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路拔剑3 苟活不如痛快死
作者:admin      更新:2022-10-29 16:18      字数:8166
    王小石迫不得已。


    他已没有别的选择。


    他唯有出刀。


    相思刀。


    刀一出,破去了“破煞”。


    白愁飞指意一变,正待施出“惊梦”。


    他还未使出“惊梦”之指,便在这时,温柔已冲了过来,一面大喊,一面阻止:

    “——你们打什么架!”


    她不想也不忍见王小石和白愁飞冲突。


    她在白楼上晕过去了,所以并不知道白愁飞对她做了什么事,而张炭也不好意思仔细说明。


    所以她几乎以为白愁飞和王小石是因为“争夺”她而战。


    她觉得这样不好。


    她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


    她甚至认为自己责无旁贷要劝这一场架,于是她便冲了过去——


    她原以为她只要一冲近“战场”,王小石和白愁飞就会为她而停战。


    她想得美。


    不错,王小石是立即住了手。


    刀势骤止。


    但白愁飞没有。


    他一手扣住了温柔。


    王小石一见,心就乱了。


    白愁飞趁机一扳指,夺得了长剑,剑锋往温柔脖子上一架,吆喝道:

    “谁过来,我就杀了她!”


    温柔又惊又怒。


    “你干什么?!”


    “啪”!

    白愁飞掴了她一巴掌。


    一时间,温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


    “谁阻拦我,我就杀了她!”


    白愁飞边退后,边说。


    他退得很慢,天下第七和雷媚自两旁护着他。


    看了苏梦枕和王小石的脸色,人人都只得往两旁散开。


    ——温柔是苏梦枕的小师妹。


    ——她和王小石的关系和情谊,谁都知道。


    雷纯一向外柔内刚,心狠手辣,但此际若骤然下决杀令,也不免有所疑惧:一因温柔也是她的好友;二因她也不想苏梦枕、王小石怨她一辈子;三因她也不想得罪洛阳温家。


    (怎么办呢?)

    眼看白愁飞已慢慢退走。


    (该怎么办呢?)

    白愁飞已退近黄楼,梁何也望向雷纯,等她下令,他知道今晚万一让白愁飞走得成,日后他的处境可危险了。


    (可是该拿他怎么办!)


    苏梦枕冷笑道:“你不是说苟活不如痛快死吗?挟持一个女子以图苟存,岂是英雄所为!”


    白愁飞毫不动容:“只要今晚我能离开这里,我才不算苟活,我也可以保证你们会死得极不痛快!”


    他一路挺着剑,横眉怒目,边退边走。


    忽听天下第七沉声向梁何叱道:

    “你想偷袭?!”


    梁何一怔:他可没动手。


    但“天下第七”已然动手。


    他倏然解开包袱。


    不是对梁何。


    而是对白愁飞!


    太阳!


    ——千道金光,仿似都在他手里!

    这千道太阳,一齐刺向白愁飞!


    白愁飞却有提防。


    他一向都有提防。


    ——经过今晚的事,他更事事提防、人人防范。


    天下第七一动手,他的“惊梦”一指已拂了出去,刚好跟那“千道光华”一触,互抵不动。


    白愁飞吼道:“难道这都是义父吩咐的?!”


    天下第七沉声道:“一个下了台的白愁飞,只会报复,还不如一个死了的干儿子!”


    两人功力互抗不下,忽而,倏地,骤然,白愁飞只觉右胁一凉,只见右胁穿过一把细细的、秀秀的、凉凉的、美美的剑尖,一闪不见。


    他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一剑。


    着了雷媚的一剑。


    剑已穿身而过。


    穿心而出。


    中了剑的白愁飞呆了一呆、怔了一怔,狂吼了一声:“啊……”


    郭东神遽然收剑,俏丽一笑,娇巧的身子如一只云雀,腾飞半空,翻上屋脊,在微雪狂风中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想到要阻截她,为白愁飞报仇。


    这一刹间,白愁飞已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儿,在今夜,在此际,谁都不是他的朋友,谁都出卖他……


    这时候,他本来还有机会先杀温柔的。但他没有这样做。他反而放开了她,让她带着惊惶失色闪了开去。


    王小石马上护住了她。


    白愁飞捂着伤口,血泊泊流淌不止,他吟唱了几句:

    “……我若要鸿鹄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声音哑然。


    他忽然将手一拍。


    拍在胸膛的箭尾上。


    “噗”的一声,箭穿破胸背,竟疾射入背后梁何的咽喉。


    梁何狂吼半声,紧抓喉咙,挣动半晌,终倒地而殁。


    白愁飞惨笑,像伤尽了心,他缓缓屈膝、跪倒,向着苏梦枕,不知是吟还是唱了半句:


    “……我原要——”


    嗓音忽轧然而绝。


    我活过,他们只是存在!


    苏梦枕第一个打破难堪的沉默,问:“他死了吗?”


    然后又讽嘲地笑笑:“他是死了的吧!”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喟息:“他既然死了,很快便轮到我了。”


    众人一时未明他话里的意思,苏梦枕已清了清喉咙,似要尽力把他的话说清楚,也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似的:

    “我死了之后,‘金风细雨楼’龙头老大的位子,就传给王小石,他大可把‘金风细雨楼’与象鼻塔合并,一切他可全权裁定。”


    雷纯一听,粉脸煞白,倒白得有些儿似白愁飞。


    狄飞惊不惊不惶,不愠不火,嘴角有一丝隐约难显的微笑。


    王小石震诧地道:“大哥,你说什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苏梦枕悠然反问:“小石,你以为雷纯会那么好惹,不报父仇,却来助我恢复大业吗?”


    雷纯脸色一变,叱道:“公子,难道你忘了咱们的约定吗?”


    苏梦枕淡定地道:“就是没忘。”转首向王小石道:“她是救了我。但她用了一种绝毒,叫做‘一支毒锈’,这是一种灭绝人性的毒,她叫树大风下在我身上。我虽察觉,但人在她手中也无计可施。她知道我断了腿,功力亦因毒力和病以致消减泰半,她便受蔡京之命,助我复位,她暗自幕后操纵,我只要稍不听从,她日后便可名正言顺纂夺我的权位。她这样做,比杀了我更毒……”


    雷纯忽而道:“公子,你既不守信,我就只好请你听歌了……”


    她竟唱道:“……一般离绪两消魂;马上黄昏,楼上黄昏……”


    苏梦枕一听,连脸都绿了,人也抖哆不已,却见他猛然叱道:


    “杀了!”


    只听“噗”的一声,杨无邪的“般若之光”黄金杵,就击在苏梦枕天灵盖上,“啪”的一声,苏梦枕的额上竟溅出紫色的血,他眼中的绿芒竟迅速黯淡了下去。


    王小石大惊,戟指杨无邪;雷纯失惊,尖声道:


    “你?!”


    她没想到苏梦枕求死之心竟如此之决,也没想到下手的会是杨无邪。


    苏梦枕大口喘着气,但立即阻止了王小石为他报仇的行动:


    “——这不关无邪的事。是我命令他的。我着了雷纯的剧毒,只要她一唱歌,我就比狗都不如。我已决心求死,也决心要把‘金风细雨楼’交给你,以发扬光大……”


    王小石垂泪道:“大哥,你又何苦……?!毒总可以解的!”


    “解不了的……”苏梦枕苦笑道,“制毒的‘死字号’温趣,早已给她杀人灭口了。我活着,只生不如死,还会累你们受制……我病,断腿,中毒,功力退减……人生到此,不如一死。世人对末路的英雄,总是何其苛刻绝情。我决不求苟延残喘。我宁死,不受她和蔡京纵控……只要收拾了白愁飞,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雷纯忿忿地道:“杨无邪……他怎知……他怎会……?”


    她一直监视着杨无邪和苏梦枕的联系,认定苏梦枕决没有机会向杨无邪说明一切……她原想在今晚一举定江山之后,不会让他们二人再有这种“交流”的机会。


    她一切都要等这次助苏夺回大权之后,才慢慢图穷匕现……


    ——却是没料……


    杨无邪苦涩地向苏梦枕跪了下来,惨然道:“我今晚一见苏公子,就知道了。我们不是吟了一句诗吗?那是我们的暗号。楼主早就怕自己有这一天了,他早已设好了暗号,我听到哪一句诗,就作出哪一种应变……这是我最不想作出的应变!……南无阿弥陀佛。”说到这里,他垂眉合十,为苏梦枕念起经文来。


    “死并没有什么,只要死得其所!我已生无可恋,这是求死得死!我活过,大多数人只是生存!你大可不必为我伤悲。”苏梦枕向王小石道,“你已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你要承担下来,你不要让我失望……蔡京和雷纯,始终虎视眈眈,你要……”


    他招手叫王小石俯耳过来,细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雷纯没有阻止。


    她已阻止不了。


    因为她看得出来:

    在杨无邪以一种出奇平静的语调念经之际,苏梦枕,这一代绝世枭雄,已快死了。


    这使她想起:当日雷损命丧前,曾跟她耳语的那一幕。


    她偏过头去,信手抹去眼角边上的一滴泪,忍住激动,问狄飞惊:“你有什么感想?”


    狄飞惊仍低着头,仿佛对自己的影子远比一切活着的人还感兴趣:


    “人生下来不是求谅解与同情的。一般成功的人活着是去做该做的事,但有些人活着是要做最该做的事,并且只做该做而别人不敢也不能做到的事。”


    然后他说:“苏梦枕就是这种人。他做不到、做不来的时候,他宁愿选择了死亡……”


    雷纯略为有点浮躁与不安:“我不是问这个——今晚我们该不该与王小石对决?”


    “只怕对决对我们不利,人心俱向王小石,”狄飞惊的回答也很直接,“人在危难时,就当扶一把;人得志了,就该让他走。知道进退,可保平安。王小石很幸运,但他的斗争还没有完呢……”


    他说着,一失神间,白色的手绢让风给吹走了。


    风很大。


    雪飞飘。


    手帕给吹得很高,夜里看去,在众雪花片片里特别地白,就像白愁飞在施展轻功,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想飞之心,也许真的永远都不死、不息、不朽吧。

   

  第六章 一路拔剑4 暮鼓,晨钟,红鱼,青磐……

    这时际,趁着大风小雪,雷媚(郭东神)轻若飘雪般地飞逸到痛苦街尾的小庙里。


    阵阵鼓声,如暮鼓敲起心里的宁静……


    袅袅钟鸣,似晨钟摇响神魂的清醒……


    庙里有香烟氤氲。


    雪意也氤氲。


    青磐红鱼,蒲团幡帐,坛前端坐着一个星目月眉、脸如冠玉的玉面公子,半合着眼地安然等候她来。


    “辛苦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问候。


    “得手了吧?”


    这是他第二句问话。


    雷媚笑笑。


    很妩媚。


    “我杀了白愁飞。他没防着我。他真以为我这个叛逆女子,已天下无处可容。他没想到我还有你的怀抱可投……”


    她轻抚方应看那张细致的脸。


    方应看一把搂住了她——用他那只刚杀了“无梦女”的手。


    雷媚发出一声轻吟。


    荡人心魄。


    “你为什么要叛白愁飞?”方应看用热烈的唇去寻找她的衣香、体香、温香,“你真的完全是为了我?”


    “谁知道?”雷媚依旧荡气回肠、直可教人醉死地说,“也许我是个天生的反骨女人,我喜欢背叛,我以背弃人为乐……你也得小心,说不定我对你也——”


    方应看笑了,一头(至少用嘴)埋进她的胸脯里,含糊地道:

    “你敢!”


    她敢?


    ——她不敢吗?

    目睹王小石等人为重会苏梦枕而狂喜、为苏梦枕的死而恸哭,狄飞惊叹息之余,正指挥部下悄悄退却。


    ——人心都向着王小石那边,哀兵必胜,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惹着王小石。


    雷纯显然也不愿意。


    她悄然退走,雷动天仍在断后,莫北神则为他们开路。


    “六分半堂”在雷损殁后,非但不是一盘散沙,反而更加组织严密,进退有度。


    莫北神显然很有点惭愧,所以脾气非常暴躁。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梦枕。


    ——尤其在苏梦枕逝世后,完全没有了敌我之分,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杨无邪则留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属于“六分半堂”的。


    ——他生为“金风细雨楼”而活,死亦是“金风细雨楼”亡鬼。


    他跟郭东神是两种人。


    ——雷媚不住地背叛,也许她天生就喜欢背叛。


    ——杨无邪有足够的智谋与实力,作任何叛逆之举,但他却尽职尽忠。


    雷纯不免有些感叹:


    “白愁飞死了,这却是他自找的。”


    狄飞惊也有感慨:

    “苏梦枕死了,却是死而无憾!”


    雷纯淡淡地道:“他有杨无邪这样忠心的干部,才可以死而无怨……我也有幸能有你这样的战友在身边。”


    狄飞惊垂着的头显然扬了扬眉:“雷总堂主一手栽培我,你也一向待我甚厚……”


    雷纯拍着心口,吁了一口气说:“这一次,我多怕你会稳不住、守不住,那时,我只好迫得与你为敌,或者杀了你,那多不好啊……”


    狄飞惊目光一闪:“——这一次?哪一次?!”


    雷纯不经意地说:“这一次:就是日间白愁飞约你上三合楼,劝你背叛我加入他的阵容的这一次啊——幸好你马上回绝了,要不然,我们就是敌非友了……那真是件遗憾的事。”


    狄飞惊蓦然一惊:

    怎么今天白愁飞曾私下找过我的事,她也一清二楚,了如指掌,难道她一早已……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且不禁抬起了头。


    惊是一种突然的醒觉。


    他忽然想起了白愁飞所着的那一箭……


    ——那一箭,定必是伤了他的心,而且是伤得很伤很伤、很痛很痛,就算他还能够活下去,心里头也定然很空洞很空洞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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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稿于一九九二年三月至一九九三年二月:“自成一派”各路新秀高手大汇集、相激励、猛增进时期。


    校于一九九三年初小倩儿七来港终于进入“中文世界”并肩创新尤期间。


    三校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二日:万声影视欲拍“小雪初睛”。


    修订于二零零四年七月底:在北京演讲及记者招待会后,《北京青年报》《新京报》《华夏时报》《北京信报》《北京晨报》《人民铁路报》《时代人物周刊》等连续多天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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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朝天一棍》


  《朝天一棍》温瑞安

  第一篇 他的掌