭把她的脑袋按进怀里，倦意过浓令嗓音逐渐失了气力，“嘘……先让我睡觉，我们先睡觉。”


  　　萧以歌抬头，从睡意里挣扎着清醒，看见苏杭闭上眼眸的疲惫脸庞，竟然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心疼地抚上这人的眉头，再不言语地将身体的温暖送上。


  　　第二天，苏杭睡到日上三竿不说，醒来以后竟少见地缩在被窝里继续阖起眼眸。


  　　萧以歌靠在床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醒来又看着她赖床，俯身去搂住她时才听到她懒懒地出了声气：“好饿……”


  　　萧以歌奇怪地皱皱眉，“昨晚吃了什么？怎么才睡醒就喊饿。”


  　　苏杭沉默着，慢慢地睁开眼，“昨晚程家准备了晚饭，还准备了我以前住过的房间。但我没吃晚饭，也没有在那里休息，确定程之昂没事就回来了。”


  　　昨晚从崔特助的态度来看，想也知道晚饭的丰盛。


  　　她没有心情，也不想在那里用餐。


  　　她有种预感，吃了晚饭加上留宿，会让程之昂觉得她的态度没有那么强硬，这才连夜赶回来。


  　　所幸解决得彻底，她再也不必跟程家接触。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身投入萧以歌的怀抱里，深深嗅着那迷人的雨后玫瑰香。


  　　萧以歌低头亲吻苏杭的长发，没再提起跟程家有关的话题，“等下吃点东西就在家里好好睡觉吧。你昨晚很勇敢，今晚奖励你看一场电影，没有《泰坦尼克号》也可以看别的，我们还没有一起去过电影院。”


  　　在她的心里，苏杭能够直面童年的苦痛，又在程之昂发病时守住内心深处的本性，已经足够强大也足够勇敢。


  　　她不希望苏杭再触碰跟程家有关的任何事情，往后她们的生活里，也不该再被这些事情打乱。


  　　晚上她们出门吃晚饭，到点就去电影院。


  　　萧以歌没有包场，只是订了最佳观影位置。


  　　她跟苏杭一人一杯奶茶，就像周围最普通的学生们一样，遇到忍不住要交流的画面，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凑到对方耳边。


  　　电影是科幻片，超自然的设备层出不穷，苏杭看得津津有味，微小的细节都会激起她的灵感。


  　　在她突发奇想说了句“想做跟星际有关的设计”后，萧以歌在昏暗的光线里望向她的侧脸，眼眸映着大荧幕闪动的光线，也满是愉悦和对她的宽纵。


  　　从影院出来，她们牵着手走在人海里，在寥寥几道敏感探究的目光里坦荡地摇晃对方的手。


  　　人潮渐渐远去，苏杭低头瞧着她们相握的手，灵感带来的兴奋沉落回心底，宁静满足的感受充实了她的整颗心。


  　　她不禁想象着多年前从未发生过的画面，“如果我们当年一起看电影，大概也会一人一杯奶茶。电影结束以后，我可能会鼓起勇气问你，毕业以后能不能保持联系，也可能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对你的感情。”


  　　那段错过的时光多么美好，现在只是想想便能感受到青涩又简单的甜蜜，不像如今，她要拥抱萧以歌之前需要考虑那么多事情。


  　　可如今这些考虑，每一样都支撑着她们的感情能走得更长远。


  　　“然后呢，”萧以歌微笑着配合她，“如果那个时候你就明白自己喜欢我，你会不会表白？”


  　　苏杭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摇头，“……短时间内不会，因为我会害怕你不和我玩了。”


  　　她神色郑重地说出“你不和我玩了”这样稚嫩的表述时，有种强烈的反差，更显得她冷着脸的模样可爱极了。


  　　萧以歌失笑，拽着她的手臂停下脚步，“那要是我跟你表白了呢，你会怎么样？”


  　　“我会……”苏杭眉心紧了紧，面上显出思忖之色，目光慢慢地滑向眼前人的红唇。


  　　周围路人稀少，她们所在的拐角得不到太多光线的眷顾，薄光被墙角的大片阴影稀释。


  　　苏杭一只手抚上萧以歌的脸，拇指流连在她的唇边。


  　　萧以歌轻轻咬唇，绵软地笑了声：“会吻我么……”


  　　苏杭低下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声音低哑：“会。”


  　　话才说完，她的唇便被温热覆上，她揪住苏杭的衣袖，气息颤抖着溢出一声微弱的笑。


  　　那年的苏杭会这么憋不住么。


  　　也或许是有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梦在前，苏杭不见得能忍得住。


  　　她猜不到，那是多年前的另一种可能性，如今再也不能重来。


  　　她轻启双唇，容许苏杭带给她更多的感受，身子主动向身后的墙面依靠，意识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悄悄发热。


  　　这个夜晚本该舒适相依，直至惊诧与愕然交织的声音划破夜空：“姐姐，你骗我……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以歌：好烦哦！


  　　杭杭：（挥拳头）好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