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烟霞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09 12:14      字数:8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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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惨绝人寰的期中考试令许多人进退两难, 十几岁遭受的最大打击可能是觉得不错的物理成绩只拿到了个位数。


    传言说不少他校学生临时决定转到文科,几分真假不遑多论,反正附中是不存在的。


    高一下学期已经分科完毕, 根本没有让你再转学文的机会,抢跑就要接受后续的代价。


    沐城的春游秋游地点永远固定, 不是森林动物园、就是5a级的海洋公园,来回换到今天, 动物都跟这代学生混了个脸熟。


    今年的地点再次定在了海洋极地公园,丝毫没能冲散惨淡愁云。


    寻旎早早回家反思自我, 钟浅夕与季舒白去超市帮着选她喜欢的零食点心。


    “我其实考完也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学文呢。”季舒白推着购物车, 慢悠悠地念叨, “可是文科班没有林致远啊。”


    钟浅夕翻到保质期,笑着回,“那你说说, 前途和暗恋,都是未卜之局, 谁能肯定选对选错呢?”


    白炽灯排将货架照的通明,少女收声,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出了超市后钟浅夕在到对面的蛋糕店给自己挑了只巧克力切角蛋糕。


    明天是她真正的阴历十八岁生日, 阴历年年不定, 难记不好庆祝, 多数人都过阳历的。但钟浅夕还是闻越蕴那会儿,家里找人算过一卦,说她的阳历不太漂亮, 过阴历的比较好。


    闻家是不搞封建迷信那套的, 可又有哪位父母不希望孩子好呢?所以后来总过两个, 阳历的那场是对外大操大办, 闻家小公主的生日宴总是很热,对不上脸的人送礼物道贺,礼节性的微笑一挂就是大半天。


    等到阴历就是家人和最亲密的朋友庆祝,被允许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会穿舒适的睡裙赤脚,当面拆礼物,许很多很多的愿望。


    再后来改名换姓,身份重写,证件上的又是第三个生日。


    钟浅夕仍旧仪式感十足的在每年不固定的阴历这天吃蛋糕和许愿。


    ****

    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万里无云,秋风和煦。


    极地海洋馆临海而立,自高新区的附中出发过去,车程近两个钟头。


    钟浅夕凌晨给自己点蜡烛许愿,然后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旧梦惊破。


    深秋的天气浑身大汗,只得冲了个澡,再躺下时天都蒙蒙亮了,实在不是个好生日。


    她的精神萎靡在一众霜打白菜里不算突兀,上车就直接拉了车窗窗帘,罩好蒸汽眼罩和耳机进入补眠状态。


    车启动时有点儿颠簸,恍惚间又嗅到了泠冽的冷杉气味。


    钟浅夕笑自己人困得迷糊了,上车前明明点过人数,二十九个人全,哪来的陆离铮?


    倦意很快吞噬意志,钟浅夕沉沉昏睡过去,她是被尖锐的喇叭声硬生生叫醒的。


    扯下眼罩撞进眼底的是一抹暗色,再微微往上,是冷白修长的脖颈,颈线扯着锋利突兀的喉结。


    “……”钟浅夕扯着眼罩的指尖顿停,视线迟滞的游离在紧抿薄唇和优越下颌角间。


    所以原本坐自己旁边的寻旎人呢?陆离铮是什么时候闪现的?她又已经枕着对方肩头睡了多久?


    如果能重来,宁可不醒了。


    “不继续装睡啊?”右耳的音乐乍停,骨节分明的手指圈者耳机线在余光里晃,陆离铮清冽含笑的嗓音响起,“不像你啊。”


    钟浅夕迅速正襟危坐,先发制人,“你为什么会坐这儿?我寻旎小宝贝儿呢?”


    陆离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你猜。”


    钟浅夕起身四下环顾,寻旎搂着颈枕一人站两座,躺在最后一排睡得正香,而除此之外再无空位。


    左耳传来轻微的拉扯感,耳机线的另端还被陆离铮所掌控,她叹着气又坐回去。


    “我手麻了。”陆离铮幽幽提醒,“你压麻的。”


    钟浅夕噎了下,蹙眉喃喃问,“你傻的吗?”


    陆离铮嗤笑,凑在耳畔压低了声线问,“那我能怎么办呢?浅浅那么可爱,我哪儿舍得推开呢?”


    心跳的频率变速多次,薄红自耳后蔓延,钟浅夕红着脸偏头,去扯开帘布开窗透风。


    光柔柔地散进来,给肌肤渡了层柔光,热意只增不减。


    “在听什么?”陆离铮懒洋洋地问,同时顺手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杨千嬅的嗓音独特,带有少女式的孤勇。


    哪怕是《小城大事》这样的曲调,都难盖过,她低回婉转地唱,“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自你患上失忆,便是我扭转命数的事,只因当失忆症发作加深……再回头,你不许,如曾经不登对。”


    钟浅夕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少年,眉目宁定而温柔。


    过去种种光影瞬闪而过,她又后悔过自己在单曲循环这一首,又多少怀着点儿期待。


    可惜根本来不及问他这歌好听与否,车就已经拐过弯,到站了。


    ****

    两人一排点数进场,毫无新意地先参观水族馆,北极生物被玻璃罩隔在人造冰山里,由人观赏。


    馆里气温低,经验让大家自带外套。


    寻旎原本站在自己身旁,忽然挤眉弄眼就跳到了徐鸣灏身边,挑衅说,“我们来聊聊昨天的球赛?”


    陆离铮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她身边。


    场馆以深蓝色调为主,幽暗梦幻,钟浅夕悠悠渡步绕进北极熊的展区。


    今天的北极熊不肯配合,藏在一隅冰山后,融入雪色,只有脊背的一点儿灰露出来。


    钟浅夕不看熊,她看玻璃水面里映出的自己与陆离铮。


    想说真好,今天是我生日,时隔八年,你又再一次陪我过阴历生日了。


    希望以后年年生日都能有你陪我过。


    可她无从说出口,几次想开嗓都又囫囵地吞咽入腹。


    饲养员全副武装的出现在画面里,朝着水中抛投食物,巨大的北极熊耸起,窜入水中“扑食”。


    影子被打破,有关了闪光灯的相机声频频响起。


    钟浅夕悲从中来。


    一时分不清是玻璃里的北极熊更可怜,还是她自己。


    陆离铮单手抄兜,闲适地立着,他既不看熊,也不看旁得,目光就光明正大的落在少女的脸庞。


    隔了半晌才问,“不喜欢?”


    “来得实在太多了。”钟浅夕淡淡答,“就跟你去北海公园不会再看景一样。”


    喧嚣和嬉闹在陆离铮开嗓那刻都停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位。


    陆离铮似笑非笑地调侃,“我很多个瞬间感觉,你不该是沐城人,该是帝都人。”


    “是吗?”钟浅夕笑不出来,平静地反问,她不等陆离铮再答,就转身跑去找季舒白和寻旎了。


    ****

    沐城极地公园的动物表演相当成熟,成熟到基本上每个学生都能熟练背诵剧本,多年如一日的《人鱼公主》,是个海豚王子拯救人鱼扮相饲养员的凄美爱情童话。


    钟浅夕她们来的早,占到了最前排,海豚已经被引到了入场区,扭头正对海豚浮出水面黑漆漆的痛苦,莫名读出几分疲倦。


    入场池的海水被尾鳍拍大,泛起波澜,钟浅夕阖眸,想起之前无意间搜到的纪录片——《海豚湾事件》。


    那时她原本是想找个轻松的下饭剧,名字也和古早浪漫台剧相差无几,打开才知道是动物保护人士冒死非法拍摄的,捕杀海豚实录。


    书上说海豚是智商最高的动物家族之一,能在人类的训练下学会许多动作,有着温和友善、活泼好动的性格,屡有救人事件,受到世界各地人民的普遍喜爱。[1]

    喜爱到当作困兽,欣赏它被训练出来的痛苦吗?


    钟浅夕深呼吸,和好友说了句,趁着灯光幽暗起身离场,顺着通道溜出去透气。


    这边分了好几个馆,出去就不能再重进,她放弃动物表演场馆的所有游览内容。


    咸腥的海风迎面拂来,钟浅夕眯眼,缓慢地适应光线的明暗变化。


    她昂头,就正对上陆离铮的背影,松散的黑衬衫临风,勾勒出宽肩窄腰,暖阳在他周身翩跹。


    许是视线过于炙热,陆离铮忽而转身,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下,逆光神色难辨,碧海蓝天给他作陪衬。


    须臾间钟浅夕仿若看见神明垂首。


    她听见心跳一拍又一拍的催着自己走向陆离铮。


    那段距离其实没多长,可她到后来是跑着站定到他面前的,气息难平。


    陆离铮眼尾微挑,笑着哄,“急什么?我又不会跑,不看了?”


    钟浅夕摇头,“不看了,我讨厌动物表演,喜欢该是海阔天空,不是豢养与猎杀。”


    “巧了,我也很讨厌。”陆离铮挑着她的发丝,懒洋洋地问,“你喜欢竖琴海豹吗?”


    钟浅夕想了想,确认道,“糯米团子表情包豹?”


    “是啊。”陆离铮肯定,“我有个认识的姐姐养了只,可可爱爱,没有脑袋。专门为它买了座水族馆,自由自在,唯一的缺点是因为吃好喝好,体重超标,目前正在学习顶球减肥,喜欢的话等你有空,我带你去看。”


    他话锋一转,“现在的话,就多看看我好了。”


    钟浅夕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那点儿懊恼和无人道生日快乐的沮丧都被驱散。


    ****

    海底隧道自动传送,各类鱼类在深蓝光影下游动,钟浅夕无心看游鱼,她在不远处的人群里看陆离铮,然后摸着手机,思忖着发出条消息。


    (づωど)浅:[放学有空吗?]

    陆离铮很快垂眸。


    Llz:[你约就有。]

    (づωど)浅:[那晚上请你吃饭。]

    他没再回消息,而是对上钟浅夕的视线,薄唇轻启,笑着答了个“好。”


    极地公园的通览时间就三小时,午餐是吹海风野餐,算上回程,到附中也才不到四点,就地解散。


    钟浅夕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走向停车场,无比精准地找到陆离铮的车。


    这人开哪辆不一定,有时并不张狂,只是车位很固定,很不喜欢换位置。


    “先送你回家换套衣服?”陆离铮掐掉烟,懒声调笑,“你这身校服让我觉得自己再做点儿什么不好的事情。”


    钟浅夕气鼓鼓地答,“那我回去换。”


    仍旧是开不上去的前盐巷,钟浅夕在巷口先下车回家,开门的头一件事是冲进卧室,将柜里的秋季裙子一股脑儿的捧出来,翻着拍笼统的视频,发在闺蜜群里,要好友们帮忙选。


    选完了裙子选耳饰,最后是鞋子。


    寻旎和季舒白不厌其烦地出主意,最后为她敲了件深红丝绒质地的连衣裙,上身紧身吊带,下身大裙摆蓬松到大腿中央,俏皮可爱,内搭黑色衬衣,小心机的在领口处开了水滴状镂空,露出块细腻的雪白肌肤。


    妆容画的仔细,刷睫毛时屏住呼吸,烫出最完美的太阳花,唇色叠涂了三层,用纸巾抿掉多余的,防止沾杯掉色。


    最后对镜小心翼翼地用卷发棒将发尾夹得蓬松卷翘,钟浅夕转了两圈,挂上白绒球耳垂,又翻出只巨大的蝴蝶结,夹在发顶。


    世界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光腿神器,钟浅夕选择不穿,她光腿套长靴出门,奔向楼下等她的身影。


    陆离铮大马金刀地坐在夜里邻居们唠家常的石椅上玩手机,被影子压过来,掀眼皮看向她,视线在长靴和裙摆留出的白皙处顿过,笑着夸,“好看。”


    十月下旬,沐城夜间气温十度上下沉浮。


    光腿是个挑战,可他纵容女孩子爱美的心,不讲半句扫兴话,只是默默地将车里的空调风口都转向她。


    ****

    君悦46层景观位,俯瞰黄海和西海湾。


    钟浅夕上周就提前订好了,难得撞上秋游放学会早,想要开开心心的过个阴历生日,哪怕得不到任何的祝福也好,也想在这天高兴点儿。


    从窗口看出去,海岸线绵延,亚洲最大的城市广场灯火璀璨。


    餐布整洁,花瓶有淡雅的玫瑰散着阵阵清香,喜欢的人就坐对面。


    八年了,这好像是最最最快乐的一个真正的生日。


    两相对望,谁都没先说话,手机屏幕的时间是17点59分,再过一分钟,陆芷萝的视频会打过来,不如等等。


    这是很短暂的一分钟,可后来很长时间里,钟浅夕都觉得这分钟像是个噩梦。


    陆离铮原本是翘着脚闲散坐的,手机则大大方方的摊在桌面,可视频接通的那一刻,他蹙眉坐正,直接拿了起来。


    钟浅夕的心陡然自万尺高空坠落。


    陆离铮面色平静,语气寻常,可说出的每个字都犹为刺耳。


    他讲,“生日快乐,闻越蕴。”


    这个刹那钟浅夕闪过许多念头,最渴望的还是自己失聪失明,她再也听不见后来陆离铮对陆芷萝聊了什么。


    兄妹俩其实聊得很少,没再提到别人的名字。


    人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时,血液凝滞,唇齿都在打颤,钟浅夕艰难地捱到陆离铮切断视频。


    她听见骨骼涩然反映出自己带着鼻音的提问。


    钟浅夕在问,“闻越蕴是谁?”


    陆离铮面沉如水,苦笑了下,然后很坦然直白的承认,“是我青梅竹马。”


    “然后?”钟浅夕盯着他追问。


    陆离铮注视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子,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水色盈润,泫然欲泣。


    他喉结剧烈滚动,摩.挲到颈间那块玉牌,到底诚挚地回应,“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她,想过同她共度一生。”


    泪盈于睫,钟浅夕做最后的挣扎,她哭腔继续问下去,“所以曾经,指到什么时候?”


    陆离铮起身捏着纸,想去拭她眼角的泪,钟浅夕慌乱地别开头,他近在咫尺的手触电般的收回,“四年前。”


    所以为什么不是八年前?


    精心描摹的妆容被泪水晕开,钟浅夕扶着桌面起身,抓了几下才抓到包带,冲向门口的收银台说结账。


    “小姐我们菜还没。”前台不明所以,尽职尽责地提示。


    陆离铮握着她落下的小披肩追过来,“记我账。”


    ****

    钟浅夕最后还是被陆离铮送回的家,路程都沉默,只有送到门口时,感应灯灭了又亮。


    陆离铮手抵着她要合上的防盗门,盯着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渡出它颓然神色。


    缓慢地吐出句,“浅浅,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人还总要往后活的。”


    她是推着陆离铮出去的,然后枯坐在监控前,看他一根又一根的抽烟,直到烟盒彻底空掉。


    楼道里的感应灯彻底不再亮起,钟浅夕揉着酸麻的腿回卧室。


    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锦绣华服着身,听得是心上人对将自己取而代之那位说生日快乐。


    不该多问那句是从什么时候停止的,起码可以聊以自/慰,来安慰自己,陆离铮喜欢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又或许从最开始就是错。


    屋里没有开灯,扯蝴蝶结揪扯头皮的疼痛被完全漠视,钟浅夕看着镜面里妆容全花的鬼影,肚子在尖叫抗议。


    啼笑皆非。


    洗完脸后没有擦干,水滴滚进领口,把睡衣洇湿了一大片。


    钟浅夕推窗,萧索的冷风带着湿意灌进来,手机倏然响起来。


    下午在回程的大巴上特地换的铃声,是与陆离铮在来程是各分一只耳机听的。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而开始,但却令我看破爱这个字……”


    闪烁着的来电人是:A-陆离铮。


    钟浅夕不想理,不想按,而陆离铮仿佛铁了心要打通。


    于是截取出来的那一段就反复回荡在卧室里。


    “再回头,你不许,你何以双眼好像流泪。”


    视线模糊清明又再模糊,暴雨突至,扫得窗台水迹斑斑。


    那是沐城这年的最后一场雨。


    陆离铮枕着冰冷的落地窗一遍又一遍的拨,直到提示音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钟浅夕在这夜痛哭不止,哭声被雨声完全淹没。


    骤雨落、宿命敲。


    作者有话说:


    QAQ会来发一些情绪起起落落的刀片子(抱头跑开)


    在铮哥这儿,他嘴里的闻越蕴就是钟浅夕啦,四年前他也只见过一面,不管他提到哪个闻越蕴,代的都是女鹅。


    bgm:杨千嬅《小城大事》


    ——饲养列表——


    酥铭、婷猫(=^ェ^=)、越越一定能瘦!、乌云乌云快走开、兔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