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烟霞
作者:admin      更新:2022-11-09 12:14      字数:8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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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 万里无云,微风鼓着薄布窗帘飘舞,空气中的消毒水味似有还无。


    钟浅夕在晃动交错的光影里有几分恍惚, 浓密的长睫轻颤,缓慢的睁开眼。


    从迷离到清醒花了点儿时间, 她开始是借故拿手挡脸的,奈何真的太累了, 装睡久了,竟真的睡着了。


    半明半寐的光线勾勒出陆离铮分明轮廓, 少年长腿交叠, 姿态慵懒随性的靠在床侧, 薄唇微抿,正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


    西楼离操场有一大段距离,楼内异常的安静。


    其实相当无聊, 可他硬朗眉宇间并无分毫的不耐。


    学校配的窗帘以便宜遮光为主,布料接近塑料质地, 窗帘偶尔不听话的触到陆离铮的时,他会扬下手抚开。


    钟浅夕饶有兴趣地端详了半晌, 才对上陆离铮的视线。


    “醒了?”音色清润, 尾音微扬。


    钟浅夕急忙辩驳, “我真的没有装睡。”


    “嗯。”陆离铮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散漫讲,“是睡得很香,梦里还喊了我的名字, 浅浅啊, 其实我什么都明白的。”


    呼吸在这瞬停滞, 钟浅夕保持着垫高的姿势睡, 醒来后位置也差不多持平,她凝视着陆离铮噙了戏谑笑意的凤眼发怔。


    脑内闪过无数个托词,极力稳住无懈可击的浅笑,粉饰自己纷乱心情。


    反复梦到过面前这个人数年,醒时怅然若失,她永远一个人睡,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会说梦话,又不知道梦中说了多少,是否有提到闻家人和曾经。


    如果有的话,该要怎么解释呢?

    我其实本名叫闻越蕴,是你的青梅,是离奇景观海滩游了个泳就莫名被放逐的那位,连我自己都弄不清为什么有人替代了我的身份,所以你不要多问吗?

    “我看明白了,你就是想白嫖。”陆离铮好整以暇地望着面色严肃的女孩子,悠悠揶揄道,“行吧,这次就允许浅浅白嫖我了。”


    风停了、雨过了。


    钟浅夕感觉自己又能嫖了。


    她深呼吸,扬眉端着张病怏怏的乖巧脸,奶声奶气的问,“那我下次就不能白嫖哥哥了吗?”


    陆离铮喉结滚了滚,反问道,“站街出来卖得的还得给二十块钱呢,浅浅总这样,不合适吧?”


    钟浅夕昂头认真的同他讨价还价,“站街的都有职业道德,人家会说大爷行行好呢,你又不会的。”


    “哦。”陆离铮嗤笑,拇指和食指卡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转了两圈,扔到床边。


    下一瞬他骤然靠近,放大了的五官占据钟浅夕的视线范围,压迫感和凛然的冷杉气息笼在四周,不断地侵蚀着五感。


    近到钟浅夕能看清他冷白肌里上的细小绒毛,更能看清陆离铮眼底故作镇定的自己。


    耳廓被吹了口热息,低沉磁哑的男声窜进来,“那我们浅浅在仔细看看,路边站街的有没有我这种姿色好了。”


    五官凌厉精致,凤眼狭长深邃,少年感足且能在轻狂桀骜的浑球和出乎同龄人的沉稳间肆意切换。


    就陆离铮这张颠倒众生的脸,内娱选秀能见到都得烧高香,单方面爆票出道,何况街边?

    窗帘被风掀开,露进细碎的树影,渺远的歌声听不出旋律。


    钟浅夕避无可避,身后是死角靠墙,干脆不再躲,大方的直视他。


    开玩笑,看他又不犯法,不看白不看。


    陆离铮很轻的笑了声,坐回原处,舔了下后槽牙调侃,“所以我好看吗?”


    明知故问,钟浅夕唇角弯弯,露出浅淡的梨涡骂,“大混球。”


    “啧。”陆离铮咂舌接腔,他瘫在一室光影里,似是而非地应,“那我们很般配啊,白嫖的小混蛋配大混球是吧?”


    忽而话锋一转,痞气笑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要拼命赢这个五千米?”陆离铮淡声发问。


    他起初想的是钟浅夕和那个叫陈灵的女生或许有什么过节,可分析后又完全不像,否则她不会是临时替朋友去跑的五千米。


    倒是完全能理解钟浅夕替寻旎参赛凑数的行为,可寻旎好像也并不是五千米可以拿第一的人。


    那么毫无瓜葛、无人期待的竞技体育,又何至于在生理极限边缘蹦迪来赢,再转身喝个倒彩?


    钟浅夕咬唇望向他,水润的狐狸眼轻眨,意图蒙混过关。


    陆离铮手搭在床头柜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微笑说,“你抓紧编,三分钟后我听你狡辩。”


    “我懒得编。”钟浅夕瘫回枕褥里,半个脑袋陷在软枕中,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没想过后果吗?受伤了你怎么打工?怎么照顾小朋友们?你外婆和姑姑都会心疼的。”陆离铮抛出几个大方向,他答应过明外婆会不让钟浅夕受委屈,那就要百分百确认,不会模棱两可。


    “为了赢。”钟浅夕平和的音色响起来,“陈灵在赛前说我不配,所以我偏要赢下来。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我真的没考虑过,我会全力以赴我想做的事情,我甘愿赌,就输得起。”


    胸肺快要炸开了啊、口腔里全是血腥味啊、还是摔倒擦伤之类的,我都接受的。


    这件事情我决定了就是要做到,那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我。


    陆离铮拍手称快,爽朗回,“挺好,我也一样。”


    钟浅夕歪头对上他坚毅眼神。


    那神色分明不是在看一个被情绪吞没的疯批,而是温柔的注视着同类。


    陆离铮含笑解释道,“我是个职业赛车手,凡极限运动就没有不危险的。我小时候在帝都长大,看着几位兄长在比赛飙车时根本不肯降速,冲过终点后再降速是来不及的,后果是撞山、坠湖,住很久院。家里人指着他们跟我唉声叹气,讲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要我引以为戒。”


    “可我打小就听不进去,我认为那是正途,我是来赢的,瞻前顾后的话要怎么赢?”语气里满是狂妄不羁,“没有哪种行为是绝对安全的,人在家中躺还可能遇到地震呢,开心就好。”


    钟浅夕点头如捣蒜,很是认同。


    她属于想咸鱼的时谁都不能让她翻面,可想卷的时候必须拼命卷赢的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陆离铮揉了揉她的脑袋,止住小可爱点头的动作,云淡风轻讲,“你是争气了、舒坦了,就我心疼了。”


    ****

    装睡结果直接睡过了午饭时间,连下午的比赛都已经开场了。


    好在今天运动会,出入校门管理松散,钟浅夕又是个能刷脸的人。


    “我跑步时候受伤了,同学送我去医务室,收拾好没吃饭,我们出去随便吃一口就回来。”女孩子笑容甜美。


    “好好好。”保安张大爷连声点头,又嘱咐道,“注意安全啊,今天受伤的人可真不少。”


    陆离铮仿佛看见她在半空摇来摇去的狐狸尾巴。


    钟浅夕大摇大摆的带着陆离铮晃出校门,回身俏皮挑衅,“这不比翻墙轻松?”


    “是吗?”陆离铮挑眉,又退了半步和张大爷搭讪,“大爷,我小同桌说我平时出来都翻墙,想拜托您给我证明一下,您看行吗?”


    老旧收音机的戏曲音量被调小。


    张大爷探出头来,冲钟浅夕和蔼的笑笑,“小陆都是直接出门,他不翻墙,校长和你们阎主任都交代过的。”


    “……”钟浅夕无言以对,她不敢说、也不敢问。


    谁知道是捐教学楼的金钱能力,还是陆离铮本人身上诸多竞赛奖项的原因呢?

    阳光扯长一对少年人的影子,钟浅夕踩着地砖的线条往前走,心思却不似地线笔直。


    弄清了些事情,可还是有很多疑问。


    退学能理解,但怎么看陆离铮这种家世和个人背景,想国内读书,都只需要从高三读起吧?

    她又不能直接问,难道说我没事就去百度你的名字,发现你曾经好特么的辉煌吗?哪有高中生闲的没事百度自己同学名字的啊。


    不如直接报我身份证号说我在意你好多年算了……虽然连身份都是假的。


    “想问什么就问。”陆离铮忽开嗓讲。


    钟浅夕茫然,“唉?”


    骨感漂亮的手指戳了下女孩子白嫩的脸颊,陆离铮懒洋洋的讲,“都写脸上了。”


    钟浅夕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在纠结吃点儿什么而已。”


    陆离铮笑着答,“都随你。”


    通往小吃街的左侧是段不算长的月季花墙,茂盛的叶片完全覆住攀爬用的网格,整墙以粉白为主,中间夹杂着几只突兀的嫩黄色做点缀,花瓣层层叠叠,向阳盛放,散着清幽的香气。


    月季的花期极长,能从四月春季开到深秋的十一月,装点三个季度。


    同样长得还有生命力,掐掉很快就能再长出来,属于是校园情侣们当作玫瑰的平替。


    精致典雅和人间烟火很难融洽,陆离铮不由得多扫了两眼。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住户在这儿摘月季花墙吗?”钟浅夕抬手掐了朵塞给陆离铮,软声问。


    陆离铮垂眼看着掌心那朵通体艳丽的玫红月季花,“为什么?”


    “是个超级凄美的故事。”钟浅夕抢了两步走到他身前,背过身倒着走,头头是道的讲,“民国时期这里是个高门宅邸,富家大小姐爱上了拉黄包车的穷小子,她经常出门坐上穷小子的黄包车去盛放月季的花田谈天说地,直到被家里许配给另一家富商大贾。”


    “说完再走,别再摔倒了。”陆离铮蹙眉,拉住钟浅夕的手腕。


    “好。”她乖顺的停步,轻声细语的说下去,“大小姐不肯嫁,被家里禁足,她决意与穷小子私奔,天南海北又怎么样呢?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了。”


    钟浅夕讲到这句就没再说了。


    陆离铮追问,“然后呢?”


    钟浅夕粲然苦笑,“就没有然后了啊,那天大小姐没等来穷小子,风光大嫁,她在自己闺房窗下的墙外种满了月季花。月季花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很绕口是吧?”


    阵风轻拂,花叶的微弱沙响仿佛在附和钟浅夕的话。


    隔着时代背景,现在人没资格评论当年人的考量,身逢乱世来谈论爱情,要先估量明天的馒头。


    时也、命也、运也,难捉摸。


    掌心的月季突然变得无比沉重,陆离铮把那朵花仔细的别回绿叶里撑着,低哑问,“那浅浅是怎么知道这故事的?”


    钟浅夕背着手睨花墙,又直视陆离铮,眸光流转,“因为我嘴里的大小姐是我太奶奶,你看到的是我家花墙,野花哪有家花香啊?而且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路边随手折花的那种人?”


    “……”陆离铮哽住。


    钟浅夕大手一挥,潇洒道,“选吧,你喜欢那朵,我都送你。”


    ****

    校外的小吃街多是做学生生意,开餐时间随饭点。


    诸如快餐、小炒这种店家,都是饭点开张,收拾完闭店休息,到四点左右再继续卖晚餐。


    下午一点五十,小吃街门可罗雀,流浪狗被喂得肚圆,瘫在阳光下呼呼大睡。


    钟浅夕轻车熟路地带着陆离铮拐进家面点铺。


    门口支着两个半人高的蒸笼和一口巨大的平底锅,水蒸气徐徐上升,食物的馥香勾的人食指大动。


    老板娘悠闲的摇着蒲扇招呼她,“来了啊。”


    “来啦。”钟浅夕盈然应,回眸问,“菜单在墙上,你要吃什么呀?”


    陆离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面挂了个小黑板,粉笔字幼圆。


    [今日售卖:


    大包:麻婆豆腐2.5元、大葱猪肉3 元、玉米猪肉 3元、麻辣鸡3元、牛肉圆葱 5元……小笼包、水煎包和水饺馅料一致,价格统统加10元。]

    真是个简洁明了的菜单啊。


    陆离铮挑了不会出错的牛肉圆葱水煎包,以及猎奇的麻辣鸡大包,钟浅夕没则说的是“照旧”。


    她好像看起来跟谁都能合得来的,性格温软,人畜无害,又并不是想象中的乖顺可以随便欺负。


    越是接触,钟浅夕越是给陆离铮种奇妙的感觉,冥冥中有条线牵着他去探索身侧这个女孩子。


    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老板娘放了蒲扇去盛包子,锅盖一掀,蒸腾的白雾把视线模糊。


    雾气散开后露出街景的原貌,对面的‘小东快餐’掉了个耳刀旁,屋檐下老板用报纸挡脸午睡。


    沐城的生活节奏非常慢,和帝都的钢筋水泥人人面露倦色截然不同,陆离铮在渐渐爱上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人。


    钟浅夕摸了两张手纸仔细的把桌面和椅子都擦了一遍,喊他可以坐了。


    木质长桌能容纳八个人,调料罐贴墙放在最里侧,陆离铮顺手去勾到,就着手直接调了两份。


    都是酱油打底,加多多的辣椒油与香菜,陆离铮给钟浅夕那份加了足量的醋,又抖了点儿五香粉才推碗过去。


    帝都饺子调料摊是没五香粉这种选择的,估计是沐城特色,上次看她吃饺子就是这样配的。


    “谢谢。”钟浅夕盯着料碗讲。


    陆离铮抬眸对上诧异的眼光,勾唇讲,“你惊讶什么?我又没瞎,看了就会不是人类基本常识?”


    “你和别人千万别说这话,我怕你被人打。”钟浅夕无奈说,过目不忘的通称天才好吧。


    凉水滚入油锅“吱吱啦啦”的跳动,老板娘动作干脆利落。


    圆鼓鼓的饺子上桌,再回去给水煎包翻面,麻辣鸡递上来时,煎包已经可以表面刷油撒芝麻了。


    递过来的方便筷子已经磨干净了毛刺,钟浅夕把料汁浇到水饺里,自制了碗酸汤水饺,手指摩挲过筷子的边缘时想的却是,陆离铮这样会照顾人,那么代替了自己被叫做“闻越蕴”的那个女孩子,是否受到过同样的照拂?


    味蕾忽略食物的本味,酸涩在唇齿间乱窜。


    钟浅夕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可再努力都还是会在每个对陆离铮心动的时刻,拎出来做比较。


    拥有过的全部被剥夺,再拥有后的患得患失让她提心吊胆。


    水煎包/皮酥肉嫩,咬开后汤水充沛,猎奇点的麻辣鸡也好吃的出人意料,辣口的鸡丁搭配了清口的笋丝,层次分明。


    “好吃。”陆离铮笑着夸赞道。


    钟浅夕心不在焉的舀着饺子,“嗯,是好吃的。”


    付款的二维码贴在桌边,人工提示音报出“您收到……”钟浅夕才堪堪回神。


    “男朋友啊?”老板娘拿着抹布过来收拾东西,调笑讲。


    “不是。”钟浅夕急忙否认。


    老板娘弯腰擦着桌面,笑呵呵的讲,“我懂我懂,附中不许早恋是吧?那就是未来男朋友呗。”


    越描越黑,钟浅夕干脆也不解释了。


    陆离铮掀眼皮看了她一样,懒倦的把玩着打火机,全无解释的意思。


    胖嘟嘟的橘猫趴在收银台上,尾巴搭在虚空,时不时的晃两下。


    钟浅夕捏了两颗清口气的含片,熟练的伸出手去摸猫猫头。


    橘猫看到是她后不光没躲,还打滚儿翻出肚皮来和她撒娇玩闹。


    指腹拢着腹部的毛顺了好几下,猫咪发出舒服的叫声,用尾巴扫她的手臂。


    钟浅夕心满意足的撸完猫出来,四下环顾,陆离铮正慵懒的倚在树荫下吞云吐雾,指间的猩红明灭,偏头看她,戏谑道,“你刚刚是遇见同类了?这么开心?”


    “喵呜。”她双手卡住眼帘和唇角,吐舌头对他做鬼脸,娇气的学猫叫。


    陆离铮笑得肩膀抖动,也学着她的调子回应,“嗷呜,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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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混球但实在过分好看的小陆和我超可爱萌混过关女鹅。


    我上本校园还是《与卿缠绵久》,真的好久好久没写过少年人啦,这两年蹉跎许多,可我每次写少年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