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丹绒亚路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17 18:05      字数:6314
    陈记在加雅街的尽头,旁边是一片绿地,或者是公园之类的,总之是悠然宁静,没有店铺该有的忙碌样子。与吵闹的街道商圈中心不同,听不到游客不同语言的交谈,马路上车辆运行的噪音也没那么吵。


    在这样“荒凉”的位置,这家店生意颇为冷清,当下只有林竞和吴优两位客人,店里的伙计纷纷下班,只留下老板一个人。他还坐在柜台后,探着脖子、眯着眼睛,专注于报纸上的蝇头小字。店里的歌声还在继续,女声洒脱地唱着,吴优终于分辨出歌词:莫说青山多障碍、风也急风也劲。


    吴优循着歌声,发现了那台老旧的录音机,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家里也有一台差不多样子的,形状笨重,音质当然也比不上音响。但此刻带着杂音的声音倒很适合这家小店,也适合吴优与林竞这一对分别多年却相顾无言的旧友。


    万水千山总是情,只是跨越时空山海,数不清这情还剩下几分。


    想到这里,吴优收回视线,余光看到林竞略低着头,便试探着看向他,没想到意外地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吴优鼓起勇气和他对视,没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心虚地垂下眼,堂皇地攥着筷子,在叻沙面橙红色的汤汁里搅动着。


    “吃饱了吗?”林竞问。


    吴优点头,他吃不惯东南亚食物酸辣的味道,碗里剩了不少,对面林竞面前的小砂锅却见了底,吴优便问回去,“你呢?”


    “还可以,”林竞坐直,身体向前靠上桌沿,他的手肘撑在桌面上,衬衫的领口宽大,随着林竞前倾的动作晃动,露出他胸前一小块皮肤,“我在酒店的大堂,等了你一下午。”


    吴优还是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脑筋快被赤道的暑热融化了,听到林竞一句话要反复想是什么意思,又怕回答错了,仔细琢磨出最合适的答案。他们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永远是吴优滔滔不绝,林竞偶尔应和,现在全然反了过来。


    见他没有回应,林竞便站起了身:“走吧。”


    他似乎叹了口气,吴优还没来得及确认,就听到他神色如常地和老板招呼着,简单告别后走出了餐厅。吴优忙不迭地也和老板道谢,跟着林竞离开。


    室外的地面微湿,不知那雨有没有落下,也不知是不是还在降临的途中,天气倒是没有下午时那样闷热阴沉了。黄昏时分,将进日落,西边有几朵薄云,过一会儿就会被夕阳染红。吴优看了看天,又看向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林竞,有不少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林竞开口的:“你就回酒店了吗?”


    “嗯。”吴优回答,他还想和林竞说会儿话,可邀请怎么都说不出口,支支吾吾地让人不知所以。太阳开始西沉,阳光还是强烈,吴优迎着光,眼睛被晃得快要睁不开,却还是执着地看着林竞,欲言又止。


    林竞向前走了半步,像日食中挡住太阳的月亮一样,在吴优面前留下一片阴影,“要不要去看日落?”


    他总是知道吴优在想什么,看着吴优对着夕阳仰起脸,便知道他想等一场日落;看着吴优眼神迟疑又不舍,便知道他终于做好了准备,愿意把这些年的误会翻出来,明明白白地说清楚。


    只要是吴优伸出手,林竞都会握上去的,就算他等了这么久。只要吴优还愿意,总是算不得晚的。


    在全球那么多海滨城市里,亚庇不是最棒的度假地点,甚至称得上是无聊,来这里的人多半是短暂歇歇脚,随即便奔赴周围散落的岛屿,再潜入神秘曼妙的海底。再不济,也要去一趟吉隆坡或槟城,像吴优这样搭五六个小时的航班、跨越整片海域专程来到这里的游客,确实不多。


    林竞又问了一次,自己来旅游吗?吴优只是轻声“嗯”了声,林竞看出他的回避,至少他此刻还不愿意说明,便也没再追问。


    吴优摇下了车窗,看着窗外,天色又暗了些,去往丹绒亚路海滩的游客太多,车队长长一列,再堵下去,等走到海边,大概只能看看月光了。“好堵啊。”他感叹着。


    “是啊,”林竞身体探到驾驶座旁边,看了看纹丝不动的车辆,没思索太久,就转过头问吴优,“我们下车走过去吧?”


    他扭着头看着吴优,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又微微抬了抬下巴,跟着挑了下眉:“怎么样?”


    还没等吴优回答,林竞便自作主张地和司机说好,直接推开车门,拉着吴优的手,穿过停滞不前的车流,在热带乔木茂密的树荫下跑起来,为了赶上这场将尽的日落,也要追上逝去的时间。


    街边的路不算平坦,奔跑的每一步都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甚至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石子。鞋子不合适、天气热得要命,可吴优看着林竞的背影,看着他用力地牵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血脉清晰可见,他想着要跟上林竞的脚步,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他好久没有这样激烈地奔跑过了,到达沙滩外围广场的时候,吴优呼吸和心跳都乱了节拍,只好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平复着。


    “怎么累成这样了?”


    林竞站在他身边,松开了握紧的手,抚在吴优的后背上帮他顺气。手上的触感忽然消失,吴优紧接着站起身,怎么看都是气喘吁吁的样子,非要欲盖弥彰:“我没事儿,我不累。”


    “那就好,”他脸上都是汗,打湿了刘海儿,贴在额头上的头发又挡住眼睛,林竞伸出手,手指沿着吴优的眉骨,把凌乱的发丝整理好,“我去买点儿饮料。”


    吴优其实想说不用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竞就小跑着走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被冲动驱使了几分钟,吴优这才慢慢地冷静下来,有心思欣赏远方的大海和即将降落的太阳,可视线没有稳定多长时间,便又忍不住穿梭在人群里,沿着街边每一个小铺子寻找着。跟着林竞一起去就好了,吴优心想。


    林竞没让吴优等太久,回来时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他站在不远处停下来,朝着海滩边扬了下下巴:“走吧。”


    吴优走上前,这次他没有跟在林竞身后,而是像以前一样站在他身边,肩膀相抵,摆动的手臂也时不时触碰在一起。


    “沉吗?我帮你。”吴优也拎起塑料袋的提手,手指不小心碰到林竞的,这个无心之举让林竞顿住身形,可他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看向吴优,片刻后又迈开步子,他换了个手势,紧贴着吴优的手背,用掌心包住了他的手。


    来了亚庇,总要在丹绒亚路海滩看一次日落。这里的海岸线蜿蜒绵长,可以从黄昏走到天黑,追赶着夕阳等星星升起。


    吴优和林竞并肩走着,他想起那一年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相似的场景,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巷子里只有彼此。如果能再回到那一天,知道迎接自己的就是与林竞这么长时间的分别,他一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坐一会儿吧。”


    绵软的沙子被阳光烤得温暖又舒服,吴优跟着林竞席地而坐,从提了一路的购物袋里挑了一罐饮料。林竞解释着沙巴州有地方会禁酒,不然该买上几瓶啤酒,才适合叙旧。


    “没关系,我又不爱喝酒。”吴优安慰他,拿起饮料罐又抿了一口,这味道是很典型的热带水果,有点儿熟悉,吴优看着翠绿色的瓶身上的图样,还是记不起来名字。


    “这是番石榴汁,”林竞说完,犹豫着又继续,“适合你,能让你开心些。”


    吴优语塞,他本想反驳,但想了想,林竞的话也没错,他不想表现出失落,还是隐藏着心事:“我没有不开心。”


    “那怎么会一个人来旅游呢。”


    他的声音平静,听起来,又似乎带着惋惜。这一次林竞停了许久,很小心地想着措辞,像是终于下了决心,才缓慢地问出口:“你和她……不在一起了吗?”


    终于问到了这里,一路上吴优想了许多种回答,想把这件事说得无关痛痒一些,可是说少了怕林竞不理解,说多了,又怕再次伤害到他。


    “我们可能,不能算在一起过,”许久之后吴优才开口,他懊恼地垂着头,手撑着额头,手指交插在发间,露出了拧在一起的眉心,“你也看到了吧,那就是全部了。”


    “可你现在还是失恋了,因为别的人。”


    吴优没说话,林竞便继续问,“因为别的……男人,对不对?”


    海浪拍在沙滩上,海鸥的叫声清脆响亮,周围人声嘈杂,吴优的回答被淹没,林竞没有确切地听清,但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事情很容易猜出个大概,只是林竞偏偏想听吴优告诉他,告诉他,他没有输给性别,等待不算错付,林竞还有机会。


    林竞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听到吴优说出来,不知怎么安心了许多。这样想对吴优很残酷,但是林竞自私地觉得,和很多种可能相比,眼下对于自己不算是个坏结果。他流浪了十年,像是绕着赤道走了一整圈,最后好在回到了原地,发现吴优没有走远,无所谓有心还是无意,他站在那里,他也还在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林竞竟感到得逞般的庆幸,他举起手中的易拉罐,像是举杯庆贺一样邀请吴优。


    “敬什么?”吴优不解,但也配合地拿起饮料,两个金属罐轻轻碰了碰。


    “敬重逢吧。”


    “重逢是开始,”他举起酒杯,太阳落得更沉了,最后的光线被林竞的侧脸挡住,沿着他的鼻梁眉骨,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缘,“我敬你新的爱情。”他接着说,一字一句都坚定又温柔。


    “谢谢。”吴优总觉得他有言外之意,或者说,他盼望着林竞能有些言外之意,只是他不敢确认,除了应一声谢谢,其余的话不知道要不要问,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用手指拨弄着面前的细沙,在沙滩上轻轻挖出一处小小的凹陷,把饮料的易拉罐放在里面。远处的浪一下下地翻涌着,蓬勃地冲刷上来,又像失了力气一样,化作泡沫消散,露出陷在泥砂中的贝壳。吴优看着它们被海浪冲涤得出形状模样,就好像在回想自己同林竞曾经的年少时光。十年前的记忆还在,他自己用沙覆盖住,林竞就是这滚滚而来的浪。


    热带的傍晚也还是炎热,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进身体,消解掉不少的暑气。太阳落下海平面,天色渐暗,霞光依旧灿烂。林竞拿起吴优放在沙滩上的饮料罐,扬起头来喝了一大口,吴优转过头来看着他自然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汗,在残存的夕阳下微微反着光。


    这样亲密的动作几乎让吴优相信自己的期待不是奢望,他看着林竞,忽然觉得接下来的旅途不再灰暗,就像眼前辉煌的红日落下,迟早会等到新月,会有新的日出。


    于是他有了胆量,反客为主地发出邀请:“怎么都在说我,你是东道主,更该祝福你。”


    林竞望着远方的海面,想了想,终于想出新的希冀,“那也敬我下一个爱人吧,”他说,又摇了摇头,嘴上说着不对,就转过来看着吴优,“他是我第一个爱人。”


    说罢便用手上的饮料当作酒杯,和吴优的相碰,这次的祝酒词说得暧昧,可是说的人明白,听的人也懂了。


    天边最后的阳光不知怎么热辣起来,烫得吴优脸通红。


    ——

    丹绒亚路在马来语里好像是“栽满木麻黄的海边”


    这一章推荐的歌是康姆士的Yeste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