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烟霞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09 12:14      字数:6949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天华筵散场时大家按照家里距离纷纷打车回城区, 其中包括陆离铮,他白日里喝了罐啤酒,到晚上八点, 吹气连酒精度都测不出了,依然不碰车, 自我对交通规则严苛到了交警听了都得表扬几句的程度。


    钟浅夕家的方向与两位好友都相反,但季舒白的母亲开车来接, 坚持稍上她,先送她回去。


    关车门前被喊住, 车窗将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 虎口的黑痣显眼,指间勾着个保鲜袋,雾白的袋子里满是艳红。


    钟浅夕怔然三秒, 终于反应过来那是袋剥好的石榴,沉甸甸地压着掌心, 她其实是忘了的。


    “到家了说一声。”陆离铮低哑讲,“关窗吧, 风大。”


    石榴又大又甜, 大号保鲜袋装了八分满, 每颗果肉都饱满充盈, 连半点儿微小的黄褐色果皮都没参杂。


    拿勺子往嘴里送,吃一口齁一下,食用进度缓慢, 好在很耐储存。


    一直甜到了十一假期结束的那天清晨。


    钟浅夕推开窗, 秋雨带寒, 碧空如洗。


    破壁机工作的声响扰人, 剩下的小半袋石榴粒被打成果汁,就着丰富的早餐填满五脏庙。


    除开固定的书包外,她还多准备了只粉红色的手包,往里面塞满零食点心。


    今天是晚自习开始的头天,不知道寻旎小宝贝儿会不会又半途叫饿。


    防盗门关了又被钥匙扭开来,钟浅夕懒得换鞋,直接踩地够到玄关最内侧忘了装进来的西柚薄荷糖。


    长假过后大家都找不到什么状态,晨读时哈欠声此起彼伏,无论老钱怎么活跃气氛,都只有精力充沛如徐鸣灏能迎合。


    寻旎果然踩着迟到的铃声从后门猫着腰溜进来,边撕桌面的年轮蛋糕边千感万谢两位好友。


    “……好吃吗?”钟浅夕转着笔托腮问。


    “超好吃啊。”寻旎大口吞咽含混回。


    季舒白把牛奶吸管插好喂到她唇边,叹气同情讲,“我跟浅浅投喂那么多,你是怎么做到挑出徐鸣灏放的的?你昨天不发朋友圈说和他不共戴天?今天怎么就吃人嘴短了?”


    寻旎艰难的吞下去,绝望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居然让敌人给我上糖衣炮弹迷惑我?”


    季舒白莞尔揶揄,“那么多吃的,浅浅还特地给你带了牛肉馅包子,谁想到你能吃这个啊,说起来你俩出什么矛盾了?弄得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因为你没教他说单口相声?”


    “怎么可能?”寻旎咕嘟牛奶顺过气,拍桌忿然讲,“因为我支持皇家马德里,而他力挺巴塞罗那,我们的足球信仰有本质性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


    钟浅夕莞尔,“那没事了。”


    她把剩下小半块年轮蛋糕拿起来,为寻旎铺台阶,“崽,张嘴,我不许你浪费粮食。”


    “我这是看你的面子才吃的哦。”寻旎叼走了剩下的蛋糕。


    徐鸣灏见她吃完,终于如释重负的扭过头,从桌洞里摸出整整一大包年轮蛋糕,祈求讲,“好了姑奶奶,我不气你了,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寻旎冷哼,“你拿走,我不会因为蛋糕而屈服的。”


    “啊。”徐鸣灏灵光一现,“可立场不同你不就更应该报复性吃我小蛋糕了吗?”


    寻旎凝思片刻,沉着冷静地看向两位好友,“好像有点儿道理唉?”


    “嗯嗯,有理。”季舒白捏起只蛋糕撕开,掰了一半分喂给钟浅夕,“还有个鬼故事,今天早自习老钱代敏姐考了英语单词,你没考,下午跟我去补考。”


    苦瓜脸寻小旎忍痛暴饮暴食。


    钟浅夕旁边的椅子仍旧空下来,陆离铮没来,可她在大课间的时候看到条微信消息。


    更类似报备。


    Llz:[我有辆车到,要提车和试跑,今天不去学校了。]

    有错愕于陆离铮这种桀骜如风的人会发这样的消息,却抑制不住心跳的回他。


    她回:[知道了,我的小多肉看起来快开花了。]

    Llz:[嗯,那我明后天去看看。]

    校园里的树木种类繁多,操场的枫叶与银杏对秋日感知最明显,率先开始变色呈出颓势。


    钟浅夕歪头看梧桐叶泛黄的卷角,又温柔抚摸多肉的叶片,柔声哄,“你要开最漂亮的花花哦,因为。”


    她想了想,浅笑补全,“因为我最喜欢你啦。”


    ****

    整个高二在鬼哭狼嚎里结束了第一天的晚自习,为了防止有学生跑路不回校,校领导特地把高二自习的时间延长,与高一放学时间错开。


    也不能像中午那样去小吃街自选吃什么了,外卖成了唯一的可口选项。


    铁栏内伸出的手仿佛业火中苦熬的凡人,路人不知道缘由,看到往往被这场面惊诧。


    有没有晚自习对钟浅夕来讲倒没什么大影响,入秋后天晚的早,她本来也不怎么回福利院吃完饭,聚集起来写作业效率更快。


    附中的算盘没打两天就直接被教育局下红头文件痛批叫停。


    据悉举报方是一中校领导,一中矗立在市政府后身,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备受监管,不能抢跑,干脆举报别家学校违规开始抢跑。


    滑铁卢被对家造就,校方的愤怒无处宣泄。


    阎王周一升旗仪式讲话时说的还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到周三下午把整个高二在自习课拉去礼堂,讲得已经是问句了,“期中八校联考有没有信心压倒一中?”


    冷场的尴尬。


    阎王面无表情的又质问道,“你们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有冲劲儿?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依然没什么人回应他,这年纪的学生是体会不到那种和学校荣辱与共的感觉的,不用上晚自习开心还来不及,哪那么多苦大仇深?


    但就跟海明威所写无差“一个人诚然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来了来了。”清冽微沉的嗓音回荡在诺大的礼堂里,众人纷纷回眸。


    少年黑衣黑裤,身姿清隽,指尖把玩只金属钥匙,懒散地靠在庄严肃穆的大门口,掀眼皮倦怠讲,“我有信心,能散了吗?”


    “……”钟浅夕怀疑如果不是陆离铮捐了楼和最新的新媒体器材,阎王现在就能让他滚出去。


    不过这句调侃意味占了大部分的话倒是转移压力间接拯救了她。


    钟浅夕长期屠戮成绩榜单,阎王刚刚问大家,更多实际是在问她。


    她是不敢应答的,十岁以后钟浅夕就再不敢说“绝对”这两个字了。


    来到沐城后的所有考试或比赛,她都会抱着尽力而为的心态做,许是小时候家里人要求必须拿头筹,光环带久了,不愿摘。


    可更多的时候都还挺随缘的,直面现实丢什么人呢?

    有人居高楼,名师围绕划重点,有人住危房,明天还得去打工。


    非要和后者说是因为你没前者努力所以没前者成绩好,张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听了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阎王气得叉腰绕前台走圈,指指点点台下好几次,最终妥协,心平气和地讲,“你们是为了自己学的,说完了,都散了吧。”


    钟浅夕再回眸时陆离铮人已经不在原处了。


    他就那么突然出现解围,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徒留下条微信消息。


    [我看到你养的多肉了,应该会开黄色的花?可可爱爱,我这边有点儿事,先走了,明天见。]

    她只能回:[明天见。]

    ****

    翌日上到下午第二节 课即将下课,陆离铮才无所顾忌地从后门闪进来,眼下没什么乌青,可眸中布满了熬夜附赠的红血丝。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不出声,袖口被牵引向上,露出内侧的一点儿淡蓝色,在深黑的映衬下尤其显眼,又很快随着动作被隐掉。


    钟浅夕被冷杉的凉意包裹,化学老师的课半个字都没听进去,连姨妈到访带来的腰酸都抛却。


    她犹豫很久,抽便签写字发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见陆离铮桌面没笔,乖乖把自己手里的递过去。


    陆离铮懒得拿到自己面前,就着斜放的便签,直接落笔,笔划锋利遒劲。


    [家里有点儿问题,小芷昨天突然飞来沐城,我先去接她了。]

    钟浅夕换了只蓝色的,继续追问:[那现在没事了?]

    黑笔的笔尖顿在纸面洇出块墨迹,陆离铮看着那段细瘦的腕骨,恍惚后又继续写下:[她问到了她想要的答案,现在在睡觉,明早我先送她回帝都。]

    这次换了钟浅夕难下笔,她盯着陆离铮低垂的侧颜。


    昨日明明意气风发,狂狷桀骜,今天则有几分读不懂的寂寥,这不是她第一次在陆离铮身上读出这种情绪。


    枯败的秋叶再难抵挡光线的照射,秋日和煦的阳光透窗洒进来,落了几点在那双狭长锋利的黑眸里。


    陆离铮微抬头,直勾勾地注视她。


    化学老师正在批评谁,粉笔头乱飞,同学们突然哄笑起来,钟浅夕全然不知原因。


    她仅看向陆离铮眼底。


    既然这样忙的话,又为什么特地过来一趟呢?凭陆离铮这个人,想念沐城理工不用太努力,保送名额定为他留的。


    陆离铮勾唇角,心不在焉地划了三个字。


    草书,好在笔画简单,不难认。


    他写:[为你来。]

    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


    一颗石子落入心湖,激起涟漪,接着是浪花千重。


    钟浅夕听见血液逆流冲撞的声音,直上颅内,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着,不断提示她自己。


    你就是很喜欢面前这个人,特别、特别的喜欢。


    八年前不明白喜欢为何的幼年期是,八年后少女怀春的青春期依然还是。


    身份性格都洗牌一遭后,还是会不计后果,义无反顾的喜欢上陆离铮。


    钟浅夕怯怯睁着眼,看宿命又光临。


    ****

    陆离铮回了几条便签,见她不再写,才趴桌开始补觉。


    他朝向钟浅夕的方向睡,头枕右手,左臂微弯,大半身浸润在午后柔软的光线里。


    长睫在眼睑打出片阴影弧度,光被高挺鼻梁分割,薄唇平抿。


    五官生的过于硬朗,哪怕是睡着,锐利感也不减分毫。


    钟浅夕安静地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在陆离铮无意识翻动手腕时看清楚那块蓝色的一部分。


    外端椭圆,延伸向内的地方微凸,无疑是只漂亮的蓝白卡通创可贴。


    内腕连接动脉,照理来说是很难受伤的地方。


    所以昨天发生过什么?心寸寸下沉,终于捱到下课铃打响,哗啦啦的换书声夹着喧闹声。


    陆离铮眉头微动,被吵醒,曲肘撑起脑袋,捏着眉骨清醒。


    “你左手是怎么回事?”女孩子的声音温柔里透着难过。


    陆离铮反手摸钟浅夕的脑袋,轻揉两下,喑哑哄,“没事儿,不小心碰了下而已,我妹偏要贴上。”


    钟浅夕咬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狐狸眼潋滟,泫然欲泣,陆离铮毫不怀疑她马上就快掉小珍珠了。


    他吁气,认命地解释,“真没什么。”


    边说边小心扯开创可贴一角,露出创口给她确认。


    伤口不太深,凝了薄薄的血色,边角泛白,没两天就会连痕迹多消失不见,在陆离铮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伤。


    昨天的争吵实在算不上多激烈,多数时候都是兄妹俩沉默的对峙,这伤单纯是个乌龙。


    陆芷萝熬到凌晨终于消化掉大部分情绪,搂着熊回屋的时候,汪崽忽然跑过来蹭她脚踝,小女孩席地坐太久,身型不稳,摇摇晃晃地扶桌,不小心把花瓶碰掉打碎。


    他心急没注意去把住妹妹,被桌台上崩到的玻璃碎划了道小口。


    “疼吗?”钟浅夕屏息蹙眉看着伤口,吹着气讲,“痛飞飞。”


    陆离铮低笑了声,“不疼,而且不是已经痛飞飞了吗?”


    “你平常总是受伤吗?”钟浅夕抬头看他,认真问。


    陆离铮转腕骨,小拇指轻动,视线越过她看向窗外,心不在焉答,“很少。”


    “你骗人。”钟浅夕冲口戳破。


    这人小时候屡次三番为了替她背锅撒谎就是这样的,目光飘渺不定,小拇指会弯两下,神色倒是不改的。


    这是她已知陆离铮是在说谎,观察过数次后才总结出的论调。


    “我。”陆离铮无可奈何,他刚发出半个音节,就止声按住钟浅夕起身的动作,沉声命令道,“别动。”


    钟浅夕原本的关注点都落在陆离铮身上,全然忽略自己,刚刚离凳站起一点儿,也跟着发现了不对劲。


    一股温热顺着腿心涌出,她绝望地低下头。


    鲜红的血色已经透过校服格裙,蔓蹭到浅棕凳面。


    作者有话说: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8_0_8_0_t_x_t_._c_o_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