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灵牌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9 18:37      字数:62539
  神州浩土,苍茫群山,中土丰沃之地,此刻看来仍是一派盛世平和景象,丝毫也感觉不到西南边陲荒僻山脉中那异样的发生。


  不过,此刻却正有二人,向着鬼王宗原先总堂所在的狐岐山飞去,正是前番秘密潜入青云山暗中坏了天机锁的金瓶儿与苍松道人二人。


  他们暗中毁坏了青云门四脉山峰的天机锁之后,又依照早先鬼王吩咐的在青云山周围仔细勘探了一番,这耽搁了几日才赶了回来,一路之上苍松道人都是沉默寡言,有时一整日里也难得开口说上一句话。金瓶儿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苍松道人矛盾的心境,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却非心肠柔软同情善良的女子,相反的,面上虽然依旧整日巧笑嫣然,心中却实对苍松道人有几分看不起的。


  这一路回来,进入狐岐山百里境界,赶了一天路,两人从天空落回地面,随便找个了僻静山谷稍事休息。这山谷不大,在群山之间,有一条小溪从上游流淌而下,穿过山谷底部,向着山下流去。溪水清澈,金瓶儿赶了一天路,早就觉得有些口渴,走到溪边用手捧了一些水,放入口中喝了。


  这山谷溪水触手冰冷,入口却十分甘甜,金瓶儿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微笑道:“道长,这溪水颇好,你不过来喝一点么?”


  苍松道人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摇了摇头,看去脸色颇为阴沉,事实上,从青云山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脸色。金瓶儿看在眼中,心中暗笑,却也懒得去说破,转过身,用手捧起清澈的溪水,往脸上泼了几下,随后抬起头来甩了甩,只觉得面上一股清凉之意直透心底,说不出的痛快。


  日光之下,晶莹的水中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看去如珍珠一般,徐徐滑落,胸口被几滴水粉溅得稍微湿了些,隐约露出淡淡丰嫩的肌肤,看去自有股妖艳的美丽。


  “金姑娘。”忽地,背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苍松道人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金瓶儿倒是没想到一直像个闷葫芦似的苍松道人会主动开口说话,心中有些奇怪起来,转身看去,露出她招牌式的娇媚笑容,微笑道:“什么事,道长?”


  苍松道人双眼微微低垂,并不去看金瓶儿那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美丽脸庞,看他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心头压了很多的心事重担,迟疑了片刻,只听苍松道人道:“鬼王宗主令我们去暗中破坏青云门的天机锁,这其中用意我是知道的,魔教……”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窒了一下,金瓶儿笑吟吟看着他,眼光中却似乎有几分讽刺之意,苍松道人默然片刻,低声道:“圣教欲一统天下,青云门自然是头号大敌,破了他们的天机锁,更是重中之重。但是我不明白,为何鬼王宗主还令我们详细查看青云门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城镇村庄,以及在那里居住的百姓居民,这些百姓根本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就算是平日敬仰青云门的,却似乎也够不上要圣教去对付他们罢?”


  金瓶儿媚目一转,微笑道:“怎么,道长莫非心中有悲天悯人之念,欲普渡众生么?”


  苍松道人面色一沉,道:“我只是觉得对付青云门便罢,若是要连这些无辜百姓也牵扯进去了,却大可不必。”


  金瓶儿笑道:“道长你何必生气,我又没说什么呀!”说着,她顿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后,道:“老实说,调查青云山周边城镇一事,确是鬼王宗主吩咐下来的,其中缘由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依我看来,以鬼王宗主的气度,也不像是个无故屠戮百姓的疯子罢?”


  苍松道人面色稍缓,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觉得金瓶儿言之有理,但似乎心头仍有所顾忌,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我仍是想不通为何要我们去查看那些普通的老百姓,他们除了人数众多,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异样的地方。那些百姓,就算几百个几千个一起涌上,只怕也并非一个修道有成的修真的对手。”


  金瓶儿微笑道:“这一层我们都想得到,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怎么可能想不透?所以道长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苍松道人轻叹了一声,道:“就是因为鬼王宗主心深如海,我才是一点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虽说常理如此,就只怕他突然……”话说到后面,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无聊了,苦笑一声,摇头住口不说了。


  金瓶儿却自然不是那种会担心青云山下无数百姓性命的人物,倒是苍松道人这种有些奇怪的态度,她心中却是有几分看不顺眼的,自己将来的命运还不知道怎样呢,居然还有心担忧其他人?莫非这些正道出来的家伙就是这个脾气么,就算投身入了魔教也改不了。


  金瓶儿耸了耸肩膀,对这种古怪的事情大感莫名其妙,转身过去重新走到小溪边上,想趁着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之前再洗把脸,口中淡淡地道:“道长你就放心好了,没的想这些做什……”


  一个“么”字还未出口,金瓶儿忽地目光一凝,那字像是卡住了再也说不出口,就连她的身子,也似乎僵硬了起来。


  刚刚还清澈见底的溪水中,突然间竟多了一片血污,颜色暗红,在溪水中随着水流流动,慢慢荡漾开去。金瓶儿盯着那片血色,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联想到就在刚才自己还喝了这里的水,用水洗面,金瓶儿胃中一阵抽搐,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默然看了一会,随即目光移动,顺着那片血雾向小溪上游看去,果然这片血渍是从上游慢慢流淌下来的,在溪水中犹如一条细细的红线,绵延不绝。


  金瓶儿冷哼了一声,迈步顺着小溪向上游走去,背后,苍松道人看到金瓶儿忽然走远,有些奇怪,道:“金姑娘,你怎么了?”


  金瓶儿却没有回答他,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溪水中看着,苍松道人皱了皱眉,走了过来,随即脸色微变,也发现了溪水中的异样,迟疑了片刻之后,便也跟在金瓶儿身后向上游走去。


  这条小溪不深也不大,人走下去水不过膝盖,横跨三、四步便能走到对岸,但流水潺潺,蜿蜒流淌,居然颇为绵长,两人在山谷中走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走出了这个山谷,这小溪居然还不见尽头,而水中那股异样的血污红线,也一直在绵伸着。


  金瓶儿与苍松道人对视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二人俱非寻常人物,自然是知道若是普通人兽出血,流于水中,一丈两丈的还会顺水流淌,但若是这么长的距离,那早就是化于水中无形了。眼下这水中血污依然凝而不散,却是肯定大有古怪的。


  群山之中,风过幽谷,响起异样的呼啸声,山林摇动,发出哗哗的异响,更增添了几分阴森。


  苍松道人忽然站住了脚步,金瓶儿皱了皱眉,向他看去,道:“怎么?”


  苍松道人默然片刻,道:“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多事了。”


  金瓶儿双眉一挑,似乎没想到苍松道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道:“道长你该不是怕了罢?”


  苍松道人面上掠过一丝怒气,但仍是忍耐了下去,道:“大事为重,鬼王宗主吩咐我们做事已有一段时日了,我看还是先回去禀告才好。”说完,也不等金瓶儿说话,似乎不想看到金瓶儿那略带讽刺的目光,他径直一个转身,却是驭剑飞起,自顾自向狐岐山方向飞去了。


  金瓶儿看着苍松道人飞去的那个背影,冷哼了一声,眼中颇有鄙夷之色,一时也懒得追去,转过头来又看向溪水中那片血污,慢慢的,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忽地,空旷的山谷之中,小溪的上游远处竟传来一声低低的吼叫,金瓶儿正在凝神思索,登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急转过身看去,却只见前头乃是一个树林,溪水在林子边拐了一个弯,那叫声传来的地方却是被茂密的林子给挡住了。


  既然到了此处,金瓶儿自然不会置之不理,身体轻盈一跃,她已然悄无声息地掠了过去,没入茂密树林之中,几次腾越,跃上林子边缘一根树枝之上,向下看去。


  这一看,她面色顿时大变。


  苍松道人飞在半空,还特意放缓了速度等了好一会儿,不料金瓶儿居然没有跟上来,苍松道人看着空空如也的身后,不禁心中有些气恼起来。这金瓶儿虽然平日里与他客客气气,谈话中称呼也是一直“道长长、道长短”的叫着,但苍松道人深通世故,早就看出金瓶儿眼中那隐藏的一丝不屑和讥笑之意。


  又或许金瓶儿其实本来多半并无故意讽刺讥笑的,苍松道人却以为如此,这也难怪苍松道人,自从他叛出青云投身魔教鬼王宗后,心态便逐渐变为如此异样的敏感了。


  正在苍松道人生着闷气之余,犹豫着到底是自己独自先走还是回去找金瓶儿,一道淡紫光芒从身后亮起,却是金瓶儿飞了过来。


  法宝豪光闪动,金瓶儿来到苍松道人身旁,高空中的风吹得她衣裳猎猎飞舞,只是此刻看去,金瓶儿脸上却似乎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全无平日里满面的笑容。


  看到苍松道人等在那里,金瓶儿对着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去居然有几分勉强之意,大非她平日里娇媚之色,道:“道长,我们走罢。”


  苍松道人冷哼一声,转身驭剑继续前行,连一句话都不说。面对这有些无礼的举动,金瓶儿面上却并无怒色,相反,她在背后缓缓跟上,看着前头飞驰而去的苍松道人身影,眼中却流露出闪烁的复杂神色。


  那山谷距离狐岐山还有百里,其间山脉起伏,常人要从这里过去狐岐山,跋山涉水的只怕至少要走半个月,但对可以驭剑飞行的苍松道人与金瓶儿来说,不过是半日不到的工夫。


  只是待他们飞近往昔的那座狐岐山时,却是像被当面打了一拳,即使是一直沉思的金瓶儿,也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随着他们缓缓降下,面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那曾经高耸的狐岐山此刻竟然已经不见了,在庞大的山体原地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渊,里面远远的就可以听到炽热的岩浆奔流的咆哮声,并从那深渊里面放射出无数诡异的红色血芒,射向天空,如传说中恶魔的影像。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刺鼻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苍松道人喃喃说着,落到地面,向四周看去,只见深渊周围方圆十里左右,居然都被那奇怪诡异的红色光影所笼罩着,原本生长着枝叶茂密的树林,此刻居然全数枯死,只留下一个个枯槁的树干竖立在原地,情形大是可怖。


  苍松道人举目四望,正自惶恐中,忽地身边传来金瓶儿的声音,只听她轻轻“咦”了一声,颇为几分惊讶之意。苍松道人向她看去,只见金瓶儿手一指右前方远处,低声道:“你看那里。”


  苍松道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也是一怔,只见那个方向的红色光影中一阵摇晃,却是从红影中走出了几十个人影来,定眼看去,这些人都是精壮男子,身上衣服饰物,正是魔教鬼王宗的服饰,看来都是鬼王宗的弟子。


  苍松道人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这狐岐山中在自己离开这段日子里确是发生了大变故,不过想来以鬼王之能,也没什么能难倒他,看着这些鬼王宗弟子在,估计鬼王宗元气并无大伤。


  这时,那边一群看去有点像是在周围巡逻的鬼王宗弟子队伍也发现了这里站着两人,都转了方向向此处走来,苍松道人迎了上去,朗声道:“我是苍松,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金瓶儿却没有说话,她目光深深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形如光罩一般笼罩在深渊上的红色血影,然后默默跟在苍松道人背后,眉头紧锁,注视着那些走近的鬼王宗弟子。


  两边人走到近处,那几十人果然就是鬼王宗门下的弟子,其中领头的一人向苍松点了点头,施了一礼,只是不知怎么,他的动作看去有几分僵硬,开口道:“见过……呃……道长……”


  苍松道人眉头一皱,这鬼王宗弟子说话的腔调颇为古怪,话里一顿一顿的,配上他有些僵硬的动作,倒像是个木头人,也不知是哪里调来的人,居然这般不像样子。


  不过眼下苍松道人也懒得去管这些,径直道:“鬼王宗主呢,我们有事要向他禀告。”


  那鬼王宗弟子仍是那幅木讷的样子,慢慢转身指向那个红色光影的深处,道:“宗主,呃,在里面,呃……等你很久了……呃。”


  苍松道人老大的不耐烦,听这人说一句话真是要费老大的精神,当下一挥手,道:“好了,你带路吧。”


  那鬼王宗弟子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口中慢慢地道:“是……呃!”


  一行人重新向那个深渊走去,苍松道人本来还想问问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刚才那几句对话却整个打消了他的耐心,问这么一个木讷的鬼王宗弟子真是和受罪一样,干脆待会直接向鬼王宗主询问吧。


  金瓶儿跟在他们背后,缓缓走着,眼光默默注视着周围这些鬼王宗弟子,初看他们除了动作稍有僵硬之外,和常人完全无异,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但金瓶儿眼中莫名的警惕之色却越发浓重了。


  随着渐渐走进那深渊,离红色的血芒越来越近,金瓶儿突然发现,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些鬼王宗弟子眼中忽然慢慢浮现出淡淡的红色,犹如殷红的鲜血一般,而他们全部人行走间的动作,居然也开始不再僵硬,慢慢变得轻快起来。


  倒似乎那血红的光影中,给了他们什么力量一般。


  越来越接近那个诡异的红色光罩了,眼看不过就是两丈的距离,苍松道人心中突然掠过了一丝不安,只是自己却也说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这时,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呼,众人回身看去,却只见刚才还好好的金瓶儿突然坐到了地上,手捂心口,大声喘息咳嗽,脸色煞白,看去十分辛苦的样子。


  苍松道人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金瓶儿喘息了几口,摇头苦笑道:“这是老毛病了,我有时就是这样,突然就心口剧痛,然后要疼上小半个时辰才会过去,之后又像没事人一般。这毛病好了多年,没想到今天居然又发作了。”


  苍松道人怔了一下,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金瓶儿看去十分疲倦,低声道:“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就好。这样吧,你先进去向鬼王宗主禀告,我随后就来了。”


  苍松道人皱了皱眉,沉吟片刻,点头道:“那也只有这样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


  金瓶儿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多谢道长了。”


  苍松道人哼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被金瓶儿这么突然一打岔,他倒是把刚才心中那阵不安给忘了,在他身后那几十个鬼王宗弟子却似乎有些小小的混乱,看来身体动作虽然不再僵硬了,脑袋却仍是并不灵光,泛着红光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大部分人还是跟着苍松道人走了去,只留下两人站在金瓶儿身边。


  金瓶儿坐在地上,咳嗽喘息着看着那一大堆人簇拥着苍松道人走进了那一片血色光影之中,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她的头慢慢垂下,喘息声慢慢又急促起来,但向下隐藏的目光,却突然变得清澈透亮无比。苍松道人并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山谷之中,小溪的上游树林背后,金瓶儿看见的居然是一些鬼王宗弟子的尸骸,而他们的死状,金瓶儿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因为她曾经在很早以前,在那场席卷天下世间的兽妖浩劫中,亲眼见过。


  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这些鬼王宗弟子,他们眼中隐隐透出的血色红芒,几乎和当年那些疯狂的兽妖一摸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且这些鬼王宗弟子也并没有像兽妖那样发狂,但金瓶儿心中已然决断,自己绝不能走进那红色的光影中。


  那里面,有可怖的存在。


  这是她的直觉。


  金瓶儿的喘息声越来越大,站在她身边的两个鬼王宗弟子却仿佛无动于衷,似乎对身外的事麻木不仁,但是片刻之后,忽地在他们身后,却传来一个怪声,像是什么石头砸到了地面,金瓶儿正面向那怪声来的方向,随即脸色大变,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你怎么也来了?”


  那两个鬼王宗弟子都是吃了一惊,见金瓶儿居然吃惊如此,都是不由自主转过身看去,谁知二人转身之后,却只见身后空空荡荡,居然什么都没有,不要说人影了,连个石头的影子也没看见,真是见鬼一般,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身刚想追问金瓶儿,不料这一转身,原先站在他们身后的金瓶儿竟也不见了人影,就像从来没在这个地方出现过一样,只留下空空荡荡的一片土地。


  两个鬼王宗弟子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随即口中都是叫喊起来,但叫喊的声音却听来全然不似人声,更像是野兽的嘶吼,在原地转了两圈,两人便转头冲进了红色血芒光影里。


  远处,金瓶儿在一块大石后面慢慢露出了身影,刚才那一下摆脱看似简单,实已用尽了她全部的机智与道行,直到此刻,她才慢慢松了口气,也才发觉,自己额角满是冷汗。


  只是还不等她放松下来,忽地,那红色光影深处,竟是传来了一声痛楚之极的大喊,这声音正是苍松道人的,金瓶儿全身一震,立刻将身子缩在石头背后隐藏起来,苍松道人的呼喊声虽然尖利,但很快就变弱消失了,随之而起的,是一阵隆隆的狂笑声,那声音满是疯狂之意,似乎这世间万物都将踩在他的脚下,群山也为之震颤,回音隆隆。


  金瓶儿面色苍白,身子居然开始微微颤抖,这声音虽然有所变异,但她分明听得明白,正是鬼王的笑声。


  千里之外,青云山通天峰,后山祖师祠堂。


  这里仍是像往日一样的平静,威严雄伟的殿堂座落在树林之中,散发出一股庄严的气息。密林幽静,鸟鸣清脆,远远的传来,依稀可以看到昏暗的祠堂大殿中,阴影里的那点点香火。


  林惊羽抬头看了看天,头顶上的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带着暖洋洋的温暖,从他腰间别着的那柄碧绿色的斩龙剑上,反射出美丽变幻的光芒。


  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他看了一会,嘴角慢慢露出许久不见的一丝笑容,然后拿起手中的扫把,开始打扫起祖师祠堂前的石阶空地了。


  自从那位神秘的老人过世之后,青云山又是几经变动,但剧变之下,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个早就与世无争的僻静角落,而林惊羽却似乎对这里十分眷念,或许是感念当初那位老者吧,总之在不知不觉中,许多人默认之下,林惊羽成了看守祖师祠堂这里的接班人。


  枯黄的落叶在扫把挥舞之下,纷纷卷起,被扫到一旁,林惊羽安静地打扫着,做着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山林寂寂,微风轻送,却不知这般的生涯,可会比往日更多一分的平静。


  只是这一天,却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


  悄无声息的,就在林惊羽专心致志扫着地上落叶的时候,忽然一双脚出现在他的眼前,林惊羽吃了一惊,若非是祭祖的时日,平时青云门中数个月内也不会有人来此,今天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日,怎么会有人来了?

  他抬头看去,不料这一看,吃惊更甚,直令他全身一阵,竟是向后退了一步,面上变色,愕然失声道:“掌……掌门师伯!”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失踪多日的青云门掌教真人道玄。


  道玄真人身上仍是穿着那一件墨绿道袍,只是其中有些部位看去居然有些破烂的迹象,这在往日里无论如何不能想象居然会发生在名重天下的青云门掌教真人身上。此刻看去,道玄真人面无表情,似乎比记忆中瘦了些,却仿佛又多了几分沧桑。


  林惊羽心下混乱之极,虽然他并非青云门中核心人士,自也不比小竹峰上水月师徒等人洞悉内情,但当日道玄真人与田不易在祖师祠堂起了冲突的时候,他却是在场的。而其后两人双双失踪,如今田不易已然过世,道玄真人却悄无声息地回到这里,其中波折诡异,直令人隐隐心寒。


  不过虽然林惊羽这里心中惊愕,七上八下,那边的道玄真人却似乎对他毫不在意,目光只在林惊羽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望向了那座宏伟的祖师祠堂。


  道玄真人看着那座殿堂许久,忽然缓缓地道:“这里现在就你一个人?”


  林惊羽怔了一下,点头道:“是。”


  道玄真人向他瞄了一眼,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落在了林惊羽腰间挂着的斩龙剑上。碧绿的剑芒轻轻流转,虽然故人离去,它却依旧带着那独有的傲然之气,卓尔不群。


  碧绿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道玄真人的脸色也随之变化起来,慢慢浮现出一股迷惘而沉思的表情,林惊羽此刻心头混乱,不知是应该立刻离开去前山向通天峰诸位师长禀告才好呢,还是在这里继续看着?


  不过道玄真人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那奇怪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他淡淡地对林惊羽道:“你就在这儿,没我的吩咐,不许其他人进来。”说罢,也不等林惊羽答话,就大步走去,径直去了祖师祠堂那阴暗的大殿中。


  林惊羽怔了原地,不知所措,只能目送道玄真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进了内殿,待最初的黑暗过后,呈现在道玄真人面前的便是大殿之上巨大的供桌和供桌后面无数的灵牌,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青云门历代祖师就在这里,冷冷而沉默地注视着道玄真人的身影。


  道玄真人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发作,令他颇为痛苦,但他很快忍耐了下来,慢慢走到供桌前,取过供桌上的檀香,在旁边烛火上点着了,走到供桌正前方,对着历代祖师的灵位,他缓缓跪了下去。


  阴暗的光亮里,他的脸也似乎是阴晴不定的,只有那点点香火的温暖,飘起了淡淡轻烟。


  “青云门列代祖师,不肖弟子道玄……”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双手拿着香火却似乎在轻轻颤抖,像是内心十分激动,以至于话说了一半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他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匍匐在无数灵牌之前,宽敞宏伟的大殿中,不知哪里起了风,周围的布幔开始轻轻飘动,连供桌上的烛火都开始明灭不定。


  忽地,拜倒在地的道玄真人身子猛然一抖,也不知如何用力,他手中握着的三只檀香突然间受到巨力侵蚀,竟是在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兹粉,而一团黑气,也在此刻从道玄真人身上散布出来,急速翻腾,不断扩大,眼看就要将道玄真人的身子完全笼罩其中。


  站在大殿之外的林惊羽,像是若有所觉一般,眉头皱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向着那大殿方向踏进了一步。那片阴影深处,突然升腾起一团诡异的气息,其中妖邪之气甚重,绝非这祖师祠堂中本来所有。


  他脑海中闪过刚才道玄真人那怪异的脸色,心中一阵不安,但看着那雄伟的大殿,他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山林寂寂,祖师祠堂周围,却是转眼之间连鸟鸣声都绝迹了,似乎那些鸟儿也感觉到了莫名的危险气息,一个个噤若寒蝉。


  大殿之中,道玄真人的身子抖动的越发厉害,围绕在他周身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原本静默的大殿里,不知何时竟有了旋风,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在空旷的殿堂里急速吹动着。风力越来越大,道玄真人的身子在颤抖中,在黑气的笼罩下,慢慢的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却仿佛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充满了一股暴戾之气。


  但仔细看去,在暴戾背后,道玄真人眼中却另有一种痛苦之色,以至于他脸上肌肉扭曲,仿佛他一直在强自忍耐着什么,但看这情形,却显然渐渐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诡异而危急的关头,围绕在他周身的那阵怪风也是越吹越劲,不但将沉重的供桌都吹得开始微微后退,甚至就连在供桌之后那遥远的香案灵牌,竟也被波及到了,许多灵牌在劲风中摇晃不停,有一些更有将要跌倒的迹象。


  身为青云门中的道玄真人,如此这般冲撞祖师灵位,可以说是已经大逆不道了,只是看他脸色,那戾气越来越重,又怎么还顾得上这个。


  便是在这个时候,忽地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果然在劲风之下,香案上某个放在角落边缘的灵牌终于支撑不住,跌落了下来,摔在地板石块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似乎也惊动了正自苦苦支撑的道玄真人,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瞬间不知怎么,周身大震,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暴戾的神情迅速褪去,诡异的黑气也不知怎么收敛消失,在他的脸上,只剩下了悔恨与悲伤。


  昏暗的灯光之下,那跌落在地的灵牌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在木牌上,赫然竟是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无字空牌。


  那一片空白,似乎也在冷冷地注视着他。


  道玄真人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怔怔地望着那空白的灵位,随后慢慢地走了过去,将这无字灵牌轻轻拾了起来,在手中小心地摸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了他嘶哑而略带哽咽的声音:“师弟……”


  林惊羽在祖师祠堂外头急得额角冒汗,心中争斗了无数次,终于一狠心,准备不顾一切冲进去看看祖师祠堂大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就在他将要跃起的那一刻,祠堂中的那片诡异气息却突然消失了。


  林惊羽这一下倒又惊疑不定起来,原先下定的决心,这脚步就是迈不出去,毕竟不管怎样,在祖师祠堂里面的都是青云门当今掌教道玄真人,往日里他数次拯救苍生,不要说天下百姓,便是青云门下普通弟子,包括林惊羽,也当他看作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一迟疑,便又是等了许久,林惊羽从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般缓慢过,就算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独自一人面对着空旷荒山寂寥祠堂,也没有现在这般的心情。而直到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修行不够的时候,道玄真人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了大殿门口。


  他的神情仍是那般面无表情,缓缓走了下来,并没有多看林惊羽一眼,林惊羽不知怎么,也许是摄于道玄真人往日威势,也不敢多问,悄悄让开了身子。当道玄真人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了一下,片刻之后,只听他低声道:“照顾好他……们!”


  林惊羽一怔,不知道玄真人口中的他们是指何人,不过既然刚从祖师祠堂出来,相必多半是指祠堂中列位青云门祖师的灵位。他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道:“弟子知道的。”


  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看着林惊羽身上一袭白衣,腰间光芒闪烁的碧绿斩龙剑,忽地苦笑了一声,道:“真像啊……”


  林惊羽一时没听明白,待抬头想要问清楚,却只见道玄真人已然去了,看他的方向,却是向着青云门中最重要的禁地“幻月洞府”而去了。林惊羽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先进祖师祠堂看看,转身从地上拿起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扫把,走进了祖师祠堂。


  他四下张望,只见祠堂大殿中什么都和原来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皱了皱眉,走到了供奉历代祖师的供桌香案前。供桌之上一个小小青铜香炉里,插上了三只新点燃的檀香,正静静燃烧着,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忽地,他目光一凝,却是看见放着无数灵牌的香案上,有一个灵牌位置放得太过接近案边了,他皱了皱眉,这些日子他整日整理此处,对灵牌位置也是烂熟于胸,所以很快就发现了灵位似乎被动过了。青云门弟子若是妄动祖师灵位,这个罪过可不小啊……


  他轻轻摇了摇头,走了过去,拿起那灵牌刚想放回香案里面,忽地身子一震,一双眼竟是再也离不开手中牌位了。


  只见那灵牌之上并不像其他牌位用金漆写着姓名尊号,因为这原本是一个空白的牌位,但此刻在林惊羽手中的灵牌上,却赫然多了一行字:青云门万剑一之灵位!

  这一行字,殷红夺目,竟是用鲜血所写的!
——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召唤

  青云山下草庙村废墟。


  日升日落,白昼黑夜变幻,陆雪琪却全然不记得自己来到这里到底几日了这十多年来的满腹相思与刻骨情意,似乎突然间完全失去了控制,她不能也不想再忍耐了,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陪伴在那个男人的身旁,陪着他,如果有将来,那么就到永远。


  鬼厉,不,应该说是张小凡罢,至少在陆雪琪眼中,他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如今那个憔悴而悲伤的男子,就被她清搂在怀中,依旧是一动不动迷惘的模样。


  这些天来,陆雪琪也曾想过了各种方法,想要将张小凡从心魔梦餍中唤醒过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到了最后,陆雪琪也暂时放弃了努力,或许,也只有她,才能真正明白此刻张小凡心中受到的伤害吧!

  所以她不再尝试去唤醒他,只是安静的陪着他搂着他两个人,就这般在草庙村荒草遍地的废墟之中,静静的坐着,看着清晨日出,看着夕阳落山,看着明月升空,看着繁星点点荒野的风儿吹过,带着遍地的青草芬芳,轻轻吹拂在他们的脸上

  不知怎么,甚至是心理带着一丝愧疚和负罪感罢,但陆雪琪却真的从深心里,感觉到一种幸福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这简单的事,她却忍耐了十年光阴,担当了如山重压,在这样的一刻,她终於完全挣脱了束缚,抛却了所有的桎梏,只为了他

  微风清送,带来了一阵清凉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了

  两个人靠在断壁上,静静的坐着,旁边野草丛中嗦嗦动了两下,像是有什么异物,但陆雪琪却没有多看一眼


  果然片刻之后,小灰的身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连蹦带跳几下跳上了陆雪琪和张小凡靠着的断壁之上,坐了下来

  原先小白给牠包紮的那些布带都已经不见了,露出的伤处大都痊癒,看来是被小灰自己扯掉了,此刻只见牠坐在断壁上双手一摊,又是一大堆的野果,随手散开,噗咚噗咚掉了好些下来,大都砸在陆雪琪和张小凡身上


  张小凡木然而没有反应,陆雪琪的头上也被砸了几颗,虽然不痛却也不甚雅观,与她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气质大不相容

  陆雪琪看了看掉到地上的野果,抬头向断壁上的猴子看了一眼,小灰顿时跳了起来,退了几步,眼中满是警惕之色,不过手中仍是抓着好几个野果,放在口中嚼着

  不知是不是小灰与陆雪琪相处不融洽的缘故,反正似乎在小灰的眼中,张小被这个白衣女子搂着似乎挺让牠看不顺眼的,只是陆雪琪一身道行牠也曾经见识过,虽然作出了挑衅的动作,但仍是颇有几分忌惮


  正在小灰三只眼睛盯着陆雪期的时候,一向不近人间烟火般的那个白衣女子却忽然对牠笑了一下,这一笑如春暖花开,春风暖暖,哪里还有丝毫往日她冷僻对人的模样


  陆雪琪居然也没发火,反而看去心境不坏,对着小灰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了一个野果,柔声道:[是你摘回来的么,谢谢了呀!]

  小灰显然一时被陆雪琪奇怪的反应给震住了,半晌之后三只眼珠滴溜溜转个半天,嘴巴一咧,乾笑了一声,讪讪又坐回了断壁之上,自顾自吃着野果去了

  陆雪琪对着小灰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对她来说,那副冰冷的模样又何尝是天生的呢?

  她的目光落在张小凡的脸上,轻声道:[小凡,吃点东西吧


  张小凡的目光不知看相何处,只是一片茫然空洞,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和摇头的表示,陆雪琪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是这种反应,也不着恼,自顾自轻轻笑了笑,低头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小心的剥开野果的皮

  这些日子以来,张小凡一直如此,小灰时常会去找些野果回来,陆雪琪就是这般将果皮剥了,放在他的口中,然后张小凡像是机械反应一般偶尔会吃下去一瓣两瓣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陆雪琪在心中淡淡的想着,她十年都等过来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再长的时间,牠也不会在乎的


  她低头小心的剥着,呼的眼角余光扫到一物,怔了一下,慢慢将手中野果放下,张小凡木然坐着没有反应,但这些日子以来他的手却是一直紧紧握着拳头的,陆雪琪虽然有发现了这一点,但并不在意,只是这时看去,却突然望见张小凡的手掌中竟似乎还有东西,露出了一角


  她轻轻的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野果放下,拉起张小凡的手臂,伸手想掰开他的手指看轻他掌心的东西,谁知张小凡虽然仍是一副茫然不动的神情,但手掌居然握的集紧,陆雪琪掰之不开,只能稍微将手指抬高了些,勉强看了进去,却只见张小凡即使如此情况之下仍旧死死抓在手中的,原来乃是一块水绿色的破碎衣角


  陆雪琪默默的看着那小小一片碎布,慢慢将张小凡的手放下,她的脸上掠过了一丝黯然之色,但随即深深吸了口气,再转向看着张小凡的时候,她眼中已满是温柔之意

  轻轻的,伸出手去,陆雪琪将张小凡拥在怀中,微风吹来,她鬓边的秀发轻轻飘动,有几丝落在了张小凡的脸上

  [小凡,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微笑着,眼中虽然有淡淡的泪光,但声音却依旧温柔和低沉的说着

  [很早很早以前,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记得我娘抱着我,也是在这样的晚上看星星]陆雪琪慢慢抬头,看向夜空,那里苍穹如墨,繁星闪烁,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她告诉我,虽然人人都要死去,但是好人的话,死了只后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好好生活的,在每一个晚上,他们都会从天上看着我们]

  [她是好人,不是么?那她也许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小凡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你说呢]

  张小凡躺在陆雪琪的怀里,那僵硬的身躯似乎颤抖了一下


  陆雪琪轻轻的笑了一下,两行泪水悄无声息的滑落了,星光下,她美丽的容颜在泪光中,彷彿有一种异样的淒美,只是她的双手,却更紧的抱住了怀中的男子

  紧紧的,拥抱着他


  只要这样就好了!

  [胡扯!]

  忽地,一声斥喝之声,却是从旁边传来,声音中带着老大的不耐烦与隐隐的怒气

  陆雪琪吃了一惊,向旁边看去,却只见是一个丰腴美貌的女子站在一旁,眉目娇媚动人,正是小白

  在陆雪琪身后的小灰一声欢叫,大为高兴,从断壁之上跳了下来,几下冲到小白身边爬了上去,坐在她的肩头,咧嘴呵呵直笑,显然对小白青睐有加,比起陆雪琪来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这当口陆雪琪自然也不会去在意什么猴子了,她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对那个突然出现的小白愕然道:[什么?]

  小白粉脸煞白,看来怒火不小,但细看之下神情却颇为複杂,怒气之下倒隐约有几分心痛之意,只听她冷冷道:[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多变作阴灵鬼魂,入了地府进了轮回,哪有什么变作星星的鬼话!]

  这话当面说出,可当真是难听之极,即使陆雪琪一直感激小白告诉了她事情的原委以及张小凡在这废墟之中,也忍不住是面色一沉


  只是还不等陆雪琪说话,小白已然迳直走上前来,却并没有看陆雪琪一眼,只盯着张小凡寒声道:[你还想这样下去多久,你是不是想就这么向活死人般过一辈子?]

  小白问的声色俱厉,陆雪琪面上神情一动,露出几分不忍之色,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只是手上却似乎心疼一般,将张小凡搂的更紧了一些


  张小凡被小白厉声责问着,面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但随即却闭上了眼睛,重新恢复到那自闭的模样小白看了他这副模样,似乎怒气更大了,一把上去抓住张小凡的领口,将他拎了起来

  陆雪琪失声叫了一声别这样,他他受不了的]

  小白冷笑一声,道:[我这是要骂醒他,不对,我何止要骂醒他,我看还要打醒他!]说着,也不待陆雪琪反应过来,小白猛然抬起手掌,赫然是当着陆雪琪的面,狠狠大力扇了张小凡两个耳光

  [啪!啪!]

  耳光清脆而响亮,张小凡的脸颊顿时在两个红色的掌印之下肿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了鲜红的血,整个人被打的向后倒去

  陆雪琪大吃一惊,哪里还顾的了那么多,连忙抢上,将小白推开,一把抱住张小凡,顾不得血污,用自己袖口替他擦拭着

  抚摸着那两个受伤脸颊上的掌印,陆雪琪心痛不已,睁眼瞪向小白,怒道:[你疯了么?]

  小白却似乎对陆雪琪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身体微微颤抖的张小凡,冷冷的道:[你这样算什么,整天半死不活的装神弄鬼么,还是你莫名其妙想着用这种法子来悼念碧瑶?我告诉你,你别白癡了,这样做根本没用,碧瑶死了,她死了!]

  [吼


  忽地,一声绝望的嘶吼曾陆雪琪怀里迸发而出,张小凡猛然推开了她,如一头狂怒受伤的野兽般冲向小白,谁知小白站在那儿根本没有闪避,待他努吼着冲近,她不退反进踏前一步,又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

  [啪!]

  更加响亮的声音,猛然回荡在草庙村的废墟之中,张小凡个人竟被打的倒向一旁,嘴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他胸口的衣襟


  小白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了一丝痛楚,但她咬着牙,神色反而更加严厉,疾走几步冲到在地上无力喘息的张小凡身旁,一把抓住他胸口衣襟,怒喝道:[你醒醒吧,你就算这样一直到死,碧瑶也不会活过来了,你以为,你这样才能展现你后悔的心境么?你想用这种法子折磨自己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么?我告诉你,根本没有用!]

  张小凡紧闭着双眼,身子剧烈颤抖着,狂乱的喘息着,连嘴唇似乎都失去了血色


  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这一次,却是从小白眼中流出的,她紧咬着嘴唇,两行泪水流过脸颊,不停流淌,而她的声音,也已经哽咽


  [你以为,当年碧瑶不顾一切去救你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看到你今天这副模样的过完一生吗?碧瑶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这样下去碧瑶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小白抓着他,慢慢的跪倒在他的身旁,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着声音,对着他一字一字的道:[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这才是碧瑶想看到的!]说完,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她猛然站起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陆雪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默的站在旁边,当小白大步走来经过她身旁时,陆雪琪忽然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小白的脸上兀自还有泪痕,身子顿了一下,向陆雪琪看来,两个美丽女子在月光下,身影相互辉映,片刻之后,她们轻轻伸出手掌,在一起握了一下


  小白的脸上,在泪痕背后,露出淡淡的笑意,对着陆雪琪点点了头,却再也没有说话,大步走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后,陆雪琪缓缓走到张小凡的身旁,蹲了下去,将他慢慢的搂在怀中张小凡的身子颤抖着,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陆雪琪


  他的眼睛,刹那间彷彿回到了当年,那深深的痛楚与其中无尽的伤痕,他像是一个小孩一般,嘴唇颤抖着,眼角热泪盈框

  [碧瑶走了他颤抖着对着陆雪琪,泪水夺框而出,像是受伤的孩子终於哭了出来,数十年的悲伤再也无法忍耐,他抓着陆雪琪的肩膀,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大声哭泣着,嘴里不停的哽咽


  [碧瑶走了碧瑶走了碧瑶走了]

  陆雪琪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坚强的男子会在自己面前这般脆弱,然而此刻的她,心中却只剩下了柔情她紧紧拥抱着他,拼命的想用自己身上每一丝温暖去安慰那哭泣的心灵,在滚烫的泪水背后,她不停的轻轻说着,对着那个男子,也对着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个夜晚,彷彿格外的漫长与悲伤

  那一晚过后,张小凡从心魔梦餍中醒了过来,但没过多九,他却又发起高烧来了


  以他此刻的道行,平日里绝不可能会有什么疾病缠身的事情发生,但眼下这一阵发烧,却是烧的全身发烫,神智不清陆雪琪心中多少知道他这一场大病实为心底剧痛所致,碧瑶过世乃是引子,但多半这十年来张小凡苦苦支撑的心障,反倒是大病根源,却是谁都治不好的了


  果然,任凭陆雪琪用尽了各种法子,什么仙丹妙药都给张小凡服了,却尽如泥牛入海,一点效用都无,而这一场大烧猛烈的难以想像,居然十日之久也不见消退,换了若是长人如此,早就一命呜呼了,而眼下就算是张小凡,也已经憔悴的不能再憔悴,颇有几分皮包骨头的模样了

  陆雪琪心中焦虑万分,十天里没日没夜都守在张小凡的身旁,看去也明显瘦了,或许是看到了她一番癡情,老天终於开了眼,留了情,在第十一日陆雪琪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小凡的高烧终於退了


  烧虽然退了,但张小凡仍是昏迷不醒,尽管如此,陆雪琪仍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这心情从紧张中稍微一放松,登时一股疲惫从身体每个角落都涌上了心头,她强撑着将张小凡的衣襟整理好,随后便靠在她的身旁,沉沉的睡去了

  美丽的容颜上,有淡淡安心的笑容,即使再睡着的十后,她的手也抓着张小凡的臂膀,微风吹拂过草庙村的废墟,青草飘动,簇拥着他们的身子,天地寂寂,只有这被人间遗忘的角落,彷彿才有着异样的安宁与幸福

  这一睡,却不知道睡了多久,斗转星移,满目花香,依稀是在睡梦中吧,她看到了曾经梦想的一切——


  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辈子

  然后,她醒来了

  嘴角还带着安心的幸福与笑意,陆雪琪轻轻睁开了眼睛,身旁那个身躯果然还在,他在平静的睡着,他的气息,就在身旁

  陆雪琪没有动,彷彿这样就是她最喜欢的模样,她静静的靠在张小凡的身旁,倾听着他沉睡的呼吸声


  忽地,就在此刻,远处青云山的方向,突然在天空中猛然发出一声爆响,随后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陆雪琪面色微变,皱了皱眉,慢慢坐起转头看去

  烟花再天空中慢慢变化做一把长剑的模样,久久不散,正是青云门中极少使用的讯号,只有门中发生重大变故万分危急的时候,召集附近所有弟子才会施放


  陆雪琪默然片刻,目光转回到小凡身上看了片刻,慢慢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之后,终於还是伸手拿过倚在一旁断壁上的天琊,向外飘然而去

  风,还是一般的吹着,青草,也是一样的来回拂动

  张小凡静静的在草丛中安静的睡着,一旁的草丛深处,忽的探出一个脑袋,却是三支眼睛的灰毛猴子,转投向四周状了一下,[吱吱]叫了两声,看来对这里突然少了陆雪琪的身影有些惊讶,随后一下子跳到张小凡的胸口上,摸了摸脑袋,坐了下来

  张小凡仍是那样安静的睡着,只是他的右手边,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草庙村废墟入口处忽地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便看见陆雪琪白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那里,向着张小凡沉睡的地方走来坐在张小凡胸口上的小灰冲着陆雪琪做了个鬼脸,跳了下去,蹲坐在一旁东张西望


  陆雪琪慢慢的走到了张小凡的身旁,缓缓在他身旁跪坐了下来,但他此刻的脸上,神情却已全然没了刚才的那份安心与幸福,有的只是沉重与那一丝痛楚


  [小凡出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的空泛,像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幽幽的说道:[刚才我看到本门召集弟子的紧急讯号,过去看了一下,原来我们在这里的这段日子,外面已经出了大事你从前所在的鬼王宗,那个宗主鬼王不知得了什么邪异法宝,竟然可以夺人心智,为其所用,更可怕的是,据说他藏身於一片巨大红影血芒之中,只要红影所到之处,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修真得道之士,都要化为毫无心智的活死人受他驱使]

  陆雪琪的脸色苍白,手中轻轻握紧了天琊,但看向张小凡的眼光中,仍是一片温柔与痛惜中不舍之意,[之前正道诸派已然对他发动了数场围剿,但尽数是全军覆没,各派元气大伤不说,最可怕的却是大多数的人都被他红芒夺了心智,作了鬼王的奴仆打手,反过来杀戮正派如今天下正道溃不成军,而那鬼王近日更是已经逼近青云山下,大展妖法,竟然将青云山方圆百里之内,包括河阳城的大小城镇村落的百姓全都惑乱心智,加上之前那些人,总数怕不下十万之众,眼看就要攻上青云山了]

  她怔怔的看着张小凡的脸庞,忽地,从她眼中滑落两行泪水,泪水滴下,落在张小凡的手掌背面

  [我本想不顾一切,就此和你长相廝守,相伴一生,纵然被天下唾弃师门责罚,我也不管了可如今,可如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慢慢的低下头去,可如今却是青云有难!从小是青云门抚养我长大,是师父爱我教我,恩重如山若只是为了我们在一起,纵然受他们责骂唾弃,我也心甘情愿,可是如今他们有难,我我只能回去和他们在一起]

  陆雪琪深深看着张小凡的脸庞,一刻都没有移开目光,似乎一眼都不愿放弃,微风送来,她的衣襟轻轻飘动

  [也许你还不知道,青云门暗中内乱,曾经无敌天下的[诛仙剑阵]已然无法启动了,这一战只怕是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见你]

  陆雪琪深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擦去了面上的泪水,随后,她嘴角边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低声看着张小凡:[小凡,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我们总是没有缘分长相廝守可是]她顿了一下,片刻之后,用低沉但坚定的声音,静静的道:[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

  说罢,她俯下身子,轻轻的在张小凡的唇上亲了一下,那唇间温暖的感觉,彷彿传遍了全身


  淡淡的,幸福的感觉


  她笑了,咬了咬嘴唇,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男人,转过身走去,只是他走的那么慢,身子时常像要转回再看一眼的样子,但终究,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或许,连她自已也知道,如果回头看了,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离开了罢!

  白衣飘飘,她终於离去了

  风吹草动,戴着轻涩的芬芳,小灰悄悄走了过来,爬上张小凡的胸口坐着,默默的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背影在牠身下,张小凡的手掌上,手指又轻的动了一下


  清风一直吹拂着,时光悄悄流逝,草庙村又重新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之中,白昼过去,夜晚到来,星光点点落下,看尽了人世苍桑


  小灰坐在张小凡的胸口之上,看去似乎有些发睏,张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吱吱吱吱]叫了几声然后,牠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眼珠转动,向身下的张小凡看去


  低低的一声喘息声传来,随后,张小凡慢慢的张开了眼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苍穹,深深的黑暗中点缀了无数的繁星闪闪发亮,他没有动弹,就这般静静的躺着,注视着天空

  小灰在他身旁似乎有些疑惑,摸着脑袋爬过来看了看,不过随即又缩了回去夜风习习,青草浮动,那一片深邃的黑暗,千万年来都是如此,而人的一生与之相比,如萤火比之日月,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弹指间


  或许,正是因为古人明白了这些,才会孜孜不倦的追求长吧!

  只是,若只是一个空壳,纵然长生了又怎样呢?

  他的神情很从容,从未有过的平静,再没有悲伤也没有激动,他只是默默的仰望着天空

  苍穹无限,斗转星移,天地一片静默,只有风声,幽幽的吹过


  不知不觉,天色亮了

  但晨光落下,最后的黑暗也消失不见的时候,张小凡合上了眼睛他就这样安静的躺了很久很久,直到日头升起,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的时候,他才再一次的睁开双眼,这一次,他站了起来


  站在原地,他向四周望去,那淹没在杂草丛中的废墟荒凉却亲切,有很多地方是从多少年前就深深镂刻在他心间再也不会抹去的,又有多少地方是而时曾经奔跑玩耍留下单纯快乐的所在


  他信步走去,脚步踏在青草青草丛上,悄无声息旁边小灰窜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襟三下两下爬到他的肩头坐了下来

  [呜]

  丛背后吹来的风,像是大了一些,发出呼啸的轻响,身旁的青草随风起伏,如波涛一般残垣断壁,似一个沉没却温和的人,凝视着他他走到了村子北边,那里还有一处废墟,更加的残破不堪,远远看去,轮廓还依稀像是当年破败的小庙模样


  这一次,张小凡站立的时间久了些,他深深的注视着那间小庙废墟,良久之后,在他的唇边,露出了淡淡亲切的一丝笑容


  那笑容,是温和的,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与后悔


  然后,他转过身,就这般走去,再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走吧,小灰]

  [吱吱吱吱?]猴子在他肩头轻声叫着,摸了摸脑袋


  [那里么?]他淡淡一笑,迎着迎面吹来的清风,微笑道:[去我们该去地方]

  他目光移动,眺望远方,那巍峨屹立的青云山,直刺云天

  青云山通天峰上,到处是一片忙乱景象,倒是后山附近,却显得更加的僻静,连个人影都无,想来是因为强敌压境,一派重心的道玄真人又无故失踪,所以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当午后时分降临,日光洒向后山幽静树林的时候张小凡已经走在静谧的山间林道上了,通天峰后山他并非是头一次前来,算起来前后他来过数次了,对附近的地形早已熟悉,只是看他的神情,却浑然没有几分小心焦灼之色,面上仍是带着自他醒来之后就一直拥有沉静笑容,缓缓走着

  山道崎岖,两侧古木森森,林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张小凡的目光从森林转向地面又看向前方,蜿蜒伸展的古道,不知曾有多少往事发生在它的上面

  山林幽静,风儿习习,似乎不沾了丝毫人间俗气


  记忆中那熟悉的三叉路口,慢慢在眼前出现了,张小凡在路口停驻了脚步,目光不期然向右侧看去,那层层密林之后,茂密枝叶的缝隙里,隐隐透出了那气势雄伟的祖师祠堂大殿的一角他微微一笑,转身踏上了那条小道


  路口离祖师祠堂并不远,很快那庄严的大殿便逐渐现身出来,只是张小凡并未走到空地上,他只是安静的站在山道旁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背后,向着那个方向眺望而去

  大殿里仍旧是那样的昏暗,门前石阶与空地上,也仍是像无数个过往日子一般,落了满地的枯叶过了一会,从大殿中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面目英俊器宇不凡,脸上带着一丝平和的笑容,手中没有锋锐的宝剑,反而是一把竹子编成的扫把

  他看了一眼遍地落叶,面上却露出了微微笑意,举起双手申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山林间略带甜味的空气,随后开始静静的打扫着地面落叶

  扫把纷飞,落叶被一点一点扫到一旁,间中有些像是不听话的孩子般被风吹起,倔将的想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也被他笑着再次扫了回去

  风过山林,林涛阵阵

  远处,在大树背后,张小凡静静的看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背影,露出会心而安静的笑意

  空地之上,林惊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手上顿了一下,转身向那条通往外界的山道上看去,只是那山道空空如也,除了古树灌木,有哪里有什么其他人影的踪迹?

  他怔了一下,随即微微摇头笑了起来,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吧,这般想着,他拿起了扫把再次扫动

  远处密林的背后,张小凡缓缓而行,离身后的祖师祠堂渐行渐远,很快的,他再一次来到了那个三叉路口这一次,他望向的是幻月洞府的方向,而且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便迈过了那道禁地,缓缓行去

  他在清楚不过的感觉到,在那幻月洞府的深处,似乎有一个神秘的力量再不断召唤着他,让他前去那个地方

  这个感觉,再他还在草庙村废墟的时候,就已经分外的强烈!

  站在幻月洞府之前,张小凡停下了脚步,注视着面前神秘的地方


  这个石洞外表看去和世间其他普通的石壁山洞没有任何的区别,粗糙的石头与坚硬的地面,稍有不同的大概就只有洞府门前的地面在年深月久中已经被人踩踏的光滑了,显示出这里曾经的风霜

  从那个小小的石门中,曾经走出了青云门一代天骄青叶道人,曾经有无数在过往岁月中叱吒风云的人物在这里留下他们的足迹,这一座幻月洞府,实已是青云一门两千年来兴衰融辱的见证

  而如今,在张小凡面前的,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石洞而已

  他笑了笑,走了进去,就像是回到家一样,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踌躇

  洞外的阳光被石壁遮挡住,照不到石洞里面,洞内显得十分阴凉,简陋的景象一如他当初第一次前来这里的时候,就连挂在墙上的那个太极图案,也和原来一模一样


  张小凡走了过去,把手放在那太极图上,淡淡清光闪亮而起,那是青云门本门真传的玄功真法,清辉之中,太极图慢慢起了反应,亮了起来,片刻之后,如他所预想的一般,旁边的山壁缓缓移开,露出了那奇异的水波一样旋转的白雾之门

  张小凡凝视着那彷彿深不可测的旋转水波,上一次他进入里面的时候,便是被其中蕴含着的神秘力量勾动心魔,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如今再次面对着它,那深邃的水波深处,像是有一股隐隐的吸蚀之力,让人有落入其中的错觉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不再犹豫,迈动脚步,走了进去

  一股清凉之意迎面扑来,就像是他果然踏进了一个深水的世界,只是片刻之后,张小凡发现自己再次像前次一样,周围尽是一片虚空虚无的世界

  一片黑暗,无边无际,没有光亮,没有尽头

  趴在肩头的小灰四些不安起来,动了一下,口中低低叫了两声,张小凡轻轻伸出手拍了拍猴子的脑袋,像是安慰了牠,小灰随即安静了下来


  随后,张小凡向前方注视而去,只是在他眼中除了黑暗便一无所有,他看了很久,一直没有动作,直到最后,他的嘴边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却是闭上了眼睛,向前走去

  才走出几步,突然那一片死亡般的寂静已然被打破,[轰]的一声,一股炽热之气迎面扑来,张小凡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就像是走入了一个火海,全身的皮肉都在被突如其来的火焰灼烧着,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来,整个躯体似乎就要在这狂烈的火海中毁灭

  但他却已然紧闭着双眼,甚致在脸上肌肉因畏惧列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的时候,他的嘴角依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他一步一步,虽然缓慢却持续的向前走去

  肩头,猴子小灰发出了有些惊吓的叫声,听来匙十分惶恐,但张小凡随即将牠抱在怀中,让小灰的脑袋深深的埋在的胸口不再向外看去,很快的,似乎是主人的手掌和他胸膛内得心跳声,让小灰安静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趴着

  火焰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响,就连身体周围的空气里,似乎也开始瀰漫了一种恐怖的灼烧味道,身体的痛楚有增无减,每走一步彷彿就要忍受千万倍的痛苦

  只是,张小凡的脚步一就没有停止,缓慢而坚定的向前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感觉中这狂暴的火焰之海缓缓褪去了,在他的周围,重新又是一片宽广虚无的寂静,身体的痛苦也随之消失了


  在一片静谧中,忽地,一声清脆的水珠滴落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冰冷的水珠不知从何而来,从虚无之中落下,落在他的脸上

  冰寒刺骨

  片刻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徵兆的,隆隆巨响从前方轰然而至,扑天盖地像是无所不在,张小凡的脑海中赫然清晰的刻画出了那可怖的场面,巨涛如龙,万丈之高,轰然而下,任何挡在这天地剧威前的东西都如蝼蚁一般渺小,就算是巍峨的青云山也在瞬间被他摧毁吞没,凛冽的寒风瞬间将他的身躯撕扯开去,比刚才烈焰焚身更利害十倍的痛处在次从身体各个角落传来


  张小凡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居然会受到如此这般的折磨,会感受到这般剧烈的痛苦,就算是他那坚忍不拔的神经,彷彿也要在这痛楚之前为之崩溃千万只手在丝扯着他,甚至他已经不能继续呼吸,犹如陷身於深海之下,无穷的压力马上将他压成齍粉化为寂灭之水


  就算是死,死前也要睁眼看看周围吧


  如一盏灯般,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深心处,远远不断的闪烁,像是一种诱惑


  张小凡深深吸气,慢慢的继续向前走去,紧闭着眼睛!

  四面的波涛寒意似乎被激怒一般,顿时越发暴怒起来,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像是千刀万剐般酷刑的感觉接踵而来,张小凡的额头上,甚至已经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之极,只是他却始终保持着那一分崩溃前残存的清明,依旧慢慢的走着

  一步又一步,不曾停下,就像人生,缓缓前行着,终究不能回头

  潮水,缓缓退去,震耳欲聋的可怖响声也消失了,寂静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一片虚无中,回响的彷彿只有他的脚步声

  一个人,独自前行!

  [小凡]

  忽地,一个声音在他背后悠悠的呼唤了一声,刹那之间张小凡如被雷殛,身躯剧震,面上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竟是第一次的,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仍是闭着,但嘴唇却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几分哽咽,几分心如刀割,更有几分绝望,低低的道:[碧瑶]

  那熟悉的声音彷彿在他的身后,柔情无限,带着几分令他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温柔,幽幽的道:[小凡,你不理我了吗,你回头看看我呀!]

  张小凡的身体开始慢慢发抖起来,他的身躯里像是陷入了激战,几次三番想要转过身去,却又苦苦忍耐了下来尽管没有痛苦折磨,然而此时此刻的他,汗湿重衫,面目扭曲,竟是比刚才那可畏可怖的烈火焚身深海寒意更加痛苦不堪

  一声声低沉却清晰的呼唤,在他的背后轻轻飘荡,彷彿永无止境,这一生坎坷流离,不就是为了那个声音么?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回头?

  [啊]

  他忽然吼叫起来,身体颤抖,牙关紧咬,全身骨骼纷纷作响,像是终於道了忍耐得极限

  然而,似乎这还没有结束,除了碧瑶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呼唤着他,慢慢的,他竟然又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那一些无不是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人

  爹,娘


  普智师父!

  田不易,苏如!

  无穷无尽,那些声音层层叠叠,一波接着一波,在他身后呼唤着,叫喊着,一生往事如烟,一幕一幕闪过眼前


  千山万水,一人跋涉;暮雪千山,只影独行

  他不要孤寂,不要长生,他想要的,只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啊

  张小凡抱头痛哭,像一个小孩一般,无处躲藏

  泪水滴落,在他的手心,有淡淡的温热,周围无穷无尽的呼唤声,依然在耳边呼唤着,萦绕不去,诱惑着他,让他睁开双眼回头而去

  只是,那淡淡的温热,却忽然令他颤抖的身体安静了下来,这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彷彿就在不久以前,他曾经感受到过也曾有个人,在他濒临崩溃的时候,不离不弃的陪伴在他身旁,在无数的黑夜里,紧紧拥抱着他,用自己身体的温热来温暖着他


  也曾经,在那一片虚无空虚昏暗之中,昏迷的他半梦半醒一般,恍惚之中,有那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脸庞在一片可怕的冰冷世界里,告诉了他,他不是一个人

  这一生,那千山万水,那暮雪千山


  不是

  一个人!

  周围的无数声音突然变的急切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带着几分淒厉向张小凡继续呼唤着,但他的身体慢慢的站了起来,面上的痛苦扭曲被一股平和缓缓取代。


  随后,他轻轻笑了一下,一股带着深深不舍的眷念,带着刻骨铭心的思念,淡淡的微笑着。


  然后,他转身,走去,将所有的声音抛在身后,任凭那声音淒厉叫着,然后在尖厉声中,渐渐平息下去。


  寂静,终於再一次降临了。


  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从张小凡身前传了过来,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脆弱,几分讶异,[原来是你]

  张小凡站在原地,深深呼吸,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徐徐的睁开了眼睛。
——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道

  张小凡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睁开双眼看到的,会是这样一个世界。


  面前的一切,根本不是他想象中一个隐藏在山腹深处的石洞,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古老荒凉而奇异的地方。


  一片巨大到望不见尽头的荒凉的戈壁,展现在他的面前,没有任何的树木花草,只有深灰的岩石与沙土,大风从戈壁上吹过,带着呜呜的尖啸声。头顶之上,是奇异的苍穹,深紫色的厚重云层将这个世界压得仿佛透不过气来,云层之中,不断有白色的巨大闪电从天劈下,蹿过天际。


  远方最远的天际,是一片暗绿色的光环,那里的特别的明亮,像是黑暗的尽头有璀璨的光辉,更有无数的流星掠过天际,发出炽热耀眼的光芒,在天幕之中,化作辉煌而壮观的星语。


  半晌,张小凡缓缓收回了目光,震惊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向前看去,在荒凉的戈壁之上,他前方不远处,确有一座祭坛,深灰巨石为座,八面俱有台阶,上下七层,祭坛之上有七根巨柱,分为七色,每一根高数十丈,环抱需三人方可合围,普通人在这祭坛之上,看去直如蝼蚁一般渺小。祭坛中央,还有一只形式古拙的古鼎,此刻,却是有一个人背靠着古鼎,满面都是疲倦之色,看去苍老无比,正向张小凡看来。


  张小凡的身子,赫然一震,这看去苍老无比的人,赫然正是当今的青云门掌教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此刻周围并无阴寒黑气,看去也远非平日里号令天下道骨仙风的摸样,只见他似乎一直在低低的喘息着,看着鬼厉走了过来,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居然能凭一己之力,走过那条‘幻月之道,真是了不起。”


  张小凡默然片刻,转身看去,只见刚才自己的来处,耸然着一道石门,与周围这个世界荒凉景色不同,这高一丈宽六尺的石门里,一片黑暗,远远望去,似乎隐约还可以看到那一层水波流转的旋转水雾,似乎那条通道并不长。


  只是张小凡看着那片黑暗,回忆起刚才的情景,仍是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不过片刻之后,他嘴角浮起淡淡一个笑容,重新转过身来,看着道悬玄真人。


  面前这个人,可以说是直接杀死了他生平最敬重才恩师田不易,也间接的害死了师娘苏茹,只是此刻看去衰弱但没有丝毫戾气的道玄真人,张小凡心中却仿佛没有任何的报仇的愿望。


  “你没事吧?”


  他慢慢走到道玄真人面前,静静的道

  道玄真人望着他,疲倦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却并不问他什么过往恩怨,反而问了一句:”你为何来到此地?”


  张小凡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觉得应该来,就来了。”


  道玄真人看着他,慢慢笑起来,他笑的越来越声大,摇头笑道:“好一个应该来的就来了,哈哈哈哈……”他笑的肆意而疯狂,仿佛深情也渐渐激烈起来,张小凡没有去多问什么,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看着。


  好半晌道玄真人的笑声才慢慢停了下来,他的脸色依旧看去十分疲倦,但他的双眼中,异样的光芒却已经开始锋利明亮起来。


  “你不想为你师傅报仇吗?”道玄真人忽然淡淡的对他说道。


  张小凡没有回答,仍是静静的看着道玄真人,他的目光从容而平和,仿佛还带着一分隐约的慈悲,倒是他怀中的猴子小灰却似乎有些不安,动了俩下,离开了他的怀抱重新爬上了他的肩头坐下。


  道玄真人的身体,似乎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的脸色,也慢慢起了变化,疲倦的神情渐渐消失了,目光中那凌厉的光芒,反而越来越亮。曾经睥睨世间的那股气势,似乎如潮水般,迅速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股可怕而无形的力量,即使是张小凡站在一旁也可以清晰的从道玄真人的身上感觉出来。


  他缓缓的站起来,一丝丝一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围绕这他极速旋转,暴戾的气息重新出现,他盯着张小凡,再度笑了笑,而这一笑却似乎有些狰狞。


  “还是说。你害怕吗?”


  “轰”突然,一声巨响,在道玄真人的身后迸发而出,那一至古鼎瞬间被一股巨力炸得粉碎,碎块四处飞溅,烟雾之中,张小凡的双眼瞳孔微微收缩。


  一把断剑,在古鼎原来的位置上,倒插在坚硬的石座上,看去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形式古拙却有一股威严,赫然正式诛仙古剑。


  “哈哈哈哈……”此刻,浓浓的黑气已经在读笼罩道玄真人,狂笑中,他一伸手,如有灵性般,诛仙古剑一震,缓缓自行拔了出来,飞离地面落到了道玄真人手里。


  “既然你这么没用,那就让我送你去见你师傅把,哈哈哈哈……”道玄真人此而而狞笑声中,用力握紧了诛仙古剑的剑柄,瞬间,整座巨大的祭坛为之一颤,一股充沛之际的力量爆发出来,祭坛之上,那七根巨大的石柱像是受到召唤,逐一亮了起来,光芒越来越盛,

  最后化作七道七彩红光,耀眼夺目,直冲天际。


  惶惶宏光冲天而起,插入深紫云层,顿时祭坛上空的厚重云层发生了变化,无数的云层开始急速旋转,电芒此起彼伏的在云层之中闪烁着,慢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露出了天穹上的真容。


  张小凡仰天望去,屏住了呼吸,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为何这个地方名为“幻月洞府”!

  高高的天穹上,那一道被诛仙固剑巨力驱动的弘光破开的裂口里,露出


  了一个闪烁变幻的月亮,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光辉都在这迷幻一般的幻月上闪动着,发射出美丽而神秘的光芒。


  而当诛仙古剑驱动七根巨柱光辉射上天际之后,那七色虹光瞬间穿过了云层融入幻月之上,顿时,那幻月光辉大盛,七色光芒闪烁不停,片刻之后,竟是在半空之中幻化出了一把七彩气剑,所过之处,所有的乌云都纷纷躲避消散,直有不可一世之威势。


  张小凡脸上变色,这阵势他真是太熟悉不过了,正是天下无敌的诛仙剑阵,只是眼下并无漫天飞舞的小气剑,但在幻月照耀之下,这一把主剑威势,竟仿佛比当日七脉山峰之上祭出的诛仙剑阵威势更大。


  道玄真人眉目此刻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气之中,冰冷笑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听去更有刺骨寒意,“这幻月洞府之中,诛仙古剑法力更增十倍,饶你是大罗金仙,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受死吧!”


  话音刚落,他手中诛仙古剑已经挥动,瞬间天地风云变色,隆隆雷声炸响天地,苍穹之上那柄可怕巨剑,缓缓转过头来,对着张小凡。


  剑未落下,狂风已至,张小凡心知这等毁天灭地之威,绝非人力可以硬接,身形一纵便欲闪避,不料天上幻月闪烁,在他身形甫动之际,一道虹光已然罩了下来,顿时间如泰山压顶,竟是将他整个人生生压了回去,且压力之后,竟令他站立不稳,整个身子缓缓跪了下去。立足之处,地下“咔咔咔咔”之声隆隆传来,以张小凡为中心几十丈方圆之内,地面转眼间龟裂无数。


  巨剑未至而威势如此,诛仙古剑折断之后,其在幻月之下,威力竟仿佛更胜往昔,以此可怖之力,当真就算真的大罗金仙到此,也要灰飞烟灭,只不知如此可畏可怖之威力,怎么会存在于人间?


  张小凡虽然此刻道行极高,且经历生死彻悟之后,心态轮回,修行又更进了一层。奈何这诛仙之力,断非人间所有,非人力所能抵挡,也竟是束手无策,只得轻叹一声,束手待毙。


  只是这生死关头,他心中却是一片沉静,没有丝毫的恐惧,就像是将要回家一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过好像天意不欲他如此而亡,在张小凡自己放弃的时候,却另有一个声音在远处响了起来。


  “师兄,住手吧……”


  这声音年轻而平静,但话声之中,听起来却给人一种隐隐的激昂与飞扬的感觉,仿佛这说话的人随便说上一句,便可以轻易地打动人心,让人热血沸腾。


  毁天灭地,神魔也无法阻挡的诛仙之力,突然间生生顿住了,那看去仿佛掌握了天地生杀大权睥睨一切的道玄真人,此刻面上的黑气突然散去,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愕然地盯着鬼厉身后,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你……万师弟……”


  张小凡身上的压力忽然散去,随即脚下那些龟裂也悄无声息地自行合拢,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他来不及去惊讶这些,一个急转身向后望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他刚才进入这个世界的那扇石门之下。


  那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青年,剑眉星目,脸上带着淡淡温和的笑意,但一双眼眸之中,却仿佛始终散发着一股热情激昂。戈壁上的大风吹过,他白衣飘飘,说不尽的潇洒,只是随随便便那么站着,张小凡却忽然有一种从内心中敬服的感觉,仿佛只要他说一句话,自己便是跟着他纵横天下铁血沙场也是心甘情愿了。


  天际苍穹,幻月闪烁。


  曾经的青云双骄,在这迷幻一般的岁月空间里,在错乱而迷失的记忆中,再度重逢了。


  道玄真人的身体,开始慢慢颤抖起来,高举的诛仙古剑,缓缓垂下,他一步一步地走下祭坛,走向那个白色的身影,再也没看张小凡一眼。


  白衣飘动,英俊的脸庞正如记忆中那段热情的岁月,散发着年轻的光芒。


  那光芒,温暖而炽热,曾几何时,是他深心中也最可珍惜的地方。


  他眼中,干枯的眼中,缓缓有热泪涌动。


  “师弟……真的是你吗?”


  那白衣青年站在那儿,没有离开石门的范围,脸上微笑着,对道玄真人道:“师兄,你好啊,我们好久不见了。”


  道玄真人的身子摇晃了一下,虽然还握着诛仙古剑,但他身上的黑气在他看到万剑一的身影之后,就迅速地消退,只是与此同时,那张小凡最初看到他时的深深疲倦之色,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他仿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苍老了十岁,就像是体内的生命,被手中的诛仙给吸噬而去了。


  只是道玄真人显然完全没有注意道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那个神秘出现的白衣青年身上,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去触摸那记忆中地身体:“师弟……”


  他的声音,半途而断了,他的手穿过了那个躯体,什么也没有摸到,除了虚无。


  道玄真人一个踉跄,似乎立足不稳,在伸手扶助石门之后才勉强站住,嘴里大口喘息着,但眼中却掠过绝望与伤痛之色。


  如浮光掠影,刚刚应为他伸手触摸而消散的白色身影,又悄然无息地出现在他地眼前,只是仍然没有离开那扇石门的范围,那个年轻的影子,依旧微笑着说道:“师兄,你为什么还不清醒呢?”


  道玄真人抬头望去,眼中一片迷惘,喃喃道:“清醒,什么清醒啊?”


  白衣青年凝视着他,静静地说道:“师兄,你聪明一世,早该大彻大悟了,放下吧,放下对这世俗的眷念,放下对力量无用的追求。我们两人当年一同修道,所为的,难道噬这些东西吗?”


  道玄真人的身子慢慢发抖起来,此刻他看去已经完全噬一个衰老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在迷惑中拼命争扎着想要看清前方的路。


  “我们……修道……为了什么……啊?”


  那白衣青年又露出了那温和的笑容,他脸上的神情如此温暖,以至于连站在一旁的张小凡都为之震颤。只见那白衣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衣甩羞袍,一阵轻风从衣襟之间吹过,将脚下的细细沙尘,吹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空空如也。


  他平和而沉静地看着道玄真人苍老疲倦地脸庞,温和地说:“师兄,放下吧。”


  “啪!”


  诛仙古剑,蕴涵着无上法力足以毁天灭地地诛仙古剑,从道玄真人的手中跌落下来,像一把再普通不过的人间长剑,破铜烂铁一般,摔在地上。


  道玄真人的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平和而沉静,与白衣青年面上的笑容一摸一样。


  “我真是……傻啊,居然等了这么久才明白过来……”他低声淡淡地说着,走上一步,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拥抱什么,但是片刻之后,他地身躯慢慢倾倒下去,无力地摔倒在地面之上。


  所有的生命从那具躯体上消散而去,只是无论如何,却终究夺不去道玄真人面上那淡淡而温和的笑意。


  天地寂寂,刹那间,只剩下了远方呼啸的风声。


  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就这般静悄悄地去了,张小凡默然站在一旁,看着这发生地一切。


  白衣青年地身影有些模糊起来,但并没有消散,相反地,他沉默地看着道玄真人的遗体过了一会之后,转过身来,看向张小凡。


  张小凡心里多少知道这个似真似幻的白衣身影是什么身份,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处一般崇敬之情,低声道:“前辈。”


  那白衣青年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张小凡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欣赏,微微笑道:“孩子,你好,真的很好。”


  张小凡一时没明白他为何夸奖自己,也不知他话里的“好”字是指什么,不觉有些愕然,但那白衣青年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手上轻轻一挥,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诛仙古剑,忽然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拖住,飞了起来。


  白衣青年凝望着这把古剑,随后看向张小凡,静静地道:“孩子,这诛仙之力是夺天地造化之玄奇的无上法力,可以诛仙灭魔,毁天灭地,本不应存于人间,但既然他已经在这儿了,便终究需要一个主人。”


  说话之间,诛仙古剑如轻飘飘浮萍一般,却是被风送来,飘到了张小凡的身前。


  张小凡愕然,看向那白衣青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响才道:“前辈,你……”


  白衣青年微笑道:“你以为你为何能来此地?其实都是此剑召唤你来的缘故,所以说,你才是有缘之人。”


  张小凡连连摇头,道:“前辈,你与道玄……师伯二人都是惊才绝艳的奇才,盖世聪慧,万中无一,胜过弟子不知千倍万倍,你们二位都无法真正掌握这诛仙之力,弟子愚钝,如何能担此大任?”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担不担的起你拿起这把诛仙古剑便知道了,这诛仙之力并非人间凡俗之物,自然非人道法可以掌握了。”


  张小凡一怔,望向白衣青年,道:“前辈这话什么意思?”


  白衣青年微笑道:“自古以来,能有机缘贯通五卷“天书”有四卷者,也只有你一人而已。若非如此,天下生灵亿万,为何只有你能感觉这诛仙古剑的召唤心语?”


  张小凡越听越惊,失声道:“什么,难道前辈你的意思是说这诛仙古剑就是……”


  白衣青年微笑道:“正是,诛仙古剑就是传说中的第五卷天书!”说到这里,他忽然面色又是一黯,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和,淡淡道:“更何况,真正能掌握诛仙之力的关键,却也并非乃是一人的修行道行的高低,最重要的,反而是内心。”


  张小凡不解,道:“这却是为何?”


  白衣青年道:“诛仙之力远超凡俗,掌控这轻易就能睥睨天下所向披靡,如此可畏可怖之力一旦在手,往往便会不自觉沉溺其中,到最后反而心魔反噬,反成了诛仙之力的奴仆了。”


  他轻叹一声,道:“当年我与道玄师兄俱是自信天下无双,目空一切,殊不知到了最后,终究都没有抵挡心魔,只有真正经历了千难百劫,挫折失败,一颗心百炼成钢的人,才是这诛仙之力的真正主人啊!”


  诛仙古剑,缓缓飘到了张小凡的面前,远处,白衣青年的身影开始晃动起来,渐渐模糊,但他的声音,仍是清楚地传来,“孩子,好好掌握这个力量吧,等你真正明白了天书里那句话的意思,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下一刻,白影消散,几乎是在同时,张小凡肃容缓缓伸出手去,抓住了诛仙古剑的剑柄。


  五指,合拢!

  “轰!”


  犹如一声惊雷,突然在耳边炸响,将整座苍穹撕裂开去,电芒乱蹿,风云滚动,天际苍穹之上幻月光华大盛,七彩闪耀不停,会聚成一只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将张小凡的身影笼罩其中。


  “啊……”


  一声长啸,声入云端,张小凡倒飞而去,落在那祭坛之上,七根彩色奇柱同时亮起,光柱如龙,在半空中矫健翻腾,似乎在欢呼狂啸。


  光华深处,张小凡的身影看去仿佛有些模糊起来,只见依稀看到他的动作,慢慢地将诛仙古剑举起,随着古剑的升高,天穹之上风云旋转得越来越急,那一柄代表着绝世诛仙之力的彩色气剑,再度出现,睥睨世间,不可一世!

  在那天际巨剑的周围,在那幻月光华照耀之下,空旷的虚无天地间,赫然缓缓现出了一排巨大的金色字体,每一个都高百丈大小,从天际直下地面,壮观之极。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风云激荡,天地萧萧,光华深处,那一道目光,深深凝望着天地苍穹!


  青云山,通天峰。


  从通天峰上眺望出去,远处的天空再没有往日那种万里无云的蔚蓝空旷,此时此刻,一种暴戾的血红光影笼罩了天际,化作沉沉乌云,正向着通天峰重这压过来。


  青云门内一片混乱,魔教这一次的突然入侵,势头之凶猛非任何人可以预料,短短时日之内,正道已然元气大伤,精英十去八九,最可怖的,便是这十中八九的正道精英,竟然是被魔教鬼王宗那不知什么神秘诡异的邪恶术法,尽数迷了心志,反成了鬼王坐下的打手,六亲不认,返身过来对正道道友大肆杀戮。


  原先正道对着魔教的绝对优势,陡然间乾坤逆转,而鬼王似乎还嫌这不够一般,更大施邪法,竟然将前往青云路中以及青云山山脉附近所有百姓居民尽数都迷惑心志,成了他手下只懂杀戮的凶器,人数已超十万之众,威势之大,竟比当年那一场号称天地巨劫的兽妖之灾,更胜一筹。


  而青云门这里,不过是青云门本门弟子以及正道中残存的一道友而已,名门大派精英已是为之一空,就算是天音寺这等巨擘门阀,此刻也不过来了十几位僧众,其中有方丈普泓上人、普空神僧还有年轻一辈的法相,法善等人,在一众和尚群里,另有一个干枯老僧,沉默寡言,一直站在普泓上人身旁。


  闻听到天音寺众僧来到,青云门中当即一阵耸动,多少年来,天音寺一向与青云门交好,每当大难,俱是并肩御敌,当下众人纷纷迎出,只是看到天音寺众僧之后,不禁都为之哑然。


  排在青云门众人前头的。除了长门暂时处置事务的萧逸才外,便是如今青云门辈分最高的风回峰首座曾叔常和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师了。曾叔常放眼看去,只见天音寺众僧看去面上有风尘之色倒也罢了,但大多数僧人身上居然都带着血迹斑痕,显然来到这里之前,已然经过了一场或几场苦战,在联想到天音寺僧人之众。居然只来了这些人,难道……


  曾叔常踏上一步。迟疑了一下,道:“普泓大师,你们……这……”


  普泓大师倒是十分平静,合十回礼.淡淡道:“此番浩劫又起,天下生灵途炭,敝寺僧众原欲拯救百姓苍生,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多半弟子都已经往生了。”


  说罢,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曾叔常哑然,随即面上露出沉痛之色,萧逸才强作镇定,虽然一颗心也是慢慢沉了下去,但还是强笑道:“不管怎么说,诸位大师来了就好,请先进去吧。”


  普泓大师等天音寺僧众合十答礼,当下众人纷纷走回了玉清殿上,众人身后,远处天际之上的血色红云,又压进了几分。


  水月大师走了几步,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跟在自已身旁的陆雪琪不知何时走到了石阶旁边的栏杆旁,凭栏远眺,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水月大师刚想喊她,忽地神色一黯,像是想到什么,悄悄走了过去,走到陆雪琪的身后,柔声叫了一声:“雪琪。”


  陆雪琪身子一动,惊醒过来,回过头看了水月大师一眼,低声道:“是,师傅,弟子这就进去。”


  说罢,她转身正欲走向玉清殿,谁知水月大师面上神情掠过一阵疼惜之意,伸手却是抓住了陆雪琪的手,拉住了她。


  陆雪琪有几分惊讶,转过头来,道:“师傅,怎么了?”


  水月大师轻轻叹息一声,看着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轻声道:“雪琪,你现在走吧。”


  陆雪琪一怔,道:“师傅,你让弟子去哪里?”


  水月大师转向远方,看着那片凶戾的红云滚滚压来,淡淡道:“离开青云山,到你想去的地方,和你心里想念的人在一起,好好过一辈子吧。”她慢慢转头看向陆雪琪,道,“不要再回来了。”


  陆雪琪的脸色白了一下,眼中忽地泪光闪动,但片刻之后,她终究还是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傅,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水月大师苦笑了一声,道:“傻孩子,师傅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算死也没什么,可是你还这般年轻,又有真心眷念相爱的人儿,听师傅的话,离开青云去和他在一起吧。”


  陆雪琪贝齿紧咬牙关,嘴唇轻轻颤抖着,似乎水月大师的话对她来说,是一个仿佛令她根本不能拒绝的诱惑,魂牵梦萦刻骨铭心,不都是为了那样的生活吗?

  只是,她终究还是慢慢地,像是艰难无比,但终究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向着玉清殿内走去。水月大师看着她单薄而脆弱的身影,一声长叹,缓缓摇了摇头,神色怆然。


  站在原地停了片刻,她轻轻叹息一声,也向着玉清殿内走去,走到一半,忽地她又停了下来,向玉清殿远处的另一角栏杆处看去,只见在那个僻静地方,却另有一男一女,悄悄站在一起,低声细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那二人,女的正是水月大师座下弟子文敏,男的是大竹峰宋大仁,看他们二人神色,隐隐柔情,并没有多少对死亡将临的恐惧,反而像是更加珍惜眼下短暂的光阴一般。


  至少,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带着淡淡温和的笑意。


  水月大师的心头,像是又痛了一下,看着那两人许久,默然无语,慢慢走进了玉清殿内。


  玉清殿上,众人已落座了,普泓上人德高望重,众人推他坐了主位,但普泓上人坚辞不就,最后还是将主位空着,众人在两旁依次坐了。


  曾叔常咳嗽一声,道:“大师,请问天音寺附近,难道也被魔教妖人侵袭了吗?”


  普泓上人合十道:“我佛慈悲保佑,妖邪魔爪暂时还未伤害天音寺附近的百姓,敝寺僧众是听闻了魔教妖人重新造孽杀生,为保护天下苍生,这才前往阻挡,不料此番魔教妖法如此厉害,竟是害了众多弟子,唉……老衲罪孽深重啊。”


  青云门众人面上都浮现出痛惜之色,萧逸才劝道:“大师不必自责,诸位过世的师兄死得其所,当尽往西方极乐。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应付当前的危局才是。”


  普泓上人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随即面上露出希望之色,看向青云门诸人,道:“眼下局势危急,苍生正处水深火热之中,放眼天下,唯有贵派道玄师兄施展诛仙剑阵,大展神威,方可扭转危局,拯救众生,拜托了!”


  说罢合十深深施礼,谁知此言一出,青云门中众人是面面相觑,一个个木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很快普泓上人就发现了情势不对,愕然道:“怎么?”


  萧逸才苦笑一声,道:“大师有所不知,我们青云门中也有变故,恩师他老人家已经……失踪多日了。”


  天音寺僧众一阵耸动,普泓上人愕然道:“怎会如此?”


  萧逸才面露无奈之色,道:“事到如今,也就不瞒诸位大师了,自从当年兽妖浩劫恩师施展诛仙剑阵退敌之后,他老人家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行事大异往常,本来古怪一些也没什么,但恩师他老人家做了一些……奇怪事情之后,就此失踪,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普泓上人默然无言,怔怔说不出话来,道玄真人一身修行神通,天下侧目,怎么会变作这般模样,真是匪夷所思,但萧逸才等人显然又不是说谎,看他们一个个面色尴尬,想来那口中“奇怪”之事,也并非是可以轻易容忍的作为,但最重要的,却是道玄真人失踪之后,眼下却该如何?

  普泓上人忽地神色一动,抬头向青云门众人道:“那……不知诛仙古剑可还在否,贵派之中,是否另有贤达高人,可以催持这诛仙剑阵?”


  这一次,萧逸才没有说话,旁边的曾叔常叹了口气,道:“大师有所不知,诛仙古剑向来只由我青云门掌教真人一人保管,代代相传,外人并不能接触,眼下诛仙古剑也是随着道玄师兄一同失踪了;此外,催持诛仙剑阵需要太清神通,非绝世之才无法修到,本门这百余年间……只有道玄师兄一人可以修到这等境界,我等惭愧,有心无力啊。”


  普泓上人最后的一丝希望都破灭了,怔了半晌,低声道:“若当真如此,岂非败局已定,天下苍生果然大祸临头了吗?”


  青云门众人默不作声,一个个都面色凝重,低下了头。


  玉清殿内,空气一时凝重无比,谁知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远远传来一声绝望的叫喊,随后一片凶戾嘶吼咆哮之声,犹如万千野兽隆隆传来。


  一个面带绝望之色的青云弟子跌跌撞撞冲进了玉清殿,颤声叫道:

  “魔、魔教妖人杀上山来了……”


  所有的人瞬间一起站起,个个面露惊愕与不能置信的神情,慢慢地,一股绝望的气息弥漫在了这个气势恢弘的玉清殿上。


  难道,真的就没有丝毫希望,就此陨灭一切了吗?

  人群背后,陆雪琪悄然转身,向着远方遥望而去,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柔的思念。
——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诛仙

  血色红芒遮天蔽日飘了过来,通天峰上看去,整个天幕都变作了削红色,暗红的乌云滚滚翻腾,让人看着便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在这片红云之下,什么东西都被染作了红色,天是红的,山是红的,云海上票动的云气是红的,虹桥上流下的水珠是红的,甚至仿佛连凛冽的山风吹过,仿佛也是红色的。


  浓浓的血腥气,从风中吹来,弥漫在通天峰上。


  无数个身影正从通天峰下从四面八方向上攀爬而来,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有缝隙,到处都是人影,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红色异样光芒。看着这些已经疯狂的人群,其中大部分人从身上衣着来看都是青云山下居住的普通百姓,然而寻常百姓又岂能像这般行动矫健攀爬如猿猴,这其中的古怪,自然便是在夺去他们心志的那诡异血芒中了。


  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拥有无数大军,且就算迷惑的寻常百姓,通过四灵血阵也能激发他们十倍的生命潜能,这般算去,竟当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破解对付魔教鬼王的办法了。一个疯了的寻常百姓,青云门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但一百个一千个呢,更何况眼下足足有十万之众满山遍野如一群疯狂了的蚂蚁般冲了上来,直令人心底发寒。


  在那无数疯狂的人群中,还有为数不少的人在天上血芒的照耀下显得特别活跃,他们的道行显得远远超过了周围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百姓,飞腾驭剑,修真道士能做的他们都会,且道行更是极高,有许多已胜过了守卫的青云门弟子。这些人自然便是之前数场战役之中,被鬼王夺去心志的正道修真了。


  有个这许多高手助战,加上几乎无穷无尽的疯狂人潮,魔教的攻势犹如巨涛拍岸,势不可当,一片红芒照耀之下,防守在云海上的青云门弟子几乎没有像样的抵抗就已经败退下来,纷纷退上了虹桥。


  没有多久,“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魔教大军已然将空旷巨大的云海平台占据了,放眼望去原本云气缥缈的仙境如今人头攒动,狂吼嘶喊之声此起彼伏,简直如恶鬼地狱一般,到了后来,更多的人纷纷挤上了此处,简直已经没有插脚的地方了。


  而天幕之上,一团比天空红影更深邃百倍,看去犹如一个血球的大红光团缓缓飞到了云海平台的上空,从里面传出了一阵狂笑之声:

  “哈哈哈哈,青云门的废物们,如今终于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哈哈哈哈……道玄呢,道玄你这个狗才为何还不出来,你不是向来要拯救天下苍生么,诛仙剑阵不是天下无敌嘛,怎么如今却当了缩头乌龟,不敢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笑声放肆而猖狂,几乎有些歇斯底里,然而其中暴戾之气,却令整座青云山通天峰上,笼罩在了一片绝望的气氛中。


  不过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魔教大军的攻势却暂时停滞了下来,原因无他,只是通天峰上正道诸人凭借了地利,死死守住了虹桥。虹桥乃是天造地设的奇景,如今却成了魔教大军难以逾越的天堑奇险,偌大的桥面平时还算开阔,但此刻对于十万魔教大军来说,简直与独木桥无异。


  那些疯狂而丧失理智的人纷纷冲上了桥面,但片刻之后就只听“啊啊啊”尖叫之声不时响起,却是有人收脚不住,又或是太过拥挤,生生被推下了虹桥之下的无底深渊,快速化作一个个黑点,被深深的云海所吞没。


  而正道这里,原本是被魔教大军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的确实力差距太大,所以在云海之上才转眼崩溃,但此刻原先聚集在玉清殿上的精英纷纷加入站团,战力大盛,只看着虹桥这里半空中纵横挥舞的法宝毫光,已然强过了刚才不知多少倍。


  魔教人数虽多,但能正面打斗的只有数十人而已,而绝大多数魔教大军都是鬼王利用四灵血阵的妖力蛊惑心志而来的,虽然四灵血阵可以激发他们潜力,变得力大无穷,攀爬如飞,但终究不能令他们一日千里就瞬间学会各种仙家术法驭剑飞行,是以魔教声势虽盛,大多半人却只能傻傻站在地面向前冲去,碰到通天峰上虹桥这等天堑,便只有徒呼奈何了!

  虽然人群之中,还有不少被夺去心智的修真之士,也能驭剑飞起在半空相搏。


  但终究只是少数,正道这里一面加派人手死死守住虹桥桥头,一面分派高手对付那少数飞跃而来的魔教高手,以多打少,都是转眼间就压制了下去。


  如此这般,正道这方居然慢慢稳住阵脚,将局势扳了回来。反观魔教那边,无数眼冒红光疯狂的人张牙舞爪,却只能拥挤在小小但漫长的虹桥之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时间稍久。


  骚动越来越厉害,竟有越来越多的人落下了虹桥,就次丧命,看那纷纷落下的黑影,竟似乎比正道中人手下杀死的人数还要多上许多。


  这番情景自是大出魔教这方的意料之外,而正道则是士气大盛,虽然此刻局势仍是不容乐观,但终究比刚才那突然开战时的兵败如山倒要好得多了。


  只是,这些许的希望并没有在正道中人的心里存在多久,在魔教大军被阻挡在虹桥一端之后,天际苍穹中那诡异的巨大血球就缓缓越过云海平台,飞到了虹桥上方。


  赤红的血芒吞吐伸展着,在半空中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可怕恶魔。


  翻滚升腾的血气都在急速旋转着,片刻之后,从巨大的血球之中,突然向着通天峰上虹桥一端的正道人群中,射下十几道血色的光柱。


  天音寺普泓大师等人之前已然与魔教交过手,是以看到那巨大血球飞上来的时候面色便已凝重,此番看到那奇异光柱照下,普泓大师的脸色更是大变,疾声大喊道:“快闪开,那光柱正是妖人蛊惑心智的东西。”


  众人听了都是纷纷变色,走避不迭,但正道中人密集守在虹桥桥头抵御魔教攻势,天上光柱射下的速度又快,一时间哪里能够完全闪避。


  只是几声惨叫发出,却是已然有几位正道弟子走避不及,被血色光柱罩在其中,顿时只见那数人身躯大震,随后面目扭曲,动作变得缓慢僵硬,双眼之中慢慢发出红色的光芒来。


  旁边有人还不明白情况,有的是同门好友的,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想要将受害之人拉出那个光柱,谁知那光影之下的人瞬间翻脸。


  竟是反手无情,纷纷手持利刀法宝劈砍起周围的人来,其中冲上前去救人的那些人,有好几个反而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好友手下。


  惨呼声、惊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普泓大师面色铁青,一咬牙,顾不得佛门戒律,大喝道:“将这些迷了心智的道友……杀了!”


  说罢,他脸上痛楚之色一掠而过,知识此刻绝非忏悔的时机,青云门道玄真人不在,在场的正道中人便首推普泓大师最德高望重。


  他也明白此刻局势已然坏到了极点,能多撑一分就是一分,当下也不谦让,站了出来大声指挥,在他话语呼喝之下。


  正道中人纷纷赶上,总算是将那几个迷惑心智的人除掉了。算是暂时稳定了局面。


  知识一股阴霾此刻已完全笼罩了在场所有的正道众人的心头,就在刚刚不久之前。


  这些人还和自己并肩而战的战友,转眼间却孩子能刀刀相向,那么下一个又会是谁呢?又或者说,万一是自己被迷惑了心智之后……


  像是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蜂拥热来挤在虹桥之上的魔教大军纷纷狂叫起来,兴奋无比,而趁着刚才那阵正道中人的小小混乱,一小批魔教爪牙竟然冲下了虹桥。


  普泓大师连忙喝令围剿,这些魔教爪牙虽然本是凡人,但此刻魔化之后大都是力大无穷,躯体也坚韧了许多,青云门中寻常弟子法宝仙剑砍了上去,竟然许多时候不能既时杀死,被他们生生拖住了片刻时间。


  也就是趁着这短短间隙,天穹之上血球呼啸,其中狂笑连连,转眼间又是十几道光柱射了下来,红芒闪烁,诡异之极。


  顿时正道中人纷纷走避,谁也不想变做眼前那些活生生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物。


  这一下虽然普泓大师竭力指挥,但正道中人已是大乱,虹桥之上魔教大军狂呼连连,压力越来越大,残余几个苦苦支撑的正道中人左支右拙,终于是支撑不住,只听“轰轰轰”连响数声,几具身体被打飞了出去,正是刚才守在虹桥边上的正道弟子。


  瞬间,如巨坝崩溃,狂暴的人潮轰然涌下,凶狠的嘶吼咆哮声中,无数魔教爪牙蜂拥而上,顿时正道中人被冲得七零八落,整个防线已然完全被冲跨。


  人间地狱,仿佛就在眼前!

  所有人的心头,都只剩下绝望二字,在无穷无尽的疯狂人潮之下,多书的正道被分割开来,往往一个人就要面对数十个可怕而悍不畏死的敌人,每一个人都在奋勇杀敌,因为不杀敌人自己就要被砍作肉酱,天际红云闪烁,血气蒸腾,那骄狂的笑声似乎越来越响亮了,充满了志得意满。


  陆雪琪也在人群之中厮杀着,天琊神剑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辉在她身边上下飞舞,每一道清冷的光辉掠过,都会有敌人吼叫着失去生命,只是一个敌人倒下了,转眼间就有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扑了上来。


  她一身的白衣。此刻都已被鲜血染作了红色。


  渐渐地,她的动作挥舞得越来越慢,手臂也仿佛变得越来越重,身边不断迸发出的绝望嘶吼声在她耳中也已经开始麻木起来,她早已不知自己剑下夺走了多少生命,只是凭着本能竭力地自保着。


  她咬着牙关挥剑横扫,将身前三个扑来的魔教爪牙逼退,刚想招架左边砍来的一柄大刀,忽地脚下一软,竟是身体脱力,软了下去。


  陆雪琪心中大惊,用尽余力向旁边一让,然而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一真眩晕,片刻之后,左肩处猛然一阵剧痛传来,鲜血飞溅。


  这痛楚反而激发了她体内残力,贝齿紧咬,陆雪琪反手一剑,天琊神剑势如破竹,登时将那敌人砍翻在地,但同一时刻,周围数十个可怖的身影,已然扑了过来。


  陆雪琪心中掠过一阵绝望之意,只是这个时候,她脸上却没有恐惧害怕的神情,在遮天蔽日的血芒之下,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闭上了双眼。


  手一转,天琊神剑清光大盛,她口中低低叫了声:“小凡……”


  幽幽声中,天琊神剑向着她白皙的脖子抹去。


  眼看陆雪琪就要香消玉殒,危机关头,忽地急风呼啸之声传来,一股大力将天琊神剑在离陆雪琪脖子三分处给拦了下来,同时狂风爆起,来人竟是以无形气劲,将那些扑来的魔教爪牙尽数震飞了出去。


  陆雪琪吃了一惊,睁眼看去,却只见救了自己一命的乃是恩师水月,水月大师脸色看去也并不甚好,显然也消耗了不少元气,就连身上也有好几道伤口挂了彩。


  陆雪琪叫了一声:“师父……”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水月大师虽然逼退周围敌人,但脸色灰败,看去也是气喘吁吁,只是她眼中目光仍是坚定,大声对陆雪琪说:“雪琪,活下去,记住师父的话,好好活下去……”


  话未说完,突然间水月大师身躯大震,脸色瞬间没了血色,陆雪琪大惊失色,惊叫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忽然哑了,一柄锋锐的长刀,带着鲜血痕迹,从水月大师的胸口透了出来,水月大师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地怒喝了一声。


  猛然转身一掌拍去,登时将身后偷袭之人圾出数丈之远,鲜血狂喷,眼见是不活了。


  而那人也是悍勇,虽然失去了性命,但身体飞出,手上竟仍是紧抓长刀不放,只见血光爆溅,刀离人身,水月大师一声痛哼,身子在原地转了两圈,终于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陆雪琪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也不知提内哪里涌上来的气力,天琊神剑光华大盛,如怒凤冲天,登时将方圆一丈之内的魔教爪牙尽数逼退,其间血肉横飞,不知多少人走避不及,死在天琊之下。


  她逼退魔教爪牙之后,踉踉跄跄冲到水月大势身旁,一把抱住水月大势,泪眼蒙胧,哭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你别走啊……”


  水月大势胸口伤口太深,鲜血泉喷而出,一眼就看出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就连眼中神光,正在快速散去,只是她仿佛仍是听到了心爱弟子的哭喊声,苍白的脸上露出最后的一丝笑容,看着陆雪琪,断断续续道:“雪琪……记住……好好活下……去……”


  一个“去”字勉强吐出,水月大师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身体微微一震,随后软了下去,一双眼睛,也缓缓合上了。


  陆雪琪如五雷轰顶,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然而周围的魔教中人是不会给她时间的,只趁着这片刻功夫,又是大群的敌人扑了过来,陆雪琪脸色煞白,像是一时受不了师父在面前去世的事实,又像终究是丧失了求生欲.望,木然没有反抗之意。


  但身旁突然冲过一个人影,将她在危险之中拉了开去,陆雪琪身体一震,转眼看去,却是满身同样染血的师姐文敏,陆雪琪心中一酸,哽咽着道:“师姐,师父她,她……”


  文敏也是双眼含泪,但仍是紧咬牙关,一剑逼退身前之敌,紧紧抓着陆雪琪的手,大声喊道:“师妹,听师父的话,我们要好好活下去!”


  陆雪琪身子一震,回头向逐渐淹没在魔教人群之中那已经失去声明的身影看了一眼,像是两团火焰猛然在眼中燃烧起来。


  一咬牙,她终于是再度挥舞起天琊神剑,与文敏背靠着背,用尽了身体每一分力量,奋力地厮杀着,坚持着,为了每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苦苦支撑着。


  血色光芒,依旧铺天盖地般汹涌而来,不见有丝毫的阳光,狂暴的战场上已然变做了人间地狱,正道中人战死的越来越多,便在这时,忽的虹桥边上的碧水寒潭里一声长啸,水泼迸裂,一只巨大的灵兽轰然跃出,正是青云门镇山灵兽水麒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水麒麟已然张牙舞爪冲入了魔教密集的人群之中。


  利爪飞舞,巨口狂噬,这一下顿时将魔教阵势冲得大乱,如此一个庞然大物,就算是再凶悍的人也会本能地心生恐惧,纷纷走避。


  水麒麟突然出现,正是给了几乎就要全军覆没的正道中人一个喘息之机,许多魔教爪牙纷纷回身冲向那头巨兽,重压之下几乎就要支撑不住的许多正道中人,都是侥幸逃过一劫。


  眼看那水麒麟在魔教人群之中左突右冲,所向披靡,绝望叫喊声此起彼伏,风头竟是一时无二。


  正道那边都是趁着这个机会退上了玉清殿上石阶,陆雪琪与文敏也都早已几乎完全脱力,文敏道行比陆雪琪还差了一筹,面前敌人暂且退去,没了那股杀敌的气势,她竟是几乎连石阶都走不上去了。


  陆雪琪比文敏也好不到哪去,但到底两个师姐妹还是互相搀扶着勉强走上了玉清殿。


  只是一看周围,二人心中都不禁生出几分凉意,站在玉清殿前的正道中人,一眼看去竟还不到两百人,而且个个身上带着伤,血迹斑斑。


  二人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绝望之色,水麒麟纵然神勇,但在魔教妖法之下,又岂能长久?


  果然,水麒麟虽然开头神勇无敌,将魔教大军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过去,但随着周围压力越来越大,水麒麟虽然吼声震耳,但已然渐渐露出颓势,尤其是人群中不时出现那些修道之士以法宝攻击。


  对水麒麟伤害尤大,加上周围无穷无尽如蚂蚁一般疯狂涌上的魔教大军,小半个时辰之后,水麒麟终于也露出了畏怯之色,身上伤痕累累。


  猛然间只见它巨头一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却是返身大步冲开一条血路,再度跳回到碧水寒潭之中,潜入深水,再不露面了。


  虽然玉清殿上的正道中人大都已经在刚才那场战斗中看出了结果,但当水麒麟果然不敌而逃的时候,每个人面上仍是露出了痛楚之色,看着那黑压压一片的魔教爪牙再度转向这里,一股绝望的气息弥漫在人群之中。


  陆雪琪挣扎着站了起来,将天琊神剑轻轻举起,横在自己的颈边,文敏吃了一惊,刚想阻挡,陆雪琪已经轻轻道:“师姐,算了,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宁愿自尽,也不愿再让那些人的脏手杀我。”


  文敏眼中含泪,忽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她回头一看身子一震,却是大竹峰的宋大仁,宋大仁笑了笑,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白皙的手掌,紧紧握在手中。


  文敏像是突然得到了勇气,面上不再有恐惧与绝望,慢慢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她回过头,对着陆雪琪道:“师妹,你安心去吧,我们马上就来陪你了。”


  陆雪琪看了一眼他们紧紧相握的手掌,还有互相依偎的身影,嘴角慢慢也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后,她闭上了眼睛,在心中轻轻呼唤着:


  “小凡,我们来生再见了……”


  天琊神剑的冰寒之气,像是透过了肌肤渗入了血脉,她微微笑着,手上猛然抓紧剑柄,突然就在此刻,旁边文敏突然惊叫了一声,道:“师妹,等等。”


  陆雪琪怔了一下,放下天琊,愕然道:“什么?”


  文敏转过身子,却是望向通天峰的后山,愕然万分的道:“你听,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原本狂暴喧闹的战场上,不知为何,突然间变得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那些张牙舞爪的魔教大军,一个个都怔在原地。


  沉默的静谧中,古老的同天峰,整座的山脉,竟是缓缓颤抖起来。


  一声低沉的长啸,从同天峰后山迸发而出,逐渐拔高,转为激昂清越,声裂金石直冲云霄。


  在啸声中,一道巨大的毫光冲天而起,如被禁锢了千年万年的巨龙,轰然跃出,驰骋九天,呼风唤雨而来,狂风呼啸,天地变色,群山尽数低头,无数人手中的法宝兵刃,全都开始微微自行颤抖起来。


  “诛仙……诛仙……那是诛仙啊!”


  忽地,一阵带着惊喜的呼喊,在玉清殿前响起,青云门残存的弟子中,就算是身负重伤的,也仿佛完全忘却了痛苦。


  纷纷挣扎着站起看去,那璀璨而壮观的光柱,通天贯地,不可一世,仿佛就是他们心中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寄托!


  诛仙!


  被血色红芒遮住的天,顿时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光辉逼了开去,璀璨的光芒翱翔于九天之下,飞驰而来,在通天峰的上空,霍然迸发,放射出万丈光芒,如炙热的太阳落入人间,将所有的黑暗尽数驱离。


  那光辉深处,一个身影缓缓显露出来,只是那光辉实在太过灿烂,竟不能看清他的容颜,只是在光影闪烁之间,人们分明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的手中缓缓举起了一把古剑。


  诛仙古剑!


  瞬间,玉清殿上爆发出一阵震天般的呼喊欢呼声,文敏与宋大仁都是热泪盈眶,只有陆雪琪,忽地身子摇晃了一下,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只是此刻人人眼望天际,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天际之上的那个身影,虽然融在光辉之中若隐若现看不清楚,但那轮廓影子却早已经深深镂刻在她的心中,死也不会忘却,又怎会认不出来?


  “小凡……”


  她在心中千百次的呼喊着,用手紧紧抓住了胸口衣襟,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压制自己那狂跳的心。


  此刻,魔教那边天际之上的诡异血球显然也早就发觉了这神秘来客,隆隆转了过来,两边都是光华罩体,一白一红,隐隐有对峙之意。


  片刻之后,忽地从血球之中传来一道带着暴怒之意的声音:“原来是你!”


  面对鬼王的质问,那光辉之中的身影没有任何的回答,他只是举起了手中的诛仙古剑,瞬间,异啸之声顿起,茫茫苍穹之下,青云山脉七座山峰之上猛然射出七道彩色光柱,冲天而起,如蛟龙行天,划过天际,最终汇聚到那诛仙古剑之上。


  异啸之声越来越响,令天地间都充斥了这个声音,片刻之后,仿佛过往时光再度呈现,天穹之下,那巨大的彩色气剑出现了,曾经在无数人心目中流传的诛仙剑阵,终于再一次的,现身於人间。


  “去死吧!”


  怒喝声中,天空中那诡异的血球也发生了变化,血气滚滚向两侧退开,露出了其中的真面目,众人望去,以他们见识广博,竟也都是禁不住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血球正中,被团团巨大血气笼罩其中的,赫然是已经完全变作血红色的伏龙鼎,但最诧异的却是,鬼王的身躯竟然已经大半化在这伏龙鼎中,只留下胸口以上和头颅在古鼎之上,面目扭曲的狰狞无比,狠狠盯着对面那璀璨光辉中的人影。


  一招手,顿时像是巨力牵引,半边天空上无数的血气竟然全数被隆隆卷起,声势之大无以伦比,如洪流巨滔一般的血气红云,在鬼王手上竟化做了横亘天际长达万丈的巨大红矛,炽热的电芒在其上撕撕乱窜,可怖之极。


  “看我将你碎尸万段,畜生!”撕心裂肺一般的撕吼,鬼王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只剩下杀戮的渴望,巨大无比的红矛轰然撞向诛仙光辉。


  通天峰上,尽管对着诛仙剑阵有着无比的信心,但目睹鬼王这盖世魔威,仍是人人变色,说不出话来,陆雪琪更是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天际之上。


  这一次出现的诛仙剑阵,与前两次道玄真人驱动的诛仙剑阵并不一样,天际之上除了拥有一柄不可一世,睥睨世间的彩色巨大气剑之外,原先变化万千,铺天盖地的亿万小气剑,却是并没出现。然而。不知为何虽然只有一柄气剑,但诛仙剑阵内透出的那股煌煌之力,竟是比之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光辉之上的彩色巨剑一个小小的移动,都仿佛隐约有撕裂苍穹,扯动星辰之可怖之力。


  眼看那巨大无比的红矛破天而来,势不可挡,人群中已经有人惊呼出来,但那光辉之中的人影连闪避的意思都没有,相反的,他竟是迎着那巨大红矛,猛然双手持剑向前一挥,顿时,天际风雷炸响,隆隆而作,青天之下,诛仙巨剑轰然转身,对着那红色巨矛当面劈去。


  两把可怖的巨大兵刃在天穹之上,轰然对撞,瞬间迸发出比太阳更炽热千百倍的灼热闪光,没有人可以睁开眼睛,只听到巨响声中,地动山摇,整座青云山脉竟也像是抵挡不住天地巨威,畏惧的想要低下头去。


  光华稍散,众人迫不及待向天空看去,赫然只见那激烈的天穹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气流漩涡,深邃的黑色如无底深渊,冷冷的注视着凡俗世间,漩涡之下,彩色诛仙巨剑赫然七彩诸色尽褪,化作一把炙热耀眼的白色光剑,刺破苍穹,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劈了下去。


  红色的巨矛,应声而断!


  “啊……”可怕的惨叫,发自和伏龙鼎合为一体的鬼王口中,他带着不能置信的绝望,甚至双眼中已然流出了鲜血,狂吼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有修罗之力,我有修罗……”


  最后的话声,被淹没在狂暴的风中,诛仙剑劈开了巨大血矛,却并未收退,而是顺势直冲过去,刹那间,整个天穹都被诛仙古剑的光辉所笼罩,天际风云滚滚,仿佛天下地下诸天天神魔,此刻都为之颤抖畏惧,那可怖的诛仙之力!


  那一剑,直刺向伏龙鼎,直刺向鬼王,直刺向血球深处那团团红云罪恶深处!


  炽热的光芒燃烧了一切,将天际所有的光芒卷起撕碎,风云雷电撕吼不休,无数的残云被席卷而上,吞没到天穹里那个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之中。


  鬼王面露绝望之色,但绝望之中更露出了疯狂,他狂笑着,狂喊着,双手挥舞,猛然间插入了伏龙鼎身之上那张恶魔面孔上的双眼之中。


  “轰!”一声怒雷,刹那间压过了天穹之上所有的声音,鬼王的双眼突然喷吐了两道血柱,重伤之余的他,竟然仍是狂笑不止,而伏龙鼎上,如被激发了最后的神威,一个可怕的血色身影,高达万丈,在鬼王身后缓缓成形。


  “去死吧!”疯狂的吼声,响彻天际,那个诡异的血魔影轰然而动,带着可怖气势,牵动了漫天血气,再度向诛仙光辉扑去。


  而诛仙古剑化作的那一道炙热白光之剑,也在下一刻,刺中了伏龙鼎。


  “啊……”


  可怕的吼叫声中,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迸发出炫目耀眼的光华背后,一个人影硬生生被诛仙古剑从伏龙鼎中逼了出去,像是丧失了全部的力量,远远飞了出去,消失在远方天际,再也看不见了。


  而这个时候,那个可怕的血魔影已扑到了光辉中的人影身前,失去了诛仙古剑的护持,那个人影现在看来在血魔影万丈身躯可怕的力量之前,仿佛弱不禁风。


  “吼吼”狂呼之中,那个光辉中的身影赫然一把被血魔抓了起来,只不过片刻工夫,瞬间光辉尽散,那其中的人影也顿时被血影吞没,通天峰上的人们大惊失色,尖叫连连,陆雪琪身子大震,面上血色尽失,“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身子摇摇欲坠。


  突然,那眼看获得胜利而猖狂大笑的血魔影,巨大的身躯猛然一僵,倒飞而回的诛仙巨剑,闪烁着炙热光辉的诛仙之力,从背后插进了他的胸膛。


  在诛仙古剑的周围,汹涌的血气顿时纷纷散去,巨大的身躯上露出了可怕的伤处,快速扩大,那血魔影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在身躯即将破碎的前一刻,猛然将手中那孱.弱的身躯扔向了天际可怕而深邃的漩涡之中,瞬间被一团光芒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血魔影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吼,终于支撑不住胸口那可怕的诛仙之力的侵蚀,在炙热的白光之下,吼声之中,烟消云散。


  天际,红云渐退,风云渐息,失去了血芒的控制,那无数的魔教爪牙像是做了个恶梦一般,眼中红光消散,慢慢都清醒过来。正道这里,人人面面相局,恶梦之后,仿佛竟有中不能置信的错觉。


  “胜了?胜了?”每个人都互相如此询问着,热泪盈眶,像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文敏与宋大仁紧紧拥抱在一起,片刻再不舍得分开,半晌之后,文敏才想起什么,流着泪却带着笑,转过头去看陆雪琪,口中苦笑难辨地叫道:“师妹,师妹。你看我们……”


  她的话声突然窒住了,在她的身后,陆雪琪整个身子倾倒,像是再也没有丝毫生气一般,整个人昏倒了过去,只是这小小的悲伤,很快就被通天峰上下爆发出的如波涛般的欢呼声淹没了。


  天际之上的那个漩涡缓缓消失,和煦的阳光再一次洒向人间,带着久违的和平与温暖。
——

  尾声

  白云悠悠,飘荡在群山之上,轻风吹送,说不出的悠闲适意。


  在曾经是狐岐山的地方,按个巨大深渊此刻已经没有了刺眼的血色光影,不过从深渊的深处,仍然不时传来一丝热气,隐隐有岩浆奔流的声音。


  在深渊之前,一个男人的身影孤单单地坐着,他双眼紧闭,看着却是瞎了。


  容颜苍老,人形枯槁,不时低声地说着些什么,许久之后,慢慢的倒了下去,躺在地面之上。


  粗糙的地面传来了一股坚实的感觉,他的嘴角边慢慢露出了一丝笑意,口中轻轻叫了一声:

  “瑶儿……”


  这声音飘荡了出去,没有任何回答,他轻轻喘息了一阵,慢慢的,停止了呼吸。


  又过了好久,从远处走来了一个身影,是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身影窈窕,正是失踪许久的幽姬,她看到深渊旁边竟有个颓然倒地的身影,身子一震,立刻掠了过去,只是终究回天无力。


  扶着那个男人的身体,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黑纱背后,传来她低低哽咽的微泣声。


  就在这时,突然在她身后的深渊之中,那深沉的黑暗里,却回响起一个清脆的铃铛声音,幽姬身子大震,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猛转过身子向深渊望去,却除了深深的黑暗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铃声清脆,悠扬飘荡,从深渊中回响而出,融入了山风之中……


  青云山下,河阳城外,一行人缓缓沿着荒野古道而行。


  满面笑容的小环忽地回过头来,笑颜如花,对身后的人问道:


  “瓶儿姐姐,你说的是当真么,今后你真的放下一切,就跟着我们一起浪迹天涯?”


  一身鹅黄衣裳、娇媚无限神情焕发的金瓶儿嫣然一笑,伸手搂住小环的肩膀,笑道:“那是当然,这人间太多艰险,臭男人数不胜数,日夜在你身边的就有两个,我若不看着你,可实在是不放心呢!”


  小环嘻嘻而笑,两人并肩走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抱怨之声,怒道:“什么臭男人,老夫天性善良,世人皆知,是吧,野狗?”


  野狗道人从喋喋不休的周一仙身旁走过,呵呵一笑,也不答话,却是加快脚步向着前头那两个窈窕的身影追去。


  周一仙“呸呸呸”了几声,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远远眺望而去,那远方巍峨高耸的青云山脉,直插入云,气势雄伟,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眼中闪过淡淡的一道睿智光芒。


  “爷爷,快走拉!”背后,传来远处小环的呼喊声。


  周一仙呵呵一笑,转过身来,手边“仙人指路”的竹竿一摆,大声笑道:


  “来啦,来啦,就知道你们没有老夫这个主心骨,就是走不了吧,哈……呃,喂,你们几个家伙,倒是走得慢点啊,也不看看老头子腿脚慢不利索,喂……”


  时光悠悠,不知一转眼又是多少光阴流逝。


  陆雪琪接任了小竹峰首座之位,这一日驭剑出行前往大竹峰,看望已经与大竹峰首座宋大仁成亲的师姐文敏。


  两师姐妹多日不见,见面自然便是好一番亲热话说,从早间一直聊到中午。


  陆雪琪才起身告辞,宋打仁与文敏一起送了出来,三人站在守静堂外。


  陆雪琪环顾四周,对着文敏笑道:“这里好像很是清静,正合师姐你的性子。”


  文敏微笑点头,宋大仁也笑了起来,道:

  “其实本来大竹峰上也是颇为热闹的,只是这段日子几位弟子都出去修行,没有人气自然也就安静了。还有啊,原先我们这里还有一头大黄的,是我师父从小养大的大狗,谁知这几日居然也不见了踪影,连狗吠声也听不见了,真是奇了怪了。”


  文敏白了他一眼,道:“多半也是嫌弃你喂它的东西太过难吃,这才跑了。


  宋大仁哈哈一笑,也不在意。陆雪琪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心中也颇为安慰,当下说笑两句。便告辞离开了大竹峰。


  她白衣飘飘,驭剑而行,这一日忽然心中有所烦闷,不想立刻回到小竹峰上。


  或许是刚才师姐恩爱的情景令她心境触动,一时间竟有种不能自己的感觉,不知不觉之中,她却是下了青云山,来到了那座曾经魂牵梦系的草庙村废墟之外。


  芳草萋萋,清风阵阵,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默然站立许久,轻轻叹了口气,清丽容颜之上,仿佛添了几许忧愁。迈动脚步,她缓缓而行,信步向着废墟深处走去。


  残恒断壁,分立两旁,在青草轻风中,静静地站立着,她悄然前行,目光远离,向着周围默默看着,眼中柔情无限。


  突然,她身子一震,不可置信一般的停下脚步,只见前方废墟深处。


  竟是新立了一座简陋木屋,屋上歪歪竖立一个烟囱,还正在向外飘着轻烟。


  屋子外边,着一片绿色的衣角碎片,在悠悠吹来的轻风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阵诱人的香气,从那木屋之中飘了出来。


  “汪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一阵奇怪的叫声,猛然从那木屋之中响起,随后只见黄影一闪,却是从屋中窜出一条老大的黄狗来,满脸堆欢,撒开四脚就跑;


  在狗背上居然还骑着一只灰毛猴子,面上少见的居然有三只眼睛,手中抓着一只香喷喷的肉骨头,另一半紧紧抓住黄狗脖子,口中乱叫,大概是催促着黄狗快跑吧!

  紧接着,从屋中跑出一个男子,粗衣麻裤,面上好像苦笑一般,大声喊道:“死狗,死猴子,你们又来偷肉骨头吃啊……”


  忽地,他怔住了,眼中倒映着出陆雪琪站在前方的身影。


  两个人就这般站着不动,彼此凝望着。


  多少岁月,人间情愁,忽忽都在这深深一眼之中,然后,他们同时笑了起来。


  一阵轻风吹过,屋檐下的铃铛迎风而响,绿色的衣角轻轻飘起,仿佛也带着几分笑意;清脆的铃声,随着风儿飘然而上,回荡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