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是你的温柔 去年今日此门中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9 16:18      字数:13421
    其实,这时候,温柔也期待王小石说些什么。


    但王小石却没说什么。


    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只在心里狂喊:


    ——糟了糟了,又一次,自己心爱的女子要跟自己诀别了,怎么办?怎么办哪!怎么每一次都这样子,每回都如此!

    他心里狂喊,口里却没了声息。


    温柔冷笑一声道:“你倒沉默是金。”


    蔡旋拍手笑道:“你们倒恩爱亲热。”


    温柔反身,冷哼:“他等你?”


    蔡旋迷迷地笑道:“不然他在这里等吃桃子?”


    温柔语冷若冰:“你来是为了找他?”


    蔡旋居然道:“我那时还不知你在,所以千里迢迢来赶赴,却也遇上了你。”


    温柔忽一跺足,掉头而去,只抛下了一句话:


    “好,我不碍着你们了。”


    她直往通往客房的月洞门里疾行而去。


    王小石知道此时再也迟疑不得,正欲呼止,此际,月洞门内却正好转出两人,温柔低首疾行,几乎撞得两人满怀。


    两人同时闪身,让过。


    一人身形轻巧。


    一人身法奇诡。


    只听一人招呼道:“温姑娘,发生什么事?”


    另一人却念偈道:“阿弥陀佛,温姑娘可否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温柔恨恨地盯了二人一眼,又回头来狠狠地扫了王小石和蔡旋二人一眼,再狠狠地说:“你们——全部——阴阳怪气的!我恨死——你——们——了——!

    然后就走。


    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在这之前,这月洞门未有她的身影。


    在这之后,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那儿。


    她的身影,只在这一刻掠过了这门,停了一停,顿了一顿,留下了怨恨的眼光,留下那句狠狠恨恨的话就走。


    可是这都留在王小石心里。


    脑海里。


    ——怎生得忘?


    不思量,自难忘。


    细思量,更难忘。


    ——人,总是难以忘情的。


    可不是吗?


    莫名其妙的是那两人。


    那在月洞门出现的两人,一个是三姑大师,一是客店主人温六迟。


    他这次可又多了一“迟”。


    ——他来迟了。


    “我来迟了,”这回连他一开口也是这样说了,“我见她赶来了,就告诉她你在院子里,没想到,却害了你……”


    王小石木然道:“是我要你一见她就请她过来的。”


    蔡旋看了一阵,观察了一阵,又想了一阵,这时才说:“你后悔约我来这儿了吧?”


    王小石道:“我还是谢谢你历尽艰辛地赶来这儿。”


    蔡旋眯着眼,玉着靥,柔着声,锐着意,说:“历尽艰辛还不至于,莫忘了我擅于易容。但我确是一心一意地赶来这儿。你大概是心里忍着没骂我吧?若不是我救过你,恐怕你早就把我撵走了。”


    王小石只道:“我是欠了你的情。”


    蔡旋迷着眼道:“我的情是欠不得的。”


    王小石无精打采地道:“可是我已经欠了。”


    蔡旋又迷着声道:“可见女人的情都是欠不得的。”


    她用眼色瞟向温柔身影消失的所在,道:“女人也是宠不得的。”


    王小石苦笑。


    “我只怕没这福气宠她。”


    “女人一旦给娇宠了,就像驾到崖边的马车,不勒止,就要飞了——但只能飞那么一阵子,可一辈子都完了,玩完了。”蔡旋极不同意,“你难道要女人对你这样子吗?你难道忍心让你宠的女人就这么飞下去吗?”


    王小石无言。


    温六迟忽道:“蔡姑娘,你不远千里而来,长途跋涉,也是累了,好不好让我给你找间上房,好好歇歇再说?”


    蔡旋只笑出一只酒涡,向王小石紧迫盯人地道:“女人是宠不得的,甚至也是赞不得的。娇纵坏了,是男人的不好。本来就没有不好的女人,只看男人有多坏。你喜欢她,只能喜欢在心里;你宠她,就把她给惯坏了——那时你再爱护她,她不觉得厌烦,也只觉得应该。一旦你对她不够好时,她又怨你没真情了。女人是惯不得的。”


    她顿了一顿,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你是个好男人,却从来没遇上一个好女人。”


    温六迟又道:“璇姑,你累了,你不累王少侠也累了,你上房歇歇,一切明儿再说如何?”


    蔡旋这回“嘿”地一笑,一扬颔,像只高傲但纤秀的凤凰,只说:“我会去休息的。温老板放十二个心,你那位陈张八妹早已张罗好一间雅房给我,我璇姑自有睡处。再说,我叫章璇,不叫蔡旋。我原姓章,不姓蔡。我章璇所惹起的事,自会料理妥当——我也不习惯欠人的情,更不爱看人家如丧考妣的脸!”


    说着,刮起一阵桃花风。


    花落。


    身起。


    她也走了。


    飘走的。


    ——亦自那扇月洞门。


    王小石依然负手不语。


    温六迟看看王小石在桃花树下的身影,只觉得这人比自己还孤独,而且还孤独得多了。他实在没办法想像:一个平日那么爱热闹、凑热闹、甚至有他在就有热闹的小石头,怎么一下子背影如此凄寒起来了?

    所以他很有点担忧,“你看他会不会有事?”


    他问的当然是三枯大师。


    三枯答:“他不是第一次失意了。”


    温六迟道:“可是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三枯又答:“他也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温六迟说:“不过他这次是陷得很深,特别深。”


    三枯一时无言。


    温六迟又道:“据我所知,他之所以迟迟不离开京师,不是为功,不是为名,更不是为权,只为了人在温柔乡,放心不下这温柔女子而已。”


    三枯陡地笑了一下。


    无声的。


    温六迟忍不住道:“你何不过去劝他一下?”


    三枯反问:“我劝?有用吗?”


    温六迟热诚地说:“他比较听你的。这点说来有点奇怪。”


    三枯无声地叹了一气,“听谁的,都还不是一样?伤心,是心底里的事,谁知道?谁劝得了?”


    温六迟锲而不舍,“可是,我们总是他朋友啊。”


    三枯淡淡地道:“那也毕竟是朋友而已。苏梦枕就说过:世上最艰难的时候,总是要一个人去度。”


    温六迟仍满怀关心地说:“——你看,这一次的事,他能抵受得了吗?”


    三枯悠悠地道:“去年,他因要回去探访家人,也匆匆来过这儿一次。”


    温六迟怔了一怔,想了一想,道:“是啊,那时咱们几人还在这儿,聚了一聚,大家还劝他一是摆明旗帜,领兵抗辽;不然,就索性造反,换了这腐败朝廷!省得这样不黑不白,半江不湖的,浪费了大好身手!可他就是没这个大志。


    三枯道:“他有他的用意。一个人要量才适性。不爱喝酒的,提壶猛灌,难道要醉得头顶上开出朵花来不成?去年,今日,这儿只有我们,温柔还没来过这儿,章璇也未出现。”


    温六迟才有些意会,顿了顿才接道:“是的。”


    三枯道:“今年,今日,她们来了,可是又走了。”


    温六迟憬悟地说:“都经从这月洞门下来去。”


    三枯道:“却仍剩下了王小石。”


    温六迟接说:“还有我们。”


    三枯道:“还有这花这树。”


    温六迟道:“依然花开花落。”


    三枯:“一切都宛似没变。去年冬消失的蜂蝶,今年又回来了。”


    温六迟:“失落的也许只是心情。”


    三枯:“只要人尚在,失落的心情,迟早能熬过去,重新拾掇的。只要心在,哪怕没有情?”


    温六迟:“你说的对。”


    三枯:“去年今日此门中,本来没这情景,来年今日,也许就一切事过境迁、重新开始了。”


    温六迟:“我明白了。”


    然后他向王小石走去,边对三枯大师感激地说:


    “你的指示很管用,我还是先劝他歇一歇去:只要熬过了一时,以后,就会好过了,伤心时只要不去想那伤心事,就不会心丧欲死,心仍是那颗心了。只要一心不动,就不怕情海多变。”


    他领悟地走向王小石。


    花树下的王小石。


    ——为谁深院黯负手?


    ——为谁风露立中宵?


    黯淡、伤情、销魂的王小石。


    温六迟当然没听到三姑大师也有一声轻得比风更轻的喟息:


    “谁欠谁的情?谁负谁的义?才见他桃花开,又见他桃花落。那么苦的甜,那么甜的苦:他是不甘淡泊,我是自甘寂寞。”


    伊之语音,比花落还轻。


    这时候,忽有一道流星,自长空挂落。


    很璀灿的伊始,还拖了个艳色天下重的尾巴。


    可惜,这时候,谁也没察觉,没注意,没发现她。


  第二十一章 她是她自己的温柔 人面桃花相映红

    但他们谁也没等到下一颗流星出现之前,就已分了手。


    不开心的当然不止是王小石。


    ——还有温柔。


    温柔当然不开心。


    她忍住没有哭出来:


    ——真正伤心的时候,泪是往心里淌的,不是哭出来给全世界都知晓的。


    所以苦是一个人的事,开心热闹却是大伙儿共享共度。


    谁都一样。


    她温柔也不例外。


    ——只不过,那一段在花树下看花落、等流星、赏流萤、刻心语的温馨,却是何其短、何其速、何其留不住、挽不回啊!

    ——死王小石!

    (竟比白愁飞还没良心!)

    ——枉我温柔对他那么好!


    (我温柔本就不该对人好的!)

    ——他白费我的心意了!

    (那女子是什么人?怎么我没听说过?)


    想到“王小石没告诉过她那女人是什么人”这事实,她的眼泪可就来了。


    一发不能收。


    不可收拾。


    幸好她已回到房里。


    她住“秋月阁”。


    “秋月阁”就在二楼。


    ——温六迟开客栈的目的是:“给游子一个可以恋栈的家”,所以他把每一间房都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字,还把房间与其名义布置得十分切题。


    回到房间,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哭。


    大哭。


    大哭特哭。


    但不出声。


    为了要作无声之痛哭,她咬住枕头噎住自己的声音,她套着厚被来闷住自己的哭声:


    ——绝不可以给那女子听到!

    ——她绝不给王小石听见!


    (我哭我知。)

    (我泣我狂我痛我苦我的事!)

    (我哭给自己听。)

    (我只为我受伤的心而哭。)

    想到这时只她一个人寂寞地哭着,她就分外地怀念她的爹爹,就越哭越伤心。


    哭了好久。


    哭完了。


    哭完了之后,眼皮子也肿得核桃老大似的,她下定了决心:

    ——她是温柔。


    ——她温柔是不属于任何人的!


    ——她是她自己的温柔!

    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是咬着自己的手腕睡去的。


    她的泪犹在脸上,未干。


    她快朦胧入睡前还饮恨地想着:


    我对他那么好。


    那么主动。


    他竟跟另外一个女子来欺侮我。


    我第一次对他那么温柔,但却得到如此回报,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她越想越委屈。


    越是难过。


    然后她不知真的看见了还是梦见了:

    桃花。


    不止一棵。


    很多很多的桃花树。


    一道溪流,打从中间穿过,两岸都是桃树,映红了溪流。


    溪边上浮满了落花。


    落花飘零。


    飘零的落花。


    绯红色的江。


    江上映着人面。


    艳若桃花。


    ——是她自己的脸啊。


    然后一朵花落下来了,打乱了水镜,起了一阵涟漪。


    波止澜息之后,水面上又多了一张人面。


    好熟悉的脸。


    ——那么亮但不侵人的眼神。


    ——那么两道宽容而固执的眉!

    ——那两片温和但坚定的唇!

    ——那是他:


    小石头!

    不知他在笑,还是在咒骂,抑或是在向自己求饶,只知道他专注的凝神的自水面望着自己的倒影:


    ——啊,他看的是人面,还是桃花?


    她只觉一阵又一阵的心疼。


    外面似传来一阵又一阵兵荒马乱、战祸连天的声音。


    甚至有天崩地裂、雹击电击的乱世之声。


    她想站起来,可是无力。


    她要转过去,但也无法。


    她发现只有王小石那眼神是凝定的、不变的。


    尽管水纹已开始变了:

    乱了。


    ——涟漪又起。


    一切将逐渐紊乱、消散、寂灭。


    但是她几乎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她不是刚睡去了吗?


    还是她一直都醒着?


    刚刚所见的,都是真实的吗?所听见的,都是真的吗?

    究竟她在梦中,还是那是别人梦里的她?

    ——谁的梦里?

    她忽然想起了王小石。


    她心头一乱,眼前就比水上的波纹更乱了。


    她想到这里,就此完全失去了知觉,坠入另外一个世界里。


    那世界是流动的。


    浮的,像在水面上。


    但没有落花。


    没有人面。


    只有一片空。


    一片白。


    一片无尽的空白。


    她当然不知道那时她不是浮起来的。


    而是给人抱起来的。

   

  人面不知何处去


  第二十一章 她是她自己的温柔 人面不知何处去

    王小石要比温柔清醒。


    所以他更痛苦。


    因此他至少还分辨得出:


    那像大军压境滚滚而至的是雷鸣。


    那霹雳一声霎时间天苍地白,一清二楚中瞬息间反映着不清不楚的是电光过处。


    然后,雨就下了。


    像瀑布倒在屋瓦上。


    ——这么大的雷雨风暴,却不知那株桃花怎样了?

    明儿花儿落尽未?

    却不知温柔怎样了?

    ——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怒得快但气消得也快?

    他思前想后,翻来覆去,很想去找温柔解释这一切。


    但又怕她还在生气。


    怕她睡了。


    怕惊扰了她。


    ——一切,等明天(至少今晚天亮以后)再说吧?


    他当然在痛悔自己那时为何不把握时机解说清楚,但另一方面,他也觉得:不说明的误会,还可以说是把对方气走了;要是说明白了,对方仍是不理他,那只怕又是一次人家对自己的放弃了。


    他怕面对这个。


    他也有怕的事。


    有的。


    谁都有的。


    像此际,他就怕风太强,雨太大,会把树上那些字洗脱了,刮走了。


    他多希望树干上刻的不分不散,不要成了不见不理,或成了事实上的不死不散了。


    他关心温柔。


    ——温柔是他的年轻、活力与温柔,也是他的善良。


    ——温柔是他的阳光。


    可是今晚有雨。


    且是大雷暴。


    他还担心那棵树。


    那些花和那些桃子,能经几许风雨?人的一生又能经几场风?几场雨?

    ——那几个字呢?


    也能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他忽而想起坠如花落的朱小腰。


    念起暗中掌号“六分半堂”的雷纯。


    还有每次出现都有一场凄艳狙杀的雷媚。


    还有花……


    以及雨……


    落花如雨。雨如花落。花落如雨。如雨花落。如落花雨。如花雨落。落雨如花。落如雨花。落。雨。花……


    一张张的人面。


    艳颜。


    一朵朵的桃花。


    美姿。


    最后花和雨都洒落在水上,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漾荡不已,聚而复散,消而复合,周而复始。


    最后都变成了一张比水还清、比花还娇的脸:

    温柔的脸。


    就在这一刻里,王小石真的有点分不清,到底这是梦还是真。


    他真看到温柔的脸。


    他甚至看得见温柔在想什么。


    温柔在迷惑:

    她正几疑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别人的梦中?她在这梦里看见自己,还是在王小石的梦里遇上自己?她是在她的梦里见着王小石,还是在他的梦里梦到王小石梦见自己?


    温柔分不清。


    王小石一时也弄不明白。


    ——这是自己的梦,还是温柔的梦?或是温柔正梦见自己的梦,还是自己正梦到温柔的梦?


    ——又或是他们只在别人的梦里梦在一起,甚或是那根本不是梦,谁也没有梦了,彼此一早已梦醒?


    许是因花掺合了雨,还发出了一阵又一阵馥郁的香味……


    甜香。


    ——那是落花的味道吧?

    带点桃香。


    令人陶醉。


    ——只太浓郁,略嫌过香。


    太香了,带了点艳,整个人都浸在香味里,像变成了香,飘了出去。


    (怎么那么香?)


    香,似乎成了一种实体,一种液体,把他溶溶地浸透着,快融入骨髓神魂里去了。


    (咦,好像是太香了吧?)

    他忽然警觉:

    ——这香?!


    他欲振起。


    乏力。


    他原住于“春花轩”,就在温柔“秋月阁”的对面。


    他已躺在床上,思念着温柔。但就在这一刹那,他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霹雳过处。


    外面风大。


    雨大。


    风雨暴肆。


    店内黑暗一片,只浸在酥心醉肺的的梦香之中!

    他一察觉不对,欲起,膝一软,脚一浮,又落在榻上。


    一时间,心中脑里的一张张温柔的脸,全碎散在雷电交加的夜里。


    人面已不知何处去。


    但香依然香。


    依然入了骨又透了骨地香着,像一个主题,又像一场梦魇,更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被子。


    他真想就此睡去。


    恬息。


    ——就算死了也无妨。


    而死,正是梦的酣处,梦的核心,睡的最淋漓处。个人最深的梦就是死,天下最大的梦便是寂灭。


    就在这时,忽听“夏莲居”里有一女子尖叱了一声:

    “‘下三滥’的‘人面桃花’!大家当心!”


    王小石迷糊恍惚中,忽然记起:何小河正是住在这“夏莲居”里!

   

  月黑风高杀人夜

  第二十一章 她是她自己的温柔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下三滥”有三种独门迷香,称绝武林,那就是:

    温柔香


    四不像


    人面桃花

    何小河正是“下三滥”何家的女将。


    而今她大叫出声,因为她正闻着自己家族的绝门迷药:

    “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

    人的脸,桃花的香!


    ——两者结合一道,那就是无可拒抗的迷香。


    它不毒。


    所以性子不烈。


    性子不烈,就不突出,混在桃花香里,教一流高手也无从分辨,无法防备。


    所以这是专迷倒一流高手的迷香。


    它只迷倒人。


    迷倒,就是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对真正的武林高手而言,失去了战斗能力,无疑要比中毒、受伤、遇伏更折腾人。


    也更可怕。


    “下三滥”一门之所以能以一小族人就能震慑武林,就与他们的作风、手段以及独门绝技有着极大的关系。


    ——“人面桃花”即是其一。


    何小河今晚很早便睡去了。


    早起风雨之前。


    她也没去院子里经历王小石那一场感情上的骤风急雨。


    所以她睡得很安祥。


    不,简直是熟睡如死。


    她睡觉向来都有鼾声。


    她很不希望人知道这一点。


    她甚至抗拒这一事实,曾经在人指出后还坚决不承认这事。


    但她终究知道这是事实。


    ——不仅她以前青楼生涯时,客人狎戏取笑过她,她也为此翻过脸。直至有一次,她午夜梦回,人是醒过来了,眼是睁开来了,整个身子却保留着原来的姿势没变,那时,她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一种声音:

    鼾声。


    ——她自己体内发出来的鼾声。


    从这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她确要面对这个事实了。


    不过,今晚她也突然惊醒。


    但却不是给自己的鼾声吵醒的。


    而是另外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是声音。


    ——而是味道。


    香。


    ——香味。


    她被一种熟悉的感觉唤醒。


    她拥被坐起,她竟闻到了:

    一种“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是什么?

    有的。


    你只要细心留意一下,“家乡”是有味道的。


    那可能是叶子发霉的气味,可能是杏子熟了的甜苦味儿,可能是日头照在石上的烈味,也可能是哪儿的人家多吃了辣椒麻油,粪便中便带了一种辣辣的冲味……


    不只是“家乡”有味道,连“家”也有味道。


    那可能是你的鞋味儿,孩子的尿味儿,家里神台上还氤氲着去年的年糕味,老婆经过搽了香花油的味儿,甚至是你经过楼底时不意多打了几个喷嚏所留下来的喷嚏味儿……


    何小河突然振起。


    因为她闻到了那味儿。


    那是桃花味儿

    ——她就像是嗅着了危机。


    这桃花味跟外面那株桃花的味,是几乎没有差异的,就算有,也只不过比较浓郁一些而已,但在如此雨夜里,是谁都分辨不出来的。


    可是何小河分辨得出来。


    对她而言,那桃花味:少一分只引人诱人,多一分则可死人杀人!

    ——别的味儿都不怕,就怕这桃花味儿!


    她一闻到,大叫一声,立即翻抄包袱,找出一个盒子,崩地弹断了银色小锁,里边有三粒银色小丸,她立即弹一粒于口中,嘴里含着,人已冲了出去。


    她一出套房门,刚好有一道闪电,她就见到四个人。


    尽管店里非常黑暗,她还是遇上了这四个人。


    她马上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四个人,脸上都套上了面具。


    面具非常粗糙,只画上了张有五官的脸谱。


    这面具的嘴,却非常特殊,也很突出,唇上不住喷着一种绯色的雾!

    ——这就是了!

    这就是“人面桃花”!

    “人面桃花”是一种味若桃花的气体,着后令人浑身无力,这迷香就安置在“下三滥”特制秘造的“面具”里。


    ——得到这“面具”的人,就可以戴上它,一面吹出迷香,一面付诸行动。


    何小河先服的解药叫做“笑春风”。


    但服下解药不代表就能够不“呼吸”。


    只要呼吸,就不得不畏忌“人面桃花”的威力。


    ——只有戴上那特制的面具,才不会让迷香回侵。


    可是何小河已无可选择。


    因为看来大家好像都着了迷香:这四人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正往“秋月阁”和“春花轩”里闯去:


    ——看来,歹徒志在向王小石和温柔下手。


    何小河已不能退。


    也不能走。


    她更不能回避。


    ——因为对方使的正是她本门的迷香。


    她只有一个人。


    对方却有四个。


    而这正是个:

    月黑风高杀人夜。


    她要面对。


    她尖叱一声:“你们是谁?!”


    那四人一怔。


    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着了“人面桃花”而不倒。


    他们也只怔了一怔,然后就做了一个手势。


    其中两人,一持刀,一拿剑,向她两头包抄而来。


    另外两人,一提枪,一执棍,已蓬然踢开了“秋月”、“春花”两房的门,要攻进去。


    他们熟练而合作无间。


    狠而利落。


    霹雳一声。


    电光破空亮出了它的利爪,一闪而没。


    这正是个:


    月黑

    风高

    杀人之夜。


    何小河只一个人。


    黑夜却以威皇无敌的姿势占领整个局面,偶尔下令行雷闪电肆一肆威,恣一恣凶。


    敌人不知有多少?

    她纵抵挡得了,又如何分身去救人?

    她只觉孤立。


    孤军。


    ——但仍要作战到底!


    她心里头不禁低喊了一声:

    “老天爷!”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又一道电光劈头劈面打落下来。


    只见、听、闻有几间房门都一并而踢、打、撞开了,有人大喊:


    “小河别怕,我阿牛来助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